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07-09

苏素: 宝器江湖 62-65

Part 62

    “我受够了,冷七情,”五十郎爆发,挥动着自己的单鞋,大怒道,“就算我手断脚断,眼盲耳聋,我也不要跟你一处。”
    “啊?这些愿望我都可以给你单个实现。”冷无情很是开心,端坐在椅子上,一脸的和煦,“不过,五十郎小嫂嫂,你确定你一个人,能找得到冷无双吗?”
    五十郎的火一下子就熄灭了。要想见到冷无双,就必须忍耐。
    不管是跟着洛锦枫还是冷无情,所剩下的,都只有无穷无尽的耐心。
    “想好了吗?”冷无情探过头,眉眼含笑,“要不要跟着我们。”
    五十郎无奈地点头,道:“跟。”
    颇有点咬牙切齿的意味。
    冷无情脸上的笑容又开了几分,心下畅快,道:“过几日便是武林大会的时节,我带你去见识一下真正的武林。”
    五十郎大快,问道:“会见到无双吗?”
    冷无情眸子一闪,极为随意地哈哈一笑,敷衍道:“大致,应该,差不多,会看到吧。”
    虽然他的话模棱两可,却让五十郎满心地欢喜起来:“那我们就快点动身,早日去参加那个什么武林大会。”
    “我为什么要早点动身,”冷无情别扭起来,笑眯眯道,“我生平最讨厌别人指手画脚,通常这种情况下,我便让指手画脚之人愿望落空!”
    真是个变态!
    五十郎谄媚地笑,道:“宫主大人,那么我们慢点一路闲逛过去好了。”
    冷无情斜睨,了然于心,含笑颔首道:“很好很好,本宫主便如你所愿!”
    真是个大变态!五十郎咽下怒气,更加低声下气地道:“那便听宫主大人的。”
    冷无情笑容更加灿烂,像早晨迎日的向日葵般,完全绽放,道:“那是极好,我向来喜欢温顺的宠物。”
    五十郎这下再也笑不出,只能绷着脸无言。
    “本宫主,很想吃一碗珍珠翡翠白玉汤。”冷无情身子朝后,闲散散地仰了下去,眼眸里有着小小的戏谑,“怎么,有问题?”
    五十郎连忙摇头,斩钉截铁道:“绝对没有问题!”
    绝对没有问题!那才怪!
    ***
    下午的时候,他们一众人已经来到郊外。因为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便都投宿在了农户的家里。
    “五十郎,展现你手艺的时候来了,”冷无情很是开心,小扇一打,将满肩黑发扇得起伏跌宕。笑容满面地端坐在饭桌之前,一派居家男人等待饭菜上桌状,期盼道:“我要喝珍珠翡翠白玉汤。”
    其实是道很简单的汤,无非菠菜豆腐加小元宵。这是无情小的时候,母亲偶尔探视,就地取材做成的,虽然简单,但是每次喝到嘴里总有一股温暖的气息。
    “好吧,我去做。”五十郎认命地卷袖,为人生中第一次下厨而愁云满面。
    足足两个时辰,冷无情等得差点掀掉桌子。
    “来了来了。”五十郎卷着袖子,满脸黑灰,从后屋串了过来,手里端着个大大的瓷碗,冒着热气,很是严肃地点头,“可以喝了。”
    白瓷碗里的汤水烟雾缭绕,带着暖气,将端着盆子的五十郎隐了去。
    冷无情的心底缓缓地涌上一波又一波的温暖。他拢起袖子,稍稍整理了下披散开来的长发,薄唇紧抿,带着紧张,捏起桌上的瓷勺,很是隆重地舀起一勺,送入嘴里。
    时间刹那间凝固了。冷无情的嘴角剧烈地抽搐,含在嘴里的汤,呈喷射状,向站得最近的黑衣教众脸上喷去。
    那名教众被汤永淋了一脸,很是惶恐,立刻跪下,头如捣蒜状,大叫:“谢少宫主赐汤!”
    冷无情大怒,指着他,冷笑道:“本官主的汤也是你喝的吗,给我去把沾着汤的地方都刮下来。”
    五十郎好一阵惊悚,悄悄地挪动,藏在了黑影之中。
    “五十小嫂嫂,你过来。”冷无情的脸上带着笑容,丝毫没有任何不妥,温柔体贴的样子,让人觉得他是世上最美好的男子。
    五十郎只得又挪了出去,很勉强地笑了笑,道:“不好喝吗,我辛苦了几个时辰呢。”
    正所谓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
    冷无情笑眯眯地摇头,很诚恳地夸道:“很好喝,本宫主从来没有喝过酸甜苦辣一应俱全的汤。五十小嫂嫂,可要自己尝一尝?”
    五十郎立刻摆手,也很真诚地回答:“不不不,我是根据你的口味,调制而成,完全不是我自己的风格。”
    冷无情闲闲地用勺子舀动,那勺头,浮起一只青色的大虫,他微微皱眉,突然笑着看向五十郎,问道:“这是什么?”
    五十郎很老实地回答:“青虫。”
    想了想,又补充道:“我在方圆五百米内的菜园子里,辛苦寻来的,虽然没有你找的那些色彩斑斓,但是好歹也是亲戚类,估计到嘴应该一个味。”
    冷无情无言,嘴角微微地抽搐。
    伸勺继续舀动,又捞起黑黑一小团,问道:“这又是什么?”
    这下,五十郎更加骄傲,答之:“蝌蚪。”
    这些蝌蚪,都是五十郎一只一只千辛万苦舀起来的,正可谓,只只都是汗水的结晶。
    “蝌蚪?!”冷无情的声音有一瞬颤抖,然后勉强笑道,“为什么你会认为我爱吃这个?”
    五十郎很是无辜,眨着眼睛,弯下腰很认真地分析道:“我看你那么喜欢青蛙,蛤蟆,约莫对这类美食垂涎得很,我捉不到他们的爹娘,索性把小的们都给你弄来了。”
    冷无情彻底崩溃,半晌无语,沉默看汤。
    “是不是料少了点?”五十郎很纠结地问,“可是我能找到的就是这些了,我已经很努力地做了。”
    她露出自己的手,那上面还有被烫出的水泡。
    冷无情眼睛稍稍一溜,扫了过去,突然想起,年少时,母亲隔着个木门,给自己炖汤的样子。那一次,也是被烫出了无数个水泡。
    他的心一下子就软了下来,叹了口气,称赞道:“不,的确美味,作料素材都已经多多,不过是我胃口不开的缘故。”
    五十郎放下心,浮起宽慰的笑容。
    其实,她并不知道,宝蟾宫也向来不吃虫蚁之类,只有炼制毒物时,才用得上那些东西。冷无情早晨的那一桌,完全是自己的恶趣味,这下,作弄到最后,吃苦的却是冷大宫主自己。
    “这么好的汤实在不可以辜负,”冷无情的眸子里满是欣赏之色,笑容满面地朝着屋内黑衣的教众挥了挥手,温吞吞道,“都过来吧,这次,本宫主恩准你们喝这碗青虫翡翠蝌蚪汤。”
    于是,整屋子的教众,继冷大宫主之后,彻底崩溃了。
    ***
    武林大会的时间越来越近,各派的掌门都陆续往金陵城赶去。
    “少爷,你在沉思什么?”金陵城的福满楼上,坐着一抹淡绿的身影,同色系的束发将他如墨的发丝尽束其中,眼媚如丝,唇若桃花,潋滟温润。
    腰侧悬着两把白玉的小剑,剑柄处垂下细长的流苏,微风一拂,轻轻摇动,有说不出来的丰神俊朗。
    “我在想,”他皱皱眉,一脸的索然无味,“是否在这里常设一家镖局,常年代送小件,中转咨询,倒也赚钱。”
    青衣的侍卫立刻大喜过望,拍手称好,道:“少爷果然是美貌与智慧并存,百年不遇的商业奇才。”
    此主仆二人,原来竟是提早到达金陵的段水仙主仆。
    “为什么,我现在就算是妙思如潮,也开心不来?”他单手托腮,眉头轻皱,凤目半寐,一派哀怨样,不多时,楼下便有看得撞墙的失神少女,满面灰垢地尖叫。
    “哎。”他幽怨地看了看,百无聊赖地缩回头,恹恹道,“再多的膜拜,也唤不出我的热情,我果然是成熟了。”
    青衣的侍者低头不语,捧着他的铜镜,双手再抬高几寸,高举过头顶。
    段水仙伸长脖子照了照,更加寂寥,拿过旁边空置的酒杯,注上满满一杯酒,泼洒在地,很是郁闷地喃喃:“无双兄,少了你的日子,真是无趣得很。”
    他自上了排行榜后,一直以冷无双作为奋斗的目标,这下,失去了为之奋斗的目标,茫然得很。
    他又神伤许久,突然回过神,又问道:“小卫,萧老爷那里……”
    “少爷,这几次出货,出现问题的,都是萧家的大管家经手,萧老爷因为寻不到五十郎,心里郁结,已经病卧在床了。”
    段水仙恍然,自言自语道:“难道,问题出在大管家的身上,若是这样,当真要给萧老爷报个信。”
    他猛地站起身,腰间玉剑叮当作响,悦耳动听。
    “小卫,你去萧家,和萧老爷好好聊聊,探探虚实,有什么情况,随时报来。本少最近也会找点事坐坐,算算日子,第一门也该招门人了,我顺道可以去看看。”
    他歪过头,眸子沉沉,黑眸明亮,他看窗外的蓝天,长久之后,很是无奈地叹息道:“另外,我如何和五十郎提起无双公子的事?”
    青衣侍卫很是为难,期期艾艾地答道:“少爷,小的着实不知。”
    段水仙于是又叹息一声,有气无力地甩了甩衣袖,示意侍卫退下,转过身去继续四十五度明媚地看向窗外,一面惆怅,一面将自家的商号旗帜插在了窗前。
    窗外楼下,是围拢着的少女,一面痴迷地看,一面不停地尖叫。
    段水仙惆怅了半天,突然感到无趣,一个掠身,脚点窗外的杨柳,飞出了十步之远,自然又引得那些女孩惊叫连连。
    他越发得意,提气急奔,发如软绸,迎风飘荡,腰间的白玉剑,抖着剑穗,翩若惊鸿,越发显得他飘逸若仙的气质来。
    “想不到成熟的少爷,依然如此的迷人。”不远处的青衣侍卫,很是膜拜地赞叹。
    同时,更加疑惑的是:自家少爷,为什么要以酒楼为中心,不停地运气绕圈。
    归根到底一句话:哎,少爷的心思,太高深莫测了。
    ***
    走过树林,再翻过一座山,便是金陵城,五十郎一行人,俱是有气无力,任谁在被夜袭了三个晚上之后,也不会保持充沛的精力。
    “五十小嫂嫂,你的脸为何如此苍白?”冷无情凑过脸,很是诧异,伸指搭在五十郎的手腕上,突然目光一凝,震惊道,“你中过本宫的毒?”
    五十郎汗如雨下,捂住如刀割般疼痛的手臂,虚弱道:“好像是有这么回事。”
    或许因为连日的奔走,她的毒一点一点在手腕处蔓延开来,原来那块黑痕渐渐地向四周淡开,虽然面积不大,却让她每日都有一段时间是痛楚难忍的。
    “这个毒不简单啊。”冷无情皱眉,白玉般的脸上一派严肃,“就连我的手里也没有此毒的解药。”
    五十郎瞪眼,问道:“那么谁有?”
    这个毒是三夫人设下的,如果连冷无情都束手无策,那么答案便只有一个!
    “此药无解……”冷无情咬咬唇,目光里有着深深的同情,和……不舍。
    五十郎立刻笑了出来,越笑声音越大,甚至聚集了泪花窝在眼眶之中:“怎么可能没有,这个毒,不是你们宫的吗,你不是下毒的好手吗?”
    她的笑容带着凄楚和不甘,双手索性扯住了冷无情的袖子。
    冷无情就这么站立着,也不去安慰她,只是让她发泄。许久之后,五十郎重新镇定下来,冷静地问道:“我还有多久?”
    她不再抱有希望,只是希望能有足够的时间安排那些未做的事情。
    “一年,如果你情绪波动不要那么大。”冷无情皱皱眉,随即笑道,“也不是那么绝望,本宫主说不定一年不到,就解了你的毒。”
    五十郎置若罔闻,嘴里嘀喃咕咕,反复自言自语。
    “只是一年,如何舍得?”她抬起头,满眼眶的泪水,含而不滴,“我和他,难道只有一年的缘分?”
    冷无情不语,面上表情复杂多变。
    其实没有一年,因为那个可以称之为哥哥的人,早已经被自己手下的教众给推下了悬崖。
    他不敢说出来,第一次明白了“担忧”这个词,五十郎于他,有着太多的不一般,无数次的不经意的举止,让他不禁从她的身上,本能地寻找家人的感觉。
    只是这种感觉刚刚有了萌芽,便要失去,就好比千辛万苦盼来了希望,却发现这个希望背后隐藏着更大的失望。不如没有希望。
    他的眼渐渐地深沉起来,握在袖子里的手,放了又松,松了又放,一直在犹犹豫豫中。
    “就算一年又何妨?”五十郎突然想开,眨了下大眼,泪凝于睫,露出个苍白兮兮的笑容,很是虚弱,“我要用一年的时间,活出一辈子的精彩。”
    她好像立刻被注入了生命力,整张脸都有了不同。
    冷无情那双想要探出发力的手,终于渐渐地又握成了拳。既然这样,那便成全她的快乐吧。
    ***
    越靠近金陵城,越是繁华。
    五十郎甚至换上了一套很喜气的桃红色裙子,衬得她喜气洋洋,一派欢欣。
    “还有几天,我便可以看到我家的无双了。”她喜滋滋地转圈,裙摆像朵盛开的花朵,如果不是她的脸过于苍白,真是让人觉得,她是从九天之外飞来的小仙女。
    “嗯。”冷无情默默无言,这两天,他的笑容很是稀少,惹得身后一拨教众心里忐忑,很是不安。
    “在这之前,我们必须去一个地方。”冷无情眯眼,暗自沉思,“都说武林第一门的蜀客蜀大先生,每年必会招一个门人,我们便去梅花山外,第一门碰碰运气。”
    “哎?”五十郎转身,好奇地问道,“难道你要拜他为师?”他们处的日子不多,但是五十郎却已经了解,冷无情这家伙,绝对是自负得要命,像这种拜师的玩意,他绝对是不屑的。
    果然,他微微一笑,否决道:“不是我。”
    五十郎挑眉,示意他往下说。
    “是你。”他含笑而立,“拜师的人,将会是你,五十郎。”
    “为什么?”
    “因为,他有块很名贵的玉佩,”冷无情转眸,继而皱眉,道:“配之可以压抑世上一切的毒。”
    五十郎恍然大悟,欣喜之色跃然在脸上。
    “你不要高兴得太早,蜀大先生收徒,很是苛刻,每年只得一名,琴棋书画,必须样样精通。”
    他这么一说,五十郎的脸立刻又垮下来,她的一切情绪都显露在脸上,旁人一看,就知道她心里想的是什么。
    冷无情好笑,转了转手里的洒金扇,摁在胸前,一派潇洒之态,傲然道:“有本宫主在,便没有过不去的坎。”
    他说得很是自信,引得五十郎也激情澎湃起来。
    “小叔子,你真是好样的。”她一澎湃,就会语无伦次,“不枉嫂嫂疼你一场,你若帮我入了蜀客的门,我便天天给你做那个珍珠翡翠白玉汤。”
    她这么一语无伦次,连带着冷无情在内的广大教众都黑了脸。
    从此,一路无言。
   ***
    梅花山后,有一处僻静之所。高瓦大方,门楣是朱红色的,悬着一只青翠欲滴的竹风铃,风一吹过,就发出轻轻的敲木声。
    门楣之上有块大大的牌匾,黑底金字,龙飞凤舞地写着:第一门。
    五十郎一群人到的时候,门口已经聚起了一批人。穿着不同的衣服,说着不同的方言,叽里呱啦的,吵成一片。
    “怎么会这么吵?”五十郎今日特地换了个比较素净的衣服,淡淡的青色衣服上,绣着几朵含苞未放的荷花。她的脸这几日越发白净,给素衣一衬,那双大大的眸子,就黑得惊人,带着灵动之气。
    “都是来参加门人竞选的。”冷无情笑眯眯地回答,缓缓举起一只手来,身后的黑衣教众立刻蓄势待发。
    “你要干什么?”五十郎警觉,很是正义凛然,一把捉住他即将挥下的手,“不许伤人,我就算选不上,也不许你伤人。”
    冷无情眼眸冷冷,看着她,嘴角一抹笑,淡淡的道:“你不想解毒了,你不想要玉佩了?”
    “也不需要你帮忙!”五十郎大怒,指着还在吐沫横飞的其他参选人员,道,“你看看,他们一副歪瓜劣枣,比得上本小姐!”
    她这么一说,冷无情立刻缩起手来,笑着看过来:“可是,他们再不堪,也比你强十倍,”他顿了顿,“因为他们都有内力。”
    该死,居然忘记这一茬。
    五十郎的正义感立刻烟消云散,闭眼道:“撒吧,无情小公子。你动手吧,尽管撒,撤到你爽为止,我就当统统看不见。”
    冷无情撇嘴,双手抱臂,却不再动作。
    五十郎讨了个大没趣,只得恹恹地转过身来。
    唧唧喳喳间,第一门的大门,”吱呀“一声,缓缓打开,走出来一个长身玉立的儒生,斯斯文文地向大家一揖道:”我们蜀大先生说了,请各位先行入庄,稍作休息,明日午时,开始第一轮的筛选。“
    他一说完,便旁若无人地先行离去,完全不像个招待客人的主人家。
    大家都愣了愣,随即一窝蜂地跟着挤进门去。
    五十郎跟在最后面,被旁边的人狠狠地挤了下,一个踉跄就要往地上摔去。
    横来一只手,修长洁净,托起她的肘,助她稳住了身形。  
    五十郎感激地看过去,一下子愣住,惊讶道:“段水仙?”
    “不错,是我。”他依然一副妖媚样,穿着淡蓝的绸缎衣服,上面怒放着一朵桃红的牡丹,双玉剑儿,带着翠绿的穗,从他的腰侧垂下,“五十妹妹,莫非忘记了我这个未婚的夫婿。”
    五十郎被他抓住双肘,很是不爽,于是严肃地看他,并不回答他的调笑,只是正色道:“段公子,你的头发蓬乱了。”
    她这么--说,段水仙立刻惊呼一声,松开托住五十郎的双手,从腰侧拉出一面铜镜,左顾右盼地照了起来。
    “他又是哪个?”看见五十郎一路小溜跟了上来,冷无情淡淡问道。
    “他是不相干的。”五十郎自动屏蔽段水仙的身份,来个死不认账,“他对男人,有着某些程度上的狂热。”
    冷无情嘴角一抽,面色果然一凛,不愿再回头看去,脚步频繁,快走几步,白色的袍子随着他的脚步,上下摆动,很是飘逸。
    “居然,这里藏着这么一个举止风雅的人,”段水仙收起铜镜,重新燃起了斗志,握拳自语,“我一定要风雅过他,”他久久地凝视冷无情的方向,摸着下巴,又自言自语困惑道,“我难道以前见过此人,这么风雅的人,不可能没有印象?怎么看来有这么一点的熟悉。l"
    他皱眉思考,一会儿拍拍袍子,一会儿理理头发,为了显得鹤立鸡群,独树一帜,他照例走在了最后。
    遇到捧着食盒的丫头,不忘记撩袍,踮脚回旋一圈,果然看见丫头面红耳赤地摔掉了食盒。
    走在他前头的五十郎闻声,稍稍回头,看到正在回旋抛媚眼骚包的段水仙,立刻无言。
    冷无情也跟着回头,恰巧看见段水仙妖媚地斜睨过来,满眸子的澎湃之情,不禁打了个大大的寒战,怒道:“早晚剜了他的眼睛。”一面怒,一面狠狠地折下一朵大朵的月季,尽数揉碎。
    远远地看见冷无情视来,段水仙倒是很是开心,大有遇到劲敌之感。心口一乐,撩袍很是风雅地踱了两步,也采下月季一朵,对着远远的五十郎和冷无情吟诗道:海棠昨夜初着雨,点点轻盈娇欲语,佳人晓起出兰房,折来对镜比红妆。
    他本来是要自己念诗一首,无奈时间匆匆,实在扯不出锦绣的词语,索性拿了当年唐伯虎的《妒花诗》,风雅一番。
    折来对镜比红妆?!!
    冷无情甩下手里的月季梗,立刻暴走,“哐”的一下抽出鸳鸯刀,就要迎上去。
    段水仙眨了眨眼睛,看见冷无情怒容满面,手举鸳鸯刀,无意识地举起手中月季贴近脸庞,眸光流转,接着念道:“问郎:花好奴颜好……”他这么一比,当真是娇羞无比。
    他的那句郎,缠绵悱恻,叫得冷无情好一阵恶心。小风一阵,冷无情彻底石化,嘴角抽搐,再也不能保持含笑的淡定。
    “你为什么不劈下去?”去住所地的路上,五十郎忍不住问道。
    冷无情恼怒成羞,回眸冷笑道:“因为要是这里出了命案,我该拿什么给你镇毒。”他忍啊忍,忍得差点胃胀气,若不是眼前的这个白痴女人,白己早就飞刀一副,把那个乱抛媚眼的骚包男给拿下了。
    “噢!”五十郎乖巧地闭嘴,实在不敢再惹暴怒中的冷无情。
    “明天的第一试是琴,你本来没有什么功底,我让宫里拨琴的好手,顶了你上去。”
    五十郎点头,道:“那么我便可以休息?”
    冷无情咬牙微笑,道:“不,你要了解整个赛事的发展。”
    五十郎只能点头。
    晚间的时候,冷无情便去命人召来拨琴的高手,那是一个黑瘦的中年男子,见到冷无情,头也不敢抬,匍匐着趴了下去。
    “少宫主……”他的声音打着战,说不出来的可怜。
    “起来吧,”冷无情慵懒地半瘫在太师椅上,笑眯眯地看来,“明日,你便替了五十郎去参加拨琴的比试,若是输了,就不要来见我了。”
    他这么一说,刚刚站起来的男子,立刻又跪了下去,痛哭流涕地举起手来,道:“少宫主,请您给小的一个痛快吧,您前几日不是让我削了手指!”
    啊?岂有此理,居然敢在关键时刻削指!冷无情瞪眼,很是惊讶:“有吗?这几日我一直修身养性,慈悲为怀,怎么会削你的手指?”他怒极反笑,阴森森道,“再说,我从来不削小物件,要削的都是大件。”
    他这么一说,地上的黑衣男子立刻眼睛一翻,一口气透不上来,昏死过去。
    五十郎站在他的身后,忍不住翻白眼,提醒道:“他便是那日被你沾了菜汤的人……”
    冷无情一脸的恍然大悟,转过头来,和五十郎对视,怒道:“果然沾上你,就没有好事。”
    他这算是迁怒,五十郎无言,摊手道:“那如今如何?”
    冷无情更加恼怒,拍桌子冷笑道:“难道要本宫主亲自上场帮你抚琴一曲?”他居然还真的皱眉认真地考虑了一下,然后摇头道:“本宫主只会吹口哨、拉二胡,恐怕帮不上你。”
    五十郎哭笑不得,回道:“我自己来吧,我小的时候,也学过一些很古典的曲子。”
    冷无情大喜,点头称赞道:“果然是才貌双全的五十郎,不错不错。”
    五十郎顺嘴溜须,也称赞道:“你也是英俊潇洒,文武双全。”
    两人对视,一下子沉默下来。许久,冷无情幽幽道:“果然我们冷家都是精英荟萃,人才辈出。”
    五十郎点头,正色道:“正所谓,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无情小叔,这就是宿命啊……”
    默,站在门口待命的教众,彻底无言。
    ***
    第一场比试安排在竹林之中。
    长长的连廊从空中凌空搭起,突出来的一块,无遮无拦,那上面便放着一把古琴,所有比试的人,都需不运内力地坐在那块无遮无拦的木板之上,弹琴比试。
    鲁地的两位是第一个上去的。
    那个台子建得委实太高,突出来的木板又是太薄,那两个彪形大汉往上面一坐,木头就一颤一颤地抖动。
    还没有开始抚琴,就有一个痛哭流涕的大叫:“老子不干了……”
    他的声音本来就粗犷,带着惊恐,传出去很远,将台下的众人都弄得忐忑不安,一下子便有许多人推出了比试。
    五十郎百无聊赖地坐在竹林前的草地上,盘着腿,听台上不时传来颤抖的琴音。太阳一照,昏昏欲睡。
    “你要弹的是什么古曲?”冷无情探过头来悄悄地问。
    五十郎正色,很是严肃道:“是一首很高深的曲子。”
    冷无情又问:“什么曲名?”
    “《十八摸》。”
    长久的沉默之后,冷无情缓缓地从袖笼里掏出绢帕一块,慢条斯理的撕成团,揉在掌心。
    “你这是做什么?”五十郎好奇地问道。
    冷无情面色严肃,答道:“保命的方法。”
    这下,轮到五十郎沉默不语。
    人来人往,最后,上台奏琴,变成了你推我让的事情,因为那块突出的木板,已经有了道浅浅的皱纹。
    怪就怪,江湖有名的兰香公子,居然是个体重过双百的胖子。他一屁股下去,那块木头,就直接弹了又弹,结果好好一首《凤求凰》,给他弹成了飞天跳跃曲。
    “两百五十号,段水仙。”报数的门生,已经有气无力。
    每每有公子惧高,从高空摔下,慌得忘记了施展轻功,他必然飞身过去,如此以往,精力透支。
    段大公子今日难得素净,青袍一袭,除了腰间的双白玉剑,竟然没有其他的装饰。
    看见冷无情冷冷地看过来,他心头大乐,站在突出的木板上,凌空飞了无数个自认为俊逸无双的媚眼,甩发撩袍,原地轻飘飘地打了个旋才落下。
    他的指尖还没有触及琴弦,就听见底下的门生大叫:“犯规,剥夺参赛资格……”
    ……
    段水仙无言,突然想起刚刚凌空三百六十度飞旋,好像稍稍用了点内力,心里越发凄凉。
    他哀怨怨索性从高台上掠下,路过冷无情旁边的时候,很是郁闷地瞪视了他一眼,幽深道:“你不要艳羡我的风采,我就算再隐藏自己的美好,也会有人看得出来。有一种人,是不适合低调的。”
    冷无情咬牙垂眼,手指甲里蓄起满满黄色的毒药,蓄势待发。
    五十郎见状叹气,挥手道:“段公子,你的衣被划了个大窟窿。”她说得倒不假,段水仙飞身下来的时候,为了力求完美,凌空飞旋了好几个圈。虽然他有惧高的旧疾,但是,在众人面前,咬牙硬撑了过来。
    落地的时候为了显示自己风流倜傥的形象,头晕眼花地又飞旋了几圈,袍子角钩在竹枝上,拉出好大的口。
    段水仙闻言,立刻低头看去,果真好大的窟窿,他提气飞快地掠走,满心念念不忘的是比试。
    当然,绝对不是门生的比试,而是同冷无情宫主大人的风雅比试。
    ***
    最后一个上场的是五十郎。她是唯一一个不运用轻功,自己一步一步爬上去的人。
    门帘之后,蜀大先生很是赞赏,叹道:“如此谦逊之人,孺子可教也。”
    五十郎爬得非常艰辛,坐稳之后,又喘息了很久,才手脚无力地捧起古琴。
    门帘之后的蜀大先生再次感动,捶桌叹息道:“好一个至情至性的人,你看看,”他转过脸,对着另外的门生道,“她竟然如此温柔地对待古琴,好似情人一样,真是谦逊之人,至情之人啊。”
   门生皆默,看着蜀大先生吐沫横飞地澎湃。
    草地之上,盘腿坐着的是各位比试的人,包括神色凝重的冷无情。
    五十郎深吸了几口气,脑中一片空白,双手成爪状僵直,凝视琴弦许久,仍然想不出那曲调的弹奏方式。时间久了,双爪疲惫,索性破罐子破摔,扯起琴弦,就是一阵暴风雨般的敲击。
    连敲带爪,声音尖锐刺耳。坐在草地上的冷无情立刻就绿了脸。
    门帘之后,蜀大先生一派陶醉,双指屈起,叩击桌面,摇头晃脑地澎湃,激动地赞赏道:“奔放啊……此乃由心而发的古韵。”
    那身后的两门生更加沉默,许久之后,齐声叹道:“学生不才,再过百年,也估计奏不出如此玄妙狂野的古韵。”于是,三人都处于一片寂静之中。
    五十郎最后一击,山崩地裂,鬼哭狼嚎,徒手敲了下去,错位而动,身下的木板随之断裂,她整个人带着风哨就掉了下去。
    紧张过头,她也不忘记死抱古琴。“嗖嗖”往下掉的时候,实在是想寻一个慰籍。
    帘后的蜀大先生动容,一个激动,站立起来,击桌长叹:“真乃好琴品,困难之时,宁可自己身陷险境,居然也不忘记古琴。”
    他这么一说,前面记录的门生立刻伶俐地在五十郎的名字之下画了个大大的圈。
    草地之上,站立着绿着脸的冷无情,双手抱住五十郎,从嘴角处挤出个笑容,道:“五十小嫂嫂的琴音,果真玄妙。”
    五十郎傻笑,装傻充愣。
    一盏茶之后,主事的门生便来宣布前三甲。
    五十郎沮丧无比,坐在草地上,便要打盹。
    “第一名,萧……五十郎。”门生的声音高高的,拖着长音,将一草地的人都震撼得瞪大了眼。
    啊?冷无情和五十郎双双跳起,面色复杂地对视。良久,异口同声道:“果然公正。”
    因为头场比试的告捷,让五十郎和冷无情信心大增。
    “第二场是棋,”冷无情背手,沉默许久,道:“本宫主想来不屑那些小家子气的东西,所以,这场我仍然助不了你。”
    五十郎咬牙,勇敢地拍胸脯道:“我赌。”
    她这么一说,冷无情也信心百倍起来,含笑道:“好,我们便赌上一赌,本宫主的运气向来大好,”他笑眯眯地继续道,“如果不好,我就砸了方圆百里的大小寺庙……”
    他这下,连神仙也威胁上了。
    “所以说,我们冷家的人,一向都是只赢不输。”冷无情捏拳,高傲地宣誓,自豪无比。
    五十郎跟着点头,一副胸中有丘壑的样子。
    棋艺比拼,安排在第二天的早晨。
    大家都不约而同地狂放了一把,披头散发,衣服狂野,颇有几分昨日五十郎弹琴的癫狂。只有五十郎一个人端端正正地梳着发,着了一身整洁的白衣。
   等到门生宣布了比赛规则之后,段大少爷才从庭院之外悠哉悠哉地逛了进来。他今日一身银色衣服,滚着淡洒金的边,腰间淡金一片,头束八爪珍珠金冠,整个人俊逸不凡,柔中带刚。
    看见五十郎,微微一笑,道:“五十妹妹,恭喜你昨日得了第一。”
    冷无情看到他,立刻嫌弃不已,背手踱步,离他老远。
    段水仙并不恼,笑眯眯地就着五十郎坐下,眸子一转,流光溢彩,道:“你什么时候回到萧府,在外游历这么多天,也该收收心了。”
    声音温柔磁性,难得一派正经之色。
    五十郎低头不语,半晌,垂头道:“我不喜欢你,段公子,所以我才逃了出来。”
    她说得如此坦率,让段水仙愣了愣,好半天才接口道:“夫妻都是培养出来的感情,就若你我父辈,不也是先婚后谈,感情都好得很。”
    五十郎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给段水仙伸手拦下,道:“现下,比试为先,为夫的很想看看未来娘子你的才情。”
    他这么一说,五十郎浑身都仿佛带了刺,被他看得很不自在。
    冷无情远远地看来,咬牙切齿地踱步,终究忍不住,靠了过来,一脸的不善道:“你不要随便搭讪良家妇女,她永远都是我们冷家的人。”
    他的印象里,五十郎就是家人,给段水仙这么一掺和,心里自然就产生了护短的心理。
    段水仙微微笑,从袖笼里掏出洒金纸扇一枚,“啪”的一下,非常潇洒地甩开,很是风雅地扇了起来。
    “冷兄是吧,我是五十的未婚夫婿,有什么不能和她交流。”
    冷无情的脸立刻就沉了下来,一把抓过五十郎的臂,冷笑道:“她的夫婿只会是冷家的子孙,就是有了婚配,本宫主也有能耐让它归于零。”
    五十郎满心烦躁,不愿意深谈,插话道:“棋局已经开始,前面的那群人,可能开始研究了。”
    段水仙立刻就转了头去,很是不屑地一笑,道:“那是流传已久的玲珑套环局,即便他们提前去看,也是解不了的。蜀大先生这棋局,每年都是空门,所以不必太在意。”
    五十郎并不理睬他,快走几步,挤入围作一团的众人之中。
    棋盘非常大,超出正常体积的四倍之多,白子黑子,错落有致,布满整个局,五十郎对此一窍不通,只能抱臂观望。
    “你走这一步,显然是死局。”
    说话间,站在五十郎左侧的一位兄台伸指,移了一步黑子,满盘的棋局,立刻起了变化,更加扑朔迷离。
    “你不要不懂装懂。”站在五十郎右侧的,立刻愤怒起来,也伸出指头,将那粒黑子拨回了原处。
    两人隔着五十郎,立刻火花四溅地怒视。本来扮作斯文的两个人,立刻就撕下了伪装的面具,抽出各自的武器,斜斜地高举过头顶,继续互相凝视。
    五十郎被夹在中间,很无辜地左顾右盼。
    足足一盏茶的时间,两人都僵立着,互相瞪视,姿势动也未动。脚悬空做飞鹤状的,额上已经开始滚落黄豆大的汗水。
    五十郎被两人同时视作了屏风很是郁闷,道:“你们到底打不打?”
    静默的客厅一下子更加沉寂。
    冷无情大笑,捶桌道:“五十小嫂嫂,他们的姿势岂不是摆得很一丝不苟,那么,还需要比试武功作甚?”
    那两个僵立的人立刻有了动作,整齐划一地异口同声道:“关你们什么事?”
    冷无情立刻就变了笑容,双手轻轻地凌空随意拍了拍,阴森森道:“本宫主要让你们求着让我管。”
    他说完,笑眯眯地看了五十郎一眼,背手向大厅之外踱去。
    那两个对峙的人,脸色微微地黑中带紫,被他的一番话说得莫名其妙,顺带收了武器,赶着台阶下,互相抱拳,通了门派。
    果然一派和谐之感。
    五十郎看得老大的没趣,缩着脖子等待别人解棋局。
    余下的人都围着桌子,皱眉思索,没有一个敢上前动那桌上的棋局,段水仙撩着袍子,围着期盼昂首挺胸地走了几圈,煞有介事地摇了摇脑袋,一派个中好手的架势。
    “此局无解,多看无益。”他探手,在阵阵穿堂风中拿出把洒金的折扇,旁若无人地扇了起来。
    一面扇一面眼睛向门外扫射。
    门外一片寂静,他心烦意乱地扇了扇风,自言自语怒道:“小卫的效率真真够烂。”
    话音未落,便有伙计鱼贯而入。
    手里捧着天香阁的糕点,和路边新采的蔬菜瓜果。一派欣欣向荣之色。
    “啊?这是做什么?”倒有部分没有吃早饭的江湖人士交头接耳地议论,“难道是蜀大先生招待的糕点?”
    “各位各位,我家主人听说蜀大先生一年一度招门生比试,特地选了酒楼里最出挑的糕点,和自己菜地最新鲜的瓜果,”不多时,便有一个口齿伶俐的青衣小童站了出来,笑眯眯地推荐手头的东西,“我家主人说了,仰慕各位英雄豪杰,所有的瓜果糕点,价格一律比街市上少两个点。”
    第一门向来奉行清寡之道,非但过午不食,连早餐都供应得很是有限。这两天下来,每天夜间都有英雄豪杰扯着苍凉的语调咆哮:“我——要——吃——肉——”
    声音之凄凉,真是闻者落泪,听者伤心啊。
    青衣小童稍稍一撩食盒盖,就有香腾腾的热气飘来,居然还是有肉馅的糕点。简直是创意无限大。
    坐在门帘之后的蜀大先生面色不愉,嘴角抽搐,再也扮演不了淡定的气质,沉寂许久,终于怒道:“岂有此理!”
    他身边的门生立刻探身,问:“先生如果怒了,我们赶走他们。”
    蜀大先生拍桌而起,又怒道:“太过分!”
    门生面面相觑,不敢言语。
    许久之后,蜀大先生终于按捺不住,愤慨地伸出食指指挥门生道:“你去,问他,本间屋的主人,可否让四个点。”
    他气愤的原来是价格问题。
    那两个门生立刻就了然,撩帘而出,帘外大厅内,已经是一派热火朝天,古棋旁只剩下目瞪口呆的五十郎和欣慰含笑的段水仙。
    “蜀大先生说……”
    “我家主人说了,蜀大先生免费取食。”青衣童子口齿伶俐,脆生生地答话。
    这下门帘内的蜀大先生终于忍不下去,表情严肃地冲了出来,一个闪身,雷电霹雳般迅速地挤进人群之中,跷着兰花指,十指翻飞,专门挑有肉的馅下手。
    他的行为,彻底惹怒了众人。于是,大家拿刀的拿刀,扛剑的扛剑,瞬间斗成了一团。
    片刻之后,被人潮包围的蜀大先生包头口齿不清的闷声怒吼:“老子要发飙了……”
    众人一惊,都静了下来。
 
   
Part 63

    美食当头,居然忘记,大家群殴的是江湖上传说武功惊天地泣鬼神的蜀客,蜀大先生。
    大家的心都沉了沉,戒备地握紧手中的武器,退了又退。
    “我要发飙了!”蜀大先生眯眼,看见大家偶退了后,这次放心地举起手里带肉的糕点,一口一口狠狠嚼,慢条斯理地吞食下去,顺带用力地甩甩头,理顺被大家扒乱的发型,扭身跺脚,这才得空娇嗔地骂了一句,“你们都是禽兽。”说完,夺下食盒内剩余的肉馅糕点,撩帘而入。
    众人石化……为他含羞带怒的娇嗔而肉麻不已。
    片刻,众人突然想起青衣小童们手上还留有一些新鲜的瓜果,于是,一哄而上,继续厮杀拼命。
    棋局之旁的段水仙白皙修长的手指间夹着个小巧精致的金算盘,噼里啪啦,打得开心不已。
    “未来娘子,这下滞销的糕点和瓜果收了个满堂彩。”他喜形于色,俊美的脸上一派惊喜。看见五十郎目瞪口呆的样子,顺带抛了个媚眼,道,“是不是开始对为夫另眼相待了?”
    五十郎摇头,正待说话,门外突然又是一波骚动,飞身而入的是一拨纹着花纹的苗寨人。一个个凶神恶煞地举着弯刀袭来。
    “安全第一,撤退!”帘后的蜀大先生立刻尖叫,拉下暗道,第一个遁走。
    显然,五十郎是他们这次的目标。不过,好在这次他们改了方向,似乎并不打算取五十郎的性命,所以五十郎跟在段水仙之后,虽然狼狈,倒也安全。
    段大少爷常年经商,缺少江湖打斗经验,加之顾及自己的容颜外貌,与人格斗起来,险象环生。
    “你能不能不要打架的时候做造型!”五十郎差点留下老泪两行,段大少爷总喜欢每每挡刀之后顿一顿,摆出自己认为最有型的造型,这样,速度明显就比对方慢一拍。
    一个弯刀劈来,段大少爷再次用白鹤亮翅,那弯刀掠过段大少爷,直接向他露出的破绽,胁下的空处袭来,目标就是五十郎。
    “为什么又是白鹤亮翅!”五十郎尖叫,身长手臂,扯过正踮脚做白鹤状段大少爷的发髻,随手向前挡去。
    五十郎这么突然地一拉,让段水仙很是惊诧,一个吃痛便顺着五十郎的手劲垂下头来,如墨的秀发,立刻被袭来的弯刀砍去大半。
    时光停滞,心弦应音而断,段水仙呆呆地发愣,看着自己的秀发随风而落,脑子里那根称之为理智的弦,“嘣咚”一下,尽数断裂弹开。
    “啊啊啊啊……”他薄怒,双手举起白玉剑,舞成一团,居然也舞得滴水不漏,“我拼了……”
    他就像在跳舞,别人攻不进来,他也不攻出去,自顾自地舞成一团。
    为什么会是这样,原因很简单。
    先前破绽百出的白鹤亮翅,是因为姿态优美,所以多耍了几次,现在这套狗屁不通,既不能攻也不能守的剑法,更是因为耍起来优雅漂亮而学的。
    段大少爷,习得最好的是轻功,不是因为偏好此类武功,最重要的原因,就在于,轻功飞起来,飘飘若仙。
    这么一个情况下,五十郎的情形岌岌可危。
    “哦?又开始了吗?”闲闲的声音,带着笑意,五十郎眼尖,看见门口的冷无情,正笑眯眯地看过来,立刻大叫,“无情小叔子,江湖救急啊……”
    黑衣的苗人,都顿了顿,眼光同时流露出的是惊悚。
    “是我来解决,还是那么自我了结?”冷无情微微一笑,一派斯文,“如果我来,怕是心情很是不好。”
    他也懒得去问幕后之人,因为宫中之人大多是喂食了毒药才会出行任务,反正横竖一死,通常不吐露实情,就不会连累家人,所以,有些事,问了也等于白问。
    四五个黑衣的苗人犹豫片刻,面色都是凄凉一片,个个都狠狠地咬齿,竟然真的自我了结。
    “真是麻烦。”冷无情打了个哈欠,对这五十郎道,“我们回去补觉,这些天,本宫主很是疲倦。”
    五十郎小心翼翼地跨过横七竖八的尸体,一路小跑跟在了冷无情身后,走了两步,忍不住回头看段水仙。
    他显然还处于崩溃状态中,仍然披头散发,情绪高亢的舞着剑,一面舞一面怒吼:“拼了……拼了……”
    五十郎无言,翻了个白眼,头也不回地跟上冷无情。彻底从脑海里抛弃了段大少爷。
    ***
    经此一役,蜀大先生立刻命五百门生连夜挖地道若干条,“叮叮当当”修地球修了一个晚上。
    “先生真是睿智。”门生之一,很是敬佩。
    蜀大先生背手,叹息道:“出来行走江湖的,只得一句!”
    门生好奇,问:“哪句?”
    蜀大先生沉默,片刻之后,严肃地回答道:“安全第一!”
    五百门生无人能言,俱陷入沉默之中。
    ***
    因为中间起了波折,所以第三场比试,推迟到了第三天的临晚。照例这次是比试诗词。
    段水仙因为悲伤过度,自动放弃了这一局的比试。余下的不足十人,团团围住,以蜀大先生为中心,赋诗作词。
    按着号码来,第一个上来的还是山东的大汉,只见他裸露出半个胸膛,胸肌发达,看见蜀大先生举杯掩饰自己偷窥过来的目光,很是得意,将肌肉顺带抖了又抖。
    “以蜀大先生的高风亮节作诗一首。”蜀大先生身后的门生宣布道。
    山东大汉很是困扰,皱眉思索了良久,故作深沉地垂头吟道:“蜀大蜀大,比鼠还大……”
    噗……蜀大先生一口茶喷洒出去,拍手嘴角抽搐道:“妙哉妙哉,下一个。”
    下一个上来的是五十郎的同乡,扬州镇远镖局的少镖主,照例是粗人一个,斗大的字都不识一个。
    偏偏学文人手执纸扇,青衣长袍,一身呆肉地站在那里,果然肉树临风。
    “请你以蜀大的衣服为名赋诗一首。”
    少镖主大人想了又想,很是惆怅地抬头,眼睛定焦在不远处屋梁上的一双正在行周公之礼的麻雀之上,完全一派青涩文艺青年的模样,淡定地吟道:“云想衣裳花想容……”
    蜀大先生暗怒,捏住瓷杯的手抖了又抖,极力平淡道:“下一个。”
    如此一个又一个,来拜访的江湖儿女大多是德智美发展不良的,有了武功的通常都不会吟诗。蜀大先生青筋直蹦,一直等到五十郎上场,脸才缓和了点。
    “你就即兴随便吟两句吧。”他对五十郎的印象很是完美,所以心里不知不觉已经内定了五十郎。
    五十郎也是个半文盲的,看见大家都殷切地看向自己,很是郁闷。抓耳挠腮许久,纠结地吟道:“远看是蜀大,近看是茶杯,原来是蜀大捧着茶杯……”
    空气像冰冻了一般,全场没有一个人呼吸。冷无情站在五十郎之后,满面羞愧,懊恼得差点用头去撞桌子。
    蜀大先生呆滞了一小会儿,突然激动得蹦起,带头鼓掌,澎湃道:“好诗好诗,不流于式,这个这个,”他斟酌许久,斩钉截铁地力挺道,“非常好,形象逼真,灵动活泼,非常好。”
    他这么一说,大家都恍然大悟,果然是一首形象生动的好诗。满屋子的人都啪啪啪地鼓掌,让五十郎也亢奋不已。
    “我宣布,这场比试,萧五十郎胜出。”
    没有人提出异议,大家都输得心服口服。
    没有悬念的比试,似乎已经成了定局,当晚就有一批武林人士退了场,赶三天之后的武林大会。
    “想象那块玉佩一到手,我就能抑制住我的毒素,”五十郎心下放松,半靠着窗栏,看向对月沉思的冷无情,“那样,我就可以陪着无双,赚一天是一天。”
    冷无情转头,皱眉问道:“如果没有他,你为什么而活?”
    五十郎笑眯眯地答:“为了江湖的崛起而奋斗。”
    ……冷无情沉默,果然是远大的志愿。不过人生在世,有个目标,总是好事。
    ***
    第二日,便是最后一试,到场的只有三人,除却满脸憔悴之色的段水仙,余下的,便是五十郎和冷无情。
    比试的是画儿。
    蜀大先生很是激动,随手解下身上悬挂多时的玉坠儿道:“今日便描绘此玉。”他又摇头晃脑得意道,“此乃清心若泉玉,世上只得枚,是我打算送给新门的礼物。”
    五十郎立刻很垂涎。眼珠儿直往玉佩上勾,段水仙见状,心里扭曲思忖道:她毁了我的发,我必然要毁了她对玉的遐想。
    他这么一想,立刻发愤,越发仔细地描绘起来。先描形再描色,用上自己十几年所有的画技,很认真地勾勒,完全投入了进去。
    五十郎歪着头想了半天,也下笔勾勒。先是一个大饼状的物件,中间又开了两洞,画完以后,觉得很不满意又自作主张地在玉佩上发散性创作了点很华丽的花纹。
    蜀大先生侧头去看,激动莫名,惊喜莫名道:“天赋惊人,天赋惊人。”他激动无比。手上便无意识地使上了内力。
    一掌捶在桌上,恰巧将桌头的玉佩敲了个粉碎,如粉末一样,汇集不到一处。
    五十郎立刻暴跳如雷,指着玉佩大叫:“我的玉佩……”,
    玉佩当然只有完整的时候才能吸毒,碎成了末的玉佩便再也没有功效。五十郎心心念念便是这块延命的玉佩,被蜀大先生一敲,都化作了灰,心下大伤,再也无心应付蜀大先生,怒气冲冲地扭头就跑出了厅。
    蜀大先生很是诧异,扯高嗓门大叫:“小兄弟,我收你做门生了,不要跑!”
    他越叫,五十郎跑得越快,不多时就没了身影。
    段水仙受到冷落,很是不愤,呼地站起,指着自己的画,道:“我有哪点比不上她,你选她而舍我。”
    他倒不是要做门徒,而是实在咽不下自己失败这口气。
    蜀大先生很是郁闷,扭头看段水仙的画,挥袖怒道:“你看你,画得一点创意都没有,当然是败笔。”
    语毕,甩袖而走。留下僵立的段水仙,彻底崩溃。
    原来这年头写实的已经不流行了,流行的居然是创意派。
    ***
    既然没有了玉佩,五十郎便一刻也不愿意留在第一门,当晚就上了路,赶往紫金山下。
    “五十小嫂嫂,我们完全可以先游遍山水.再去紫金山下。”冷无情笑眯脒地提议,眼眸闪闪烁烁,一派迟疑。
    “不,我要去紫金山下,等待无双的到来。”五十郎叹了口气,“我的日子也不多了,我要在余下的日子里多看看无双,最后的日子,我还要归家,陪伴爹爹。”
    她越说越失落,看见冷无情抿嘴不语,哈哈哈哈干笑了几声,大声道:“世上的奇迹那么多,估计也不会缺我一个,你不要一副天塌下来的表情。”
    冷无情眼神一闪,别扭地躲过她落下的手,笑道:“我向来不担心,正所谓,好人不长久,祸害长百年。”
    两人对视一笑,从心底都升起了一种称为亲情的暖感。
    ***
    紫金山下,各帮各派占地画圈,来得早的,早已经开始巴巴地拉选票,为这次评选武林盟主而奋斗。
    “请投华山派一票。华山华山,群众的靠山。”
    “武当武当,颇有担当!”
    整齐华丽的道士服,每人手里都举着长剑,激情无比地振臂高呼,力图压垮对面华山派的拉票。
    武当的掌门人一身着金丝织成的道服,碧欧泉严肃,瞪着眼睛和对面满身绫罗绸缎的华山掌门人恶狠狠地对视。
    “冷月基,冷月基,魔教中的第一斗鸡!”又更卖力的声音,插到两派之间,惹得众人好一阵恼怒。
    冷无情嘴角抽搐了一把,自言自语道:“难道现在魔教的也参与到中原武林选拔之中了?”    
    果然,举着冷月教旗帜的魔道中人,吐液横飞地在发展会员。
   “现在加入我们冷月教,可以享受一家旅游的优待,不仅可以免费通过神农架,还可以穿我们的统一制服。”
    他们拉住五十郎和冷无情,很是亢奋地掏出制服一套,炫耀地晃了晃。衣服的料子是黑色薄纱做就,上面绣着展翅高飞的母鸡两只,袍边曲折落拓,并没有拷上滚边,就这么如同破布一样落下,很有艺术气息。
    冷无情的眼角又瞅了瞅,道:“我不爱黑色布料的。”
   立刻便有人很激愤地回来:“难道你指望我们给你搞套白色的,现在经济这么萧条,不买打拆布科,怎么发展会员?”
    他一激愤,连内幕都爆出来了。
    五十郎站在冷无情身边,目瞪口呆,江湖,果然丰富多彩。
    “小五十……”
    啊?好熟悉的声音,五十郎回头,人海茫茫中寻找声音的出处。
    “五十,本少在此。”
    不多时.便看见被众家仆高高抬起的洛锦枫太少爷,穿着淡紫色长袍,袍角的兰花枝枝蔓蔓,头束银冠,面若白玉,举手投足一派儒雅之气。
    看到五十郎看过来,嘴唇微弯。笑眯眯地叫道:“小五十,你倒是先来一步。”
    因为激动,他举拳轻轻地咳了几声,白瓷般的脸颊上立刻飞起淡淡的桃红,越发地俊俏。
    “洛少?”五十郎靠了过去,皱眉问道,“你的气色怎么这么差?”
    洛少身边的十三骑立刻怒目相视,瞪得五十郎好一阵心慌:“难道是上次的刀伤?”
    果然身娇肉贵,还是一副大伤未愈的样子。
    洛少懒洋洋地靠在被抬着的躺椅上,并不答她。事实上,那后背的伤口,极难愈合。不仅因为刀口深,而且还跟刀上涂抹的苗毒有关。
    “五十小嫂嫂,你总是朋友遍天下。”冷无情带笑靠了过来,一脸的戒备。这些天来,他已经习惯了这突如其来的温情,从来没有一个人,像五十郎这样贴近他的心,让他觉得自己原来也是有家人的。
    他一直孤寂,宫中的人看他都是战战兢兢,自己的父亲更是视他为药引,长久以来,潜意识里,他都有一份强烈的不安全感。
    看见五十郎笑语盈盈地同别人交谈,心里顿时就有失去唯一亲人的感觉。
    “你是?”洛大少居高临下,很是倨傲地看过来,“我不记得五十身边会有你这号人。”
    冷无情的眸犀利起来,嘴角一抹笑容,更加明媚,道:“好说,我和五十渊源匪浅,外人当然不知道。”
    他一边说,一边扬了扬指甲,五十郎一下子扑过去,将他展开的指甲又缩成团,讪笑道:“都是一家人,不要内斗,不要内斗。”
    哼,冷无情和洛大少同时别头.眼眸里同时飞小剑,不屑地冷哼。
    一家人?做梦!
    最终在五十郎的感召之下,冷无情一众和洛大少一众都住在了同一家客栈。
    “他住南侧房,为什么我一定,就要住北厢?”被安顿下来的冷无情眯着眼,咬牙笑道,“难道本宫主就是一只任人掐的软柿子。”
    你不是软柿子,我是。五十郎泪流,万般无奈道:“人家带伤,偶尔照顾伤残,也是积福的事。”
    “哼。”他不是没有看到五十郎的小心翼翼,压下胸口狂怒,微微一笑道,“本宫主现下很是无聊,所以……”
    他这么一笑,隐在暗处的教众立刻做鸟兽状,退出方圆百里。
    “你能不能以后笑得明媚点。”五十郎扶头,一副受不了的样子,好好一个阳光明媚的少年,每天笑起来不是带着抽风状的,就是走阴冷道路的,真是浪费他的好皮囊。
    冷无情不屑地看了她一眼,收起笑容。
   “到了明天后,无双应该就可以赶来。”五十郎眸子闪亮,两眼放光,看着窗外,道,“要打扮得漂漂亮亮地见他。”   
    她一个人自说自活,身后的冷尢情脸慢慢地沉了下来。
    怎么办,到哪里给她变这么一个冷无双?还是,将那个噩耗直接告诉她?
    ”你说我穿紫色的裙子好,还是粉的那件?”她笑意盈盈,一派期待之情,让话到嘴边的冷无情又咽了下去。
    “不穿最好。”他勉强挤出个笑容,装作调笑状,“我若是冷无双,绝对期盼床上有个赤裸的美女。”
    五十郎大嗔,随手将手里的茶杯就砸了出去,冷无情不备,被他砸了个满头,茶水顺着他的额一滴一滴地淌了下来。
    “讨厌。”五十郎羞涩状,扭头就跑,留下绿了脸的冷无情,独自气愤。
    “我还讨厌你!”他收起手,伸舌舔了舔流下的茶水,双手握成拳,咬牙切齿道:“我讨厌你,五十郎。”
    ***
    如此等待了两天,武林大会召开的那一天,冷无双也没有出现,倒是迎来了一身红装的段水仙。
    金冠红衣,面若玉雕,眼眸流转,一派风流之韵,看见五十郎,咬牙切齿地跟了过来,笑道,“五十妹妹,怎么不等等段哥哥,一个人就先跑来了。”
    完全被忽视了!站在五十郎身边的冷无情差点抽飞他。满身的寒冽之气,迅速在空气中传播开来。
   段水仙愣了愣,循着气场看过去,大喜过望,点头道:“甚好,你果然也来了,我正愁无人能媲美呢。”
    他的桃花眼飘啊飘,眸中似有一汪盈水.始终荡漾其中,说出来来的妩媚,让冷无情好阵恶寒。
   “死远一点,假女人。”
    噗,五十一郎手捏着橘子,差点摔倒,这个冷无情就是实在,什么话向来不捌弯,从来都是实话实说。虽然说,自己也觉得这个段水仙过于华美,但是,谁会当面指来。
    果然段水仙的嘴角抽了抽,就要发作。
    “无情,你的探子可有回报,我等了这么些日子,为什么仍然没有看到无双?”五十郎岔开话题,左顾右盼。
    冷无情的脸立刻露出不自然的神情,强装怒气道:“我怎么知道。”五十郎的眼眸黑白分明,纯净无比,使他无法和她再去对视,冷无情故作气恼地甩甩袖子,独自跑开,留下五十郎和段水仙对视。
    “呵,我等得心焦,每每都会不厌其烦地问他,他怒了,也是应该的。”五十郎讪笑。
    段水仙皱了皱眉,伸指摁了摁胸前揣着的那块黑色布料,心念转了无数,看见五十郎大眼圆碌碌地盯着自己,终究没有忍下心,勉强一笑,安慰道:“五十妹妹,这么多天也等待下来了,不过几天,估计你们便能见面。”
    他实在无法将那段事实脱口而出,尽管他也明白长痛不如短痛的道理,尽管眼前的这个是自己平生第一有点兴趣的女子,他却怎么也无法从自己口中透露出冷无双已去的噩讯。
    五十郎失落地点头,良久突然抬头露齿一笑,满脸小狐狸状,道:“段公子,我们做个交易可好?”
    “哦?”段水仙面容已整,很严肃地看她,道:“五十妹妹有什么好的提议?”
    五十郎背手,踱了几步,突然回头,笑咪眯道:“你若和我解了婚约,我便让老爹将所有的运道,都交与你用。”
    段水仙大惊,萧家的优势就是在那几个专属的运道之上,大凡南北运输的人,都要和萧家结交好关系,否则,那路途便会磕磕碰碰.一路不顺当。他和萧家结亲,无非也是为了这个原因。
   “爹爹向来疼我,我可保证你段家商铺,所有的货品,在运输上,从此高枕无忧。”五十郎一乐,眼睛眯成了小月牙,很是可爱。
    段水仙沉吟,许久之后,抬头微笑,道,“我拒绝!”
    五十郎当场愣住,很是不解,问道:“为何?”她想过无数个结果,无非就是讨价还价,段水仙是纯粹的生意人,这么诱人的条件,不会不听,再说,娶一个不顺心的妻子回去,的确不是精打细算的段水仙做得出的决定。
    “我若娶你,人财两得,为何要毁去婚约?”他以扇支住下巴,笑得狡猾,道,“我喜欢你,萧妹妹。”
    五十郎语塞,半天才回过神来,怒道:“我不喜欢你!”
    段水仙抿嘴一笑,“哗”的一下,打开折扇,风雅地扇动,道:“又的时候,一段婚姻,并不需要爱情。萧妹妹。你还是太天真,我和你之间,就是这个道理,你就乖乖地等着过门吧。”
    五十郎看他笑得颇为无赖,顿时没继续谈下去的欲望,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擦身而过的时候,将手里掐得满手的橘汁都擦在他的衣襟之上。
    段水仙哑然失笑,垂头看向自己被抓得凌乱的农襟,无可奈何地深深一叹。
    他怎么也不会承认,其实他对这段婚约,是从心底盼望着的。
    ***
    又待一日,便是武林大会举办的日子。
    高高的台子,搭建在紫金山之巅。放眼看去,满处的武林人士,穿着色彩斑斓的衣服,好像出来寻偶的蝴蝶,缤纷多彩。
    华山的掌门这次换了件带着铜板图案的地主服,满脸瘀青坐在了第一位,他旁边一个方块坐着武当的掌门,满脸的抓痕,一脸便秘状,扮作深沉。
    上任掌门,是峨嵋的灭鸟师太,天生一副劳苦大众脸,看谁都是一副仇人的样子,刚一上台。就怒瞪了一眼眉含情,目含笑的少林方丈无鸟大师。
    火光四溅,台下各门各派都一副了然的样子。
    “他们怎么回事?”五十郎别过脸去问身后的冷无情。
    “少年情侣,因爱成恨,忘情绝义,堕入空门。”回答的确是洛锦枫,他在五十郎的左侧挤了个位,身后的十三骑鹤宝蟾宫的教众互相瞪视。
    众人都吐了口气,果然是江湖狗血版本。
    “柔妹,你这次有目标人选吗?”无鸟大师仍然眸含情,一派宠溺状,“你看,你最近都清减了。”
    他这么一说,台上的灭鸟师太立刻暴怒,一扫尘下去,无鸟大师光光的头上就是一排血痕:“我瘦,不都是因为你。”
    台下各派皆张大嘴巴。果然年年爆八卦,岁岁有绯闻。
    《江湖志》的写手渐渐地从最后一排靠近了了台前,满眼闪闪发光,奋笔疾书。五十郎探过头去,看见自纸黑字的人标题,立刻震撼在那里。
    那上面写着:灵与肉的撞击,光与佛的暧昧——记火鸟师太和无鸟人师之无限的奸情。
    那位写文的写手,仿佛进入太虚状态,下笔如有神,自己幻想了无数个爱人间甜蜜的场景,对话加插图.激动起来.还会做个第三方叙述。
    五十郎看了一会儿,便觉得索然无味,完全没有当初缩在闺房里看《江湖志》的激情。
    台上的灭鸟师太已经熟练而迅速地又踹了无鸟大师一脚,继续怒道:“如果不是你这个不要脸的,老娘会堕入空门,每天吃那些素食?”
    无鸟大师面色失落,很是伤心,习惯性举起佛珠,念道:“阿弥陀佛……”
    “想当初,老娘是无肉不欢的!”灭鸟师太越说越气愤,完全忘记了武林大会这码事,“我的万三蹄膀,东坡肉……”
    她每说一样。都会咽一口口水。
    无鸟大师老泪纵横,万般内疚,皱眉沉思。许久,突然眼光一亮道:“柔妹,也不是没有办法。”
    “什么办法?”
    “我们双双还俗,再次堕入滚滚红尘,”无鸟大师限睛透亮,欢欣无比,“自然也不必忌讳什么了。”
   “去死。”
    灭鸟师太的回答,是一双大脚印,生生地印在了无鸟大师的脸上,踹得他晕头转向连转了十几个圈。
    全场的英豪都沉默了,看向峨嵋派的目光更加敬佩。
    “好吧,现在我们讨论正题。”灭鸟师太站起身,拍拍衣服,“关于这次的武林盟主,我和几派掌门商量了一下,决定以比试武功作为定夺。”
    底下的江湖人士,立刻就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无情,无双为什么还没有来呢。”
    五十郎扯扯冷无情的袖子,四处探望,失望之情布满整个小脸:“他会不会就不来了?”
    冷无情微微一笑,道:“武林大会会持续一周,迟些,慢点赶来都是有可能的。”
    五十郎扁了扁嘴,百般无聊,回过头去看洛锦枫,好奇问道:“你也上去比试吗?”
    洛锦枫眼眸微转,修长的手指探过五十郎的碎发,笑得很是温柔,道:“我不稀罕那个什么武林盟主,我来,全是为了你。”
    五十郎立刻就打了个寒战,不露痕迹地躲过他的手,往冷无情的身后缩了缩。
    洛大少的眸立刻变得黑邃深沉,抿了抿嘴,放下了悬在半空的手。气氛一下子变得很少尴尬。
    “你们倒是来的早。”段水仙扇着扇子,一身红衣,眉目如画,笑意盈盈地赶来,看见躲在冷无情后面的五十郎很是诧异,道,“五十妹妹,你今天扮的是小鸡子吗?”
    洛锦枫冷哼一声,眼眸带着厉色,向五十郎斜斜地睨来,让五十郎好一阵心惊。
    “原来是洛兄。”段水仙顺着那声冷哼,发现居然是排行第二的洛大少,顿时喜笑颜开,看见洛锦枫高高束起的玉冠,很是艳羡,道,“兄台这个头饰,估计没有百两,拿不下来。”
    洛锦枫很是不耐,眼角瞄了瞄段水仙,索性凝视比武台,不再言语。
    “不过论起精美,”水仙大少摇晃着自己头上的玉冠。很是得意,“还是我的为上品。”
    他一面说,一面“咦”了一声,转过身去,向身后的青衣侍卫道:“为什么周边的摊点没有同步跟上?”
    青衣的小卫非常羞愧,期期艾艾道:“运输的仆人都在山下,瓜果蔬菜太多,估计还要一两个时辰,才能上来。”
    段水仙扇子一打,道:“这次我们不提供主场食品,只是零卖,仔细查点,不要出了意外。”
    他完全当武林大会为发财之路,五十郎在一旁看得眼光烁烁,很是佩服。
    “五十妹妹,你要是想吃什么跟你的段哥哥说。”
    “她的食品本少包了。”洛大少转头,一口白牙上下扣动,嘴角带着扭曲的笑容,很是压抑道,“你不去照顾你的生意?”
    段水仙回他一个妩媚的笑容,带着妖娆之态,道,“难得看到洛少,水仙怎么样也要先陪陪洛少。”
    想起对方是江湖花季少侠排行榜的第二名,危机感立刻就浮现出来。
    他抖擞精神,站直身体,双手从上至下翻理红衣,眼角不断地瞄向《江湖志》的写手,见对方果然看来,更加警戒,抬手作姿,脸朝着太阳四十五度倾斜,嘴唇微启,一派迷茫之色。
    洛太少被他弄得汗毛倒立.见他搔首弄姿,不时地用眼角瞄来,突然想起龙阳之好这码事,立刻浑身不自在起来。
    “段水仙。你就算比过我又如何,在我之上还有个冷无双。”他忍无可忍,拉出冷无双来挡。
   “他已经故去,现在能竞争的不就只有你?”
    段水仙一时不查,不假思索.便脱口而出。五十郎的脸立刻变得苍白。
    在场的几位,脸色都变了。
    冷无情是最初镇定下来的,拉起五十郎的袖子,勉强笑道:“五十小嫂嫂,第一天比试没有多少意思,不如我们去游紫金山。”
    五十郎嘴唇哆嗦,手脚冰凉,浑身如坠冰水,好半天不能言一语,只能双眼瞪着段水仙死死不放。
    段水仙脸色也变了变,咬着嘴唇,很是懊恼。
   “这条消息,可是讹传?”
    洛锦枫皱眉,靠了过来,看见五十郎浑身打着抖,一副快要昏死过去的样子,心脏突然就揪痛起来。   
    她的脸色苍白得几乎透明,眼睛里满是惶恐,小嘴打着颤,一副天塌下来的样子。
    “当然是假的。”冷无情怒道,暴怒之下带着真相被揭破的慌张,“他哪有这么容易就坠下崖去。”
    五十郎的眼一下子就转了过去,张了张嘴,泪水终于扑簌而下:“原来你也知道了?”
  “不是道听途说,”冷无情思忖良久,终究痛下决心,艰涩地嚅唇道:“他是被我的手下用巨石,打入悬崖底的。”
  他的脸色苍白,心里痛楚异常,感觉自己那最后一点亲情也即将离去。
  “为什么?”
  五十郎的大眼盈在一汪泪水中,晶莹透亮,带着痛楚,诘问道:“你为什么要去害他?他与你,本来就是手足,为什么?”
  冷无情垂头,只是沉默。满场寂静,伫立的几人甚至可以听到对方的呼吸声。
  五十郎两眼渐渐失了焦距,面色苍白的沉寂,像一座木头雕像。她的脑子里满是无双的眉眼,耳边翻来覆去,都是冷无双最后的那一句,五十郎,你可信我?
  她长久的沉默,呼吸却越来越急促。
  “五十郎?”洛锦枫轻轻地唤她,见她眼泪盘旋在眶内,心中很是不忍。
  五十郎眨了眨眼,极力张大着眼,不让里面的泪滑下,勉强扯动嘴角,像是个受了委屈的孩子,可怜兮兮地茫然道:“我……把无双弄丢了。”
  她的心像是被一只细细的云丝勒得紧紧的,向外不停地渗着血水,浑身冰凉,像是刹那间坠入冰窖。
  止不住的懊悔,铺天盖地而来……若是同生共死,便没有以后的分别。若是当初坚持一下,便不会是这种结果……
  无数个假设,汇成了她心底深深的剧痛!将她整个神志都带出了躯壳之外,这样地孤单,不如死去……
  她懊悔得要死,越想越是自责,挣脱洛锦枫,发足就狂奔了出去。
  “五十郎……”洛锦枫大惊,撩袍运气,宛若一道白光,也追了出去。
  他跟在她的后面,既不敢追上去,也不敢落后太多,一路追追停停,看见五十郎跌跌倒倒地绊倒许多次,双手膝头都是破痕,鲜血隐隐地渗出,心疼得有如刺戳。
  “我为什么要和洛锦枫先走?”她犹自喃喃自语,越走越是偏僻。
  满眼的泪水,一滴一滴地滚落,手脚上都是被尖石割破的伤口,“我为什么要那么的愚蠢,害得你武功尽失。”
  她抱臂停了下来,浑身剧烈地抖动。
  “为什么,要让我遇到你?”她的泪水连着鼻涕一起流下,终于爆发,蹲了下去,嚎啕大哭,“没有我,你仍然是天下无双的无双公子啊……”
  洛锦枫停在她身后五十米之外,静静地看她哭泣,胸口闷闷地痛,恨不得冲上去,将她拥入怀里。
  “啊……”五十郎抱住自己的头,仰天嘶声呐喊,那喊声冲破云霄,凄凉绝望。
  “无双……”
  “无双……”
  她每叫一声,都会竭力地呼吸,像是随时都会晕倒过去,“无双……”最后一声蕴在了她的嘴里,变成了呜咽。
  “我不要你走!”她的声音小了下去,头埋在膝盖之中,像只小猫眯一样呜呜的哭泣,“我不要你走……”
  最后声音终于淡了下去,趋于沉寂。
  “五十郎,”洛锦枫大感不妙,掠身飞奔过去,伸手拉过半蹲在地上的五十郎,只见她的小脸上满是泪水,已经昏厥过去,她的嘴唇发紫,面色苍白,触手的皮肤,冰凉入骨。
  他立刻惊得失了方寸,颤抖着手去探她的鼻息。还好,尚有一丝薄弱的气息,温温地透出来。
  他长长地舒了口气,用指腹轻轻地抹去五十郎脸上的泪水,叹息道:“若是这个结果,当初我便不会拆了你们。”
  他的确懊恼后悔,不过,他并不知道,如果时光倒流,以他的脾气,大概还是会再重复一次的。
  ***
  五十郎足足昏睡了三天。
  因为情绪波动巨大,让她身体里的毒素一下子有了反应,爆发了出来,如果不是冷无情用其他的毒素,以毒攻毒压制了下来。不消一时半刻,估计她就彻底沉睡了。
  “我饿了,要吃饭。”这是她张开眼的第一句话。
  守在她床边的洛锦枫立刻大叫:“骑七,上菜。”他的声音带着颤抖,满脸的憔悴,就算是吩咐饭菜的时候,眼睛片刻也不敢离不开五十郎。
  “我要吃肉。”五十郎笑嘻嘻地看他,从床上一跃而下,拍着屁股道,“冷无情呢,他在哪里?”
  她好像一下子又恢复到了那个没心没肺只有胃的五十郎了,洛锦枫眼眸沉沉,带着几分担忧看了过来。
  “洛少,他在哪里?还有段水仙,我想见见他们。”
  窗外的两位,听到她这么一说,都呼出一口气,垂着头,一个接一个地走了进来。
  “我有话要问你们。” 
  她的脸上一直挂着笑容,好像一切都放开了,冷无情和段水仙对视一眼,两人眼里都是满满的困惑。
  “无双,他掉下去后,你们有没有下去找过他?”
  两人同时点了点头,哪能不找?
  五十郎的眼突然一亮,眸子立刻就有了光彩:“那么结果呢?”
  “没有,什么也没有找到。”
  “那便好,”五十郎笑眯眯地点头,“他没有带上我,是不会自己先去的。”
  “那么无情,”五十郎的笑凝结在脸上,眼底带着跳动的火焰,慢条斯理地问道,“你为什么要置他于死地。”
  冷无情苦笑了一下,答道:“如果是今时今日,我也不会下那个杀手。”
  五十郎的眼射出烈烈的火花,炙得冷无情惊了一下,道:“我原来不知道,有个手足会带来这么一个小嫂嫂,若是早点知道这样,我的确不会下杀手,我这么做,”他顿了顿,萎靡地叹了口气,“是有原因的。”
  什么原因?自然要从很久很久以前说起。
  “我极小的时候,是被困在宝蟾宫的地下室内的。”冷无情的眉角带着一丝冷然,淡淡地开口,“从小,我便是一个人,住在不见天日的地方,服饰我的,尽是些聋子哑巴,门的尽头,都是铁栏杆。”
  五十郎皱眉,有些心痛他脸上的苍白。是什么样一种情况,让一个小小的孩童,会遭受如此的待遇?
  “我不知道别人是怎么生活的,我的生命里,永远都是漆黑冷静的一片。”他叹了口气,看见五十郎皱着眉,微微一笑,道,“每年最开心的时候,是母亲过来探视我的时候,她会做的东西不多,只有一样,便是碗珍珠翡翠白玉汤。”
  五十郎叹了口气,想起自己那不甚成功的汤水,很是羞愧。
  “每月的前几日,都会有人送来不同的药汁,让我服食下去,”他的脸色渐渐地暗淡了起来,眸子里带着恨意,“到了月末,便会有人来取我的鲜血,年复一年,日复一日。”
  “我十岁那年,才第一次出了暗室,据说是宝蟾宫的老宫主觉得我资质尚好,决定收我做关门弟子。”
  他冷笑了一声,眼眸里尽是冷然:“我学的,总比同门少些许,别人能运气的时候,我却尚不能运满内力,别人学满一整套剑法,我却只能重复着扎马步,连剑鞘都没有摸过。”
  “为何会如此?”五十郎忍不住地问道。
  洛锦枫叹气道:“定是有人不想让你真的习得武功。”
  冷无情斜睨了他一眼,点头冷笑道:“的确如此,我从师三年,所学到的,都只是皮毛,不过却再也不用吃药割血了。”
  “难道是有人替你做那样的事情。”段水仙也忍不住插话进来。
  “嗯,”冷无情咬牙,恨恨的一笑道,“的确,我也是后来才知道,原来那些事情,都给我的母亲担了过去,她是苗人,又在幼年服食过宝蟾的浆水,以她的血炼制药品,比我上佳。”
  五十郎听的毛骨悚然,道:“药品?”
  “是,药品,”冷无情轻轻一笑,道,“是我那好爹爹的药品。”
  “是冷老庄主?”五十郎倒抽口气,想起在御剑山庄,众人口里德高望重的老庄主,不禁大吃一惊。
  “不错,就是江湖上盛传义薄云天的冷老庄主。”他哈哈仰头大笑几声,眼睛里都是恨恨之色。
  “他不是已经过世了吗?”五十郎小心翼翼地问。
  “嗯,冷老庄主是过世了,”冷无情冷哼了一声,“可是,宝蟾宫的老宫主却是存活了下来。”
  “那和无双又有什么关系?”五十郎听得云里雾里,索性挑了自己最想听的问道。
  “当然有关系,”冷无情叹气,“因为那个人,修习苗寨的秘功,到了最后一层,当中有个药引,便是自己亲生子女的骨血,非亲生,不能食用。”
  这下,连段水仙和洛锦枫都倒抽一口冷气,齐声道:“好邪门的武功。”
  “我的血液里,有自己配置的毒药,他食过一次,险些走火入魔。那次,我乘了空隙,顺势将他关进了宝蟾宫的地下室。”
  冷无情冷笑:“我也要让他尝尝那种孤寂黑暗的感觉。”
  “然后……”这种事情肯定有后续,否则后面便不会横生那么多的枝节,五十郎叹了口气,“肯定发生了什么?”
  冷无情眼眸沉了沉,道:“关进去的第三天,便有教众来报,那个人,因为走火入魔,暴毙在地下室。”
  “又死了?”五十郎很是诧异,问道,“这次是真的假的?”
  偏偏他还一副很认真的样子,带着困惑,又自己答道:“他若是死了,后面的事情,便不会这么复杂,骨血,骨血……”
  她抬头,恍然大悟。
  冷无情点头,含笑道:“的确这个原因,死去的那个,绝对不是那个人,他的头发内,正中间,有颗痣,我曾习武时,见到过,那么隐蔽的一颗痣,料想伪装之人肯定想不到。”
  “结果没有?”五十郎瞪眼。
  冷无情点头道:“没有,虽然他逃了出去,却也是身负重伤,没有冷无双的骨血,这么也恢复不了内力。”
  五十郎咬牙怒斥道:“所以你便遣人去暗算冷无双?”她咄咄逼人地逼近冷无情,厉声道,“冷无情,若是他真的有三长两短,我就算死,也会拖着你。”
  冷无情久久不语,带着懊悔长长一叹:“难道,你以为他会存活,那悬崖高千尺,抛一粒石头下去,都听不到回音。”
  言下之意,冷无双绝无生还的可能。
  五十郎咬唇,眼睛里生出坚决来,斩钉截铁道:“他不会这么容易就死去,因为,我和他,是命里系在一起的两个人。”
  她说的那么坚决,仿佛在说服自己,也在极力地说服别人。
  洛锦枫当即皱眉一叹,胸口沉闷。
  “我要去寻他,只得一年。”五十郎叹气,随即笑道,“如果一年之内找不到他……”
  她的眼睛黑中透亮,带着极坚毅的神色,道:“那我便下黄泉去寻他。”
  上穷碧落下黄泉,就便是九重天外,也要和他一处。
  “五十郎!你……”洛锦枫再也忍不住,心中如同数千根针同时扎向胸口,那种痛楚,是绵绵的,密密的,无处可逃。他长长地叹气,除了叹气,也再也找不到第二个可以发泄的途径。
  段水仙的眼黯了黯,心口抽痛,带着愧疚,慢慢地从屋里退了出来。
  她和冷无双之间,似乎已经密不透风,窄得再也容不下第三个人。一个心中烙着别人的女人,这么争取的来,也注定是个蚀本的生意。
  段水仙从来不做蚀本的生意,那么,就该这么放手吗?
  他靠着客栈的墙壁,内心宛如剖开了一个洞,空空的痛,第一次发现,原来除了容貌和金钱,还会有让自己情绪波动的事物。
  这个认知,让他委实慌乱起来。
  ***
  武林大会一直举办到第五天,仍然没有个结果。台上的崆峒派对决飞虎帮,从早晨一直打到了下午。
  “啊呜,”灭鸟师太打了个哈欠,眼泪汪汪的看台上,举刀不停互相触碰的两位掌门,怒道,“这样下去,再打完五天也不会有结果。”
  事实上,这两派从武林大会第一天就开始对决了。
  第一天,两派掌门摸刀瞪视瞪视,再瞪视……  
  第二天,两派掌门抽刀高举,高举,再高举……
  第三天,两派掌门抽刀高举吐口水,当天比赛结束时,两人口干舌燥,浑身上下都是湿迹……
  第四条,终于有了质的飞跃,两派掌门迈进一小步,武林大会迈上一大步,他们终于举刀相向了。上半场是崆峒掌门满场游离,下半场是飞虎帮掌门四处飘荡……
  如今第五天了,两派掌门刀也碰了,功也运了,始终只是点到为止,台下的英豪们的耐性也要用尽了。
  “那边拆开重新来过?”无鸟大师很悠闲地吐出一串葡萄皮,幸福无比地闭了闭眼,道,“果然还是段家庄的水果新鲜美味啊。”
  他说着说着,突然声音就小了下去。十指痉挛,弯身扭曲,嘶声大叫:“不要吃瓜果,有毒……”放眼看去,在场的人,是个倒有九个都遭了暗算,横七竖八地瘫倒在地上。
  灭鸟师太大惊,伸手去扶,一阵清爽香甜的瓜果香气袭鼻而来,当即手脚一软,也跟着瘫倒在地。
  “瓜果无毒,但是这上面的果香确实是迷人芬芳的。”
  声音苍老有力,带着一丝丝得意,众人皆挣扎着看过去。
  远远的,抬来一顶黑色的大轿,大轿周身全黑,轿顶之处,红火地绘着一只蟾蜍,眼珠凸起,张着大嘴,露出尖细的牙齿。
  抬轿的共有两百来人,都穿着黑色的苗服,腰间缠着五色的丝线。
  “中原武林,还是那么无趣。”说话间,轿内之人撩轿帘而出,他一身青衣,五十岁上下,白发如雪,满脸的慈悲,很是和蔼地向地上的众人看来,满脸祥和道,“我道是一天决胜负,谁知你们一场比试就耗了我五天的时间,你们少年人都是玩兴极重的,再拼个十天半月的,我老人家就是再有清闲,也不敌你们这般耗时,不如索性请了大家一起去宝蟾宫游玩。”
  地上的众人,面目扭曲,年长的几位掌门,很是惊愕,武当的掌门诧异地问道:“你可是御剑山庄的冷老庄主冷云。”
  老者慢条斯理的点点头,又道:“不错,昔日我的确是御剑山庄的庄主。不过,现下,我却是宝蟾宫的宫主。”
  灭鸟师太天生一副倔脾气,也不和他寒暄,当即大叫:“冷老庄主,你对这我们下药,又是何解?”
  “解药立刻就可以奉上,不过,”冷云和蔼一笑,抬手示意,便立刻有黑衣人的苗人双手捧着药盒上前,“我看你们每年都争来争取,夺这么个虚设的武林盟主,很是疲惫,不如由本宫主代劳,这样,武林大同,各门统一,有什么不好呢?”
  众人皆怒,火爆的灭鸟师太,当即就狠狠吐了口口水,怒道:“冷庄主,白天做梦可不好。”
  冷云也不恼,卷起袖子,带上手套,从身上掏出个小小的盒子来,挑起尾指的长指甲,顶着盒盖小心翼翼地推开。
  “呱呱呱,”从盒子里蹦出一只火红的蟾蜍,碧绿的眼睛,尖细的牙,刚一出来,就抖动着鼻翼,咧牙左右来回地转着眼珠,很是诡异。
  “阿朱小宝贝,你不是最喜欢吃高手的鲜血吗?”冷云慈祥地笑道,那神情就像对待自己最疼爱的孩子一样,“今日这里,有许多这样的人,我们一起吃个饱,好是不好?”
  那只被称做为阿朱的蟾蜍果然高兴地叫了一声,碧绿的眼珠凸在那里,转了转,它的眼珠扫到哪里,被它扫中的人,心里就会寒上一寒。
  “先从哪一位开始呢?”他举着红火色的蟾蜍,眼光掠过灭鸟师太,露齿一笑,道:“要不,从你这里开始吧。”
  灭鸟脸色刷的一下白了白,却梗起脖颈,硬挺道:“有什么就冲着贫尼来,贫尼眨一眨眼,就不算好汉。”
  “你本来就不是好汉,要说好汉,也是老衲来做。”无鸟大师挣扎着挡在灭鸟师太之前,道:“我欠你这么多年,也该是偿还的时候了。”
  “你滚走,”灭鸟师太一脸的不领情,怒道,“我不会领你的人情的,冷云,你来吧。”
  无鸟大师不再说话,爬了过去,勉强将灭鸟挡身后,一脸的坚决看向冷云。
  灭鸟师太本来抱着慷慨就义的幻想,摆出一副非常大义凛然的造型,被无鸟大师一挡,立刻失去了原来的意境,于是灭鸟师太再也忍不住,带着呜咽,怒道:“你年轻时好胜,剑法每次都要高我一分,武林排行都要高我一位,就连外遇都比我快一步,现下等死,你也抢着去死,我恨你。”
  无鸟大师无言,惭愧无比,低低地垂头低念:“罪过罪过,阿弥陀佛。”
  冷云大笑,道:“既然郎有情,妾有意,不如本宫主发个慈悲,送你们一起上路好了。”
  他手头的火蟾蜍,绿眼转动,很是不耐。
  “阿朱,你去吧。”
  冷云很是慈祥地隔着手套摸了摸蟾蜍的头,缓缓探手,对这灭鸟师太和无鸟大师的方向,道:“去吧。”
  那蟾蜍得了命令,越发欢欣,像只脱弦的箭,一道红光掠过。灭鸟师太再也倔犟不起来,紧紧地闭上眼,和无鸟大师的手交缠相握,心下一片宁静,只等最后的一刻来临,突然……
  “中!”
  一道拳头大的石头,呈抛物线状飞了过来,在无鸟大师的头上蹦了蹦,又弹开,径直地砸向火蟾蜍。
  真是瞎猫碰着死老鼠,居然力道不减,直接将火蟾蜍砸中,那只可怜的蟾蜍被砸得晕头转向,从无鸟大师的衣服上滚落下来,体液触碰之处,皆是灰黑一片。
  “冷老庄主?”
  来人穿着一袭橘红色的裙子,以同色系的布条,抓了个髻,松松散散地挂了下来,耳边落的都是不自觉滑落的碎发。
  她的眼睛大大的,带着笑意,小嘴淡粉,因为在欢快地笑,所以,鼻头皱成一处,很是可爱,居然是单身的五十郎。
  “啊,你就是冷老庄主?”她蹦蹦跳跳地跑过来,顺手捡起路边的砀 山梨,有滋有味地啃了起来,一边啃,一边眼睛骨碌碌地转动。不知不觉,就站在了灭鸟师太和无鸟大师的前头。
  “你就是五十郎?”冷云不怒反笑,一副早已知晓的模样,他的眉眼都透露着慈祥,好像长辈见到了心爱的小辈,万分欣慰的样子。看见五十郎一口一口地啃着梨,眼眸里一派胸有成竹。
  “幸会幸会,”五十郎笑眯眯地伸出手去抱拳,不伦不类地行了个礼。看见脚边被砸晕的火蟾蜍,立刻吓了一跳,绷起一尺多高。
  “冷老庄主,你怎么养这么个宠物?”五十郎抱怨道,“气质这么猥琐,完全配不上你英勇矍铄,老当益壮的神韵。”
  冷云嘴角抽了一抽,看她啃了大梨依然活力四射,不禁心中微惊。
  “而且颜色这么怪异。”五十郎蹲了下去,脱下鞋,用鞋尖点了点火蟾蜍,开心道,“它居然肚皮都是红的。”
  冷云的额角青筋抽了抽,颤抖着挥手,立刻便有教众上前:“你们把宝蟾给我捉回,放回玉盒。”
  五十郎大乐,道:“何须客气,五十郎帮你捉起便可。小时候,五十郎经常捉些青蛙蛤蟆。对这些动物着实了解的很。”
  说着她竟然素手提起了火蟾蜍的一只腿。
  冷云的脸上大变,目不转睛地看向五十郎的手,藏于袖下的手,不知不觉握成拳头。
  “小施主,不可,”无鸟大师拼着努力积攒起来的一口气,大声叫道,“蟾蜍有剧毒。”
  有毒?五十郎大惊,迅速有力地将手里的蟾蜍甩落在脚旁的大石块上,火蟾蜍落地的时候,她立刻条件反射地伸脚狠狠踩了一脚。
  火蟾蜍当场毙命。
  冷云的伸手再快,也快不过五十郎强大的逆转思维,天下之大,物有类似,可是这火蟾蜍却只得一只,他本来见五十郎吃了迷人醉,胸有成竹,对她不屑一顾。结果,千算万算,居然没有想到,会有突如其来的这一招。
  刹那间,冷云老宫主脑中一片空白,彻底崩溃……
  火蟾蜍被踩死,要捉的人也并不在其中,偏偏不要捉的人里,又多了个思维强大的五十郎。
  冷老宫主的心立刻瓦凉瓦凉,意兴阑珊地挥手道:“都带回宝蟾宫,事后发落。”
  他实在提不起劲来,刚刚一路上,踌躇满志的幻想,被五十郎的一脚给刺激得荡然全无。
  “死丫头,也带上,我要让你知道得罪宝蟾宫的下场。”心情暴怒之下,冷云老宫主再也扮演不了慈祥的老辈,气势汹汹地甩袖而去。
  五十郎很是无辜,奇道:“要不,我把我养的小青送你?”说话间,她还真从裙摆处系着的口袋里掏出只碧绿的蜥蜴,晃了晃,安慰冷云道,“你看,小青是不是跟你那只宠物一样漂亮,牙齿尖尖,眼睛圆圆的……”
  “啊……我要折磨死你!”冷老宫主狮子吼,一掌劈过去,小青摔落在地,光荣成为一坨翠绿的肉泥。
  五十郎立刻闭嘴,眼珠骨碌碌转。
  冷云气愤难当,自己镇定了好久,才平下气来,道:“我不杀你,我还要用你引我那不成器的儿子。”
  五十郎大喜,就差扑过去和他握手,乐道:“难道你也认为冷无双没有死,我一直都这么认为的……”
  她唧唧歪歪,带着遇到知音的快乐,一边走一边跟着冷老宫主爬上了大轿,自己顺势找了个座位,继续道:“所以说,你真是我的知己!”
  冷老宫主彻底崩溃,伸手疾点,将五十郎迅速地点成了个木偶。凄凉道:“老夫纵横江湖几十载,从来不知道,一个毫无武功的小虾米也能将老夫崩溃成这样!”
  五十郎闻言,只能转转眼珠,表示怜悯,丝毫不以为他口中的虾米就是自己。
  冷老宫主怒,咆哮道:“一旦我引了无双小儿出来,我便给你下一百一千一万个毒,让你求死不能,痛苦万分。”
  五十郎继续用怜悯的眼神看他……
  冷老宫主终于忍无可忍,伸手点了她的睡穴,怒道:“为什么本宫主就是看你转眼珠也会怒气冲天?”
  他提气运气,足足半个时辰,才将胸口的恶气给生生地压了下去。
  颤抖着手指,缩了伸,伸了缩,终于硬硬心,点开了五十郎的穴道,故作淡定道:“我有话问你。”
  五十郎笑眯眯地伸了个懒腰,点头道:“问吧。”
  “你为何不怕本教至毒的宝蟾体液?”他对此一直耿耿于怀,想了许久,也没有个头绪。
  “你说那只火蟾蜍哦。”五十郎抓头,很是困惑,“我也不知道,可能是因为我比它更毒。”
  她这么一说,冷云更加笃定她吃了什么灵丹妙药,道:“不错,老夫需要个药人,不真是个上佳的人选。”
    五十郎很是惊诧,指着自己的鼻尖,谦虚道:“哪里哪里,你用得上就好。”态度之好,让冷老宫主本来准备狠狠刺激她的心情更加沮丧。
    她想了想,又体贴地加上一句道:“能补偿你失去宠物的失落,我很愿意。”
    她这么一提,冷云老宫主刚刚压下去的怒气,腾的一下,都升了起来,撩开轿帘,大叫:“拉她下去,从现在开始,我不要再见到这个丫头。”
    五十郎笑眯眯地点头,抓起衣裙,自己先轻松地跳了下去,车后委靡而行的众位江湖人士,皆以五体投地的目光膜拜五十郎。
    沉默许久,走在最前面,和无鸟大师互相扶持的灭鸟师太,严肃道:“小施主,我和大家刚刚边走边商量了!”
    “啊?”五十郎好心地也过去扶她,她的样子看起来虚弱万分。
    “我们一致认为,小施主智勇双全,暗器手法惊人,是个有大智慧的人!”她喘着气,直打战。
    五十郎好奇地问道:“然后呢……”
    然后会不会是貌美如花,花容月貌之类的形容词。
    当然不会是,灭鸟师太喘了半天也没有说得出来,倒是无鸟大师接了口去,口气更加正经一百倍,道:“所以,我们决定推荐你是这届的武林盟主!”
    五十郎惊得张大了嘴巴,半天都没有合上。
    兄弟姐妹,父老乡亲,关键时刻,找替死鬼,《江湖志》的每期连载,果然诚不欺我。
    “我何德何能,恐怕不能胜任。”五十郎干笑。
    “不,”众人异口同声,眼光坚决,“非你莫属!”
    五十郎沉默着回头,看见远远跟着队伍后面的那抹紫色,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心中愧疚无比,默默道:“洛少,怎么办,我好像低调不起来了。”
    “小施主!”灭鸟大师悲怆地呼唤,双手紧抓自己胸口,咳嗽连连,道,“求你满足一个垂死之人的愿望!”
    五十郎皱眉,不去点破她装死的实情,幽怨道:“好,我答应你们。”
    武林盟主,多牛的称呼,五十郎心下实在抗拒不了这个诱惑了。
    

Part 64

    开始大家都是步行,后来实在走不了,就都被装在了一个大笼子里,露天拖着走。
    “兄弟,你的鞋底掉了。”
    全车里面,能苦中作乐,每顿吃上一海碗的就只有五十郎了。
    走在车前的教众,一个踉跄,差点跌到,回头狠狠地怒瞪五十郎。五十郎立刻望天,作无辜状。
    “兄弟,好好走哇,你们宫主撩轿叫你呢。”五十郎又扯开了嗓子大叫,车里的众豪杰都用膜拜的眼光看向她。
    盟主的精力果然一如既往地好。
    “闭嘴。”那个教众大怒,伸指想下毒,随即想想宝蟾那么毒的动物都不能伤她分毫,一下子泄了气,索性转头,不再理她。
    五十郎靠着铁栏杆,过了一盏茶的时间,又大叫:“兄弟,真的,你看你们教主撩帘叫你了。”
    那个教众算是一个小头,所以,脾气也比一般的教众大。
    听到五十郎乱叫,索性垂头狠狠地跺脚,每走一步,地上都有个深深的脚印。
    “相信我,你被召唤了,兄弟。”五十郎不依不饶,继续地喊叫。
    那个教众彻底扯衣服堵了耳朵,艰难地垂头向前走。
    凌空飞来石子一颗,将堵耳的教众打飞了出去,他艰难地抬头,半躺在泥土地上,嘴角慢慢渗出一丝血渍。
    “居然对本宫主的话充耳不闻!”
    果然是撩帘的冷云老宫主,接过其他教众抵递来的毛巾,狠狠瞪了一眼又放下轿帘。
    五十郎很无奈地叹息,看着受伤不轻的教众头头,很遗憾地说:“我早说了你们宫主在召唤你。”
    ……教众头头彻底无言……
    她的确提醒过自己!
    关键是,车上的这位新任武林盟主大人,同样的话,说了将近五十遍,上当四十九次后,最后一次怎么再能相信她?!
    教众头头晦涩难言,用绝望的眼神看了一眼五十郎,捂着胸口,踉踉跄跄奔到了队伍最前列。
    太可怕了,一定要远离这个女人!
    ***
    风餐露宿,看来冷老宫主维持了在卸剑山庄时优良的节省作风。
    整个笼子里面,除了五十郎吃得下,睡得着,其他的人,都已经一派垂死的状态了。
    “我要求今日加餐!我要吃肉!”
    午间时分,五十郎瞧着铁栏杆,大声嘶吼,看见冷老宫主慢条斯理地吃着五花肉,怒道:“我要他手上的那种。”
    冷老宫主很是得意,一脸的慈祥长辈样,端着盆,走到五十郎身前,和蔼可亲地笑道:“好好好,本宫主允许你隔栏嗅一嗅。你这年纪,该是长身体的时候,的确不可没有了食欲。”
    五十郎的眼睛都绿了,越闻越怒,隔着栏杆,看见冷老宫主笑得越发慈祥,呵呵地端着盆子凑近五十郎的鼻子不远处。
    呸,呸,呸。
    五十郎终于暴怒,一连吐上数十口口水,口口中标,冷老宫主慈祥的笑容一下子僵在脸上,面部扭曲,看着手里的五花肉,仿佛在看一盆毒药。
    “给我吃吧,都有我的口水了。”五十郎很垂涎,口水都要顺着嘴角滴下来。
    冷老宫主呆滞半刻之后,怒起,举起盆子,也恨恨地吐了口口水,吐完之后,“哐当”一声将瓷盆摔得远远的,怒道:“我也吐口水了,就偏生饿你。”
    五十郎无趣,举起手里其他武林人士的馒头,一口一口干嚼起来。
    “盟主,你要不要再一个?”她啃完一个,立刻有人挣扎着,爬过来,贡献自己的馒头。
    现在五十郎是他们的精神领袖,怎么可以饿着她。
    五十郎看着白花花的馒头,愤慨地拍栏,怒吼:“天天吃馒头,我的嘴里都要淡出只小鸡来了。”
    冷老宫主更怒,看看树旁砸得稀烂的瓷盆,还有那一盆未进嘴的五花肉。于是,对手里的白面馒头也失去了兴趣。
    五十郎吼了一阵,没有了力气,颓废地坐下,扯过两只白面馒头,又啃了起来。
    ***
    他们走了足足十天,原来,宝蟾宫的密室居然设在皖南的乡间。
    大约一年之前,冷老宫主将教众陆续调至皖南,顺带将整个宝蟾宫也搬了过来。
    宝蟾宫的入口,是只大大的蟾蜍嘴巴。两扇大门,就是它的牙齿。
    五十郎进去的时候,顺带用牙咬了咬门把手上的两只金蟾蜍门扣,一口下去,居然立刻有两道很深的齿痕。
    冷老宫主身边的左护法立刻暴怒,道:“本来你不咬,还可以充门面,你这么一咬,都知道这门把手是银子刷金粉了,你让我们宝蟾宫以后怎么面对武林大众。”
    五十郎很羞愧,垂头叹气道:“武林大众都在这里了,我以盟主的身份,让他们发誓,不会暴露宝蟾宫以银充金的事实。”
    她这么一说,左护法无言,狠狠地瞪了五十郎一眼,扭动着身子,追着冷老宫主跑去。
    他这么一跑,五十郎立刻就想起在山寨的那个黑色背影。
    “居然是他?”
    果然冷老宫主预谋一统中原武林不是近来的事情。只不过,真是想不透,这么一个德高望重的人,居然分毫不念骨肉情,当初吩咐留下冷无双的性命,估计也是为了自己练习魔功需要亲骨肉的骨血,才多此一说的吧。
    “我们给各位掌门帮主都安排了房间,大家可以休息休息,顺带想一想怎么样归顺我们宝蟾宫。”
    说话的是右护法,脸上满是麻子,一笑跟抽搐一样,偏偏他极中意自己的笑容,隔这么几句话就会停下来笑一笑,满屋子的武林人士,汗毛都倒立在背上。
    “至于盟主大人,”他又停了下来,嘴巴连着鼻子一起抽搐,活像中风一样,“我们老宫主特地给你安排了最为舒适的地方。”
    “我单住?”五十郎很是惊诧,心下大觉不妙。
    “不错,盟主大人,”右护法笑得更加抽搐,嘴角不自然地抖动,一派羊癫疯的模样,“你的居室,好得很呢。”
    听他阴阳怪气地拉长声音,五十郎的头皮立刻发麻。
    “盟主大人,这里走……”他屈起腰,抽搐满面地笑着,一面带着幸灾乐祸的愉悦,走在了前面。
    五十郎回头看了看厅里的各派掌门和帮助,寻思着怎么也要找一个互助的。一眼看下去,居然没有一个,胆敢抬眼回视自己,显然,一个个,都从心底第一个牺牲了五十郎。
    五十郎冷笑,倔脾气上来,也不求任何人,明知道前面有古怪,咬咬牙,大步流星地跟了过去。
    这座宫殿,外面看起来没有什么,里面却是深得很。
    五十郎跟在右护法的后面,忐忑不安,光线越来越暗,她的心也越来越沉,女孩子天生惧黑,五十郎自然也不例外。
    黑暗的道路和幽幽的壁火,让她禁不住抱住了自己的臂。只能在心下不停地安慰自己,那宫外还有个完全自由的洛锦枫,一个通悉宝蟾宫的冷无情,最不济,段水仙就是再绝情,看在和萧家长期合作的份上,也会过来搭救一把。
    所以一点都不需要紧张。
    但是她却不知道,那三个人此时却因为宝蟾宫事前改变了的迷阵,被彻底隔绝在了宝蟾宫之外。
    左一个弯,右一个弯,转得五十郎头晕眼花。
    不多时,连壁上的油火也熄了,彻底黑黝黝的一片。
    五十郎的恐惧到了最盛,快跑几步,追上右护法道:“还要多远,能不能给个火把。”
    右护法很是恼怒,道:“不是你,我会到水牢这里?”
    他怒气冲天,许久之后又道:“老宫主有令,所有的资源要好好的利用,争取一片铜钱掰成两半用。”
    五十郎脚下一滑,差点摔倒。无可奈何道:“可不可以预支,事后我让家里送来油火钱,这样黑暗,我可受不了。”
    右护法冷笑:“魔宫的水牢,如果光火通明,岂不是可笑。”他窸窸窣窣地抖开拴着的铁锁链,一巴掌就将五十郎打了进去。
    五十郎没有防备,一个踉跄,没有站稳,就扑在了水中。
    冰凉刺骨的水,瞬间漫过了她的耳鼻,使她一口气闷在了胸前,怎么也顺不过来。
    恍惚间,她仿佛看见黑衣冷冽的冷无双,眸子含笑,嘴角含情地朝她递过手来。
    无双!
    她立刻清醒过来,顺势膝下用力,稀里哗啦地从水里站了起来。
    冰冷的水拍打着她的胸口,异常地寒冷,五十郎哆嗦着,黑暗中摸着墙壁,站稳脚。
    水牢里,水位极高,几乎漫过她的胸口,直到嗓子,她的呼吸越来越急促,一声比一声粗重。
    “你这样是没有用的。”黑暗之中传来个苍老的声音,将五十郎惊了一惊。
    “是人是鬼?”五十郎探头看去,眼睛渐渐适应了黑暗。水牢的墙壁上,用腕粗的铁链挂着个披头散发的老者,两眼闪着精光。黑暗之中尤其明显,看见五十郎哆嗦,呵呵一笑道:“自然是人。”
    呼,五十郎舒一口气,立刻又惊奇道:“宝蟾宫居然男女混合住牢房?”
    挂在墙壁上的老者突然就暴怒,道:“当然不是,宝蟾宫哪有这么没品,冷云那个老匹夫没有来之前,我们是非常优待犯人的。”
    他陷入无限的回忆中去:“每日三餐必然有肉,有酒,衣服常换,鞋常新。最重要的是,男归男,女归女,哪像现在这么乱套?”
    五十郎怒,问道:“为什么要合牢?”
    “因为多出来的房间,他都改成了居室,用来发展教众了……”老者无言,五十郎更加无言。
    扩建是好事,关键犯人的福利,也得顾及啊。
    沉默半晌,五十郎踮脚,仰头问道:“你又是什么人?”
    老者眼光闪烁,过了许久,反问道:“那么你呢?”
    五十郎立刻胸脯一挺,无比自豪道:“本人就是一支梨花压枝头,江湖人称见人杀人,见神杀神,见鬼杀鬼的新一代武林盟主,萧五十郎!”
    她这么一说,老者立刻眼冒火花,激动道:“也就是说,你的部众是非常地多,你的号召力是非常地强大啰?”
    五十郎想起厅里那群神色冷漠的掌门,极为违心地点了点头,硬撑道:“本盟主,一呼百应。”
    老者吁了口气,道:“既然这样,为何会被关在这水牢之中?”
    五十郎默然,半晌,发狠回道:“老马失前蹄,若是我能逃出,定会踏平这宝蟾宫。”
    她也就过过嘴瘾,真的出去,她恐怕再也不会回到这个地方。
    偏偏墙壁上的老者立刻信了她的话,万分激动道:“如此甚好,你可想出去?”
    神经病,当然想!五十郎在黑暗里翻了个白眼,道:“想又如何?”
    “我可以助你出去。”老者斩钉截铁,笑得白胡子跟着一抖一抖,“我有办法可以让你出去,你出去以后,帮我平了宝蟾宫,擒了冷云那个老匹夫……”
    他越说越怒,墙壁上的链条震得哗啦哗啦。
    “淡定,淡定!”五十郎举手,叹口气道,“要是能出去,你不早就出去了?”
    老者神色一黯,道:“我如何出得去噢。”声音带着颓废,一派心灰意冷。
    “你是谁?”五十郎将问题又回到了最初。
    老者沉默了一会儿,缓缓张口,答道:“我是火蟾寨的寨主,红恰恰!”
    噗,五十郎差点将嘴里含着的一口口水喷了出来。红恰恰,真是很强大的名字。
    “红银霜是我的女儿。”
    啊?居然是三夫人。
    “冷云这个老匹夫,害了我女儿,囚了我乖孙,现下将我教圣物火蟾蜍给盗了去,修习魔功。我敌不过他,被他穿了琵琶骨,喂了迷人醉,终日悬在这水牢中!”
    他的脸因为仇恨,强烈地扭曲,整个人都处于极大的怨恨之中。
    五十郎很是同情,安慰他道:“你放心,本盟主已经搞死了他的火蟾蜍,你得不到的,他也得不到。”
    红恰恰一脸心痛难耐状,默然半晌,惆怅叹气道:“这样也好,少了火蟾蜍,便少许多事。”
    “你要我如何帮你?”五十郎想起先前他提到的有出去的方法,不禁心下欢喜,“我如果能帮到你,我就竭力地帮,说起来,无情算是我的朋友。”
    红恰恰眼睛一亮,惊喜万分道:“无情还活着?”
    五十郎微微点头,道:“是,他活得不错。”
    红恰恰很是欣慰,道:“我不要你帮我别的,只要除了冷云,别无他求。”
    “就这么简单?”五十郎好奇,“不需要其他?”
    红恰恰一副疲倦至极的样子,答道:“无他,灭了冷云老匹夫,我也可以瞑目了。”
    五十郎咬唇,道:“好,我尽力。”
    红恰恰欣慰一笑,伸出手来,手上的铁锁链立刻哗啦哗啦作响:“这个地方,当初是我们宝蟾宫的分部,我因为思念女儿,悄悄地在这里设了分处,本以为带着她,脱离了卸剑山庄,在此稍作停留,便可以重归苗寨,谁知道……”
    他的牙齿咬得咯吱咯吱的。
    五十郎也不催他,仰着头,看他忍住愤恨,继续道:“这里的所有都是我亲手监制,水牢构造,也没有谁比我更清楚。”
    五十郎沉默。
    “这间墙壁之间,在离地五寸的地方,有个空隔,只要你打破前壁,便可以看到机关,摁动机关,随着水流泻出,你便可以到达山底的山洞之中。”
    五十郎将信将疑,屏住呼吸,潜入水中,果然离地五寸的地方,有一处墙壁摸着微微凸起,若不是仔细地摸,根本不会察觉到。
    她探出水面,深呼吸一口,道:“我要怎么打破墙壁,我被冷云解了内力。”
    果然红恰恰一副恍然大悟状,道:“难怪我听你的声息,不像是有内力之人,不过不要紧,你屈起指节,对准凸起的地方,一击便中。那里,我是留了余地的,不需要多大的力气。”
    五十郎又吸了几口气,潜水之前,朝着红恰恰微微一笑道:“你的愿望,我出去之后,定然会竭力实现。”
    红恰恰颔首,欣慰而笑。
    五十郎屏息再入水底,握起拳头,并不用多大的力气,稍稍一敲,那微微凸起面就立刻裂了开来,却依然不碎。五十郎忍不住气,一脚又踹了上去,墙壁尽悉裂开,露出里面木头的机关。
    果然是机关!
    五十郎毫不迟疑,伸手上去,用力扳动。
    水底很快就旋起巨大的旋涡,墙角的另外一边,露出个黑黑的口,带着强大的吸力,连水带人,呼啦啦都拉了下去。
    五十郎抱头,紧闭双眼,随着大水沉浮,一波一波的大水,冲击在她的胸腹背部之上,好几次,都让她闷不住气,差点溺水。
    她的心里,始终坚持着一个信念,那便是,不见无双,便不轻言放弃。秉着这个信念,她居然也撑到了最后。
    当第一束光线透来的时候,五十郎终于筋疲力尽,顺着大水,再也强撑不住,眼睛一黑,失去了知觉。
    混沌之中有一双温暖的手将五十郎抱了起来,拥在怀里,五十郎的脸紧紧贴着那人的心房,沉稳的心跳隔着衣服传过来,一下又一下,将五十郎所有的焦虑和不安都奇迹般地安抚了下来。
    “五十郎,”声音低低的,带着一丝担忧,“五十郎,醒来。”
    五十郎的睫毛抖了抖,又归于平静。
    “五十郎,不要睡了。”
    手被对方握在掌心,轻轻地搓揉,渐渐地有一丝暖意顺着手指,缓慢地升起,五十郎用尽力气,缓缓将眼帘抬起一线。
    山洞内虽有光线,却仍然阴暗,再加上来人背着光,五十郎皱着眉,咽了咽口水,道:“你是谁?”
    她稍稍地清醒一些,从对方的身上跳下,慢慢的适应光线,睁大眼睛,更加仔细地看向轻拥自己的人,待看清大致轮廓后,惊喜莫名,如坠梦境。
    “无双?”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探手过去,改被动为主动,从他的胁下将他抱住,像一只孤独无依的小树袋熊,整个身子都贴在大树上,嘴唇哆嗦着含泪问道,“你是无双?”
    来人只是沉默地看她,温暖的大手,悬在半空中,对她的熊抱,有种恍若隔世的亲切感。
    五十郎的眼泪再也止不住,她的眼睛瞪得大大的,眨也不眨,泪珠就这么一粒一粒地滚出。
    “是我,”黑暗之中,无双迟疑地伸手,微微一思量,便将五十郎整个裹在了怀里,他的声音失去了以往的冷冽,带着羞涩和不易察觉的欣喜,轻而坚定道,“我回来了。”
    我回来了……
    只是一句,却让五十郎多天来的焦虑和委屈一并宣泄而出,她将头紧紧地缩进了无双的怀里,什么也不说,只是大哭,像个受尽委屈的孩子,突然就寻到了依靠般,只是哭。
    她的声音越哭越嘶哑,却丝毫没有停下来的迹象。哭久了,还带着抽搐,上气不接下气地抽泣。
    无双将她拥在怀里,皱着眉头,束手无策。
    “不要哭了。”
    五十郎的声音已经跟小猫一样,喵呜喵呜的,浑身哭得打着颤,间歇一口气上不来,抽抽噎噎的,让冷无双的心痛了一痛。
    “五十,你歇一歇,莫要哭了。”他低下头,去安慰五十郎,万般无奈,不知道从何去说。
    五十郎仍然抽着气,胳膊却越收越紧,生怕眼前的这个男人会再次从眼前消失掉。
    五十郎那双大眼因为泪水的浸润,显得格外的晶亮。看见冷无双垂头看来,扑闪着长长的睫毛,很是无措,粉嫩的小嘴,因为抽泣,而微微开启,显得异常的诱人。
    “无双。”五十郎可怜兮兮地低低叫了一声,像只饥饿的小猫咪,嘴巴一扁,又要哭泣。
    冷无双看她扁嘴又要新一轮的哭泣,不禁惊了一惊,反应不及,垂下头去,一口就含住了五十郎抽抽噎噎的小嘴。
    他的唇,带着强烈的男子气息,反复辗转在五十郎的唇上,青涩而火热。五十郎的心怦怦直跳,红着脸,缓缓地闭上眼,含着羞怯,半抵着无双的胸脯,稍稍用力,将冷无双的嘴唇推离了自己的一指距离,张嘴便要说话。
    冷无双面红耳赤,正吻得兴起,五十郎这么一推,犹在迷乱之中,想也不想,条件反射状直接又吻了上去。这次不再是唇与唇的辗转,他一口含住五十郎微启的小嘴,舌尖从唇间滑过,犹如一条小鱼,无师自通地滑进了五十郎的嘴,吮吸着她逃避的小舌。
    由青涩到熟练,只不过一瞬的时间,浅吻深吮,不知道什么时候,五十郎已经伸手圈住了无双的脖颈,浑身软绵绵地偎在了无双的怀里。
    鼻息喷洒在彼此的面上,火热一片……
    相拥着的两人,彼此紧贴着身体,那体温却是越来越高……
    冷无双的手沿着五十郎的衣襟而上,修长的手指,解开五十郎的衣襟,顺势滑了进去,手指刚一触及五十郎冰凉肌肤,就一下子清醒过来。
    “对不起,五十。”他一下子推开五十郎,面上似火烧一样。
    五十郎被他猛地推开,仍处于一派迷离之中,呆头呆脑道:“为什么要向我说对不起?”
    闻言,冷无双又想起五十郎绵软的唇,不禁又是一阵心猿意马,他咽了咽口水,分外口干舌燥。
    “你换下湿衣,”他强作镇定道,“今晚他们势必会紧追到处寻你,这里是最隐蔽的地方,所以,我们必须在这里待上一晚,明日汇合其他的人。”
    还有其他的人?五十郎很是好奇,问道:“是什么人来汇合?”
    “你不认识。”冷无双渐渐退了火热,又是一派冷冰冰的样子了。
    五十郎撇撇嘴,拉拉衣襟道:“我脱了衣服,难道裸露着?”她自从和无双唇舌相亲,从心里更加认定了冷无双,所以说话一派天真,完全不再避讳。
    冷无双面色一红.脱下外袍,扔了过去,道:“先穿着,待会我会将你的湿衣服烘干。”
    五十郎接过袍子,抱在怀里,将它贴在脸上,呵呵傻笑。
    “无双,你活着,真好。”
    冷无双看她说得心酸,忍不住心下一软,解下后背的雌青剑,冷冷地递了过来,淡淡道:“收好,防身。”
    那柄剑的剑鞘上还带着他的体温,五十郎满心甜蜜的接过来,羞答答地笑道:“无双,你想通了?”
   “嗯?”冷无双挑眉。
   “你决定了?”五十郎欣喜万分,抱剑差点喜极而泣。
   “什么?”冷无双不耐,语气冰中带霜。
   “倒插门,做我萧家女婿。”五十郎熊扑过去,抱住他的臂,像只猫眯一样在他臂膀上蹭啊蹭,小脸紧贴着无双的手心,含情脉脉道,“我会对你好,爱若眼珠,无双。”
    冷无双的嘴抽了抽,挥开五十郎怒道:“你好啰唆!”
    黑暗之中,他的嘴角稍稍上扬,背过了身,冷冷道:“快换衣。”
    停顿了片刻,又冷冰冰地补充:“不要着凉。”
    五十郎的嘴,直接笑到了耳边。
    心下忍不住地腹诽:这个口是心非的家伙,温柔一点难道不可以吗?真是不可爱。
    ***
    夜越来越深,冷无双点起一小堆火,火苗带着热气,将五十郎的身体渐渐温暖起来。
    “无双,我可以靠着你吗?”五十郎眼巴巴地缩着脖子,小脸因为火堆的温度而飘上两片桃红,“我还是冷。”   
    明明知道她在说谎,冷无双微微一迟疑,很是无奈点点头。眸子里映着火堆的橘红色,带者一丝丝暖意。 
    五十郎立刻欢呼一声,夹着袍角蹦跳着扑了过去,一把抱住冷无双的胳膊,很是开心道:“果然这样最温暖。”
    冷无双的眼眸稍稍垂了垂,眸子含笑,映着火光,似有一波一波的水纹从他最深处的黑邃中荡漾开来,他的嘴角微微一抿,带着丝笑意,淡淡道:“你的衣服,就快烘干了。”
    五十郎委屈的撅嘴,更加抱紧了他的胳膊,嗔道:“穿了衣服,也不抵你的体温。”
    冷无双的脸一下子变得通红。
    强作镇定状,轻咳了两声,别过头去,火光下,他的耳朵红而细嫩,非常可爱,被火堆的橘红色一照,似带着透明的红火一样。
    五十郎越看越喜欢,扑了过去,轻轻咬了一口。
    冷无双大震,呼的站起身,恼羞成怒,一巴掌甩开了五十郎,怒道:“你怎么咬人?”
    五十郎万般委屈,咬着自己的手指回道:“我家姨娘就是这么咬爹爹的,难道不可以。”
    冷无双啼笑皆非,捂着耳朵,一句话也答不上来。真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
    五十郎看他一副无可奈何状,正要再次熊扑过去,冷无双面色一凝,侧耳听去,压低声音道:“有人过来。”  
    他熟练地踢灭火堆,将燃尽的柴火灰烬没入草丛之中,顺手夹过五十郎,提着她烘得半干的衣服,一个掠身,飞至洞穴的横隔之处。 
    五十郎被他搂在怀里,左右扭动着身体,寻了个舒适的方位,才安静下来,抬头看去,冷无双眸如寒星,皱眉远眺。 
    “你的武功恢复了?”五十郎后知后觉,突然想起刚刚的纵身一跃,很是惊喜。
   “嗯,冷无双收紧手臂,垂下眸子,警告道,“不许再说话了。”
    五十郎立刻用手捂住嘴巴,眼珠直转,时间久了,手脚麻痹,她索性改被动为主动,双手双脚如八爪鱼一样,就着冷无双的身体,盘了上去.四肢绞缠在了一起。
    冷无双大怒,低头看来,眸子里带着冰冷的薄怒,就要张口怒斥。
   “宫主说了,她从水牢下来,必然是藏在某个山洞之中,所以大凡是洞穴之类,一定要好好搜。”
    五十郎一凛,浑身一战,是宝蟾宫的人顺着水牢一路查来了。
    冷无双伸手拍了拍她的背,闷声在心底叹了口气,伸出长臂,将她拥得更紧。
   “他们都去寻了,不如我们缩在这里,偷个懒吧。”
   “不错,习兄的挺议甚好。”进洞的几人,寻了些碎树枝,堆了个火堆,就地坐下。
    五十郎和冷无双对视了一眼,两人都在心里暗暗地叫苦。冲出去,必然会惊动余下搜山的。
    缩在这个隔断层里面,两人必然舒展不了手脚,难道要这么相拥着过一夜?
    所幸隔断层离着洞口围着火堆的一群人甚远,风口处不停有风呜咽着刮进来,所以就算有细碎的声音,也不至于暴露。
    无双.我的手脚麻痹了,五十郎用眼神示意冷无双, 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很是让人怜惜。
    冷无双叹气,伸出双手将五十郎裹入怀里,五十郎脸贴在他的胸膛之上,听着他的心跳,不禁一阵脸红。
    “今晚雾重,我看那个丫头片子,肯定是寻了帮手,早已经下山去了。你看看,早间到现在,多少的时间,如果是我,会这么傻吗。”
    火堆旁,出来寻人的教众很是不耐;“我看老宫主也是怕少宫主寻了回来,我听说那个逃掉的丫头片子和少宫主关系匪浅。两人一路同吃同住,很是亲热。”
    黑暗中冷无双的嘴紧紧抿住了一处,垂头冷冰冰地看向五十郎,眸若寒星,五十郎立刻如坠冰窖,举手无声发誓道:“我和无情毫无瓜葛。”
    她一连用嘴型说了好几次,冷无双眸中的寒气才稍鞘消退一些。
    夜越来越深,围在火堆旁的教众渐渐地小了声音,各自寻了最佳的位置,就着火堆躺下。
    五十郎和冷无双靠在石层隔断处,时间久了,五十郎的眼渐渐涩了起来,她自从被冷云抓住,一路上都没有怎么踏实地睡过觉,再加上先前在水牢里又惊又吓,体力早已经透支了。
    我好累,这样站着很难受。五十郎无声地做口型,揉揉眼睛,冷无情沉默半晌,想了又想,咬咬牙将手里的衣服尽数铺在了地上,
    他铺得极为仔细,将左侧靠内的地方,留了大片的衣服,反复折得厚厚实实,才小心地铺下。
    铺完衣服,他定定地看向因为空间狭窄而不得不整个人满贴于石壁的五十郎,皱眉咬唇,微微一迟疑,便立刻有了动作。
    他的手向五十郎伸了过去,将她搂在怀里,整个身体包裹在胸前,两人慢慢滑下,躺于事前铺好的衣服上,将衣服厚实的一边让给了五十郎。
    五十郎被他紧紧拥住,纳入怀中,心跳如鼓。身体因为僵直着,连带着小腿肚都有些抽筋。
    就这么契合,彼此温热的体温渐渐相融……
    两人的呼吸却越发的沉重,冷无双火热的鼻息喷在五十郎的发上,带着某种蛊惑,让五十郎的血液一下从脚皆往头上涌上。
    她挣了挣身体,挪了挪位置,企图寻找一处更为舒适的地方。
    她这么扭来扭去,那身后的冷无情被她蹭得口干舌燥,却又无可奈何,只得稍稍用力,将她搂得更紧,在她耳边沉声耳语道:“再动丢你下去。”
    五十郎大窘,被他勒住的胸脯,连呼吸都困难,不禁怒了起来。
    用力转身,想也不想就朝着他的肩膀咬了过去。
    冷无情微微一愣,怒极反笑,黑暗中,像朵幽幽绽放的白莲,带着冷冽:“你,挑衅我?”他咬牙邪笑,眼眸深邃得吓人,像一汪不见底的黑幽泉水,将五十郎的整个神志都吸了进去。
    五十郎面红耳赤地松口,胆怯怯地重新缩在他的怀里,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冷无双垂下头去,学着五十郎刚刚的样子,一口咬了下。
    这是一个带着惩罚性质的吻,他的齿流连在五十郎的唇上,咬得五十郎又是酥麻又是是刺痛。
   “晤,”她的双手软绵绵地推着冷无双,过度的吮吸让她的唇渐渐地肿了起来,偏偏冷无双的齿不依不饶,仍然游离之上。
   “我说那家伙的手下,果然是残兵败将,寻人寻到集体深眠。”
    熟悉的声音,带着戏谑,一派懒洋洋。
   “少宫主,是少宫主。”一个两个都惊得跳了起来,持着兵器,迟疑地站着。
   “蠢东西,难道要和本宫主对决?”
    持刀的教众皆是一惊,齐刷唰地跪下,乖顺道:“我等愿意誓死追寻少宫主。”
    冷无情微微一笑,转过神来,弹出几颗红红的药丸,笑眯眯道:“我倒是愿意相信你们,但是宝蟾宫的惯例,总是要遵循的。”
    地上的教众一个个面若死灰,接住药丸,闭眼吞下,垂头不语。
   “无情,从这里可以进到宝蟾宫里面。”说话的是洛锦枫,口气里带着莫名的焦躁,完全失去了以往的平静。

    “来,你们带个路,给洛少看看宝蟾宫的密道如何奥妙。”冷无情的声音带着笑,“你哪需要那么急,我看碰到五十郎的人才需要着急。”
    冷无双的齿渐渐离开五十郎的唇,偏头皱眉。
    五十郎心下开心,完全忘记了现下的处境,探出头去,挥手大叫:“无双,无情,我在这里。”
    她这么一探身,远远离了无双的掌控,稍一失平衡,身子就掉了下去。
    “笨蛋。”冷无双叹气,随即盘旋而下,赶在她落地之前接住了她。山风吹过,带起他的发,如丝如缎,更显得飘逸脱俗,俊美无双。
    “冷无双?”
    洛少的眼一下子就黯了下去,视线定定地停在了五十郎红肿的唇上,越仔细看,他越是心慌。
    她发丝凌乱,身上还穿着冷无双的黑色外袍,整个人洋溢着甜蜜之感,缩在冷无双的怀里,显得心满意足。
    “你的手脚倒是快。”冷无情的眼眸稍稍掠过满脸苦涩的洛大少,突然对着冷无双就笑了起来,“不过,我倒是挺欣赏你这种性子。”
    冷无双面色无波,缓缓转身,背对过去,对着怀里的五十郎道:“你去石缝里换上衣服。”
    五十郎嫣然一笑,从他的身上跳下,接过自己的衣服,道:“你替我守着,我身子酸软,可能穿衣要耗点时间。”
    冷无双点点头,果然不避嫌,就守在了石缝口。
    洛锦枫的脸立刻就黑了几分,怒道:“男未婚,女未嫁,如此无媒苟合,太伤风化。”
    他的心下,却是狂风暴雨般,五十郎那些暖味的话,像把钝钝的割锯,将他的心拉得鲜血直流。
    生平第一次,他的心,绝望而苦楚。
    冷无双冷冷地转身,斜睨过来,面若冰霜,冷冰冰道:“与你又何干?”
    只消一句话,便将洛少的话硬生生地堵了回去。
   “现下,不是争风吃醋的好时间。”冷无情淡淡地插口,捻发含笑:“现下,要解决的似乎是捉五十郎的老头子吧。”
    他深知五十郎于眼前两个男人的意义,所有挑了最能惹怒他们的原因。
    果然冷无双冷冷地投视过来,面色无波道:“原因!”
    “什么原因,那就要仔细谈谈了。”冷无情微微一笑,转头问道,“洛少,此事你也知晓一些,实在与你无关,你可以先行。”
    洛锦枫挑眉:“怎么无关,你让我心中带刺,很是不爽快,所以,本少一定要参与到底。”说话间,他的眼狠狠瞪向冷无双,一脸的怒气。
    冷无双面色依然无波,淡淡面向无情道:“家丑不可外扬。”
    冷无情的最微微抿了抿,垂在身侧的手紧紧握住,心里生出一种奇妙的暖意。虽然说是短短几字,家丑不可外扬,却让他第一次感觉到,自己和眼前这个只年长自己几月的大哥,血管里流着的,是同样的血。
    洛锦枫冷冷哼了一声,撩袍席地而坐,动作飘逸而优雅,冷笑道:“你别忘了,宝蟾宫还囚着武林上的大小掌门,此事关乎中原武林正道的前途,正所谓,我不入地狱,谁来入?”
    他打定主意,铆上一口气,和冷无双对峙到底。
    冷无双很是冷淡地看了他眼,翕翕嘴唇,淡然道:“随你。”
    他们皆席地而坐,很有默契地将换好衣服的五十郎安排至远远的另一个火堆睡下。
    果然,不多时,五十郎使习惯性地大笑抓头。间歇踢脚。
    席地而坐的三人,表情迥然,默默地看了一会梦笑中的五十郎,大家都忍不住,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话说,五十小嫂嫂,倒是十年如一日的可爱。这个,说梦话也稍稍强于别人。”冷无情很是无言,千笑着开头。
    冷无双沉默。半晌道:“你如何知晓她夜里会说梦话?”语气淡淡,带着一股冷寒之气,袭向冷无情。
    冷无情更加无言,情知自己开错了头,哈哈一笑正特转开话题。
    她睡熟了,不但会梦笑,还会咬人、打鼾、踢被子,洛锦枫眉眼含笑,一派温柔,看向不远处的五十郎,语气更加温柔道,“她睡着了坏习惯不少,可是本少却偏偏喜欢和她一处。”
    他话音刚落,冷无双的脸就彻底愣了下来,冰凉的寒风,似乎成了一个漩涡,在他身边打着旋。
    洛锦枫微微一笑,伸手拨柴,压低声音挑衅:“我不会放弃她。”顿了顿,看见冷无双的怒已经浮现在眼底,更加得意的补充道:“本少喜欢的东西,必定要抓在手,以前没有失过手,以后更不会。”
    冷无双眸色一寒,拔剑而起,怒道:“拨剑!”
    洛锦帆傲然仰头,缓缓站起,抽出腰间的软剑,那柄小剑,犹带体温,因为主人的愤怒使力,而晃动不已:“本少乐意奉陪。”
    两人之间,风起云涌!
    “好吵,都给我闭嘴。”不远处的五十郎突然僵尸般坐起,带着睡不熟的狂躁大叫:“都死一边去……”
    时间凝固,对峙的两人默默收剑,异常默契地坐下。
    冷无情大笑,含笑问道:“不比试了?”
    冷无双冷冷答道:“等五十郎睡醒了再说。”
    洛锦枫冷哼,道:“如不是小五十嫌弃,本少定然让你丢盔弃甲,成为天下第一的无料公子。”
    冷无双冷冷鄙夷地看了他一眼,并不回他,径自坐下,淡淡道:“我要知道所有的事情。”
    冷无情面色一整,收去笑容道:“我也正打算全部告知你……”
   他从二十年前的卸剑山庄的那段往事说起,一直到近来老宫主修习磨功走火入魔,需辅以亲生骨肉之骨血疗伤。足足说了两个多时辰。
    天蒙蒙亮的时候,一直沉默的冷无双,突然道:“我需要去见一个人,通报我的无恙。”
    冷无情疑惑道:“那宝蟾宫一事?”
    “我一炷香的时间里赶回来。”
    冷无情微微一沉吟,道:“那便快去快回。”
    冷无双眼滑过远处缩成虾米状熟睡的五十郎,道:“你帮我看好她。”说话间,眼光警告式地扫过洛锦枫,“我很快回来。”  
    冷无情含笑点头,对冷无双和洛锦枫之间激烈的电流碰击,很是好笑。


Part 65

    五十郎醒转的时候,他们三人已经经计划全部部署好。
    “我现在最为担心的倒是他手里的火蟾蜍,我是亲眼见识过它的威力,身上的体液,只需一滴,便可置人于死地。”冷无情皱眉,大为苦恼道,“他常年都将此毒物贴身收藏,想要提防,还真是不易。”
    “你说那只蟾蜍?”五十郎抓头,睡饱了的小脸上红扑扑的,“放心,我已经帮你们解决了这个后顾之忧。”
    她很是得意.将自己力甩火蟾蜍的英勇事迹,娓娓道来。
    对面三人,嘴巴张张合合,许久不能接话。
   “五十郎.你果然是江湖人士的克星。”冷无情沉默许久,突然大笑,道,“如此一来,便容易许多。”
    他一直顾及的就是火蟾蜍,冷云之所以近身不得,很大程度上,火蟾蜍就是他的护身符。
    “如此一来,他的魔功便只能使出三成,加上早些时候走火入魔,灭了他,指日可待。”冷无情冷笑着,想起昔日的痛楚,面部一片扭曲。
    “可不可以……”冷无双咬牙,迟疑道,“饶他一命。”
    他和父亲,并没有特别强烈的亲密之情,加之他本身生性淡泊,但是,每每一想起自己母亲泪流满面地回忆父亲,他使心中一软,怎么也狠不下心去。
    冷无情沉默半晌,突然抬头,微笑道:“好,我答应你,只要永远囚着他,我又何必取他性命。”
    “想来段水仙的解药糕点,也该在途中了。”
    五十郎诧异,问道:“解药糕点?!”
    洛锦枫满脸鄙夷之色,嗤笑道:“不错,先前武林之中各派掌门中了暗算,冷少宫主记下了解药,段水仙自告奋勇,想是又想到了什么发家致富的方子,连你也顾不上救,兴冲冲地赶回山下客栈,担了配置解药的活。”
    他光是揣摩到了段水仙的贪财。他却忘记了一点,迷阵之中,段水仙的衣袍都沾了灰尘.他如此卖力地赶回去,是因为被囚的那一拨人里,有《江湖志》的写手。
    “哦……”五十郎恍然大悟,道,“果然爹爹常说,若是寻个稳妥的接班人,段少最是合适,我家四十几个哥哥,真是比不上啊。”
    冷无双冷冷地看来,突然想起先前冷无情稍稍不在意提起的萧段两家定下的姻亲,眼底立刻就起了波澜。凉冰冰道:“何时出发?”
    冷无情了然一笑,乐呵呵对着尚是满脸膜拜之色的五十郎道:“五十小嫂嫂,要不然,你便留在此处……”
    “我拒绝!”五十郎想也不想,眼儿一瞄,看见冷无双皱眉,轻咳一声,很是正经的补充道,“我是武林盟主,照理说,我该走在大家的前头。”
    洛少大笑,道:“五十,他们选盟主的标准是什么?难道以吃饭碗数论英雄,以睡觉打鼾谁更响更香点拼功力?”
    看见五十郎的脸一下绿了,他笑得更加开心,笑着笑着,突然面色一整,严肃起来,又道:“这次去宝蟾宫,并不是游乐,你一点功力也没有,我们几人分不开心来保护你。”
    “我又不要你保护。”五十郎撇嘴,躲在冷无双的后面,对着无双撒娇抱怨道,“无双,经历上一次分别,难道你还想在关键时刻丢我一个人?”
    她不是不知道危险,就是因为危险,所以她才要跟在无双的身边,即便是送死,那样也是成双成对的。
    冷无双的眸子微闪,好半天,斩钉截铁地回她:“不,我定护你周全。”
    言下之意,竟然是接受了五十郎的胡闹,赴汤蹈火也要带着她。
    五十郎闻言,欣喜莫名,一把挽住冷无双的手臂,和他旁若无人的两两相视,情意绵绵。
    洛锦枫申请一黯,心下一片酸楚,别过头去,故意不再去看,撩袍快走,竟然将他们远远地甩在了身后。
    “洛少,你的护卫现下何处?”冷无情提起,追了上去。
    “宫前待命。”洛锦枫斜睨过去,唇儿一弯道,“冷宫主,莫要忘记,我此次助你,你也需守诺,解掉五十郎身上的毒。”
    冷无情回他一抹很干净的笑容,一派无辜道:“我最是守诺,洛少请放心,五十郎的毒,我定然将它彻底根除。”
    他顿了一顿,更加无辜,更加天真道:“她毕竟是我的小嫂嫂,一家人,岂有不帮的道理。”
    洛锦枫咬牙,冷冷一笑,哼了一声,不再理会他。
    从洞穴里往宝蟾宫爬走,山路很是崎岖,不管如何,前面三位公子都要走得衣带飘飞,如若平履,五十郎跟在后面和一众教众,先是两脚着地,随后都变成了四足并用,狼狈不堪。
    “无双……”五十郎颤抖着手,呼唤。
    冷无双略一回头,立刻皱眉,伸出手去,像提包裹一样,将她从一群爬行的群众中拎起。
    咳咳咳,五十郎被他拎得头晕转向,大眼睛不禁可怜兮兮地露出求饶的神情。
    洛锦枫顿下脚步,很是不忍.探出手来,道:“冷公子,既然你提得如此勉强,让我来扶她上去吧。”
    “不必。”俺无双冷冷地回绝,头也不回,一下子将五十郎甩到了肩头,改拎为扛。五十郎被他甩得干呕几声,泪水闪动,很是可怜。
    洛锦枫大怒,身形一闪,便要来抢。
   “你们要我的命啊!”原本被抗在冷无双肩头的五十郎,因为擅自挪动位置,被洛大少的掌一掌劈中,不禁哀嚎一声,以示不满。
    冷无双嘴角抽了抽,面色微微一红,终于将五十郎抱进怀里,提气运功,将一众人都甩在了后面。
    “真是个害羞的孩子!”冷无情远目,半晌之后感慨,“果然是两兄弟,他和我一样易脸红。”
    地上的众人,站立着的洛锦枫无言以对。好像冷少宫主,你压根就没有脸红过吧!
    “你们都是些什么鬼表情哦。”冷无情笑道,举起手来,倒上一把磷粉,撒在路边,众人不敢多语,小心翼翼地绕过磷粉继续爬动。
    路程崎岖,大家都越发的奋力,生怕冷少宫主一个不满意,回头撒一把毒粉。 
    想不到从上面被冲下来容易.再从原处爬上去,会是这么的耗时,足足走了一个多时辰,他们才接近了宝蟾宫的水牢处。
    “后面爬着的都到前面去。”冷无情突然停了下来,笑眯眯地招手道,“快点,快点。”
    立刻有人手脚并用,爬得努力无比。
    直到第一批人爬上去半盏茶的时间,冷无情才微微颔首,示意后面的跟上。
    冷无双抱着五十郎脚尖一点,从洞穴连接水牢之处掠了出来,刚一落地,就皱了皱眉,先前爬上来的几位,也是一副摸不清状况,呆若木鸡状。
    水牢的水已经完全流光,带着湿气的石块地板上,横七竖八躺着宝蟾宫教众的尸体,每个人的手里都握着自己的武器。
    “啊,红恰恰!”五十郎抬头,看向钉在墙壁上的红恰恰,惊道,“我出来的时候,他尚且还有一口气。”
    现下的红恰恰耷拉着脑袋,眼睛瞪得大大的,面色发灰,身体僵直,显然已经死去。
    冷无情面色复杂地沉默许久,挥手招来两个侍卫道:“他的尸体,好生对待,以帮中护法的仪式下葬。”
    他默默地转身,四处打量,许久之后,长叹一声,不发一言走在了前头。
    越往宫里走,尸体越多,冷无情扯过一个缩在角落里的教众问道:“老宫主呢?这里是怎么回事?”
    那个教众胆战心惊,哆嗦着伸指,道:“老宫主突然就发了狂,啃了好几个教众,躲进了地下室。”
    他走火入魔的症状更加明显了,以往尚能克制,现下连自制都有问题了。
    冷无情眼光一凛,快走几步,宝蟾宫内,尚有内斗着的教众,看见冷无情进来,都吓得丢了武器,匍匐跪倒在地上,以脸贴地,很是虔诚的样子。
    “少、少、少宫主。”
    冷无情一声冷哼,挥手就是一片粉红的烟雾,跪倒的众人,身体歪了歪,皆瘫软下去。
    “真是麻烦,浪费我的药。”他走近宫主之位,伸指探向汉白玉石做就的蟾蜍,轻轻在蟾蜍的眼头点了点。从宝座之下,轰隆一声,蔓延开一条长长深深的内道。
    “无双。”五十郎探了探头,扯扯无双的袖子,冷无双回头,淡淡道,“若是害怕,你就留上面。”
    五十郎转头环顾四周,满地横七竖八的都是尸体,不禁打了个寒战,点头道:“当然一并下去。”
    冷无双走了几步,头也不回,却从背后伸出一只手,五十郎跳了过去,将自己的小手放了进去,偷偷一乐。
    越往下走,密道内的血腥越是浓重。
    五十郎缩着头,内道的尽头点着盏橘红色的烛灯,穿堂风幽幽穿过,带着烛光一闪一闪,将众人的身影拉长扭曲。
    转过内道,豁然开朗。竟然是里面有花有草,甚至还有片深不可测的湖。冷云就坐在那湖边,听见声响,僵硬地转过头来,他的嘴角带血,分外诡异,目光呆滞,看见人群中的冷无双,突然眼睛一亮,很是兴奋,狰狞地狂笑道:“无双,我的好儿,为父等你好几载了。”
    五十郎不禁抖了抖,停住了脚,双手都拉住冷无双的大手。
    冷无双眸子沉沉,大手渐渐松开五十郎的手,将她掩在了身后。沉声问道:“为什么要派人取五十郎的性命?”
    冷云眼光一转,看到冷无双背后的五十郎,突然怒道:“我倒是叫透透将你带来,本来人不知,鬼不觉,庄里那些个知道本宫主诈死的,也都被她除去,谁知道凭空冒出这么个小丫头片子,把我的计划都给打乱掉了。”
    他气不过,神情迷乱地站起,怒道:“最是罪不可赦的,就是她居然将本宫的圣物火蟾蜍给摔死了。”
    他咬牙切齿,五十郎吓得整个躲在了冷无双的后面,只露出一双眼睛,骨碌骨碌地转动。
    “没有火蟾蜍,我便无法修习大法。你说,我怎么能不恨她?乖儿子。”他的眼睛阴鸷而狂乱。
    “那只能说明你的无能。”冷无情一脸笑意,向他慢慢地靠近,语言犀利,仿佛为了更深地激怒他。
    “你不得不承认,你栽在了一个没有任何功力的小丫头的手上,你那些所谓的大法,也因为走火入魔而去了七成,冷云,你就是个废物。”
    他每说一句,冷云的脸就抽搐一份,眼神越发地迷茫。
    “时至今日,你冷云,不过是个担着虚名的老家伙。”
    他的手里已经悄悄握起鸳鸯刀,蓄势待发。
    冷云果然狂性大发,扯着头发大笑,道:“不错,不错,我只是个担着虚名的老匹夫。”
    他越笑声音越大,一副颠疯状,大笑间,突然,他的目光一凝,身若闪电,就向靠得最近的冷无情攻去。
    如钩的双爪,击在冷无情的双刀上,发出叮当巨响,冷无情面色一白,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击,震得耳目皆流出血来。
    “退后,我来。”
    恰似一朵黑色的莲花,绽放在半空,冷无双旋身护在了冷无情身前,反手一击,将冷云震退半步。
    “不错,为父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尚不能安然度过剑劫。”他眼底清明,说话条理,带着惯有的慈祥笑容,哪有半分癫狂。
    冷无情被冷无双护在身后,喘着气道:“你居然装作走火入魔失了功力!”
    冷云很是自豪,道:“既然我能诈死,为何不能假装失了功力。无情,你什么都好,心狠手辣,厚颜无耻,为父一向都很喜欢你,就是阅历稍稍低了点!我若说,本宫主另有妙法压制那走火入魔的征兆,你可相信?”
    他笑得更加慈祥,满脸的爱怜,看着无双和无情,叹息道:“真好,两个儿子都这么大了,同我当年一样玉树临风。”
    冷无情和冷无双同时一寒,鸡皮疙瘩落满一地。
    春风和煦,五十郎远远看来,不禁感动万分,因为那的确是一幅父慈子孝的水墨画。
    如果没有后来的对话……
    “真是虎父无犬子!”冷云老宫主进一步地陶醉,面色和蔼可亲。
    冷无双和冷无情,面色都是一派戒备,身体的四周,杀气腾腾,一个持刀,一个持剑,片刻不敢放松。
   “那么,”冷老宫主外头困惑道,“我该从哪一个吃起呢?”
    他用如此慈祥的面孔,如此可亲的语气,却说出这么让人惊悚的话题,实在放人匪夷所思。
    就好比在说,今晚的肉团子不错,该从哪一个下手呢?
    五十郎好一阵恶寒,关键时刻,她因为紧张,突然就有了尿意。
    “那个,洛少,你看看四周,有没有可以那个那个的。”她满脸羞涩,压低声音和身边的洛锦枫商量。
    本来紧张无比的气氛,因为五十郎的内急,一下子就被冲淡不少。
    洛锦枫哭笑不得,道:“要不你寻个僻静的地方,就地解决?”
    不远处对峙的三人,嘴角不约而同地抽了抽。
    最先暴怒的是冷云,他咆哮道:“五十郎,我就是不吃我的儿子,留着他们配种,也不会考虑你做我的儿媳妇。你看看,你把我的气场破坏不少。”
    五十郎很是委屈,隔着洛锦枫也咆哮过去:“冷老宫主,你不能不讲道理,此值危急关头,人有三急也是寻常。”
    冷云看看她一脸的挑衅,又想起先前自己枉死的火蟾蜍,怒不打一处来,提刀大吼道:“我先解决了你,再吃宵夜。”他运气提刀,果真就要扑过来。
    “你分清对手可好?!”冷无情大怒,冷无双的眼几乎可以将冷老宫主冻成冰人。
    被他完全忽视的兄弟俩终于也完全沸腾了。
    刹那间,刀剑纷飞,斗成一团,五十郎很是担忧,揪住衣角,踮脚看了半天,大致能看清楚三人的衣料颜色。
    他们困斗许久,冷云渐渐失了耐心,大笑一声,双掌挥出,带着十成十的功力,将无双无情击飞了出去。
    两人的嘴角都蜿蜒流下一道血丝,源源不断,看来,受伤颇重。
    “无双!”五十郎担心不已,却不敢上前去看,生怕被冷云捉去,拖了他们的后腿。
    “洛锦枫,你待在那里,准备偷懒到什么时候?”半躺在地上的冷无情,吞下上涌的鲜血,含笑懒洋洋地抱怨道。
    “你不来,许诺的事情,我是不会做的。”他想了想,补充道。
    洛锦枫眉头稍皱,转身吩咐五十郎道:“你留原地,不要乱走,我去去就来。”一派自信,提剑脚点石壁,飞了过去。
    “虽然你不是我儿子,但是看来细皮嫩肉,吃在嘴里肯定也不错。”冷云阴森森地笑,突然间,无数道青紫色的筋由他的脖颈处游离至面上。
    他的笑容突然一怔,面目狰狞地掐着自己的脖子,嘴里发出嗬嗬之声,滚地乱撞。
    冷无双以剑撑地,缓缓站立起来,擦掉唇边的血渍,不解地看冷无情。
    “怕是他修习大法,走火入魔的征兆。”冷无情冷笑,勉强站起身,握紧双刀,道,“就乘现在,快快制伏他。”
    “我怕他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洛少提剑,不情不愿地跟了上去,道,“他便是走火入魔,估计也比你我三人功力要深厚。”
    “有点见识。”冷云忍住疼痛,脸上仍然穿流着青紫的筋,但是明显已经比刚刚少了好多,他提起弯刀,和蔼一笑,道,“一起来吧,打完可以吃宵夜……”
    说完手腕一沉,便力大无比地砍来。
    五十郎远远地看得心惊,这么一吓,将刚刚几分尿意又给吓了回去,她生怕自己靠得太近,会拖累对峙的人,索性又往后走了几步。
    她离得远远的,很是紧张,手不知不觉摸上石壁的凹凸不平的洞洞里,一个一个地点了过去。
    突然轰隆一声,密道的石门重重地砸下。
    五十郎僵直着身体,用难以置信的眼光看看自己的手,随即又抠进一个洞洞眼里,重重地摁下。
    “咔嗒,”轻轻一声脆响,石壁居然开了一个小小的洞口。
    里面放着一只鲜红的水果,看样子,味美多汁,很是可口。五十郎自前日起,就只吃过一个馒头,肚子里早就饿得扁扁的。
    看看仍然恶斗中的四人,五十郎心道,若是不测,自己好歹也能做个吃饱的鬼儿。
    她一向乐观,想到哪里,就做到哪里,当即盘腿坐下,掰开火龙果,开开心心地吃了起来。
    “不要吃我的龙果!!!”冷云激斗之中,偶尔一瞥,立刻魂飞魄散,那颗百年的龙果,是他辛苦寻来,佐以亲骨肉的骨血冲关所用。如果失去,后果不堪设想,恐怕自己的走火入魔之症,将永远无法根治,而自己的魔功,也将渐渐消逝,最终自己会成为一个毫无功力的武林人。
    他想到这里,更是满心的惶恐,挥刀大叫:“我警告你,五十郎,丢下龙果,饶你不死。”
    五十郎迅速地吮吸着果汁,抬头看去,一面看,一面加快啃食的速度。
    他既然这么重视这颗水果,那说明这必然是颗旷世奇果,根据《江湖志》一贯的小说套路,吃下去,说不定立刻就成了武林第一人,身轻如燕,内力惊人。
    五十郎越想越开心,连红果的核都嚼碎咽了下去,然后看向咆哮中的冷云,心满意足地打了个饱嗝。
    冷老宫主刹那间,心灰意冷。挥出的刀也变得有气无力,软绵绵:“你们杀了我吧,我已经生无可恋。”他突然抛掉刀柄,腿脚一软,半跪在地闭眼受死。
    天下独一无二的火蟾蜍,给五十郎随手一摔,变成了肉泥。世间百年一见的龙果,给五十郎随手一点,取出来裹了腹。
    世间还有比这个更惨的事情吗,与其做一个毫无功力,有着满武林仇人的废人,不如死去。
    冷老宫主这一辈子的霸业,到此告一段落。
    “我不杀你,我要好好地服侍你下半辈子,以尽孝道。”冷无情低头,在他耳边低语,阴森森地冷笑道,“我的父亲,苗寨的地宫,绝对是个养老的好去处。”
    他说话间,伸手疾速点中了冷老宫主的周身大穴,而后,很是激动地对着五十郎赞道:“五十小嫂嫂,我终于了解,对待一个强大有力的敌手,没有你是不行的。”
    此话一说,冷无情和洛锦枫的脸同时垮了下来。
    五十郎大乐,开心挥手道:“哪里哪里,我还是不够强大,关键时刻,没有帮上大家的忙。”
    她果然低调,而且非常的谦虚。她笑眯眯地重新摁动机关,石门缓缓打开。
    过道之外,缓缓走入一人,红衣似火,金冠上的金叶子装饰微颤,眸儿媚,唇儿红,看见五十郎,突然笑道:“萧妹妹,段哥哥我来迟了。”
    五十郎叹了口气,转头去看冷无双,一脸的求救。
    冷无双的眼睛黯了黯,面色冷冷地沉默走来,伸手去握五十郎的手,两人十指交握,甜蜜之情不言而喻。
    段水仙见状,微微一笑道:“恭喜萧妹妹,真是有情人终成眷属。”
    他这么一说,五十郎立刻讶然,就连一向面色无波的冷无双也露出了惊讶的神情。
    段水仙从袖笼里抽出折扇一枚,扇起小风,背过身去,无限懊恼道:“萧妹妹,段哥哥我,心有所属,对方是母老虎一枚,所以,特地来求你,准许你段哥哥退了这门亲。”
    他不等五十郎回答,“啪”的一下收起折扇,又转过身来,笑眯眯道:“妹妹可否成全你段哥哥?”
    五十郎不语,好半天,问道:“为何突然又同意退了婚?”
    她记得先前,段水仙是怎么也不愿意松口的。
    段水仙面容一肃,眼眸流转,滑过冷无双,悠悠叹口气道:“其实我是这么考虑的,此事若传了出去,无双公子的未过门的妻子,是我段水仙拒之门外的,听起来,多有面子。”
    他这么一说,冷无双立刻周身扬起森冷的气场,五十郎叹气,拍拍冷无双道:“无双,给我点时间,我和段公子有话要说。”
    冷无双眸若寒星,俊脸含怒,冰冷地向段水仙看来,从鼻子里冷冷哼了一声,撩袍转身而去。
    “谢谢你,段公子。”五十郎很真诚道。
    “不,不用谢我,”段水仙失落一笑,正色道:“我只是一个唯利是图的商人,对于爱情也一样,我不会继续去喜欢一个心中烙了其他男人的女人,所以,我放弃。”
    他笑了笑,最后一次抱怨:“可是五十妹妹,以后我段家的运输,可都要你来照顾了。”
    五十郎笑,舒心欢快。
    ***
    三日之后,冷无情便带着残留的教众赶回苗疆。
    “没有其他的事,从此我是不会踏入中原武林了。”
    “那我便不会再见到你了?”五十郎颇有些恋恋不舍,虽然冷无情伤害过无双,也挟持过自己,可是自己就是恨他不起来。就好像面对一个任性的小弟弟。
    冷无情微微一笑,坐在马上低下头来,“要不你舍了大哥,跟我回苗疆?”他的声音很是暧昧,黑白分明的眼,很是纯洁无辜地看向五十郎。
    他本来就生得俊俏,再这么扮作无辜状,让五十郎的母性,充分地爆发出来,她目不转睛地看冷无情,就差点头。
    冷无双默不作声,伸出手来挡住五十郎满是痴迷的眼,冷冷抬眼冲着冷无情道:“还不快滚。”
    冷无情放声大笑,突然道:“多多保重!”说话间抽马疾奔,不多时,混入天际,变成了豆粒大小的背影。
    五十郎惆怅一叹,转身很是风雅地摇头晃脑,道:“真可谓,天下无不散之宴席。”
    她的眼儿一转,看向沉默得有点过分的洛锦枫,道:“洛少,你有何打算?”
    洛少看向她和冷无双交握的手,面色黯然,勉强一笑道:“我无打算,既然你没有了事,我便学段少一样,拿得起放得下。”
    五十郎听他说得萧条,不免内疚,道:“其实你可以回去好好养伤,等伤好了,我们再一起游历江湖啊?”
    洛锦枫心下惆怅,想起冷无情手中并未有解药,叹气道:“那么你身上的毒怎么是好?”
    五十郎一下子愣住,咬唇不语。
    正在沉默中,突然听见一个清脆悦耳的声音,扬声道:“她的毒,本姑娘包治。”
    五十郎惊诧,转头看去,不由得眼儿一亮。
    来人一身素色,站在风口,衣角飘带随风飘逸,面若芙蓉,眼若星辰,菱形小嘴,粉嫩妩媚,看见无双,跺脚娇嗔道:“无双,为什么抛下我一个人?”
    说话间,她便挤了过来,硬生生将十指交握的两人,从中间断了开来。
    五十郎的心一下子沉到了谷底。
    “小姑姑?!”洛锦枫皱眉,看着她挤进两人之间,很是惊诧。
    “哎?锦枫小侄儿?几日不见,你的皮肤越发细嫩了,果然是凝脂露的功效吗?”
    她瞪大眼睛,一派天真无瑕。
    洛锦枫微笑道:“是是是,小姑姑的灵丹妙药,当然是最好。”
    他眼眸一转,看向冷无双道:“小姑姑如何认识无双公子的?”
    来人一派惊诧,转过头去,娇滴滴地问道:“你竟然是无双公子?我倒是真的不知道,不过,我喜欢的是你这个人,名号之类,与我毫无兴趣。”
    她坦率至极,那些赞扬表白之辞说得非常自然。
    无双的眸沉了沉,抬眼看向愣住了的五十郎,对着来人冷然道:“洛姑娘,请自重。”
    “叫我水流吧!”她竟然毫不在意,眼睛笑成了小月牙,伸手去扯冷无双的胳膊。
    五十郎一下子恢复了神志,闪身冲了过去,一把抢过冷无双的胳膊,怒目相视。
    洛水流大为惊讶,“咦”了一声,不以为意,伸手又抓住了冷无双的另外一只袖子,也抱住了他的胳膊。
    “无双,她若是再这么恶狠狠地瞪我,我就不给她治了。”她娇嗔道,一面跺脚。
    冷无双忍了忍,转头看向身体另外一侧的五十郎,道:“洛姑娘在崖下救了我,助我恢复功力,医术极为高明。”
    五十郎撇撇嘴,继续恶狠狠地瞪在她抱住的臂。
    洛水流轻轻哼了一声,将冷无双的臂抱得更紧,挑衅地看了过去。
    五十郎大怒,扑过去,一掌拍开她的手,道:“别人的男人,你也想要,真是无耻。”
    她从来没有这么怒过,张牙舞爪,像个捍卫地盘的猫咪。
    “你拍我的手?”洛水流皱眉,歪过头,对着冷无双娇嗔,“无双,我不给她治病,她竟然拍我的手。”
    冷无双沉脸,咬咬牙,看向五十郎,沉声道:“五十,道歉。”
    五十,道歉,短短四字,敲在五十郎的心中,酸涩带苦,她一脸不可置信地抬头,问道:“为什么我要道歉?”
    “因为你拍开我的手。”洛水流霸道地抢着回答。
    五十郎怒极,更加抱紧冷无双的臂,斥道:“我不道歉,你也不能抱他的臂,因为他是我五十郎的男人,我的命,我自己掌握,所以,我不稀罕你给我治病。”
    她说得极慢,心中因为怒气甚重,连呼吸都紊乱了起来,一个字一个字带着喘息说出来。
    洛锦枫见状,插话道:“小姑姑,不要再玩了。”
    他心知自家小姑姑长年长于山里,于世俗的人情世故完全不通,通常看中了自己喜欢的东西,就一定抢来占为己有。
    这样下去,必然会酿成大错。
    洛水流不依,勃然大怒,指着冷无双怒道:“只有无双拒绝,我便不再抱他。”
    她扁了扁嘴,看向无双。
    冷无双的心里满是煎熬,他垂眸想了又想,然后,缓缓伸出手来,一点一点,将挂在自己手臂上的五十郎的手一根一根指头掰开。
    “我不喜欢别人触碰我。”他的声音冷清清。
    说不出的酸涩,袭满了五十郎的心,她含着泪,蕴于眼眶之中,委屈万分地看冷无双一根一根将自己的手指掰下。
    每掰一根,自己的心就抽痛一分。
    最后一根手指,无双没有触碰之前,她自己先落了下来,晶莹的泪珠瞬间奔腾而出,她喘着气抽痛,大眼睛因为泪水的浸渍,分外地明亮。
    她就这么赌着气,一言不发地看着冷无双。
    冷无双被她看得心中刺痛,索性咬牙,转过脸去,甩袖走到了前面。
    “无双,”洛水流蹦跳过去,一手挽上了他的臂,笑嘻嘻道:“你若想救她,我便救好了。”
    “嗯,你救她吧。”
    他们黑白相依,男的俊朗,女的娇俏,站在一起,有说不出来的般配。
    五十郎呆呆地立在原处,风吹一阵,带走了她脸上的泪珠。现在,她居然连一滴眼泪也滑不出了,只是站在那里,突然就自卑了起来。
    “五十,走吧。”洛锦枫沉默半晌,突然道,“他只是为了替你疗伤。”
    “嗯。”五十郎闷声应了一声。
    她其实一切都明白,只是心下却抽痛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