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07-31

李李翔: 十年懵懂百年心 (原名:东之燕云) 58-65

第五十八章 强扭的瓜不甜

  原来史老爷子要在新一代的年轻后辈中为史潇潇择婿。史潇潇不愿意,史老爷子大怒,坚持将招婿的消息放了出去,不少媒人前来提亲,都是江湖中赫赫有名的世家子弟。史潇潇郁郁不乐,被逼无奈下只得硬着头皮对史老爷子说自己已经有了意中人,并且失身于他。史老爷子脾气火爆,当即气得脸色铁青,一个巴掌将史潇潇从门里打到门外。打的史潇潇半边脸立马肿了起来。老爷子瞪着眼问是谁,史潇潇一脸决绝说是东方弃。史老爷子又气又无奈,家丑不可外扬,如今之计,唯有将史潇潇嫁给他。
  东方弃在洞庭湖一带到处打听云儿的下落,突然有几个青衣侍卫找到他,说史老爷子有请。他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旁敲侧击问不出个所以然,只得随着他们来见史老爷子。史家的人被安排在闻人山庄的一座偏院里,山环水抱,风景极佳。史老爷子在一座水榭凉亭里接见他。东方弃问领他进来的侯玉:“史老怎么会找我?”侯玉摇头:“我也不清楚,他老人家这两天净打听你的事。”
  史老爷子年过花甲,满面红光,精神矍铄,目如闪电,气势威严,单是坐在那里便给人泰山压顶之感。东方弃弯腰行了礼,史老爷子在他全身上下扫了一遍,方摆了摆手,让他坐下。东方弃武功虽高,名头却不甚响亮,史老爷子并不知道他,还是因为侯玉私下对他评价甚高,心中这才稍稍释然。如今见他衣着虽然普通,面对自己的审视却神态自若,挥洒自如,既不怯懦自卑也不故作高傲,一举一动稳重平和,且不说其他,单是这份气度,已令他十分满意。今后做了史家的孙女婿,至少不会丢史家的脸。
  东方弃屁股还没坐稳,史老爷子无声无息一掌猛然扫了过来,内力浑厚,直击他要害。东方弃毫无防备之下,没奈何,只得伸出双手,准备硬接他这一掌。史老爷子心里除了赞他反应迅速、勇气可嘉之外,又暗骂他不自量力。这一招看似平平无奇,却聚集了他毕生的修为,岂是他随随便便就能接的?待到俩人真气相接,老爷子心中不由得啊了一声,这小子看似年纪轻轻,没想到内力这般深厚,修习的应当是正宗的内功心法。心下有几分喜悦,他这把年纪,哪能跟一小辈比拼掌力,说时迟那时快,变掌为爪,往东方弃的脉门扣去。东方弃忙变换身形,脚踏奇步,手中的茶水飞溅了出去。
  当史老爷子的右手扣上东方弃的脉门,带着劲气的茶水如冰柱般打在了老爷子的胸口上。史老爷子哈哈大笑,放开东方弃,掸了掸身上的茶水,“自古英雄出少年,看来老夫是老了!”心情十分舒畅。东方弃忙拱手道:“晚辈一时鲁莽,不知轻重得罪了前辈,还请前辈恕罪。”
  史老爷子搭着他的手说:“哎,什么晚辈前辈的,哪来这么多虚礼。来来来,这边坐。老夫趁你不备偷袭你,你还能不慌不忙,有功有守,打的老夫差点下不了台,这般武功修为,老夫自愧不如啊。”
  东方弃忙改口说:“老爷子这话可是折杀在下了,若不是老爷子手下留情,在下这会儿只怕已经横尸当场了。”史老爷子含笑道:“年轻人不骄不躁,好!”这东方弃武功、修为、品行都是一等一的好,人长得也英俊,难怪潇潇那丫头非他不嫁,这就叫自古美女爱英雄。老爷子看女婿,越看越满意,心中不禁十分得意,早将先前的家丑丢到爪哇国去了。只是这孙女婿出身有些普通,武功虽好,却是默默无闻……心念电转,心中已有了一番计较。
  当下直呼其名说:“东方,你这次来潮音坞碧玉湖,想必也是来参加武林论剑大会,不如就代表我史家参赛如何?”东方弃惊的一时说不出话来。史老爷子继续说:“既然你和潇潇那丫头,嗨……生米已经煮成熟饭,我也不拦你们——”想到这老爷子还是忍不住生气,哼道:“你们啊你们,叫我说什么好!既然做出这等不合礼教的事来,我也不用你三媒六聘、八抬大轿,选个好日子,赶紧把亲成了。以你的武功修为,再加上史家在武林中的威望,便是‘天下第一剑’的尊荣,只怕也并非难事。”史家若是有了一个‘天下第一剑’的孙女婿,那是何等荣耀的事。
  东方弃当下被史老爷子这番话震的头昏脑胀,后来明白事情原委,心中唯有苦笑,却什么都没有说出来。女孩子清白的名声何等重要,何况是被采花大盗封厉玷辱这样不堪回首的往事!他要是说出实情,史潇潇今后只怕抬不起头做人,一生尽毁。面对拉着他直呼“弃哥哥”的史潇潇,东方弃也只能长叹一声,从头到尾维持缄默。他被史老爷子硬逼着跟人斗武比剑,一连赢了数场,顺利进入决赛,在天下群豪间引起不小的轰动。
  武林论剑大赛分三组同时进行,分别由龙、侯、史、魏、闻人五大世家的人联合裁判。东方弃参加最后一场小组赛时,燕苏身穿便服带着化身男装的云儿来至台下观赛。云儿对东方弃即将成为史家乘龙快婿一事并不相信,只当是燕苏逼迫她的手段,直到亲眼见到他站在台上跟人比剑,这才惊觉原来竟是真的!她才失踪几天?怎么等她一回来什么都变了呢?
  听到背后有人议论:“这个叫东方弃的小子,到底何方神圣?年纪不大,手底下却硬的很,出手很谨慎啊,总是要等摸清对手虚实,才提剑反击,一击必中,是个厉害角色。瞧了这么久,也看不出他的武功路数。”
  另一人说道:“嗨,这是史家未来的孙女婿,那还用说,武功自然差不到哪里去,不然也入不了史老爷子的法眼啊。”
  “哦?是吗,竟是史家的人?这就难怪了……”
  燕苏见云儿自从东方弃出来便不说话,看着台上发呆,脸上神情木木的,心中有几分不悦,咳了声说:“好了,没什么看的,此人不是东方弃的对手,十招之内必败,走吧。”一点悬念都没有的比赛,有什么好看的,他不过是要她死心。
  云儿不肯走,低着头说:“既然来了,看完再走吧。”不等他说话,挤进密密麻麻观赛的人群里,往前走去,转眼淹没在人堆里。燕苏连忙跟了上去,却不小心踩了旁边的人一脚,那人身形高大,长得膀大腰粗,扯着燕苏要理论。这么一打岔,等他再回头时,云儿早没了踪影。
  他急得一掌打的那人满地找牙,骂道:“找死!”跟着又狠狠踹了一脚。冷着脸吩咐随身侍卫:“守住各路出口,务必将云姑娘找回来。”
  云儿一路排开人群来到擂台后面休息的地方,正左顾右盼等着质问东方弃时,一人从背后轻轻拍了她一下,“你鬼鬼祟祟躲在这里干什么?”她吓一跳,连忙回头,捂着胸口说:“楚惜风!”
  楚惜风看着她的男装打扮摇头说:“男不男,女不女,不伦不类,你又想干什么勾当?”云儿瞧了瞧周围,一个人都没有,问:“你怎么在这里?”楚惜风懒洋洋说:“当然是为了回魂草。龙在天那老匹夫,将回魂草藏的够好的啊,我翻遍了整个闻人山庄都没找到。”
  云儿道:“听说龙在天要将回魂草赠给此次论剑大赛的胜出者,你这么想要,不如也去参加武林论剑好了。”手段光明正大,也省得偷偷摸摸。楚惜风露出鄙夷的神情,哼道:“都是些收买人心的伎俩罢了!龙在天的狼子野心,人尽皆知。”他楚惜风,仗剑天涯,从来不屑武林中人弄的这些玩意儿,沽名钓誉!
  俩人说话间,听见有人进来。楚惜风忙拉着云儿一个腾跃,躲在大厅的横梁上,面对面趴着。云儿奇道:“你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楚惜风啧了一声,“还不是你那个太子殿下,联合闻人默,到处找我的麻烦。”云儿没什么同情心地说:“活该。”楚惜风横了她一眼,“等下就轮到你活该了。”
  云儿默然,燕苏这会儿应该也在到处找她,过了一会儿说:“楚大哥,我求你一件事,以前的事咱们就算两清了。”楚惜风哼道:“我楚惜风难不成还怕你找我麻烦?”顿了顿又说:“看在你叫我一声大哥的份上,说吧,什么事?我这会儿自顾不暇,你可别给我添乱啊。”云儿捅了捅他,“放心,好办的很。你给我把东方弃找来,我有话跟他说,要偷偷的,别被人发现了。”
  楚惜风痛快地答应了,“就这么点事?行,你跟我来,保管没人发现。”领着她来到一座院落前。云儿看着头顶“天下第一剑”的金色大匾说:“这不是闻人家的祠堂吗?”楚惜风点头,跳上台阶,手轻轻一推,窗户应声而开。俩人矮身钻了进去。
  祠堂里面供着闻人家列祖列宗的牌位,从上往下立着有数十个之多,桌前摆着各色贡品,阴气森森的。云儿说:“这么些天你就躲在这儿?也不怕鬼。”楚惜风道:“我又不做亏心事,怕鬼做什么。”云儿端详着那些牌位,指着最上首一个惊呼:“啊,这就是闻人客!”
  楚惜风瞟了一眼,“凭他生前多么不可一世,死了不还是白骨一堆,有什么好稀奇的。”云儿想了想说:“这话也不尽然。司马迁说,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若是你我死了,自然是跟鸿毛一般;可是闻人客死了一百多年了,你我见到他的牌位,也还要忍不住惊呼几句。不然,为什么有的人想着名垂青史呢,也是好叫后人知道啊。”
  楚惜风一脸不赞同:“就是这些虚名浮利,使得世人尔虞我诈,丑态毕露。人死了便是死了,哪还知道身后那些事。闻人客一生英雄了得,我瞧他未必愿意供奉在这么一个阴暗逼仄的小地方。他死后的灵魂应当摆脱红尘俗事的羁绊,重归于天地之间,这才能自由自在。”
  云儿不愿起争执,忙转开话题:“好了,不说这些有的没的。我在这等着,你快去找东方。”
  楚惜风头戴斗笠,隔着人群用内力将声音聚成细线传进东方弃耳朵里:“东方小弟,请到后院说话。”东方弃这些天进进出出都有史家的人跟着,行动甚为不便,当下借出恭的机会跟在楚惜风身后。俩人来到无人处,东方弃笑道:“楚兄,自从上次你借水遁走,大伙儿都担心的很,别来无恙吧?”楚惜风道:“嗨,那是我不愿跟黑白二虫多做纠缠,先走一步。对了,你怎的做了史家的孙女婿?怪不得云儿那丫头火大。”
  东方弃大喜,“你找到云儿了?她失踪好多天了,我担心的紧。”楚惜风笑说:“既如此,你进去见她吧,她托我找你呢,只怕要跟你算账。”
  云儿见到东方弃,也不说话,瞟了他一眼,继续蹲在地上画圈圈。东方弃却十分惊喜,奔到她跟前,大声喊:“云儿!”云儿瞪了他一眼,没好气说:“你鬼叫什么?我耳朵又没聋。”东方弃依然不减兴奋,在她对面蹲下,看了看她的脸色,笑说:“怎么了,你不高兴?这些天你到哪儿去了?大家都在找你,我很担心。”云儿冷哼:“你担心?你担心当不成史家的乘龙快婿吧?”
  东方弃叹了口气,“你果然是为了这事生气。你先听我解释,我也很烦恼,正在想办法呢。”将事情原委说了一遍。
  云儿半信半疑问:“当真?”东方弃道:“你怎么了,连我的话都不信?”云儿撇嘴道:“男人的话,都不可尽信。”东方弃露出一个苦笑。云儿沉吟道:“那这事……你想怎么办?”史潇潇连这么隐秘的事都说出来,看来是下了破釜沉舟的决心要跟东方在一起。东方弃这个天下第一号傻瓜,背着这么一个大黑锅,他也不分辩,一心只为他人着想。
  东方弃小心翼翼问:“那……你的意思呢?”云儿脸色一变,转过头去:“我能有什么意思?那是你自己的事。”东方弃抓了抓头发说:“总不能这么拖着,得想个两全其美的办法才是。”若不是到生死关头,任何事情都可商量。云儿似笑非笑说:“那还不容易?只要你娶了史潇潇,那还不是两全其美、皆大欢喜!”东方弃无奈道:“云儿!说什么呢,你明知我不想这样。”
  云儿不咸不淡说:“那你就跟史老爷子说,史潇潇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他总不能硬逼你们成亲。当初你从封厉手下救了史潇潇一命,老爷子还得感激你呢。”东方弃随意坐在地上,低着头沉默不语。云儿冷哼:“你又不愿意!我看你挺想当史家这个孙女婿的嘛。”
  东方弃慢慢说:“史潇潇她自己似乎不大记得这段不堪的往事,我若是说出实情,先不说她没法做人,只怕史家亦容不下她。”云儿道:“你怎么知道她不记得?兴许她是假装的呢。”东方弃叹了口气说:“哎,这样的事,只怕没人愿意记得。人有时候遭受重大打击,记忆出现暂时性的空白也是很有可能的。”
  云儿想到自己的失忆,顿时无语。将心比心,若是换做自己,她也不希望别人知道这样痛苦耻辱的过去。可是利用东方的同情心强迫他成亲,这个史潇潇实在太可恨!当下说:“你不想这样又不能那样,还硬要充好人,我可没办法。”
  东方弃很是为难,“还有这个武林论剑大赛,事到如今,我也是赶鸭子上架,不得不比下去。”
  他被逼的站在风口浪尖上,将来面对的对手除了有侯玉、魏司空、闻人默,甚至还有史老爷子、侯老太君、龙在天这些人,一想到就头大。
  云儿托着腮发呆,过了会儿说:“要不这样,你去跟史潇潇说,让她再来一次比武招亲。不过这个比武不是她来比,而是参加论剑大赛的天下群豪,然后你故意输掉,不就成了!”东方弃摇头,“问题不是这个。”是史老爷子认定他跟史潇潇有染,而他又不能说出实情,关键还在史潇潇。他想史潇潇也是一时糊涂,盼她能出来解释一切,事情也许还能有转圜的余地。
  云儿咬牙说:“哼,解铃还需系铃人,这是史潇潇的事,又不是你毁了她的清白,她凭什么把拉你下水?”她决定找史潇潇好好“谈一谈”。史潇潇能抓住东方的弱点,她也能抓住对方的软肋,反正弄僵了最后丢脸的人又不是她。
  东方弃说:“哎,见机行事吧。对了,这些天你哪儿去了?那天又是风又是雨的,我很担心你出了什么意外。那个阿虎,你还记得吗?行迹十分可疑。”云儿吁了口气,她后来在燕苏手下见过阿虎,自然明白过来,恨恨说:“依我说,最不要脸的是闻人默。”将她被闻人默囚禁一事详细说了,却略去了燕苏救她一事,也不说燕苏软禁她。东方弃很是担心:“闻人默对于此次论剑大赛,看来是势在必得。”这么不入流的手段都使将出来。
  云儿闷闷说:“我本来兴致勃勃来瞧热闹,没想到却碰上这些乱七八糟的事,真想一走了之,什么都不管了。”东方弃安慰道:“算了,没事就好。等我把史潇潇这事解决了,咱们就走。”他算明白过来,此时的闻人山庄,乃天下是非集中地,还是远离为妙。云儿点头,问:“你现在去哪儿?回史家?”
  东方弃苦笑,叹了口气说:“哎,算了,咱们还是去吴不通那里避一避吧。”云儿心想九华门倒不失为一个好的藏身之所。俩人和楚惜风打了声招呼,抄小路来至山下碧玉湖旁,见到吴不通、吴语、郝少南等人,还有赛华佗夫妇。众人见了自有一番惊喜,围在一处叙说别后之情。
  吴不通拈着长长的胡须说:“云儿,你这一失踪,可把东方急坏了,潮音坞周围数十个岛屿全都找遍了,夜里都是在船上过的。”云儿心里感动,看着东方弃笑了笑,咬着唇的样子竟有几分羞涩。东方弃见她低着头不说话,不知为何耳朵有些热,忙说:“还没多谢九华门的帮忙呢。”从怀里掏出一锭银子,笑说:“不如由在下做东,请大家喝碗浊酒如何?”九华门的人生活清苦,众人不由得连声说好。赛华佗打趣道:“算你这小子还有良心,不曾见色忘义。”说话的时候眼睛看着云儿。说的东方弃怪不好意思的。
  云儿瞪了眼赛华佗,不理他,转过头拉着吴语的手说:“吴姐姐,好久不见,你可好?”又问候郝少南。吴语笑道:“我哪有什么事,倒是你,大家担心的很。”云儿上下打量她,说:“我见你比以前似乎清减不少,可是有什么心事?”吴语勉强一笑:“我哪会有什么心事,大概是水土不服。”云儿听了笑说:“原来是这样。我瞧你没什么精神的样子,还以为你见到我不高兴呢。”
  原来郝少南曾对吴语表示爱慕之情,吴不通也很赞成,只是她对燕苏仍念念不忘,明知是妄想,却始终难以忘怀,是以闷闷不乐。
  吴不通将东方弃带到一边说话,“东方小弟啊,我瞧你不是三心二意的人啊,怎么外面都在传你快跟史潇潇成亲啦?”东方弃心想史潇潇的事吴不通也是知道的,于是将前因后果说了,烦恼怎样处理才能妥当。吴不通虽然为老不尊,却也知道这事关系着一个女孩儿家的声誉,感慨似的说了一句:“哎,最难消受美人恩呐。东方老弟,你还是好自为之吧。”
  东方弃和云儿来到九华门,椅子还没坐热呢,燕苏和史潇潇浩浩荡荡一大帮的人便一前一后找上了门,见到二人在一起,脸色都不怎么好。


第五十九章 从此萧郎是路人

  众人见到这许多人蜂拥而入,皆吃惊不已,面面相觑。
  吴不通见燕苏和史家的人一分为二,将偌大的一个厅堂挤的水泄不通,登时一个头两个大,喃喃自语:“这下热闹了。”干脆连招呼也不打,躲在角落里,任由这些小冤家折腾去。
  先开口的是东方弃,他站了出来,打了声招呼:“燕公子,史姑娘。”点头示意。燕苏恍若未闻,眼睛看着他身后的云儿,面无表情,目光森冷。史潇潇见到他,脸上的笑容有些僵硬,走上前轻轻喊了一声:“弃哥哥。”与他站在一处。东方弃不着痕迹往后移了移,说:“史姑娘,你怎么来了?”
  史潇潇见他极力和自己撇清关系,心头有丝酸涩,却笑道:“弃哥哥,你赢了比武,怎么转个身人就不见了?大伙儿还等着跟你一块喝酒庆祝呢。他们说你上这儿来了,我想着我也好久没见吴老爷子他们,于是过来瞧瞧,跟大家见个面。”这是闻人山庄的地盘,云儿和东方弃俩人一到吴不通这儿就漏了行踪,一举一动哪还能瞒得了人?
  东方弃看着她微笑道:“难为你有这个心,刚刚大家还提起你呢。我找到云儿啦,以后就和吴大哥他们一块住,不回山上了。这些日子给你添麻烦了,请代我向史老前辈道谢。”史潇潇听的他似乎有要走的意思,脸色一变,颤抖着声音说:“弃哥哥,你这是为何?你……你……明天还得比赛呢,我,我……”你就一点都不念着我吗?东方弃笑说:“我住哪儿跟论剑大赛没什么关系。谢谢你……还有史老前辈的厚爱……东方弃一介草莽,受之有愧,只有对不住了。”
  史潇潇当时眼泪就流了下来,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擦去了,极力忍住哽咽,质问的声音听起来像是祈求,“东方,你怎可如此对我?”
  众人见一向张扬跋扈的史大小姐露出如此伤心却又倔强的模样,转而产生同情,心中不由得感叹“哎,也是一个可怜的女子”。
  东方弃看了眼周围的众人,不闪不避,眸光澄澈,一字一句说的很慢但是落在众人耳里十分清楚:“史姑娘,一则东方自知身份卑微,不敢高攀;二则——”他侧头看了眼云儿,眼神温柔,“二则云儿身上寒毒未清,我还要带着她各处去寻解药呢。”史潇潇心想她这寒毒痊愈的机会微乎其微,难道你要陪着她一生一世不成?知道他这是委婉地拒绝自己,心中只觉得酸痛而无望,抖索着唇一时说不出话来。
  这时燕苏冷冷说:“东方兄,你这话可就不对了。你和史姑娘的婚事,众人皆知,你怎么能在这个时候负她?再说云姑娘和你非亲非故,你们俩这样……恐怕于礼不合吧?岂不是连云姑娘的声誉也带坏了?”这话说的非常重,不但指责东方弃是负心人,还批评他品行不端。
  云儿抬头迅速扫了他一眼,见他正看着自己,看似平静的眸光下隐藏的是波涛汹涌的怒气,一时有些心怯,不由自主往东方弃身后躲去。燕苏眼睛瞬间眯了眯,脸色阴沉的似要滴下水来,面无表情说:“云姑娘,昨儿晚上睡的可好?”云儿不知他问这话是何意,硬着头皮懦懦说:“好……”
  燕苏懒洋洋说:“我还以为你这几天没休息好,累了,比武又闹哄哄的,嫌吵,于是到这儿躲清静来了,让我好找。”言语间的亲密不言而喻。
  听他话里的意思,云儿失踪这些天莫不是和他在一起……东方弃转头,狐疑地看着云儿,心里有无数的谜团。
  云儿的心立马纠结在一处,垂着头轻声说:“多谢燕公子关心,云儿感激不尽。以前的事,多亏燕公子宽宏大量,高抬贵手,不予计较。云儿心里,实在……实在……”一时说不下去,深深吸了口气继续往下说:“幸而找到东方,云儿……云儿……在这里谢过燕公子,就此……就此……别过……”一席话说的断断续续,语不成调。她眉目低垂,膝盖弯曲,背脊挺直,双手交叠放在腹下,朝他远远行了个礼,神态毕恭毕敬,舒缓从容。这般礼仪姿态,浑身上下透露出的雍容气质,哪有半点平日江湖儿女的随兴任性?宛然是一个教养良好的千金小姐,大家闺秀,知书达礼,温婉秀美。
  燕苏明白她的意思,她在提醒他她不止是云儿,还是云府的大小姐,家仇旧怨,势不两立。身形不由得晃了晃,顿时犹如万箭攒心,胸前早已痊愈的伤口似乎又痛了起来,目眦尽裂,攥紧双拳咬牙道:“你说谢我,为何要谢我?拿什么谢我?你就这么谢我?”和东方弃远走高飞就是你送我的谢礼?
  问的云儿一时哑口无言,连退数步,踩到后面的人这才停了下来,眼中伤痛之色一闪而过,强颜欢笑道:“燕公子身份尊贵,世间一切无不应有尽有,而云儿……一介女流之辈,卑微渺小,能拿得出手的谢礼只怕燕公子也看不上眼,唯有在心里感激,大恩不言谢。”
  燕苏冷笑数声,走到她面前一字一句说:“大恩不言谢?我对你有何恩?若是有恩,你怎能知恩不报?”云儿见他成心找碴,眉头微蹙,转过头去不说话。燕苏死死瞪着她,倔强的等着她的回答。
  东方弃见状移过身子悄悄握住云儿的手,给她安慰,意欲说几句轻松的话打破僵局。燕苏见他张口,不等他说话便粗暴地打断:“闭嘴!”语气很差,神情凶狠,惊的众人皆不敢出声。东方弃一愣,见他脸上神情有些恐怖,叹了口气,不以为意。若是他人,受此侮辱,只怕就要动起手来。燕苏看着眼前二人十指交缠在一起,脸色发青,怒喝一声:“全部给我出去!”宛如晴天一道霹雳。
  冯陈褚卫等人依言退了下去,垂着手守在门口。史潇潇随即也挥了挥手,示意史家的人离开。九华门的人见和自己无关,忙不迭走了,吴语最后一个离开,回头看燕苏的目光十分担忧,又有几分伤心。一时间大厅里只剩下云儿、燕苏、东方弃、史潇潇四人。
  东方弃上前一步,将云儿护在身后,微笑说:“燕公子,史姑娘,大家不如坐下来,有话好好说。”该说清的说清,该了断的了断,该走的走,该留的留。
  史潇潇上前拉着东方弃的袖子,慢慢说:“弃哥哥,三年前凤阳的事你还记得吗?当我从昏迷中醒来第一次见到你,觉得你就像一个盖世英雄,将我从恶人的手里拯救出来。你对我笑,软言温语,还喂我喝粥。本来我当时想一死了之的,是你,让我觉得活着其实挺好。”
  东方弃闻言心里一沉,抬头对她温和笑道:“史姑娘,我希望你不是为别人,而是为自己好好活下去。有些事,不必在意。我……我曾答应过……”脸上一红,有几分羞涩,清了清嗓子说:“……云儿,要永远照顾她。”当着众人说出这样的话,他的心意已经表达的十分清楚。
  云儿听的鼻头一酸,热泪差点滚了出来,连忙忍住了,对着他微微一笑。看着眼前诸人,一时间百感交集。
  燕苏只觉得心神俱裂,仿佛被人重重打了一拳,连呼吸都艰难起来。
  史潇潇吸了吸鼻子,双眼迷糊看着他,哽咽道:“弃哥哥,你这可是……喜新厌旧。”上天对她为什么如此残忍?
  东方弃见她要紧牙关强忍眼泪,不忍再伤她的心,也不否认这项莫须有的罪名,叹气道:“哎,不管怎么说,终究是我对不住你。”史潇潇怪他也是应该的。
  云儿不愿东方弃背一个喜新厌旧、背信弃义的罪名,替他辩解:“史姑娘,我十三岁的时候便认识了东方,他的一身武功乃是我师傅亲传的,这喜新厌旧……委实冤枉了他。还有,你在凤阳比武招亲发生的事,我也很同情……只是,看在东方救了你的份上,你也不该如此强迫他。他本可以光明正大拒绝,只是为了维护你,隐忍不说,默默承受外界给他施加的压力。史姑娘,你怎能如此?”她的话藏头露尾,虽未说清楚,但是相信对方一定明白她在说什么。
  史潇潇没想到云儿也知道这事,最隐秘的丑闻被揭开疮疤,宛如被人捅了一刀,登时又忿又恨,恼羞成怒道:“你有什么资格说这样的话?你害他还害得不够吗?难道还想害他死在你手里才甘心?”
  云儿心头大震,冷着脸问:“你这话什么意思?”史潇潇哼道:“你自己不清楚,还用我说?”冷眼看着燕苏不说话。即便她对燕苏的身份不了解,也知他手段狠辣,心性决绝,对于自己得不到的东西,岂会轻易放过?云儿想到东方弃三番四次受伤都是因为她,还有燕苏……心头一阵苦涩,自己的确是不祥之人,这副残破之躯,当真要拖累东方一生一世?
  东方弃见越说越僵,双方火药味越来越浓,燕苏脸色又可怕的很,似乎随时会动怒,轻轻唤了一声“云儿”,说:“咱们走吧。”哎,多说无益,还是离开的好。握住她的手,轻轻一扯,转身就要走。
  云儿呆呆跟在后面,十指骨节泛白,双唇紧抿,低着头没有看任何人,犹如一尊木偶。
  燕苏脸色由白转青,横地里跨出一大步,叮的一声,龙泉剑出鞘,半空中划出一道耀眼的光芒。他拦住二人的去路,慢慢抬眼,脸上现出一个讥讽怨恨的冷笑,看着东方弃沉声道:“放手!”眼中杀气腾腾。
  东方弃松开云儿,示意她退到安全地带,全神戒备,气运于掌上,上前一步,皱眉道:“燕公子,你这是什么意思?”不同于往日的百般退让,竟是要一决死战的神情。这个燕苏一而再、再而三的逼迫云儿,实在可恨。男子汉大丈夫,能屈能伸,他受侮辱不要紧,可是怎能让云儿也跟着受尽委屈?若是武力能快刀斩乱麻,叫他死心,他不介意自己双手沾染血腥。
  史潇潇见二人剑拔弩张,随时就要动手,惊慌地喊道:“燕公子,东方,你们……”心里一阵惶急,重重跺了跺脚,推了把云儿,忿忿道:“你还傻站着干什么!”全都是因为她这个妖精,祸水!
  云儿脸色看似平静,眼睛里却没有半点生气,缓步走到二人中间,龙泉剑的剑尖正对着她的心口,瞬间晃了晃,仿佛要掉下来似的,可是没有。她一点一点抬起头,面对他,像是下了极大的决心,一字一句说:“燕公子,云儿……从此以后便是东方的人,不离不弃,生死相随……还请你让开才是,莫挡了路。”他恨她,她也恨他,长痛不如短痛,与其彼此纠缠痛苦,不如彻底了断的好!
  她这番话震的燕苏身形剧烈摇晃了一下,连忙以剑支地,借以支撑全身的重量,刹那间只觉心如刀割,肝肠寸断,痛的他只想仰天长啸,大开杀戒。他哆嗦着问出一句:“你……当真要如此?”脊背僵硬,看着云儿的双目裂了开来,甚至溢出一丝血丝。
  史潇潇听了云儿的话发出一声尖叫:“不,你不能!”扯住东方弃的袖子,神情有些歇斯底里,哀哀啜泣:“弃哥哥,弃哥哥……”像个没人疼没人要的孩子,无助地瑟瑟发抖。东方弃有些无措说:“史姑娘,都是我的错,请你别再伤心了,你这样……不值得……”
  云儿这番话吓了他一跳,东方弃心里除了对史潇潇的愧疚外还有几分欣喜,云儿……要嫁他……
  云儿撇过头去不看燕苏,极力忍住心头的酸涩,可是眼泪还是无声地滴了下来,哽咽道:“我觉得老天爷在跟我开一个又一个恶劣的玩笑,死死掐住我的咽喉,不肯放过我。我多么希望自己从来不曾遇见你,那该有多好……”这样她还是无忧无虑、刁蛮任性的云儿,跟着东方,闯荡江湖,浪迹天涯,也许她永远不会知道自己是云罗,背负着家破人亡这个沉重的包袱,还有那段血腥恐怖的记忆,也不会像今天这般心都碎了,痛的不能自已。
  燕苏仰头看着屋顶的横梁,双拳拽的死紧,怒极反笑:“好好好,既然你无情,休怪我无义!大家不如死了干净!”死了就解脱了,他也不用受这些无谓的感情的煎熬,再也不必心酸、心悸、心痛、心软、心寒……杀了她,他又是那个高高在上、心硬如铁的太子殿下,是大周朝未来的一国之君,称孤道寡,果断狠辣,根本就不需要任何人!
  东方弃一眼瞥见他的剑以雷霆万钧之势朝云儿胸口刺来,而云儿眼睁睁看着剑尖一寸又一寸逼近,丝毫没有闪避的意思,整个人像是魔住了。他大急,扑了上去,一把将云儿用力推开。龙泉剑带着凛冽的寒气穿过他的肩胛骨,鲜血如注喷了出来。
  燕苏见他挡了上来,眼睛一眯,杀气更盛,将剑抽了回来,趁他重伤行动不便之余,使出十二分功力,另一杀招以刁钻的角度朝他肚脐三分处刺去。东方弃左手捂住右肩,踉踉跄跄后退,眼见剑尖逼近,连忙凌空虚劈一掌,空中真气波涛汹涌,止住龙泉剑的去势。燕苏剑招受阻,劲气有所阻塞,不等招式用老,换了一招“孔雀开屏”,只见无数光点闪了开来,光圈不断扩大,逐渐向东方弃逼去,一心要取对方性命。
  东方弃一则受了重伤,二则被打了个措手不及,饶是武功略胜燕苏一筹,此刻亦招架不住,脸色越来越苍白,连连后退,鲜血洒了一路,随时有性命之忧,惊险之极,一个侧身,虽然避开了要害,可是龙泉剑实在太过锋利,“哧”的一下,划伤了小腿。他左腿吃痛,差点站立不住。
  史潇潇见东方弃接二连三受伤,大急,提剑冲了上去,怒骂:“姓燕的,技不如人便暗中偷袭,算什么英雄好汉!我呸!”
  燕苏性子本来就十分暴躁,连朝臣对他的不敬都容忍不了,更何况史潇潇的侮辱谩骂?心情更加恶劣,眼睛在她身上一转,阴森森的,哼道:“你果然是早就该死了。”轻而易举避开史潇潇华丽而不实用的剑招,一脚往她心窝踹去,踹的史潇潇砰的一声撞翻了八仙桌,重重摔在地上,喉头一甜,吐出一大口鲜血,半天爬不起来。
  云儿见燕苏摇身一变,瞬间成了杀人狂魔,史潇潇也不知是生是死,东方浑身是血倒在地上,心如刀绞,什么也顾不得,双膝一软,跪了下来,双手撑在地上连连磕头:“我求求您,求求您放过我吧……”泪流满面,光洁雪白的额头沾染了大片血迹,显得面目有些狰狞可怖。
  燕苏听的她还在说放过她的话,更加愤怒,咬牙切齿道:“放过你?你不是要嫁给他吗?你不是恨我恨得宁愿不曾遇见我吗?我今天便让你恨个够!”对着东方弃的脖子一剑挥了下来。
  云儿不顾一切往满是血污的东方弃的身上扑去,凌厉的剑风拂过她的后脑,她闭着眼睛等死,剑刃贴着颈上最细嫩的皮肤停了下来。几缕断发落在地上,龙泉剑的寒气划破肌肤,鲜血渗了出来——他终究是下不了手。
  东方弃死死抱着云儿,大口喘气,见她没事,撑起的上半身咚的一声倒了下来,涌出更多的鲜血,失血过多,脑中昏沉沉,脸色更加惨白。
  云儿回头,看着眼前失魂落魄、一脸怨恨的燕苏,眼泪哗啦呼啦掉了下来,用手背随意擦了擦,却流的更凶了,手上的血污沾到脸上,弄的满脸是血,样子有些可怕。她半跪着,伸手抓住燕苏的下摆,仰着头卑微地恳求:“求求您,求求您,放过他们,云儿在这里给您磕头了,求求您……”声音哽咽的几乎说不出话来,语不成调。
  燕苏不为所动,冷冷说:“不!”使劲拉扯着自己的衣服,想甩开她,却又担心力道过大,伤了她,举剑的手一时有些犹豫。
  云儿抱住他的双腿,苦苦哀求:“一切都是我的错,你要杀就杀我吧,就当我给你还债了。”她杀了他母亲,他日日夜夜恨着她,一心要她的命长达八年之久,反正她身中寒毒活不了多久了,早死一点晚死一点也没什么分别,她的死能解开他心中的怨恨,也算值了。只求他放过东方,放过其他人。
  燕苏见她为了救东方弃死死抱住自己,怎么甩都甩不开,怒火更炽,“你想替他死?做梦去吧!”
  云儿察觉到他身上嗜血般的杀意,声嘶力竭喊了一声:“燕郎!”顿时泪雨滂沱,痛哭出声,整个人匍匐在他脚下。这本是二人之间的私房话,此时此刻喊出来,叫人心头如刀割过一般,这痛越发残忍。
  燕苏闻言,手足俱颤,万念俱灰,看的哭成一团的她,脸上不由得也露出悲戚的神色,喃喃自语:“燕郎?”从此燕郎是路人么?
  史家的家丁听见里面传来剧烈的打斗声,不顾燕苏手下的阻拦,硬是闯了进来,见到满是鲜血的大厅,大吃一惊,连忙扶起史潇潇,见她只是断了肋骨,不由得松了一口气,转头质问起燕苏来。双方言语不和,顿时打了起来,九华门暂住的院落乱成一团。
  吴不通等人随后跟着冲进来,料不到里面是这般情况,死的死,伤的伤。赛华佗查看了东方弃的伤势,连忙给他止血。
  云儿哭的声音嘶哑,几乎喘不过气来。吴语扶她起来,见她如此伤心,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她,眼睛一酸。
  燕苏全然不见眼前混乱的局面,任由双方打的你死我活,如雕像以般站在大厅中间,像是患了失心疯。
  魏司空闻讯赶来,阻止了双方的恶斗,皱眉问:“发生了什么事?”
  吴语见燕苏不言不语,脸上木木的神情平静的可怕,有些担忧,走到他跟前轻声说:“燕公子,事情变成这样,你总得说个话。”不然还不知道乱到什么地步。
  燕苏眼睛在厅中诸人身上一扫而过,又恢复了平日的冷冽阴森,最后落在云儿身上时,一痛,顿了顿,冷着脸说:“走!”任何解释都没有,就这么走了,如来时一般突兀。
  云儿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心中的某个地方突然空了,难受的血液都凝住了。有时候活着比死更难,无论是爱或者恨,都解不开他们之间的死结。


第六十章 处心积虑

  东方弃差点没命,留在九华门住的院落养伤,代表史家出战武林论剑大赛决赛最后只能弃权。诸多江湖剑客以为他胆小怯战,很瞧不起他。江湖人士一向以信义为重,哪有半途弃赛的,东方弃这三个字几乎成了众人茶余饭后的笑柄。
  闻人默趁机恶化他的形象,到处派人宣扬他生平的劣迹,从出身低微到行事颠三倒四,专门结交狐朋狗友,言行不正,还有背信弃义、感情不忠等等,并且举出一桩又一桩的例子,有理有据,证明非是大家恶意诽谤,而是确有其事,说的心有存疑的人不得不相信。骂东方弃寡廉鲜耻甚至武林败类的大有人在。不过当东方弃自己知道可以不用比赛,倒是大大松了口气,至于别人怎么看他,完全不在意,反正都是一些无关的人和事。
  史潇潇被燕苏一脚踢断了六根肋骨,痛的脸色蜡黄,数日卧床不起。史老爷子非常震怒,带人去找燕苏算账,结果连燕苏的面都没见到。魏司空招待了他,又由闻人默出面居中调解,以燕苏的名义送了许多礼品药材,什么天山雪莲、百年老参、一长串拇指大的珍珠,都是极其难得的珍品。魏司空是魏家的世子,闻人默是闻人山庄的少主,二人低声下气赔礼道歉,史家不能不给面子,再说这个“燕公子”也不是一好惹的主儿,在别人的地盘上,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史老爷子只得强忍下这口气,当做一场误会不了了之。
  东方弃就没有这么幸运了。史老爷子一句“是男人就要负责”,硬逼他和史潇潇比武论剑大赛结束后立马成亲,就在闻人山庄举行,当着全天下英雄的面,也好有个见证。不然,史家丢不起这个脸!云儿也被老爷子派来的人守着,连门都出不了。她不由得苦笑,这个死老头,看来是真动了火气,雷厉风行,事情做的这么绝,简直把她当犯人看管。
  吴语和采荷结伴来看她,对着门外几个彪形大汉摇头:“史家做的太过了!”哪有人这么逼婚的!云儿一脸焦急问:“东方呢?怎么样了?伤好了没有?”吴语抿嘴笑了下,说:“伤的虽重,好在不是要害,加上内力深厚,休养了这么几天,已经没事了。”云儿稍稍安心。采荷淡淡说:“云姑娘,你可害惨了东方公子。”语气虽然平静,指责的意味却很浓烈。
  云儿脸上的笑意尚来不及隐去,闻言又黯淡下来,低了头不说话。吴语见状忙说:“谁也没想到会这样,燕公子……我想他也不是故意的。”采荷有些生气,激动起来:“那个燕公子,我以前就见过他,生性凶残,只因为说错了一句话,就要把人流放千里,杀人不眨眼的魔头!吴姑娘,你还要替他辩护!”想到这,似乎还有些后怕,情不自禁打了个寒颤。
  吴语红了脸,期期艾艾说:“哎,华夫人,我不是这个意思……燕公子他只是脾气有点不好……”跺了跺脚说:“哎,咱们是来看云儿的,可不是来拌嘴的。”赛华佗因为姓华,又精通医术,才得了赛华佗这么一个名号,所以称采荷华夫人。采荷了然似的笑说:“吴姑娘,燕公子有权有势,长相又俊美,难怪你心里喜欢。”吴语一个姑娘家,性子温厚,言语上哪是妓院出身已经嫁作人妇的采荷的对手,闻言又羞又恼,臊的不行,也不管二人,呸了一声,掉头跑了。
  云儿见了噗嗤一声笑出来,说:“采荷,吴语脸皮薄,可经不住你这么玩笑。”采荷也笑了,“都是女人,不然说什么?难道还说那些打打杀杀又或者草药病患这些事不成,没的气闷。”
  云儿头一回仔细打量她,比以前丰腴了一些,洗去铅华,更显得眉目如画,说:“你嫁了赛华佗,倒是很好。”采荷闻言有几分羞赧,撇开头去不说话。她一个风尘女子,难得寻到了一个好的归宿,心里很珍惜。云儿逗她:“怎么不说话,难道赛华佗欺负你?”她也没想到一时的无心之举竟然成就了一段姻缘。
  她低着头好一会儿才说:“嗨,他呀,整天只知道侍弄花花草草,不提。我问你,你和燕公子……还有东方公子,算怎么一回事?”闹出这么多乱子。云儿顿了顿,对她不欲多说,简单带过:“有些误会。”指着桌上的水果盘说:“史家的人虽然关着我,却是好茶好饭招待。这奇异果倒是新鲜,味道酸酸甜甜的,也不知道他们哪里弄来的,你带几个回去给东方尝尝。”
  挑来拣去拿了三个,用自己贴身的手帕包了,又用一个竹制的小花篮装着。采荷笑说:“就这么几个果子,何须费这么大工夫,揣在怀里装回去便是。而且送人家水果吃食,个数哪有成单的,又不是办丧事。”云儿说:“又不是走门串亲戚,还忌讳这些个。人家说佛要金装,人要衣装,这果子啊也一样,这么一装,身价立马不一样了。”采荷笑道:“说的也是,这么瞧着倒像是上贡的贡品,珍贵得很。”
  俩人又说了几句闲话,史家守在外面的人不耐烦,连声催促,他们也是冒着风险才让吴语和采荷进来探望的,采荷只得告辞走了。
  她刚出了史家的门,有人拦住去路,面色不善。采荷战战兢兢随他来至湖边的一座阁楼前,见到临窗而坐的燕苏,待看清楚是他,刷的一下脸色就白了,双膝一软,扑通一声跪下。燕苏也没让她起来,自顾自喝着茶,过了会儿才转过头,懒洋洋问:“你去史家做什么?”
  采荷心说这不是明知故问么,想起自己仍是朝廷通缉的逃犯,见到他犹如老鼠见到猫,手足冰凉,颤抖着声音说:“我,我和吴姑娘……一起去看……云……云姑娘……”燕苏挑了挑眉:“那看的怎么样?”采荷揣摩着他话里的意思,不知是关心还是另有目的,硬着头皮答:“云姑娘……一切安好。”
  一切安好?燕苏心里重重哼了一声,看来她过得还不错嘛。凭什么她可以扰乱一切后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凭什么她可以转个头就当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凭什么他寂寞、孤独、痛苦、夜不能寐,她却可以跟着东方弃远走高飞?凭什么这样玩弄他然后又无情地抛弃?总要有人付出相应的代价才能平息他心头的怒火。
  燕苏的眼睛居高临下随意瞟了一眼采荷,目光中森冷的寒意吓得跪在地上的采荷浑身一颤。他不悦道:“你怕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你。”
  采荷结结巴巴说不出话来。燕苏看到地上精巧的小竹篮,随口问:“篮子里什么东西?”采荷忙不迭答:“是云姑娘让我带给东方公子的几个小果子。”燕苏一听,面色一沉,示意手下:“拿上来。”掀开盖子便瞧见丝帕下绣的那个红色的“云”字,心火更盛,解开帕子,丢在一边,冷冷说:“这几个奇异果看起来不错啊。”吓得采荷连头都不敢抬。
  燕苏看着眼前排列整齐的三个奇异果,又看了看手帕,觉得事有蹊跷。他知道云儿对这块绢帕很看重,据说是以前从云府带出来的,右下角才会有云家的标志,竟然用来包这个?她跟东方弃认识又不是一两天了,送个吃食而已,何须讲究到这个程度?何况她平时也不是一个精致的人。再说,包几个不好?非得包三个,这个数字,佛教里面可是大有玄机。
  当年六祖慧能在碓房中舂米,五祖弘忍用拐杖在碓上敲了三下,转身走了。是夜三更慧能来到五祖住处,五祖便将世代相传的衣钵传了六祖。想了想问:“她给你的时候,说什么了?”采荷一脸茫然。燕苏喝道:“你仔细想想,她有没有说什么奇怪的话?”
  采荷期期艾艾说:“别的都没什么,就是让我带话给东方公子,说……说让他多注意身体,山上天气冷,半夜三更的,多加床被子。”这也没什么奇怪的啊。
  燕苏心中顿时了然,没什么表情说:“没你的事了,下去吧。”示意采荷把奇异果带走,却将帕子留了下来,“别忘了拿给东方弃,顺带帮我带几句话给他。”交待过采荷,脸色转而一变:“今天这事你要是敢泄露出去半句,就不是发配边疆、流放千里这么好过了。”当着采荷的面吩咐:“来人,你去把那个叫什么赛的,对了,赛华佗请来,给兄弟们看看旧疾,办好了重重有赏。”又转头对采荷说:“你以后也不用躲躲藏藏,见不得人,临安府那边,我自然会让他们剔除你的奴籍。办好了这事,你以后就跟着赛华佗好好过日子去吧。”
  采荷像六月天喝雪水,浑身冰凉,浑浑噩噩下了山。心里挣扎良久,不得不硬着头皮照做。身家性命都在别人手里捏着,她一个弱质女流,能有什么办法?
  东方弃听采荷说云儿约他在史家的演武厅见面,又见了云儿送的三个奇异果和叮嘱的一番话,知道约的时间是半夜三更。虽不明白她为什么约在演武厅,直接去找她岂不是更好么,却是深信不疑。傍晚下了一点小雨,星月无光,一片漆黑,待夜深人静众人都睡下了,东方弃穿上夜行衣,如一缕轻烟,与黑夜融为一体,迅速隐去。避过史家的守卫,径直往演武厅奔去。
  周围黑漆漆一片,只有走廊上留有一盏风灯,烛火摇曳,随时有熄灭的可能。他推开窗户,悄无声息钻了进去,听见一个人粗重的呼吸声,心中顿安,压低嗓子小声喊道:“云儿!”随着声音寻过去,却看见史老爷子口吐鲜血躺在地上,出气多入气少,眼神涣散,看来是支撑不了多久了。
  东方弃大惊,连忙扶起史老爷子,右掌抵在他后心,真气源源不断送进他体内,口中低呼:“史老前辈,史老前辈……”史老爷子缓过气来,睁开眼见是他,脸上神情一松,他自知时间不多,有许多重要的事亟须交待。从怀里掏出一个通体碧绿的玉扳指,也不知经过多少人的抚摸才有这般的温润光滑,黑暗中发出淡淡的荧光,喘着粗气说:“你把这个交给潇潇,以后史家就由她当家做主。现今是多事之秋,史家上上下下内忧外患,她这般年轻,武功一般,人望又低,哎,我担心……”
  话未说完,连声咳嗽,用尽剩余的力气抓着东方弃的手说:“东方,老夫求你一件事——”东方弃心下恻然,忙说:“您有事尽管吩咐。”史老爷子示意他贴过来,轻声说:“梁上的横匾看到没?后面有个暗格,里面有个盒子,你取下来。”东方弃抬头,见正前方有一块长方形的黑匾,写着“演武厅”三个大字,手伸到后面一摸,果然有个暗格,取出一个狭长的木盒。
  史老爷子喘气道:“打开,注意,里面有暗器。”东方弃按史老爷子说的方法,先往左转三下再往右转三下,往下用力一按,啪的一声,一道白光闪过,嗖嗖嗖几下,一连飞出数把飞刀。明黄色的丝绸上静静躺着一把黑黝黝的古剑,剑尖成半圆形,长约三尺,剑柄上镶有一粒鸽子蛋大泪状的黑宝石,在微弱光线的照射下,发出幽幽的亮光。他仔细端详,越看越讶异,“前辈,这是……”史老爷子艰难的点头:“这就是惊鸿。”江湖四大名剑之一,犹若惊鸿照影来,惊鸿剑。“龙泉纯钧,惊鸿蝶恋”,没想到短短一年间,四大名剑悉数重现江湖。
  东方弃拿在手里,剑身通体泛黑,其貌不扬,不若龙泉剑寒气逼人,不似蝶恋剑阴柔缠绵,也不像纯钧剑那般耀眼夺目,若不是剑柄上那颗稀世罕有的黑宝石,看起来和普通的剑并没有什么两样。
  史老爷子断断续续说:“宝剑赠英雄,也只有你配用这把剑。”东方弃想要推辞,史老爷子像是明白他的心思,打断他说:“怀璧其罪,潇潇她用这把剑,只会给她带来杀身之祸……东方,潇潇我就交给你了,她若是担不起史家这个重任,你一定要帮她!史家百年基业,绝不能毁了……还有,小心……”说到这里,一阵急促的喘息,四肢抽搐,双目圆睁,身体冷下来,一点一点变得僵硬。显然事情还没有交待完,死不瞑目。
  东方弃阖上他的双眼,心中悲愤,到底是什么人,连史老爷子也敢下此毒手?他握着剑站起来,想在屋里寻出点蛛丝马迹,忽然间,门窗大开,巡逻的守卫听到屋里传来动静,派人守住各处的出口,踢开房门大声喝道:“什么人?”见到倒在地上的史老爷子,脸色大变,又见东方弃手中提着剑,一脸错愕看着门外,登时红了眼,冲上去拼命,“东方弃,你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
  云儿踢了踢门口昏迷不醒的两个守卫,哼道:“就凭你们,也想困住我?”摸了摸怀里的迷药,无色无味,果然好用。耳中听得远处的更声敲过三下,探头看了看周围并不见人影,暗暗道:“怎么回事,东方怎么还不来?”许是找不到地方耽搁了,背着手在房间里来回踱步。她已经想好了,什么比武,逼婚,燕苏,史潇潇……她统统不管,还是三十六计走为上计,当初就不应该来凑热闹,结果搬石头砸自己的脚,纠缠不清,惹出这么多乱子。
  隐约间见不远处灯火亮了起来,嘈杂的人声随着风声断断续续传过来,十分混乱的样子,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了。她等了会儿,坐立不安,还是决定出去一探究竟。东张西望、鬼鬼祟祟出了院门,迎面有许多人急匆匆走过,她忙把头缩了回来,躲在一棵粗壮的榕树下,忽然听得背后传来一个冷飕飕的声音:“你想去哪儿?”云儿登时吓得魂飞魄散,握紧随身携带的匕首挡在身前,待看清像是从地底下凭空冒出来的人,身体一僵,慌乱地收起匕首,撇开眼沉默不语。
  燕苏看了眼她肩上的包袱,冷笑一声,想走?没这么容易!说出的话冷冰冰的:“这么晚了,你在等谁?”云儿看着黑漆漆的四周,露出戒备的神情,“你……你怎么会在这?”燕苏把玩着手里的扇子,懒洋洋说:“史家出了这么大的事,各路英雄好汉都来了,我怎么能不来?”
  云儿“啊”了一声,不由得问:“出了什么事?”燕苏瞟了她一眼,没有回答,挑了挑眉:“恐怕你今晚是走不了了。”云儿听着远处传来的打斗声,回头看了一眼,心里有不好的预感,后退一步问:“你想干什么?”燕苏一步步逼近她,毫无预警掐住她咽喉,恶狠狠说:“干什么?你说呢?你想干什么?”云儿顿时窒息,翻着白眼拼命挣扎,双手用力推他,就在她即将昏死过去的刹那,燕苏猛地收手,将力气尽失的她一把摔在地上,又重又狠,摔的她头昏眼花,浑身酸痛,而他脸上露出又恨又怨的神情,“真想杀了你。”云儿捂着喉咙拼命咳嗽,抬头的时候眼睛里全是泪光,声音嘶哑:“燕苏,你别太嚣张,你以为我云罗当真是砧板上的鱼肉,任你宰割吗?”
  燕苏眸中寒光一闪,怒气高涨,五指成爪慢慢收拢,“哦,是吗,你打算如何从我的五指山里逃出去?”拖着地上的她疾步往前走,从鼻腔里发出一声怒哼:“我倒想看看你要怎么反抗!”云儿踉踉跄跄跟在后面,脚下不知绊到什么东西,脚尖钻心的疼,整个人往前跌去,使劲去掰他快要嵌进骨头里的手。惩罚性的,燕苏手越抓越紧,拖着个死人一般,将她拽回先前住的房间,往床上一扔,没什么表情说:“我记得你是签了卖身契的,没有我的允许,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云儿这才想起那时候偷了他剑上的佩玉拿去当了,结果莫名其妙欠下一千两银子的债,逼不得已卖身为婢,回忆起当时的嬉笑吵闹,心中只觉得苍凉无望,世事竟是如此变幻莫测。
  她看着燕苏眼中幽黯的怒气还有跳动的欲望,明白他想干什么,竟然并不觉得恐惧,大概是因为她短短一生中经历过的那些阴暗凄惨的往事比这个恐怖多了。燕苏在床沿坐下,阴影罩下来,令她还是有些害怕,不由得双手抱住自己,往床里缩了缩。燕苏面无表情说:“怎么,你还想让我来伺候你?”
  云儿倏地抬眼,像是受了惊吓,然后慢慢蹭了过去,咬着唇低语:“你,你何必如此……我,我……”他非要这般折辱她才甘心?燕苏轻佻地说:“怎么,不愿意?要你侍寝,难道还委屈你了?”云儿顿时面如死灰,颤抖着手替他更衣,低着头说:“没有,你想怎样就怎样。”反正她今晚在劫难逃,还不如认命,省的自讨苦吃。
  燕苏看见她低垂着的雪白的脖颈,认命般的无所谓,登时无名火起,烦躁的推开解了半天仍然解不开衣扣的那双手,骂道:“滚!”云儿跌落在厚厚的褥子上,觉得自己从未有过的卑微渺小以及耻辱。她本来有一个何等恣意张扬的人生,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她突然间迷失了自己,只觉得恐惧迷茫,不知该何去何从。
  燕苏动作本来十分粗暴,又拉又扯的,全然不顾云儿的感受,待尝到她眼角咸咸的味道,又是一阵气闷,“哭什么哭,有什么好哭的!”她又没有反抗,全然的逆来顺受,自然是不排斥的,搞得他好像强迫她一样!不知不觉手脚放轻,怀中的她蜷缩成一团,小小的,软软的,柔的像水,娇的像花,本来想半途而弃的心重又蠢蠢欲动,受了蛊惑般,胡乱去拉扯她的衣带,气息粗重。
  云儿一味任他为所欲为,既不合作也不挣扎。看,激怒他的后果就是这样,早知道就识相点,也省得现在自取其辱!
  燕苏俯下身吻她,吻着吻着突然就恼了,气哄哄道:“你是木头人?”半点反应都没有,身上又冰又凉,怎么捂都捂不热。随着他温热的唇一路往下,云儿再怎么横了心,到底是姑娘家,飞红了脸,耳根子滚烫,又气又恼:“你在干什么!”双腿又蹬又踢,竟然从他桎梏里逃了出来,一个翻身背对他,压抑的抽泣声像惊惶无措的小兽。燕苏伸手去掰她的肩,滑腻腻的没抓稳被她躲开了,他不耐烦了,手干脆从背后横过去,指尖感受到的是从未有过的滑腻柔嫩还有渴望,全身的血液顿时往头上冲。
  云儿闷哼一声,十分抗拒,缩的更小了。他没好气说:“干什么,我又不会把你吃了。”云儿的声音低低传进他的耳内,不若平时的清脆甜美,惊慌暗哑,断断续续哭道:“不要,我,我……不要这样……”呜呜,她本以为眼一闭咬咬牙就挺过去了,没想到这么受折磨,一开始寒气褪去的时候,她觉得还蛮舒服的,结果那些事完全超出她的想象,又闷又热,浑身跟着了火似的,她为不熟悉的自己感到惊惧还有羞耻——
  燕苏恨恨道:“刚才怎么不说,现在后悔,你是不是故意的?”这个死女人,现在说不要,急的他满身大汗,火气旺盛,恼怒地说:“我管你要不要!躲什么,过来——”半哄半强迫。
  结果云儿声嘶力竭哭了一夜,燕苏咬牙切齿气了一夜,只好草草了结这段风流孽债。


第六十一章 异变突起

  云儿醒来时,天色已经大亮。一睁眼见到床边穿戴整齐的燕苏,伸手便拿枕头丢他,脱口就骂:“滚!”察觉到对方的视线过于灼热,低头发现自己因为一时冲动,香肩半露,春光乍泄,连忙拉紧被子,顿时恼羞成怒,更加火大:“还不快滚!”气得嗓子都破了音,泪眼朦胧,万分委屈。
  燕苏看起来心情甚好,也不跟她计较,任由她骂,似笑非笑倒像是看戏一般,一脸戏谑,弄的云儿心里更加窝火。
  昨天晚上他将她折磨的死去活来,她忍痛从他身上爬起来,忍辱负重要离开,哪知惹得对方越发兽性大发。云儿上过一次当,岂肯再依?俩人竟然衣衫不整在床上扭打起来。床笫之间,武功招数全成了摆设,云儿身体轻盈,手脚伶俐,一时间占了上风,觑准个空隙拖着被子跳下来。燕苏也不急着追,长剑一挑,将她地上的衣服化成碎布,雪片一样洒下来。云儿当场傻了眼,裹着被子赤脚站在地上,欲哭无泪。
  燕苏瞟了她一眼,眼中尽是得意之色,眉毛一挑,说:“这就叫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来而不往非礼也。”唇角带着一丝笑意。云儿明白他指的是俩人还在临安时,他在落花别院的云泉遭她暗算偷龙泉剑一事,没想到现在还耿耿于怀。她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外衫、中衣、甚至亵衣一一遭到毒手,扑上去抢散落在床头燕苏的衣服,只要是衣服能穿出去便行,管它是谁的。哪知燕苏动作比她更快,一手高举过头顶,领口散了开来,露出匀称、滑腻、精瘦的胸膛,腰带早已解开,裤子松松垮垮堆在腿上。
  云儿瞥见这幅活色生香的美人图,极力不让自己脸红,尽量使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冷冰冰的:“你的目的已经达到了,还想干什么?”不就是要用男人对女人的这种方式泄愤么!燕苏登时脸如寒冰,后背的肌肉僵硬起来,冷哼:“怎么,想走?去找东方弃?”他怎么知道?云儿心中暗惊,惊疑不定看着他,冷声质问:“你对他做了什么?”似乎出了什么大事……
  燕苏不屑道:“江湖上的这些纷争,何需本宫亲自动手。”他只要在旁边推波助澜,坐收渔翁之利就好。见她双手紧紧扯着胸前的被子,一步一步往后退,心中不悦,眸光一凛,沉声道:“过来——”云儿如受惊之兔,吓得够呛,不管不顾转身就往外跑。
  都是他的人了,还敢跑!手中的长衫化成一道白练,紧紧缠住迈出去的人影,雪白小巧的足踝硬生生顿住。将她拽到床前,阴森森道:“今晚你就在这,哪儿都别想去。”一手点了她的穴,平放在身旁。想看热闹?明天有得瞧。
  云儿身体被制,手足无法动弹,气得叽里呱啦乱叫:“放开我,放开我,姓燕的,你这个小人,卑鄙无耻,不得好死,活该天打雷劈,断子绝孙……”所有她能想到的恶毒的话都骂了出来。双眼滴溜溜乱转,因为怒火显得分外有生气。
  燕苏侧身手撑着下巴看她,津津有味听着,温热的呼吸一阵又一阵喷到她脸上,弄的她满心烦躁。云儿察觉到被耍了,见他一脸惬意,似乎还挺高兴,于是闭紧嘴巴,懊恼不已,转过头去不理他。听的他起床,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不知道要干什么。很快燕苏回来了,手里捏着一个茶杯,扶她坐起,递到她唇边,“骂了这么久,渴不渴?”
  云儿气得差点顺不过气来,拿眼狠狠瞪他,咽了口唾沫,还真有点渴——挣扎一番,结果还是喝了,她干嘛跟自己过不去!她本来打算宁死不睡的,闹腾了大半夜,身子又困又乏,睡意袭来,不知道什么时候歪着头睡着了。
  燕苏听的她呼吸均匀,知道睡着了,调整了下姿势,将她轻轻搂进怀里,下巴搁在头上,几不可闻叹了口气。怀里多了一个又爱又恨的人,他原本以为会像以前一样难以入睡,备受煎熬,可是耳边听着她清浅安稳的呼吸声,加上漫无边际的黑夜,使人的心变得比白日脆弱、柔软,像冰雪消融般悄悄化了,那些恩怨纠葛在眼前变得模糊起来。不知是不是受了影响,他竟然难得睡了个安稳觉,一大早醒来,神清气爽。
  避开云儿扔过来的枕头,不紧不慢说:“这个玉枕价值不菲,是史老头家的东西,砸坏了可是要赔的。”云儿冷笑:“哼,赔?我没一把火烧了这屋子就不错了!”燕苏挑眉,无所谓地说:“你现在就是放火烧了整座院子,也没人管。”史家上上下下都乱成一锅粥了。
  云儿看着他,眼中露出痛苦的神色,双手抱头,无力地埋在膝盖中,苦涩地问:“够了吗?”这样够了吗?到底怎样才能放过她?她还想拖着这残破之躯,苟延残喘多活几年,她的命是无数人用生命和鲜血换来的,那样的惨烈,惊心动魄,她不能这么轻易就死,她要好好的活着,活着就好——
  燕苏听着她悲恸的声音,看着她颤抖的双肩,心头跟着一酸,头瞥到一边,没有回答。屋里气氛一下子变得低沉僵硬。他走到外厅,拿过准备好的衣服放在她跟前,没什么表情说:“你不是想知道外面发生什么事了?”带上门出去的时候,心里冷笑,真是期待啊,不知道会有多精彩。
  云儿看着身上大片的青青紫紫,浑身酸痛,心头又苦又涩,如今她不但是破损羸弱之躯,还是残花败柳之身。其实比起健康,这些都不算什么,她能感觉的到自己的身子越发差了,服药的次数越来越多。虽然她嘴里总是嚷嚷“死了才好,一了百了”,可是没有人比她更热爱生命,她宁愿日复一日忍受寒毒侵体的不可名状的恐惧和痛苦,也要努力地活下去。
  俩人出史家院子时,根本就不避讳人,大摇大摆,横冲直撞,更奇怪的是,到处都是慌乱的人影,却没有人上前询问。云儿看着右手边一脸淡漠的他,最终还是什么都没问,史家闹翻了天才好,干她什么事!
  燕苏带她来到闻人家的祠堂,“天下第一剑”的金子招牌在阳光下发出耀眼的光芒。平时人迹罕至的院落此刻人头涌动,站满了围观的各路英雄剑客。祠堂大门洞开,前来参加此次论剑大赛有头有脸的人物几乎都来了,全部聚集在宽敞的前厅。虽然是白天,光线充足,可是中间的供桌上还是点着一盏长明灯,上面放了各式各样的时鲜水果当作祭品,气氛有些阴森沉重。
  两边坐着的分别是闻人山庄庄主闻人和,后面立着闻人默,河南开封游龙山庄的庄主龙在天,会稽侯家的侯老太君,京城魏家的魏经天,还有重伤未愈的史潇潇,代表洛阳的史家,面色惨白,坐在那里仍然随时有晕倒的可能。其他各门各派的人都站着,或多或少听见了昨夜的传闻,交头接耳,议论纷纷,乱糟糟的。燕苏和云儿避开众人,从侧门进来,早有人在里间安排下桌椅,细心地准备了茶水糕点,竟然还有瓜子。
  云儿看着前方三堂会审的阵势,又看了看旁边的那个人,似乎纯粹是瞧热闹来的,可是身后站着的“黑白双虫”以及十数个武功莫测高深的侍卫,看起来又不像是那么简单。
  闻人家的这间祠堂是一座三进三出式的方形建筑,地面一律用大理石铺成,前面的大厅通常作议事用,最里边供奉的是闻人家列祖列宗的牌位,外人是不能随便进入的。云儿他们便坐在大厅旁边的耳房内,放下帘子,可以清楚得看到外面的动静,而外面的人却看不见他们。
  云儿瞧这阵势,手心直冒汗,她虽然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心里却有不好的预感,眼皮突突突跳的很厉害。燕苏亲自给她倒茶,施施然说:“你早上起来还没吃东西,将就着用些点心,颜色虽然不怎么好看,胜在一股山野风味,你尝尝。”递了块酸枣糕到她嘴边。她摇头,表示吃不下。他也不强求,丢在桌上,用帕子擦手,冷哼:“急什么,该来的总会来。”
  先是一具尸体抬了进来,掀开上面的白布,云儿和众人一样上身往前倾,想看清楚到底何人,不约而同发出惊呼:“史老爷子!”只有史潇潇双手捂住脸,不忍心看,眼泪哗啦哗啦往下掉,连椅子都坐不住,整个人滑了下来。大家又是叹息又是同情。闻人和劝慰道:“史姑娘,死者已矣,请节哀顺变。还是把史老爷子的尸体抬下去好好安置吧,免得史姑娘见了伤心。”
  龙在天站起来,咳了一声,引起大家的注意,面对群豪一字一句说:“洛阳史家的史老爷子昨晚不幸身亡。据史家侍卫总管史佩纶说是史家的未来女婿东方弃杀的,而东方弃绝口否认。因此,老夫和在座的诸位决定彻查此事,一定要给史家还有天下英雄一个交待。”
  大家激动起来,握着拳头高声呼喊:“一定要有个交待,一定要有个交待!”东方弃就在众怒中走了出来,仍然是一袭不起眼的青色长衫,腰间配着惊鸿剑,神情虽然有几分憔悴,但是一脸坦荡,并不避讳众人投射过来的视线,目光平静,温和的样子像是要跟人喝酒聊天,而不是接受一桩莫须有的罪名。
  昨天晚上东方弃本有机会逃走,可是为了解释清楚,他并没有照以往的风格,三十六计走为上计。逃走,越发证实了众人的猜测,史老爷子是他杀的,不然他为什么要逃;不逃走,也未必能证明自己的清白,没有人能证明他没有杀史老爷子,除非凶手主动站出来认罪。尽管左右为难,他还是选择留下来,心中已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他有责任将看到的事实说出来,不管别人相不相信。
  众人一见到他,顿时炸开了锅,纷纷骂道:“卑鄙无耻之徒,狼心狗肺的东西,忘恩负义,居然连史老爷子都下得了毒手,我呸!”史老爷子在武林中德高望重,江湖中人对他很敬重,他的死引起许多人的愤慨和同情。一口唾沫差点吐在东方弃脸上,他身形一晃,躲过了,并没有动怒,却惹来更多的白眼和痛骂。他看着周围愤怒鄙视的眼神,听到有人骂他“猪狗不如的禽兽”,心头一颤,仿佛自己真的成了杀人凶手。终于明白了什么叫众口铄金,积毁销骨,当所有人都认为是的时候,假的也变成了真的,一个人的反抗是如此的无力渺小。
  群众的愤怒轻易被挑起,来势汹汹,毫无道理可言,让他差点招架不住。他背对众人站在角落里,眼睛看着窗外的一方天空,一朵厚厚的白云挂在那里,跟着春天的风一起缓缓移动,冲淡了耳旁的指责叫嚣。他没有杀人,问心无愧,为什么要怕?
  云儿一见到东方弃,脑中轰的一声,一片空白,脸色立马变得煞白,过了好一会儿才想明白原来众人眼中的杀人凶手竟是他!想到昨天半夜三更的暗号,一定是因为这个,他才会被众人误解。他为什么要对史老爷子下手?又不是吃饱了没事干!全都怪她,若不是她借采荷之手传递偷溜的讯号,他也不会碰巧卷入刺杀史老爷子的漩涡中来。当下坐立不安,要冲出去替东方弃辩白,却被燕苏按住了,困的她无法动弹,眸光冰冷,阴森森道:“怎么,心疼了?”他就是要她心疼,痛苦,无能为力!
  史佩纶上前叙述事情的始末,对着厅中众人拱了拱手道:“昨天晚上是我当值,听到演武厅方向传来异常的声音,便带人过去查看。人还未走近,闻到风中传来淡淡的血腥味,心知不妙,踹开房门一看,见到我家老爷满身是血倒在地上,睁着眼含恨而死。而东方弃这恶贼提着剑,正企图逃走。在下在此对着皇天厚土发誓,所说的话句句属实,如有半句虚言,天打雷劈,不得好死。恳请各位做主,还我史家一个公道,有怨报怨,有仇报仇,有命偿命。”叮的一声拔出手中的长剑,一脸悲愤看着对面的东方弃,恨不得冲上去拼命。
  不少人起了同仇敌忾之心,齐声嚷嚷:“杀了东方弃这个武林败类,杀了他!”龙在天挥手示意众人安静,问道:“东方弃,你还有什么话要说?”竟然问都不问一声,就定了他的罪。
  东方弃环视四周,很明显,此刻自己成了过街老鼠,人人喊打。他垂下眼睛,过了好一会儿才抬起头,在每一个人脸上扫视一遍,一字一句缓缓道:“史老前辈不是我杀的。昨天晚上我到演武厅的时候,他已经身受重伤,而且他还叮嘱了我一些事。”将目光投向史潇潇,拿出怀里的玉扳指,“史姑娘,史前辈让我把这个交给你,让你接掌史家的重责大任,他很担心,让你以后事事小心些。”
  史潇潇眼睛一红,眼泪簌簌往下掉,接过玉扳指,紧紧拽在手里,心中又悲又痛,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泣不成声。
  人群中有人哼道:“东方弃,别假惺惺了。你杀了史老爷子,现在眼看脱不了干系,就假装好人,拿出抢走的玉扳指,企图蒙骗大家。我呸,做贼的喊捉贼,无耻之极,武林败类!”
  众人叫嚣起来,用极尽恶毒的话咒骂他。
  连禀性和善的闻人和都皱了眉问他:“东方弃,你说你没有杀史老爷子,可是昨天晚上你为什么会正好出现在史家的演武厅?”东方弃看着他,眸光澄澈,并无半点慌乱。闻人和被他看的一愣,心想这个年轻人目光如此澄净,看起来不像是十恶不赦的凶徒啊,难不成真有什么难言之隐?可是出乎他的意料,东方弃什么都没解释。
  闻人默继续咄咄逼人,冷声道:“东方弃,你腰上的剑可否呈上来给大家看一看?”众人不知他突然说这话有何用意。东方弃暗自苦笑,这下真是越来越乱,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解下佩剑,放在桌上。闻人默走过去,拿起剑递给大家看,对着东方弃挑眉道:“你能否解释一下?”
  东方弃看着众人眼中露出的诧异的神色,对闻人默点头说:“不错,这是惊鸿剑。”一句话顿时引起轩然□。毫无疑问,东方弃自然是为了这把绝世名剑,不惜做出杀人越货的勾当。
  闻人默见他被众人围攻,暗中称快,冷笑:“那你能说说这是怎么一回事吗?你不会说惊鸿剑是你路上捡来的吧?”东方弃知道不管他现在说什么,大家都不会相信,仍然不紧不慢解释:“这剑不是我的,是史老前辈临终前交给我的。”转头对史潇潇说:“史姑娘,这剑是史老前辈的,也就是史家的。我一向不习惯佩剑,还是交还给你,由你做主吧。”倒提剑柄递到史潇潇跟前。史潇潇没有接,趴在桌上哭泣,看都不看他一眼。
  他这番举动令愤怒中的众人吃了一惊。“龙泉纯钧,惊鸿蝶恋”四大名剑,是无数江湖剑客的梦想,得一死而无憾。他居然舍得把到嘴的肥肉又吐出来,就算是装的,也让人不得不佩服他的手段。连原本打算置身事外的侯老太君都忍不住多瞧了他两眼,对身后的侯玉说:“此人若不是大奸大恶之徒,城府极深,就是至纯至善之人,实在是不简单。”侯玉低声说:“东方弃这个人,我跟他相处过一段时间,不像是会做出这种事来的人。”
  史佩纶怒道:“东方弃,你这个卑鄙小人,你以为你做出这番举动,就能证明你是无辜的吗?”转头对史潇潇道:“小姐,咱们杀了他,替老爷报仇雪恨!”史潇潇双目红肿,看着眼前的人,饶是受了这般天大的冤屈也并没有向任何人哭诉或是求饶,眸光中有被误解被陷害的伤痛,但是并不怨天尤人,又或者歇斯底里,还是像平日一样,沉静镇定,看着自己的双眼有怜惜有同情有自责,可是却并无半分爱意。
  她当然不相信凶手是东方弃,可是所有人的矛头都指向他。她没有证据,如果盲目地站出来帮他,只会让自己陷入背叛史家的尴尬境地。她现在肩上扛着偌大的史家,千斤重担还未交到她手上,已经压的她喘不过气来。她武功平平,人又不聪明,史家要怎么办?她要怎么办?面对以后要走的路,只觉得惶惑无助,前景一片黯淡,半分把握都没有。
  冷着脸说:“东方,你说你没有杀人,也要解释清楚才是。昨天晚上你为何会出现在演武厅?有没有见到什么特别的事情?”她看似逼问,实则是给了他一个澄清事实的机会。
  东方弃似有什么为难的事情,静默数秒,迟迟没有回答。有人不耐烦道:“问什么问,事情早已水落石出,杀了他便是,哪来这么多废话!”
  就在此时,云儿趁燕苏放松警惕,从怀里抓了把药粉往他脸上撒去,燕苏连忙闭了眼,伸手去挡。她掀了桌子跳出来,口里喊道:“暗器!”又撒了一把不知什么东西,空中只闻得一股异香。身后的人动作不由得一缓,便给她从帘子下就地滚了出去。她顾不得众人诧异的眼神,翻了个身爬起来,来不及喘气便急急解释:“东方弃昨夜之所以会出现在史家,是因为我们事先约好准备离开。大家若不信,可以去九华门找赛华佗的妻子采荷当面对质,她就是替我们传信的人。”
  众人料不到有这番变化,皆愣了一愣。云儿上前站在东方弃身侧,连珠炮似的说:“东方跟史老爷子无冤无仇,为什么要杀他?他要是贪图史家在江湖上的权势地位,何必冒天下之大不韪杀史老爷子,直接当史家的乘龙快婿岂不是更明智?反正史家只有一个嫡亲的孙女,将来还不是什么都是他的。若是为了惊鸿剑,这就更可笑了。曾经有人为了拉拢他,不惜忍痛割爱将四大名剑之首龙泉剑赠送予他,他都没要,岂会为了区区一把惊鸿剑杀人越货?还有,我没有见过这么低劣的刺杀计划。以东方弃的身手,天下间能出其右者恐怕没有几个,怎么会被人逮个正着?难道还有人会故意昭告天下自己杀了人?”
  不少人被云儿说的“以东方弃的身手,天下间能出其右者恐怕没有几个”这句话惹恼了,觉得蒙受了极大的羞辱,怒道:“好一对狗男女,不知羞耻,狼狈为奸,胡言乱语,有本事划下道来!”
  待燕苏发觉云儿撒的不过是普通的药粉,哪是什么毒药时,云儿已经站在大厅中间慷慨陈词。他怒极反笑,摔帘子出来,挑眉道:“既然云姑娘心中不服,又说的有理有据,那我们不妨请这位采荷姑娘出来对质,免得冤枉了‘好人’。”说到“好人”两字时眼睛往东方弃身上瞟了一眼。脸上虽然笑着,看云儿的眼神却如万年寒潭,冰冷刺骨,令她又是畏惧又是害怕,忍不住颤抖了一下,瑟缩着肩膀退了一步。东方蒙受这样的不白之冤,她说什么也要站出来替他辩解。
  她知道东方弃为什么不解释,是怕带坏她的名声。他们夜半私会,众人一定以为他们有什么苟且之事,除了谩骂唾弃鄙视之外,传出去只怕她以后也没法在江湖上立足,更没法做人。


第六十二章 栽赃嫁祸

  九华门虽然自成一派,武林中的名头却不甚响亮。一则没有武功高强的弟子光耀门派,以至于偏安九华山一隅,默默无名;二则吴不通为老不尊,专门挖人秘闻隐私。他的那本《江湖纪事》虽说是为数百年间的江湖剑客立传,名留青史,大部分的人却嗤之以鼻,不屑一顾,什么“江湖纪事”、“武林剑史”,说的难听点,不就是到处打探消息、道听途说么,跟嘁嘁喳喳的三姑六婆有什么两样!
  所以史家出了这么大的事,也没人通知他们一声,安排住的地方又是山下,离得远,不通消息。直到闻人山庄的人来请采荷,吴不通这才知道出大事了,连忙带上纸和笔,随赛华佗采荷他们一起来了。他知道自己人微言轻,想帮东方弃却是心有余力不足,只能借着手中的这支笔将事情经过写下来,孰是孰非,后人自有公认。
  云儿为了替东方弃洗清冤屈,极力忍受众人粗鲁、无礼、恶意的诘问,不耐烦地说:“昨天吴语和采荷来史家看我,我让采荷带了三个奇异果给东方弃,用平日贴身用的帕子包好,每个奇异果上面划了一道黑线,合起来是三的意思。他见了自然明白是夜里三更来找我的意思。”
  底下便有人说:“你这话太过牵强,我们不信。即便你说的是真的,不过送了几个果子,这能说明什么?他怎么就知道是半夜三更的意思?”云儿耐着性子解释:“故事里总有这样的情节:徒弟拜师求艺,师傅装作不肯教,在他额头上打了三下,让他离开,是夜三更徒弟到师傅房里,师傅便将一身本事传了他。这么浅显易懂的事情,你自己孤陋寡闻没听说过,不代表别人不知道。”脸上忍不住露出讥讽的神色,真是又蠢又笨,跟猪一样。
  那人被云儿刺激的面子上下不来,恼羞成怒,说:“原来你送果子便是私会情郎的意思,也不知你这果子一天要送几遭。”暗骂她不知羞耻。云儿怒极,却不得不忍下来,冷笑说:“是啊,我送果子就是私会情郎的意思。那么,你承认东方他是无辜的了?我们可以走了吧?”那人被堵的一时哑口无言,哼道:“你们这对狗男女,想走?也得问过我手中的剑再说!”
  云儿冷声嘲讽:“怎么,说不过就要动手打人了?堂堂七尺男儿,就是靠打女人顶天立地,行走江湖的?反正我不过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任人宰割,要打要杀,还不是随你高兴!”
  众目睽睽之下,他总不能当真冲上去跟女人一般见识。那人气得一张脸涨得通红,恨恨骂了声:“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抽剑回鞘,躲到人群后面去了。云儿虽然在口舌上胜了一筹,却越发愁眉不展,瞧今天这情形,恐怕是不得善终。
  甚至有人冒出惊人之语,自以为是说:“史老爷子将你囚禁在史家,本想待东方弃和史潇潇成婚后再放你离。而你受人胁迫,岂肯甘心?于是怀恨在心,伺机报复。俗话说,最毒妇人心,说不定史老爷子是你和东方弃一起联手杀的,而你,便是此次事件中的幕后凶手!”
  众人顿时哗然,仔细一想,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云儿受了这番污蔑,气得手足发颤,怒极反笑,“我如果要报复,找史老头干什么?直接寻史潇潇的晦气不就得了,釜底抽薪,干净利落!史老头不过是请我到府上小住两天,好茶好饭招待,我至于心狠手辣,痛下杀手吗?更何况史老头一代宗师,也不是那么容易被人暗算的吧?再说了,史老头死了,于我有什么好处,于东方又有什么好处?难道就是为了被你们这些人诬陷为杀人凶手吗?”
  众人被她连番反问问得哑口无言。有人便说:“至于你们为什么要杀史老爷子,我们怎么知道,也许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也说不定。你们行凶被人当场逮个正着,现在自然要极力否认了!有谁会傻得承认自己是杀人凶手!”
  云儿上前一步,恶狠狠瞪着他,厉声指责:“你要搞清楚,第一,我和东方没有杀人;第二,你们到底是想陷害东方一个人呢,还是连我一并诬陷?不要连陷害都弄错对象!”那人见云儿目眦尽裂,凶神恶煞,神情可怕,吓得连退数步,懦懦说:“我……我……”慌慌张张逃了下去。
  云儿一口咬定东方和自己是被诬陷的,脸上神情又伤又痛,张牙舞爪逮到人就咬,弄的大厅里的众人觉得自己好像成了严刑逼供的恶人,集众人之力欺负她一个弱女子。被她的咄咄逼问弄的有些招架不住,一时间没人出声,生怕惹到她。说又说不过,打也打不得,讲理?女人最擅长的便是蛮不讲理,一句话说重了,还要被她逮着把柄说欺负女人,还是不惹为妙,免得在天下英雄面前丢人现眼,贻笑大方。
  闻人和有些尴尬地说:“云姑娘,你先别激动,东方公子若是无辜的,我们一定还他一个公道。”云儿哼了声,这还像句人话。东方弃低头看她,想到满屋子的英雄豪杰被她搅得头昏脑胀,不敢发话,眼睛里净是笑意。云儿趁人不注意,悄声道:“笑什么笑,你还有心情笑,不够你乱的!”
  燕苏见二人这个时候还有心情说笑,紧了紧双拳,低头吩咐身边的近侍。那人点头,出去了。坐在下方一直未出声的魏经天捋着胡须说:“说到底,这终究是史家的事,我们都是外人。史姑娘,现在史家由你做主,你也说句话,表个态,这事想怎么解决?”史家和魏家针锋相对数十年,一夜之间塌了下来,说实话,他高兴还来不及呢,管他凶手是谁。
  史潇潇顿时成了众人的焦点。云儿见她低着头沉吟不语,有些急了,嚷道:“史潇潇,东方他的为人你是知道的,你快说你爷爷不是他杀的。”只要她开了这个口,这事就好办了。史潇潇见东方弃看云儿的眼神,饶是如此不利的处境,依然充满笑意,眼里全无他人,转而想到自己,从此孤苦伶仃,无依无靠,可有人给她一个关怀安慰的眼神?不由得又妒又恨,冷着脸说:“我不知道,这事大家自有公认。”
  云儿恨得咬牙切齿,指着她鼻子骂道:“史潇潇,你……太过分!”转过头对东方弃说:“亏你牺牲自己的名声帮她遮丑,她不但不感激,反而转过头来反咬你一口,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东方弃却不在意,低声说:“史前辈是她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死的不明不白,她心里悲痛,对我心存敌意也很正常。”云儿瞪了他一眼,气哄哄道:“哼,就你是好人,我是恶人,行了吧!”
  正乱成一团,采荷由燕苏的人带进来,福了福身子说:“昨日我和吴姑娘一道去看云姑娘,吴姑娘先走一步,云姑娘让我带了几个时鲜果子给东方公子,就这么一回事。”龙在天问:“你还记得说了什么话吗?云姑娘有没有说要离开?”采荷摇头:“没有,云姑娘没说要离开,还让我得空再来看她,又让我传话给东方公子,说夜里天气有变,请他小心。我知道的就这么多,至于其他,我就不清楚了。”
  云儿听了采荷的话,觉得怪怪的,可是怪在哪儿一时却又说不上来。她说的话也没有什么不实的地方,却让人觉得很不对劲,似乎不应该这样说,很容易引起旁人的误会。东方弃敏锐地察觉到,采荷漏掉了一些重要的讯息,比如她跟他说云儿约他在演武厅碰面这事,不知是有意的还是无意的。
  闻人默走出来问:“听起来似乎合情合理,只是这话传的别有深意啊。这让我想起二位之间暗传情愫的那几个果子,心里很好奇,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能吃。我让人一起带了过来。”掀开篮子,是三个拳头大的奇异果,问采荷:“你昨天送的是不是这几个果子?”采荷看了一眼,点头:“是。”闻人默将三个果子一一捏破,从汁液横流的果浆里拿出一卷薄纸,比绣花针大不了多少,展开有两指宽,上面写满了米粒大的蝇头小楷:“半夜三更,演武厅,史老爷子,翠竹林芦苇丛里有船”这些字。
  再明显不过的栽赃嫁祸。
  龙在天、闻人和等人一一看过,问:“人证物证俱在,云儿,东方弃,你们还有什么话要说?”很显然,二人打算杀了史老爷子后坐船离开潮音坞。
  云儿看着闻人默,恨不得吃他的肉喝他的血,咬牙切齿道:“闻人默,头上三尺有神明,老天爷看着呢,这种事做多了,迟早天打雷劈,不得好死!”东方弃拉住想要冲上去算账的云儿,叹了口气,计划的如此周全,看来,这黑锅一时半会儿洗不干净,他得暂时替人背着了。他相信,如果派人去找,绿竹林的芦苇丛里一定还藏了一只快船。
  “云儿,什么都别说了,越说越错。”他不怕别人泼脏水栽赃嫁祸,他问心无愧,无欲则刚,外人根本就伤不了他。唯一觉得内疚的是,牵连到无辜的云儿,把她也拖进这趟浑水里来。云儿满心委屈,哽咽道:“东方,我们明明没有杀人,为什么所有人都不相信?”东方弃拍着她的肩安慰:“没有关系,别人说什么一点都不重要,我们自己相信就好。你刚刚不是说头上三尺有神明么,神明正在看着呢,他知道我们是清白的。”
  云儿用力握拳:“东方,咱俩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有冤屈一起扛!我一定要找出幕后凶手,还我们一个清白。”仇恨地瞪视着周围所有的人,“你们狼狈为奸,合谋陷害我跟东方,总有一天,这笔账我云罗一定会讨回来的!”
  闻人默冲她戏谑一笑:“哦,是吗,你要怎么讨?咱们不如演练演练,也好提前做个准备。”云儿抓起匕首刺了过去,恨恨说:“闻人默,我没有见过比你更道貌岸然、卑鄙无耻的人。”闻人默似笑非笑哼道:“真是一只小野猫,你以为你今天还能走得出这里?”右脚跨出一步,撮掌成刀,反手一切。
  云儿只觉手腕一麻,匕首叮的一声落在地上。闻人默五指成爪往她右肩抓去。她腰肢柔软,整个人往后弯,避了开去,顺势翻了几番,确定逃离闻人默掌控范围,这才站起身。这几下动作,兔起鹘落,快的旁人只见二人一触即离。闻人默没想到云儿身手这般利落,倒有几分吃惊。
  而那边,闻人山庄的人已经布下太极八卦阵,八个手持长剑的人将东方弃团团围在中间,准备拿下他。
  就在恶战一触即发的当口,燕苏叫了声“停”,众人皆惊愕地看着他。他不紧不慢走出来,面无表情说:“史老爷子的死跟云儿无关。”龙在天对他很忌惮,不好当众驳了他的面子,客气地问:“燕公子,何以见得?”燕苏眉头微蹙,心情似乎不怎么好,冷着脸说:“她昨天晚上整夜都跟我在一起,怎么去杀史老爷子?几个果子能说明什么,难道跟东方弃有接触的人,都成了杀人凶手不成?九华门的人还跟东方弃住一起呢,莫不是都是幕后凶手?”
  云儿见他在大庭广众之下毫不避讳说出俩人的私事,又羞又怒,跺脚道:“谁跟你在一起,你滚!”闻人默双手抱胸看着二人,冷笑道:“燕公子,你身份虽然尊贵,当着天下英雄的面,话可不能乱说啊。”闻人默对燕苏近日所作所为颇多不满,因此言语上也不客气起来。
  燕苏转头看了他一眼,目光如炬,阴森森的满含威胁,淡淡说:“闻人公子,你身为闻人山庄的少庄主,天下英雄无不敬仰,前两日武林论剑大赛上又获得‘天下第一剑’的殊荣,您可要坐稳了,高处不胜寒,千万别摔下来,小心祸从口出。”武林论剑大赛决赛少了东方弃这个劲敌,其他强而有力的竞争对手又接二连三出状况,闻人默力挫群雄,不负众望一举夺魁。庆功宴上,在燕苏的刻意安排下,竟被不少江湖群豪尊称为“天下第一剑”,恭维他“旷世奇才,雏凤清于老凤声”,竟是连武林剑圣闻人客都不如他了。一夜之间,声名大振,整个江湖都在议论他,茶馆酒楼说书的段子都是“闻人客一剑扫天下”,绘声绘色,说的天花乱坠,简直成了武林第一人,连龙在天都要屈居他之下。
  闻人默也不害臊,坦然受之。他心中明白燕苏要对付的是东方弃,对云儿这女人的感情说不清道不明,就算要她不好过,也容不得自己插手,只得放她一马,伸出去的手缩了回来,笑了笑说:“燕公子,您误会我了。您的话,大家自然是相信的。不过,你说云姑娘昨天晚上和你在一起,也得有人证明,才好让人信服,是不是?”言语间有意无意带有几分讨好的意味。云儿重重哼了一声,这个恃强凌弱、欺软怕硬的卑鄙小人,无耻之极!
  燕苏还是那幅漫不经心的样子,懒洋洋说:“这个自然。”扯松领口,当着众人露出一边肩膀,上面布满了青青紫紫的抓痕,血迹模糊的是咬痕,有些还没有结痂,一看就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他紧了紧领口,环顾四周,寒着脸说:“各位还有什么疑问?该不会还以为我的女人是杀人凶手吧?”厅中大部分人都是大碗喝酒大口吃肉的江湖人,倒不觉得他的行为有什么失礼之处,只是颇为尴尬,你看我我看你,一时没有人做声。
  云儿气得脸上差点滴下血来。她知道他是故意的,他有的是办法证明,却偏偏采用这种办法,将俩人的关系公布于天下,意在羞辱她,逼迫她,打击她!她从未想过他这么邪恶卑鄙,羞辱她,强占她,抛弃她,这些非但不够,还要她求生不能,求死不得!她如果还跟着东方浪迹天涯,便成了水性杨花的女人,千夫所指,万人唾弃,连带东方也要因她而受累。她被他轻而易举逼入绝境,走投无路,天下虽大,往后却是寸步难行。
  燕苏对她脸上的伤痛视若无睹,走到东方弃跟前,眼中净是挑衅之色,一字一句慢慢说:“东方弃,你说云儿是不是你的同谋?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你可不能昧着良心胡说啊。”眸光幽黯,暗含杀机。
  东方弃知道,他在威胁自己,若想洗脱云儿的嫌疑,就必须承认自己杀了史老爷子,否则,明年的今天就是俩人的忌日。周围早已布下天罗地网,他和云儿双拳难敌四掌,如何逃得出去?看到他当众露出半边肩膀,听到他说云儿是他的女人,一瞬间心痛神驰,差点站立不住。转头望着云儿羞恼悲愤的神情,她心里还不知道有多难受,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她以后要怎么抬头做人?只恨自己无能为力,又恨燕苏心肠恶毒,居然用这种法子败坏一个女孩家的声誉!
  他若承认杀了史老爷子,就中了他的圈套,此事一旦盖棺定论,以后想洗都洗不清。他沉住气站在那儿,手里拿着惊鸿剑,看着厅中的众人缓缓摇头:“我没有杀史老前辈,也没有杀史老前辈的动机,云儿自然也没有,更不用说什么同谋帮凶了,纯属误会。大家若是不相信,我也没有办法。”
  龙在天长长叹了口气,说:“东方弃,事实摆在眼前,你还不承认,那就休怪我们不客气了!”
  闻人默吹了声口哨,八个持剑的人快速变动脚下的方位,前后夹击朝东方弃进攻,一时间只见厅中满是移动的背影,还有“叮叮叮”长剑撞击发出的声音。东方弃一开始只是来回躲避游走,守在靠墙的一个角落里,以不变应万变,后来摸清楚阵势变换的窍门,趁八卦阵变换方位无暇顾及的空隙,从侧面攻击,一剑划破右边二人的手腕,叮的一声,长剑落地,二人握着满是鲜血的手掌倒在地上,阵势顿时大乱。他如法炮制,又挑了对面二人的手筋,八个人去了一半,哪还维持得住阵型?一阵哀嚎,互相踩踏,场面乱成一团。
  闻人默见状,横剑堵在门口,飞身拦住东方弃的去路。
  守在一旁一心要报仇雪恨的史佩纶提着剑要冲上去。史潇潇叫住他,眉头一蹙,眼中竟露出几分凌厉凶狠之色,斥道:“站住,干什么,嫌不够乱是不是?凑什么热闹,一边呆着去!”史家众多的家臣侍卫只好缩着手站在史潇潇身后看热闹,一边诧异闻人山庄事先布下的太极八卦阵居然三两下就被东方弃破了,看来不咋样嘛,传言过于夸大,连一个默默无名的东方弃都拦不住。
  这里闻人默和东方弃拳来脚往,正斗得不亦乐乎。惊鸿剑和纯钧剑在空中撞击,发出耀眼的白色火花。众人耳中只听的“嚓——嚓——”金属长时间摩擦发出的刺耳的声音,劲气碰在一处,“砰砰砰”一阵乱响,不由得心头一窒,连退数步,这才觉得呼吸顺畅了一些。抬头再看二人时,双方在空中快速换了位置,东方弃剑尖指着地下,青色的长袍无风自动,脸上神情波平如镜,没有一丝晃动,渊渟岳峙,八风不动。闻人默身形晃了一晃,脸色一红,红色很快又褪了下去,静静立在那里,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底下的人不由得交头接耳,议论纷纷:“没想到这东方弃竟是一个深藏不露的高手,难怪史老爷子也要栽在他手下。你瞧这两人,谁会赢?”有人答:“这还用问,自然是闻人家的三少爷了,他可是此次武林论剑大赛的‘天下第一剑’!这东方弃武功虽不错,哪是闻人少侠的对手,根本就是拿鸡蛋往石头上碰嘛!”有眼力高明的人瞧出其中的不对劲,脸色渐渐沉了下来,摇头说:“我看未必,这东方弃何止深藏不露,简直深不可测!”
  东方弃看了眼闻人默,知道他为自己劲气所伤,却硬撑着不肯表现出来,挑了挑眉,打算离开。哪知刚迈出两步,四面八方都是汹涌澎湃的真气,波涛滚滚朝自己袭来,有千军万马之势。后方是闻人默的纯钧剑,左边是龙在天的双掌,右边是燕苏的龙泉剑,头顶上方是史老太君挟着一甲子功力的龙头拐杖。一时间东方弃进退不得,像是一张杀机重重的网,将他紧紧笼罩在里面,无法动弹。
  命在旦夕之极,只听得一声冷笑:“好不要脸,以众敌寡,这就是你们江湖中人自称的江湖义气?”东方弃闻得声音精神大振,挥剑逼退闻人默,回手硬生生接了龙在天一掌,就地滚出了包围圈。
  楚惜风从天而降,金光闪耀的金翎剑在半空中划出一道美丽的圆弧,噼里啪啦劲气爆炸声中,龙泉剑和龙头拐杖均顿了一顿,去势变缓。他趁二人还没回过神来的空当,见好就收,赶紧撤了回来,和东方弃站在一处,扫视了一眼众人,金翎剑抱在胸前,神情倨傲。


第六十三章 冷月葬花魂

  对于楚惜风的到来,厅中众人皆是一愣。有人掩唇惊呼:“啊,金翎剑!”大家这才反应过来,来人竟是大名鼎鼎的楚惜风,一时间交头接耳,颇为惊讶。楚惜风年少因刺杀南方船运巨头任九中一夜成名,加上轻功卓绝,才有“杀人不留行,千里楚惜风”一说,行踪一向飘忽不定,神龙见首不见尾,没几个人见过他的庐山真面目,因此对他感到十分好奇。
  底下有人窃窃私语:“这就是金翎剑楚惜风,怎么这般年轻?”小时候就听说过楚惜风的大名,算起来成名也有二十余载了吧?另一人说:“听说他十三岁就杀了任九中,十三岁啊,还是一半大不小的孩子呢,已经这般心狠手辣,杀人不眨眼!”有人蹙眉说:“他来这里做什么,史老爷子莫不是他杀的?”事情的真相像是陷入一团迷雾中,越来越模糊不清。
  楚惜风和东方弃俩人背靠背贴在一处,横剑挡在胸前,强敌环伺之下仍有心情说笑,“东方小弟,一群苍蝇围在耳边嗡嗡嗡乱叫,真是倒胃口啊。”东方弃淡淡一笑,“楚兄,大恩不言谢,小弟这里就不多说了。”楚惜风看了眼龙在天,一脸鄙视,嘲讽道:“姓龙的,别的本事不见长,借刀杀人、栽赃嫁祸这些下流勾当倒是很在行嘛,杀了史老爷子,嫁祸到东方弃身上,别以为做的神不知鬼不觉,天衣无缝,老子可是瞧得一清二楚,明明白白。”
  立即有人跳出来骂:“好你个楚惜风,你跟东方弃狼狈为奸,还敢在此大放厥词,信口雌黄,颠倒黑白!别以为我们怕了你,有本事手底下见真章,江湖败类,人人得而诛之,老子叫你进得来,出不去!”
  楚惜风瞟了他一眼,懒洋洋道:“哟,这就有看门狗爬出来乱吼乱叫啦,不愧是忠犬啊,叫得也比别人响亮些,再叫两声来听听。”那人气得脸色铁青,长剑一挑,连人带剑扑了过来。楚惜风恍若未闻,待到剑尖逼到眼前,眸光大盛,也不知他如何动作,身形一闪,抢到那人跟前,反手一抓,掐住他提剑的手腕,运力往里一送,长剑便朝他自己脖子上抹去。众人只见鲜血猛地喷了出来,那人连挣扎都来不及,已然倒在地上,气绝身亡。再看楚惜风,跟没事人似的,拍了拍手,金翎剑安安稳稳挂在腰间,连剑鞘都不曾出。
  众人见他杀起人来跟吃饭喝茶一般,面不改色,愤怒之余又惊又怕,离他站得近的人不由自主往后退去。龙在天怒道:“楚惜风,这人跟你有何冤仇,竟然下此毒手,一上来就杀了他,简直比恶魔还狠毒!”
  众人双拳紧握,脸上皆露出悲愤之色。楚惜风挑眉哼道:“姓龙的,你睁眼说瞎话也得看时候,什么叫我一上来就杀了他?谁先动的手?大伙儿可都看着呢。剑尖都送到我眼睛底下了,我也没跟他计较,以为他会识相地收手。哪知他不知好歹,竟想要我的命,我总不能乖乖地送给他吧。他既然有胆挑衅,就要有赴死的心理准备。刀剑无情,有什么闪失也是在所难免嘛,再说他自己学艺不精,难道还应当怪对手武功太好?”
  有理有据,振振有辞,似乎他完全是迫不得已才出手反击,说的龙在天一时语塞,答不出话来。楚惜风环顾四周,见众人噤若寒蝉,没人敢出声,对刚才那一手下马威很是满意。江湖,江湖是什么?江湖就是强者为王!
  云儿直到这会儿才缓过神来,刚才真是吓死她了,若不是楚惜风及时赶到,只怕此刻她面对的已是一具冰冷僵硬的尸体。眼泪顿时涌了出来,冲过去喊了一声:“东方!”声音里带着哭腔。刚跨出两步,燕苏头也不回,回手一指,剑鞘准确无误点在她右肩,晃动的肩膀顿时定在那里,动弹不得。云儿狠狠瞪着他,眼睛里恨不得能射出飞刀,冷漠中带着浓浓的痛恨,一行清泪滑下了脸庞,她怎么会招惹上他,他对东方到底想怎样才肯罢休?
  燕苏见她眸中含泪,眉头一皱,硬着心肠走了过来,冷冷道:“有你什么事,一边呆着去。”立即有人搬了一把椅子过来,他撩了撩衣服下摆坐下,还未开口,便有人沏了一壶上好的龙井送上来。他掀开碗盖抿了一口,瞥见一旁的云儿伸长脖子往人群里看,对自己瞧都不瞧一眼,脸一沉,将茶碗往重重桌上一顿,连带茶水都溅了出来。即使这样,身边的人对他还是半点反应都没有。
  他不屑地哼了一声,想证明自己宽大为怀,不与她一般计较,闷闷道:“请云姑娘坐下。”回头瞪了一眼,怒道:“愣着干嘛,还不快去!”把后面站着的“黑白二虫”吓得头一缩,一人亲自跑过去搬了把软椅过来,一人恭恭敬敬去请云儿。云儿拭了拭脸上的泪痕,心想,能坐为什么要站着,没的自找罪受,故意跟他作对似的,冷着脸坐下。楚惜风一出场就将这些人震住,看得她大叫痛快,此人唯恐天下不乱,然而心思缜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既然敢来,事先定有准备,事情说不定有转机。自己硬凑上去,再像刚才那样好心帮倒忙,那可就得不偿失,还是静观其变再说。
  楚惜风高声说:“史老爷子的死,疑点重重,破绽百出,亏你们自认为一世聪明,竟然稀里糊涂被某些别有用心的人牵着鼻子走。”话对着众人说,眼睛却看着龙在天。龙在天眸光阴鸷,阴沉沉道:“楚惜风,血口喷人可是要付出代价的。大家也看到了,这等侮辱,是可忍孰不可忍,休怪本座今天不客气!”楚惜风轻蔑地一笑:“就凭你,哼,回家抱孙子去吧!”气得龙在天气息不稳,一掌横扫过来,直有开山裂石之力,风声刺耳,站得近一些的人脸上像刀刮过一样疼。楚惜风口出狂言,心下却毫不马虎,真气在体内快速聚集,打算实打实硬拼一掌,免得旁人说他只会靠嘴皮子取巧。
  这般硬拼掌力,楚惜风终究年轻,哪是老谋深算的龙在天的对手。东方弃很是担心,手掌贴在他后心,暗助他一臂之力。楚惜风得了东方弃的帮助,精神大振,心中的忧虑一扫而空,目光如电,双手放在胸前,用力往外一推。双方劲气相接,仿佛能看到空中闪耀的白光,“嗤嗤嗤”的声音连续不断,劲气一波一波往外散去,冲的围观的人一退再退,接二连三有人发出惊叹声。
  楚惜风将声音聚成细线送进东方弃耳内:“我数一二三,咱们使出全力,我就不信这老匹夫不跌个狗□!”东方弃的内力在他体内游走,合二为一,楚惜风涨红了脸,十分难受,整个人在空中飘了起来,只想把这些不属于自己的真气统统赶出去。眼前不断波动的劲气“砰”的一声爆炸,连地面都晃动起来。众人脸色一白,抬头一看,龙在天口吐鲜血,踉踉跄跄跌在地上,一瞬间仿佛老了十岁,哪还有半点刚才嚣张跋扈的样子?
  楚惜风没想到从东方弃处借来的内力这般浑厚,一掌便将龙在天这老匹夫打得老命去了半条,拍了拍手,得意洋洋说:“龙在天,你干的那些见不得人的勾当,别以为没人知道。这是什么?你自己看!”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叠信来,扔在地上,不屑道:“大家看好了,这就是你们眼中的武林盟主跟征西大将军李措的书信往来,里面的内容很是精彩呢,我楚惜风今日大开方便之门,来来来,过了这个村就没那个店了,想看的人随便看。龙在天,你跟朝廷中的人勾结,证据确凿,究竟有何居心?史老爷子不同意奉你为武林盟主,你便杀了他,嫁祸在东方弃身上,好激起大伙儿的同仇敌忾之心,然后进行你的武林盟主大计,是也不是?”一席话连珠炮一般,咄咄逼人。
  他这番话惊得所有人目瞪口呆,看着地上散落的书信,还有在侍卫搀扶下站起来的龙在天,面面相觑,一脸疑惑。龙在天脸色煞白,脚下虚晃了一下,用尽剩余的力气方能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说:“楚惜风,你为了洗脱东方弃的罪名,故意找来这些书信,污蔑本座,哼,这些下三滥的手段,又有什么稀奇的?大家可千万别被这个杀人不眨眼的小人骗了!”
  楚惜风上前一步,懒洋洋说:“龙老头,人老了就别再逞强了,连我都打不过,还成天想着一统江湖呢,回乡下种田去吧!您看看人家闻人少主,多聪明啊,一夜之间,就是‘天下第一剑’了,将来可是要载入武林史册的呢。”回头说了一句:“吴不通,你说是不是啊?”
  吴不通躲在人群后面,连忙点头说:“老夫定会将今天发生的事情,事无巨细载入武林史册,也好让后世的人知道,我们今日所处的江湖,是何等精彩,当真藏龙卧虎,人才辈出。”
  东方弃听得二人一唱一和这般奚落龙在天,不由得莞尔一笑。
  楚惜风满意一笑,高声说:“俗话说,画龙画虎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啊,这不就是么,大家可千万别被表象蒙骗了!”不等人说话,矛头一转,指向闻人默:“闻人少爷,听说你前些时候武林论剑大赛里得了个‘天下第一剑’,真是恭喜恭喜了,只是你这第一剑,不知道能不能挡得住东方弃的一剑呢?哼,天下第一剑,自己封的吧?”语气极为轻视。
  闻人默都快气炸了,阴着一张脸走出来,大手一挥,喝道:“弓箭手!”不知从哪里突然钻出来十几个身穿黑衣,面带头盔的侍卫来,手持弓箭,箭头发出一股难闻的味道。赛华佗鼻子一嗅,脸色一变,糟糕,这箭头有毒,渗入到空气中,可使人头晕目眩,手足发软,力气尽失。这般不择手段,也不顾其他人的死活,当真歹毒之至!
  泛着铁青色金属光泽的利箭雨点般落下。东方弃和楚惜风挥动手中长剑,全身上下形成一道移动的剑网,射来的毒箭不等近身,纷纷掉在地上。二人相互掩护,且战且退。厅中已有人受不住箭头散发的毒气,软倒在地上,还只当是楚惜风和东方弃使的手段,对二人不住地破口大骂。
  不少弓箭手为楚惜风手中的飞刀所伤,惨叫声连绵不绝。闻人默冷眼旁观,示意后面端着弩箭待命的人补上去。两人武功再厉害,一波接一波的车轮战蜂拥而上,谅他们也坚持不了多久。楚惜风叹着气摇头:“看来这闻人兔崽子打算玩消耗战,等咱俩真气耗尽的那一刻,瓮中捉鳖呢。”东方弃观察了下当前的形势,果断地说:“从屋顶撤。”楚惜风会意,使了个眼色。前后左右逃跑的路线统统被堵死了,既然不能遁地,那也只好选择飞天了。
  楚惜风突然拔地而起,右手高举金翎剑,身体和剑形成一道直线,砰地一声穿瓦而出。东方弃少了楚惜风的掩护,还得压下那些向他射去的毒箭,掩护他离开,后背完全暴露在空气中。毒箭四面八方袭来,密集如雨点。他一跺脚,气运丹田,身体跟陀螺一般,快速旋转起来,将那些毒箭统统甩了开去,这种以真气护体格挡外物的做法极耗内力,就在他一口气快要提不上来脸色涨得通红时,头上一条白练缠住他腰身,顺势一带,将他卷上了半空。那些箭顿时失了准头,朝厅中众人胡乱射去,引起一番慌乱。
  楚惜风人站在屋顶上,居高临下得意一笑:“闻人默你这个小王八蛋,今天这笔帐老子记下了,以后一点一点慢慢算!”
  闻人默大惊,气急败坏道:“快射,别让他们跑了!”东方弃冲他抱拳一笑,回头哼道:“闻人公子客气了,送就不用了,还请留步才是。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咱们后会有期。”最后一句话尚在空气中飘荡,人已经消失不见。
  东方弃和楚惜风在武林群英面前大摇大摆离开,竟像是直入无人之境,来去自如,把龙在天、闻人默等人气得咬牙切齿,恨不得将二人碎尸万段。闻人默怒吼:“愣着干什么,还不快追!庄里所有的船只全部锁起来,没有我的命令,不得外出!”要想出潮音坞,只能靠船,他就不信,掘地三尺,找不出这两人来!
  只听得有人说:“闻人公子,你先别忙着追,大伙儿都中了毒,当务之急是赶快把毒给解了。”这毒无色无味,使人骨软筋酥,爬都爬不起来,好生厉害。除了云儿、燕苏、闻人默和他们的手下,其他人全都倒在地上,昏沉沉的,半点力气都使不出来。当然,还除了赛华佗,他是名医,在毒气扩散之前,早已服下了解毒灵丹,还剩两粒,一粒给了妻子采荷,另一粒就近给了一旁的史潇潇。
  云儿在东方弃被弓箭手围困时早已坐立不安,心急如焚,见他和楚惜风一道走了,趁厅中混乱,想溜出去看个究竟,却被燕苏一把拽住,冷冷道:“急什么,精彩的还在后头呢。”牢牢拉着她的手,没有放开的意思。云儿一根一根掰着他的手指,涨红了脸低声斥道:“你干什么!”大庭广众之下,也不避讳!
  燕苏偏过头来看她,目光森冷:“我干什么,那你又想干什么?怎么,想走?你再敢动歪心思,可别怪我不留情面。你也知道,逼急了本宫可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说话的声音很低,却让人不寒而栗。云儿听他居然在自己面前自称本宫,脸色一僵,望着东方弃离去的方向,迈出去的脚步还是缩了回来,低声道:“你……跟闻人默……想干什么?”这么多人都中了毒,只有他跟闻人默的人没事,显然是早有准备。只要不牵扯到东方弃,燕苏脾气还是不错的,神情一缓,拉着她坐下,喝了口茶道:“你瞧热闹便是。”
  众人恹恹一息倒在地上,闻人默却不忙着解毒,拾起地上的信,抖到龙在天跟前问:“龙庄主,这信是怎么回事?且不说史老爷子死的不明不白,是否有人在背后栽赃嫁祸、借刀杀人,你意图谋反,和无耻败类李措狼狈为奸,证据确凿,怎可担当武林盟主这样的大任,又如何让天下英雄信服?大家说是不是?”
  三堂会审的对象突然从东方弃变成了龙在天,戏剧性的转变让不少人惊愕地说不出话来。闻人默深知东方弃的厉害,弓箭手和箭上的毒都是用来对付他的,燕苏自然躲在暗处推波助澜,没想到半路杀出个楚惜风来,打破他的计划。他眼瞧着天下武林人士聚集一堂,平日何等豪迈尊贵,见了面都要尊称一声“少侠,英雄”,此刻全都中了毒,软绵绵趴在地上,毫无反抗之力,任人宰割,不由得心思一动,自己一心想让闻人山庄独步武林,称霸天下,眼下可不是天赐良机么!只要除掉龙在天,整个江湖还不是他的?
  在天重伤在前,中毒在后,脸色极差,青中带黑,重重咳了一声,压下喉头的一口鲜血,说:“闻人默,我知道你想要什么,年纪不大却野心勃勃,年轻人急功近利可不好啊。你说这信是我的,谁信?栽赃嫁祸谁不会,楚惜风的鬼话也能当真?你擒拿东方弃也就罢了,为什么下毒连累大家?这毒可是涂在箭头上,一碰上劲气,便散发出来。狼子野心、居心叵测的恐怕是你吧?”
  经他一说,众人这才明白过来,这毒并不是东方弃和楚惜风下的,直勾勾看着闻人默,脸上露出不满之色,乱嚷乱叫,纷纷要求他做出解释。
  闻人默心中又恨又恼,这个老奸巨猾的老匹夫,看我怎么收拾你!转头对史潇潇说:“史姑娘,我一开始以为史老前辈是东方弃下的毒手,后经楚惜风的点拨,仔细一想,里面疑点越来越多。我记得有一次不知因何事,史老前辈和龙庄主言语不和,差点打起来。当时龙庄主脸色难看得很呢,还骂史老前辈‘顽固不化,不识好歹’,我想起来了,刚巧是前几天的事。史老前辈这一去,号令天下、独霸江湖的可就只剩龙庄主一人啦,不是还有人推举龙庄主为武林盟主么?也许,也许龙庄主和东方弃是一伙儿的也说不定。龙庄主背后主使,东方弃夜半刺杀,不小心被逮住了,龙庄主便极力撇清关系,杀人灭口。”
  龙在天并没有动怒,沉着脸说:“闻人默,栽赃污蔑的功夫,你可算是练到家了,真是可喜可贺。”他的这份镇定很快被一脸悲愤、目露凶光的史潇潇打断了,惶急道:“你……你想……干什么?”
  史潇潇心知爷爷的死必定和此人脱不了关系。龙史二家关系向来就不怎么样,爷爷还在世时,便常常骂龙在天心术不正,总有一天要兴风作浪。若是平时,报仇雪恨的机会可谓渺茫之极,龙在天武功高强,又是江湖第一庄的庄主,护卫重重,连他的身都近不了,幸亏老天开眼,给了她这么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此仇不报,更待何时?她阴恻恻问:“龙在天,我爷爷是不是你杀的?说——”手里的长剑一刺,穿透对方的肩胛骨,鲜血顿时溢了出来,流了一地。
  龙在天重重哼了一声,口里道:“史姑娘,你误会了,我跟史重迁数十年的交情,怎么会杀他?你莫受人挑拨,迷了心智。”史潇潇忍耐了一夜的丧亲之痛此刻全数爆发出来,声若寒冰:“你以为我会信吗?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她必须找人复仇,才能减轻心中的恨意,红着眼用力一剑朝心口的位置刺去。龙在天眼见不妙,聚集体内仅剩的一点内力,翻了个滚躲开了,史潇潇这一剑便刺空了。他惊魂未定,不等她再出手,袖口一扬,只听“哧”的一声,破空声朝史潇潇眉心射去。
  二人离得极近,史潇潇一心想着报仇雪恨,哪有半点防备?一枚淬了剧毒的梅花飞镖堪堪刺中额头。她甚至连眼睛都来不及眨,便倒在地上。就在此刻,头顶迅速飘下一个身影,扶起史潇潇,一脸愧疚:“史姑娘,你还好吗?”史潇潇看着去而复返的东方弃,眼角露出一丝笑意,喘着粗气说:“弃哥哥,谢谢你。我逼你……害你……强迫你,你怪不怪我?”
  东方弃摇头:“史姑娘,我从来没有怪过你。”史潇潇因疼痛紧蹙的双眉舒展开来,断断续续说:“那就好。我要死啦……以前不听话……总是让爷爷操心……到了阴曹地府……可要好好孝敬孝敬……他老人家……”东方弃忙替她运气,柔声道:“史姑娘,你不会死的。”
  史潇潇摇头,“你骗不了我的。弃哥哥,你当是我妹妹,心里喜欢的却是云姑娘,对不对?”东方弃心里一酸,“快别说话,睡一觉就好了。”史潇潇冲他一笑,一脸平和,“弃哥哥,你别担心,我反正要死了,不说完怎么行。你喜欢云姑娘,可是云姑娘却更喜欢……”话没说完,重重咳了数声,“那个燕公子一点。弃哥哥……你可要用力把云姑娘抢过来才行……我快不行啦,这个给你,以后史家上下数百口人都要听你的话,我就无事一身轻了……”褪下手上的扳指,交到东方弃手里,似是心满意足闭上了眼睛。她年纪轻轻受封厉玷污,若不是心里还念着东方弃,早就一头撞死了。可是亏欠他太多,事到如今不知该如何收场,能这么解决也不错。再说能死在心上人的怀里,还有什么好遗憾的?
  楚惜风和东方弃逃走后,楚惜风说闻人山庄这会儿不知埋伏下多少眼线在找他们呢,大白天的又没处躲,最危险的地方便是最安全的地方,不如再潜回来,谁也想不到他们二人会躲在这儿,等到晚上再从长计议。他心里另有一套算计,他来闻人山庄的目的是回魂草,东西还没到手,怎么能走?何况就算得了回魂草,还要东方弃助他一臂之力才能救醒阿怜,不然他也不会孤身犯险冒天下之大不韪来救这小子了。


第六十四章 真相大白

  东方弃本来躲在大厅左侧一间放杂物的屋子里,阴暗潮湿,只有西边一扇木窗透进光来,他和楚惜风二人便是从这窗子里钻进来的。他一直注意着厅中的形势,待瞥见龙在天袖子里藏有暗器时,连忙冲出来阻止。楚惜风拉都拉不住,他这么赤手空拳跑出去,不是自投罗网么,没想到还是来不及。
  史潇潇死前说的那番话令他又是悲恸又是自责,抱着她逐渐冷却的身体愣愣发呆。闻人默见到东方弃去而复返,全不将他放在眼里,像是遭受到极大的羞辱,怒不可遏,冷声道:“东方弃,你好大的胆子,还敢回来!”手一挥,闻人山庄的诸多侍卫就要动手。东方弃直起身子,看着他的眼睛一步一步逼近。闻人默惊骇不已,不由自主退了一步,察觉到自己竟然心怯,连忙拔出纯钧剑,挡在身前,戒备地问:“你想干什么?”
  东方弃走到他面前,摊出手掌,上面静静躺着一枚通体碧绿的玉扳指,眼睛在四周扫了一圈,说:“现今我是武林四大家族之一史家的掌门,闻人公子,你恐怕没那么容易拿下我吧?”说出的话虽然平淡,却有一股挥之不去的冷意,显示了心中的不忿和怒气。闻人默一愣,东方弃摇身一变,从一个一文不名的穷小子变成了武林中举足轻重的人物,身份大大不同,背后有史家撑腰,栽赃陷害可就没那么容易了。东方弃眼神落在史佩纶身上,一脸严肃问:“你可承认我是史家的掌门?我定会找出杀害史老爷子的凶手,给史家一个交待。有违此誓,天诛地灭,不得好死。”后面的话掷地有声,一脸决绝。
  史佩纶见史潇潇报仇不成,反而为对方所害,只恨自己武功低微,又中了毒,连自家小姐都保护不了,红着双眼说:“小姐连死都信你,我们……自然也信你。东方公子,以后你就是史家的掌门人,史家上下数百人全部听从公子的号令。只求公子找出杀害老太爷的幕后凶手,报仇雪恨。”说着流下泪来。他见东方弃去而复返,又见闻人默和龙在天突然反目成仇,心里多少明白过来,老太爷的死只怕另有隐情。
  史家其他几个侍卫奴仆见史佩纶改了口,也跟着说:“但听公子号令,万死不辞。”满脸悲愤看着害死史潇潇的龙在天。
  众人万万没想到,东方弃一下子从杀人凶手变成了史家的当家掌门。心想连史家的小姐都相信他的清白,加上他誓发的这般狠毒,也许真是冤枉他了。
  史家有人说:“公子,我们中了毒,武功尽失。”东方弃点头表示知道,淡淡说:“别担心,我会找到解药的。”面无表情在燕苏对面坐下,冷眼看闻人默这出戏到底要怎么做下去。
  闻人默心里恨东方弃恨得牙痒痒,眸光一冷,寒声道:“东方弃,你和龙在天暗中勾结杀了史老爷子,可惜史姑娘年纪轻,善恶不分,居然将偌大的史家托孤交给了你这个无耻之徒。史姑娘死得糊涂,咱们在场的人可不能不明辨是非,认贼作友!我闻人山庄绝不承认你是史家的掌门。”
  不少人跟着嚷起来:“对对对,我们惟闻人少主马首是瞻,绝不承认你这个武林败类是史家的掌门。”
  东方弃冷眼看着厅中所谓的英雄豪杰,正义、是非、黑白在他们眼中早已混乱不堪,大家只相信他们愿意相信的,谁管事实真相是什么?再多辩解又有什么用?闻人默的诸多手下手持弩箭对着地上倒成一团的江湖剑客,他此刻便是睁眼说瞎话指鹿为马,谁又敢站出来说不是呢?谁能保证箭头下一刻便不射向自己?他无力地叹了口气,从怀里掏出几粒赛华佗留给他的丹药,喂史佩纶等人服下,又抱起地上的史潇潇,大步往外走去。
  武林中的权力斗争,他一点兴趣都没有,此刻只想让史老爷子和史潇潇入土为安。
  闻人默的一个手下横剑拦住他,“想走,没那么容易!”剑还没有完全拔出剑鞘,只见人影一闪,东方弃一个移形换位,化掌成刀,一掌砍在他肩头,只听咔嚓一声骨裂的声音,对方手中长剑叮的一下掉在地上,右手已废,再也拿不起剑。不等众人反应过来,惊鸿剑出鞘,在空中转了一圈,形成一道白色的剑影,叮叮叮弩箭纷纷落地,只闻得惨呼声络绎不绝。周围一圈的弩箭手捂着手腕,满手都是血,手筋从中挑断,已成废人。以后再也不能胡作非为,省的为虎作伥,倒也是一件幸事。东方弃为人和善,下手从未这么狠过。
  闻人山庄其他侍卫见势不妙,一窝蜂涌了上来,形成一堵人墙。史佩纶等人服了解药,内力逐渐恢复,跟在东方弃身后,也冲了上去,纷纷抽刀拔剑。东方弃脸色一寒,讽刺道:“闻人默,这武林可不是你闻人家,你想怎样就怎样;便是你闻人家,闻人老庄主还在呢,还轮不到你来说话!”转头对中了毒的闻人和说:“闻人庄主,史老爷子的死乃史家的家事,日后东方弃自会查个水落石出,就不劳大伙儿操心了。一向听得江湖中人说闻人山庄最是通情达理,在下要走,想必闻人庄主不会为难吧?”
  闻人和对儿子的所作所为颇为不赞同,碍于父子之情不好说出来,再说闻人默也是为了重振闻人山庄当年的威势,只是手段有些强硬罢了。当下硬撑起半边身子,点头说:“东方公子胸怀磊落,武功高强,老夫佩服得很。既然东方公子要走,自然没有强留的理,悉听尊便。老夫年纪大了,许多事都不管了,不过想必这个主还做的了。”
  连闻人和都发话了,闻人默再不愿意也只得放行。心想,这个东方弃,别看平时温吞吞的,一副任人欺负的样子,瞧不出关键时候这么厉害,一旦动起手来还真不手软。他对东方弃很是忌惮,大有请神容易送神难的感觉,走了也好,省的再生变测。
  东方弃临走之前看了眼对自己欲语还休一脸担忧的云儿,给了个安慰的眼神。心中思量,燕苏对自己如此恶劣,然而云儿,此刻在他那儿却是最安全的,就算借闻人默天大的胆儿,也不敢拿云儿怎么样。
  燕苏闷声喝道:“看什么看,有什么好看的,都给我滚!”扯着云儿大步来到先前坐的偏厅,帘子摔得叮当响。竟敢在他眼皮底下眉目传情,东方弃,看我怎么收拾你!云儿踉踉跄跄绊到门槛,一头往下栽。眼看额头就要撞上门框,燕苏一个使劲扯了起来,手臂像要生生从中裂开一般。云儿痛的流泪,登时怒了:“你无耻!”燕苏将她狠狠摔在椅子里,阴森森说:“我无耻?好得很——今天的话我不再说第二遍。你不是想要东方弃活吗?那就死心塌地跟着我!”他也不知自己是发了什么疯,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她不是该死吗?为什么还要硬将她留在身边?为何一见到她跟东方弃俩人之间的那种不用言说的默契,就满心烦躁,再也无法忍耐?
  上天既然注定他们纠缠不清,那么,她是他的,只能是他的——生是他的人,死也得是他的鬼!
  云儿脸色一白,瞬间明白他的意思。以他的手段,要想东方弃身败名裂甚至死无葬身之地,有一千种一万种的方法,躲得过一时,躲不过一世。要想他放东方弃一马,也不是不可能——只要自己任他折辱便是。她当下点了点头,无所谓地耸了耸肩——死心塌地?事到如今,俩人之间何来的死心塌地?他不放她,像虫豸一般用线拴在手掌心折磨玩弄,她还能走到哪里去?
  东方弃看着云儿一脸痛楚被燕苏拽走,脚步不由得顿了顿,这时跟在他身旁的史佩纶愤怒地说:“东方公子,不能走,咱们还得为姑娘报仇呢!”一语说的史家其他几人转头恶狠狠瞪着倒在地上狼狈不堪的龙在天。其中一个叫史大海的侍卫对史潇潇心中爱慕,却从未说出口,此刻也不顾东方弃的阻止,他离龙在天最近,反身便朝龙在天扑去,白晃晃的匕首从袖口闪了出来。
  东方弃暗叫糟糕,龙在天若是此刻死在史家人手里,还不知要闹出多大的事来,别说龙史二家从此永无宁日,只怕会扩散成一场武林大战。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众人一愣的功夫,斜后方的杂物间闪出一道人影,一掌拍在史大海身上。史大海顿时像断线的风筝,无力地飘了出去。东方弃忙飞上前接住他,吃惊地说:“楚兄,你这是干什么?”楚惜风老鹰抓小鸡一般一手拎起地上的龙在天,对着众人挑了挑眉:“哎呀,闻人山庄大得很,人又多,龙蛇混杂,我呢,一时走岔了路,只好烦请在天兄送我一程了。”龙在天怎么能死?回魂草还在他手里呢。
  闻人默这下真是头大如斗,东方弃这死小子还没送走呢,又来了这么一尊瘟神,也不知他又想趁机要挟什么。虽然他心里恨不得龙在天早登西方极乐世界,可是当着天下人的面,表面上的功夫还是要做的,大声喝道:“楚惜风,快放了龙庄主!”横剑拦在中间。
  楚惜风傲然一笑,讽刺道:“哎哟,闻人家的三少爷,您还真拿自己当天下第一剑了,刚刚被打的还不够啊,就只差屁滚尿流、哭爹喊娘了,连我替你都羞死了——”一边说,金翎剑哧的一声朝闻人默眉心刺去。闻人默刚一闪身的功夫,楚惜风冲他一笑,抢出门外,拎着龙在天大摇大摆走了。
  众人没想到俩人只打了个照面,楚惜风就冲破了闻人默的拦截,扬长而去。闻人默年纪轻,天下第一剑稍有些夸大,然而在此次武林论剑大赛中表现确实不俗,一举夺魁,真刀真枪,众人都看在眼里的,竟然接二连三败在东方弃和楚惜风的手里,莫不真是浪得虚名?
  闻人默这次倒是故意放楚惜风离开的。他一面被楚惜风的话气得半死,一面想龙在天被挟持,那么天下第一剑和武林盟主还不是他的囊中之物?一旦出了什么事,还可一股脑儿推在楚惜风身上,何乐而不为?因此只使出了三成的功力,俩人稍一接触,他便避了开去。楚惜风身法本来就迅捷,闻人默这一避,便给了他可趁之机,竟是堂而皇之大喇喇地离开。
  东方弃见楚惜风这一掌下手甚重,差点把史大海的心脉震断,救人要紧,也顾不得楚惜风正跟闻人默交手,扯着赛华佗便走。一行人来至史家住的院落,史佩纶紧张地问:“东方公子,哦,不,掌门,大海他没事吧?”
  东方弃也不答话,盘腿坐下,指如疾风在他身上各处大穴到处游走,由头顶的百会穴到足底的涌泉穴,再由涌泉穴返回百会穴,这般一个来回,史大海本来死灰的脸色才渐渐有了生气。而东方弃额头早已汗如雨下,后背全湿透了,气息也有些粗重。赛华佗忙说:“行了,行了,他这条小命算是救回来了。你再渡气给他,小心自己气绝而亡。”拿出随身携带的一套银针,挽起袖子替史大海施针。
  史佩纶等人见东方弃为救史大海不惜损耗真元,那份担忧急切之情,人人看在眼里,对他才真正信服。心中均想,他现今是史家的掌门,身份尊贵,竟肯为救一个小小的侍卫费这么大的力气,怎么可能是杀害老太爷的凶手?受了这么大的冤屈,半句怨言也无,这份心胸气度,实在难能可贵,加上这般年轻,真乃史家之大幸也。对他说话的态度便变了,十分恭敬。史佩纶见他脸色苍白,软软地倒在椅子上不说话,知道是真气耗损过度的缘故,忙说:“快上参茶。”东方弃谢过他,端起茶碗一饮而尽,坐在那里运气调息。
  赛华佗擦了把头上的汗说:“亏得你刚才用真气续了他的命,要是再晚那么一步半步,就算大罗神仙来了也没用。这是保命用的,一天一粒。”掏出三粒拇指大小的药丸,又要来纸和笔,开了药方,让人下山抓药去。东方弃点头,微笑说:“赛华佗,你这辈子救的人不少,死后一定不用下地狱。”赛华佗啐了他一口,“我呸,怎么说话的,你不谢我,反倒咒我,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
  史大海悠悠醒了过来,听人说了事情的始末,硬要爬起来给东方弃磕头,谢他的救命之恩。东方弃忙拦住他,笑说:“使不得,使不得。好不容易把你救活了,你可别这一折腾,又被阎王老爷请去喝酒聊天,那我这一番功夫可算是白费了。”说的众人都笑了起来。东方弃嘱咐他好生养伤,招手叫来史佩纶,说:“没想到此次的武林论剑大赛生出这许多的变故,闻人山庄已经成了是非之地,我觉得咱们还是尽早离开的好,还有,史老前辈和史姑娘的遗体也得赶紧运回去才是。佩纶兄,你认为呢?”
  史佩纶受宠若惊,忙说:“东方公子,您现在是史家的掌门,自然是您怎么说属下就怎么做。您以后跟属下说话不用这么客气。”顿了顿又说:“昨天晚上,属下不分青红皂白抓了您,捆在柴房里,今天又当众指认您是杀害老大爷的杀人凶手,您此刻便是要属下的头当凳子坐,属下也绝无半句怨言。”
  东方弃闻言一笑,知道他对自己心存芥蒂,挑眉道:“我要你的头当凳子坐干什么,还不如要你的头替我办事呢。”史佩纶大喜,单膝跪下,“谢掌门不杀之恩。以后掌门若有吩咐,属下便是赴汤蹈火,绝不皱一下眉头。”东方弃忙说:“起来,起来,男儿膝下有黄金,跪天地君亲师尚说得过去,跪我可就不敢当了,我不比你大多少。还有,你也别一口一个掌门,听得我头上直冒冷汗。你若不介意,便称我一声东方兄,直接叫我东方弃也行。”
  史佩纶直嚷不敢,东方弃又不肯让人尊称他“掌门”,赛华佗在一旁听烦了,便说:“你们有完没完,为一个称呼磨磨唧唧半天,你们照以前那样,称他为东方公子不就行了。”于是史家上下的人还是照以前那样称他“东方公子”,只是语气神态和以前大不一样,带了几分恭敬。
  东方弃打算收拾停当,明天就走,尽快回洛阳的史家山庄。他受史潇潇临终所托,总不能扔下史家偌大一个烂摊子不管,打算先处理完史家的事,再回头去找云儿。至于史老爷子的死,疑点甚多,吃过晚饭,他趁赛华佗去给史大海施针的时候来找采荷。
  采荷一整天神思恍惚,一个人闷在屋子里,足不出户,连饭也没吃。一见到他,脸先白了,哆嗦着唇说不出话来,突然间好像反应过来,从他身边跑过,想要夺门而逃。东方弃忙拦住她,柔声说:“华夫人,你别怕,我没有其他意思,只不过有些话想问你。”采荷紧紧咬着唇,一脸凄惶,摇着头说:“东方公子,我也是迫不得已,我不是存心想害你的,我只不过想要好好地活下去……”
  东方弃忙说:“我知道,我知道,你看我现在不是没事么,我只是想知道究竟怎么一回事。只有找出杀害史老爷子的幕后凶手,才能真正洗脱我的嫌疑,是不是?”采荷一副想说又不敢说的样子,呜咽道:“我,我……如果说出来……他,他,他……一定不会放过我的……”
  燕苏那么凶残,杀人不眨眼!还有,赛华佗如果知道妻子背叛了自己的兄弟,一定会休了她!还不如装作什么都不知道。抬头看着他,泪眼盈盈说:“东方公子,我不知道,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东方弃明知她陷害自己,仍然没有一句重话,等她哭声小了,说:“采荷,你既然嫁给了赛华佗,我自然是拿你当嫂子一般看待。你放心,今天的话,我绝不会说出去,包括赛华佗。你也不用回答,只消点头和摇头。我问你,是不是燕公子让你跟我说云儿约我半夜在史家的演武厅见面的?”
  采荷犹豫许久,才轻轻地点了点头。
  东方弃沉吟了一会儿,又问:“燕公子亲口跟你说的?”采荷又点了点头。他叹了口气,“好啦,你好好休息,燕公子他不会因为这个对你不利的。”他根本就不怕人知道。他是当今太子,又不是武林中人,谁敢拿他怎么样?带上门要走。采荷怯怯地问了一句:“史老爷子是燕公子杀的吗?”东方弃苦笑道:“他杀人还用得着自己亲自动手吗?”只要放下一个饵,有的是人上钩,替他当刽子手。他不过是来求证罢了。
  看来,史老爷子的死和燕苏、龙在天、闻人默都脱不了干系。就算查清了又能怎样,他还能把这些人都杀了不成?
  史家的侍卫忙着收拾行李,只有他身无长物,乐得一个人在房里自斟自饮。房里点了一盏煤油灯,照的人的影子充满了整个房间,心房突然空旷得很,无着无落的。忽然灯火一晃,回头看时却没有人影。他轻声道:“楚兄,你怎么跟我玩起了捉迷藏?”
  楚惜风嘻嘻一笑,从窗口钻了进来,笑说:“东方小弟,我知道我救了龙在天,你心里不痛快。不过我得跟你说一声,这个人现在可不能死,对我用处大着呢,过后,随你怎么处置。”
  东方弃呼了口气说:“他想害我没害成,被闻人默倒打一耙,落到现在这个地步,也挺悲惨的。说实话,他是死是活跟我没多大关系。”
  楚惜风嘿嘿一笑,“既然不是为了龙在天的事,你做什么愁眉不解,一个人躲在房里喝闷酒?莫不是为了云儿那小丫头?”
  说的东方弃一怔,显然是说中了心事。楚惜风不知从哪儿摸出一个杯子来,自己倒了杯酒,笑说:“依我说,既然喜欢,抢过来便是,云儿那小丫头对你依赖得很呢,心里未必向着那姓燕的。不过那姓燕的,对她还真不坏。”为了治她体内的寒气,硬是从龙在天那儿把回魂草强要了过来。不过,这事儿可不能跟东方说,不然晚上偷回魂草他便不肯出力了。
  心中思量一番,笑道:“东方,老兄冒着生命危险救你,你可得知恩图报啊。”东方弃知道他无事不登三宝殿,便说:“楚兄有什么用得着在下的,但说无妨。”楚惜风清了清嗓子说:“你不是想见云儿?咱们晚上偷偷去找她如何?”一脸兴奋,唯恐天下不乱的样子。
  东方弃心想,半夜三更,鬼鬼祟祟的,若是被燕苏发现,只怕又有一场硬架好打,然而沉吟半天,终究是同意了。他有十来天没有跟云儿说过话了,何况明天就要走了,实在是想见她一面。


第六十五章 瘦尽灯花又一宵

  云儿随燕苏回到他住的摘星楼,一路冷冷淡淡,对他不理不睬。闻人默亲自送燕苏回去,站在门口告别。云儿冷眼看他们二人虚与委蛇,言不由衷,却一副亲密无间的样子,冷不住冒出一句:“一丘之貉,厚颜无耻!”
  闻人默在东方弃和楚惜风走后,指使心腹推举自己为武林盟主,在燕苏的推波助澜下,俩人一唱一和,场面好不热闹。他先是亲自解了天下英雄身上所中的毒,又让出自己的院落安排大家修养,借此收买人心。不少人觉得闻人默虽然武功高强,是最新公认的“天下第一剑”,然而年纪尚轻,江湖经验又浅,武林盟主一事关系武林的兴衰,乃是武林大事,选他恐怕不大适合。可是既然承了他的救命之情,又容他盛情款待,公然反驳未免显得忘恩负义,有失义气,因此大部分人都维持缄默,饶是有几个不知死活反对的人,也被燕苏派“黑白二虫”俩人硬压了下来。武林盟主一事便这么确定下来,整个过程宛如一场闹剧。
  事后吴不通说了一句发人深思的话:“这次的武林论剑大赛,用一句话总结便是:龙在天跌倒,闻人默吃饱。”
  燕苏和闻人默都听到云儿骂人的话,闻人默当着燕苏的面,不敢拿她怎么样,只得装作没听到,燕苏脸色却有几分不好看,忍住了没发作,任由她去。哪知云儿公然挑衅道:“闻人三少爷,您这武林盟主当的可真是威风啊,坑蒙拐骗偷,无所不用其极,我可得向您好好讨教讨教,黑心术和厚脸皮这两门功夫到底怎么练的,恐怕您在娘胎里就练得炉火纯青了吧?”
  闻人默气得脸色发青,额头青筋隐隐跳动,生平从未被人如此奚落过,垂在身侧的双手动了动。别以为他真怕了燕苏,俩人不过是相互利用的关系,真惹急了他,杀他个把女人算什么!燕苏见他要动手,忙拉过云儿护在身后,瞪着她说:“口没遮拦,跟个孩子似的,说什么呢,还不快进去!”看似责备,实则维护,宠溺的口气甚是明显。转头笑说:“云儿年纪小,性子又直,女孩子嘛,难免娇惯了些,闻人盟主当然不会跟她一般计较,是不是?”闻人默听他这样说,只得作罢,况且燕苏这句“闻人盟主”正说到他心坎里,皮笑肉不笑说:“云姑娘,祸从口出,您可得注意点,好在是熟人,话说的难听点没关系,要是别人,恐怕就没这么好打发了。”
  云儿还待反驳,燕苏挥手道:“好了,闻人盟主,今天大家都累了,早点回去歇着吧。”脸上露出不耐烦的神情,拖着云儿来一路到后院,口里说:“闻人默是头白眼狼,没事你少惹他。”他对闻人默自然也不怎么瞧得起。云儿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怎么,你怕了他?”燕苏仿佛听到笑话般,失笑道:“什么,我怕他?他这头白眼狼再忘恩负义、反复无常,也跳不出我的手掌心——我怕你还差不多,小白眼狼。”说到后面,眼睛里满是笑意。云儿听的一怔,脸上发热,一时不知说什么好,讪讪道:“小心他反咬你一口。”
  燕苏不以为意,捏了捏她的指骨说:“我最怕你反咬我一口,你看,这儿的伤还没好呢。”说着捋起袖子,露出昨夜的痕迹,一片青紫。云儿又羞又恼,一把甩开他,冷着脸说:“青天白日的,你干什么!”看了眼后面,好在冯陈褚卫等人远远跟着,不在跟前。燕苏不知怎的,见她恼怒,心情反而大好,干脆搂着她的腰说:“你可是答应死心塌地跟着我了。”不然他也不会任由东方弃安然无恙地离开。又说:“武林论剑一事拖了有大半个月了,咱们也该回去了。”
  回去,回哪儿?京城?云儿心中一惊,低声道:“我不去。”燕苏眸光一寒,“为什么不去?”难不成答应他的话都是哄他?云儿哼道:“我说跟着你,可没说去京城。”她之所以答应,不过是迫不得已,再说了,京城是她的噩梦,恨不得远走高飞,怎么可能愿意回去呢!
  燕苏见她一脸惨然之色,想到了京城发生的那些事,心中跟着一痛,默然不语。俩人一前一后走着,来到院门口,云儿赶他:“我累了,想好好睡一觉,你走吧。”神情冷冷的。燕苏走下台阶又回头道:“你先跟我回去,把寒气治好,你这病,不能再拖了……以后……以后的事再说。”
  云儿垂眸不答,自顾自摔门进去。燕苏在廊下呆呆站了一会儿,脸上露出一丝无可奈何的苦笑,然后走了。云儿面无表情坐在镜子前,看着里面的那个女人,眉目依稀似去年,可是脸上的神采,却全然消褪了,心中只觉得惨伤,喃喃问着自己:“你是谁?”为何这般愁眉不解,死气沉沉?
  过了会儿,丫鬟送毛巾、脸盆、青盐、皂角等洗漱用品进来,又搬来一盆花,也不知是什么,小巧可爱,只有半寸高,奇怪的是跟水仙一样用水养着,外面用一玻璃球罩着,里面铺了一层玉石,越发显得晶莹剔透。这花无枝无叶,却开的异常鲜艳,拳头大的花瓣层层舒展开来,由里到外,颜色一层比一层深,先是粉白,再是绯红,最后变成了深紫,因此从不同角度看,色彩都不一样。云儿围着它看了好一会儿,啧啧称奇说:“这花倒特别,哪里弄来的?”这般精贵,保护的密不透风。心想大概是某个地方官的贡品吧,世所罕见也没什么好稀奇的,他是未来的一国之君,什么好东西没有?
  这一日一夜发生的事跟走马灯一样,让人眼花缭乱,应接不暇,坐下来细细一想,心里更是堵得慌,空茫茫的,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她躺在床上,身体明明觉得很疲累,可是脑海里总是无端冒出一些稀奇古怪的想法,怎么都睡不着,只得爬起来,想在后院的小湖边走一走,透透气,整理整理混乱的心绪。
  摘星楼的守卫因为燕苏的关系,外松内紧,看起来跟平常的深宅大院没什么两样,然而到处都是暗卫,三步一哨,五步一岗。因此云儿一踏出院门,便有三四个侍卫紧紧跟着。她吓了一跳,看了看前后左右,问:“你们是从哪儿冒出来的?”刚才还半个人影都没有呢。为首的是阿虎,在绿波门算计他们的那个,陪笑说:“云姑娘,最近这里乱的很,连史老爷子都被人杀了,还是小心一点为好,您说是不是?”
  云儿不客气地说:“史老爷子的死,只怕跟你们脱不了关系。做贼的喊捉贼,阿虎,你可真厉害啊。”阿虎忙苦着一张脸说:“云姑娘,您这话要是传出去了,小的也不用史家的人找上门来报仇,自个儿抹脖子反倒爽快些。云姑娘,我知道小的前段时间对不住您,要打要骂随您高兴,可也别这么冤枉小的啊,实在是经不住——小的还想多活两天,好给您赎罪,您说是不是?”
  说的云儿忍不住笑起来,骂道:“你倒是滑头。燕苏叫你干什么来了?”阿虎见她不像刚才那样冷着一张脸,忙说:“殿下他这也是担心您的安危,让我随时伺候着,有什么事,您尽管吩咐,小的一定给您办的妥妥当当的。”云儿摆手:“行了,行了,我就在这儿随便走走。你们既然硬要跟着,那就别出声。”心想,他也只不过是个当差的,为难他有什么意思。
  可是身后跟着一堆的人,走到哪儿都有眼睛盯着,再好的兴致也没了,绕着柳堤走了半圈,不但不得清净,心里反倒更加烦乱,只得闷闷走回来,冲阿虎发火道:“我又不是钦犯,坐牢一般看着。都给我滚!”
  阿虎一味打躬作揖,一脸惶恐道:“云姑娘,你让我们滚,跟让我们死实在没什么分别。”云儿想到燕苏狠辣的作风,满心烦躁,冷冷说:“他杀他自己的侍卫,关我什么事?”阿虎满头大汗,祈求地看着她,怯怯说:“云姑娘,小的家里上有八十老母,下有病弱妻儿……”
  云儿使劲跺了一下脚,啐了他一口,“你跟他说,都给我外面待着,明月阁一步都不准进。”阿虎不由得有些为难,一见云儿的脸色,忙说:“我这就去说,我这就去说。”
  因为云儿的发难,明月阁里不少暗卫都撤了,只留下外面巡逻的侍卫,这给当晚前来找她的东方弃和楚惜风提供了便利。
  云儿晚饭也没吃,懒懒地歪在床头看书。燕苏派人连催了好几次,她把书一摔,“没胃口,吃不下。”让丫鬟打水铺床,胡乱洗漱便上床睡了。燕苏听的她晚饭只吃了一个桃儿,连特意为她熬的五香粥都没喝,入夜后赶过来看她,远远地只见明月阁一片漆黑,只有廊下挂了一盏风灯。
  听的丫鬟说已经睡了,想走又有些不舍,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推门进来了。黑灯瞎火的,云儿以为是丫鬟,便说:“屋子里炭火烧的太旺了,烟熏火燎的,你把窗户打开一些,透透气。”燕苏知道她体寒怕冷,闻人山庄条件简陋,没有地热,便让下人取炭生火,务必使屋子里温暖如春。可是伺候的人也太不经心,这屋子因为炭气的缘故空气混浊,呼吸不畅,也不知道通通风。当下开了窗,所幸已是初夏,纵然是山顶的夜风,不怎么冷。
  云儿听的脚步声走近,淡淡说:“没什么事的话,下去吧。”她背对着床沿睡,整个肩膀露在外面,被子踢的皱成一团挂在身上。燕苏见了直叹气,从背后抱住她,头搁在她肩上,在她耳旁柔声道:“睡觉这般不老实,回头小心生病。”双手却在她身上缓缓游走。云儿这才知道是他,一骨碌坐起来,拥被抱住自己,戒备地盯着他,冷冷说:“你干什么?”
  燕苏满腔热情被她一泼冷水浇灭了,有些失望说:“我来瞧瞧你。”云儿重重哼了一声,板着脸说:“瞧完了,你可以走了。”就这么瞧?瞧到她床上来了?燕苏隐忍着火气,压低声音说:“饿不饿?我带了些糕点过来。”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块帕子,一面说:“这千层糕又松又软,入口即化,还是热的,我想你一定爱吃。闻人山庄一无是处,他们家的厨子倒是不错——”打开一看,摸了摸鼻子,一脸尴尬,讪讪说:“全压碎了,算了,我让他们再送些吃的过来。”说着起身要叫人。闻人默让人给他送了些刚出炉的点心,他尝了尝味道不错,怕下人从前院送过来冷了不好吃,便自己揣在怀里带着。
  云儿忙扯了扯他袖子,燕苏回头看她,示意她说话。她低着头,眼睛看着自己的手指,好半天才细声细气说:“别去,大家都睡了。”燕苏哪是体谅下人的人,说:“主子都还没睡,奴才竟敢先睡,反了这都!”云儿转身不理他,“大半夜的,又幺三喝四叫人起来,吵得我头疼。”燕苏忙说:“我看你晚饭没吃,就让人盛碗粥过来,不吵着你。”云儿探起身子拿过他丢在桌上的手帕,“别叫了,这糕就挺好,我不饿。”
  燕苏皱眉:“压坏了,吃不得。”云儿抬头看了他一眼,像受惊一般,立马又垂下了眼睛,手指玩弄着绢帕的一个边角,“没事,我喜欢吃碎的,省的嚼。”燕苏半信半疑,“真的?”见她果然拈了一块放在嘴里,忙笑问:“好不好吃?”神情很是期待,这样的讨好她而不自知。云儿点头,“挺好吃的。”热乎乎的,嘴里尚留有他的体温,想到这里,心里又酸又甜又是感动。这么一个高高在上的人,难为他这么想着她。
  那么,他们之间的那些家仇旧恨,算是过去了吗——毕竟不是他们的错。
  云儿拣了几块大的吃了,剩下的包成一团塞在枕头底下,尽量装作平淡说:“我不饿,剩下的明天再吃。”
  燕苏见她准备睡下,挨过来一把把她搂在怀里,又是磨又是蹭。俩人肌肤相亲,呼吸全喷在对方脸上。燕苏对她渴望已久,食髓知味,哪肯轻易放弃。云儿挣了挣,见他不但不放手,反而得寸进尺,声音一冷:“果然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燕苏手一顿,“你就不能说点好听的?”
  云儿想到枕头底下的糕点,心中一软,闷声闷气说:“我累了。”一把拉过被子盖住自己。燕苏见她如此抗拒,大概昨夜吓着她了,今天又发生了那么多的事,叹了口气,说:“那你睡吧。”
  云儿听见窸窸窣窣脱衣服的声音,吓一跳,翻过身来看他,“你这是干什么,还不快走!”
  燕苏没好气说:“你睡你的。今晚我就在这里睡了,省得麻烦。”她身子那么软,柔若无骨,抱在怀里也是好的。云儿红了脸,啐道:“谁要跟你一起睡。”见他都脱到中衣了,连忙跳下来,抱了衣服就走,“好,你不走我走。”燕苏一把扯住她的胳膊,不满道:“躲那么远做什么?我又不是洪水猛兽,会把你吃了。”云儿仰起小脸倔强地说:“你走不走?”燕苏狠狠瞪了她一眼,“我今天耐心有限。”最好别再惹恼他。
  云儿僵硬地站在那里,吸了吸气说:“你在这里,我睡不好。”转过头去不看他,赌气一般。燕苏看了她半晌,最后只得穿上衣服,黑着一张脸不说话,动作很大,偏偏怎么都找不到腰带,很有几分灰头土脸。云儿见被子底下露出一小截金色的丝线,忙抽了出来扔给他,见他坐在床上,像个要不到糖吃的小孩子,想要笑,连忙忍住了,用力咳了声说:“夜深了,你也早点睡吧——”顿了顿又说:“你睡觉……磨牙,吵得很。”她睡眠一向浅,一惊就醒。
  燕苏听她这么一说,当场愣住了,“我怎么不知道?”觉得大失面子,立即否认:“本宫睡觉怎么可能磨牙!”云儿对此嗤之以鼻。以他阴阳怪气的脾气,动不动就要砍人脑袋,谁敢告诉他!燕苏也觉得自己有掩耳盗铃之嫌,穿好鞋子,闷声说:“那你好好睡吧。”临走前忍不住又问:“我睡觉当真磨牙?”云儿不客气地说:“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是老鼠投胎。”燕苏气急败坏说:“本宫是真命天子!”摔门而去。也只有她敢这么大胆,不知死活捋虎须。
  云儿看着他怒气冲冲走了,又气又笑,完全是一个还没长大的孩子,自以为是,容不得别人说他的坏话,一不顺他的意就大发雷霆,脾气又臭又坏。掩嘴打了个呵欠,被他这么一闹,睡意反倒上来了。搓了搓手臂,都起鸡皮疙瘩了,赶紧跳上床去。
  没睡多久,再次被外面的声音吵醒,刚坐起来,忘了关的窗口滚进一个人影。她心一惊,右手忙往身边摸去——蝶恋剑正静静躺在衣服堆里,燕苏让人拿给她的,还做了一条极其奢华的腰带当做剑鞘,上面的刺绣精美绝伦。东方弃手指放在唇上,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嘘——”
  云儿忙跳下来,“东方,是你!”又问:“你怎么来了?”东方弃拍了拍身上的灰土,一脸懊恼说:“我来看看你——这个楚惜风,也不知干什么去了,竟然惊动了这里的守卫。”
  原来俩人商量好后,一等天黑便直奔摘星楼。摘星楼是闻人山庄最豪华也是最大的一座院落,光是庭院就有好几个,房间甚多,不知燕苏住哪儿,更不知云儿住哪儿。楚惜风便抓了一个巡逻的侍卫,逼他说出燕苏的下落。那侍卫甚是硬气,连挨了楚惜风好几下,硬是咬牙没说。楚惜风要杀他,东方弃拦住了,说:“算了,打昏他便是。”楚惜风一边摇头叹气说他妇人之仁,一边在那侍卫后脑勺上重重敲了一下。俩人沿路摸了过来。
  楚惜风一心要找燕苏的卧室,专门往灯火通明、守卫森严的地方走。后来见燕苏带着冯陈一人出来,心中大喜,大叫天助我也,让东方弃把风,一头钻了进去。东方弃从厨房里提来一笼鸡,躲在外面的墙角里,打开笼门一股脑儿倒了出来。那些鸡受了惊,扑着翅膀冲进院子里。那些侍卫听到动静出来查看,回来没好气说:“不知谁丢下一笼鸡搁在外面,笼门没关严实,那些鸡全跑了出来,到处乱蹦乱跑,乱成一团。”有人嘿嘿笑说:“不如咱们抓几只烤来吃,正好打打牙祭。”几人有说有笑,全然不觉俩人早已溜了进去。
  楚惜风在燕苏房里乱翻一气,蹙眉想:龙在天说燕苏威逼利诱他交出回魂草,又答应帮他清除掉武林盟主之路上的绊脚石,他一则得罪不起,二则迫于无奈,才不得不交出来。姓龙的小命捏在自己手里,谅他也不敢骗自己,怎么会没有呢?莫非是藏在书房?转身又来到书房。这屋子陈设极其简单,一眼望尽,书桌上都落了一层薄薄的灰尘,燕苏应该不怎么来。回魂草又不像书信印章,那么打眼的东西,这里又没有地方可藏,到底会藏在哪儿呢?
  见东方弃在外面心神不属,连声催他快点,没好气说:“你去找云儿吧,有话快说,千万别弄出事来。”万一被燕苏那小子发现,连他也跟着倒霉也可就糟糕了。回魂草快长到盛时,正是入药的最佳时候。
  东方弃不知道他还要翻遍多少地方,叮嘱他小心,先一步走了。
  楚惜风将翻乱的东西回归原位,这么一折腾,时间不知不觉流逝。他还想去别处找时,听的外面有人说:“公子,要不要吃点东西?”楚惜风有些吃惊,没想到燕苏回来的这么快,眼看无处可躲,连忙身子一矮,一头钻在桌子底下,厚厚的桌布垂到地上,倒也不容易被人发现。
  哪知燕苏一眼便看到盛点心的陶瓷罐盖子没盖,他走之前装点心的时候明明盖紧了的。脸色一变,又敏感地察觉屋里空气不一样,冷喝一声:“谁,出来!”饶是楚惜风明知他这话极有可能是诈,忍不住暗暗拔剑。他这一动,忘了紫色的桌布也跟着抖动。燕苏一剑便刺了过来。
  楚惜风忙从桌底滚了出来,拔腿就跑。他这番动静,早把整个摘星楼都惊动了,无数侍卫举着火把冲了过来。
  燕苏下意识的反应是:“快去看看云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