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云国皇宫,三座高台之上的轩辕正殿,巍然壮观,气势宏伟。殿前,高台之上,仪仗华丽铺开。
一架四面垂悬着金黄色纱质帷幕的凤辇,启云太后端坐在其中,一副端庄娴雅的姿态,时不时望一眼身旁躺靠在椅背上的男人。那男人四十多岁的样子,极瘦,只剩皮包骨头,原本英俊的五官轮廓现在看起来有些狰狞恐怖。他瞪着眼睛眼中挟带着深深的恨意,还有浓浓的担忧。凤辇旁边,站着慈悉宫太监总管。
在他们面前,明黄色华盖之下,起云帝身着龙袍,头戴帝王发冠,冠前异于平常的十二道冕旒密且长,遮住了他整张面容。他坐在以纯金打造的龙椅之上,双手放置于两侧雕有龙头的扶手,一动不动。身旁站着他的贴身太监小旬子。
周围没有文武大臣,义务保卫家国的百十万大军,只有寥寥数十名宫女太监,以及黑衣侍卫三千人,分立两侧。
十一月的天空云深雾重,寒流直窜向人们的颈脖,但他们都不觉得冷,因为高台之下,有一个其大无比的火盆,两仗见方,高约两尺。盆中火红的木炭烈烈燃烧,在风中不断蹿升的红色火苗之中,一尺高的铁钉子共九百九十颗,被烧得通红。
站在高台上的宫女太监们,总有意无意的往后退,心道:谁若是不小心跌进了那个火盆,不被烧死也会被铁钉子钉死,怕是连个尸体都捞不着。
高台下宽阔的广场分二层,稍高一层的阶梯边缘,骑在骏马之上的两名男子,他们分别着了玄色披风和深青色披风,在呼啸而来的寒风中猎猎飞舞,里面皆是专属于帝王的金色铠甲。随风拍打着,铮咛作响。此二人便是率领大军攻入皇城的南帝宗政无忧与北皇宗政无筹。昔日仇深似海的二人,此刻并肩骑在马上,虽然中间有距离,但看上去竟奇异地和谐。
他们二人扫一眼周围,没有轻举妄动。按说这启云国至少也应该还有十几万兵马,可为何,他们都打进皇宫里来了,这里却只有区区三千守卫?
启云太后看着宗政无忧他们身后,近五十万人的军队,绵延数里,望不见尽头。
那些将士们随帝王破关斩将,浴血而来。五十万人煞气冲天,笼天盖地,似要将这整座皇宫淹没。
九皇子一身银色铠甲骑在马上,身后两万弓箭手,已做好万全准备,张弓拉箭,对准高台上的人,只等一声令下,便欲将启云太后与起云帝等人万箭穿心。而这广场之中,南、北朝的将士皆到其。
启云太后面对如此阵势,面色十分镇静,端庄笑道:“难得南帝、北皇一同光临我朝,哀家与皇帝在此已恭候多时。不知这一路上,我们启云国的风光是否让二位满意?”
宗政无忧抬手,凤眸邪肆而冰冷,他微眯着双眼,懒得与他们客套。只冷冷道:“朕只对你们的人头感兴趣。朕数三下,再不交出朕的妻子,朕立刻下令放箭!一、二……”
启云太后面色不改,嘴角微微勾着,斜眸望向一侧屋檐。宗政无忧刚数到二,那轩辕殿卷翘的屋檐处忽然掉下两个人来。那两个人嘴里塞着布条,双手双脚都被绑住,倒挂在屋檐下。其中一人身着彩凤华服,微微有些发旧,头发散乱,半边脸上有烧伤的疤痕。而另一名女子身穿白衣,发丝如雪,面容清丽绝美。而她们的下方,正是那巨大的火盆,盆中火舌狂窜,似是要吞噬一切般的猛烈决然。
一名黑衣人立在屋脊上,手中抓着吊着女子的两根绳子。
宗政无忧与宗政无筹目光皆是一变,眉头动了动,不自觉互望一眼。
启云太后优雅笑道:“只要南帝你舍得让她死,就尽管放箭。”
宗政无忧望着那倒挂着的白发女子,心中一颤,几乎知觉的想掠过去将她就下来。克制住慌乱与冲动,面上看似平静冷漠,可那抓紧缰绳微微颤抖的手泄露了他此时心中的恐慌。他看了看金色的帘幕,隐隐感觉到那帘幕背后的犀利眼光,再看向起云帝,沉声道:“你就这样对待自己的妹妹?”
高台之上,被指责的起云帝没有反应,依旧坐得端正,没开口,连手指也不曾动过。
启云太后嘴角噙着一抹冷笑,扫一眼身前的龙椅,瞧见起云帝侧面脸色灰白,双眼睁着,不眨一下。她又透过帘幕,笑看宗政无忧眼底一闪而逝的心痛和慌乱。她不禁暗叹,这个女子,果然是一步绝妙的好棋,以一人控制三人,可谓是百用百灵。她再看向宗政无筹,竟看不出宗政无筹得表情,只见他面色淡漠,眼光深沉,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宗政无筹神色异常镇定,看了眼宗政无忧死拽住缰绳的手,刻意忽视他自己心中的紧张,声音听起来很淡定:“虽是白发,也不一定代表一定就是她,你用不着这么紧张?”
宗政无忧冷冷瞥他一眼,这个时候,他居然还有心思奚落他!宗政无忧薄唇抿了一下,冷哼道:“朕紧张自己的妻子,与你何干?管好你自己吧。”他自然知道那不一定是她,但哪怕有一点点可能,他也不能忍受。因为他赌不起!
宗政无筹眉心一皱,宗政无忧的弦外之音他当然明白,可若是能管得住自己的心,他现在就不在这里了!
数月前,就在宗政无忧退兵的当晚,北朝太子和皇太后离奇失踪,下落不明。直到一月前,同样失踪的的南朝皇后有了消息之后,立刻便传出北朝太上皇和皇太后二人也在起云帝的手上,这一切是不是太巧了?明摆着是引他们过来,至于有什么阴谋,现在宗政无筹不敢确定。但若不是为她,他又何必做这等没有把握的事?反正宗政无忧必定会打过来,他只需做那渔翁岂不更好?
可他终究是舍不得她,想为她尽一份力,尽管她也许并不需要。转过头,对屋脊上的黑衣人问道:“常坚,你可想好了怎么死?”
那黑衣蒙面人正是他以前的贴身侍卫,也曾跟随他出生入死,他曾十分信任的人,只是没想到,这样的人,竟也会背叛他。
常坚目光一闪,不敢直视宗政无筹的眼睛,垂目道:“属下背叛陛下,自知罪该万死。今日过后,倘若属下还活着,任凭殿下处置便是。”
宗政无筹沉声道:“枉朕从前对你信任有加,你却背叛朕,你确实罪该万死!”
常坚垂下头,手中绳子抓的死紧。宗政无筹又道:“但念在你曾与朕出生入死的份上,朕再给你一次机会。告诉朕,朕的母后与容乐现在何处?只要你肯说实话,朕不但既往不咎,而且还会如从前那般视你为心腹,封你做近卫军统领。”
常坚抬头,眼光微微一动,眉头微拧,似在挣扎。他从来不想背叛那个曾生死与共的将军。可是,他不想他喜欢的女人死,所以,他还是选择了背叛。
启云太后身边的胡总管眉头一皱,咳了两声,常坚神色一震,恢复如常,望着底下吊着的二人,说道:“他们就在我手上。”
在宗政无筹与宗政无忧不自觉互望了一眼,常坚这一顿,就说明有问题。
启云太后再次开口,声音低沉却愉悦:“哀家听闻南帝与北皇二人皆武功盖世,哀家很好奇,你们二人……到底谁更胜一筹?不如,打一场吧。以生死定胜负,赢的那个可以选择救下一个人。如何?”
宗政无筹眼神微微一震,定定望向启云太后的方向,他眼底闪过无数情绪。
启云太后说罢,转过头,对着身边的男人嫣然一笑,灿烂风华流传在那未曾老去的容颜,仿佛二十多年前听他说“此生独宠她一人”时的模样,她在他耳旁低声笑道:“怎样?这个游戏不错吧?殒赫,你说呢?他们两个……谁会赢?谁又会输?不论谁赢谁输,这场戏都很精彩,你说是吗?”
不错,她身边这个男人,便是北朝太上皇宗政殒赫。听她这么一说,宗政殒赫瞳孔一张,目中的恨意愈发浓烈,似是想一把掐死这个女人。
启云太后看着他的眼睛,就是那双眼睛,曾经充满了深情蜜意,欺骗了她的感情,只用了三个月的时间便毁了她的一生。她唇边的笑容依旧灿烂,眼光却是寒冷如冰,“你不用这么看着我,我不怕你恨,我只怕你不恨。”
宗政殒赫恨极,却又开不了口,恼怒的转过眼,不愿再看她。他望着广场上的兄弟二人,心内百感交集。
宗政无忧眉头一拧,凤眸深沉,宗政无筹单单看过来,两人都没说话,也没动。
启云太后扬眉,冷笑道:“怎么?你怀疑她们二人是哀家让人假冒的?常坚,放绳。哀家倒要看看,他们被火烧死,心痛的人到底是谁?”
常坚面色一凝,将左手中的绳子放下一段,那倒挂着的北朝太后的头发哧的一声,被火苗燎到,散发出一股焦味。而那烈烈的焦灼气烘烤着她的脸,瞬间便已通红,灼痛感令她开始剧烈的挣扎,像是煎在热锅里的活鱼。他目光望着宗政无筹,且怨且怒。
启云太后面对如此阵势,面色十分镇静,端庄笑道:“难得南帝、北皇一同光临我朝,哀家与皇帝在此已恭候多时。不知这一路上,我们启云国的风光是否让二位满意?”
宗政无忧抬手,凤眸邪肆而冰冷,他微眯着双眼,懒得与他们客套。只冷冷道:“朕只对你们的人头感兴趣。朕数三下,再不交出朕的妻子,朕立刻下令放箭!一、二……”
启云太后面色不改,嘴角微微勾着,斜眸望向一侧屋檐。宗政无忧刚数到二,那轩辕殿卷翘的屋檐处忽然掉下两个人来。那两个人嘴里塞着布条,双手双脚都被绑住,倒挂在屋檐下。其中一人身着彩凤华服,微微有些发旧,头发散乱,半边脸上有烧伤的疤痕。而另一名女子身穿白衣,发丝如雪,面容清丽绝美。而她们的下方,正是那巨大的火盆,盆中火舌狂窜,似是要吞噬一切般的猛烈决然。
一名黑衣人立在屋脊上,手中抓着吊着女子的两根绳子。
宗政无忧与宗政无筹目光皆是一变,眉头动了动,不自觉互望一眼。
启云太后优雅笑道:“只要南帝你舍得让她死,就尽管放箭。”
宗政无忧望着那倒挂着的白发女子,心中一颤,几乎知觉的想掠过去将她就下来。克制住慌乱与冲动,面上看似平静冷漠,可那抓紧缰绳微微颤抖的手泄露了他此时心中的恐慌。他看了看金色的帘幕,隐隐感觉到那帘幕背后的犀利眼光,再看向起云帝,沉声道:“你就这样对待自己的妹妹?”
高台之上,被指责的启云帝没有反应,依旧坐得端正,没开口,连手指也不曾动过。
启云太后嘴角噙着一抹冷笑,扫一眼身前的龙椅,瞧见起云帝侧面脸色灰白,双眼睁着,不眨一下。她又透过帘幕,笑看宗政无忧眼底一闪而逝的心痛和慌乱。她不禁暗叹,这个女子,果然是一步绝妙的好棋,以一人控制三人,可谓是百用百灵。她再看向宗政无筹,竟看不出宗政无筹得表情,只见他面色淡漠,眼光深沉,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宗政无筹神色异常镇定,看了眼宗政无忧死拽住缰绳的手,刻意忽视他自己心中的紧张,声音听起来很淡定:“虽是白发,也不一定代表一定就是她,你用不着这么紧张?”
宗政无忧冷冷瞥他一眼,这个时候,他居然还有心思奚落他!宗政无忧薄唇抿了一下,冷哼道:“朕紧张自己的妻子,与你何干?管好你自己吧。”他自然知道那不一定是她,但哪怕有一点点可能,他也不能忍受。因为他赌不起!
宗政无筹眉心一皱,宗政无忧的弦外之音他当然明白,可若是能管得住自己的心,他现在就不在这里了!
数月前,就在宗政无忧退兵的当晚,北朝太子和皇太后离奇失踪,下落不明。直到一月前,同样失踪的的南朝皇后有了消息之后,立刻便传出北朝太上皇和皇太后二人也在起云帝的手上,这一切是不是太巧了?明摆着是引他们过来,至于有什么阴谋,现在宗政无筹不敢确定。但若不是为她,他又何必做这等没有把握的事?反正宗政无忧必定会打过来,他只需做那渔翁岂不更好?
可他终究是舍不得她,想为她尽一份力,尽管她也许并不需要。转过头,对屋脊上的黑衣人问道:“常坚,你可想好了怎么死?”
那黑衣蒙面人正是他以前的贴身侍卫,也曾跟随他出生入死,他曾十分信任的人,只是没想到,这样的人,竟也会背叛他。
常坚目光一闪,不敢直视宗政无筹的眼睛,垂目道:“属下背叛陛下,自知罪该万死。今日过后,倘若属下还活着,任凭殿下处置便是。”
宗政无筹沉声道:“枉朕从前对你信任有加,你却背叛朕,你确实罪该万死!”
常坚垂下头,手中绳子抓的死紧。宗政无筹又道:“但念在你曾与朕出生入死的份上,朕再给你一次机会。告诉朕,朕的母后与容乐现在何处?只要你肯说实话,朕不但既往不咎,而且还会如从前那般视你为心腹,封你做近卫军统领。”
常坚抬头,眼光微微一动,眉头微拧,似在挣扎。他从来不想背叛那个曾生死与共的将军。可是,他不想他喜欢的女人死,所以,他还是选择了背叛。
启云太后身边的胡总管眉头一皱,咳了两声,常坚神色一震,恢复如常,望着底下吊着的二人,说道:“他们就在我手上。”
在宗政无筹与宗政无忧不自觉互望了一眼,常坚这一顿,就说明有问题。
启云太后再次开口,声音低沉却愉悦:“哀家听闻南帝与北皇二人皆武功盖世,哀家很好奇,你们二人……到底谁更胜一筹?不如,打一场吧。以生死定胜负,赢的那个可以选择救下一个人。如何?”
宗政无筹眼神微微一震,定定望向启云太后的方向,他眼底闪过无数情绪。
启云太后说罢,转过头,对着身边的男人嫣然一笑,灿烂风华流传在那未曾老去的容颜,仿佛二十多年前听他说“此生独宠她一人”时的模样,她在他耳旁低声笑道:“怎样?这个游戏不错吧?殒赫,你说呢?他们两个……谁会赢?谁又会输?不论谁赢谁输,这场戏都很精彩,你说是吗?”
不错,她身边这个男人,便是北朝太上皇宗政殒赫。听她这么一说,宗政殒赫瞳孔一张,目中的恨意愈发浓烈,似是想一把掐死这个女人。
启云太后看着他的眼睛,就是那双眼睛,曾经充满了深情蜜意,欺骗了她的感情,只用了三个月的时间便毁了她的一生。她唇边的笑容依旧灿烂,眼光却是寒冷如冰,“你不用这么看着我,我不怕你恨,我只怕你不恨。”
宗政殒赫恨极,却又开不了口,恼怒的转过眼,不愿再看她。他望着广场上的兄弟二人,心内百感交集。
宗政无忧眉头一拧,凤眸深沉,宗政无筹单单看过来,两人都没说话,也没动。
启云太后扬眉,冷笑道:“怎么?你怀疑她们二人是哀家让人假冒的?常坚,放绳。哀家倒要看看,他们被火烧死,心痛的人到底是谁?”
常坚面色一凝,将左手中的绳子放下一段,那倒挂着的北朝太后的头发哧的一声,被火苗燎到,散发出一股焦味。而那烈烈的焦灼气烘烤着她的脸,瞬间便已通红,灼痛感令她开始剧烈的挣扎,像是煎在热锅里的活鱼。她目光望着宗政无筹,既怨且怒。
宗政无筹有瞬间的怔愣,不自觉上前一步,又顿住,目望高台。
常坚右手未松,皱着眉头看宗政无筹,有些焦急和挣扎,迟迟没有放绳。
胡总管见只放下一个,瞥眼回头,用警告的语气叫道:“常坚!”
常坚无声叹气,就欲松手,宗正无忧眸光一沉,抬手阻止道:“慢着!”常坚的神色,令他心中产生怀疑。莫非傅鸢是假,阿漫是真?
启云太后道:“南帝想好了?”
宗正无忧道:“朕要确认,究竟是不是她?”
启云太后道:“你想如何确认?”
宗正无忧道:“朕要她开口讲话。”
“不行。”启云太后一口拒绝,毫无商量的余地。又道:“她体内的毒发作,哀家命人给她服了药,她现在开不了口。倘若你一定要坚持,那还是等着看她被火中的铁钉穿心来得痛快些。反正哀家手上……有的是筹码。”
宗正无忧浓眉紧皱,两道凌厉的目光直透纱幕,声音冷冽无比:“她若死了,你们这里所有人,一个也别想活。”
启云太后哈哈笑了两声,“她不死,你就能放过哀家?哀家既然等在这里,也就不在乎生死了。可她呢,南、北朝两位皇帝的心上人,有她陪着哀家一起死,哀家觉得值。怎么样?想好了吗?哀家可没有那么多耐心等着你们慢慢考虑。”说罢对胡总管使了个眼色,胡总管挥手就要让常坚放绳子。
宗正无忧心下一惊,虽然相隔二十余丈的距离,又隔着帘幕,但那帘幕背后透过来的目光,让人直觉那是一双极为锐利的眼睛。她虽是带笑说话,可那语气中的认真和冷绝令人无法忽视。他开始确定,启云太后今日所做的一切,并非简单的威胁。不待胡总管挥手,他与宗政无筹互望一眼,继而手上的剑一起一提,面无表情道:“好。既然启云太后如此有雅兴,想看朕与北皇一战,那朕便成全太后又如何!”
说罢,调转马头,对着宗政无筹,邪眸冷肆阴沉,一身凛冽寒气散开。左手横握着剑鞘之身,掌心透内力陡然一震,长剑出鞘,右手握住,无形的剑气猛烈荡开,掀起他白发根根飞舞,身下骏马扬蹄嘶鸣。
“傅筹,拔剑!”
底下一层广场上的两朝将士大惊,他们并肩打入皇城,敌人未灭,怎么两个皇帝要先打起来了?
有人上前欲劝,启云太后不耐道:“让他们全都推出去,哀家看着碍眼。”
宗正无忧挥手喝退,无相子叹了一口气,只要遇上皇妃的事,皇上总是这样,未保皇妃,无论付出过再多的努力都可以轻而易举的放弃。他无奈摇头,领大军退后,出了轩辕殿广场。九皇子却在原处不动。
宗政无筹微微皱眉,沉声道:“也罢,这一战是在所难免,提前一些也无妨。”他望着高台方向,目光深深,复杂难明,挥手对北朝将士下令:“你们也都退出去。”
不出片刻,广场上数十万人退尽,只剩下三人。
宗政无筹这才举起剑,直指巍巍苍穹,他望了一眼火盆上方被高高吊起的女子,眸光复杂难辨。突然,他手臂聚力一震,金属材质的剑鞘突然爆裂开来,化作万千碎片,带着千钧之力,毫无预兆的朝四面八方激射而出。
“啊——!!”高台上的宫女太监们不料有此一着,被碎片击中的人,惨叫一声,倒地气绝。
周围的侍卫忙挥剑去挡,却不料手中长剑被那急急飞来的碎片震开,虎口迸裂,血染掌心。
启云太后目光一利,站起身,长袖一挥,那些碎片就如击在铜墙铁壁般反弹回来,落在地上。而就在那一瞬,宗正无忧以迅猛绝伦的姿态从马上一跃而起,直飞高台,如飞箭离弦之速,快得让人连影都看不清楚。
一剑断绳,另一只手抓住绳子往上一提。等太后击落碎片,定下身子时,那两个倒挂在熊熊烈火上的女子就已经在他手中了。
宗正无忧提着北朝太后的衣领像扔垃圾般的姿态往宗政无筹马上扔过去。他没有立刻杀掉那个北朝太后,是因为他还不确定那人是不是真的傅鸢,而且,这次的配合,也算是两人一意见达成一致,先救人,再灭启云国,最后解决他们之间的恩怨。回到原处,脚下一蹬马背,旋身回落,如天人之姿,优雅而潇洒。姿态如此,但他面上神色却是急切的,还未坐稳,便去查探怀中女子的真伪。
启云太后面色狠狠一变,这世上,竟然还有人能明目张胆从她眼皮子底下将人抢走!她看着已经返回的宗正无忧,再看看稳坐不动的宗政无筹,有些难以置信,这样有着不共戴天之仇的两个人,竟然能配合得这般默契?!那她二十多年来在傅筹心底种下的仇恨算什么?她眼中顿时盈满怒意,回头看身边的男人。
果然,宗政殒赫目露欣赏之色,心中亦是万分欣慰。暗道:不愧是两兄弟,尽管还不知道彼此的关系,但那份骨子里天生的默契却不是一般人能有的。他宁愿这么理解,而不愿想做是他们二人的默契其实是深恨之下的相互了解,两人皆是万人之上的王者,骨子里的凌然傲气,不允许他们被人逼着对决,让人当做戏来观赏。
启云太后望着宗政殒赫,她面色愈发的难看,猛一甩袖,怒极反笑道:“你也别高兴的太早,好戏不过才开场。”说罢看一眼身前龙椅上始终没反应的启云帝,皱眉道:“齐儿,你今日怎么了?一句话也不说。”
小荀子回身行礼,面上忧心忡忡,恭敬道:“启禀太后娘娘,皇上今天早起嗓子就不大舒服,一整日都没开过口了。”
启云太后凤目微垂,扫一眼龙椅上搭着的一只手,手上大拇指戴着的一枚象征身份从不离身的扳指,扳指上刻有龙纹,金色璨亮,愈发将那只手衬得苍白似鬼。她目光闪了闪,没再说什么,以为他是因为那个女子而与她置气。
宗政无筹看一眼那被反绑着的所谓的北朝太后,相同的五官及面容,很精湛的易容术,但他一眼便能看出来。不禁皱眉,甩手将那人远远扔了出去,那人在地上弹了两下,吐了口血,咽下最后一口气。他再转头看宗正无忧,只见宗正无忧紧皱着眉头看怀中不省人事的女子,神情疑惑,似是不能确定。
“怎么,她闭着眼睛,你就认不出她了?”宗政无筹奚落道。
宗正无忧没理他,手中女子耳后摸索着,找不到半点贴合的痕迹,而她的皮肤光滑细腻,完全不似是易过容的样子。可是,一样的面孔,总感觉有哪里不对。
他正思忖间,启云太后道:“你们二人竟敢愚弄哀家,哼!那就休怪哀家心狠手辣。痕香,孩子抱出来。”启云太后的语气分明是恼羞成怒,难道,这女子真的是他的阿漫?
宗正无忧用手量着她的腰,稍微胖了一点,但她刚生完孩子不久,腰粗上一些也属正常,毕竟半年不见,不能以胖瘦做定论。忽然,手上摸着一块微微凸出一点的骨骼,他动作一顿,凤眸眯了起来。抬眼看高台上从始至终未曾开口说话也不曾有过任何动作的启云帝,按耐住心头疑惑,不动声色的将女子安置在身前马背上,再没碰一下。
宗政无筹将他的动作看在眼里,心下了然。
高台上,痕香应声从后面大殿走出来,手中抱着一个婴儿,走到凤辇旁边。
有人微微撩开纱幕,启云太后望了眼那个孩子,啧啧叹了声,惋惜道:“这孩子长得可真好看,可惜了!”
宗政殒赫看出她的意图,顿时双眼一睁,气血上涌,怒瞪着她。
启云太后笑了起来,以欣赏般的姿态看他愤怒且焦急的表情,这是她最喜欢看到的。她从胡总管手中接过一个瓷瓶,举起来晃了晃,扬声道:“听闻两个月前,容乐就是用这个,灭了我国十几万大军。哀家也想看看,把油泼在人身上,烧起来是否比一般的火苗更好看?”
说着,她端着瓶子,在宗政殒赫惊恐怨愤的目光中愉快的将那一瓶全都浇在孩子的身上。那孩子似是意识到了危险,哇的一声大哭起来,撕心裂肺。
宗正无忧心间一紧那就是他和阿漫的儿子吗?那是阿漫宁愿自己死也不愿伤害的骨肉!“你到底想做什么?!”他沉声喝问,却没敢再轻举妄动。这个女人手里有太多的筹码。
“去吧。”启云太后不理他,只对痕香吩咐道。
痕香抱着孩子缓缓走到火盆之上的高台边缘,她低头望着怀中的孩子,那平日里冷漠的眼忽然划过一丝几不可见的怜惜。
宗正无忧双眉紧锁,紧盯着痕香抱着孩子的手,压抑住心里的紧张,镇定道:“你们究竟想怎样?启云太后,说吧,你的目的到底为何?”
启云太后笑道:“哀家记得,哀家刚才已经说过了。”
宗正无忧拧眉,回想这几年里所发生过的一切。每一件事,无不与三个人息息相关,天仇门门主、启云帝、傅鸢,如今又多了一个启云太后,谁才是最终的阴谋主导者?他看着安坐不动的启云帝,眯起凤眸。之前,启云帝率大军在乌城,怎可能同时抓走他的父皇和傅筹的母亲?这不是逼他们联手对付他吗?如果是特地引他们来此,那启云帝为何一句话也不说,所有的主导都归了太后?
“太后费尽心机,只为朕与傅筹决战?不知太后……是与朕有仇,还是与傅筹有怨?竟不惜以一国为代价,将我们引来至此,只为观赏朕与傅筹决一生死?这倒是奇怪了!”他说着这话,突然有什么闪过脑海,快得抓也抓不住。似乎在很小很小的时候,母亲曾经给他讲过一个故事,一个关于背叛和复仇的兄弟相残的故事。他眯起的凤眸遽然一睁,有无这个可能,得看这高台之上的女人,究竟是何人?
宗政无筹忽然驱马向前,才走了几步,胡总管立刻沉声警告道:“站在。”
宗政无筹停住,向那含怒带痴望着他的痕香伸出手,“孩子给朕。”
痕香手一颤,却是抱紧了孩子。看着这个她爱了十年的英俊男子,她苦涩的笑着问道:“你不是恨宗正无忧吗?你难道不想看到他的孩子被火烧死,看他痛苦吗?”
宗政无筹眉梢微挑,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加重语气重复道:“孩子给朕!”
“为什么要给你?”痕香往后退了半步,因为这是那个女人的儿子吗?“如果这是我和你的孩子,你也会这样吗?”
宗政无筹皱眉不语,只想着怎么才能拿到孩子。
痕香微微转头,看着凤辇另一侧,一个宫女打扮的人抱着的一岁多的小女孩走出来,和她一样的姿势,只是位置不同,在火盆的两端。只要她稍微有点动作,想把孩子给宗政无筹,那宫女手中的孩子就必死无疑。而那个孩子是她的女儿,她和宗政无筹的女儿。
痕香心痛如绞,眼眶浮了泪,对宗政无筹道:“你看到了吗?那边那个孩子,她是你的女儿……已经一岁了。”
宗政无筹目光一怔,斜目扫了一眼,只见那小女孩肉呼呼的小脸蛋粉白稚嫩,眼睛又大又圆,漆黑的眼珠带着一股子灵动劲,一颗小脑袋来回的扭动,看看这边,有看看那边,仿佛对这个世界充满了好奇。
“你……”痕香心头一痛,她每次与宗政筱仁一起之后都会服药,而那药就是他给她的,为了防止她怀上宗政筱仁的孩子而有所牵绊。如今,他怎么能说这样的话?
宗政无筹沉眸,声音冷你如冰,“即便是又如何?朕不亲手掐死她,已经算是仁慈了。快把你手上的孩子给朕,否则,朕真的会亲手结束她的性命。”那一次是他此生至恨,亦是此生之悔。
“又一个狠心绝情的男人,宗政殒赫,他不愧是你的儿子!”启云太后在身边的男人耳旁低声说着,她的声音讥讽带恨。
痕香听了,身子发颤,早就料到他不会认那个孩子,却也没想到他会这么恨。在他心里,那个女人生的孩子,即便是他仇人之子,他也会为她而力保孩子周全。这便是爱与不爱的区别!可她又能怪谁,是她自己心甘情愿,“我知道你恨我,可她毕竟是你的骨肉!你这样做,跟你的父亲当年又有什么区别?”
宗政无筹面色一变,眼神倏然凌厉无比,恨道:“若不是你假扮成容乐,朕,绝不会碰你一根手指!”
痕香眼中的泪簌簌落下,落到台下的火盆之中“呲”的一声被火苗吞噬。她看着下方炭火之中被烧得通红的铁钉,目光也映上猩红的颜色,眼神忽然决绝,“好,既然如此,那让她活在这世上也没有意义。就让他们两个……一起去阴曹地府做个伴吧,也好过一个人孤独上路。”
说罢,她闭上眼睛,举起手就要将孩子扔下去。那是一个浑身被泼了油的孩子,一旦沾染了一点火星子,立刻就会爆燃,扑都扑不灭。
宗政无忧眸光一变,上前对宗政无筹怒道:“你到底是想救他还是想害死他?”
宗政无筹瞥他一眼,“如果他只是你的孩子,朕会上去帮忙一把。”
宗政无忧握紧拳头,冷哼一声。
九皇子策马跟上他们,指着宗政无筹对痕香扬声道:“你喜欢他?那好办,咱们商量商量,本王将他打包送给你,换本王的侄儿,怎么样?”
宗政无筹脸一沉,痕香却是一笑,笑得凄凉而讽刺,“我已经不需要了。我想要那个孩子……她也不需要。”说完,再不犹豫,抬手就要将孩子扔下去,就在这时,轩辕殿侧面传来一声慌乱的惊呼:“痕儿,不要!”
痕香心底一震,手僵在半空,这个世上,会叫他“痕儿”的人只有三个,父亲、母亲,还有姐姐。她连忙转目望去,只见轩辕殿侧面的高台下冲出两名女子,前面的那个,白衣胜雪,银发飞扬,清丽绝美的面庞除了紧张慌乱的神色之外,看着她的眼光极其复杂。
“阿漫!”
“容乐!”
宗政无忧与宗政无筹同时惊喜唤道。眼中光芒亮起,溢满思念的眸子,情深无比。
这才是他的阿漫!宗政无忧大手一挥,马上的女子震落在地。刚才之所以不扔她,是因为他发觉太后并不知道那女子是假的,所以才佯装不认识。
启云太后脸色大变。看了眼被宗政无忧扔下马的女子,没想到,那个真的是假的!转头,看胡总管,见他亦是神色疑惑。知道那地牢存在的人很少,会打开机关的人更少。她布了大量的人手二十四小时在封闭的石门外看守,有人出入,他们不可能不知道。
启云太后锐利的目光直盯向端坐不动的启云帝,沉了声问道:“齐儿,你是怎么神不知鬼不觉的把人给换了?”
启云帝没有回答,依旧是静静地坐在那里,仿佛没听见似的,安静的如同一个没有生命的雕塑。
启云太后见他还不答话,顿时心中恼怒。她倏地站起身,隔着纱帐,一把拍上身前的龙椅。
“啪!”漆金龙椅承受不住强大的劲力,瞬时坍塌,化作一堆散木萎靡在地,木屑四起。周围的人皆是吓了一跳。小荀子更是心中一惊,而启云帝并没有如启云太后想象的那般及时避开,而是随着那龙椅砰然倒在了地上。仍旧是坐着的姿势,双腿弯曲,两手驾着,头上的帝王冠被摔落,一张清隽儒雅的面容此刻是一片死白的颜色,面部有些僵硬,神情却是平静而又安详。他睁着两眼,眼中黯如无底黑洞,没有半点神光。
“皇上!”小荀子慌忙扑过去扶他。可他身躯已然僵硬,很沉,小荀子怎么扶也扶不稳,心中一悲,一直强忍在心头的悲痛情绪瞬间倾泻而出,他放声大哭。“皇上,皇上……”
两边的宫女、太监看着启云帝这模样,吓得尖叫出声,纷纷跪倒。
台下的漫夭听到小荀子这般哭声,心头大恸,什么也顾不得,就朝高台上迈步跑了过去。
启云太后眼光一怔,望着倒在纱幕旁的男子,她脑子里“嗡”的一声,蹲下身子,用手在他鼻尖一探,竟气息全无。她身躯一震,手腕翻转去摸他的身子,早已是僵硬而冰冷,完完全全的一具死尸。她踉跄后退,跌在凤辇底座上,胡总管忙进来扶她。
“怎么会这样?”启云太后手脚突然变得冰冷,声音中竟带了丝丝颤抖,她自己都不曾发觉。
小荀子只顾着哭,不说话。
宗政无忧看着急切跑上高台的漫夭,拧着眉,叫道:“阿漫,你要做什么?别过去。”
漫夭脚步微微一顿,扭头看了他一眼,那一眼复杂的像是包含了这世间的一切情绪。思念、爱恋、无奈、痛苦、挣扎、愧疚……她望着半年来无时无刻不在思念的男子,心头思绪潮涌,她想不顾一切的朝他奔过去,投入他的怀抱,享受他的温柔呵护,她的脚步却不由自主地继续踏上往高台之上延伸的台阶。
那高台之上,有一个男子,爱她爱到连性命都没了,甚至为了她,他连自己的尸体都要算计利用。
“无忧,对不起!”除了对不起,她不知道还能说什么。命运就是这样,总在给人希望的同时,再给予重重的一击,让人绝望到窒息。她回过头,脚步变得缓慢而沉重。每走一步,都艰难到难以想象。萧可还站在远处,担忧的望着她。
九皇子看到萧可,眼光遽然一亮,但见她愣愣的站在那,连忙跳下马,飞快的从侧面掠了过去,拉过正愣的萧可,一把揽着她的腰,骂道:“你这个笨丫头,没有武功,还站在这里不走,等死啊?”
萧可起初惊得差点叫出声,但一看是他,心里立刻安定下来,心湖之中泛起丝丝甜蜜。他的脸依旧俊美,还多了几分成熟。手很有力,稳稳地搂住她的腰,让人觉得安心。萧可垂下眼,脸上莫名染上一丝红晕,嘴上却死硬的回道:“你管我!我找死跟你有什么关系?”
回到原地,九皇子气哼哼的放下她,打量了一圈,几个月不见,这丫头居然瘦了这么多!他眉头一皱,眼中闪过心疼的神色,嘴上却嫌恶道:“瞧你瘦的皮包骨,丑死了!看你以后怎么嫁得出去。”
萧可大眼一瞪,怒道:“要你担心?我又不嫁给你!哼!”
“你就算想嫁,我也不娶你!”九皇子斜睨着她,一副很不屑的模样,萧可气得扭头就要走,手却被他死死拽住,怎么甩都甩不开。她一着急,低头就在他手臂上咬了一口,九皇子痛叫一声,立刻松开了她,捋起袖子一看,两排整齐的牙印,“你怎么咬人?!”
“哼!谁让你欺负我!我就咬你,你怎么样?”比无赖,她也行的。萧可背过身子,不再理他,只一心为漫夭担忧。尤其刚才漫夭昏过去的事情,让她心里很不安,已经解了毒,为何还会这样?
“萧可。”宗政无忧回头叫了一声,萧可上前,九皇子也跟上。
“发生何事?”宗政无忧目光望着远处的女子,对高台上发生的事情还没弄明白。启云太后为何突然毁了启云帝的龙椅?启云帝居然会跌倒在地?高台上的奴才们哭泣的声音,这些都令他感到疑惑。
萧可叹了一声,“启云帝死了。”
宗政无忧一愣,九皇子先一步道:“胡说,刚刚还好好坐在那儿呢,怎么会死?难道是启云太后刚才那一掌拍死的?”
萧可道;“当然不是。他是为了解公主姐姐的毒才死的!他把内力都给了公主姐姐,还放干了身体里的血,配做药汤。以前我以为他是坏人,可他对公主姐姐那么好!”
九皇子愣道:“七嫂身上的毒解了?唉?你不是说‘天命’无药可解吗?难道放了人血就能解毒?还有,他都被放干了血,怎么还会出现在那个地方?”
萧可道:“他的血,跟别人的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
“他的身体里也有‘天命’,但是他跟公主姐姐不一样,他的‘天命’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他娘应该是怀着他的时候中了‘天命’之毒,是用我们上次说的那种方法把毒都逼到了他身上。他从小就服用很多珍贵的药材,服了二十多年,所以他的血,比这天底下任何一种药都要珍贵其实,六年期我就见过他了,他去雪玉山找我师父求解药,可师父也解不了那种毒……他出现在这里,是因为你们打来了,如果他不出现,太后会怀疑,万一知道地牢里的公主姐姐是假的,肯定会去他寝宫里搜,这样会影响公主姐姐驱毒。所以他临死前让小荀子把他抬过来,为公主姐姐多争取一些时间……”
宗政无忧心底一震,萧可后来还说了什么他已经听不见了。难怪从开始到现在,启云帝一直都没开过口!他皱紧了眉头,心里的不安急剧的扩散,眼望着已步上高台的纤细背影,感觉有什么在变了。他忽觉心头一慌,莫名的感到害怕。想也不想,便飞一般的掠了过去。
“阿漫?”
漫夭手被抓住,身躯微颤。她缓缓回头,对上那双深情浓溢又带着一丝恐慌的眼眸,那往日令她倍觉幸福的温柔如今却令她觉得自己万恶不赦。她一直追求一心一意的感情,却怎么都没想到,她自己竟然违背了这条规则,亏欠了两个男人。
“对不起,无忧。对不起!”水雾迷蒙的眼满是愧疚和哀伤,她垂下头轻声呢喃。
宗政无忧心头一跳,浓眉紧蹙,“为什么说对不起?”
漫夭轻轻摇头,不敢看他的眼睛。她强忍住眼中的泪水,深吸一口气,那呼吸割据着她的心扉。她慢慢挣脱他的手,掉头往启云帝走去。
小荀子已经命人从大殿内搬出一张椅子,将帝王安置。他是那么安静的坐在那里,清俊儒雅的面容一片祥和,嘴角挂着一丝隐隐的笑意,似是满足,又似是不甘。他的目光看着前方,正是漫夭的方向,仿佛在对她说:“容儿,你没事就好。”
漫夭看着她,紧咬住唇,泪水蓄满眼眶,她拼命睁大眼睛,抬高下巴才没让它落下来。走近他身边,在他身侧缓缓蹲下,她的手颤抖着轻轻碰触他曾经温润的脸颊,触手冰冷而僵硬。
他真的……死了!
那个有着清俊儒雅气质的男子、月光下一身光华的少年、阳光中尊贵无比的帝王……他就这样永远离开了她!至死也没有说过一句他爱她。他甚至在临死的那一刻,清楚的知道她心里对他还有着怨恨……可是,他从没有为自己澄清什么,他只是默默的用他的鲜血和生命,无声的证明着他那比大海更深比天空更广阔的爱情。
这个男子,为了她,连自己的尸体都不愿放过!
他的面容那样平静,仿佛这样的死亡本就是他最好的归宿。他的眼睛里看不出丝毫的痛苦,可漫夭却清晰的感受到了他那些日夜的挣扎,那些埋藏在心底里无法说出口的爱恋和苦楚。
一股窒息的悲恸从她心底急窜而出,瞬间淹没了她所有的理智,她不可自制的伏了身子,在他手上泪如泉涌,抽泣无声。
“齐哥哥……”
对不起!是我对不起你!她在心里一遍又一遍的重复这这样一句话。
一直以来,她以为她只是漫夭,以为容乐的一切与她毫无干系。这几个月,她漠视容齐的感情,可以做到毫不在意他的付出,刻意的不去管他的生死,她以为那是他欠她的。却不知,原来,亏欠的那个人,一直是自己家。
当一切揭开,当记忆恢复,真相总是如斯残忍!
这个男子,也曾经是她心之所爱,只是,她忘记了。
一颗“天命”之毒的药丸,封存了她十七年的岁月,封存了她对他的感情,却没能封掉她前世的记忆。而她,竟带着那些记忆……又爱上另一个男子。
“齐哥哥……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她无法像三年前的他那样在她生命垂危时,可以毫不留恋的决定随之而去,她在这世上还有无法舍弃的人,她的丈夫,她的孩子。她该怎么办?这一生注定欠下他的,永远无法偿还。
宗政无忧望着她伤心欲绝的表情,整个人都僵住。他开始意识到,问题远比他想象的更严重。容齐于她,也许不只是欠下一条命那么简单。他皱着眉,双手紧握,在高台的边缘,在冷冽呼啸的狂风中,一动不动的看着。
她凄哀而绝望的声音传到高台之下,宗政无筹也拧了眉,朝着高台飞掠而来,站在宗政无忧的身边,望着心爱的女子像是迷途的孩子一般无助哭泣呢喃,因着心中的悲痛而颤抖着身子,他既心疼,又为自己难过。他不禁在想,如果他死了,她是否也会如此伤心?
启云太后面容僵硬而麻木,她怔怔望着被小荀子扶着的已经没有了呼吸的容齐,那是她此生唯一的一个孩子,是她在这世上的最后一个亲人,而他,已经死了!她脑子里有那么一段时间的空白,甚至连宗政无忧和宗政无筹上了高台都不曾发觉。她以为她不爱这个孩子,甚至一直恨着,将她对那个男人的憎恶和仇恨全部加注在这个孩子身上,尽管他很无辜。她把他当成是一颗棋子来培养,从他出生的那一刻起,她就知道这个孩子活不过二十四岁,原以为就算他死了,她也不会眨一下眼睛。可是,此刻,她心如钝刀狠狠割据,力气被抽离了身体。
胡总管扶着她的手,担心的望着她,劝道:“主子,请节哀。”
节哀?!这个词她听到的太多了,从二十多年前,她就是在节哀的劝声中走入了她人生中的悲哀之路。她慢慢回神,扶着椅子,站起身。看着跪坐在容齐身边的女子,冷冷道:“你不下去陪他,还等什么?”
漫夭握住容齐的手紧了紧,低下头,泪水滴在他苍白的肌肤上,溅开,如同被残酷的命运狠狠碾碎的一颗心,残碎过后再无法拼凑完整。
启云太后见她不说话,她残忍的勾起唇角,冷笑道:“原来你竟然是个贪生怕死的人,你不值得齐儿为你做那么多事!三年前你们原本都该死的,如果不是齐儿瞒着哀家,偷偷给你用了护心丹,你以为你那中了‘天命’的身体能抵得住销魂散的烈性?哼!销魂散,其实根本就解不了,中之必死。如果齐儿不救你,你就那么死了,你觉得,他们两会怎么样?”是化悲愤为力量,决一死战?还是万念俱灰,痛至心死?无论哪一种,都是她所期盼的。
漫夭震愕,难怪小荀子说,容齐从来都没有对不起她,原来如此。销魂散是她叔叔“千毒圣手”泰申所制,为她父亲泰永所不齿,她对此知之甚少。而她的叔叔,她只见过一面,在父母出事的前一个晚上,她听到父亲和叔叔在书房起了争执。
宗政无忧与宗政无筹也同样震愕。
启云太后又道:“为了那次过错,你可知他承受了怎样的惩罚?”
漫夭是指皆颤,“你把他怎么了?”
启云太后道:“哀家停了他六个月的药。”
漫夭忍痛问道:“停了药……会怎样?”
启云太后眸光微缩:“七窍流血,如蚁噬心,生不如死。他为你足足承受了一月之久,食不知味,夜不能寐,却仍不妥协。你……应该以死相报!”
漫夭睁大眼睛,不敢置信的看着帘幕后的那个模糊的脸孔。这个人,真的是一个母亲吗?她怎么能残忍到用那么惨烈的手段去惩罚自己的儿子?漫夭瘫坐到地上,胸膛内急剧震动,她用手紧紧抓住胸口,脸色惨白,双唇颤抖,上不了气,心头窒痛得像是要死掉。
宗政无忧一见她这似是要背过气的模样,大步上前,拉过她,手掌贴住她背心,用内力护住她心脉,让她不至于昏厥。他皱眉道:“不是解了毒了吗?怎么还这样?”
漫夭大口喘气,好不容易才缓了过来,心口还是痛。她咬着牙,看魔鬼般的眼神看向启云太后,“你真的不配做一个母亲!你简直是在玷污母亲这个伟大的称呼!”
启云太后眸中沉痛划过,嘴上却笑道:“这些算什么?对齐儿来说,身上再痛,怎么比得过他听说你爱上宗政无忧那一刻的心情?!他一向最恨别人的背叛,可是为了能让你活着,他亲手把你送进了别人的怀抱,还得咬牙吞声,承受你对他的恨。你说……这世上,哪里还有他这么傻的人?”
启云太后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像是重锤狠狠擂击在漫夭早已破碎的心扉。她呆坐在地上,连眼泪也流不出来了。
十一月的寒风凛冽刺骨,刮过她苍白的面颊,存存凌迟着她单薄的身躯。宗政无忧眉头紧锁,望着她失神的样子,抿着唇,一句话也不说。
启云太后欣赏着她痛苦至极的表情,她就是要让她愧疚,愧疚道永远也忘不了容齐,容齐,永远也不能再感受幸福。复仇对她而言,结果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只是这个复仇的过程。看着他们痛苦,见证他们的生不如死,这就是她的目的。既然那些人毁了她的人生,让她活得痛苦,那她便要让那些人最在乎的人陪着她一起痛苦。
若身在地狱,也不能只有她一个人!
“还不止如此。他为了阻止哀家的人去江都皇宫抓你,竟不顾一国之君的责任,枉送了三十万人性命,只为救你一人……”
“你说够了没有?”宗政无忧突然站起身,厉声打断她的话,这些事情每一件都足够令他心惊,每多知道一点,他的心便沉下几分。从她们之间的对话,从漫夭的神情,他已经明白了大概是怎么一回事。望着那悲伤到 绝望的女子,他仿佛看到自己的世界只剩下茫茫一片冰雪覆盖了的天地,冰冻了一切。有些事实,他不愿相信,却又不得不相信。他心爱的女子,心里曾经爱着另一个男人!或者现在还爱着,中间只是忘记了。
启云太后笑道:“宗政无忧也会有害怕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她的真实身份吧?她就是你这些年来费尽心机要找到秦家的后人,秦永和襄伊的大女儿,秦漫。”
宗政无忧眸光一变,微微震颤,继而薄唇紧抿,“那又如何?”
启云太后和宗政无筹都愣了一愣,这口气竟是不在乎么?
寻找多年的仇人之女,百转千回,原来那人竟然是他心头挚爱。没有震惊之后的确认,亦无爱情与仇恨的取舍挣扎,只有微微一愣后异常平静的一句:那又如何?
沧桑历尽,转头成空。对他而言,她的身份,早已经不重要了,只要她是她,就好。
漫夭缓缓抬头望他,目光空濛而迷茫,她和他之间,为什么总有那么多的阻隔?即便是千山万水,只有不放弃,不停留,也终有一日可以到达对方的身边。可是,横在他们之间的,一次比一次更遥远,远到比那千山万水更难以跨越。
她仰头望天,前路是什么?她看不清楚,眼前只有模糊的一片晦暗。放下容齐的手,她缓缓站了起身。看着宗政无忧的眼睛,那双二十多岁便染满沧桑的眼,此刻眼底隐藏着深沉的悲哀,沉得让人看着就喘不过起来。如果可以,她宁愿她的毒没有解,宁愿就那样死去,也不会比现在更痛苦。
闭上眼,胸腔内又是一阵绞痛,令她有些站不住。宗政无忧明明没在看她,可她身子稍微一晃,他便能在第一时间稳稳扶住她。他的声音不似往日那般温柔,微微冷硬,“此时不是伤心的时候。”
漫夭心头一震,猛然警醒,抬眼,看他薄唇嘴角抿出一丝坚毅,那种深度的镇定和隐忍,是她 远远不及。
深呼吸,她调头看启云太后,红唇紧抿,冷冷开口:“我是秦漫又怎样?我爹为人正直,我娘温婉善良,他们根本就没有害过人!当年的事,都是你一手策划,才害得我们秦氏满门抄斩,还不放过我和痕儿。”
她父亲秦永本是三品将军,因偶然得到傅鸢的父亲弄权的罪证,因他心系傅鸢而不忍向皇帝告发,但又不愿与之同流合污便辞官归隐,用早年得到的酿酒秘方酿出了绝世佳酿“十里香”。被傅家寻到,担心他有朝一日会交出他的罪证,欲除之。她母亲襄伊是傅府的养女,因受不了那种提心吊胆的日子便私自混进宫中,向皇帝交出罪证,当时的临天皇登基不久,势力薄弱,在政事上处处受傅家限制,帝王之位始终不稳。他本就有心拔除傅家势力,当拿到罪证后喜出望外,但傅家势力遍布朝野,为了一次扳倒傅家,便利用那罪证大作文章,设局引傅家走上叛乱的道路,最终一举擒获,灭了九族。而傅鸢在灭族之后的第七年,设下毒计,一箭双雕,害死了云贵妃,灭了秦家满门。
想起父母的无辜惨死,那山谷中被野狼分食的血肉残躯,她心头的悲愤又涌了上来。她在前世没有享受过父母亲人的温暖,来到这个世界,秦永和襄伊对她疼爱有加,她与妹妹痕儿亦是姐妹情深,她特别珍惜这份重生后的亲情,可是,才不过短短七年。那七年的亲情有多浓,父母的惨死对她的打击便有多深。
怔愣良久的痕香终于回了神,她愣愣的看着漫夭,似是不能接受这个事实,那个人居然是她的姐姐!一直被她视为敌人,她三番四次加害的人,竟是她这么多年来一直想念的亲人!而她一直效命之人,却是她不共戴天的仇人!
痕香摇头,不敢置信的喃喃自语:“不可能!你怎么可能会是她?我不信,我不信!”她抱着孩子的手在颤抖,睁大的眼睛瞬间盈满了泪光。
“痕儿,”漫夭唤着她的声音很温柔,就像小时候叫她时的样子。而她的眼神,是沉浸在回忆中的幽远哀伤,她看着痕香的眼睛,用轻缓的语调轻轻说道;“你还记不记得当初爹娘送我们离家之时对我们说的话?爹说:‘漫漫你比痕儿大,以后要好好照顾她,别让她被坏人欺负了……’”
痕香双手一颤,接口道:“我说:‘她看起来总是老气横秋的,其实只比我大一点点,谁照顾谁还不一定呢!爹娘如果不信,等我们回来,你们问她就是了……’”她说着,眼中泪珠一串串滚落。
那时候,她们都不知道,这一走,竟是与父母阴阳两隔,姐妹天各一方。
“对不起!”痕香低声道歉。她们曾经是这世上最要好的姐妹,那美好的童年一直是她心里的温暖。一别十三年,再相见,一个失去了记忆,一个认不出对方。她曾恨她占据了她所爱之人的心,并接受命令三番五次加害于她,却不知,那是她至亲之人。
“不怪你。我们都不过是别人手中的棋子。”漫夭眼带恨意,盯着帘幕之中冷眼看戏的女人。就是那个人,肆意的摆弄着他们这些人的命运,一手缔造了一个又一个的悲剧。
“痕儿,把孩子给我。”漫夭生怕她一不留心松了手,她的孩子就要葬身火海。
痕香低头看了看怀中的孩子,小小的,可爱极了,她的孩子一个月大时,也是这样。她就要朝漫夭走过去,启云太后语带警告道:“你可要想好了!”
痕香脸色一白,陡然停住。火盆那头,宫女手中抱着的女孩是她的孩子!
“不行,这孩子,我,我……不能给你。”
漫夭一愣,见她神色间是难以取舍的挣扎,问道:“为什么?”
启云太后笑道:“因为她的孩子也在哀家手上,她若是还了你,就意味着她的孩子必死无疑。你说她该如何选择呢?”
漫夭顺着痕香的目光看去,上次在慈悉宫里看到的那孩子竟然是痕儿的孩子?她心间一沉,顿时手脚冰冷。
宗政无忧握了把漫夭纤细的而冰凉的手,对痕香道:“朕的孩子若是没了,你以为她会放过你的孩子?”
痕香一震,是啊,他们怎么会放过她的孩子呢?他们拿着她的孩子要挟他继续为他们办事,一旦事情结束了,她没有了利用价值,她和她的孩子就只有死路一条。反正左右不过是个死!他又看了女儿两眼,心在滴血,也许她把这个孩子带到这世上就是个错误。
她最后又看了她曾用生命爱着的男子,她在想,她这一生似乎一直在犯错。留在天仇门是错,爱上永不可及的男子是个错,听门主的话假扮别人与他缠绵一夜也是个错,而生下这个孩子更是错上加错……她惨然一笑,罢了,就让她对一次吧。
抬头深吸一口气,把心一横,不再看自己的孩子,便朝漫夭走去。然而,第一步还未迈出,死亡已悄悄降临。
从大殿一侧闪身而来的黑衣蒙面人,身形奇快无比,手中利剑从她身后对准她心口位置直刺而出。
“痕儿小心!”漫夭失声大叫,但为时已晚。
黑衣人手中长剑贯穿了痕香的身体,那剑尖从前胸透出,对准的是她怀中的婴儿,显然想一箭双雕。但就在那长剑入体之际,痕香似是早有所料般反应极快的将手中的婴儿朝漫夭抛了出去。与此同时,她凄凉的笑看火盆那一头的宫女抱着女孩的手松开。
漫夭大骇,她没有去接自己的孩子,而是飞身掠下高台。她知道,她的孩子有无忧在一定不会有事,而痕儿的孩子,傅筹却不一定会管。
飞身而起,手臂上挽着的白色柔缎仿佛被赋予了神秘的力量,朝那女孩落下的地方疾射而去在女孩就要被火舌吞噬之时及时卷住了孩子往起一带,眼看就能幸免遇难。这时,那持剑的黑衣人纵身一跃,遥遥对准白色的柔光缎子狠狠劈出一剑,那冲天的剑气遇到被灌注内力的缎子,猛地一震,柔缎虽未断裂,但那头被卷住的孩子却被震飞了出去。
漫夭大惊,想救也来不及了。她伸长了手无力的看着那孩子朝着台下广场内的石柱子撞了过去。 痕香绝望的看着她的孩子,眼底剧痛难忍,手捂着被穿透的胸口倒了下去。尽管做了决定,但亲眼看到孩子因她而死,如何能安心闭上眼睛?
“我的……念儿……”她口中喷出一大口血,就那么咽下最后一口气的时候,摔落高空,坠在火盆之中。火星飞扬四溅,她仰躺着向上,圆睁的双眼盯着苍茫的天空,仿佛含着无尽的怨恨与不甘,无法瞑目。
“痕儿,痕儿!”漫夭遏制不住悲痛,朝她冲过去,借助孩子的宗正无忧眼疾手快,连忙上前拉住她的手臂。“她已经死了。”
“痕香!”这时,有人大叫一声,从房顶飞下来。手中拿了剑指向杀了痕香的黑衣人。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一直深爱着痕香的常坚。
“门主,你说过不会伤害她的!你竟然杀了她!"常坚目光沉痛,望着火盆里被烈烈燃烧的女子,提起剑疯了一般的朝黑衣人刺了过去。那一剑他使了全力,如果是对付一般的高手,他绝对可以一击必中,但可惜,他的对手,是武功神秘莫测的天仇门门主。他仅仅在对方手中走过了不到十招便中剑摔落高台,淹没在烈火之中。就在想痕的位置,同样被火红的铁钉刺穿了身体。
这一切,都只发生在一瞬间。
漫夭坐在地上,泪水已干。她怔怔望着那被无数根火红的铁钉子穿透的年轻身躯,在大火之中渐渐化为灰烬。她只觉得无力,她救不了痕儿的人,连尸身都留不住。还有痕儿的孩子……这一日,发生的事情太多了,多到她已经无力承受。心如刀绞,六腑翻动,她缓缓抬眼,朝那孩子飞撞而去的石柱子看过去,本以为看到的会是惨烈的一幕,但那里什么都没有,忽然有人在她身后说了一句:“孩子在这里。”
漫夭转头,不知何时,宗正无筹站到了她身后,他的怀里抱着那个原以为必死无疑的孩子。她顿时大喜,扶着宗正无忧的手站了起来。
孩子没事!她连忙抱了过来,看了眼宗正无筹不自然的复杂神色,轻轻说了句:“谢谢!”她知道,对他而言,要救这个孩子,其实并不容易。尽管,这是他的孩子。
宗正无忧叫来九皇子,让他将两个孩子都抱走,退出轩辕殿广场。
九皇子稍微有点犹豫,不大放心他,但为了不让他有后顾之忧。便听了话,与萧可一人抱着一个,会合无相子和大军。令他们奇怪的是,起云太后并没有阻拦的意思,她好像已经不在意这两个孩子到底死了没死。此刻,她安静的坐在凤辇之中,看着外面的几个人,面色冷漠,偶尔嘴角勾一勾,笑容也到不了眼底、这场戏,接近尾声了!
宗正无筹低垂着眼睫。又抬起来,目光锐利的盯住那垂悬着的金黄色帘幔的凤辇,双唇紧紧抿住,眉峰似箭。启云帝死了;容乐出现了;孩子安全了;痕香死了;常坚也死了;天仇门门主;露了面……还剩下谁?
宗正无忧隐约能感觉到那层层帘幕背后除了那个女人之外,还有一个人,至于那个人是谁,他们都已心里有数。
宗政无忧眯着眼睛,斜睨蛰宗政无筹,“你想不想知道那里面的女子到底是何方神圣?”
宗政无筹眉间拢了挣扎,他直直的盯着那一个方向,平静的让人觉得可怕。
盯着凤辇看了半刻,他突然抬手,带有千钧力道的长剑横空一扫,那凤辇两边的宫女、太监及侍卫还不知怎么回事,便被他发泄般的尖锐剑气拦腰斩断,惨叫声迭起,鲜血狂涌而出,蜿蜒成河。
寒风遽然猛烈,呼呼的刮着,掀起大片的灰尘。他再次举剑,那尊贵华丽的凤辇顶盖发出“砰的一声,爆裂开来,漆金木横飞四射,像是离弦的箭,去势决然。华贵的金色帘幕被撕裂,一部分在狂风中片片飞扬,一部分失去了支撑委顿在地i,被地上蜿蜒流淌的鲜血染成妖冶的金红。
坐在凤辇之中的二人,顿时呈现在所有人的眼光之下。
宗政殒赫靠躺着椅背,神色中有着严重的病态,脸颊削瘦,双眼凹陷,头发和衣裳却整整齐齐。只脖颈旁,在凤辇顶盖被毁之时,被天仇门门主架上一把寒光闪烁的利剑。他似是并不在意那把随时都能要了他性命的剑,只望着宗政无忧和宗政无筹,目光少了几分往日的犀利,多了几分父亲的慈和与疼爱。他的身旁,起云太后头戴金凤发钗,身着金丝绣凤袍,端庄威仪。而她那张美丽不减当年的脸庞,没有了烧伤的疤痕。
宗政无筹也只需一眼便能认出来。那启云国的太后,不是他的母亲傅鸢又是谁?!
果真是她?果真是她!
不一样的声音,却是同一个人。有些事情,他早就应该料到了!从知道她是天仇门的人以后,他便开始暗中调查,查到帮助天仇门的暗势力与启云国有关。之后,宗政无忧打到京城,她亲自上城楼,听说宗政无忧撤兵时的意外表情,又对启云帝带兵攻打南朝一刹那的失态,紧接着便离奇失踪。尔后,传出被启云帝抓来的消息,这些似乎都太凑巧了!最重要的是,启云帝根本没有理由,除非启云帝盼着亡国!记得小时候,他曾问她,父皇为什么要杀他?她说是因为父皇想让那个女人的儿子当太子,所以污蔑她的清白,不承认他的皇室血统。而有一次,他无意间听到她和天仇门门主说她一生所恨,除了宗政殒赫之外,就是启云国先帝容毅。
这些对他来说的没什么,她可以混入启云国不告诉他她还活着,也可以去刻意浇灌埋在他心里的仇恨的种子,她还可以因为恨宗政殒赫而蓄意分裂临夭国的江山,让临夭国因他和宗政无忧的战争逐步走向衰落,她甚至可以以自身设局,以他和宗政无忧来消灭掉启云国……可是,这一切的一切,必须建立在那些仇恨是真实的基础。他从前一直对此深信不疑,但今日,她竟然让他和宗政无忧对决,以生死定胜负,那一刻,他怀疑自己是太多心,他觉得这个人不会是他的母亲。
所以,此刻,他如遭雷击,浑身僵硬,似有一盆冷水当头泼下,在冷风中迅速将他冻结,几乎连血液也停止了流动。这个他叫了二十多年的母亲,他儿时唯一的温暖,也许从来没有在意过他的生死!否则,那十三年的穿骨之痛,她为什么会无动于衷?
他怔怔的望着她,眼中无数的情绪一一闪现,复杂之极。
事情走到这一步,其实再没什么可隐瞒的,她也没想再隐瞒。启云国太后,也就是傅鸢,她恢复了平常的声音,嘴角含着雍容端庄的笑意,像是在北朝时的口气,若无其事的唤了声:“筹儿。”
宗政无筹眼光微微一颤,眼睛死死盯住傅鸢的双眼,指着地上的容齐,声音像是从喉咙深处硬挤出来的一般,问道:“他是你的儿子,那我又是谁?”
傅鸢眼光微微动了动,浅笑着扭头看宗政殒赫,语气十分温柔,问道:“殒赫,筹儿问我他是谁?你说,我要不要告诉他呢?”
宗政殒赫一对上她的笑容,像是见了魔鬼一般的表情。这个女人到底想折磨他到几时?是不是他死了,她才能甘心?如果是,他希望他的心脏立刻爆裂,让她心里痛快些,好放过他的儿子。
望着宗政无筹想知道答案又害怕知道的样子,他心中十分内疚。这么多年了,他一直在找他,却没想到,他其实早就身边。他第一次见到傅筹就怀疑过他的身份,派人调查,却一无所获。他便赐浴,命伺候他的人留意他身上可有云儿所说的胎记,可什么结果也没有。失望之余,他不自觉就对他多了几分亲近和信任,而傅筹各方面的出色,更让他大为欣赏,将至为重要的兵权交到他手上,却不料,傅鸢竟没死,而这些都是那个女人的计谋。当他察觉有异,开始有所怀疑时,一切都晚了。
想不到这个女人如此可怕,为了报复他,无所不用其极。
傅鸢间宗政殒赫恨恨的瞪着她,她看似心情很好的扬眉笑道:“筹儿,你父亲不肯说,你可以问问她。”傅鸢指了指他身后的漫夭。
这样残忍的答案,他要让他最心爱的女子来告诉他。
漫夭心中一震,见宗政无筹朝她望过来,他的眼光是她从不曾见过的复杂,希冀、害怕、悲哀等种种情绪交叉在一起。漫夭暗暗叹息,其实,他心中恐怕已经有底了!只是他不敢相信,也不愿意承认罢了。他一定是希望如果他不是傅鸢的儿子,那他宁愿做一个无名氏,也不能是云贵妃的儿子。他害怕了吧?害怕他这二十多年来坚持的信念不仅仅是一个笑话,还是被仇人利用伤害他至亲之人的棋子。然而,结果就是那样残酷,她不知道他是否能够承受得了?
漫夭张了张口,目光垂下,什么也说不出来。她已经体验过真相揭开的残酷,那种痛彻心骨的绝望,足以让人崩溃。而她,至少还有无忧和他的儿子放在支撑着她活下去,可傅筹有什么?如果一定说他还拥有什么,那大概就只剩下那冰冷的半壁江山。
为什么上一辈人的仇恨纠葛要让他们下一代人来承受结果呢?她和痕儿如此,无忧如此,容齐如此,傅筹亦是如此,他们本是无辜之人,可命运,却在冥冥之中早已注定,让人不得安生。
她在心里叹息,而宗政无忧浓眉皱了皱,凤眸阴鹜邪肆,声音冰冷:“你是谁?朕告诉你。”
漫夭微愣,望向宗政无忧冷酷的面容,看起来他已经知道了,可是他并没有因此原谅傅筹。他心里会怨吧?就像他对宗政殒赫一样,明知道不是他父亲的错,但还是忍不住会怨,会恨。而傅筹尽管无辜,可他毕竟促成了云贵妃遗体被毁的结果。傅鸢真是狠,在他们兄弟之间制造了那样多无法调节的恩怨,毁母之仇,夺妻之恨,傅鸢是要让他们兄弟二人即便是相认,也很难尽释前嫌。宗政无筹身躯微颤,没有转目看宗政无忧,只紧紧抿着唇,英俊的面庞渐渐开始发白。
宗政无忧道:“你,就是被她挫骨扬灰的那个人的儿子!他精心培养出来的用来报复我们宗政皇室的棋子。”
第三卷 凤凰涅槃巾帼魂 第一百二十七章 大结局(五)
“不可能!”
沉声否决,这是宗政无筹的第一反应。“我不可能是她的儿子!你要找的人身上有龙形胎记,而我身上,并无任何胎记。”他说得如此肯定。
“你身上当然没有,”傅鸢接口,唇边笑容益发灿烂,“因为当初抱走你之后,为了不被认出来,我让人将你身上的胎记除了,否则为何你腰侧为何从小便有一个长不平的疤?”
宗政无筹身躯巨震,面上血色褪尽,“我不信!”他就急急出口否认。半生在刀尖上行走,从未有过这般惶恐。
“你可以不信。哀家不逼你。”傅鸢笑得淡然,一脸无所谓的模样。
宗政无筹手心冰冷,身子僵硬,他不信,不信!目光转向其他人,看宗政无忧面容冷峻,眼光复杂,宗政殒赫目带愧疚和担忧,而他爱的那个女子垂着眼,神色间依稀能看出怜悯和不忍……他脑子里轰鸣一声巨响,他被震在了原地,再也动弹不了。
一颗心,仿佛被浸入了寒冬腊月的冰雪里,冻得麻木。当意识到他也许不是那个女人的儿子时,他便心如刀割,不敢深究,如今竟然还告诉他,他其实是他所恨之人的孩子!他不能接受!
缓缓抬眸,他看着那个女人嘴角的笑容,那笑容是多么的温柔,就好像儿时偶尔偷见一面时,她紧张的询问他过得好不好?有没有受伤?
为什么?那样真切而温暖的关怀,背后隐藏着的却是这样一个滔天的阴谋!一个人的伪装,怎能修炼到那般炉火纯青的的地步?!以至于在那些年里,他会怀疑身边所有的人,唯一深信不移的……就只有他的母亲核心地根深蒂固的仇恨。然而,这一刻,她却告诉他。恰恰是这些深信不移的东西,才是彻头彻尾的骗局!
五年的逃亡,在鲜血和尸体里挣扎……在黑夜的雪地里艰难地像狗一样的爬行……在冰冷的湖水中与死亡做抗争,一心念着他的母亲还在受苦,他要活下去,活下去才能营救母亲……那时候,他才五岁!
多年沙场生涯,冲锋陷阵,伤痕累累,费尽心机拼命的往上爬……十三年里,为了记住母亲曾经受过的痛苦,他任人将那样尖利的带着倒刺的钩子,狠狠地穿透他的脊梁骨,再根根拔出来,白骨森森,血肉飞溅……那是怎样的一种滋味啊?身体与心灵的双重痛楚,即便是咬碎了满口牙也无法抑制的颤抖……这一切的一切,他心甘情愿的承受着,为的是他的母亲!
然而,可悲的是,他做梦也想不到,这一切的一切,竟然是假的!仇恨是假的!母爱是假的!全都是假的!那只不过是她用来操纵他的武器罢了!
他二十多年的人生,成了一个天大的笑话!
他的世界,轰然倒塌。曾经的信念,支撑他活下的目标,都在此刻,将他嘲弄的体无完肤。
看看他这二十多年都做了些什么?执着于仇恨,拼尽一切往上爬,到头来,他所报复的,全都是他最亲的人。篡权夺位,毒害父亲,利用妻子,羞辱兄长……还有。还有他的默认,促成了他的母亲被挫骨扬灰的结局!
宗政无筹手中的剑掉到地上,“当啷”一声响。尖锐的声音直刺他的灵魂,将他剖解的支离破碎。浑身的力量陡然被抽了个干净。
生命已无以支撑,颀长的身躯就往高台边倾倒而下。
“阿筹!”
漫夭惊呼,忙伸手拽住他,但他的身子已滑下了高台,险些将他也扯下去。宗政无忧眼疾手快,拽住了她,两个人才免于葬身火海。宗政无忧神色复杂变幻不定,眼中隐现怒意。
傅鸢身子一动,眸光微微变了几变,那一愣之下几欲脱口而出的“筹儿”终是有意识地咽了回去。
宗政殒赫眼中惊恐之色一闪,见他被拉住,稍微松了口气。
漫夭蹲坐在地上,一手抓着他有些吃力,皱起眉,低头看见他目中晦暗,如一片死灰般的惨淡无光,全无生气。那是一个人坚守多年的信念彻底毁灭后的万念俱灰。她心间一疼,急忙劝道:“阿筹,你还有我们,我们是你的亲人啊!”
傅筹的身子挂在空中,缓缓看着他心爱的女子,她那随风飘扬的一头白发,是他曾犯下的不可饶恕的罪证。那一日,十万人见证的惨烈一幕像烙印一般刻在了他的生命里,当看到她走出红帐的那一刻,他以为,那的悔恨和窒痛就是他此生之最,却原来,那只是个开始。
听说地狱一十八层,他曾想试试到底有多深,如今,他知道了,在他世界里,地狱,永远无边无尽。
“容乐……对不起!”从胸腔内发出的声音,让人听着心都会发颤。
漫夭仿佛感受到了他心底那巨大的无法说出口的悲痛和绝望,在她心里傅筹是那样坚毅而强大的男子,他总是运筹帷幄,心思深沉的让人看不透,就连她杀他的时候,他都能那样泰然自得的甘心承受,她以为这样的人,有什么能够打倒他。可是,有些真相,残忍到远比死亡更容易摧毁一个人的意志!
她声音微微哽咽,“我原谅你了!你快上来。”
宗政无筹那死灰般的眼睛因那句原谅荡起一丝欣慰,但那不足以唤起他生存的勇气,他仰着头,痴痴地望着他一生中的挚爱,带着回忆般的神情缓缓地说道:“容乐,我真的曾经决定过不再利用你。那封休书……我写了整整十四遍才写完整。”
休书?漫夭一愣,想起他是曾给过她一样东西,被包了一层又一层的严严实实的信件般的东西,她一直没有打开看,原来那竟是休书?!他从那时候起,就已经做好了失败的准备。她脸色微变,心口发涩。为了那件事,她一直恨他,很了很久,可现在,她却再也恨不起来,怨不起来。
宗政无筹眼神苍茫,继续道:“尽管你说如果我败了,你会与我同生共死,但我舍不得,我舍不得你陪我去死……虽然我知道,如果他败了,你也同样会随他而去,但我还是舍不得你陪我去死。我一直都很清楚,那场战争,无论结果如何,我始终都是输的那一个。”
他缓缓述说着那份藏在心底的无人可以撼动的爱意,声音是多么的凄凉无奈。
十一月的天空忽然飘起了鹅毛大雪,在凛冽的寒风中飞扬乱舞,铺天盖地地朝这个世界席卷而来。洁白的颜色,像是由上天举行的一场盛大的葬礼,无声的哀悼着人间的一幕幕惨剧。
宫殿的飞檐旁飞过几只鸟儿,扑扇着翅膀,在寒冷的空气中发出几声哀鸣。
漫夭喉头一哽,眼眶便红了。原来她那时的心情,他都了如指掌,可他还是写下了那封休书。她转过眼,不看他那令人心疼的碎裂眸光,只手上死死抓住他不放。
宗政无筹目光忽然灼热,又问:“你曾经说……差一点爱上我,是……是真的吗?如果没有那件事,你真的会爱上我?哪怕是一点点。”这是他一直都想知道的答案,很想知道。
漫夭低下头,她无法回答这个问题。如果她说不是,他会失望,会难过。如果她说是,那只会令他更加痛恨他自己。无论是或不是,对他而言,都是一种打击。
宗政无忧面色一沉,扫了眼站在一旁神色不明的傅鸢,他上前不容抗拒的一把将宗政无筹扯了上来,摔到地上。他眸光复杂,沉声道:“她还没死,你就想先死吗?”
宗政无筹身子一震,抬眼看了那个玩弄他们命运的女人,心中所有的悲痛全部化作深恨,那双空茫的双眼渐渐燃起怒焰,他捡起地上的剑,站了起来五指紧握住剑柄,手指青白,额头青筋暴起,一步一步,缓缓朝傅鸢走去。
“你,竟欺骗我二十多年!你要付出代价!”他咬牙切齿,眼中邪光大盛,闪烁着凶狠残暴的嗜血光芒。手中青峰长剑,直指傅鸢咽喉处。
傅鸢目光微微一颤,眼底掠过一丝几不可见的复杂,面对这来势凛冽凶猛的剑气,她面上神情依旧不变。她站在原处,望着这个叫了她二十多年母亲的儿子,她没有动。
“慢!你们不想要他的命了?”天仇门门主突然厉喝一声,手中长剑贴紧宗政殒赫的脖子,一道血痕立现。
宗政无筹的剑尖抵在傅鸢咽喉上遽然停住,嗜血的目光中划过一丝异色,“为什么不拔剑?你就那么笃定我会在乎他的性命?”
傅鸢道:“因为我了解你。”
宗政无筹眸色一深,剑尖就往前递出几分,刺破肌肤留下一串血珠。
天仇门门主眼光顿变,就要有动作,傅鸢却笑着回头对宗政殒赫说:“你看,连筹儿也恨我了。你高兴吗?”说完她望向坐在椅子上的容齐,那不染笑意的美丽双眼掠过几许悲哀。
宗政殒赫斜目怒视,面部抽了一下。
傅鸢又道:“你怎么不说话?哦,我忘了。你开不了口。”她似乎真的是忘记了,抬手一点,隔空替他解了哑穴,似笑非笑道:“刚认了儿子,总得说几句话才好。”
大概是太久没有说话的缘故,宗政殒赫的声音嘶哑得不成声,他浓眉紧拧,恨道:“朕真后悔,当初没杀了你这个狠心的女人!”
傅鸢道:“你后悔的事情多着呢,不只这一件。论狠心绝情,我远不如你!若不是我有先见之明,趁你不在皇宫,偷偷抱走了这个孩子,恐怕你回宫的第一件事,就是要了我的命。我们两,谁比谁狠心绝情,没人比你更清楚。”
宗政殒赫眼神闪了闪,微微干裂的唇紧紧抿着。“你错了,朕并未想过要杀你,只要你安安分分的待着。”
“安安分分?如何才算安安分分?守着凄清的冷宫任你宰割么?”旧事重提,傅鸢隐藏在心底的刺痛浮上心头,她嘴角噙着一抹恨怒,“我为什么要安安分分?你为了权力,用虚情假意欺骗我的感情,获得我父亲的倾力相助,才登上皇位。我以为你真的会像你所说的那样,后宫三千佳丽独宠我一人,谁知,你登上皇位后处心积虑想处置我父亲,最后将我傅氏一族斩尽杀绝……你如此忘恩负义,叫人痛恨之极!”
她的声音听起来很平静,是经历了二十多年的刻骨仇恨沉淀以后的平静。她的笑容十分温柔,却毫无感情,温柔的能看出一抹残忍。
宗政殒赫沉声道:“是你父亲拥兵自重,企图当朕是傀儡,朕身为一国之君,捍卫皇权,岂能容他?至于你,朕曾觉得有所亏欠,本想好好待你,但你的所作所为,让朕心里对你仅有的亏欠也消磨殆尽。你可以恨朕,但你不该伤害云儿和朕的儿子。”
傅鸢冷笑道:“我不稀罕你那点可怜的愧疚,我只想要你跟我一样痛苦,甚至比我更痛苦。你生在帝王之家,兄弟、父子相残的惨剧每日都在上演,你一定不会了解,一般人失去骨肉至亲的痛苦。所以,我想让你尝尝,失去挚爱的滋味。让你也明白,何为骨,何为肉?”
宗政殒赫眼光沉痛,失去挚爱的滋味他已经尝过,锥心蚀骨的痛,万念俱灰。他看着身边的女人,恨道:“你怎么对云儿下得了手?她那么善良,一直将你视作朋友。”
傅鸢眸光一闪,浅浅的挣扎在眼底一闪而逝,她仰起头,忽然有些激动,“就是她的善良,还有你的绝情,把我送进了地狱!明明是她招惹了容毅,凭什么让我来承受结果?当你为了保她,设下圈套,将我当做她送给别的男人,令我遭受非人的凌辱……你就该想到这种后果!”说到这里顿住,她眼中的平静被撕裂开,痛楚倾溢而出,面色陡然苍白,声音也颤了起来。
往日记忆不堪回首,她闭上眼睛,平息着剧烈起伏的胸口,半晌才道:“三日三夜……我喊哑了嗓子,也没人来救我。枉我贵为一国之后,却被你送给别人当做玩物……可笑的是,我还被蒙在骨里,回到宫中,躲在寝宫不敢出门一步!我觉得自己肮脏不堪,愧对于你,几次欲寻短见……若不是秦申阻拦,我连死了也不知道这一切都是你的设计!我有多恨……你知道吗?”
当往事被揭开,尽管已相隔二十多年,她依旧如万箭穿心,痛不堪忍。傅鸢仰起头,就差那么一点,眼泪便要留下来,她硬是给吞了回去。那一年,他发过誓言,此生绝不再为他流一滴眼泪,绝不!
天仇门门主瞳孔一缩,手中的剑又逼近几分,他真想立刻切下宗政殒赫的人头,来祭奠那女子的悲痛。
漫夭听着心中一惊,原来傅鸢竟还有这样的经历!同为女子,她不禁有些同情傅鸢,被心爱的男人送给别人当玩物,的确是女人的极致悲哀了!只是,她不该因自己悲哀又去制造更多无辜之人的悲哀。
宗政无筹握剑的手颤了一颤,眉心蹙起。
宗政殒赫眼光略变,没有说话。那件事,他确实有负于她,但他当时也是出于无奈。如果说说有错,错就错在他身为一个帝王不应该有爱情,尤其是在那个内忧外患,动荡不安的时期,想要守住一份完整的爱情,更是难上加难。捍卫爱情,就必须掌控皇权,必然要有所牺牲。
傅鸢深呼吸,顿了顿,又道:我本没想过留下那个孩子,我恨透了容毅,怎会想为他生孩子?是你,害怕我生下男孩,你不得不兑现当初的承诺,便三番四次下毒,才让我下定了决心留下那个孩子,定下了这复仇计划。那时候我没想到她怀着的竟然是两个孩子,这样更好,更方便我的计划。宗政殒赫,即便是现在,你欠我的……仍然太多!你还企图用‘天命’让我忘记你对我所做过的一切,利用我控制我父亲留下的残余势力,真是痴心妄想!我岂会让你如愿?”
宗政殒赫道:“朕是想给你一条活路,你自己不知好歹。你已经做了这么多事,你还想怎样?”
傅鸢道:“我只想让你明白,今日的一切,都是你一手造成,我的儿子已经死了,但你的两个儿子却还活着,所以,他们的痛苦远未结束。你就等着仔细欣赏吧。”她拿眼角余光谢谢扫过漫夭与宗政无忧二人。
宗政无忧面色阴鹜,凤眸冷光直射,“哼!在此之前,朕会现让你偿还欠朕母亲的债!”
傅鸢忽然笑道:“也罢,既然欠下了,总是要还的。你们两个一起上?”
“朕一人足矣!”
“我一个人就足够。”
宗政无忧与宗政无筹异口同声。
傅鸢无所谓道:“那就一起上吧。若能在一炷香的时间内打败哀家,就算你们赢,哀家就留宗政殒赫一条命。如若不然,他就只有死。”说完,她亲自点上一柱香,再拿了一把剑在手。
望着手中的剑,感觉有些陌生。她有多久没拿过剑了思绪倏然飘远,眼前浮现出那个曾不甘心命运安排而离家出走的女子。那时候,她是多么的年轻,拥有一颗自由而潇洒的灵魂。只身入江湖,仗着身负绝学,而无所畏惧。只是,从何时起,她开始变得面目全非?为情所困,被仇恨禁锢了灵魂。
她深吸一口气,收敛思绪,提着剑,一跃而至高台上两丈之高的的石柱上。她单脚脚尖立于石柱之顶,寒风鼓动着她华丽的衣裳,衣裙飘起,广袖飞扬,她头上的金钗步摇坠子被风吹的偏离了原先的轨道。她面色平淡,没有如临大敌该有的郑重和紧张。手中长剑斜指着深宫方向,剑气荡空,寒光森森闪耀,在穿透漫天飞雪的白光下,刺人眼目欲瞎。
宗政殒赫目光一怔,眼神微微透着飘渺,忽然想起多年前的那一幕。紫竹台,飞瀑岩下,她一身浅蓝衣袍,足点清溪,一剑挑起翻浪,在落水四溅之中,剑舞如繁华盛放,美得像是身置万丈光芒之中的绝世仙子,于岩石之上刻下一行字:“愿得一人,白首不相离”。然后,她回眸望他,郑重问道:“我一生只此一愿,你能做到吗?你若能,我便放弃自由跟你走。”
也许,真的是他错了!宗政殒赫缓缓垂头,闭上眼睛。
宗政无忧抿着唇,凤眸微眯,一抖剑便是一道冲天剑光,气势无以伦比。他纵身跃上另一台石柱,宗政无筹亦是如是。
没有任何客套,宗政无忧挥剑直劈,毫不犹豫,傅鸢不避不闪,横剑直挡。
一声铮鸣,划破苍穹,刺耳欲聋。灌注了浑厚内力的两柄长剑相击,从剑尖一直擦到剑柄相接处,火花飞扬四溅,绽出一片带有死亡之气的的绚烂光华。
尖锐的剑气遭遇同等强劲的内力,爆炸般的猛然向四面八方涤荡开来,宗政无筹飞身避过,他身后的轩辕殿发出“轰隆”一声响,房屋顶盖被那剑气横扫,似让神斧横劈般的整个掀翻了去。横梁坍塌,飞瓦乱射。瞬时,天地晦暗,乌云拢聚,狂风暴起。
漫夭怔住,这是她第一次见宗政无忧真正意义上的出手,比她想象的还要高出许多,而傅鸢的武功更是超乎寻常的厉害。两人一击之下,宗政无忧与傅鸢皆被内力反震回去。
百丈之外的大军远远看到纵身飞跃的、在石柱上的宗政无忧和傅鸢二人,他们开始骚动不安。
一名将军着急了,上前对无相子道:“元帅、王爷,里面打起来了,皇上会不会有危险啊?我们快进去护驾吧。”
九皇子见第一回合两人都退出很远,不禁心惊,七哥的武功他太了解了,没想到起云太后如此厉害,竟能与他的七哥抗衡!可惜父皇还在她手里,不然大军冲进去,数万箭齐发,她再厉害也没用。他想了想,提议道:“无相子,我们绕道后面,偷偷潜进去,万一有个什么事,也好帮忙。”无相马子原本担心启云太后利用皇妃威胁皇上,但此刻见里面打起来,他反而放心了。用手顺了顺的鬃毛,他淡定道:王爷无需担忧,皇上的实力,您还能不知道吗?“想当年,他自命不凡,傲视武林群雄,以为自己天下无敌,却在那个突然出现的神秘少年手上没走过二十招,险些被一剑劈成两半。他当即发誓,从此跟随那个少年,直到有朝一日,他能够打败他为止,而后一月,那少年连挑江湖最神秘的七大高手,便有了修罗七煞,有了无隐楼。他们八人誓死效忠他,但他们都有一个心愿,那就是打败这个少年。多少年过去了,那人不再是当年的神秘少年而他们也不再如当年那般轻狂浮躁,曾经的心愿竟也在不知不觉中臣服于那个天生的王者。
九皇子自然是相信他七哥的武功和能力,但还是有些不放心,毕竟人家有人质在手。七哥表面上看上去是什么都不在乎,其实他心里还是很在意父皇的。他转头见萧可逗孩子逗得正起劲,不禁奇怪道:“诶,你还有心思逗孩子玩啊?你不担心璃月吗?”萧可白了他一眼,“公主姐姐武功那么高,我不担心她受伤,我只担心……”
“担心什么?”
萧可想了想,才道:“公主姐姐体内的毒已经解了,可是我觉得她的身体还是有问题。‘天命’太霸道,在她的体内太久,心脉已经受损了。我担心他这才情绪太激动,过度悲伤,只怕……会留下心悸的毛病。如果轻还好,如果重,那就麻烦了!唉!”她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轩辕殿外高台,打斗激烈。宗政无忧眸光邪肆如魔,眼底透出心里的沉沉恨意。
这一刻,他已经期盼很久了‘1是将这个女人碎尸万段还是凌迟三千刀留她一口气,他还在考虑。
又是几个回合,剑气腾空,风声凌厉,将整座高台笼罩其中,给人一种强烈的压抑感,仿佛被人扼住了咽喉。他们的身影快如鬼魅,令人分不清哪个是剑影哪个是人影?两人的武功似乎不相伯,眼看一炷香燃了过半,谁也没有败的迹象,漫夭不由得有些担心。
宗政无筹望着被闪烁的剑光笼罩下的二人,眉头紧拧,他知道傅鸢会武功,却不知她的武功这样好!低头看底下的香已燃了大半,他望了宗政殒赫一眼。虽然他不是傅鸢的儿子,可那五年的追杀为他带来的痛苦是谁也抹杀不掉的,尽管那个人不知道是他。而他一生所受的苦痛和折磨,这个人脱不了干系。他能因为知道自己不是傅鸢的儿子,遍布很那个人么?这一切,都是那个人造的孽!可他毕竟不忍心让他死。
雪越下越大,短短半柱香的功夫,远处的地面已经被铺了白白的一层,只有这火盆周围,雪未落便已经化了。
宗政无忧见时间不多,剑越挥越急,气势愈发的凌厉,不可阻挡。遭遇渐渐落了下风,尤其是宗政无筹加入之后,傅鸢更是险象环生。
天仇门门主的神色也不复镇定,眼中带有紧张之色。漫夭眸光一转,趁他分心之时,急速朝他掠了过去,到了跟前,天仇门门主才警觉,目中一怒,手中的剑就想往宗政殒赫脖子抹去。
漫夭大惊,她手中无剑可阻,想也不想,便凝聚内力,抬手一把握住剑身。预料之中的痛没有感觉到,手中的剑发出被折断的铮铮之声,从她手心握住的位置一直到剑柄处,寸寸断裂,掉在地上。
漫夭怔了怔,她还没能适应自己内力遽增的事实,看着自己的手,有些发愣。而天仇门门主更是震住,没料到她的功力于三年前相差居然如此之大,没防备,才会被碎了剑。他立即弃了剑柄,五指张开往宗政殒赫的喉管处抓去,去势决然。
漫夭回神,连忙伸手扣向天仇门门主脉搏,既快且狠,天仇门门主眼光一变,手腕立时一翻躲过她的手,该抓为敲击后颈。漫夭一个旋身,来到侧方,手在阻挡他手势的同时,右腿疾抬,朝沉重的凤辇椅塌用力踢一脚,椅塌平移,划出三米多的距离,宗政殒赫便离开了天仇门门主所能控制的范围。她才松了口气,专心迎敌。而自始而终,身处危机中的宗政殒赫脸上的神色都没有变过,他只是定定的望着半空中打斗的三人。
漫夭虽有了容齐的内力,如今这个天下能成为她对手的人不多,但天仇门门主算得上是一个。她从小修习的是剑法,赤手空拳相斗,她没多大的优势,而天仇门门主的拳掌套路极为诡异,防不胜防,她小心应付了十来招,身后忽有一物砸在地上,她看到天仇门门主神色大变,招式也凌乱了几分,她瞅准时机,一掌击中他胸口,这一掌力道极重。
天仇门门主闷哼一声,退了七八步才堪堪立稳,哇的吐出一口血,面上的蒙面黑布掉落下来,露出一张长年不见光的面颊,尽管从灼伤的程度来看,应该已过多年,但仍然惨不忍睹。而在那张烧毁的面容下面的脖颈处,一块乌紫色的椭圆形疤痕极为引人注意。
慢摇一怔,睁大眼睛看他,脱口而出道:“你是……叔叔?!”她惊住,有些不敢置信,怪不得当年的酒里有销魂散,原来他的叔叔泰申同他的父亲一样心系傅鸢。
天仇门门主泰申面色一变,严管微微闪烁,捂着胸口冲到她边身后摔在地上的傅鸢身边。“你怎么样?伤得重不重?”
傅鸢中了宗政无筹一掌,脸色灰白,跌在地上闭着眼睛直喘气,似是受伤不轻。她摇了摇头,没吱声。
宗政无忧收了剑,飞快来到漫夭身边,抬起她的手来看。他皱着眉头,神色带着几分紧张。
漫夭疑惑道:“怎么了?”
宗政无忧打开她手心,见手掌肌肤完好无损,并没有受伤的痕迹,舒了一口气,淡淡道:“无事”说罢,转头看一眼宗政殒赫之后,又望向地上的傅鸢。
傅鸢喘了几声,缓缓睁开眼睛,看立在她面前用剑指着她的宗政无筹,目中闪烁着复杂的情绪:“筹儿,你还是不够狠。”明明手中有剑,为什么要用掌呢?
宗政无筹望着她,手颤了一颤,没说话。虽然这些年她所赋予他的一切都是假的,可他这二十多年来寄托在她这个“母亲身上的感情却是事实在在的。二十多年啊!八千多个日夜,多么漫长的岁月。而那二十多年里,他有多尊敬这个女人,他现在就有多恨她,可真到下手的时候,心里为什么又那么难受?
傅鸢微微一笑,有少许的安慰,更多的是苦涩难言,幽幽道:“如果你是我的儿子,我和殒赫的儿子,那该多好!”她曾经真的是把他当成是自己的儿子来疼爱,他是那么聪明、懂事,又孝顺,她无数次的幻想着,那是她和殒赫宗政殒赫的孩子,可每每又想起那记忆深处的痛苦,便控制不住她的挣扎报复。
宗政无筹脸色微微一变,用极度冷酷的声音说道:“你的儿子已经死了。”
傅鸢眸中划过一抹沉痛,心间一颤,她扭头看那没有呼吸的容齐,有一丝伤感清晰的跃入演练,她闭上眼睛又睁开,“是啊,我的齐儿,已经死了。”
宗政无忧斜睨着她,冷冷问道:“碎尸万段、凌迟三千刀,或者五马分尸,你自己选。”
傅鸢垂下目光,眉都不皱一下,淡淡道:“随你们高兴吧,怎么解恨就怎么做。要不……筹儿,你帮母亲选吧。”她说的极为轻松平淡,就好像在京城皇宫里的时候,别人问她:“太后,您午膳想用点什么?”她笑着说:“筹儿,你帮母亲决定吧。”
宗政无筹的心微微一抽,看着她的目光益发的恨怒,手中的剑慢慢抵上她的心口,咬着牙,一字一句道:“你不要再对朕用‘母亲’这两个字!好!你让朕帮你选,那就先凌迟三千刀,,留一口气五马分尸,最后碎尸万段,挫骨扬灰。”很冷的声音,却有莫名的颤意。
傅鸢笑着听他说,脸上没有什么反应,眼中是死水一般的平静,仿佛此刻他们研究怎么个死法跟她全无关系。等他说完,她只随口应道:“好。”
“主子?!”天仇门门主泰申皱眉,头上青筋暴现,配上了毁了容的面庞,更显得狰狞恐怖。
傅鸢回眸望他,叹息道:“早说了,让你别跟着我,你就是不听。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非要跑到宫里当太监,你何苦呢?明知道跟着我不会有好结果,怎么说你就是不肯听。”
“我愿意!”泰申嘴角抿着几分执拗,一项凌厉的眼睛此时透出的尽是痴慕。
宗政无忧眉梢一挑,勾唇嘲弄道:“主仆情深,真是令人感动。朕就做一回好人,成全你们主仆一起上路。冷炎,”他对着坍塌的轩辕殿叫了一声,冷炎出现,宗政无忧又道:“让人准备凌迟之刑,告诉行刑手,留下一刀,还有三千三百五十六道一刀也不能少。给她留口气,如果在五马分尸之前人死了,朕就把他凌迟了!”
冷炎领命而去,漫夭有些心惊。她皱起眉头,看了看宗政无忧那狠绝的神色,她叹了口气,虽然她也恨极了傅鸢,但这种死法,实在是太过于残忍。
“公主,”小旬子突然叫她,从怀里掏出一封信,“这是皇上临走前给您的。”
漫夭眼神一怔,微微疑惑,容齐给她留信了?怎么小旬子不早拿出来,等到现在才说?她皱了皱眉,忙过去接了拿在手中,感觉宗政无忧朝她看过来,她回望过去,宗政无忧便撇过眼,嘴角紧紧抿着,眼睫垂下掩去了一丝异色。她咬了咬唇,顿了片刻才打开,诺大的一张白纸,上面只有简简单单的一行字:“容儿,请给她一个痛快,这是我最后的请求。”
漫夭愣了一愣,掉头看宗政无忧阴狠的表情,心沉下去。握紧那封信,指尖发白。看来容齐早就料到这个结果,他还是爱着他的母亲,不管他的母亲怎样对他。想到这个男子,她心头窒痛,缓缓抬头,“无忧,能不能……”
”你想为她求情?“宗政无忧截口,一眼看穿了她的意图,或者说,在小旬子拿出这封信的时候,他就已经料到了。他面色遽沉,声音冰冷,死死盯着她的眼睛,眼底像是燃着一簇带有缺口的火苗。
漫夭喉咙哽住她就知道无忧会是这种反应,她也知道为容齐替傅鸢求情对无忧来说是一种伤害。可是,她可以拒绝容齐吗?那个为他付出一切乃至鲜血和性命的男子,一生为她,却从未对她要求过什么,这是他唯一也是最后的请求,她能拒绝吗?
她不想伤害无忧,可她能怎么办?强忍心头苦涩,她努力措辞,不敢看宗政无忧的眼睛,垂眸道:“她的确是不可饶恕,死已经是最大的惩罚……”
宗政无忧目光一凝,声如冰锥:“你似乎忘记了,两年前的红帐之辱、一年前的挫骨扬灰?如果,死是对一个人最大的惩罚,那这些……又算是什么?”
漫夭身躯一震,张口道:“我……”
一个我字刚出口,剩下的话都哽在喉间说不出来。那永生之痛,她怎么可能忘记?红帐中生死徘徊痛至白头,回潼关三天三夜跪地挖坑埋雪……那一刻的悲痛和绝望,永生难忘。她转头又看容齐,那张被放干血液的的惨败容颜,那双曾经溢满宠溺深情后来只剩死灰一片的绝望双眼,那个就连死了也要利用自己的尸体保她平安的容齐!而站在她对面的,是她深爱不悔,与她历尽沧桑的无忧,她不能祈求他理解她。他是那么骄傲的一个人!一直一心一意的爱着她。
宗政无忧看到她望向容齐的的目光盈满悲伤和挣扎,他又想起之前她握着容齐的手哭到肝肠寸断的模样,心不自觉拧了起来,像是有人拿着沾了盐水在他心上狠狠抽了几鞭子,痛到抽搐。他眼底的火光散尽,强装的平静被剥开,眼底深处的悲哀层层透了出来。他可以不在乎她是不是秦家的后人,也可以不在乎她是仇人用来控制自己的棋子,但他无法不在意她心里是否还爱着另一个男人!他的眼睛离揉不进一粒沙子,无法接受他用尽一切去守护的爱情到最后却不能完整。
眉心锁住,凤眸沉沉,薄唇轻抿,她似是吓了极大的决心,在剧烈的挣扎过后,他的声音没有一丝温度,“我再问你一遍,你,坚持替她求情?”
漫夭转头对上他毫无感情的双眼,心头一紧,又是这样冷酷的眼神,看着直叫人心底发颤。她呼吸一滞,努力找回自己的声音,“无忧,我……”
宗政无忧打断道:“想清楚了再回答。”
他如此郑重,就好像是在让她选择,是要他还是要容齐?
她手中的信落到地上,想说:“我不是求你放了她,我只是请你给她一个痛快的死法。”可她终究没这么说。垂目望着脚下凝结的鲜红,再抬头望他,缓缓道:“无忧,我和你一样恨她,她害死了我爹娘和痕儿,让我在这冷宫里于死人为伍,整整十年美国这不见天日的生活。我承认,我是爱过容齐,我没办法抹煞自己的过去,这一点,是我对不起你!但我从不后悔爱上你。凌迟之刑……真的太残忍,这二十多年,我想她一定也活得很痛苦,不会比我们幸福。就给她一个痛快吧!这是容齐的最后一个心愿,我想让他死得瞑目。无忧……可以吗?”最后一句,问的小心翼翼。
宗政无忧身躯僵硬,没有回应。在他的脑子里,只有一句话:她承认她爱容齐。
天空云雾散开,现出茫茫白日,日光毫无温度,冷冽一片。而飞雪,仍在飘扬坠落,堆积成伤。
三米之外的宗政殒赫忽然开了口,语带叹息道:“无忧,算了,给她一个痛快罢。”
宗政无忧提起剑往地上一掷,那剑刺进地砖,没至剑柄,整个地面都震了一下。他转过身去,不再看她。
漫夭愣愣的看着那柄剑,对着他的脊背轻轻说了声:“谢谢!”然后看向面无表情的宗政无筹,“阿筹,我知道你憎恨她的欺骗,可她毕竟给过你温暖。而容齐他……他连这种伪装的温暖都不曾感受过。”
傅鸢听着最后一句,心中不由得颤了一颤,她的确没有给过她的儿子半点温暖,在她心里,容齐是她曾经所遭受的痛苦和耻辱的证明。她看着容齐就好像在看着她曾经的灾难。
宗政无筹眸光变了变,双眉拢紧,正沉吟间,傅鸢突然抬手握住抵在她胸口的剑,锋利的剑刃割破她的手掌,鲜血涌涌而出,滴在了她华丽衣袍上的一只凤凰眼睛里,像是血泪晕开,无声的悲哀四处蔓延。
宗政无筹微怔,傅鸢回头看了眼椅子上的宗政殒赫,凄凉惨笑。
这个女子一生被耀眼的光环围绕,被称之为京城二美之一,文武双全,又有倾国倾城的容貌,曾是王孙贵族们梦寐以求的妻子。人们都说她好命,如此之色入了宫,将来必定统领后宫,母仪天下,但没人知道,她一生所求,不过是那句“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可命运不由人。她从炙手可热的的大将军之女,到成为太子妃,继而当上皇后,如今又是两国太后,那些一步步高升的令人羡慕的头衔,就是她一生悲哀的进化。她曾经也是一个善良的女孩子,一个人独坐在窗台幻想着未来的美好生活,最终沦为冰冷皇权和他人爱情的牺牲品。她曾想过:“如果她不爱这个男人,她也不会这样恨。
宗政殒赫看着她的眼睛和笑容,心中微涩,却无话可说。
傅鸢又转头看了看她的儿子容齐,那么平静的睡容,她多么羡慕。她有二十多年没有睡得那么安详的了,不论日夜,闭上眼睛便是那驱不散的噩梦。这一辈子,别人欠了她许多,他又欠了别人许多,到底谁欠谁更多,早已算不清楚。
罢了,此生是苦是悲是痛,就这样吧。她也累了,纵然这是复仇,看着别人挣扎痛苦,她也一样觉得很累。在这复仇的过程当中,她从未真正感觉到快乐,她只是需要一个活下去的理由。可当今日,儿子的死,令她猛然惊醒,她真的想活下去么?!这些年的报复,她到底是在报复别人……还是在报复她自己?她的心里,出了很宗政殒赫的狠心绝情、恨容毅的疯狂凌辱之外,她最恨的,还是她自己当初的天真和单纯!怪只怪,她爱错了人!不听父亲的话,执意的选择了这样一个男人。
眼眸垂下,她面上褪去了所有的表情,只剩下平静。她握住剑,猛地刺进胸口,一大口血喷出,她一点也不觉得痛。其实,怎么个死法,对她来说已经不重要了,凌迟也好,五马分尸也罢,那些身体上的痛永远也比不上心里的创伤。
“如果挫骨扬灰……能灭掉人的灵魂,让人再无来生……我希望,你们能把我挫骨扬灰,让我……永绝人世。”
漫夭心底震了一震,到底有多深的痛,才会让一个人希望被挫骨扬灰,永诀来生?
“主子!”泰申痛心唤了一声,眼中也涌出无限哀伤。
傅鸢气息已弱,转目望向苍穹,看那飞翔广阔天际之中的苍鹰,是那么的轻松和自在,令人心生向往。她缓缓展开笑颜,喃喃道:“终于,可以……结束了……”
她等这一刻,原来已经等了这样久!手指滑落到地上万物归于平静。
宗政无筹立在那里,看着手中的剑,在那女子身上绽开的血花,他一动不动。没有悲伤,也没觉得解恨只是麻木,什么感觉都没有了。松开剑,无意识的后退。
漫夭担忧道:“阿筹?”
傅筹仿佛听不见,静静的转身,沿着台阶走下去,脚步沉重而缓慢,又有些虚浮,仿若走在云端。
宗政无忧望着他的背影,一身萧索之气,他皱了皱眉,冷漠的眼光划过一道异样的神色,看着宗政无筹在高台下的雪地上拖出两道凌乱的脚印。
宗政无筹眼望着前方,目光空茫无物,英俊的脸庞染尽风霜,眉梢眼角刻下了无尽的沧桑。
这一日,太长,长到了他好像走完了一辈子。
他牵着他的马,在漫天的风雪中走出了轩辕殿的广场,在外头数十万人诧异的眼光下,用一身的孤绝气息隔绝了所有欲上前来询问的将士。
一代帝王,宗政无筹,他就那么走出了所有人的视线,只带走了一匹马。那匹马,是他活了二十多年唯一对他不离不弃的伙伴。
凛冽的寒风刮起他黑色的披风,在他身后猎猎飞舞,张扬着寂寞的表情。鹅毛般的大雪落在他肩头,覆上一层白色,他的身子没有了往日的温度,失去了融化冰雪的能力。
他就那样走出启云国的皇宫,走出所有人的视线,一人一马,在狂风中飞奔而去,背影萧索而孤绝,仿佛一去便永不回头。
宗政无忧没有阻止,他们都做了这么多年的仇人,突然变成了一母同胞的兄弟,他们都不能适应。那些仇恨虽然都是假的,可他们对彼此的伤害却是真实存在过。
泰申抱起傅鸢渐渐变冷的身子,眼光一寸寸散开,再也聚不到一起。他表情木然的对宗政无忧说道:“我要带她走。”
宗政无忧冷冷皱眉,“朕几时说要放你?”
宗政殒赫望了泰申一眼,那表情立刻让他想起云儿死时他的心情,他叹了一声,“哀莫大于心死。无忧,让他们去吧,事情到此为止。”
对于一个渴望死亡的人来说,让他活着,才是对他最大的惩罚。
天仇门门主泰申,也曾是江湖中赫赫有名的人物,医术精湛,武艺超群,却为一个女子,自愿进宫当太监,那份情有多深,恐怕只有他自己知道。
宗政无忧松开紧握的手心,不再说什么。
泰申主目光空空,走了几步,突然顿住,“一月之后,我会让人把云贵妃的遗体送回京城。”
宗政无和宗政殒赫皆是一愣,不待他们说什么,泰申已经飞身离去。
有时候就是这样,若能适当的宽恕别人,也许能为自己带来意想不到的收获。倘若当初傅鸢不那么执着,或许今日,又是另一番景象。
万和大陆苍显一七七年,十一月,启云帝崩,死因不详。
同日,启云国太后薨,有传闻她与临天国太后傅鸢为同一人,未知真假。自杀而死,原因不明。
同日,临天国北朝皇帝宗政无筹失踪,据闻,有人看到他纵马狂奔出了启云国皇城,下落不明。
至此,临天国南、北朝分裂局面结局,更收服了启云国,两大强国合二为一。同时,南朝边关沙城传来捷报,罗植将军率领的罗家军大败土鲜、易石、域水三国,三国呈上降表,从此归属临天国统治。
万和大陆苍显一七七年,十二月,临天国太上皇病重不治,崩。与云贵妃合葬皇陵。
万和大陆苍显一七八年,二月,南帝宗政无忧于临天国京城登基为帝王=,号承天帝。六宫之中只皇妃一人。
万和大陆其他国家均感受到威胁,连成一气,合百万大军从四面八方进犯。临天国再一次面临危机。
京城,皇宫,云思宫。
这里是原先云贵妃所居宫殿,经过修整后,漫夭住了进来。这座宫殿并不奢华,但是足够精致。寝宫窗前有两排高大的梧桐树,如今已四月,才刚冒了新芽。
“见过郡主。”宫女向萧可行礼。回京城不久,漫夭认了萧可做义妹,萧可被封为郡主。
萧可随意的摆了摆手,便大步进了寝宫,见漫夭手里拿着孩子的衣服,坐在窗前发呆,便上前问道:“姐姐,你在想什么?”
漫夭回眸淡淡道:“没什么。两个孩子都睡了吗?”
“嗯,睡了。”萧可坐到她身边,手肘撑着桌子,托着下巴,面有愁色道:“姐姐,你和皇上怎么了?为什么都不说话了?皇上每天都来看赢儿,坐一会就走,晚上都睡在御书房,你们吵架了吗?”
如果只是吵架就好了。漫夭微微苦笑。从启云国回来以后,宗政无忧没有跟她说过一句话,她同他说话,他也不理,仿佛听不见。他每天中午来看一眼儿子,坐一小会儿,然后一言不发的离开,看都不看她一眼。她知道他介意什么,但她没有办法解开他的心结,她不能因为现在爱的是他就去否认自己曾经的感情。
萧可又道:“还有啊,我听到有些下人议论皇上为什么不封姐姐做皇后的事。我也很好奇,皇上那么喜欢姐姐,为什么不册封姐姐呢?”
漫夭垂头道:“册不册封有什么关系,不过是个虚名。”
“可是,不册封,他们会乱讲。”萧可撅着嘴,气呼呼的。
不用想,漫夭也知道那些人会议论些什么,无非就是说她要失宠了,皇帝很快会有新欢之类的话。这些事她早已听腻了,不奇怪。她淡淡笑了笑,“管别人怎么说呢,日子是自己过的,好不好,只有自己知道。倒是你,和老九怎么样了?如果想好了,就早点定下来,也了了我一桩心事,省得我走的时候惦记。”
萧可柳眉一竖,“姐姐又说这丧气话,什么走不走的,只要姐姐好好休养,别再生气,别太悲伤,都想开一些,慢慢就会好的。”
漫夭垂目黯然道:“你不用安慰我,我自己的身体我知道。”这些天经常觉得胸闷,上不来气,那两个孩子她都没敢多过问,多半都交给奶娘带。她经常坐在这里发呆,国家政事,她也不再参与。
萧可眼光一暗,“姐姐,为什么你不让告诉皇上啊?皇上如果知道了,一定不会再对你这么斗气。”
漫夭拿起她亲自给孩子做的小衣裳,叹道:“以前只管江南,都有处理不完的国事,现在刚刚接手北朝和启云国,他忙得连吃饭睡觉的时间都没有。周围诸国又集结百万兵力进犯边关,这些事情已经够他烦心的,我们就别再给他多添烦恼,平白的让他担心。”
“哦。”萧可闷闷的应了声,忽然想起了什么,又开心道:“姐姐,我来的时候看到罗将军班师回朝了,听说他带回来很多附属国上贡的贡品,有很多奇珍异宝,姐姐要不要去看一看?”
漫夭想了想,“出去走走也好。”她和宗政无忧之间总这么下去也不是个事,这三个月,她想了很多,爱上两个人非她所愿,但已成为无法改变的事实,再执着于过去也无济于事。她已经对不起容齐了,在剩下的日子里,不能再对不起无忧。
宜庆殿,帝王设宴,为罗将军庆功,并款待属国使者。
宽敞而华丽的大殿之中,宗政无忧独坐首位,习惯性的将座位腾出半边位置。下首坐着三位属国使者和罗植将军,还有九皇子和几位重要的大臣。推杯换盏,众人相谈甚欢。只有宗政无忧始终面无表情,在使者向他敬酒时,他举杯便饮酒,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
宴席接近尾声,一名使者站起来欠身行礼,恭敬道:“启禀皇上,微臣此次入京朝见皇上,除了方才那些贡品之外,我王还特地为皇上准备了七名舞姬,她们身子妙曼,舞艺超凡,希望皇上喜欢。”他说着抬眼偷瞧上位坐着的帝王。
宗政无忧神色淡淡,“替朕谢土鲜王。”说着自顾自的饮酒。
宜庆殿外,漫夭到来的时候,还未入殿,便听见轻扬悦耳的丝竹之声传了出来。快到门口时,她顿了一顿,就这么进去,会不会冷场?如果无忧仍然不理她,在大臣们和使者的面前闹别扭就不大好看了。
“姐姐,你怎么不走了?快进去吧,皇上看到你来,心里一定会很高兴的。”萧可挽着她的手臂,催促。
也罢,不管他理不理她,只要他心里高兴就好。想到此,她便和萧可一起朝大殿走去。刚到门口,两个人都愣住了。
远远看过去,大殿的正中央,七名舞姬妖娆起舞,她们个个身材火辣,全身上下仅有的遮蔽之物便是两条半透明的绛紫色薄纱。一条松松围在胸口,用金丝带系住,露出深沟和半边雪白的胸脯,随着腰肢的扭动,微微摇晃,看上去就弹性十足的手感,诱惑不已。另一条紫纱斜斜系在胯上,半边粉白修长的美腿展现在众人的眼前,轻轻一抬,便看得人血脉喷张,恨不能变成她们身上的紫纱才好。而遮羞着重要部位的紫纱位置,绣有一朵黑色的罂粟,增添了几分神秘之感,仿佛有一种天然的魔力,引人一探究竟。
她们面上的妆容娇娆瑰丽,带着一种异域风情,眼光流转魅惑勾人,配合着那撩人的舞姿,致命的引诱,是个男人都移不开眼。
人有七情六欲,自然的反应谁也无法抗拒。殿内的男人们倒吸一口凉气,目光呆滞,就连宗政无忧也眯起了凤眸,目光透出几分迷离的醉意,眼底燃起一丝不易觉察的欲火。
漫夭远远站在门口,与大殿内的灯火通明相比,她所在的位置可以说是黑暗之处,不引人注意。
她面色微微一变,见一名舞姬大胆的上前,在宗政无忧的桌案前半跪下身子,低头再仰头,乌黑柔顺的长发甩开,挺起胸脯,一手拈上胸前的金丝带,欲解不解,看得人心底难耐。
宗政无忧眸色一沉,拿起一只筷子点住舞姬的下巴,勾起一边唇角,似笑非笑道:“跳得不错。”
舞姬得到这俊美如天神般的男子的赞美,心中自是大喜,更是要使出浑身解数,趁机飞上枝头。她媚眼一勾,低头就含住那只筷子的一头,舌尖慢慢舔弄着伸出来,眼神痴媚,姿态极尽挑逗之意。看得一旁的男人们忍不住吞咽口水。
宗政无忧薄唇嘴角的笑意深了几许,他轻挑眉梢,眯起的凤眸邪肆深沉,划过一丝凌厉,他身子略微前倾,“难道没人告诉你,这种动作,很危险。”最后一个字落音,他手中的筷子陡然往前一送,那女子还没反应过来,已被刺穿了喉咙。没叫出一声便砰然倒在地上,娇娆的面容因恐惧而变得狰狞。
沉浸在撩人的舞姿的众人被这突然的惊变震得猛然回神,看着帝王深沉的面容,手心冒出了冷汗。那位献上舞姬的使臣更是吓得不轻,这七名舞姬,是他们的王特地请人精心调教出来的,至今为止,还没有哪个男人能拒绝她们的诱惑,而这位帝王刚才明明因那舞蹈也产生一丝欲望,怎么转眼间就变了脸?
其它六名舞姬柔软的身躯立刻僵硬,再也不能扭动半分,她们看着上一刻还好好跳着舞的同伴突然就这么死了,惊恐的望着上位那面无表情的皇帝,她们吓得面无人色,浑身发抖。
“皇上息怒!”丞相首先反应过来,忙垂首跪下。众人随之。
宗政无忧看也不看地上的女人,掀了眼皮,沉声道:“跳的是很好,但朕不喜欢。不过是一个小小的舞姬,也胆敢在朕面前玩花样!哼!真是吃了雄心豹子胆!”他犀利的目光扫过那三名使臣,看得他们身子一抖,低下头去。
小祥子忙叫了人来,把那名舞姬拖走。
进献舞姬的使臣叩头道:“微臣未能调教好她们,使得她们触怒龙颜,微臣有罪,请皇上恕罪!”
其它两名使臣也吓出一身冷汗,暗自庆幸他们的人还没献上来。皇帝不爱美色,果然是真的。
宗政无忧端起面前的杯子,淡淡道;“都起来吧。其它六个,你们看着谁喜欢,就挑了带回去。”
大臣们面面相觑,哪里敢说喜欢,只齐声道:“臣等不敢。”
宗政无忧挑眉道:“既然都不喜欢,那就打发了去窑子。这么美的舞姿,埋在深宫里可惜了,应该让更多人看到。”
舞姬们闻言脸色灰白,瘫软在地。凡圣旨下令发到妓院的女子,是不允许被赎身的,只能一辈子呆在那个地方。
一顿庆功宴就这么结束了,宗政无忧起身,在众人跪送中率先离席。走出大殿看到远远立着的漫夭,微微一愣,凤眸中掠过一丝光亮,立刻又熄了下去,垂下眼帘,面色淡漠的从她身边走过。
漫夭闻到他身上飘过来一股酒气,眉头一皱,他从来不饮酒的,今日竟然喝了酒!
“无忧。”她扭头就追上去。宗政无忧脚步不自觉的顿了顿,又继续往前走,没有回头。
漫夭就跟在他身后,一直跟到御书房。看着他走到御案前坐下,她就站在旁边。
宗政无忧忍住不看她,不跟她说话。一想到她心里还有另一个人,想到那个人的位置也许更甚过他,便如今尖锥刺心,痛不看忍。按耐住心中潮涌的复杂情绪,翻开一本奏章,看了半晌,一个字也看不进去。头有些沉,从七岁以后,他视酒如仇,这是第一次想喝酒。酒果然不是好东西,一个舞姬竟也能撩拨起他的欲望。
漫夭看着他眸光变了几变,太阳穴的位置青筋直跳,她走过去,伸手拿过他手中的奏章放回到桌上,“累了就休息吧。明天再批阅。”
宗政无忧仍然没抬头看她一眼,他径直起身自顾自进了里屋。
漫夭命人打来水,然后遣退他们。将宗政无忧按坐在床边,拧了毛巾就要帮他擦脸,宗政无忧一怔,斜眸睨着她。
漫夭轻笑道:“怎么?不习惯我伺候你?还是你喜欢那些宫女伺候?”
她仿若无事般的笑容,似是回到了过去那些幸福美好的日子。宗政无忧心头一动,袖中的手握得很紧。漫夭拢住他的银发,用毛巾擦拭着他隐现疲倦的脸庞,动作十分温柔。
宗政无忧不动,就任她摆弄。心中渐渐升起的温柔和甜蜜夹杂着苦涩和窒痛,挣扎着,仿佛找不到出路的方向。
他忽然觉得自己很没用,在她面前,他那一向引以为傲的自信,变得什么都不是。以前是傅筹,如今又是容齐。她对傅筹没有爱,可她对容齐却是实实在在的爱过。他和傅筹都利用过她,伤害过她,只有容齐的爱是完美无缺,似是永远也无法超越。
他一直以为,这个世上只有他才是最爱她的人,可是如今,多了一个容齐,一个同样深爱她、不曾真正伤害过她,又为她付出性命的男人!
容齐年轻的生命,于她,就好比黑夜里绽放的烟花,停留在最绚烂的时刻,永远定格。他不知道该怎样超越那个男人,他怕他终其一生也比不过容齐。
漫夭帮他擦完脸,蹲下身子,为他脱鞋。宗政无忧一把拽起她:“你做什么?”
漫夭微微笑道:“伺候你洗脚啊。”
宗政无忧眼中划过异色,“这不是你该做的事情。”
漫夭抬头,笑道:“为什么不是?伺候夫君洗脚不是这个世界里的女人该做的么?我又不常做,就这一次,以后你想让我帮你洗,我也不会答应。”说着又要蹲下身子,但腰还没弯下去,就被他倏地拎起来一把扔在了床上。
铺了锦被的大床虽不是特别坚硬,但她仍是一阵晕眩,还没弄清楚是怎么回事,他高大的身躯已经倾压过来。
手臂撑在她颈侧两旁,上身微抬,他紧盯住她的眼睛,眸光复杂,似是在沉痛和思念中挣扎不休。
“你还记得我是你夫君就好。”他记得找到启云国皇城边的村子里时,那些人称她为夫人,容齐的夫人,似是与他们很熟稔的样子。一想起来,心头便像是扎了一根刺。
漫夭抬手去摸他的脸,那么俊美绝伦的一张面庞,让身为女子的她都自惭形秽。她说:“我当然记得。你是我的夫君,这辈子的良人,以前是,现在是,以后还是,永远都是……”
“那……容齐呢?我是你的夫君,他又是你什么人?”他眯着眼睛问她,语声凉凉。
漫夭眸光一变,眼中痛色划过。容齐,每每想到那个名字,她都不由自主的心痛。她垂下眼帘,微微侧过头去。
宗政无忧眼光一沉,伸手扳过她的脸,不让她躲开,“为何不说?你是感看我?!”
她张了张口,叹气道:“无忧,我们……不提他好吗?”
“为何不提?因为他让你心痛了?”他犀利的眼光直迫向她眼底,让她所有的一切无所遁形。
漫夭艰难开口:“他已经不在了……”
“谁说他不在?”宗政无忧用手指了指她的心口,目光沉痛,声音悲凉:“他在你这里。”那才是他最在乎的。
“无忧……”漫夭无力的唤着他。她知道他的眼睛里揉不进沙子,也知道他倾尽一切,想要的是一份完整的爱情,可是事已至此,她能怎么办?
挣脱他的手,她侧过头,看着窗外的竹影摇曳,透过窗子,在床前被乌金雕花钩子拢住的黄色床幔上印下几道阴影,时深时浅,却总也在那儿。
宗政无忧忽然软了手臂,趴在她身上,修长的手指抚上她瘦削的肩头。他也不想逼她,可是他真的害怕。
他将脸埋在她颈窝,两具身躯紧紧相贴,她身上淡淡的馨香散开,若有若无的缭绕着他的鼻尖。他身子微微一僵,那刚才被挑起又被压制的欲望顿时被释放,体内的酒精更在此刻推波助澜。
他眸光一暗,幽深如潭。抬头看她。
漫夭感觉到他身体的变化,一回眸,便望见了他眼中遽然涌现的强烈渴望,以及他浑身散发而出的让人心跳加速的欲望气息。
她忽然有些害怕。他们已经一年多没有行房了,不知道如今这身子骨还能不能承受得了那般激烈的动作。
宗政无忧见她蹙眉,目中隐有惧意,他心底一沉,不自觉的就想,她如今竟连和他在一起也会有所顾忌了?想到此,心中百味齐集,说不出究竟是痛还是怒?
漫夭没注意他此刻的表情,只觉得被他这样压得久了,有些喘不过气。
“无忧……”她想叫他起来,但话才出口,他突然低头吻住了她。
双唇灼热,紧紧相贴,他的吻炽猛而急切,似是想念了很久很久一般。触电般的感觉,她身躯微微一颤,体内久违的激情瞬间被点燃。
喘息急促,她心跳加快,如鼓在擂。抬手勾住他的脖子,正欲回应,他的唇却突然离开。
她微愣,抬眼见到他眼中来不及收起的迷醉挣扎,以及他的努力克制。她微微蹙眉,感受着他胸口的急剧起伏,喷薄在她面庞的他的呼吸滚烫。
“无忧,你……”她还来不及说什么,他大掌疾挥,狠狠撕裂她的衣裳,露出雪白的酥胸。他眸色遽暗,呼吸粗重,进而飞快的出去她身上所有的衣物。
黄幔落下,将二人与外头的空间隔绝,掩住一床春色。
屋子的四角垂悬的宫灯散发着柔和的光芒,透过绸缎般柔滑的明黄床幔,在二人的身上照出隐约而朦胧的光线,多了些梦幻之感。
她望着身上的男子,只见他目中冷意不再,狂请奔溢,炽热的眼神痴然凝望着她。
“阿漫,”他低下头,在她耳边轻唤,嗓音带了情欲的暗哑,语气却是温柔之极,“说……你爱我。”
他的大手覆上她胸前的柔软,不轻不重搓揉着她的敏感处,她浑身一颤,不由自主的轻吟出声。“嗯……无忧,我……我爱你!”
他的手加重了力道,柔软的唇瓣在她耳边辗转,灼烫的温度令她身躯发颤,她听到他喘息急促,两个人的心都跳得飞快。
黄帐内,二人交缠的肌肤温度遽然攀升至滚烫,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暧昧气息,欲说还休的姿态。
宗政无忧又在她耳边柔声说道:“阿漫,告诉我……你只爱我一个人。”
漫夭体内的激情瞬间退却,身躯僵硬。连带着宗政无忧的身子也僵了一僵。
为什么这个时候她还能保持着这般清醒?就不能意乱情迷骗他一骗?他停下动作,低头伏在她胸前,贪恋的闻着她身上久违的迷人馨香,心头涌起一阵阵酸楚。
他有多久没碰过她了?上一次抱她似乎是在一年前,之后因为孩子的事分开,后来失踪半年,等再见面时,她心里那专属于他的领地被人侵占,他的世界就那么被摧毁了!
一股浓烈的哀伤在这黄帐内弥漫开来,取代了先前那股浓稠的暧昧。
漫夭心中一紧,手抚上他的脸庞,他却毫无预兆的突然冲进她的身体,霸道的想要占有她的一切,证明身下这个女子是属于他的,完完全全只属于他一个人,谁也不能夺走。
撕裂的痛楚陡然袭来,漫夭胸口一窒,险些昏过去。她张着嘴,大口的呼吸,还是觉得透不过气。一双手紧紧抓住他的手臂,手指泛着淡青。
“无忧……我,我……不行。”她艰难的说着,眉头紧皱,脸色煞白。
宗政无忧一震,慌忙停下动作,微微托起她的背,一手在她后背心用内力护住她心脉,另一手在她胸口一下一下轻轻的为她顺着气。
漫夭这才慢慢缓过来,看到他眼中隐忍的自责,还有那痛苦的挣扎,她抓着他的手。他越是这样粗暴,反复无常,她便越能感受到他心底的绝望。
她将他拉下来,抱住。这个让她爱着且又心疼的男子,她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让他不再绝望?
“无忧……我爱你,你要相信我。”她在他耳边极尽温柔的诉说。
宗政无忧头埋在她颈窝,双手紧紧箍住她纤细的身子。他闭上眼睛,在她体内动了动,很小心的试探着她身体的反应。
疼痛渐渐散去,一波又一波的情潮涌动,湿润的触感令他再也按耐不住。
狂野的律动,粗暴的占有,在她身上留下了青紫的印痕。
“不够,只是爱我……还不够!”他狠狠冲击着她的身体最深处,令人疯狂的快感与那让人窒息的钝痛一起纠缠着在他心尖上翻滚。
她睁着迷离的双眼,因着身体过度的欢愉,细碎的呜咽声从她喉咙溢出,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十指紧抓着身下的床单,双眉皱着,分不清是因心痛到极致还是因身子快乐到极致。只是,颤抖,不住的颤抖,连身带心。
宗政无忧目光复杂,眼中闪烁的光芒总是晦暗的不如从前那般明亮。他目光死死的盯住她的眼,似是要看穿她眼中的每一个神色,他不断重复着那句:“不够……阿漫,还不够!你的爱……不完整……告诉我,你只爱我一个人!”
[正文完]
番外 魂归(一)
当我的身体无法再负荷我的生命,当我的灵魂脱离了躯体,那一刹那,我突然对生命产生了强烈的怨恨。
我不甘心就这样离开这个世界!不甘心屈服于这残酷的命运对我们无情的摆弄!
我的丈夫,我的孩子,我在这一世的父母和妹妹,还有那为我付出了一切乃至生命的齐哥哥……我爱他们!
前世里,我被人利用至死,这一世重生,我最痛恨不能容忍的便是欺骗和利用,可偏偏在这一世里,我始终未曾逃出命运的手掌心,依旧是他人手中的一颗棋子。
秦家七年,使得前世修得凉薄个性的我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温暖,唤醒了我埋藏在内心深处对于爱的渴望,我珍惜这份来之不易的亲情,所以秦家被满门抄斩带给我的打击是那么的强烈。因此,我选择了一条对我来说非常艰难的道路。
我走进了启云国,成为了从小在冷宫里成长的公主——容乐。我的目的,等待有一天以容乐公主的身份和亲家往临天国皇室,找到陷害父母的凶手,为父母报仇。
启云国的冷宫,春日无繁花,夏日无温暖,秋日枯叶黄,冬日冰雪寒。
我一个人住在这里,面对一群疯子,穿着从死人身上扒下来的脏衣裳,将自己弄得也像一个疯子。
白天躲在破落的屋子一角,晚上抱着自己小小的身子,睡着冷硬的地板,看着风中飘摆着诡异的白绫……再也没人问我饿不饿?冷不冷?那些关心我的、给过我温暖的人,都已经永远的离我而去了!
我守着一架旧琴,对着乐谱不断的拨动琴弦,凉白的月光透过残破的窗子,照在我身上,我偶尔回头看一眼地上的影子,我期盼它能听懂我藏在内心里无法说出口的悲痛。
手指上幼嫩的肌肤被磨破,鲜红的血将琴身染了一片诡异的妖冶。我看着它,手上仍不肯停。
我拿着黑衣人给我的剑谱,在深夜里踩着满园的枯叶反复的练习同一个动作,从高大的梧桐树上狠狠摔下来的时候,我忽然不想起来,就那么仰躺在地,望着黑漆漆的天空如同深渊下的黑洞,吞噬着世间的光明,感受枯黄的叶子落到我身上、脸上,将我小小的身子覆盖住。我忍不住想,如果我一直这样躺下去,算不算得是一个解脱?
我终于还是起来了!在这个冰冷的冷宫里,我一个人,度过了漫长而孤独的十个春秋。
十五岁那年春天的一个夜晚,我忍不住想出去看看冷宫外的世界。于是我第一次翻出了冷宫那高高的院墙,找了一套宫女的衣裳,去了一个传言闹鬼的僻静园子。
那原本该是一处精致的所在,因为闹鬼的传闻而荒废,不过,对于待在冷宫那种破败之处已长达八年的我来说,这里如同仙境。
园子里清湖碧水,林木成荫,石阶层层往上是八角长亭,周围树木围绕,看不太清全亭之景。
我见四周无人,异常安静,便在亭子对岸的草地上坐了,抱着双膝,背靠着树,目光望着倒映在湖水中的弯月。我想月亮也是寂寞的吧?就象我一样,每日每夜只有孤影相伴。
我爱上了这个地方,每晚夜深人静便会过来,等到即将天明时又离去,就像游荡在暗夜里的孤魂,见不得阳光。
突然有一天,我心血来潮,飞渡湖面,练习轻功。接近对岸的时候,忽闻不远处一阵轻微的咳嗽声响起,我心中大惊,这里何时来了人?我竟不知!
凝聚的内力一散,我跌入了湖中。
虽然我从前懂水性,但十几年不曾游泳,已然生疏,加上这季节的水很凉,我费了很大的劲儿才冒出了水面。摸了把脸,一抬眼便看到了不远处那亭中披着满身月华的少年。
他望着落汤鸡一般的我,低低笑了起来,他的笑容温和,带了一股子儒雅之气,我却忘记了担忧,心中生了薄怒。
我挑眉望着,在水里待着一动不动。
他出了亭子,步下石阶,朝我走来。每一步,每一个动作,不慌不忙,优雅至极,显然是有着良好的修养和素质。他站到离我不远的岸边,我才看清楚他的脸,眉如远山,目若星子,面庞清俊温和,气质儒雅高贵,身材颀长,稍微有点瘦。
我已经很久很久没见过这样的男子,不,应该说我很久没见过一个像样的人,更何况是如他这般俊美儒雅让人不设防的男子,我不禁愣了一愣。
“你还不上来?水不凉吗?小心冻坏了身子。”他微微笑着,朝我伸出手。他手指修长,手上肌肤苍白。
他略带关怀的清雅声音,令我那堵上心头的郁郁之气陡然散尽。我望着他伸来的手,怔怔发呆。八年了,第一次有人将我当成是一个人来看,第一次有人关心我的身子,尽管那也许只是随口的一句,或者只是他习惯性的对于别人的关怀,无关于对象是谁。可我仍然止不住的心酸。我知道这个少年的身份不简单,我也知道我与他的距离相差了十万八千里,所以,微微转过头,避开他的手,自己爬上了岸,然后,在他诧异的目光注视下,就那么离开了,没有开口说一句话。
我突然害怕心里会生出温暖的感觉,害怕一旦生了憧憬,以后会不习惯冰冷和孤寂。而这个男子,我与他之间的牵绊,就在这一日注定了。
第二日,我忍不住又去了,我没有往亭子那边看,但我清楚的感觉到有一双眼睛在看着我。我怀疑在之前的那些日子里,他也都在,只是我不知道罢了。
我们就这样默默陪伴着对方度过了一个又一个寂静的夜晚,我想他也是孤独的,否则,他不会和我一样,喜欢这样一个荒废的园子,只是,他的孤独和寂寞,掩藏的比我还要深。
我慢慢习惯了有那么一双眼睛注视着我,让我感觉到自己是真正的存在于这个世界。我习惯了有一个人那样静静地陪着,哪怕我们各自孤独着。直到有一天,我再去的时候,不见了他的身影,我心中不觉有些失落,才发现自己那颗沉寂的心竟然对一个一无所知的陌生男子产生了依赖,心中一惊,莫非是冷宫太冷,还是生命实在过于孤独?
我黯淡的来到湖边,忽然想练剑,便折了一枝柳条,径自练起来。我不知道这剑谱从何而来,我只知道,我应该练好它,将来才有能力替父母报仇。当我练到第八式的时候,我怎么都觉得不对,心中便起了烦躁。忽悠一只手握住我的手,清雅的声音在我耳边轻声说道:“这样不对。”
我一愣,竟不知他何时到的我身边。
他无事般的放开我,也折了一枝柳条,将我方才怎么也练不对的招式轻松演练出来。我愣住。他却已经停下动作,笑着问道:“看清楚了吗?”
我没有回答,只是问了一句:“为什么你会这种剑法?”
他眸光一动,反问道:“应该是我问你,为什么会皇家剑法?”
我心下微惊,这剑法居然是皇家剑法?!拿给我剑法的黑衣人究竟是什么人?而眼前的少年无疑是这皇室众多皇子中的一位!我紧蹙着眉,暗想:怎么办?被他知道了!偷习皇家剑法是死罪,即便我的身份是公主,可一个冷宫里的公主私自练剑,偷出冷宫,万一传出去,必定引人起疑。我脑子里拼命地转,想了无数种可能,每一种都足以让我丢了性命。除非这个人死,才能保证我性命无忧!
他似是看透了我的心思,转过身子,微微侧首笑道:“你该不会想杀我灭口吧?一你目前的武功,恐怕……还不行!”
被人戳穿,多少有些尴尬,我强自镇定心神,看着他,不说话。而他,也只是淡淡的看我两眼,并没有深究那个问题,仿佛他只是为了回答我的问题才问出了他的问题。
我一时猜不透他的心思,也不敢多说话,我想这个人,不是表面看到的那般简单。我无措的望着四周,心里一片纷乱。他忽然牵了我的手,带着我踏上石阶,往亭子里行去,我连挣扎都不能。
他一边走一边说道:“若想看尽风景,只有站在高处,才可以。”
我不习惯与人如此亲近,一到亭子,连忙挣开他的手,退后几步。
他似是也没在意,径直走到亭边,背对着我,望着底下的风景。我看着他的背影,清瘦中透出骨子里的尊贵与坚毅,感觉他这样的人,天生就应该站在高处,俯视一切。
“你不好奇,我的身份吗?”我突然问了这么一句。
他眸光微侧,却并未回头看我,只淡淡道:“在这个皇宫里,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身份和目的,你若不说,我又何须问?”
从那以后,我们的话渐渐多起来,而我,也变得有生气,笑容时常不离唇角,虽然那 笑容隐藏着苦涩。
我们经常在一起练剑,练到满头大汗,然后就坐在草地上靠着彼此休息。往日感觉到枯燥无边的日子,因为另一个人,而变得有了意义。
我挣扎在爱情和仇恨里,找不到自己的路。我知道终有一日,我会嫁往临天国,我一直在期盼,而如今,却开始害怕那一天的到来。那时候的我,做梦也想不到,那里会有那么一个人将成为我一生挚爱!
在容齐死后的那两年里,我时常问自己,假如我没有失去那十七年的记忆,带着对容齐的感情,我是否还会义无反顾的爱上无忧?
我一直找不到答案,可是,当我的灵魂离开躯体,当我看到无忧出现在我的床前,我清晰感受到他内心涌现的无法承受的痛楚,仿若世界被毁灭般的绝望……那一刻,我想我知道了,无论我是否失忆,我都会爱上他!因为他是宗正无忧!一个可以为我生、为我折去骄傲、负尽天下的男人,我拒绝不了他!
我这一世,注定要亏欠容齐。他是那么优秀!他为了我,付出了鲜血和生命,我为他心甘情愿服下“天命”,因他的死亡而悲痛到留下心悸的毛病,尽管他为我付出的感情沉重到我无力偿还的地步,但我最终还是将我的命还给了他。我想,这样,我就能少一些亏欠,可是,我却更加愧对无忧!
那一日,黄昏残阳被抹上一层哀愁,笼罩着整座皇宫。秋日的冷风,无情的拍打着窗子,吹落枯黄的梧桐叶飘坠了满园。
我的灵魂漂浮在空中,看着我的孩子摇晃着我的尸体,惶恐无助的哭泣,我心痛至极,我多想再附上那具身体,睁开眼睛告诉他们:“别哭,母亲还在。”我一次又一次穿过那具冰凉的尸体,怎么也无法与之合一。
当无忧踏进那间屋子,他不敢置信的站到我面前,怔怔的望着那全无气息的尸体,没有悲痛到流泪,没有绝望到崩溃,他只是静静的站在那里,安静得让人害怕。他什么都不做,只轻轻的轻轻的说了一句:“阿漫,我……回来了。”
如果灵魂还有生命,如果灵魂可以哭泣,我一定会哭到无法呼吸。那一刻,我似乎看到了他的生命在枯萎,我仿佛听到了他的心砰然碎裂的声音……他是那样的绝望,绝望到连悲痛都没了力气。
我伸出手,想安慰他,可无论我如何努力,我的手只是穿透他的身体,无法碰触他,我的拥抱……他再也感受不到!
番外 魂归(二)
大婚那日,漫天一直跟在宗政无忧的身边,看着他抱着她的躯体走过京城里一条又一条街道,在铺满鲜花的红地毯缓慢地行走着。他望着怀中人的目光是那样的温柔,他唇边的笑容荡漾着幸福和甜蜜……可她的心却像是被浸了天底下最苦涩的药汁,无以言说的酸涩苦楚,无止境的蔓延在她的灵魂之中。
洞房花烛,本该是甜蜜而缠绵的夜晚,他却抱着一具冰冷的身躯,睁着空洞的双眼目无焦距地望着正烈烈燃烧的龙凤红烛,度过了漫漫孤寂的大婚之夜。
那一夜,他以为悲痛绝望的,只有他一个人,殊不知,她其实就在他身边,就站在他的床前,双手捂着嘴痛哭却无声出口。
她多希望此时能有一具躯体暂借她同他说几句话,不管那具躯体是男是女、是老是少、抑或是美是丑……都不要紧,她只是想让他知道,她其实从未曾离开过,她一直在他身边陪伴着他,可是,这对她而言,仅仅只是个奢望罢了!她能做的,就是凭着她对他的执念不让灵魂离去,以这种最无力的姿态与他相守。
窗外的风忽然大了起来,将窗子吹开一条缝隙,冷风灌入,床幔轻摆,烛光摇曳,欲灭不灭。
宗政无忧怀中女子的身躯一如从前那般柔软,他的手触摸着她苍白的脸庞,肌肤依旧细腻光滑,只是不再有温度。他拉过被子,将她盖得严严实实,他想,这样,她能否能暖和一点?
皇帝大婚,罢朝三日。而这三日,他守着他心爱的女子,未曾踏出寝宫一步,也不准任何人进来打扰。
第三日傍晚,云思宫,寝宫外。
萧可牵着念儿的手,忧心忡忡的望着寝宫之门,愁眉不展。
九皇子抄着手在院子里来回踱步,一双朗眉紧皱,脑子里不停转着,找个什么理由才能进去看看到底有没有事?斜眼看向站在前面的宗政赢,那个跟七哥长得有七分相似的小人儿。他绕到宗政赢面前蹲下,望着这小鬼连老天爷都要嫉妒的小脸蛋,总想伸手捏一把。
手刚伸出来,宗政赢立刻往后退开,斜着凤眸警戒地看着他。
九皇子一招 没得手,也不郁闷,他看着面前的小人儿,明亮的眸子闪烁着算计的光芒,拿出一个长辈的姿态,用腻到令人心里发毛的声音哄笑道:“小赢儿,猜猜你父皇这几天在屋里做什么呢?”
宗政赢看到他那笑容,不自觉地缩了缩脖子,垂了长长的眼睫,想了想,茫然的摇了摇小脑袋。
九皇子竖着食指,佯装认真思考,进而恍然大悟般的一拍手,笑道:“啊!一定是你母亲醒过来了!你快进去看看!”
宗政赢先是眼光一亮,然后又暗下来,挑眉看他,稚气的声音反问道:“九叔叔为何不去?”
九皇子一怔,暗道:这小子有点鬼心眼!不好骗!他眼珠一转,又笑道:“我……哦!我是个外人嘛,不方便进你母亲寝宫,你是她儿子,当然是你进去看!快去快去!”他连声催促,拉过宗政赢小小的身子,将他推去。
萧可睨着他,目带鄙夷,凉凉道:“你什么时候把自己当过外人啦?可真稀奇呀!瞧瞧你,自己不敢进去,骗一个三岁小孩子替你开路,你丢人不丢人啊?”
九皇子回头瞪她,恶狠狠的咬牙,“臭丫头,你不开口说话,我不会当你是哑巴。他可不是一般的孩子,他是七哥和璃月唯一的儿子!只有他进去……才是最安全的!”
萧可不认同道:“我看不一定吧,这些天,也没见皇上对赢儿多好啊!自从皇上回来到现在,跟赢儿说过的话没超过三句,每句不超过六个字。你让他进去,万一皇上生了怒,他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你对得起公主姐姐吗?”
九皇子面容一僵,一张脸就紧紧皱着。
宗政赢探头,看了看九皇子的脸,忽然说道:“九叔叔,你的脸色好像包子!”
九皇子一愣,“什么?嘿!小鬼,你说谁的脸像包子?!”九皇子噌的一下从地上蹦了起来,刚想说:“我这么风流倜傥,英俊潇洒……天下独一无二的美男子,你居然拿我ide脸跟包子相提并论?!”
那时宗政赢已经走到萧可面前,可怜兮兮道:“姨娘,我饿了。”
九皇子顿时泄了气,第一次有人看着他的来年竟然会觉得肚子饿!他望天,无语了。可怜他俊美无双的一张脸啊!
萧可见九皇子难得吃瘪,心中一顿畅快,强自忍住笑,牵着宗政赢的手,认真的嘱咐道:“赢儿,以后不能拿你九叔叔的脸跟包子比。”
“为什么不可以?”宗政赢很配合的问了一句。
“因为这么比……实在是太对不住……”她略微停顿了一下,见九皇子破天荒第一回无比感激的朝她望过来,萧可愈发笑得灿烂,接着道:“嘿嘿……这么嗨真对不住……包子!”
“你!”九皇子两眼一瞪,气结。冲上来就要抓萧可,宗政赢扭头对着寝宫门口叫了一声:“啊!父皇!”
九皇子立时顿住动作,转头朝门口望去,房门紧闭,哪里有人?
“你这小鬼敢骗……”一句话没说完,掉头一看,身后半个人影也无。萧可带着两小鬼早跑没影了。九皇子气急败坏只跺脚,“好啊,你们……!别让我抓住……哼!”
“再吵给朕滚出宫去!”寝宫内突然传出一道低沉的声音,极为不悦。
九皇子一怔,忙捂着嘴,噤了声。暗道糟糕!被那个臭丫头和小鬼气得忘了形,万一被赶出宫就惨了。他的王府正在修缮,死磨硬泡才搬进了皇宫,可不能被赶出去。他睁大着眼睛,一双眼珠骨碌碌的转了几转,忽然脑子里一个念头闪过,他心头一动,心想:好你个臭丫头,处处跟我作对,看我把你娶回家,再好好收拾你!哼!
主意一定,他轻手轻脚靠近寝宫之门。
寝宫内十分静谧,斜阳透窗挥洒在窗前一张方几上,上等的紫檀木,四角雕刻着龙凤图,栩栩如生。桌上摆着一盘棋,棋盘的里侧放着一卷明黄色蚕丝织锦,用于书写圣谕的,锦缎下方压着一张写了字的白纸。
宗正无忧背对着门口,慵懒的斜靠在椅塌,一手撑着头,白发顺着他修长的手臂吹落下来,在微风轻扬起伏。他披了一件宽松的袍子,随意的敞着襟口,手上拿着一枚黑色的棋子,目光望着对面软榻上双目紧闭面容安详的女子。
“阿漫,该你了。”他嗓音万分温柔,语声轻缓。就好像很久很久以前离王府内那些个午后的美好时光。
漂浮在空中的漫夭闻言心中一涩,这些年来,他们所有的精力都用于安定朝堂、稳固社稷、报仇雪恨、破除一个又一个的阴谋诡计,再不曾好好静下心来下过一盘棋。如今,虽然仇恨已消,天下大定,可她却无法与他共享天下太平。
漫夭移至榻前,望着那盘中旗鼓相当的局面,她伸手就要捻起一枚红字,可那透明的手指却徒劳无力。她心口一窒,抬眸望向对面的男子,那不为人知的忧伤目光,怎样也无法交汇到一处。
“无忧,怎么办?我真的好想再陪你下一局棋……我好想在重温一遍那些美好的日子……可是,老天不给我机会!”她无助极了,内心里所有的苦痛无从宣泄。绕过桌子,她来到他面前,在他椅塌旁坐了,歪下身子,将自己透明的身躯安置到他的怀里。尽管她完全感受不到他身体的温度,但她企图用这种方式寻找到一丝心灵的慰藉,以支撑她疲惫无力的灵魂。她不知道,照这样下去,她会不会在哪一天突然灰飞烟灭。
“七哥。”九皇子将门推开一条缝,探进头去,试探着叫了一声。
“在宫中呆腻了?”宗正无忧微微斜了一眼,没有回头看他,声音微沉,但却没有发火。
“不,不是!”九皇子连连摆手,“我是……我是来请求七哥为我赐婚的。我要娶臭丫……哦,不,是萧可,嘿嘿……我想娶萧可做我的妻子,这也是七嫂生前的愿望,希望七哥成全!”
宗正无忧眉尖微挑,“你娶妻还需赐婚?”
九皇子嘿嘿干笑了两声,继而异常虔诚道:“长兄为父嘛,七哥你是我唯一的哥哥了,我的婚姻大事当然需要七哥你同意才行。”
宗正无忧侧首,斜目睇着他,九皇子笑容一僵,嘴角抽了抽,“呃……好吧,不全是因为这个,还有……七哥你知道的,萧煞对我有成见,他不愿意把他妹妹嫁给我,还到处给她物色什么如意郎君。”他说着翻了翻白眼,口气郁闷之极。又道:“偏偏那臭丫头又很重视她哥哥的意愿,说什么只要她哥哥不答应,她老死不嫁,气死我了!我又不是非她不娶,想我堂堂姜王,风流倜傥,俊美无双,不知道有多少女子想嫁给我,可他们兄妹就是如此不识相!”
宗正无忧眸光一变,有瞬间的恍惚。他望着九皇子恼怒的神情,倏然想起曾经的自己。
那时候,他自大狂傲,以为得到了她的身体,收获了她的感情,那个女子从此再逃不出他的手掌心,孰料,无法逃脱的人,其实是他自己。而他懵然不知,伤了她的心,还那样捏着她的下巴,试图折了她的傲气,用那么轻蔑与不屑的口气问她知不知道这世上有多少女子想嫁给他?那时候,他还不明白,这世上,爱慕他的女子纵有千千万,但若不是他想娶的那一个,便都是枉然。
“七哥,七哥……你在想什么?”九皇子见他怔怔出神,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宗正无忧回神,凤眸微凝,“老九,你想步朕的后尘?”
九皇子一愣,“啊?我……”
宗正无忧看了对面的女子一眼,将明黄色蚕丝锦织下的那张纸抽了出来,递给九皇子,“你想好再告诉朕,你是否要娶萧可?”
九皇子疑惑的接过来,展开。纸张上娟秀的字迹赫然是漫夭留下的,上头写着娶萧可必须遵照三条守则:不许三妻四妾,不得朝秦暮楚留恋风月场所,必须一心一意一生只得她一人。
九皇子愣住,这代表他以后再也不能去风月场所了!“七哥,这……”
“做不到?那就另娶她人!”宗正无忧不可商量的语气,让九皇子明白了这件事毫无转圜的余地。在萧可之前,他一直都不想娶妻,总觉得娶了妻就会被困住,整天有个人缠着很烦的,但是萧可却让他萌生了成婚的想法,他确定,他是喜欢萧可,可是一辈子都只能对着一个人,连风月场都不能去,会不会烦呢?
宗正无忧见他犹豫,皱了皱眉,“朕给你七日时间,你仔细思量。一旦你同意,娶了萧可,就必须遵照这原则,倘若将来有所违背,即便是你……朕也严惩不贷!”他眸子一沉,语气顿时严厉。
九皇子心头一凛,手上的纸张忽然变得沉重。他知道这代表着璃月临终前对七哥的托付,非同小可。他收起平常玩闹的姿态,正儿八经的收了那张纸,想了想,才道:“那我好好想想,七哥,我先出去了。”
宗正无忧摆摆手,收回目光,深情的眼眸,带着哀伤,凝视着对面的女子。
没有看着九皇子的背影,心中有些担忧,但为了可儿的幸福,她不得不这么做。如果老九望而却步,最终选择放弃,那他就不值得可儿托付终生。如果老九答应了,那她便可以放心。因为老九这个人,也许在别人面前很会耍无赖,但是有一点,他从不会背弃对无忧的承诺。
她半起身,伏在宗正无忧身上,轻轻对他说了声:“谢谢!”虽然他听不到。
九皇子出了云思宫,心里有些闷,对着天空,吐了一口气。唉,不如去宫外走走。他想着,便离开了。而这时,他身后不远处闪出两个人来。
“哥哥,他会答应吗?”萧可心里的担忧和害怕都写字脸上,这么多年了,她还是没学会隐藏内心真实的想法。
萧煞双眉紧拧,眼中的神色显然是对九皇子没有半点信心。
萧可又道:“他现在住在宫里,这个时候出宫干什么?”
萧煞目光一沉,“跟去看看不就知道了?”说完拉着萧可就跟着九皇子出了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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