第四卷 自磨砺剑芒初显露 88. 伏击
林敏慎一怔,阿麦旁边的几个亲兵已是向他扑了过来,林敏慎下意识地沉了沉肩膀,错开摁向他肩膀的一只手,手指迅疾地搭上那人的手腕,正欲发力时却又变了主意,不露痕迹地松开了手,象征性地挣了挣便任由那几个亲兵把他摁倒捆上,嘴上只是低声怒道:“麦穗!你想做什么!”
阿麦却没回头,只是低声喝道:“把嘴也给我堵上!”
亲兵又上前随意找了块破布将林敏慎的嘴堵了个严实,林敏慎只闻得口鼻间满是恶臭,几欲熏晕了过去。
阿麦只是专注地注视谷中,直到那些粮草辎重都快出谷也未发出进攻命令。这样一来,莫说是林敏慎,就连其他人也不由得又惊又疑,暗忖阿麦是否真的要放鞑子出谷。可这些鞑子不过数千,还不及三营人数,阿麦何至于畏战如斯。
众人正疑惑间,忽觉得脚下土地隐隐震动,过不得片刻,这震动不减反增,直大得仿佛连这峡谷都要被撼动了。众人均是又惊又惧,齐齐看向阿麦。阿麦只静静站着,脸色也有些苍白,连唇色也淡了三分,却更衬得那双眸子漆黑幽深。
王七满面惊色地从东边跑过来,气息不稳地说道:“鞑,鞑子,又有骑兵入谷了!”
其实不用他说,众人已是能看到那北漠铁骑踏起的遮天黄尘,一时之间,众人均是愣了。要知大军行军均是以前锋开路,中军及其卫队当中,而粮草辎重在后。大家见鞑子粮草都已过了,都以为鞑子人数不过如此了,谁知后面竟会又出现如此数量的骑兵!
北漠骑兵即便进入峡谷也保持着作战队形,呈纵队布置,五骑横向为一排,六排成一屯,两屯而成一辈,就这样间隔着从谷外而入。
北漠前面通过的粮草辎重虽已是大半出谷,但因谷口狭窄路况不好,行进的速度十分缓慢,等后面进谷的北漠铁骑的前锋到达谷口时,那些粮草仍有少半堵在谷口,将后面的大队骑兵也堵住了。
骑兵越聚越多,作战队形也有些散乱,原本屯与屯之间留有百余步的距离,到此也越压越小,快挤挨到了一起。
阿麦一直默默看着,这时才转回身走到林敏慎面前蹲下,平静地看向他,沉声说道:“鞑子骑兵不下三万,我们打是不打?”
林敏慎嘴里仍堵着破布发不出声,只能瞪大了眼睛看着阿麦。
阿麦看似是来问林敏慎的意见却不肯把他的堵嘴布撤掉,只平静地和他对视,手指下意识地轻轻敲击着腿侧。片刻之后,阿麦轻轻笑了一笑,站起身来,向张士强伸手道:“鸣镝!”
张士强将长弓递给阿麦,复又将一支鸣镝交到她手中。阿麦深吸一口气,将鸣镝搭在弦上,抿着唇用尽全力将弓拉满。林敏慎双瞳骤然一紧,不及反应,阿麦手中的鸣镝已经出手,带着尖厉的呼啸之声冲上云霄。
顿时,峡谷之内呼啸之声骤起,各处均有鸣镝响应,紧接着,闻得峡谷两端谷口处轰轰作响,无数的巨石滚木从峡谷两侧倾下,片刻便将峡谷两端道路堵得死死。箭雨从天而降,北漠骑兵顿时大乱,想要冲出峡谷,无奈前后左右均是自己的人马,半寸也动弹不得,幸得那北漠铁骑纪律钢铁一般,逢此巨变只一会功夫便又镇定下来,一面组织人马快速清除谷口堵塞,一面令骑士在马上引弓反击。
阿麦等人藏于草木之中山石之后,又占了居高临下的地势之利,那些箭矢如何能伤的他们。而谷底的北漠骑兵却是恰恰相反,因骑兵不同于步兵,随身并未携带盾甲等遮挡之物,对于箭雨也只能眼睁睁淋着。
苦捱得一会,箭雨非但未停,反而变成了火箭而来。北漠骑兵虽然有铁一般的纪律,但身下的坐骑再训练有素也不过是个畜生,是最最怕火的,谷底四处火起,那些坐骑再也不受骑士控制,四下里横冲直撞起来,顿时,骑兵阵中处处人仰马翻,相互践踏者无数,死伤远甚于被箭矢射中者……
这样一战一直持续到夜间方毕,峡谷出口虽然被北漠军队从外面强行打开,可峡谷内的北漠三万骑兵已死伤了十之八九,北漠人不敢恋战,慌忙引着幸存的骑兵出谷,直连夜向西奔逃而去。
“真真可惜了!”阿麦用脚尖踢了踢地上尚微微颤动着的战马,忍不住叹道,如若西侧再埋有伏兵,又或者她手中有骑兵可以追击,那么定可以将这些鞑子全部拿下。
跟在后面的李少朝只道阿麦是惋惜这些死伤的战马,不由得连连点头,痛心无比地说道:“这么多上好的战马啊,就是咱们江北军全加起来也凑不出这些啊!”
众人听得无语,默默对望一眼,各自又沉默下来,只恭敬地跟随在阿麦身后。
林敏慎已被张士强解开了绳索放了过来,一时顾不上拍打身上的泥土,只是拦到阿麦面前,压抑着声音里的激动,问阿麦道:“你如何知道鞑子辎重后面才是骑兵主力?”
阿麦淡淡瞥了他一眼并不理会他,只是四处随意地看着。
林敏慎却不肯罢休,紧跟在阿麦身后追问道:“麦将军,你是不是早已知道鞑子如此安排行军?”
阿麦依旧是不理。
林敏慎想了一想,猛然间失声“哎呀”一声,惊问道:“难不成你早在伏击之前就知道鞑子骑兵会在今日路过?”
阿麦终忍不下去了,回头好笑地看着林敏慎,说道:“林参军,麦某只一介凡人,不是神仙。”
听阿麦如此回答,林敏慎便知阿麦提前是并不知道的,可心中更是疑惑,幸得阿麦又接着解释道:“鞑子从东而来,打得又是常字旗,自然是常家领军东进的人马。如说咱们援救泰兴引得他们回顾不是说不过去,只是常家远在此处千里之外,从得到消息到领军西回,只这几日便到了此处却有些说不过去了,除非,”阿麦顿了一顿,脚下绕过一个北漠骑兵的尸体,又缓缓说道:“鞑子早就有准备,在我们出乌兰山之时,这队人马便已西回了。所以,林参军,咱们能在此伏击到他们只是凑巧而已。”
林敏慎仍目不转睛地盯着阿麦,问道:“这样说来你并不知鞑子会于今日在此路过?”
阿麦笑笑,答道:“我原本只想在这里待三天的,三天满了就赶紧带军回泰兴。谁想到今日能撞到鞑子,认便宜就好了。”
林敏慎又问道:“那你又怎知鞑子骑兵会藏在粮草之后?”
阿麦觉得他问得好笑,问道:“参军,难道你会在千里之外只派几千援兵回救吗?”
林敏慎一怔,心中顿时亮堂,既是鞑子早有防备,何至于不辞辛苦地让几千士兵远救周志忍,思及此林敏慎对阿麦的分析已是信服,可嘴上却仍不肯就此认了,只是问道:“如若就只是这几千援军呢?难道你就要把他们放了过去?”
阿麦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说道:“就只这些人马,放过去了又如何?他既过的险谷,出去后必然防备松懈,到时候我在他身后趁夜袭营,灭他岂是难事?”阿麦见林敏慎仍欲张嘴,不等他问又接着说道:“参军若是非要问我是如何得知鞑子粮草之后才是骑兵主力,那自然是在看到鞑子粮草之后才做得推断,只不过这几千人马,如何需带的这许多粮草,更何况是已行了大半路程,眼见着就要到达泰兴之时,何至于剩下如此之多!”
阿麦说完轻轻一哂,转身去看人收拾战场。林敏慎却是早已听得呆了,怔怔地站在那里,失神一般地站着。
阿麦其实心中还有一个因由没有说出口,那就是她是在汉堡时是见识过北漠骑兵的真正模样的,放眼看去的那一片肃严漆黑给她记忆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又怎么是开头那些骑兵先锋松散模样可以更改的!不过是惑敌之计罢了!
暂不提阿麦在后收拾战场,只说那连夜西窜的北漠军,此部正属常家领军东进青州的人马,提前得了北漠元帅陈起之令暗中西来,带军的乃是常门第十一子常钰宗,正是“杀将”常钰青的堂弟。
从青州一路西来常钰宗本一直小心谨慎,因时间充裕,主力骑兵并不急于赶路,只是远远地跟在粮草辎重之后,一路行来甚是平顺,前面为遮人眼目而设的援军也丝毫未受到袭击,这一切让常钰宗的戒备难免松懈下来。眼看着泰兴在即不由得加快了行军速度,不知不觉中已是压近了骑兵与前部的距离。这次见粮草辎重都已快通过峡谷,只道是谷内安全这才让后面骑兵主力跟进,谁知会在峡谷之内逢此巨变!三万骑兵只救了不足四千出来,他自己也是在卫队的拼死救护下才冲的出谷,一条性命险些就丢在了谷内,这一仗,常家又是败得惨不忍睹。
常钰宗一边收整残部继续西行,一边遣人将战况飞报豫州。
阿麦这里待战场清理完毕已是第二日过午时分,北漠三万骑兵在此损耗了近九成,死去的骑士和战马几乎堵塞了整个峡谷,而阿麦一方只伤亡不足千人,其中还有不少是冲下峡谷时自己跌伤的。敌我伤亡比例的悬殊表明了这一战一反战场上骑兵与步兵的地位,实现了步兵对骑兵的虐杀。这条原本默默无闻峡谷也就此扬名,世称白骨峡。
阿麦手下诸将被此战绩激得是壮怀激烈,当下纷纷请命去追杀西逃的鞑子残军,却被阿麦一句“穷寇莫追”轻巧巧地打发了。经此一战,军中不论上下皆对阿麦信服地五体投地,她既然说不追,那自然是有不追的道理,只是自家将军向来话语少,不大同大家说透罢了。王七的话更是直白,那就是咱家大人心中有九九八十一个弯,岂是你一个粗人能转得过来的?老实地听喝就行了!
阿麦整顿完军队,跟在北漠军身后也向西而返,却不予以追杀,只在后面远远缀着。林敏慎见此难免又心生疑惑,问阿麦道:“既然鞑子是早有谋划,那大将军带军援救泰兴岂不是正中了鞑子奸计?我们更应快些赶回泰兴援助,将鞑子奸计告知大将军,你怎么能如此不急不忙?”
阿麦却反道:“你可知陈起布得何局?”
林敏慎微怔,想了一想还是摇了摇头,老实说道:“不知。”
阿麦嗤笑道:“既然你都不知他布得何局,为何还急于跳入他的局中?”
林敏慎被问得无言以对,又听阿麦说道:“你我既歪打正着地跳出了局,且在局外静静看上一看再说吧!”
而战局,就在阿麦身后沉默地变换着。
三月二十三日,江北军于泰兴城北与周志忍的围城大军接战。同日,宛江南岸阜平水军出战,进攻周志忍水军营寨。
三月二十四日,周志忍败退三十余里,缩至泰兴城外。
三月二十五日,江北军与阜平水军齐头并进,将周志忍团团围在城外,泰兴城内被困了两年的守军士气顿时高涨,打开城门从后攻打周志忍大军,周志忍顿时陷入腹背受敌之境,看情形挨不过一日便要溃败。
胜利,仿佛就在江北军触手可及的地方。
可世事难料,江北军眼看就要冲破周志忍军阵与泰兴守军会合之际,阵后突然大乱,北漠一支精锐骑兵突然从江北军身后插入,利刃一般直插江北军中军,所到之处无不鲜血淋淋。战况顿时逆转,江北军阵形顿散,不及卫兴收拢部众,又有惊天回报,江北军外围不知从哪里突然又冒出鞑子大军来,又将江北军给围了个结实!
泰兴守军一看形势不妙,急忙鸣金收兵,迅速地关上了城门,不只是把鞑子关在了城外,更是把深入北漠军阵欲与泰兴守军会合的江北军第五营挡在了城门之外。江北军第五营一千七百余人,全数战死在泰兴城城墙之下,率军将军张副将就背靠着城门战至力竭而亡,至死未能叫开泰兴城门!
只不过半天时间,胜负之势已逆转过来。周志忍一反败军之势命大军反扑,江北军腹背受敌眼看就要全军覆没,幸得江北军左副将军唐绍义带骑兵营及时从豫北赶回,强行打开北漠的包围圈,将卫兴一众救出。
原来唐绍义奉命去阻击豫州的北漠骑兵,候得几日后,唐绍义见北漠骑兵虽从豫州而出,却并不急于南下,唐绍义当下心中生疑,想了半日后果断地带兵南下,果然在泰兴城外赶上了北漠内外夹击江北军。
待唐绍义率骑兵护着卫兴余部出得北漠包围圈,收拢完残部不过剩了两万余人,立于泰兴之北竟然无处可去!
向西,回乌兰山的路径已被北漠大军堵死;向南,阜平水军同已战败,宛江的浩浩江水拦在面前;向北,是豫州的十数万铁骑……
如今看来,竟只有东方是暂无鞑子大军的方向。
第四卷 自磨砺剑芒初显露 89. 受命
盛元四年春,麦帅从卫兴出乌兰击北漠,过泰兴二百余里,于无名谷设伏三日,辨其狡计,妙使箭矢火黎,破胡虏精骑三万,谷中余白骨累累,始称白骨峡。
————《夏史·麦帅列传》
盛元四年春,豫州城。
天空中飘着细密的雨丝,让整个豫州城都染上些许江南的朦胧。按理说豫州地处江北,是不该有这样连绵的细雨的,可今年偏偏奇怪,雨量较往年丰沛了许多。这样的雨连下了几日,虽然于出行造成了极大不便,可却喜得农人们直念叨菩萨保佑,田里的麦子正在抽穗,恰是需要雨水的时候,有了这样一场雨,今年的年景就看到了一半。
这样的天气实是不适合出门的,街道上人很少,只偶尔有两三行人撑着伞从青石街面上快速地走过,袍角被脚跟带起的泥水打得湿了,斑斑点点地,显得有些狼狈。街上本是极静的,偏被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打破了这难得的静谧,不一刻,几个披甲的北漠骑士便从街角处转了过来,纵马疾驰到城门处才一勒缰绳急急地停住。只见为首那人玄衣黑甲,马侧挂一杆长枪,俊朗的脸庞淡淡地笼罩着一层杀气,赫然是北漠杀将常钰青。
守门的小校急忙迎上前,刚叫得一声:“常将军——”
常钰青身侧的侍卫已是掏出了令牌,在空中亮了一亮,喝道:“奉令出城,速开城门!”
那小校不敢耽搁,急忙跑去指挥着兵士将城门打开,不及回身回禀,那一行人已是纵马出了城门。
一出城门,入目的便是满眼的绿。绿油油的麦田延向远方,仿佛看不到边际。斜风细雨之中,那绿更显油亮,直翠得沁人心肺。不过,常钰青此刻却没心情欣赏这美景,只是不时地挥动马鞭催马疾驰。
卫兴于泰兴大败后果不出陈起所料地奔东而去,谁知本应拦在东行路上的常钰宗三万铁骑却意外遭伏,只不足四千的人马逃出生天,不及休整又和唐绍义的骑兵碰了个正着。前有强敌后有追兵,也幸得常钰宗机警,连夜向北让开东西道路,任由得江北军两部合兵,这才暂时保住了手中的几千人马以待援兵。
说起来常钰青倒不怎么担心常钰宗这个堂弟,因知他年岁虽轻却向来稳重,这次遭伏怕也是一时大意,真正让常钰青担心的却是那带兵追击唐绍义的崔衍!就他那急躁性子,没了周志忍的压制怕是要吃大亏!思及此,常钰青的唇角不由得抿得更紧,扬鞭将身下的夜照白催的更紧。
江北军,中军大帐。
帐中隐隐透着一股血腥气,现如今聚在帐中的将领竟只剩下了寥寥几人,大将军卫兴并未披甲,只穿了一件宽松的战袍坐于桌前,看着桌上的地图沉默不语。唐绍义与阿麦对视一眼,俱都跟着沉默下来,倒是林敏慎见几人都无动静,忍不住出声说道:“如今常钰宗虽然北遁,手中却仍有数千精骑不容小窥,崔衍又在后紧追不舍,他们这显然是想迫我们继续东行,如若我们继续向东,岂不是正中了鞑子诡计?”
帐中诸将听得缓缓点头,众人皆知江北军的根基在乌兰山,向东行的越深便与乌兰山离得越远,陈起此次分明是要断了江北军的根基。
卫兴却未表态,只又默默看了地图片刻,突然抬头问阿麦道:“麦将军如何看?”
阿麦被问的微怔,想不到卫兴会突然问到自己头上。泰兴一战,江北军损失惨重,八万余人只剩下不足两万,军中诸将也折损大半,右副将军李泽、副将张泽等皆都战死,营将战死的更多,可即便如此,排在她前面的将领还有好几位,卫兴也不该第一句就问道她的头上来。
阿麦抬头,看到林敏慎正冲着自己眨眼睛,心中顿时明了,略一思量后答卫兴道:“禀大将军,末将认为眼下我们只能继续向东。”
阿麦此言一出,帐中诸将均感诧异,不由得都直直地看向阿麦。阿麦却不慌张,只用手指着桌上的地图道:“陈起在泰兴、汉堡、秦山一线埋有重兵,更何况崔衍四万追兵就在身后,此时西归显然不行;向北则是常钰宗,人数虽然不多,又是新败之军不足为虑,但是若要一击而中却不容易,更何况常钰宗并无与我们决战之意,看样子只会缠住我们以待豫州援军;而南侧是宛江,若是效古人背水一战怕是只能引陈起笑话,所以,也只有向东了。”
众人皆知阿麦设伏三日击溃了常钰宗三万骑兵,只道她智谋超群,谁知她竟然也无良计,不由得大感失望。帐中一名将领当下就反驳道:“向东岂不是正中了陈起心意?青州虽险却已被常家攻下,我们还有何处可去?”
阿麦并不答言,只看向卫兴。
卫兴见此知阿麦是待自己开口允许,便说道:“麦将军但讲无妨。”
阿麦这才轻声说道:“既然无处可去便哪也不去。”
众人皆是一愣,唐绍义也略有不解地看向阿麦,不知她这话何意。
阿麦见唐绍义如此神情,不由得笑了一笑,说道:“难道非得有城池才可攻守吗?孙子有言:善守者,藏于九地之下;善攻者,动于九天之上。只有一城,守住了又能如何?”
唐绍义听得眼前一亮,心中似有个念头呼之欲出一般,不由得复又低下头去看那地形图。
却听有将领追问道:“无城可守,那何以拒后面的崔衍?”
阿麦答道:“崔衍此人,勇武有余而耐心不足,要败此人并非难事。”说着将手指指向地图上一处,看向卫兴道:“在这!”
恰唐绍义的手指也正好滑到此处,见阿麦手指突指向这里,不由得笑了笑,才抬头对卫兴说道:“不错,正是这里,大将军若要除去崔衍,这里正合适。”
阿麦与唐绍义的手指俱指在一处——子牙河,宛江支流,由北向南流入宛江。
卫兴的目光从地图上移开,先是看了看唐绍义,又转向阿麦,沉吟片刻道:“如若去此必须尽早,趁着崔衍独立领军之际将其击溃。”
唐绍义与阿麦等皆都点头称是,又听卫兴沉声道:“李将军新亡,暂将全部步兵营交由麦穗统领,诸位可有意见?”
众人听得皆是愣怔,想不到卫兴会有此安排。骑兵营本就在唐绍义手中,现如今卫兴又将步兵营交与阿麦统领,这样一来卫兴几乎已将手中全部兵权交出,再说阿麦虽然大败常钰宗三万骑兵,战绩彪然,可她眼前官职只是一营主将,就这样把全军步兵交于其手甚是不合常理。
阿麦当下推辞道:“大将军,末将——”
卫兴冷声打断道:“麦将军!你这是想推辞还是推脱?”
阿麦默默看卫兴片刻,终将嘴里的话换掉,只朗声答道:“末将领命!”
卫兴这才缓缓点了点头,又简单吩咐了几句,让诸将出帐去准备。阿麦见卫兴面色不对,心中正迟疑是否要走时,又听得卫兴叫她留下。阿麦知卫兴还有事要说,便默立一旁等卫兴交代,谁知诸人刚出得帐去,卫兴身形便晃了一晃,已然是坐立不住了。
阿麦心中一惊,林敏慎已是扑上前去扶住了卫兴,嘴中低声叫道:“快叫军医!”
阿麦急忙出帐,却听卫兴在身后冷声喝道:“慢着!且等片刻!”
阿麦心中顿时明白,脚下停了一停,待诸将的脚步声渐渐远去,这才出得帐去,见那军医早已候在了外面,不等阿麦说话,那军医便小步而快速地向帐中而来。阿麦跟在军医身后进得帐去,只闻得帐中的血腥之气更浓了些。那军医上前解开卫兴衣衫,露出里面被血浸透的棉布绷带来。
阿麦看的惊心,不知卫兴竟然受了如此重伤。
卫兴看了阿麦一眼,低低地笑了笑,自嘲道:“想我卫兴自诩武功高强,谁知那崔衍天生神力,一把长刀竟然有劈山之威,我挡得几刀,一不留神还是被他砍了一刀。”
阿麦想了想,说道:“马战不同陆战,大将军虽然武功远高于他,但在兵器上却吃亏太多,再说崔衍一身蛮力皆注于刀上,大将军吃他暗亏也不足为怪。”
卫兴默默看了阿麦一眼,又低声道:“军中若知我伤重如此必然起乱,此事须死死瞒住,万不可泄露出去。”
阿麦低头应诺道:“是。”
那军医已把旧绷带系数解了开来,重新给卫兴上药包扎。
卫兴停了片刻,突然又说道:“我贪功冒进,致江北军如此险境,本应该已死谢罪,但现在正值江北军生死存亡之际,我若自裁必然会引得军中大乱,还不如留得性命杀几个鞑子再死,反而能激起大伙血性。麦穗,现我将江北军上上下下的性命皆交与你手,望你能让江北军起死回生。”
阿麦见卫兴说得如此直白,一时竟无言可对,只抬头看着卫兴道:“大将军,末将——”
卫兴却是笑了一笑,说道:“你莫要推辞,你既能灭常钰宗三万铁骑便能引我江北军走出困境。”卫兴顿了一顿,又直视阿麦道:“何况,我现在别无选择,只得信你。”
阿麦无言,只单膝跪地向卫兴行一军礼,说道:“末将谨遵大将军令!”
当夜,江北军连夜拔营,行一百四十余里,于第二日傍晚过子牙河,在子牙河东岸扎营。崔衍率军紧追其后,直追到子牙河西岸与江北军隔河而对。同时,在北的常钰宗引兵同时东进,依旧悬于江北军之上。
阿麦对常钰宗不予理会,只是派出少量骑兵和步兵过河挑衅,试探崔衍军队的虚实。崔衍针锋相对,立刻派出步骑兵迎击,双方在子牙河两岸展开拉锯战,战斗规模越来越大,双方都不断增兵。崔衍正要全军出击,阿麦却鸣金收兵,打道回营。战斗结果互有胜负,但北漠显然占了上风。崔衍志得意满,下令将士厉兵秣马,随时准备出营决战。
大战一触即发。
江北军所在的子牙河东岸,地势平坦开阔,而向南十余里处却渐变为丘陵地形,一条小河穿过此地,汇入子牙河。这条小河两岸陡峭,长满灌木,是个理想的伏兵之地。阿麦命张生与王七各领步、骑兵两千人,于大战前夜来此埋伏。
第二日拂晓时分,唐绍义又领两千骑兵过河挑战,崔衍怎容得唐绍义挑衅,立刻命骑兵迎战。唐绍义且战且退,撤过子牙河。北漠大军追击到此,见河对岸江北军已严阵以待,有将领提醒崔衍小心有诈,但崔衍此时热血沸腾岂能听得进去,只冷笑道:“卫兴能有何高计?无非是想半济而击,我倒是要看看,他能奈我何!”
崔衍当下便命北漠大军渡河迎击,谁想阿麦却未趁他过河而击其半渡,而是原地观望,注视着北漠大军各个军阵依次渡河。
此前春雨已连绵了几日,子牙河水上涨,最浅处也已有齐腰深,再加上此时节气尚早,水温还寒,骑兵倒还好说,步兵过河却吃尽了苦头。因早上匆忙迎战未来得及吃饭,大伙腹中还是饥肠辘辘,外面却是单衣重甲,虽勉力涉得河来,但待爬上河岸却已是面色青白一身狼狈了。经得好一阵忙碌,北漠军阵才复又列好。
阿麦等的便是此时!
北漠军阵刚刚列好前行,江北军阵中便射出一阵箭雨过来,北漠军措不及防,一时损失颇重,崔衍见此令两翼骑兵从侧面进攻江北军军阵,把步兵撤到防线后休整。江北军两边的步兵方阵立刻转向,抵挡来自侧面的骑兵攻击。包抄两侧的北漠骑兵不知有诈,直纵马急冲,只见那已转过方向来的江北军阵突然变动,几个军阵齐齐跪坐,当北漠骑兵接近至百余步时,阵后一神臂弓手突然起立射之,长箭顿入北漠骑兵阵之中,北漠骑兵尚未反应过来,江北军阵后侧的神臂弓手齐齐站起,万箭齐发,冲在前面的北漠骑兵立刻倒下不少。亏得北漠骑兵骑术精湛,险险避开前面倒地的战马,继续前冲,谁知还来不及跑几步,江北军阵中又站起一名平射弓手来,也如同那神臂弓手一般射箭测距,待看到箭可入敌阵,军阵当中的平射弓手俱发,于是,北漠骑兵又倒下一茬。北漠骑兵这时才明白过来,原来人家江北军竟然在军阵两侧列了叠阵等着他们。
叠阵,阵如其名,分为三叠,以最强弓在后,强弓在中,长枪手在最前,是专门针对骑兵的军阵,靖国公早在三十年前就曾用过,当时就把措手不及地北漠骑兵打了个一败涂地,没想到,三十年后在这里又遇到了。
其实,叠阵并不可怕,因为在步骑对抗中,骑兵的机动性远大于步兵,可以很快地变换进攻方向,正面不行那就换侧面好了。问题是,人家北漠骑兵现在打的就是侧面,谁人能想阿麦竟然如此胆大,偏偏就把叠阵布置在了两翼,又给了北漠骑兵一个出其不意。
北漠骑兵逢此变故,不敢再盲目直冲,只得变换方向,队形尚不及聚合,隐藏在江北军战阵后的唐绍义骑兵又从两翼杀出,截住了北漠骑兵的道路,两军骑兵迎头碰上,局面一时胶着起来,正在这时,张生与王七率领四千伏兵杀到,猛攻北漠战阵右翼背后。北漠的步兵战阵抵挡不住前后两个方向的攻击,很快崩溃。
崔衍不顾部将劝阻,带头杀入江北军战阵,正杀的眼红,突见江北军中竖起第七营的战旗,旗下一少年将军横刀立马,长得是面如冠玉目若寒星,正是第七营主将麦穗。崔衍一见阿麦,心中怒火更胜,正欲拍马上前,就听得阿麦高声叫道:“崔衍小儿,你本就是我手下败将,今若早早弃甲投降,我或能饶你一条性命。”
只听得阿麦第一句,崔衍胸中的怒火几欲喷薄而出,挥着大刀直奔阿麦而来。
阿麦见崔衍如此,沉声对身旁卫士喝道:“都让开!”
按常理,说完这句,那对阵将军便是要一抖缰绳,迎敌而上,可阿麦却不是那“常理”将军,虽然说完此句也是一抖缰绳,却是策马向后而逃。
麦穗,你真无耻……
崔衍不知是计,也不顾其他人等,只是纵马直追阿麦。阿麦知崔衍长刀威力,并不与他交手,只是纵马狂奔,崔衍在后紧追不舍,待追到战场后侧,崔衍身侧侍卫随行之人皆已被江北军拦下,崔衍全然不顾,一门心思只想斩阿麦于马前。行至战场边缘,四周已是荒草杂丛,足有半人之高。崔衍只听得一声喊起,两旁伏兵尽出,长沟套索齐齐冲自己招呼了来,身下坐骑一下子被绊倒。崔衍翻身落马,身形未起手中长刀已是疾疾挥出,尚不及碰到人身,一张大网便又兜头而下。崔衍力大,十余名士兵才强强将网摁住,又怕崔衍逃脱,连网也不敢摘只将崔衍从头到脚捆了个结实。
阿麦一直在远处观望,这时才驱马回来,笑嘻嘻地看着崔衍,笑道:“我说如何,你若早早弃甲投降,我还能饶你不死,你偏不听劝……”
崔衍只气得半死,嘶声道:“无耻之徒,只会用奸计害人,有胆在马上与我打一打!”
阿麦却是不恼,只是命人堵了崔衍的嘴。张士强在后面也追了过来,见阿麦无事大松了口气,不及开口询问便听阿麦吩咐道:“将这小子放你马上带回去,咱们还要拿他送人情,可莫要让他跑了。”
张士强应声,将崔衍提到自己马上。
阿麦见北漠军败局已定,也不着急,只带着这些伏兵慢慢向回走,走不得多远,突见战阵北侧一阵骚乱,一队北漠骑兵竟从北侧飞速而来,虽不过几十人,却如尖刀一般直插入江北军阵中。
“常”字大旗迎风猎猎招展,看得阿麦心中一惊,只道是常钰宗领军从北而来,唯恐中军有变,忙对张士强说道:“你带崔衍先回营中,我去大将军处看看。”
张士强领命而去,阿麦也拍马向中军而走,谁知那队骑兵却没杀向中军,而是奔着阵后而来,阿麦措手不及碰了个正着,只见当首那人面容俊美,腰细膀宽,手中执一杆长枪,不是常钰青是谁!
常钰青身后一骑已是看清阿麦,指着阿麦叫道:“便是他引走了崔将军!”
第四卷 自磨砺剑芒初显露 90. 对峙
阿麦周身一紧,脑中瞬时已是转过几个念头,心知这次若再向阵后逃定然全无生路,当下心中一横,干脆咬牙迎着常钰青一行人直冲了过去。
常钰青见阿麦如此,顿时明了她的意图,剑眉一扬,直接拍马迎了上去。
阿麦手中长刀虚扬,护住胸前要害之处,只想拼着受伤也与常钰青也要对上一个回合,好借机冲回江北军阵中。
两匹战马迎面疾冲,就在错身之时,常钰青手中长枪猛地探出,直奔阿麦面门而来。枪尖未到,杀气却已至,阿麦双瞳一紧,不及思考手中长刀已自动回护,疾疾削向枪尖。常钰青唇角微弯,手中长枪猛然间换了方向,斜斜挑开了阿麦的长刀,紧接着猿臂微伸,长枪游龙一般忽从阿麦肋下探入,刺入她身侧铠甲之中,然后双臂用力一挑,竟然将她从马上挑了起来。
那枪尖几乎是擦着阿麦肌肤而过,骇得阿麦心神均是一滞,尚未回过神来,自己已是被常钰青挑在了半空之中。阿麦知他此举定然是故意戏弄自己,一时顾不得许多,紧抿了唇角,非但没有挣扎,反而突然伸手抓握了那枪身,然后将身体用力向下一压,让那枪头穿透另一侧铠甲而出,自己身体也顺着枪杆迅疾地向常钰青马上滑落,就势扬臂挥起长刀,迎面向常钰青直劈下去。
常钰青没想到阿麦会出此招,急忙闪身躲避,脸面将将避开那刀锋,肩头却仍是被刀锋劈中。阿麦手中的长刀乃是唐绍义所赠,还是那年从北漠犒军赏赐中劫了来的,也是少有的锋利之器,幸得常钰青肩头下压地极快,将那长刀的劈落之势卸掉不少,肩上又有铠甲挡了刀锋,这才只落了个见血而已,不然常钰青就算不被劈成两半,也少不得要被阿麦卸了个膀子去。
阿麦一劈不中,手又扬起,常钰青怎容她再次挥刀,伸手钳了她的手腕将她向旁侧一带,另只手将长枪向上一送,从她铠甲内穿出,敲掉阿麦手中长刀,然后直接把她摁爬在了马上。
“崔衍何在?”常钰青喝问道。
阿麦被常钰青大头朝下地摁在马上,闻声干脆地答道:“自是被我擒了,你放我回去,我放了崔衍与你!”
常钰青冷笑道:“你当我是三岁孩童?”说着扯着阿麦后领一把将她提起身来,冷声说道:“你放了崔衍,我再放你!“
这次却是阿麦笑了,问常钰青道:“你岂非又将我当三岁孩童?”
说话间,常钰青手下亲卫已是又与围上来的江北军交上了手,将常钰青护在了中间。远处,江北军的骑兵也正驰向这里。常钰青扫了一眼四周,冷声笑了笑,对阿麦说道:“既然你我都不信彼此,那只能想别的法子了。”
阿麦针锋相对道:“不知常将军是否有赵子龙那七进七出的本事,只需一人一枪,穿梭于万人之间,如入无人之境,何愁救不出一区区崔衍。”
常钰青知是阿麦激他,笑道:“你莫要激我,有你在手,我何须受那苦力。”
他二人在马上谈笑自若,四周却是杀得甚是凶险。张士强将崔衍送至第七营中又急忙向回赶,远远地见阿麦被常钰青所擒,心中顿时大乱,不顾一切地向这边猛冲过来,口中大喊道:“伍长!”
阿麦与常钰青听得皆是一怔,常钰青诧异地看向阿麦,问道:“叫你?”
阿麦颇觉无语,只得点头。张士强每到急慌了的时候便会叫她伍长,说了多次也改不过来,她已是死了心了。
常钰青不由失笑,望向张士强刚欲说话,眼角突瞥见阿麦的手正偷偷摸向靴子,转回头淡淡说道:“你若是再敢偷袭,我就把你衣服扒光了丢入阵中。”
阿麦身体一僵,将手缓缓地收了回来。
常钰青冷笑一声,手一松,阿麦又重新大头朝下地趴回到马上。阿麦虽是恼怒却毫无办法,只得自己奋力抬起上身对直冲过来的张士强喊道:“回去!叫唐将军拿崔衍来换我!”
张士强已是与常钰青的亲卫交上了手,闻言架开那亲卫的长刀,只冲着常钰青叫道:“常钰青,你若敢伤伍长一根汗毛,我定将你碎尸万段!”
常钰青却是笑了,用枪身拍拍阿麦道:“哎!他在威胁我。”
阿麦如何听不出常钰青话中的轻视之意,不过此刻却无心和他计较,只看着张士强和那亲卫战成一团。张士强几次想走,却都被那卫士缠住,不由得心浮气躁起来,几次都险象环生。
阿麦看的心惊,正无计间,突见唐绍义带着骑兵已是到了近前,不由得心中一喜,立刻放声大叫道:“大哥,快救二蛋!”
唐绍义拍马上前替张士强挡开那北漠亲卫的长刀,挥剑将那亲卫打落马下,这才回身看向常钰青。
常钰青也注视着唐绍义,嘴里问阿麦道:“他就是唐绍义?”
阿麦还未答话,却又听常钰青轻声问道:“为何你要叫他大哥?”
阿麦趴在马背之上,看不到常钰青表情,听他如此问只是觉得莫名其妙,冷笑道:“崔衍能喊你大哥,我为何叫不得别人大哥?”
说完又抬头冲唐绍义叫道:“大哥,崔衍在我营中,取了他来换我。”
唐绍义看着常钰青不语,只轻轻抬手,江北军骑兵顿时从四周围了上来,将常钰青的几十骑团团困在中央。
张士强立即调转马头欲回营去取崔衍,一会儿的功夫便将被捆得粽子般的崔衍带了回来,叫阿麦道:“伍长!”
阿麦闻言又抬头,却是看向唐绍义,手上同时微微比着手势。
唐绍义默默看阿麦片刻,沉声道:“给他。”
张士强策马向前行了几步,提起身前的崔衍,将他掷于地上,对常钰青叫道:“崔衍在此!”
常钰青未动,他身边的亲卫却已拍马而出,来到崔衍身旁翻身下马,用弯刀将崔衍身上绳索一一割断,急声问崔衍道:“崔将军,可有受伤?”
崔衍不答,只是一把抢过那亲卫手中弯刀,起身跃至马上,挥着弯刀就要向唐绍义冲杀过去。
常钰青在后厉声喝道:“崔衍!”
崔衍这才百不情愿地勒住战马,回身看常钰青道:“大哥,你待我砍杀了这些南蛮子好出这口恶气!”
常钰青却喝道:“又要犯浑!你帐下将士的性命都不要了?”
崔衍心中悚然一惊,望一眼远处已经溃败逃散的北漠军队,乖乖调转了马头,又将那地上的亲卫拉上马来,这才策马奔回常钰青身侧。
唐绍义依旧挺身安坐于马上,默默注视着场中众人,只冷声道:“放人!”
常钰青看看四周围了多层的江北军骑兵,笑道:“待我们出了你方军阵,自然会放人。”
唐绍义沉默不语,旁边张生却冷笑道:“你盘算的好买卖,放你们出去,你若又不放人了怎么办?”
常钰青笑笑,枪尖轻轻一挑,将阿麦头盔挑落在地上,又用枪尖点在她脖颈处,笑道:“现如今你们也只能信我。”
张士强眼见那闪着寒光的枪尖就抵在阿麦颈间,不由得大急,叫道:“休得伤我伍长,我换给你们做人质,你放了她!“
常钰青却是挑了挑嘴角,对张士强调笑道:“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不过,你的分量可比不过你家伍长。”说着又看向唐绍义,轻笑道:“我说的是与不是?唐将军?”
“他比我沉得多了!”沉默已久的阿麦突然出声道,她大头朝下被空了半晌,声音已经有些发闷,囔着鼻子说道:“上个月刚称过的,足足比我沉了十几斤。”
常钰青一怔,随即失笑道:“这个笑话真不错。”
阿麦用手撑了马鞍,将上身抬起,侧头看向常钰青,神色平静地说道:“我们放其他人离开,但是,你得留下。”
常钰青淡淡地看着阿麦,又听她冷笑道:“堂堂杀将,难道连从我这阵中独身而走的本事也没有?”
常钰青看阿麦片刻,突然微微一笑,答道:“好,就依你。”
说着又将阿麦摁趴在马上,抬头看向唐绍义,问道:“这样可行?”
唐绍义早已将麦常二人的谈话听得清楚,听常钰青问也不多言,只伸手轻轻一挥,江北军骑兵自动向两侧分开,让出一条道路来。
常钰青众亲卫纷纷回头看向常钰青,见他轻轻点头,便齐齐策马向外冲去,反倒是崔衍拧着脖子不肯走,只是用破锣一般的嗓音声叫道:“我不走。”
常钰青气得无语,阿麦倒是失笑道:“你看,不是我不肯放他,是他自己都不想走的。”
崔衍又叫道:“我留下来陪大哥一起走,我——”
“崔衍!”常钰青喝断他的话,冷声说道:“你若不走就下马,不要占了常岳的马!”
崔衍闻言一愣,那叫常岳的亲卫在他身后低声说道:“崔将军,少爷既然让咱们走就自有他的道理,莫要在这里惹少爷发火了。”
崔衍偷偷瞥一眼常钰青,果然见他剑眉微拧一脸怒气,当下不敢再争,只得恨恨拍马而走。待崔衍过去之后,那条让出的道路立刻又被江北军骑兵堵上,这次,阵中只剩了常钰青一人一马。
远处还有这两军交战的喊杀声,可这阵中却是一片肃杀的寂静。几百骑兵团团将常钰青围在中间,却闻不见半点马嘶人沸,就连常钰青心中也不由暗叹,这唐绍义治军果然有些手段,只不到两年工夫竟然就给南夏带出这样一直骑兵来,此人假以时日必成气候!
崔衍一行人已是去的远了,唐绍义冷声说道:“放人!”
常钰青没有接话,突然出手从阿麦靴中将那匕首摸出塞入自己怀中,然后不及阿麦发怒,又俯身凑到阿麦耳边低声说道:“你莫要以为我揣不透你那点心思,我今日便要你看看,我到底能不能一人一枪穿梭于万人之间!”
阿麦急道:“你放我下去,我不拦你就是!”
常钰青却笑道:“我若放你下去,你又怎能眼见我如何进出你这军阵如入无人之境?”
唐绍义那里见常钰青仍不肯放人,眼中凌厉之色大盛,提剑策马而出,缓缓向常钰青逼来。
常钰青虽看向唐绍义,口中却对阿麦说道:“从现在起你给我老实地趴着,若起一点心思,我必重手杀你于马上!”他声音虽低,却是说的坚定无比,听得阿麦心中一竦,下意识地伸手紧紧握住马鞍边角。常钰青见她如此反应,不由得微微勾了勾唇角,当下一敛心神,挺枪直向唐绍义冲了过去。
阿麦趴在马上不敢抬头,只闻得头上枪剑相击之声频起,一时打得激烈无比。若论武力,自是唐绍义稍逊一筹,可常钰青马上还有一个阿麦在那里趴着,必然影响到了他长枪的灵活。可也恰恰是因阿麦趴在常钰青马上,又成了唐绍义的掣肘,唐绍义长剑几次从常钰青身前划过,唯恐伤到阿麦,又在半路上强自收了回来。
他二人打的精彩无比,阿麦一直大头朝下地趴在马背之上却是受不得了,只得嘶哑着嗓子大声叫道:“大哥,放他走!”
常钰青与唐绍义二人闻声俱是一愣,策马分开身来,常钰青伸手将阿麦扯起身来,见她已是被空得满脸通红,连眼中都是血丝了。阿麦双手一把抓住常钰青胸前铠甲,再不肯俯下身去,只是叫道:“我送你出阵,待出了阵你再放我!”
第四卷 自磨砺剑芒初显露 91. 击杀
常钰青心中起疑,微眯了眼仔细去瞧阿麦神色:“你送我出阵?不怕被人告你通敌?”
阿麦刚要答话,却突然仰起了头,腾出一只手来捂住了鼻子。常钰青瞧得奇怪,忍不住伸手去撩她那手腕,见阿麦鼻中竟然流出血来,不由问道:“怎么出了鼻血了?”
阿麦气恼地甩开常钰青的手,将鼻孔死死摁住,闷声道:“你大头朝下待半天试试!”
常钰青一时失笑,竟不知对些什么了。
旁边唐绍义也是已发现阿麦鼻子出血,急声问道:“阿麦,怎么了?”
阿麦用手背胡乱擦了擦,发现那血已是自行停了,连忙回道:“没事,大哥,我送他出阵,你赶紧整顿各营人马,以防北边常钰宗生变!”
唐绍义勒马回身,注视阿麦片刻,道:“好,我让人假借追击之名护送你出营。”
阿麦应声道:“好!要张——士强送我即可!”
唐绍义点头,目光一转,又凌厉地看向常钰青,说道:“常钰青,望你信守承诺,出阵后即放了阿麦!阿麦若有长短,我定屠尽你北漠!”
常钰青听得冷笑,道:“你若重诺,我必重诺!”
唐绍义沉声不语,策马缓缓让开,在他身后,列阵齐整的江北军骑兵分向两边,让出一条通路来。
常钰青笑笑,将长枪往地上一扎,忽抓住阿麦手臂将她甩向马后,让她跨坐于自己身后,又将她双手从自己腰侧扯过来用衣带牢牢缚在身前。如此一来,阿麦对常钰青成了紧抱之势,连脸颊都已是紧贴到了他后背,不由怒道:“你这是做什么?”
常钰青这才取枪,笑道:“只是用你防一防冷箭而已,他们若是重诺,你自然会毫发无伤。”
唐绍义早已看得怒极,若不是阿麦一直用眼神压制着,怕是早已挥剑砍杀了过来,现如今唯有用力攥紧剑柄,沉默地坐于马上。
常钰青含笑瞥一眼唐绍义,双腿一夹马腹,策马向阵外驰去。骑兵阵中果然再无人阻拦,待出得阵来都是步兵交战,如何能拦得住常钰青,阿麦生怕他杀戮普通兵士,急声道:“休得伤我兵士!”
常钰青笑了笑,虽未答话,不过下手间已是缓和不少,多是只将拦击的士兵挑翻了了事。后面已有百余骑紧紧围追了上来,常钰青趁着空当回头瞄了一眼,不由笑道:“戏做得倒是像回事。”
却不闻身后阿麦应答,常钰青正奇怪间,突听得阿麦急声叫道:“不好,他们搭弓了!”
常钰青还未反应,阿麦已是紧贴他压下身来,两人刚齐伏在马背之上,身后的羽箭已是到了,一连几支均是紧贴着马侧擦过,凶险万分,显然丝毫没有顾及阿麦尚在马上。
如此情形,饶是常钰青一时也有些疑惑,回身看去,只见阿麦的那个叫做张士强的亲卫一边挥刀砍向他身侧的张生,一边急声向阿麦示警道:“伍长快走!张生要趁机杀你!”
话未说完,张生一刀已是将张士强击落马下,带着人又向常钰青和阿麦围追过来。
常钰青反手挥枪拦下一支射过来的羽箭,问阿麦道:“怎么回事?”
阿麦冷笑一声道:“那人便是宛江舟上撞我之人,这次怕也是想要趁机杀我而已,既击杀了你这名震四国的杀将,又趁机除了我这个心腹之患,一举两得的事情何乐不为?”
常钰青听她这样说,来不及细想,略一思量,拔出弯刀划断阿麦手腕缚带,将其提到身前坐定,叫道:“你来驭马!”
说完转回身用枪护住两人身后,将射过来的羽箭一一扫落。
阿麦也不推辞,扯过缰绳,直接策马向阵外冲去。后面追击的有百余骑,不时地分散聚合对常钰青两人进行围追堵截,箭如雨林凶险万分,阿麦只得不时地策马变化方向,不知不觉中竟弃了最初的北向,转而向东南而走。
那座下的夜照白虽是神骏,但身上毕竟骑了两人,之前又是随常钰青长途奔袭,早已有些疲乏,现如今虽还能勉力支持,却没了往日神勇,跑了半日也没能甩开身后追兵,马力却就是渐渐耗尽了。
前方已近河道,身后追兵稍远,常钰青心中略静,察觉到两人一马竟是奔了东南而来,心中忽地一动,疑心顿起,伸手便按向阿麦肩膀,却扑了个空。当是时,身前的阿麦早已转过身形,手迅疾地从常钰青腰间抽出弯刀,刀锋一反,就势向他腰腹间抹了过来。常钰青一时措手不及,手中长枪近身又不得施展,只得猛地向后仰身,就势翻落马下,常钰青怒道:“麦穗!你又使诈!”
阿麦又策马向前冲了一段,这才勒缰转回身来,看着地上的常钰青轻笑道:“兵不厌诈!”
常钰青已将怒火压了下去,只是看向阿麦,冷声问道:“那张生和你并无旧隙?”
阿麦答道:“他若有,唐大哥又怎么会要他来追击?还有什么不甚明白的,尽管问就是。”
常钰青目光更冷,又问道:“那日舟上推你之人也不是他了?”
阿麦笑道:“难不成常将军未曾听过江北军骑兵之中有个拼命张郎?张生一直跟在唐大哥手下,怎么会同在那舟上!常将军的眼神着实不太好了。”
常钰青听得又羞又恼,竟觉得胸口早已完好的箭伤也跟着隐隐作痛起来,听得身后又传来阵阵马蹄之声,冷笑一声道:“我猜你此刻俱实相告也没有存什么好心思,是为了拖延时间吧?”
阿麦笑了笑,坦然承认道:“不错。”
常钰青看着阿麦嘿嘿冷笑,阿麦正戒备间,却见常钰青突然解盔脱甲起来,阿麦转头扫一眼旁边河道,激常钰青道:“难不成堂堂杀将,竟然要丢盔弃甲遁水而逃吗?”
常钰青丝毫不理阿麦的嘲讽,只是快速地将沉重的盔甲通通脱掉,抬头问阿麦道:“我只问你,可是已放了崔衍他们?”
阿麦点头道:“一个莽夫崔衍换来杀将常钰青,自是划算。”
常钰青忽地笑了一笑,将两指含入口中打出一个响亮的呼哨。
阿麦心中一惊,身下的夜照白已是向着常钰青奔去,阿麦连忙勒缰,那夜照白却不肯受她驾驭,连连撩起蹶子几乎将她摔下马来。片刻间,阿麦连人带马已是到了常钰青身前,慌急之中,阿麦俯身挥刀便砍,却被常钰青一把抓住手臂从马上扯了下来。
常钰青朗声笑道:“一起下水吧!”说完竟用双手紧抱住阿麦腰身,向河岸下滚去。
此河却不同于河宽水缓的子牙河,因地势原因,虽不甚宽却是水流湍急,两人一入水中便被水流冲出去老远。常钰青早非清水之中的那个旱鸭子,自是无事,可阿麦身上却还穿着几十斤重的铁甲,饶是她水性再好,也被拖得向河底坠去。待后面张生等人赶到河边,再搭弓瞄准,河面之上早已是没了阿麦与常钰青两人的身影。
军士在岸边发现了常钰青的盔甲,叫道:“只是常钰青的,并无麦将军的。”
张生听得心中更沉,冷声吩咐道:“分出一队回去禀报左副将军,剩下的都随我沿河岸去下游搜寻!”
当下有一队骑兵掉头回行,张生带余下几十骑沿河向下游找去,刚行得不远,张士强骑马奔了过来,急声直问张生道:“我伍长呢?”
张生垂着眼帘沉默不语,张士强嘶声又问道:“我问你,伍长呢!”
张生这才抬眼看向张士强,见他眼圈俱已红了,瞠目盯着自己,只得答道:“阿麦,被常钰青扯落河中了。”
张士强再也控制不住情绪,从马上向张生直扑过去,两人从马上滚落跌到地上,张士强将张生压于身下,用手肘压住张生脖颈,怒声质问道:“你不是说会确保伍长没事吗?你不是说没事吗?”
张生平摊双手并不挣扎,困难地答道:“阿麦水性极好,落入河中也不会有事的。”
张士强挥拳给了张生脸颊一拳,愤怒道:“你胡扯!她身上还有几十斤重的盔甲,落入河中怎会无事,啊?怎会无事!怎会无事!”
张士强嘶声喊着,一拳接一拳地向张生打去,眼泪终忍不住滴落下来。
张生不躲不避,任他打着,旁边的军士终看不下去了,上前将张士强拉起,又有人去扶张生,问道:“将军,您没事吧?”
张生一把推开身旁那人,坐在地上默默地擦着嘴角的血。前面有军士骑马奔回,禀道:“将军,再往前山势陡峭,无法行马。”
张生沉声说道:“下马!步行!”他转头看向被人钳制住的张士强,道:“放开他!”旁边军士犹豫了下才将张士强放开。张生默默看满面悲愤的张士强片刻,说道:“我定会将你伍长还你!阿麦若失,我用命偿你!”
说完,张生用手撑着地站起身来,也不上马,只跛着一只脚沿河边向下游而去。
张生与张士强领了军士沿河寻找阿麦暂且不提,只说唐绍义在中军得到军士回报说阿麦落入河中生死不明,心中似被重锤猛然捶了一记,只觉闷痛无比,一时竟连声也发不出来了,耳边只响着那夜在泰兴城外阿麦唤住他说的话:大哥,不是你一定要活着,也不是我一定要活着,是我们,是我们一定要活着!
一旁卫兴与林敏慎听得也是心惊,林敏慎看着那军士连声问道:“怎会落入河中?那常钰青呢?”
军士答道:“远远看着是常钰青将麦将军扯落河中,待我们赶到河边时,岸上只余下常钰青的盔甲。”
卫兴看了看堆在地上的盔甲,精钢而制的锁子甲,正是北漠制式。
林敏慎见常钰青既然卸甲,必是有所准备地落入河中,只是阿麦全身铠甲地下去,怕是凶多吉少了。他知唐绍义素与阿麦交好,现见唐绍义一直沉默无声,不由转头向他看去。
唐绍义面上不见悲喜,只缓缓将视线从常钰青铠甲上移开,转身对卫兴沉声说道:“不管常钰青是生是死,我们只对外宣称他已被我军擒杀,再找与他身形相似之人穿上这套铠甲,缚于我军阵前,乱敌军心,激常钰宗、崔衍出战!”
此言一出众人皆是意外,想不到唐绍义竟会只字不提阿麦之事。
唐绍义未理会众人的讶异,只是说道:“现在当务之急是赶紧休整各营兵马,趁崔衍残部收拢不及,常钰宗又军心不稳之际,一举将鞑子歼灭。”
卫兴点头称是,一面着人去办此事,一面又派人去嘱咐张生,沿河搜救阿麦。
唐绍义从卫兴处出来,刚行几步便听身后有人唤他,林敏慎从后追了上来,看了看唐绍义神色,关切问道:“唐将军,你没事吧?”
唐绍义淡淡一笑,反问道:“我能有何事?”
林敏慎看唐绍义片刻,犹豫一下,才又说道:“麦将军那里……”
“林参军!”唐绍义突然打断林敏慎,说道:“既是军人,战死沙场便是常事,有何好说的?”
林敏慎被他说得无言,唐绍义转身离去,直走到坐骑旁,抬脚踏入马镫,又用双手抓了马鞍,竟几次用力才翻上马背。林敏慎在后看得摇头苦笑,心中竟也腾起一阵悲凉来。
第四卷 自磨砺剑芒初显露 92. 相处
阿麦再睁开眼时已是深夜,深邃的夜空被繁星映得发蓝,星光透过头顶的枝叶撒漏下来,显得有些斑驳。阿麦觉察到身下的触感不太对劲,抬了手刚想动,耳边突传来常钰青冷冷的声音:“别动!”
阿麦身体下意识地一僵,没敢动,眼珠却四处转着,很快就意识到自己并没有躺在地上,而是一棵大树的树杈处。只一个枝杈处就能让她平稳躺了,可见这树很粗大。过了片刻,阿麦等不到常钰青的动静,忍不住微微转头向他刚才发声的方向看过去,只见他坐在稍高一些的大树丫上,正埋头包扎肩膀处的伤口。
常钰青抬头瞥见阿麦看他,淡淡解释道:“我火折子在水里丢了,我看你身上也没有,夜里没法生火,树上还安全些。”
阿麦轻轻地“哦”了一声,手抓住树干小心地坐起身来。她身上的铠甲早已没了,只穿着南夏军中制式的军装,还半湿着,粘在身上让人感到很不舒服,阿麦不由微微皱了皱眉头,她看了看四周,像是片山林,耳边还能听到隐隐的水流声,应该是离河边不太远。
常钰青肩上的刀伤已包扎完毕,也不说话,只冷眼瞧着阿麦,见她对自己身体的状况丝毫不以为意,只是默默打量四周的环境,忍不住低低冷笑了两声。
阿麦转脸看向常钰青,见他仍赤着上身,左肩处用白色布带缠个了严严实实,上面还星星点点地透着些深色,像是渗过来的血迹。
常钰青顺着阿麦的视线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肩头,再抬脸时嘴角上已是带了些戏谑,问阿麦:“怎么?看着有点眼熟?”
阿麦瞥一眼常钰青,平静地说道:“君子不趁人之危。”
常钰青扬眉,挑衅:“谁说我是君子了?”
阿麦不以为意,淡淡笑了笑,说道:“多谢你救了我性命。”
常钰青听了此话眉眼却是一冷,冷声说道:“我本来没想救你,你不是水性好吗?我就让你直接沉底死在水里。”
阿麦轻声道:“可你还是把我捞上来了,所以,我还是要感谢你。”
常钰青闻言微微怔了一怔,忽而笑道:“我救你也没安什么好心,只是觉得就这样淹死你反而是太便宜你了。”
阿麦默默看常钰青片刻,突然嗤笑道:“活着总比死了占便宜,是不是?”
常钰青也沉默了片刻,只是看着阿麦,忽地咧嘴笑了一笑,坐直了身子说道:“你这里总是要记我的救命之恩,我要是再推辞也是不好,既然这样,我就认下了你欠的这份恩,只是问问,你要怎么来报答我的救命之恩呢?”
阿麦却没想到他会突然这样问,略一愣怔之后,正色说道:“他日战场之上,你若落入我手,我必留你一命。”
常钰青听了嗤笑道:“你的话,我若是再信,才是傻子。”
阿麦淡淡道:“信与不信在你,说与不说则在我了。”
常钰青不置可否,阿麦也不再说,只用手扶住了树身往下探头,见这棵树既粗又直,树杈离地甚高,不知常钰青是如何将她弄上来的。
常钰青只道阿麦想要下去,出声说道:“你若是不怕摔,直接跳下去便可。”
阿麦转头看常钰青一眼,手下反而将树身抓得更紧。常钰青见她如此反应,不由想笑,唇角刚勾了一勾却又收了回来,只抿着唇默默看着阿麦一行一动。
阿麦那里虽抓紧了树干,却仍觉得有些眩晕,心中暗觉奇怪,往日站于悬崖之上都不觉如何,今日怎么只在这树上便有些畏高了。林中有风,她身上衣服又是半湿,小风一吹只觉得冷,转头看常钰青,见他依旧是赤着臂膀,忍不住问道:“你可觉得冷?”
常钰青被问得一怔,答道:“还好,你觉得冷?”
阿麦点了点头。
常钰青想了想,说道:“许是你湿衣穿在身上的缘故。”他指了晾挂在树枝上的衣衫,又调笑道:“本想把你衣服也一起晾上的,可又怕你醒了以后害羞,便也没脱,你现既觉得冷了,不如像我一样脱光了晾一晾好了。”
阿麦听了也不反驳,反而是闭上了眼。常钰青瞧她奇怪,生怕她再耍诈,心中又提防起来,可等了片刻也不见阿麦动静,反而见她身体隐隐晃动起来。
“阿麦?”常钰青出声叫道,见阿麦依旧没有回音,不由得从树丫处站起身来,戒备地向阿麦处探了探身,嘴中却说道:“阿麦?你休要使诈,小心白白摔了下去。”
阿麦终有了些反应,缓缓抬头看向常钰青方向,喃喃道:“常钰青,我……”
常钰青扬眉:“嗯?”
阿麦却再无下言。常钰青正奇怪间,突见阿麦身体猛地往后一倒,竟直直地向树下栽去。常钰青心中一惊,下意识地伸手便去拽阿麦,谁知非但没有将阿麦拽住,反而被她带得自己也向树下栽了下去。常钰青不及思考,急忙将阿麦扯入怀里抱紧,同时腰腹用力一拧,翻过身来以自己背部着地,又带着阿麦在地上滚了两滚这才卸去了下落的势道。
肩上刚刚包好的伤口再一次被扯裂,常钰青这才想起后悔来,心中只念:坏了!又着了这丫头的道!
谁知伏在他身上的阿麦却仍是没有动静,只听得呼吸声甚是急促,常钰青心中诧异,伸手去摸她的额头,果然触手烫人,竟是高烧起来。难怪会从树上栽下,原来不是使诈,而是烧得失去了意识。常钰青将阿麦从身上移开,俯身看了看她,略一思量便她从地上扶起,因他一侧肩膀受伤,若要将她抱起已是有些吃力,干脆就将阿麦往另一侧肩上一扛,转身疾步向河边走去。
离河边不远零零散散地住着几户人家,常钰青早在上岸之前便已看到,只是因不想被人发现才带着昏迷的阿麦进了山林,现如今阿麦烧得如此厉害,再也宿得不得林中,他也只能带着阿麦过去投宿。
山林边上,常钰青停了停,先把阿麦身上的军衣脱了藏好,只留她身上中衣,又将她的发髻打散放下,这才又重新扛了起来,拣了家最靠山林,房屋也很破旧的庄户,上前拍门。
直拍了半天,院中的狗也跟着叫了半天,屋中才有动静,一对老夫妇打着灯笼相携着出来,走到院门处却不开门,只问是谁。
常钰青的瞎话早已编好,只说是一对访亲的夫妻,船上却遭了水贼,非但银财被抢了一空,人也被贼人扔下了船,他倒还好只是受了些伤,妻子却因呛了水发起高热来,野外天寒,妻子实是受不起了,只得来求借宿一晚。
那老夫妇听常钰青说话温文有礼,便给他开了门,举着灯笼一照,见他虽是赤着臂膀,面貌却是俊逸非常,旁边托抱着披头散发的妻子,头倚在他的肩上,眼睛紧闭,双颊赤红,果然是已烧迷糊了。
那老夫妇连忙将常钰青让进门,常钰青虽是说有间柴房便可,可这对老夫妇却心地甚好,怎也不忍心看阿麦如此模样再睡柴房,说家中只他们两人在家,儿子参军未归,屋子还空着,他们去儿子屋中睡即可。
常钰青嘴上称谢,动作却不拖拉,只将阿麦抱到屋中床上,又问那老妇能否给烧些热水来给妻子喝一喝。那老妇忙去了,过了一会便端了一大碗热姜汤来,说是先给阿麦喝了发汗,若要寻郎中,只能等天明去镇上寻了,附近村中并无郎中。
常钰青应了,将阿麦扶起给她灌下姜汤,又用被子给她盖严实了,这才回身向那对老夫妇道谢,说因身上钱财都被水贼抢了去,只得等以后再图报答了。几句话说的老夫妇很是不好意思,反而直说自家穷困,实在没什么好的待客,又替常钰青骂了那几句子虚乌有的水贼,这才回屋睡觉。
常钰青待他们走了,又侧耳听了一听,听那两人的确是回了主屋睡觉,这才在阿麦身边坐下,不时地更换着阿麦额头上的湿手巾,默默等着天明。
阿麦虽然烧得糊涂,却也不是一直全无意识,常钰青和那对老夫妇的对答也是听进去几句,只是哑声叫常钰青道:“莫要胡乱杀人。”
常钰青开始并未听清,待凑近了阿麦嘴旁才听得清楚,知她是怕自己会杀了这对老夫妇灭口,不由低声笑道:“你什么时候这样心善了?先别管别人,顾得你自己就好了。”
听他这样说,阿麦心中一松,不再费力提着精神,头一偏,终沉沉地睡了过去。
阿麦很少能睡得这样熟,因一直是假扮男装,不论是早前流浪时还是后来进入军中,她总是睡得很警醒,稍有动静便会惊醒过来,像这样睡得毫无防备的时候极少,也就是在盛都商易之侯府中有过几日这样的时光。
这样一睡就是两日多,再醒过来时已是正午,常钰青仍在床边坐着,脸上已有了一层短短的青胡茬子。看到阿麦睁开眼,常钰青咧嘴笑了笑,却说道:“你说你长年都不见长胡须,连喉结也没有,他们怎会看不穿你的身份?”
阿麦久睡乍醒,目光还有些迷离,只安静地注视着常钰青,像是并未听清常钰青的问话。
常钰青低头看一眼自己身上的灰色短衫,笑问道:“怎么样?是不是依旧丰姿潇洒、气宇轩昂?”
这句话阿麦倒是听清楚了,不禁莞尔,轻声道:“还不错。”
外面有人拍门,那老妇端了一碗黑乎乎的汤药进来,见到阿麦醒来,脸上也是一片喜色,说道:“小娘子醒了就好,这汤药可就好喂多了。”
常钰青笑着道了声谢,接过药碗来,又将阿麦从床上扶起小心地将药喂下。
那老妇在一旁笑眯眯地看着,向阿麦赞常钰青道:“小娘子好福气,嫁了这样一个体贴郎君,真是羡煞老婆子了。”
阿麦听得哭笑不得,神情颇为怪异。
常钰青却是似笑非笑地瞥阿麦一眼,对老妇笑道:“她却总是不肯知足,时不时地就甩脸子给我瞧。”
老妇也跟着笑起来,说道:“小娘子一准是脸皮子薄,受不得小郎君玩笑。”
阿麦知常钰青定是向这对农家夫妇隐藏了身份,也不便揭穿他,只面无表情地听着常钰青与那老妇两人说笑。那老妇与常钰青谈笑了几句,忽地一拍巴掌,叫道:“哎呦呦,你瞧我这老婆子的记性,只顾着说话了,竟然要紧事给忘了。”
老妇说着,从腰间摸出两个银锭来交给常钰青,交代道:“镇上只一家石记当铺,石掌柜说小郎君的玉确是好玉,只这兵荒马乱的年景,实是不愿收这些东西的,如果小郎君非要当,也只能给这些了。俺们老头子和他活说着呢,如果小郎君不满意,三天之内可拿银子将玉换了回来。”
常钰青随意地掂了掂那两锭银子,笑道:“这样便够了,多谢您二老了。”
那老妇笑笑,又从怀中掏出张纸来递给常钰青,道:“这是沈郎中新开的方子,他说小娘子若是今日能退了高热醒来便无大碍了,换了这个方子调理便可,只是身子小娘子受寒已久,须得慢慢调理才行。”
常钰青将那方子接过,大略地扫了一眼,笑着收入怀中,又将那两锭银子分了一锭交给那老妇,说道:“还得烦您去把沈郎中的诊金和药费还了。”
那老妇叫道:“只不过吃了他两三服药,哪里要得了这许多。”
常钰青笑道:“剩下的是我们夫妻答谢您二老收留照看之恩的。”
老妇听了很是不好意思,忙推辞道:“救人之急是俺们的本分,哪里能收您的钱财!”
无奈常钰青坚持要给,那老妇这才万般感谢地收了,忙又要出去杀鸡给阿麦补身子,常钰青笑笑便由着她去了。
阿麦一直怕自己嗓音漏了马脚,待那老妇出门,这才颇觉意外地打量着常钰青,说道:“看不出你竟如此懂人情世故。”
常钰青失笑道:“你当我如何?难不成在你眼中我就是个只知嗜杀的莽夫?”
阿麦移开目光,淡淡答道:“看你在汉堡的行事,还以为你会先杀了他们灭口。”
常钰青闻言一怔,脸上的笑意缓缓收了起来,冷着脸默默看阿麦片刻,这才冷声说道:“不错,我是有杀将之名,可你阿麦也不是手指纤白的闺中弱女,之前的暂且不说,只说你伏杀钰宗三万骑兵,又将崔衍几万大军引入死地,你的手上就能比我干净多少吗?”
阿麦转过头看向常钰青,迎着他锐利的目光,镇定答道:“我早前的营官陆刚曾说过这样一句话:既来从军,便要有马革裹尸的准备。军人战死沙场是本分,沙场之上,我杀人不悔,被杀不怨,可你却纵兵掠杀手无寸铁的平民百姓,汉堡百姓何辜,要受灭城之灾?”
常钰青冷笑道:“我只道你是个不拘世俗的奇女子,不想也这样妇人之仁,亏你还为一军将领,难道连孙子兵书都未读过?我领军千里孤入,疾战则存,不疾战则亡。再者战场上以气势为先,屠城,正是增强军队聚力和激发士兵拼死一战的最好助力,还可以使自己的军队过后没有后顾之忧,既有如此多好处,我为何还要惜敌国之民?”
第四卷 自磨砺剑芒初显露 93. 计破
阿麦应声接道:“只望他日你北漠百姓被屠,你还能如此看待!”
常钰青听得恼怒,眼中杀机一闪而过,阿麦正全神戒备着,却见他忽又笑了,只说道:“你终究还是个女人而已。”
阿麦并不争辩,只别过视线不再看他,常钰青也是无话,屋中顿时静寂下来,院中那老妇赶鸡抓鸡的热闹声音却是清晰地传了进来,像是那鸡在老妇的追赶之下飞上了墙头,老妇气得直喊丈夫上墙去捉,那老汉上得墙去却将鸡轰到了院外,引得那老妇一阵骂着。
不知怎地,常钰青和阿麦均一时听得有些入神,似是忘了刚才的争执。
晚上,那老妇端来的饭菜中果然多了一大碗鸡肉,阿麦虽在病中,胃口却好,足足吃了大半碗,直把常钰青看得目瞪口呆,终忍不住也伸筷夹了一块尝了尝,只觉那滋味实算不上如何,不知阿麦为何会吃得如此香甜。
阿麦吃饱放下碗筷,用手背抹了抹嘴巴,看向常钰青,淡淡问道:“夜里可是要离开了?”
常钰青看阿麦一眼,笑问道:“怎么?还没住够?”
阿麦并未答言,过了片刻,突然说道:“若是要我这样装扮,你还不如直接在这里杀我好。”
她身上的军装早已被常钰青脱下藏在了林中,现在身上穿的是那老妇给找出的一些旧衣裙,这样一身农妇打扮看起来多少有些别扭。
常钰青沉默片刻,出言问道:“只是因为这身衣裙?”
阿麦道:“我落入河中,军中必然会派人沿河搜寻,你让我穿这样一身衣裙,若是被人看到,我该如何解释?”
常钰青却是笑了笑,说道:“这岂不是正好?你我皆不愿遇到江北军中之人,行起路来便要少许多麻烦。”
阿麦不言,只是把木筷往桌上一放,默默走到床边坐下。
常钰青见此,又问道:“当真不走?”
阿麦坚定答道:“不走,你以此辱我,不如杀我。”
常钰青耐性却是耗得将尽,冷声问道:“阿麦,你当我真舍不得杀你?”
阿麦扬眉看向常钰青,挑衅般说道:“那你就杀我。”
常钰青冷冷看着阿麦,虽未言语,不过心中显然已是动怒。
阿麦却是嗤笑一声,说道:“杀不杀随你,我却是死也不肯穿这身衣服出去的!”
说完,竟然一掀被子躺下了。
常钰青看着阿麦躺在床上的背影,忍了又忍才将怒气强压下去,问阿麦道:“你要怎样?”
阿麦头也不回,只是闷声答道:“我要换回男装。”
常钰青指着屋角衣柜说道:“那里面便有这家儿子留下的衣衫,你找一身穿上便是!”
阿麦却使性说道:“不管什么人穿过的也要我穿!你明日叫那老头去镇上给我买身干净衣衫,我自会同你走。”
此话说出,身后常钰青久无动静,阿麦正等得忐忑,身上被子猛地被撩开,阿麦惊然回身,见常钰青已立在了床头,瞅着她问道:“麦穗,你这是向我撒娇?”
阿麦尚未及回答,常钰青已是抓住她身前衣襟一把将她从床上拎起,冷声说道:“只可惜你实不擅长这个,难免太过做作了。你这样的女人,就是扒光了你,你也是敢照常出去的,今天为何偏偏和一身衣裙较上劲了?嗯?麦穗,你又算计着什么?”
常钰青的语调虽轻,眼神却锐利无比,仿佛能直看入人的内心去。阿麦努力控制着激烈的心跳,面上只做出平静神色,淡然问道:“我性命都已在你手里,还能算计些什么?”
常钰青却是盯着阿麦的眼睛说道:“你这女人的话,最不可信。”
阿麦反问道:“既不可信,那你还问什么?”
常钰青默默看阿麦片刻,忽地笑了,说道:“阿麦,你在故意拖延,是不是?”阿麦心中一凛,又听常钰青继续说道:“自从一开始你便在拖延,是与不是?你只不过烧了一夜,却足足睡了两天多,你这样的体质何至于此!我也是一时疏忽了,只道你是高热烧得身体虚弱才昏睡不醒,现在想来应是你故意放纵自己沉睡吧?”
常钰青面上虽笑着,可抓着阿麦衣襟的指节却更加用力,只微眯了眼睛打量阿麦:“难怪今日你醒来也老实的很,丝毫没动溜走的心思,我还奇怪你麦穗何时变得这样乖顺了,原来如此……”
阿麦知常钰青心中怒极,一点不敢动弹,只平静地看着他。
常钰青又说道:“你故意拖延,不想让我归入军中,是趁我不在激钰宗出战?那你怕是要失望了,钰宗虽无大才,年少老成却是当得起的,我不回军中,他只会更加小心守营,唐绍义能奈他何?”
常钰青缓缓说着,另只手却是抚上了阿麦喉咙。
“常钰宗不会受激出战,崔衍却会!”阿麦突然出声说道。
常钰青手指忽一用力,阿麦顿时剧烈地咳嗽起来,只听常钰青寒声说道:“难怪你会如此轻易地放了崔衍。”
阿麦强自忍下咳嗽,笑道:“我好容易逮得崔衍,自然要将他物尽其用。只一个常钰宗自是不会轻易出战,可身边若是多了一个冲动好战的崔衍,再加上你久不回营生死难定,那可就要说不准了。”
常钰青怒极而笑,道:“好你一个麦穗,竟算计了这许多!” 常钰青忽地将阿麦扯近,贴近了她脸庞,嘲道:“麦将军可真是舍得下本,我那样口对口与你喂药,你却也能忍得过!”
阿麦反唇相讥道:“常将军也不容易,对一个敌军将领也能这样悉心照料,实不符你杀将名号!”
常钰青脸色一变,掐着阿麦喉咙的手指渐紧,最终冷静下来,将阿麦松开。他刚一松手,阿麦便蜷着身子咳倒在床上,好半天才平复下来,脸色依旧涨红着,抬头看向常钰青。
常钰青坦然承认道:“不错,我是对你有意,那又如何?”
阿麦未想到他会如此坦直,一时不由有些愣怔。
常钰青又说道:“阿麦,你是赌我不舍杀你?你未免把自己看得太重了些。”
“我赌你不能杀我。”阿麦平静答道,“事已至此,你杀了我又能如何?你虽行事乖张,但是却不是任性放纵之人,与其杀我来泄一时之愤,不如留着我来换更多利益。”
常钰青嗤笑,反问道:“我不是任性放纵之人?这种说法我倒是头次听见。我便是非要杀了你泄一时之愤,你又能怎样?”
阿麦笑笑,答道:“我又能怎样?愿赌服输罢了。”
事已至此,常钰青反而完全冷静下来,走到一旁坐下,默默看着阿麦不语。他这样看着阿麦,反而将阿麦看得心虚起来,不知他心中如何打算。两人就这样相对默坐半晌,常钰青才轻叹一口气,开口问道:“说吧,你是如何打算?”
阿麦微微扬眉,常钰青嘲道:“你心中自然全有打算,不然又怎会如此老实地认账,不如现在一起都讲了出来,你我也好谈谈条件。”
阿麦心中总算是一松,说道:“常钰宗驻军北部乃是雁山,他若溃败必会退向山上,唐绍义为求稳只会围山不攻,你若赶回及时,还有机会带着常钰宗的残部突围出去 。”
阿麦说到这里停了下来,只默默地注视着常钰青,等待着他的反应。
常钰青嗤笑,反问道:“你又如何算得这样肯定,钰宗即便出战也不见得一定是败,再说就算是败了,就一定会逃上雁山吗?”
阿麦不语,只是沉默地看着常钰青,过了片刻,便又听常钰青问道:“你的条件呢?”
阿麦答道:“你放我回营,我放你入山。”
常钰青笑:“你放我入山?唐绍义便是能将那山围得铁桶一般,又如何能挡得住我?”
阿麦盯着常钰青,淡淡说道:“自是挡不住你,却可挡得住常钰宗的残军。”
常钰青眼中精光一闪,沉声问道:“你敢私放敌军?”
阿麦笑笑,答道:“平日里自然是不敢,可现如今性命在人手上,不敢也得敢了。”
常钰青沉默片刻,忽又问道:“我如何信你?”
“事到如今,你也只能信我。”阿麦答道,她沉吟片刻,又说道:“你身上匕首是我父亲遗物,重过我性命,我以它之名起誓,你若放我回营,我放常钰宗军下山!”
常钰青自是知道阿麦看重这把匕首,但若说她会看得比自己性命还重却是不信的,因此只是笑道:“匕首是要抵在我这里的,不过,我却不怕你失信,若你这次再敢毁约,我便让全军将士在山上齐声喊:江北军中麦穗是个娘们!”
阿麦一时气得无语,只恨恨地瞪着常钰青。
常钰青又问道:“你一直拖延时日,原意为何?若我今日没有察觉,你还会继续拖延下去?”
阿麦嘿嘿冷笑两声,答道:“那是自然,只要我拖得你一日,你那北漠军便要消减一分,我何乐而不为?”
常钰青却是不恼,看阿麦片刻,突然问道:“江北军给了你什么好处?你如此为他们卖命?”见到阿麦脸上明显一怔,又接着说道:“看你身量体形,显然不像是南夏人,你到底是哪里人?怎会又成了陈起的旧时故友?”
常钰青一直盯着阿麦,见她面色虽平静,眼中情绪却是几次变换,最终别过头去淡淡说道:“常将军不忧心军中将士还能剩下几人,却有闲心问起我是哪里人来了,当真可笑。”
常钰青笑笑,却不再问,只从床边站起,说道:“那好,咱们就此别过,待我回到军中以鸣镝为信,我佯攻一侧,你将另一侧守军调开,放我军下山。”
阿麦点头道:“好,一言为定。”
第四卷 自磨砺剑芒初显露 94. 撤军
当下,常钰青独自一人离去,阿麦又等了一会,这才从屋中衣柜中翻找出一身男子衣衫出来,一时顾不上好坏,只里里外外穿戴好了,偷偷出门摸到河边,沿河逆流而上。
再说沿河搜寻的张生与张士强等人,因河岸陡峭难行,又要在河中仔细搜寻,速度便慢了许多。就这样直找到三日仍不见阿麦踪影,众人脸色愈加沉暗下来,心中均觉阿麦已是生还无望,只是张生与张士强二人仍不肯放弃,尤其是那张士强,只坚持说着伍长不会死去。众人不敢说些什么,只好继续搜寻着,谁知待到第四日一早,阿麦竟然真活生生地站在了他们面前。
张士强一时又惊又喜连话也说不出来了,阿麦笑笑,搡了张士强一把,笑道:“怎么?才几日不见就不敢认了?”不说还好,这样一说,张士强眼圈竟然刷地一下子红了起来。阿麦哭笑不得,当着这许多人也不好说些什么,便转头叫张生道:“张大哥,辛苦你了。”
张生也愣愣地看了阿麦片刻,这才轻轻地松了口气,喃喃说道:“总算是有了交待……”
阿麦一时未能听清张生说些什么,问道:“什么?”
张生却说道:“麦将军回来便好,大将军和唐将军那里都很担心将军,若是麦将军身体没有大碍,还请将军赶紧回营。”
阿麦点头,问张生道:“大军现在何处?”
张生答道:“前一日军中来人通报说是已北上与常钰宗交战,现在不知到了何处。”
阿麦看了看四周,见并无马匹,不由问道:“马呢?”
张士强抢先答道:“沿河有处地势太过陡峭,战马过不得来,张将军便让大伙步行翻越过来的。”
因阿麦是坠入河中被水流冲向下游,后来又被水灌晕了过去,全是靠常钰青带着才上得岸去,她自己并不知道沿河地形,现听张士强说才明白过来为何张生等人搜寻了几个日夜才不过走到这里。阿麦知顺水过那几重山不过是一会儿功夫的事情,可若是沿着河岸翻过那几座山去却是难了又难了,难怪众人模样狼狈至此。思及此,阿麦不由又看向张生,见他身上满是泥污,那条伤腿更是被泥水污得看不出颜色来,阿麦心中感动,郑重向张生行礼谢道:“多谢张大哥救助之恩!”
张生忙闪身躲避,说道:“麦将军快别这样,折杀我了。”
阿麦笑笑,不再多言,略一思量后吩咐众人留下陪同张生在后面缓行,自己则带了张士强翻山向军中急赶。亏得张士强的脚力早已经跟着阿麦练了出来,又正是年轻力壮的时候,虽之前已是困乏至极,却仍是咬牙紧跟在阿麦身后未曾落下过,两人这样急行了两个日夜才赶回军中,唐绍义果然是已经率军将常钰宗残军围困在了雁山之上。
阿麦与张士强两人已累得不成人形,阿麦纵是强悍也是个女子,又是大病初愈,身体累得已近虚脱,全靠身旁张士强架着才来到唐绍义帐中。唐绍义几步上前用力握住阿麦双肩,将她从上到下细细打量了两遍,这才哑声说道:“活着就好。”
虽只短短不过四个字,听入耳中却连阿麦也不禁动容。阿麦咧嘴笑笑,忍下眼中湿意,说道:“大哥忘了?泰兴城北我曾与大哥说过的,我们都要活着!”
唐绍义也浅浅笑笑,双手用力握一握阿麦肩膀,强压下将阿麦拥入怀里的冲动,将阿麦扶到一旁坐下,转头吩咐亲兵去端饭食,又对立于一旁的张士强说道:“不必拘礼,随意坐下便是。”
张士强却是不肯,谢过了唐绍义,看向阿麦说道:“将军,我先出去了。”
阿麦知他在这里必觉拘束,便点头道:“你先回营,有事我自会叫你。”
张士强应诺,又向唐绍义行了个礼,这才转身出帐。
阿麦待他出去,转头问唐绍义道:“大哥,我军与鞑子战况如何?”
唐绍义答道:“崔衍军溃败后向北逃窜与常钰宗残军汇合在一起,常钰宗本不肯出战,我着人假扮了常钰青,缚于军前才引得崔衍出战,常钰宗恐崔衍有失,无奈之下只得出战,被我军击败后便引军逃上了这雁山,今日已是第三日。”
阿麦又问道:“敌我伤亡如何?”
“北漠损兵过半,我军伤亡倒是不大,只是崔衍曾闯入中军,卫兴重伤未愈不能迎战,让崔衍连杀几名亲卫,亏得林敏慎慌乱之中将大将军帅旗碰倒,碰巧砸到崔衍头上挡住了视线,这才让一名亲卫趁机给了崔衍一刀,只可惜未能砍中要害,还是让他逃了。”
阿麦听到又是林敏慎无意间碰到的帅旗救了卫兴,心中不由一动,当下问唐绍义道:“大哥,你信那帅旗就这样凑巧砸到崔衍头上吗?”
唐绍义稍一沉吟,说道:“他说是凑巧便是凑巧好了,你我心中有数便好。”
“也是。”阿麦点头,转又问道:“大哥现在将常钰宗等围在山上,如何打算?”
唐绍义答道:“我正想要琢磨个法子逼常钰宗下山。”
阿麦暗道若是只常钰宗与崔衍二人,逼他们下山倒是易如反掌,但现如今常钰青怕是也已到了山上,若要再设计骗他却是难了,更何况她与他已是有约在先。阿麦想了一想,却不肯说出和常钰青相约之事,只是说道:“常钰宗原来悬北而不动就是要等豫州援军,现如今逃入山上更是要和我们耗时间了,他耗得起我们却耗不起,一旦鞑子豫州援军到来,我军情形将十分凶险。”
唐绍义又怎会看不透常钰宗意图,只是就这样放过常钰宗与崔衍却是有些不甘,不由叹道:“现如今常钰宗与崔衍手上不足一万人马,还多伤兵败将,就这样放了他们,太过可惜了。”
阿麦却是问道:“大哥是可惜不能吃下那一万人马,还是可惜不能除了常钰宗和崔衍?”
唐绍义稍有不解,看向阿麦问道:“有何区别?”
阿麦笑道:“自然大有区别,放过那一万人马确实可惜,但若是因放过了常钰宗和崔衍,大哥却应感到高兴才是,常钰宗并无大才不足为患,崔衍更只是莽夫一个,放了他比杀了好处更多!”
唐绍义想了想,也是笑了,说道:“你说得也是,只不过若要退兵还得需卫兴点头才是,他虽重伤在身却毕竟仍是我江北军统帅!你身子如何?可是缓过些劲来了?”
阿麦从椅子上站起身来,说道:“没事了,这就去吧。”
唐绍义又看阿麦两眼,却是说道:“退兵也不急在这一时,你先吃些东西再去。”
阿麦肚中早已饿透,但她一来先寻唐绍义已是不对,若是再在他这里吃了饭再去见卫兴,怕是更会引卫兴猜忌,当下便说道:“没事,不在乎再饿这一会,还是先去卫兴那里更好。”
唐绍义想想也是,点头道:“也好。”刚出帐门正巧遇到那亲兵端着饭食往回跑,唐绍义从他那里拿了个馒头塞入阿麦手中,这才带她一同去寻卫兴。
卫兴在帐中见到阿麦活着回来也是高兴,安抚了几句,又细问阿麦逃生的经过。阿麦将这几天的经历半真半假地说了一遍,只说是在水中用匕首将铠甲的牛皮系绳俱都割断了才脱身出来,又被水流冲了很远才爬上岸来,却又因体力不支昏死了过去,幸好被一户农家救了回去,这才得以生还。
恰巧林敏慎正在卫兴帐中,听得连连惊呼,更是惊叹道:“麦将军好水性,若是换做他人,怕是早已被那铠甲拖地沉入河底了,麦将军竟然还能冷静地割断系绳,果真不一般!”
阿麦淡淡说道:“形势所迫也只能拼死一试,林参军若是落入河中,怕是也能做到的。”
林敏慎笑笑,正欲再说,却听唐绍义说道:“大将军,我军已围困鞑子三日,常钰宗死守雁山,我们再围下去怕是要弊大于利,一旦鞑子豫州援军赶到,我军局面将十分被动,不如现在就弃雁山而走,以图他计。”
卫兴思量片刻后看向阿麦,问道:“麦将军如何看?”
阿麦答道:“常钰宗已不足为患,我军也已是久战疲困,理应找个地方好好休整一番再从长计议。”
卫兴也觉阿麦说的有理,他出乌兰山时还是豪情万丈,但经泰兴一战之后受打击颇重,军事上对唐绍义与阿麦更为倚重起来,现听唐绍义与阿麦都建议退兵,便也点头道:“也好,只是不知退向哪里休整更为妥当一些?”
唐绍义想了想,说道:“鞑子东西两路大军皆被我们所破,向东向西都可行,只是鞑子定然想不到我们还会掉头向西,依我看不如做些向东而去的假象给常钰宗看,待他豫州援军到了之后也只当我们向东而走了,骗得他们东去,我们却暗中西行择地休整。”
卫兴尚未打定主意,旁边林敏慎却是击掌赞道:“唐将军好计策,待我们休整完毕,可以从后偷袭鞑子豫州援军,正是一举两得之计!”
阿麦与唐绍义两人互看一眼,俱都缄默,卫兴却下决定道:“既然这样,我们就向西退。”
阿麦与唐绍义齐齐应诺。待出了卫兴营帐,阿麦才问唐绍义道:“大哥,你觉得这林敏慎意欲何为?”
唐绍义轻轻摇头,道:“一时也是看不透。”
阿麦沉默片刻,突然说道:“我只觉得他有问题,却不知是出在何处。”
唐绍义也是此种感觉,总觉林敏慎此人有些古怪,可却又讲出来他到底有什么不对。最初时只道他是有卫兴罩着来江北军中镀金,可这段时日来经历大小战役无数,却越发地觉得此人不简单。别得暂且不说,只说崔衍两次闯入中军,砍伤卫兴,击杀亲卫、幕僚无数,而林敏慎却能毫发无伤,他运气便不能单用一个“好”字来形容了。
唐绍义不善言谈,虽心中有诸多揣测,却不愿一一讲出,只对阿麦说道:“先别管这些,你先回营吃些东西好好休息,我去安排一下退军事宜。”
第四卷 自磨砺剑芒初显露 95. 议和
阿麦点头,转身回营。营中众人虽已从张士强口中得知阿麦平安归来,可等真看到了她本人少不得又是一番欢呼激动,就连平日里不苟言笑的黑面都向上扯了扯嘴角,更别说李少朝与王七等人,皆都笑嘻嘻地围在阿麦身边询问这几日的经过,阿麦又将在卫兴帐中的话大略讲了一遍,众人听得均是又惊又叹,直道阿麦是吉人天相,此番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阿麦只笑笑,打发了众人出去,这才让张士强准备军装给她换上,并嘱咐道:“我只眯一下,你也不用盯着,一会叫别人来叫我就行,你自己下去也去睡一会,估计等不到下午便要撤退了。”
阿麦猜的果然不错,当天下午,江北军便开始有条不紊地向东撤退。
雁山上,常钰宗得到军士回报说是江北军竟然在撤军,心中惊讶,问身旁的常钰青道:“七哥,蛮子竟然要撤军,不会是有诈吧?”
常钰青默然不语,他比阿麦到的要早,是趁夜上的雁山,刚把军中情况理清安排好防务,不想江北军竟然就要撤军了。常钰宗见他沉默也不敢打扰,只在一旁站着,等了片刻后才又听常钰青说道:“先去看看再说。”
两人走到高处望了望,果然山下江北军已经拔营向东而去。阿麦这是真要打算守信放他下山,还是另有诡计?常钰青一时也无法确定了。
常钰宗见江北军是真撤了,不由奇道:“七哥,南蛮子竟是真走了。”
常钰青想了想,向常钰宗道:“你将军中精壮挑出些,在后追击江北军。”
常钰宗心中大奇,心道江北军能这样稳稳当当地走了我就想烧高香了,还要追击他们?万一引得他们回来怎么办?我再带着万儿八千的伤兵残将在山上猫着?说是豫州援军这就到了,可咱们都是领兵打仗的人,心里都知道那点子事,就算我们能捱到援军来,可我们这几千口子怕是也剩不下什么了,我拿自己给别人当垫脚石,我亏不亏啊!
常钰宗犹豫了下,还是说道:“若这是蛮子故意引我们上当怎么办?我们下山追击,岂不是正中了他们诡计?”
常钰青微微笑了笑,解释道:“你只扰而不战,放心,江北军若是回身反扑,你就再带兵回来。”
常钰宗却更是糊涂了,问道:“这是为何?”
常钰青看向山下正在撤退的江北军,轻笑道:“多计之人必定多疑,你在后追击,她必然以为你是故意拖延,怕是会跑的更快些。”
常钰宗虽是半信半疑,不过却不敢违七哥之意,当下便从军中选了五百精壮出来追击江北军。崔衍大腿上被砍了一刀,本坐在帐中养伤,得知消息急火火来寻常钰青,张口便喊道:“大哥,让我带了人去追!”
常钰青正仔细地擦拭着阿麦的那把匕首,闻言头也未抬,只淡淡说道:“不行。”
一旁常钰宗更是怒道:“还追!你两次三番被困,若不是你,七哥怎会被困了这几日,咱们也不至于又死伤几千人马,沦落到此处!”
崔衍梗着脖子争道:“这如何怨得我,我早就说一刀砍了那麦穗了事,偏大哥——”
常钰青猛地抬头看向崔衍,崔衍被他凌厉的视线骇得一顿,剩下的半句话怎么也不敢说出口了,只低下头小声嗫嚅道:“反正……不能全怨我。”
常钰青复又低下头去,缓缓地擦拭着匕首的刀刃,吩咐道:“钰宗,你带人去追击,切记不要与之接战。”
常钰宗领命而去。崔衍心地瞄一眼常钰青,见他面上不露喜怒心中越发后悔起来,正思量着怎么开口,却听常钰青突然说道:“你说的没错。”
崔衍一愣,呐呐地:“大哥,其实……”
常钰青抬起头来看向崔衍,面容平静地说道:“其实你说的没错,我若一见面便杀了她,也就不会中她的狡计,也便没了后面这许多事。”常钰青轻轻一晒,站起身来向远处走了几步,扬手将手中匕首向山下丢去,转身对崔衍笑道:“阿衍,下次你若碰到她,直接杀了吧。”
崔衍一时愣怔地说不出话来……
盛元四年春,江北军围雁山而不得向西而返,常钰宗出人意料地带兵追击,江北军大将军卫兴怕常钰宗是故意要拖住江北军,对其不做理会,只带兵西返,至小城顺平休整大军。谁知刚到顺平不过两日,军中竟然收到了朝中圣旨金牌。
卫兴将阿麦与唐绍义两人俱都招至帐中,出示了金牌,这才说道:“刚刚接到朝中金牌,要我们立即退回泰兴。”
唐绍义与阿麦听得皆是一愣,不由问道:“退回泰兴?”
“不错,”卫兴点头,缓缓说道:“朝廷要和北漠议和。”
“在泰兴议和?”唐绍义问道。
卫兴答道:“正是,所以要我军即刻退向泰兴。北漠为表议和诚意已答应将周志忍大军撤到泰兴以北,我军进驻泰兴与泰兴守军一同等待两国议和。”
阿麦垂目不语,心中却翻起惊涛骇浪,议和,竟是要议和!如果议和,她将如何替父亲打败陈起?如果议和,她这两年来的辛苦与拼命算作什么?阿麦忽地想起兵出乌兰山之前徐静曾问过自己的那些话,他问:“阿麦,你为何从军?”阿麦知若要说精忠报国自是骗不过老狐狸徐静的,正想要编些听起来可信点的理由给徐静时,徐静又接着问道:“若是江北无仗可打,若是江北军不复存在,你将如何?你又敢如何?”
阿麦一时被他问得瞠目结舌,江北半壁江山都在鞑子铁蹄之下,怎会无仗可打?江北军屡获战功声势正壮,又怎会不复存在?徐静却是看着阿麦笑了,说道:“你不用答我,你只自己想明白了便可,他日必会用到。”
当时,阿麦还有些纳闷这徐静为何问出这些奇怪话,现在想来,他定然是早已预料到会有今日议和之事。
又听唐绍义愤然道:“还要议和?难道还能议得鞑子自己退出靖阳关去?若不是议和,盛元二年时也不会被鞑子攻破我靖阳关口!现如今鞑子已占了我江北半壁江山,朝中拿什么来和鞑子议和?”
卫兴面色冷静,只盯着唐绍义冷然说道:“军令如山!”
唐绍义迎着卫兴的目光,一字一句答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卫兴眼中精光闪烁,问唐绍义道:“难道唐将军要抗旨不尊?还是说打算要拥兵自反?”
唐绍义被卫兴问得一噎,他自小受的便是精忠报国的教育,这样两条罪名听入耳中不亚于惊雷一般,只震得他说不出话来。
卫兴见唐绍义无言以对,又说道:“朝中要议和也有他的道理,周志忍水师已渐成气候,雄踞泰兴对江南虎视眈眈,云西平叛一直未果,朝中实无力两面用兵,江北虽有我们江北军,可我们四面受围已成孤军之势,实难有大作为。我看朝中议和不过是一时权宜之计,趁我军连败鞑子两路大军之际,暂时保存我军实力,待云西平叛之后再从长计议!”
卫兴说着,又看向一直低头沉默的阿麦,问道:“麦将军,你看呢?”
阿麦立时掩去眼中情绪,抬头答道:“大将军言之有理,我军现在情况确实不宜再和鞑子硬抗,如若能进入泰兴休整,倒是对我军有益无害!”
唐绍义听得一愣,卫兴那里却是大喜,赞了阿麦两句,又转头看向唐绍义,问道:“唐将军意下如何?”
唐绍义忍了一忍,向卫兴抱拳道:“末将谨遵大将军令!”
卫兴笑了笑,当场下令大军暂作休整后便向泰兴进发。
唐绍义从卫兴处出来后脸色便一直不佳,也不理会阿麦,只大步走在前面。阿麦追了两步上前拦住唐绍义,将他扯到无人地方,这才试探地问道:“大哥,你可是想反?”
唐绍义听了更急,气道:“阿麦,怎地你也如此问?”
阿麦心中微微失望,脸上却是不露分毫,只是劝道:“你既不想反,圣旨金牌都已到了,你还想怎样?真的抗旨不尊?那可是灭九族的罪名。”
唐绍义凛然道:“驱除鞑子复我河山是我等本分,尽忠报国怎能贪生怕死!”
阿麦却道:“不受军令便是抗旨不尊,并有反叛之嫌,以后就是将鞑子赶出了靖阳关外,也会被诛灭九族。你能不贪生怕死,可人家大将军的家眷亲人却都在盛都呢,你想让他如何?”
唐绍义知阿麦说得有理,可是心中仍是气愤不过,恼怒地踢了一脚旁边的墙角,不甘道:“可就这样议和太让人憋屈了!”
阿麦想了一想,问唐绍义道:“大哥,若是朝中将江北之地划给鞑子,你要如何?”
唐绍义未曾想过这个问题,当下有些惊讶,反问阿麦道:“朝中怎能将江北之地都划给鞑子?如若那样,我们江北军怎么办?”
阿麦淡然答道:“如若还有得剩,应是会南迁。”她抬眼看向唐绍义,追问道:“大哥,你会如何?可是会随军南迁?”
唐绍义不明阿麦为何要坚持问这个问题,默默看阿麦片刻,坚定答道:“若是朝中真的要江北让与鞑子,我便辞官不做,留在江北招集有志之士共举义旗,驱除鞑子!”
听他这样回答,阿麦心中稍慰,脸上不由露出浅浅微笑,唐绍义一时看得出神,直待阿麦唤他才回过神来,立刻赧然,忙别过了视线,有些慌乱地问阿麦道:“你呢?阿麦,你会如何?”
阿麦却扬了扬眉梢,笑道:“我好容易做到这个官,可不会就这样轻易地辞了去!”
唐绍义满腔热情被阿麦一盆凉水兜头泼下,心中只觉微凉,强自笑了笑,说道:“人各有志。”
阿麦见唐绍义脸上神色变换,知他心中必然是对自己失望至极,却不肯说破,只笑着说道:“行了,大哥,先别想以后如何,还是等回到泰兴看看是什么形势再说吧。”
第四卷 自磨砺剑芒初显露 96. 夜宴
五月中,天气已经入夏,江北军终又回到泰兴城外。北漠为示议和诚意,令周志忍领兵北退百里,放江北军入泰兴。可卫兴却未带大军入城,而是在阿麦的建议下命大军驻扎于泰兴城西,同时留心腹将领驻守营中,卫兴则只带了几位高级将领并些文职人员进入泰兴。
泰兴城,南夏江北第一大城,从盛元二年起至今已被北漠困了将近两年!因城中物资储备充足,倒是没出现什么人吃人的惨剧,但城中百姓却是早已习惯了城门紧闭提心吊胆的日子。现如今城门忽地又开了,大伙一下子都有些傻,待初看到进来的是南夏军时,大伙只当是打了这许久的仗终于胜了,顿时忍不住欢呼起来,更有人家将久存的鞭炮都拎了出来当街放了,谁知这鞭炮声还犹在耳边响着,城门口就又进来了北漠人……
这一回,泰兴人是真傻眼了。
这议和自然是双方各派使臣来议,因盛元二年时南夏与北漠已是议和过一次,所以这次两国使团一见面,嘿!竟还有不少老熟人呢!那得了,连介绍都免了,大伙坐下直接谈吧!
可议和这玩意,无非是想把本应在战场上得到的东西通过谈判得到,虽然耍的是嘴皮子,可依仗的却是背后的实力,你战场上得不到的东西,谈判桌上也照常得不到。现在江北除了这个风雨飘摇中的泰兴城,几乎已全部落入北漠之手,你说这“和”该怎么个谈法?
南夏议和使高吉的压力很大!临来时皇帝已有过密旨:但教土地不失,岁币不妨多给,就使增至百万,亦所不惜。这话说白了就是只要别割地,陪多少钱咱都不在乎!可问题是,人家北漠不但要你赔钱,还要你把江北半壁江山都划给他!双方目标差太远了,这没法谈啊!
高吉为难地直搓手,哎呀呀,这可是真要了他的老命了!没办法,只能先把情况回奏朝廷吧。等了半个月,朝中回信来说可把豫州并以北之地划给北漠,但泰兴之地决不能丢。高吉得了朝廷的信,转身又和北漠使臣去辩论,可那北漠使臣偏生长了张王八似的嘴,咬定了便不撒口了,非得要与南夏划江而治。高吉无奈,只得再奏朝廷。
这朝中书信一来一往间便占了许多时日,诸将只知朝中在和鞑子议和,却不知议和进行到何等地步。阿麦随同卫兴在泰兴城守府住着,倒是少有的清闲,每日里在院中练练武健健身,偶尔也同其它将领在泰兴城转上一转。江北军中诸将皆闻阿麦屡建奇功,挽救江北军于危难之中,现如今又见她毫不恃功自傲,言行平易近人,越发敬重起来。
因南夏自诩礼仪之邦,认为外史到此理应以礼相待,便对那北漠使团及护卫将领多加礼敬。可江北军与北漠交战已久,军中诸人对鞑子有更多愤恨,每在泰兴城内见到鞑子任意而行难免气愤,一时急了就忍不住拔刀相向,卫兴虽严令遏制着,城中却依旧时常发生两军将领斗殴事件。
卫兴几次欲杀人立威,多亏阿麦在旁苦言劝阻才保住那几名将领性命。阿麦劝卫兴道:“大将军半路接掌江北军,军中将领本就重唐将军多过大将军,大将军不想如何收拢人心,反而要去做这恶人。死他一人不足为惜,但大将军若是因此伤了人心,以后如何领军?”
卫兴听得阿麦说得如此坦诚,不觉一时有些愣怔,肚中怒气也消了大半,只将那些将领打了几十军棍了事,自此以后对阿麦却是更为倚重,渐做自己心腹看待。
进入六月,天气越发地热了起来,阿麦更少出门,每日里只憋在房中看书,就连唐绍义相邀很少去了。这一日,阿麦正懒在凉塌上看书,张士强从外面大步进来,未说话先灌了一碗凉水,这才小声说道:“大人,徐先生回信了。”
阿麦猛地从凉塌上坐起身来,说道:“拿来!”
张士强忙从怀中小心地掏出封信来递给阿麦。信未封口,阿麦将信纸展开一看,不过就八个字:非兵不强,非商不富。阿麦一时无语,心中只骂徐静老匹夫,她自是知道若能有商易之的相助,得江北军易如反掌,可让她现在上哪去寻商易之!
阿麦低声将徐静骂了几遍,抬头看张士强正一脸紧张地看着自己,不由笑笑,将信纸交与给他去烧掉。张士强将信纸小心烧掉,回身看向阿麦,低声问阿麦道:“大人,怎么办?”
阿麦也在想怎么办?她沉吟片刻,突然抬头对张士强说道:“二蛋,这次怕是要你亲自跑一趟盛都了。”
张志强微怔了怔,却也不问为何,只问道:“什么时候走?”
阿麦道:“先等一等,待我想个光明正大的理由。”
谁知没等阿麦想出个光明正大理由让张二蛋去盛都,那商易之竟然自己从盛都来了泰兴。阿麦从卫兴那里得知消息时,不禁有些惊愕,让一最强硬的主战派来议和,这“和”还能议吗?不过,不管这“和”怎么议,只说商易之会在这个时候来泰兴,阿麦就已经是又惊又喜,心中更是暗骂徐静老匹夫果然有些门道。
六月十九,永昌侯商易之至泰兴,接替高吉与北漠进行和谈事宜。高吉那叫一个惊喜万分,与商易之交接完毕,当场就打包袱回京述职了。
是夜,泰兴城守万良在泰兴城内最好的酒楼置办酒宴为商易之洗尘,邀卫兴等一众将领出席作陪。
因是私宴,商易之并未穿官服,只头戴束发金冠,身穿白色蟒袍,腰间系一条镂金玉带,面如美玉,目似朗星,行动风流。阿麦已见过他这个模样,尚不觉如何,可唐绍义等江北军中诸将却只记得那个俊颜冷面一身戎装的商元帅,现如今乍一看到商易之如此风骚模样,一时都有些愣,然后不约而同地看向阿麦,暗中比了一比,发觉商易之竟然比军中有名的小白脸阿麦还要白了两分。
商易之先和卫兴寒暄了几句,转头看向诸将,轻笑道:“诸位,别来无恙。”
诸将这才回过神来,齐齐向商易之见礼。待众人见礼完毕,又按身份地位一一坐了,酒宴这才开始。泰兴乃是江北第一大城,繁华自然不比别处,泰兴城虽被困了两年,可城中美酒佳肴依旧不缺,让这些从乌兰山出来的江北军诸将大开了眼界。
城守万良更是听闻商易之风流名声,特意招了歌姬作陪,不只商易之、卫兴等人有美奉酒,就连阿麦等江北军将领每人身边也各匀了一个。
阿麦因暂领原江北军右副将军李泽之职,与唐绍义同坐一席,见他正襟危坐的模样不由暗笑,借饮酒之时低声说道:“大哥,这是私宴,你且放轻松些。”
唐绍义闻言微微点头,可身形却不动分毫。阿麦见此无奈地笑笑,不再多说,只同众人一同饮酒作乐。
酒至半酣,大伙已不像最初那样拘束,更是有人开始同身旁的歌姬调笑起来。在唐绍义与阿麦这一席侍奉的歌姬见他俩个皆是年轻俊朗的男子,言行举止中便多有挑逗,阿麦只做淡淡一笑不予理会,可旁边唐绍义却是又羞又窘。
那歌姬佯装敬酒又向唐绍义身上依偎过来,唬得唐绍义急忙向一旁闪避,竟然一下子撞倒在阿麦身上。阿麦手中执酒正侧耳倾听商易之与卫兴谈话,被唐绍义这一撞险些打翻了酒杯,不由转头颇为诧异地看了唐绍义一眼。唐绍义却会错了阿麦的意,只当阿麦是瞧他不起,顿时觉得羞愧无比,恼怒之下竟然将那歌姬一把推开,猛地从席上站起身来。
众人见唐绍义推倒歌姬猛然起身皆是一怔,齐齐地看向他。万良扫一眼仍趴伏在席上的歌姬,不动声色地问道:“唐将军可是有什么不满意之处?”
唐绍义脸上涨得通红,呐呐地说不出话来。旁边阿麦伸手将唐绍义拉坐在席上,对万良笑道:“万大人不知道,唐将军的脸虽黑,皮却最薄,平日里被大姑娘多瞅上两眼都臊得不敢抬脸的人,今儿竟有美人要往他怀里坐,他一时如何消受得了?估摸着本是要去搂美人的,结果一激动成推的了,急得一下子从席上窜起来了。”
阿麦说得诙谐,再配上唐绍义那一张大红脸,众人愣了一愣,齐声大笑起来。
唐绍义还浑身不自在着,身旁那歌姬已老老实实地在一旁奉酒,不再敢有丝毫挑逗,可唐绍义脑中却总是不受控制地回味着刚才撞到阿麦身上的那一幕,越想越觉得脸上发烫,一张黑脸竟是越来越红。
商易之将唐绍义的窘态看入眼中,轻轻地笑了笑,转头和万良低声说了句什么,万良稍一愣怔,很是惊讶地看了唐绍义两眼。
阿麦知商易之和万良说得话定然是和唐绍义有关,不由得多看了商易之两眼,一次和商易之的视线碰了个正着,阿麦迎着商易之的目光坦然地笑了笑。商易之却是微怔了下,然后不露痕迹地别开了视线。
第四卷 自磨砺剑芒初显露 97. 交心
待到晚宴结束,万良与卫兴两人亲送商易之回去,其余诸将自回城守府。阿麦上马之后,和唐绍义、林敏慎并辔而行。唐绍义还不敢与阿麦讲话,只目不斜视地盯着前方,一旁的林敏慎看他一直沉默,不由探过头去细看了两眼,忽地笑道:“唐将军,你脸怎么还这样红?”
此言一出,引得同行的众人望向唐绍义,唐绍义见阿麦也看向自己,心中更是有些慌乱,忙解释道:“酒喝得多了些,有些上头。”
唐绍义虽然官职比众人高些,可向来待人宽厚,再加上军中汉子本就比别人直爽,所以大伙对他也不怎么忌嘴,听他如此解释便有人出声调笑道:“怕是酒不醉人人自醉吧!”
众人闻言不由想起唐绍义在席上的窘态来,又是一阵哄笑。唐绍义小心地瞥向阿麦,见她也跟着众人乐呵呵地笑着,心中非但不恼反而觉得有丝甜蜜,竟也跟着嘿嘿傻笑起来。林敏慎见状,挑了挑唇角,凑近唐绍义低声笑道:“唐兄,你不会还未享过美人恩吧?小弟带你去开开荤,如何?”
唐绍义听了一愣,随即冷下脸来说道:“林参军,请自重!”
林敏慎听了倒不恼,只状若随意地扫了阿麦一眼,轻轻一哂,转头自去和旁边的人说话。
众人又行得一阵,路过城中另一家繁华酒楼门前,恰逢几个北漠侍卫打扮的人从里出来,阿麦看了几眼,低声说道:“我好好一个泰兴城,竟使鞑子来去如入无人之境,当真可恨!”她身旁一个偏将本就看鞑子不过,闻言更是火起,忍不住扭头冲着酒楼门口啐了一口,高声骂道:“真他娘的晦气,走路都遇到野鬼!”
此言一出,那几个北漠侍卫愤然回身怒视阿麦等人,手握弯刀就要亮刃,阿麦这边诸将也不示弱,纷纷拔剑相对。正剑拔弩张间,酒楼内又走出个穿北漠服装的青年公子来,见此情形温声问道:“怎么了?”
他身前一名侍卫忙转回身恭敬地答道:“公子,这些南人在寻茬。”
那青年公子闻言抬头向马上看过来,视线落到阿麦身上时明显地僵滞了一下,停了片刻后才又继续向下看去。可就只这稍稍一停,阿麦身旁的唐绍义与林敏慎已是察觉,均也是跟着不由自主地看了眼阿麦,只见她面色平静地坐于马上,并无异色。再回头看那青年公子,他也已是收回了视线。
青年公子微垂目光,淡淡对那北漠侍卫道:“走吧。”
听他如此说,那几个北漠侍卫虽面有不甘,却也都极听话地收起刀来。有侍卫已替那青年公子牵过马来,青年公子转身上马,带着几名侍卫与阿麦等人错身而过。众人见他们就这样走了,一时都有些愣怔,更是有名江北军将领奇道:“哎?鞑子今儿这是怎么了?还想着和他们再打一架呢,他们竟然怂了!”
其余几人也跟着笑骂起来,唐绍义却训道:“莫要再生事了,回去少不得又要挨大将军训斥!”
众人知卫兴一直严令禁止军中诸人与鞑子打架斗殴,几次欲杀人立威,还是多亏了阿麦才保得那几人性命,现听唐绍义如此说便都收敛不少,可偏有那莽汉叫嚷道:“训斥就训斥,大不了再挨他几十军棍!卫大将军是从盛都来的,怎知咱们江北军与鞑子的血海深仇,他能去和鞑子称兄道弟,咱可不能!”
阿麦本一直沉默,听了这话突然开口说道:“你这老莫,整日里惹是生非,你若再闯祸,我可保不住你那颗脑袋!”
老莫听了摸着脑袋嘿嘿干笑两声,不敢再发牢骚。
众人回到城守府已是夜半时分,有兵士上来牵了马自去照料,众人也各自散去歇息。阿麦辞了唐绍义等人,独自向自己住所走,直待走到无人处才突然用手扶住了墙壁,身体更是不受控制地抖了起来。
陈起,陈起,想不到他竟然会出现在这里!阿麦连着深吸了几口气,才将情绪平稳下来,一时顾不上许多,只快步向自己住处走。张士强依旧在给她守门,见她面色苍白不禁有些奇怪,问道:“大人,出什么事了?”
阿麦摇摇头,默默坐了好半天,才突然问张士强道:“可是都查清了?”
张士强点头,将准备好的东西一起拿给阿麦,有些迟疑地问道:“大人,这样行吗?不如白天再去。”
阿麦翻看着张士强给她准备好的衣服鞋帽,说道:“白天人多眼杂,我若去了必定会让卫兴知道。”
张士强仍是有些犹豫:“可若是被人发现了怎么办?”
阿麦想了想,答道:“先顾不上那么多了,随机应变吧。”
见阿麦坚持,张士强也是无奈,只得将城守府内的各条路线及侍卫巡逻的路线及规律都一一讲了,生怕阿麦记不清楚,忍不住又要重复一遍。阿麦却是笑了,说道:“你只要没记错,我便记错不了,不用再说了。”
张士强不好意思地笑笑,起身带上门出去,在门外等了片刻,阿麦换了一身灰衣小帽的仆人衣装出来,边往外走边对他低声交代道:“你先回屋去睡下,有人敲门也不要开,只说我睡死了,有事明天再说。”
张士强点头,直待阿麦的身影悄无声息地消失在夜色之中,这才轻轻地关上了院门。
城守府守卫虽严,可阿麦在这府中已住了有些时日,再加上知道侍卫巡逻的路线规律,一路上倒也是有惊无险,很顺当地爬出了城守府的院墙。一出城守府,阿麦的速度便又快了许多,不多时便已来到商易之的住所之外。
商易之这次是以议和使的身份来泰兴的,本该住在万良的城守府,只是人家长公主在泰兴自有府邸,再加上卫兴等江北军诸将都住在城守府内,商易之为了避嫌,便住到了自家的宅子上。
阿麦琢磨了一琢磨,还是放弃了再次爬墙的想法,老老实实地在后门外求见贵顺。大半夜的,在人家后门求见远在盛都的大管家,这个事情怎么看都有些怪异,可偏生那门人却丝毫不觉惊讶,连问都不问一句,垂首将阿麦引进后门,然后直接将阿麦领到了商易之面前。
商易之已是换下了蟒袍,身上只穿了一件白色绸衫,有些懒散地倚在罗汉床上看着书。
阿麦郑重地行下军礼去,恭声叫道:“元帅。”
商易之放下手中的书卷抬头,停了片刻这才轻声道:“起来坐吧。”
他虽说起来坐吧,不过阿麦哪里敢坐,只起身老实地在一边站了,不等商易之问便将这一年来江北军中的各项军务都细细地汇报起来。阿麦这里工作汇报尚未做完,商易之突然出声问道:“阿麦,你找我就是要说这些事情?”
阿麦一僵,她找他还真不是要说这些事情,而且这些事情怕是不用她说商易之也早就知晓。只是,在说大事之前总得先说点小事铺垫一下才好。
阿麦正不知如何回答,商易之却轻轻笑了笑,夸奖她道:“你做得很好。”
阿麦是真不习惯商易之这样和颜悦色地和自己说话,这样风流潇洒的小侯爷哪里比得上乌兰山中的那位冷面元帅让人看着顺眼。阿麦想了一想,干脆抬头直视商易之,问道:“朝中真要和鞑子议和?”
商易之默默看了阿麦片刻,渐渐敛了脸上的笑容,点头道:“不错。”
“那怎么行!”阿麦却是有些急了,说道:“现在议和,我们以前所做的岂不都成了笑话?即便要议和,也得等我们将鞑子打出靖阳关才能议啊!”
商易之却是平静,待阿麦说完,才淡淡说道:“朝中情形想必你也听说,实在无力两线作战,唯有以议和拖住鞑子,以求喘息之机。”
阿麦急道:“鞑子又不傻,怎么会不知道!元帅!您不是——”
“我早已不是江北军元帅!”商易之忽地冷声打断阿麦的话,说道:“我现在是大夏议和使,永昌侯商易之。”
阿麦一时有些愣怔,呆呆看了商易之半晌,才缓缓地收回了视线垂下头去,轻声问道:“我们江北军会如何?”
“南撤过江,调往云西平叛。”商易之答道。
阿麦猛然抬头,眼中全是震惊:“难道真要将整个江北划给鞑子?”
商易之自嘲地笑了笑,说道:“不然鞑子占据各方优势怎会同意议和?不是这样,又怎会让我来做这个议和使?千古骂名的事情自然要找个外姓人来做。”
从此之后,人们记住的再不是那个北击鞑子的江北军元帅商易之,而是签订了丧权辱国之约的卖国贼商易之。用千古骂名来换齐景的放心,用半壁江山来博他的一次反击……从此之后,盛都再无人会忌他疑他。
阿麦仍惊愕地看着商易之,商易之别过脸避开了阿麦的视线,片刻后再回过头来时,眼中已是平静如昔。阿麦无话,商易之却是笑了,只说道:“阿麦,你还有许多不懂。”
阿麦正欲继续装傻,又听商易之淡淡说道:“若要与人交心,需得将己心先全盘托出才可。你如此行事,怎能换来别人之心?”
阿麦迟疑片刻,终双膝跪倒向商易之伏下身去,沉声道:“阿麦愿领江北军留驻江北,替元帅打下这半壁江山!”
商易之久久没有回音,阿麦额头也冒出汗来,正等得心焦间,便听商易之缓缓问道:“谁?”
阿麦毅然道:“麦穗愿领江北军留驻江北,替元帅打下这半壁江山!”
商易之步步紧逼:“麦穗是谁?元帅又是谁?”
阿麦牙关咬得极紧,好半天才慢慢松开,终将声调放缓,答道:“靖国公韩怀成之女麦穗,愿领江北军留驻江北,替我主上商易之打下这半壁江山!”
话音消失在空气之中,随之而来的依旧是压迫人心的寂静。阿麦跪在地上,安静地等待着商易之的回复。不知过了多久,才听见商易之轻声说道:“阿麦,你抬头。”
阿麦依言抬头,默默看向商易之。
商易之的目光在阿麦脸上巡视良久,终落到了阿麦眼上。
“我叫齐涣。”商易之突然道。
阿麦不禁愕然。
商易之盯着阿麦的眼睛,字字清晰地说道:“武帝太子齐显之子,齐涣。”
这句话震得阿麦脑中有一瞬的空白,只愣愣地看着商易之。
商易之嘴角轻轻扬起三分笑意,缓缓说道:“阿麦,你且记住,我既能成你,便也能败你。”
商易之语调轻柔,却听得阿麦周身泛出丝丝寒意来,阿麦听得心中一凛,重又伏下头去,小心说道:“阿麦记住了。”
第四卷 自磨砺剑芒初显露 98. 承诺
从商易之府后门出来,阿麦在小巷中独自站了许久才轻轻地吐出一口长气来。夜空之中月朗星稀,月光将她的影子打在墙上,在墙角处折了个角。阿麦自嘲地笑笑,弯腰轻轻地拍打膝盖上的尘土,拍了半天不见灰尘扬起,阿麦却仍执拗地拍着,直到膝盖已被自己拍得发麻,渐渐取代了青石砖上的寒意,这才停下手来。
旁边街道上更夫打出一快三慢的“咚咚”声,阿麦不敢再耽误,避开更夫疾步向城守府走去。待回到城守府墙外,又寻了出来之处翻进城守府内,小心避开巡夜的侍卫,重又摸回到自己小院。直到轻轻地关上院门,阿麦一直提着心才放下来,转过身欲抬脚回房,却又突然停了下来,只直直地站着不动。
院墙的暗影处,林敏慎见阿麦如此乖觉,却是轻轻地笑了,将抵在阿麦身前的剑尖向后收了半寸,低声笑道:“麦将军果然是个极识时务之人。”
阿麦沉默一下,突然问道:“你将我房中侍卫怎样了?”
林敏慎笑着反问道:“若是已杀了,你能如何?”
阿麦抬眼看向林敏慎,淡淡答道:“杀你。”
林敏慎闻言稍怔,过了片刻忽地笑了,说道:“阿麦,我真是喜欢你的性子,待这里事毕,你同我走可好?”
阿麦冷漠地看着他不语,林敏慎自己都觉得无趣起来,便收了脸上笑意,说道:“麦将军,深夜去哪里了?”
阿麦不答,却是问道:“林参军的戏不打算继续扮下去了?还是说你现在便沉不住气了。”
林敏慎将剑尖缓缓抬高至阿麦的喉间,冷冷问道:“你真不怕死?”
阿麦轻轻一哂,答道:“怎么会不怕?只是……认定你没理由杀我。”
林敏慎摇摇头,道:“若是你今夜没有出去,我也许会留你一命,可你去了,我便再也不能留你了。”
阿麦心中一动,早在盛都时她便猜测林相并非与外界传闻的那般与商家水火不容,现听林敏慎如此说,心中更加笃定,于是便故意试探道:“你若杀了我,如何向他交代?”
“他?”林敏慎停了一停,又说道:“阿麦,你的确很聪慧,但是你却不懂我林家和他的关系,我林家在他身上压的太多,容不得有半点闪失,现在除了你,他不会因你而对林家怎样,但若是晚了,却怕是要有变数了。”
阿麦想了想,说道:“我却仍是不懂,你们为何要非杀我不可。”
林敏慎看向阿麦,见她面上不似在作伪,皱眉问道:“你果真不知道原因?”
阿麦笑道:“既然我们同保一人,应是算作同僚才对,我与你林家并无纠葛,怎地就碍了你们的眼?”
林敏慎默默看阿麦片刻,忽地叹了口气,答道:“他若事成,则柔当为他皇后。”
阿麦听他说出则柔名字,不由也忆起翠山之上那个温柔娴雅的女子,当下便说道:“则柔小姐当得起。”
此言一出,林敏慎却是一愣。
阿麦聪慧,又怎么会不知他心中所想,淡淡笑了笑,说道:“若是为了这个,你们实不用杀我,阿麦只是阿麦,麦田之中粗长之物,和则柔小姐大不相同。阿麦志不在此,否则也不会重返江北了。”
林敏慎听得心意稍动,手上的剑却未放松。
阿麦伸出两指夹住剑尖,缓缓移开自己喉间,口中却问道:“此次泰兴议和是林相之意?”
林敏慎心中更觉意外,不由问道:“如何讲?”
阿麦笑道:“若要议和,必要消减江北军才可,这等叛国之事自然要最信任之人来做,于是便有了草包一般的林公子从军一场戏,然后便是卫兴大败,江北军两年经营毁于一旦。”
林敏慎却道:“此言差矣,若是江北军势盛,北漠惧之,岂不是更利于议和?”
阿麦反问道:“若是江北军势盛,朝中主战派大臣又怎会甘愿议和?只有江北军大败,断了他们的念想,这才能促成议和之事。”
林敏慎笑了,低声说道:“阿麦,你果真聪明,不过有一点你却是猜错了,议和却不是家父之意,而是……长公主之意。”
阿麦闻言身体一僵,林敏慎看出,又低声问道:“你可是在想,这样的事情他是否也知道呢?”
阿麦被林敏慎猜中心思,却不愿承认,只冷冷答道:“错了,我只是在想,用几万将士的性命换这个丧权辱国的议和,长公主脑子被猪啃过吗?”
林敏慎听得脸色一黯,过了片刻说道:“阿麦,你不曾争过那个位子,所以,你不懂,江北军大将军虽换做了卫兴,可皇上却忌惮他在江北军中的威望,所以,江北军一日不除,皇上对他的戒心都不会除。”
阿麦冷笑不语。
林敏慎又看阿麦两眼,低声说道:“其实我极欣赏你的才情,实不忍心杀你,你若答应就此离去,再不见他一面,我便放你走。”
阿麦嗤笑一声,说道:“我这人是出了名的言而无信,你倒是也敢信我。”
林敏慎不语,只默默地看着阿麦。
阿麦与他对视片刻,突然弯唇讥诮一笑,对身前的剑尖视而不见,抬脚直接进屋。林敏慎稍怔,随即也笑了,提着剑赶了上去,在后追问道:“你怎知我不会杀你?”
阿麦冷哼一声,答道:“要杀早便杀了,哪来这么多废话与我说!”她在屋中四处找寻张士强,林敏慎见她已翻到床帐处,出言提醒:“在床下。”阿麦一怔,立即蹲下身往床下看去,果见黑暗之中模糊有个人形,忙伸手去拉。
林敏慎跟在她身后,又追问道:“若是我这人心善,不愿你做个糊涂鬼呢?”
阿麦费力地将捆得粽子一般的张士强从床下拉出,口中没好气地说道:“既是都做了鬼,糊不糊涂又有何用!”
张士强神智尚清,苦于嘴里被塞了个严实,半点声响也无法发出,只瞪大了双目怒视林敏慎。林敏慎却是笑笑,说道:“你莫要瞪我,我没将你敲昏过去,已是看在你家将军面上手下留情了。”
阿麦见张士强身上绳索捆得结实,干脆拔刀将他身上绳索一刀割断。张士强挣出双手来,一把将自己口中布团拽下,怒声道:“他使计诈我!”
原来自阿麦走后,张士强哪里敢睡,只黑着灯守在屋中等候,谁知过了没一会便来了人。因阿麦走时为图方便特意嘱咐他别关院门,林敏慎进来得便也顺当,直接推院门而入来拍房门。张士强记得阿麦交代,只推说阿麦饮醉了酒睡下了,不管什么事都等明日再说。那房外林敏慎也不纠缠,只关切地问了几句便走。张士强心中刚定,忽听得林敏慎在院中急声叫道“麦将军!这是怎么了?怎么一身的血?”张士强一个没沉住气,就打开了房门,等再想关已是不及。
林敏慎听张士强怒斥他,脸上笑得更是得意,只摇头晃脑地说道:“兵不厌诈,此招可是从你家将军身上现学现卖的。”
阿麦不理会他二人之间的口舌之争,只冷了脸,问林敏慎道:“林参军深夜造访,舞刀弄剑的,难道就是为了和我一个侍卫磨嘴皮来的?”
林敏慎笑道:“不如此,你怎会与我说这许多的话?”
阿麦气得无语,干脆也不理他,见外面天色渐亮,回身吩咐张士强出去打水清洗。林敏慎等张士强出去,这才又肃了容说道:“阿麦,我只要你一个承诺,他日不管怎样,你都不会留在他身旁。”
阿麦想了一想,心中突然通透,回身看林敏慎,问道:“你今夜前来吓我,是背了林相私自来的吧?”
林敏慎听阿麦突然问起这个,稍觉有些意外,问道:“你如何得知?”
阿麦笑了一笑,讽道:“堂堂林相,狐狸山上下来的精怪,怎会不知现在杀了我只会给林家埋下祸根,又怎会向我要这样一个小儿女般承诺,怕也是年少多情的林公子才会有这般闲心。”
阿麦将林相比做狐狸精,也是顺便沾些嘴头上的便宜。那林敏慎听了倒也不恼,只是大方承认道:“则柔是我唯一的妹子,自小乖巧懂事,她为此事已付出太多,我绝不能看她伤情。”
阿麦笑了一笑,玩笑道:“你们兄妹倒是情深,只不过他日他若是真能登上那个位子,你妹子怕是还要面对三千佳丽,难道你这个当哥哥的要一个个杀过去?”
林敏慎却是不笑,正经说道:“你与她们自不相同。”
阿麦嗤笑一声,故意问道:“我能有何不同?也贪富贵也怕生死,若他真成了九五至尊,用权势迫我,我能怎样?”
林敏慎静静看阿麦半晌,认真答道:“他不会迫你,你也不会容他所迫!”
此言一出,阿麦也沉默下来,一时不知该如何答他。两人正默然相对,外面张士强已是端了清水急匆匆回来,很不放心地看林敏慎两眼,叫阿麦道:“大人,水打回来了。”
阿麦点头,思量一下,转头答林敏慎道:“我现已心有所属,日后也不会夺他人之夫,这样应你,可算满意?”
林敏慎爽朗地笑了,说道:“满意满意,自是满意了。”
阿麦折腾了足足一夜,身上已是被汗水浸得又黏又湿,实不愿意再与林敏慎周旋下去,当下只道:“那林参军就请回吧,再晚一会便要天亮了,被人见到却是不好。”
林敏慎知阿麦着急换衣擦洗,又从阿麦这里得了承诺,心中满意,便也不再讨她反感,起身向外走,无意间瞧到张士强对他仍是怒目而视,又故意在门口停下身来,低笑着问阿麦道:“不知麦将军心属何人?”
阿麦此时恨不得一脚将这讨人嫌的林敏慎一脚踹了出去,又惧他武力不敢,便随口胡诌道:“自是林参军了,林参军风流年少貌美多情,一身香气迎风飘百里,只翠山一面,麦某便已倾倒了。”
林敏慎如何不知阿麦故意讽他,也不揭破,只故作惊愕状,失声叫道:“那可不行,林某已是答应自家娘子,无论外面如何沾花惹草香飘百里,家中却只许娶她一个的,怕是要辜负麦将军深情了。”
见他如此模样,一旁张士强心中更气,只恨不得一盆水泼过去解恨。阿麦却应道:“既然如此,林参军从此以后可要离麦某远些,最好莫要再入麦某视线,否则徒惹麦某伤心。”说完,不等林敏慎再说,直接将他推到房外,顺手关了房门。
阿麦回身,见张士强仍满面怒色地站着,冲她说道:“这厮欺人太甚,大人太过便宜了他!”
阿麦笑笑,尚未答言,又听得林敏慎在外轻拍房门,低声笑道:“对了,麦将军,有件事还忘了告诉你知道,昨夜我过来时还曾见唐将军在你院门外坐过一会儿,看情形像是心中有些为难事,白日里怕是还要过来寻麦将军商量的。”
第四卷 自磨砺剑芒初显露 99. 购物
阿麦闻言一僵,屋外林敏慎轻笑两声,已是远去。
待到早饭完毕,唐绍义果真寻了过来,却是邀阿麦一同出去购置物品,因林敏慎说唐绍义昨夜曾在她院外坐了许久,阿麦心中难免有些猜疑,便笑道:“大哥要添置些什么物品?怎地还需要自己亲自去?”
唐绍义抿了抿唇,却是不肯细说,只是说道:“听闻说今日是泰兴西市大集,万物俱全,我也想去转转看看,你如若无事,便陪我走这一趟吧。”
唐绍义话已至此,阿麦也不好再推脱,只得与张士强交代了两句,同唐绍义一同出了城守府往西市而去。泰兴城与盛都不同,实行的乃是坊市制度,其中西市最为繁荣,又称“金市”,其内商贾云集,店铺林立,物品琳琅满目,又因泰兴原本为北方水陆交通枢纽,各地行商均有,贩得来四方珍奇于此出售,因此在泰兴城被围之前,泰兴西市可算得是江北第一大市。后来泰兴城被北漠军围困,城内物资皆被军管,市内商铺因此也萧条了许多,可自从两国五月议和开始,泰兴城外虽然还驻着北漠大军,可泰兴城城门却是大开了,于是这西市便又重新繁荣起来。
今日逢五,正是西市大集。阿麦与唐绍义均未带侍卫,只两人不急不缓地向西市而来。一路上,唐绍义几次张嘴欲言,却都又憋了回去,阿麦看到,生怕他再说出些尴尬之语来,又见西市已在眼前,便先引他开口道:“大哥,你要买些什么?”
唐绍义心思全不在此,只随意答道:“久闻泰兴西市繁华,想买些东西给家中捎去。”
阿麦想起唐绍义曾说过他是私自离家参军的,家中仍有双亲盼他光耀门楣,现如今他已是骑郎将,自是早该捎个家信回去的,便淡淡笑道:“早该如此,我既与大哥结义,也该捎些礼品过去略表心意。”
唐绍义见阿麦唇角虽弯着,眼中却显伤色,猛地记起阿麦已是父母双亡孤身一人来,生怕再引她伤怀,忙打岔道:“先不说这些,你可有要买的?今儿一并挑了,大哥掏钱。”
阿麦如何不知唐绍义心意,她自己也不愿久浸在伤感之中,当下抚掌笑道:“大哥好生大方,既然这样说,我可要好好讹你一笔,反正朝中刚给咱们江北军补齐了饷银,大哥赏赐又多,白白放着也是生不出仔来。”
唐绍义笑笑,只说道:“好,你看中什么,只管拿就是,大哥付账。”
两人说笑着走进西市,果见里面繁华不比别处,除了衣、烛、饼、药等日常生活用品外,还有许多胡商开设的珠宝店、货栈、酒肆等,他二人一时都看花了眼,随着人群边走边看着,倒也是少有的惬意时光。
唐绍义参军前是个乡下小子,参军后先在小城汉堡供职,后又随江北军转战各地,却从未见过如此繁华的集市,一时也不知该给家里买些什么回去,只见到了新鲜玩意都要问阿麦一句要是不要,阿麦时而摇头时而点头,指挥着唐绍义买东买西,一会儿的功夫两人便买了许多。给唐父的文房四宝,唐母的锦缎布匹,甚至连唐家小妹的胭脂水粉,阿麦都帮着他挑了出来。
阿麦自从十五岁时开始易装流浪,后又从军,一直过着刀口上舔血的生活,可毕竟是个女子,无论心智如何深沉,性子变化多大,却究竟压不住女子的天性,一旦逛街购物,难免会露出些女子的性情来,身后跟着人提物付钱,便恨不得将每家店铺的东西都买些回去。
两人一路逛着,不一时转到珠宝行,唐绍义见着那些闪闪亮,花样繁多的首饰顿时傻了眼,又是习惯性地转头问阿麦,阿麦低头凝神细看柜上的那些首饰,挑了些成色好做工精致的出来给唐绍义,交代着何种首饰该送与何人。
那店铺掌柜在一旁看着,连声赞叹道:“这位军爷有眼光,说得也在行。”
唐绍义看向阿麦的眼光中便更多了些佩服与惊叹,阿麦忽地记起现在的身份,便觉得有些不自在,掩饰地用手握拳挡在嘴前轻咳了两声,转过了头又去看其他的首饰,视线滑到柜台角落里一副耳环上时却有些移不动了。这耳环不算华贵,用银丝绞了翠绿的宝石做出花式,只不过贵在精巧。
阿麦记忆中的闸门却一下子被撞开,往事潮水一般涌了过来……那时还小,也是看上了这样一款耳坠,好容易央着父亲买下来,回家后母亲却是不允她穿耳洞,后来,被她缠得紧了,也只是答应她说待到她十五岁及笄时便允她穿耳洞,再后来,她终盼到了及笄,却没能有机会穿上耳洞,而那对耳坠,也不知遗落在家中的哪个角落里……
唐绍义那里付过了银钱,转身看阿麦正对着一对耳坠发呆,看了看那耳坠又看阿麦,见她看得专注,只当她相中了,便问道:“这个可是也要买?”
阿麦猛地惊醒过来,连连摇头:“不,不用,走吧。”
说完,竟连等也不等唐绍义,独自一人转身便快步出了店铺。唐绍义心中奇怪,急忙拎着东西跟了上去,紧走两步赶到阿麦身侧,探头一瞅看到阿麦眼圈有些发红,竟似刚刚哭过。唐绍义不觉愣怔,他与阿麦相识已久却很少见她如此模样过,现见她如此模样一时竟有些手足无措,只傻傻地看着。
阿麦用手捂唇深吸了口气,把心中伤感强压了下去,转头对唐绍义笑道:“刚才风大迷了眼,没事的,大哥。”
唐绍义人虽憨厚,却是不傻,转念间已猜到必是那对耳坠的缘故,当下拉住阿麦,沉声问道:“那对耳坠怎么了?”
阿麦笑笑,答道:“少时,我……娘亲也有过一对相似的,一时看到忽想起来了,大哥莫要笑我。”
唐绍义默默看阿麦片刻,柔声说道:“傻小子,我能笑你什么!”
阿麦又是咧嘴想笑,可却觉得那唇角似有千斤重,总也弯不上去。
唐绍义看她如此模样,用肩膀撞了她一下,笑道:“行了,再去陪我买些成衣,完了,我请你吃酒。”
阿麦却是奇道:“大哥在军中,自有军衣来穿,买什么成衣?”
唐绍义沉默下来,过了片刻才轻声说道:“阿麦,我今日寻你便是要说此事,我想要离开江北军。”
阿麦一怔,随即笑了笑,低声问道:“大哥不随军渡江?”
唐绍义摇头,眉宇间一片坚毅之色,答道:“大丈夫怎可忍辱偷生,坐看同胞被异族所戕,朝中既弃江北百姓于不顾,我便也不贪他这点军功饷银,干脆留在江北,招集有志之士共举义旗,驱除鞑子。”
阿麦听了心中大喜,面上却不露丝毫,只是看了看左右,扯近了唐绍义故意问道:“大哥,你不会是想要……反了吧?”
唐绍义惊愕地看阿麦片刻,这才正色训道:“阿麦,此话以后万不可再讲,大丈夫生于天地之间,济世安民,忠君报国,方是男儿所为。你我既为国之军人,更不能生此异心。”
阿麦心中不以为然,口中却是应承道:“大哥讲得是,阿麦只是随口一问,大哥怎么还当真了?”
唐绍义将阿麦看了一看,见她一脸笑嘻嘻的模样,不好再说什么。阿麦扯着他继续往前逛去,唐绍义心中有话一直不知如何开口,待到成衣铺前,阿麦拉他去挑衣衫,他终忍不住问了出来:“阿麦,你以后有何打算?”
阿麦一笑,随意答道:“继续做官啊。”
唐绍义张了张嘴,剩余的话却依旧无法出口,在嘴边犹豫了半天终化作了释然一笑,人各有志,能同行两年已是缘分,知足便是。
阿麦瞥唐绍义一眼,却不再说军中之事,只拉着唐绍义挑选成衣,闲谈之中状似无意地提到听闻青州之西有个云雾山,山上有窝山匪小有名气,要是能收服了他们,倒是能成抗击鞑子的一股力量。唐绍义听了默然不语,从里间试衣出来时却突然说道:“我去试试,没准就能成了。”
阿麦但笑不语,摇头晃脑地对唐绍义左右上下地打量一番,笑道:“这身不错,衬得你那脸倒不是那么黑了。”
唐绍义听了无语,默默转身进去里间换回军衣。
两人买完衣衫已到晌午,因唐绍义应了阿麦请吃酒,当下便领了她去寻酒肆,终找到一家干净敞亮的,两人上了二楼,在临窗一桌坐下,购买的各色物品堆了多半张桌子。阿麦见着这许多东西甚感满足,唐绍义却是摇头,只叹这么些东西可怎让人捎回去。
等菜的功夫,一旁唐绍义却是突地站了起来,说道:“他找的银钱不对!”
阿麦一怔,回首问道:“谁?”
唐绍义想了想,答道:“就是那家首饰店的掌柜,他多算了咱们钱的。”
阿麦不由皱眉,因买的东西多,她当时也未细算,现听唐绍义说,便从桌上翻找买来的首饰,说道:“我算算该是多少。”
唐绍义却阻了她,说道:“你不用算了,定是错了,你且在这里等着,我去去就回。”说完不等阿麦答声便噔噔地走下楼去,阿麦只得在后面叫道:“别和他客气,耍点狠的就行。”
唐绍义应了一声“是”,人却是已到了楼下。
阿麦独自一人便在酒肆中等着,唐绍义久不回来,阿麦百无聊赖中临窗外看,忽见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中走来一人,身材颀长,面容英挺,一身窄袖劲装,更衬得他膀宽腰细,人群之中甚是扎眼。阿麦微怔,略一思量却是从桌边起身,疾步向楼下走去,刚好在酒肆门前截住了那人。
第四卷 自磨砺剑芒初显露 100. 杀机
那人微微一怔,阿麦已是向他伸出手去,说道:“拿来。”
常钰青默默看阿麦两眼,却是转身而走。阿麦心中奇怪,上前两步又将常钰青拦下,说道:“我已守信放你,你将匕首还我。”
常钰青冷眼看向阿麦,只见她一身南夏军衣高挑挺拔,面上眉清目朗颇显英气,脸颊也比上次见时丰润不少,显然这两个月来过得很是不错。不知为何,他心中忽地升起一股恼意来,面上却是笑了,问道:“什么匕首?你又与我守了什么信?”
此言一出阿麦不由怔了怔,随即皱了皱眉头,冷声问道:“你什么意思?”
常钰青轻松笑着,反问:“麦将军,你又是什么意思?”
阿麦不曾想过常钰青竟也会如此无赖,一时竟不知如何应对了,只死死地盯着常钰青,抿紧了唇,默然不语。
常钰青也是看她半晌,微微一哂,绕过阿麦便走。阿麦怎能放他就这样离开,可又怕闹市之中若是被人识破两人身份,必会给她惹来极大麻烦,见常钰青离开,一时也不敢再拦,只不露声色地在后面跟了上去,直到常钰青转入一条僻静小巷,阿麦这才敢出声叫他,却又不敢喊他名字,只是叫道:“你停下!”
常钰青自是知道阿麦一直在后面尾随,听她叫喊却是不肯停下,脚下的步子却迈得更疾了些。阿麦见他如此,疾跑两步跟了上去,急切之下伸手便扣住了常钰青的肩膀。
常钰青停下身来,侧头看一眼她搭在自己肩上的手,弯唇笑了笑,回头问阿麦道:“你要与我动手?”
阿麦自然知道她不是常钰青的敌手,可此刻却也顾不了许多,带了些怒意说道:“那是我父亲遗物,你必须还我!”
常钰青转回身来,笑问道:“可是翠山时你用的那把?”
阿麦不知常钰青为何如此做戏,松开了手,只皱眉看向他。
常钰青眉梢挑了挑,对阿麦笑道:“我记得你当时曾说过那匕首对你很重要,除非你死了,才会让人从你身上拿去。现如今我看麦将军也好好的,那匕首怎又会让人拿了去呢?不知麦将军说的哪句是真,哪句是假呢?”
阿麦心中其实已是恼怒至极,强压着怒火问常钰青道:“你到底想如何?”
常钰青看阿麦片刻,却是笑着摇了摇头,答道:“不想如何,只是想说麦将军向我要匕首,却是寻错人了,我这里可没有令尊的什么遗物匕首。”
阿麦眼中已是能喷出火来,语气却愈加的冰冷起来,只说道:“我不想与你废话,你将匕首还我,我放你离开。”
常钰青脸色也冷了下来,嗤笑一声问道:“麦穗,你凭什么讲这样的话?你以为就凭你的本事,就能留得下我?还是说……”常钰青停了下来,故意暧昧地凑近阿麦耳边,低声讽道:“你以为只要我说过对你有意,就会一直将你放在心上,不舍伤你?”
话音未落,阿麦已是咬紧了牙抽刀砍向常钰青。常钰青侧身堪堪避开刀锋,还不及抽出腰间弯刀,阿麦的刀锋又至,常钰青冷哼一声,索性不再拔刀,只左右躲闪着阿麦劈过的刀锋。
阿麦这套刀法还是张生所授,讲究的便是以身催刀,刀随身转,动作疾速多变,正是一路适合连续进攻的刀法。阿麦又是练得极熟的,手中的刀使得更快,刀刀指向常钰青要害。
常钰青未曾想到阿麦刀法会如此纯熟,他本就失了先机,后又托大不肯拔刀相抗,待到后面躲闪间便也有些凶险起来。等他再想要拔弯刀,阿麦怎会给他机会,一刀将他逼到墙边,下一刻已是将刀抵在了他的颈边。
阿麦冷声喝道:“还我匕首!”
常钰青低头默默看那长刀半晌,却是忽地笑了,抬头对阿麦说道:“匕首没在我身上。”
阿麦逼问道:“在哪里?”
常钰青笑道:“你那匕首造型很是别致,崔衍见了喜欢,说是要拿去仿制一把,我便借给了他了。”
阿麦怔了一怔,又问道:“崔衍现在哪里?”
常钰青爽快答道:“应是还在铁匠铺吧,他约了我去取匕首的,没等到我应是不会离开的。”
阿麦盯着常钰青沉默不语,心中却在暗忖他话的真假。
常钰青看着阿麦的眼睛,见她眼中黑白分明纯净灵动,心中忽地一软,忍不住说道:“你可是信我?如若你信我,你便先回去,我去将匕首给你取回来送去。”
阿麦冷笑一声,讥道:“想不到常将军也会说出这等糊弄小孩子的话来。”
常钰青轻轻笑了笑,闭目倚向身后的墙壁,淡淡说道:“既然你不肯信,那还是你说怎么办吧。”
阿麦心中一时也是为难,等着常钰青自己把匕首送回来,她自然是不能放心,可就这样跟着常钰青去寻崔衍,若是再被人看到,更是要招惹事端。阿麦沉吟片刻,说道:“你叫崔衍现在就把匕首给我送过来。”
常钰青睁开眼来,爽快答道:“好!”
阿麦听他答得如此爽快,心中反而有些起疑,凝目看向常钰青。常钰青眼角余光瞥一眼那仍压在他脖颈处的刀锋,又抬眼看阿麦,说道:“你将刀收起来,我不走便是。”
阿麦不语,攥在刀把上的手反而又紧了紧。
常钰青嗤笑道:“麦穗,我若想走,你只靠一把刀留不住我。”
阿麦知道他说的是实情,他成名已久,她的这点功夫在他眼里不过是些花哨样子,刚才如果不是欺他大意,估计也是制不住他的。思及此,阿麦利落地收了刀,问常钰青道:“我叫人给崔衍送信,他在哪家铁匠铺等你?”
常钰青答道:“这里最好的那家吧,好像是叫什么严记的。”
阿麦一直看着他的眼睛,见他不似说谎,口中道了声“抱歉”,手中长刀一翻将他衣袍一角削下,然后将常钰青一人留在巷内,自己出巷口找了个在街边玩耍的幼童,给了几个大子,叫那孩子带着那片衣角去那铁匠铺寻一个脖颈上系着黑巾的男子,告诉他衣角的主人在此处等他。那孩童见不过跑趟腿便可得这几个大子,应了一声极欢快地去了。
阿麦转身回到巷中,常钰青仍倚墙默默站着,听到她的脚步声转头看过来,问道:“阿麦,你为何要为南夏如此卖命?”
阿麦在他身旁站住,微微抿着唇,沉默片刻后答道:“换我所需!”
常钰青却是笑了,也不问阿麦到底所需为何,复又倚墙不语。
那铁匠铺离此地不远,过不一会儿便听到有急促的脚步声向巷中而来,阿麦人极警醒,也不说话,只将刀又轻轻地压在常钰青肩上,抬眼看向来人。
来人正是崔衍,虽是一身常服打扮,脖中却仍系着一条黑巾,将咽喉处的伤疤全全挡住。他见阿麦在此也是一愣,转眼又看到阿麦压在常钰青肩颈处的长刀,眼中顿显急色,向常钰青叫道:“大哥!”
阿麦将刀压了压,冲崔衍说道:“匕首呢?”
崔衍脸上显出一丝不解,张嘴正欲问是什么匕首,常钰青却突然出声说道:“就是那日在雁山上你见过的那把,你还不还给麦将军。”
那日雁山之上,崔衍倒是见过常钰青手中擦拭的那把匕首,不过他是眼看着常钰青将那匕首丢入山中的,现如今怎么又会向他来要?崔衍人虽莽直却是不傻,现听常钰青这样说便随口应道:“我给她便是。”说着伸手入怀掏出样东西来迅疾地向阿麦掷了过去,嘴中叫道:“接着!”
那物件带着呼啸之声向阿麦面门而来,阿麦下意识地伸手去接,只一分神间,崔衍猛地欺身向前,手中弯刀随之挥出。阿麦心中一凛,忙举刀去迎,两刀相击发出“当”地一声脆响,一溜火星随之迸出,阿麦连向后退了几步才稳住身形,只觉虎口处被震得一阵发麻,手中长刀几欲攥握不住。
一招之间,崔衍已是将常钰青从阿麦刀下救出。阿麦也不反击,只扫一眼崔衍掷过来的匕首,见并非自己那把,当下冷声问常钰青道:“我的匕首呢?”
常钰青垂目不答,崔衍却嘶哑着嗓子说道:“你当你那是什么宝贝?别人非得带着不可,我告诉你,大哥早已将那破铁扔了!”
阿麦不理崔衍的言语相激,只是竖目看着常钰青,追问道:“我的匕首呢?”
常钰青终抬眼看向阿麦,不急不缓地答道:“扔了。”
阿麦面上仍是平静,手中却已将刀柄攥得死紧,隐隐都有些抖动起来,寒声问道:“扔在哪里?”
常钰青唇角轻弯,挑上一丝轻慢的笑意:“雁山上。”
阿麦默默盯看常钰青片刻,眼神寒冷如冰,脸上却是缓缓露出微笑来。
崔衍在一旁瞧他们两个竟然相视而笑,不由一怔,心中更怕常钰青再受阿麦所惑,忙冲阿麦叫道:“少废话,拿命来吧!”说着手中弯刀一挥,向阿麦直扑过来。
崔衍天生神力,阿麦不敢与他硬抗,手中长刀或挑或削,就是不与他弯刀正面接触,只靠着灵活的身形左右躲闪,脚下却不露痕迹地向后退去。这小巷乃是店铺后的僻静处所在,人迹虽少却是回字形走向,两端均可拐向街口,只要退到人群熙攘的街上,崔衍便拿她无法。
崔衍见阿麦只守不攻,也猜到几分她心中打算,哪里肯就这样放她离去,手下招式更紧,刀刀带风,全向阿麦周身要害之处招呼过去,表明了是想要将阿麦性命留在此处。
阿麦几次险象环生,心中直道完了,自己一时愚蠢便要丧命于此,眼角余光又瞥见常钰青一直默默倚墙而立,心中忽地一动,一边在崔衍刀风下苦苦支持,一边向常钰青喊道:“常钰青,你若杀我便自己动手,何必要借别人之手!”
常钰青依旧没有反应,阿麦仰身避过崔衍一刀,伸刀在他弯刀背上一搭,就势一压间身形急转,反而退向常钰青方向。既是要死,干脆便搏一把绝地逢生!
崔衍本想几刀解决阿麦,不曾想阿麦刀法会如此纯熟,又加上她身形灵巧,一时竟是拿不下她,又见阿麦避向常钰青处,心中更急,干脆横刀直挥向阿麦喉间,刀至半路,阿麦那边已是伸手抓到常钰青胳膊,扯住他直接挡了上来。崔衍弯刀一翻,急忙收刀,势道一时收将不住差点划到自己身上,张了嘴正欲要骂阿麦无耻,忽见身前阿麦面色一变,身形一晃,连人带刀竟又向他这里撞了过来。
崔衍一时怕阿麦使诈,下意识地闪身避开,阿麦身形直撞到另一侧墙壁处才停了下来,转回身一手握刀挡在身前,另只手却摁住了肋下,抿着唇默默看向常钰青。
常钰青手中不时何时多了把弯刀,刀刃上犹带着血,颜色与阿麦指缝间的颜色一般鲜红。
血从阿麦的指缝间流出,滴滴答答地落在地上,很快便从点晕成了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