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07-14

莫言殇: 白发皇妃 90-100

第三卷 凤凰涅槃巾帼魂  第九十章

  白色羽箭搭上漆黑的弯弓,她缓缓拉开弦,纤细的指尖青白而有力。冷风掀起她暗红色的凤袍衣袖,露出白皙的皓腕,本是柔弱无骨的姿态却仿佛蕴含着无比强大的力量。她一只眼睛眯起,瞄准前方扎入红色靶心的诗矢,异常认真的表情让人看着容易失了神。
  这是一场稀世罕见的豪赌!
  一个看似纤弱传言以美色侍君的绝色皇妃与一名驰骋沙场以箭术闻名的少年将军,以箭术为赌,皇权与军权为注!似乎在一开场,就已经分出了胜负?
  四周的人们都在私底下议论纷纷,他们在讨论皇妃娘娘是否会遵守承诺不再插手朝廷政务?皇上又是否会对此坐视不理?
  无数双眼睛,齐齐盯住张弓拉弦的女子,笑看她输了这一场天大的赌注之后将如何收场?
  黑色的弦被拉得满满的,似乎再多加一分力就会崩断。纤细的手指张开,那白色羽箭仿佛被赐予了神秘的力量,“飕”的一声,朝着靶心中央疾速飞驰而去。不同的方位角度,同样的目标,白羽箭擦过黑羽箭铎利的箭簇,金属铁器的激烈摩擦,发出的声音尖锐,擦出火花飞溅。就在那一刻,所有人面上的表情都发生了质的变化,人们的笑容消失不见,议论声遽然停歇。
  泗语亭内一片窒息的寂静,鸦雀无声。
  罗植那自信满满的笃定,全盘破裂,他几乎是不敢置信地瞪着被白羽箭震落的黑羽箭,原先黑羽箭射中的靶心位置,此刻被白羽箭所占领。
  怎……怎么可能?这样一个女子,怎会有如此精湛的箭术以及深厚的内力?
  他输了!以为必赢的赌局,结果输了!
  这是他人生中的第一次失败,不是输给战场上强大的敌人,而是输给了一个女人。这让一向狂傲的少年将军有些难以接受。
  “七嫂!”九皇子惊讶地张大嘴巴,那双眼睛瞪得比铜铃还大,惊叫道:“你的箭术什么时候练得这么好了?”
  漫夭淡淡的笑了笑。这一年的光阴,她一点也没浪费,每一天都安排得很紧。
  经九皇子一叫,周围的众人也回过神来,震惊地望着眼前的女子。会射箭的女子不难见,但是能震落他人已入靶心的箭矢并替代其位置,而又不毁箭靶分毫,在场的所有将军们,自问都无法做到。但是这样一个看似纤弱的女子做到了!谁也料想不到,他们的皇妃不仅有着倾国倾城的美丽外表,还有着令人动容的高超箭术。
  “娘娘千岁千千岁!”不知是谁带头喊了一声,除九皇子、罗植以外,所有大臣、将领、宫人太监全部跪地,那呼喊声几乎震破了耳膜。
  宗政无忧走下广亭,拿过漫夭手中的沉木弯弓,随手往身后一递,小祥子连忙恭恭敬敬地接着,谁知那弓竟然那么沉,差点没掉地上,吓得他出了一身冷汗。
  宗政无忧揽过她的肩,微微偏头,眯着眼睛看她,她几时练得如此箭术?他竟不知!
  漫夭转过头冲他微微一笑,竟有几分狡黠,似乎在说:“你不知道的还很多。”
  宗政无忧接住她肩膀的手顿时一紧,眼中闪现危险的光芒,漫夭一愣,直觉的抖了抖身子,这些天,她可算是休验到了一个长期禁欲的男人爆发之后的恐怖,每天不折腾到她筋疲力尽他就不罢休。见她神色畏怯,他满意地挑着眼角,知道怕就好!
  他一挥袖袍,示意跪地的人可以起来了。
  众人起身,对皇妃娘娘的箭术一阵弘扬赞叹之声,将她捧得天上有地上无。
  漫夭浅浅的弯着唇角,掩去了内心的嘲讽,从白发妖孽到后宫乱政再到如今他们口中的神女下凡,这速度变得不是一般的快。她凝眸望向还沉浸在败于女人之手的打击中的罗植,问道:“罗将军,你可服?”
  罗植这才回过神来,他一向自诩男子汉大丈夫,敢作敢为,此刻却不知道该如何办了。沉默片刻,他转过身在她面前跪下,从怀中掏出一枚不大的铜牌,上面刻有一个“罗”字。他拧了眉心,将脸转到一边,似是经过激烈的思想斗争才下定决心般的表情,双手举起铜牌,咬牙道:“娘娘箭术了得,末将甘愿认输。罗家军兵符在此,但是,末将不服!”
  他说得干脆爽快,认输,但是,不服。这样的男子,倒也不失为一个血性男儿。
  漫夭微微笑道:,你有何不服?”
  罗植想了想,说道:“如果娘娘先射出那一箭,末将也可以反败为胜。
  漫夭敛了笑,用听不出情绪的声音,说道:“是吗?那好,来人,再拿弓箭来”
  小祥子连忙双手托着弯弓递上去,漫夭单手接过,宗政无忧眉眉头微蹙,却也没说什么,放开她的肩膀,扫了眼一旁倨傲的罗植,目中不瓣神色,退开少许。
  远处箭靶是用上好的木料制成,靶心的白羽管已经被人拨去,罗植取了一支黑羽箭,准备在她射出之后以相同的方式击败她。那种方法对他来说,也不是太难。他准备妥当,只待女子出手。但是,可惜了,他没有那样的机会。
  这一次,漫夭手中的白羽箭不只射中了靶心,利箭所携带的强大内力劈开了结实的箭靶,只听“啪”的一声,分裂的木材应声朝四面八方激射而出,粉碎的木屑飞扬,如被无数马蹄溅起的烟尘,弥漫于空久久不能散去。
  又是一阵死一般的静默无声。
  如果说先前那一箭更重要的是精准度,那么这一箭,让人震撼的则是深厚内力所造出的庞大气势。
  罗植握着弓筹的手完全僵硬,上一次,他抢险攻占靶心,想直接让她死了心,结果反被她震落箭羽反败为胜。而这一次,她先出手,直接毁了箭靶,连出手的机会都不给他留。他转头望她,见她面色平静淡然,他心有不甘道:“娘娘触犯了现则。”
  漫夭淡淡笑道:“何谓现则?本宫只说,谁的箭靠最靶心最中央的位置便算赢。”有宫人去将射出的白羽箭捡过来,那箭尖赫然扎入在一块完整的红色靶心之内。
  罗植顿时无话。
  漫夭正色道:“罗将军,你可知你为何会输?”
  罗植闭着唇,皱眉不语。因为他太过于狂妄自信,犯了兵之大忌,轻敌!错失了制胜的最好时机。如果他不是看不起女人,第一箭多用三成力道,箭扎得够深,那么,即使皇妃内力深厚,也只能毁去箭靶却震不落他的箭矢,那便是他赢。如果他按耐住性子,先探测对方的实力再想对策,也许同样有机会胜出,但是他没有,所以他输了,输得很彻底。今日皇妃的这两箭,令他领悟了不止一个道理。
  女人,原来也可以是这样的。
  他微微犹豫,还是开了口:“如果娘娘能再给我一次机会……”
  漫夭截口道:“罗将军,你是数万人的将领,将来也许是数十万人的统帅,你应该明白,你身上担负的是什么?边关的安定直接影响到一个国家的命运。倘若在战场,敌人了解到你的脾性,调配一个女将军与你对阵,而你因为轻敌导致战争失利,对方可会给你第二次机会?那些因为你的错误而牺牲的万千将士们,谁能给他们一个机会?”
  罗植怔住,竟无言以对。他硬着头皮,再次掏出兵符,递到漫夭面前。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罗家军从此不再归他们罗家统领,而他,将愧对祖辈。
  漫夭见他眼中虽有不甘,但面色还算坦然,她没再多说什么,缓缓接过兵符在手,却连看也不看一眼,仿佛那东西对她而言,连个玩具都算不上。
  宗政无忧拉过她的手,声音低沉而威严:“都散了罢。”
  众臣叩头,漫夭离去前,罗植忽然问道:“娘娘有些箭术,为何第一回不直接劈开箭矢?那样会赢得更加容易。”
  漫夭意味深长笑道:“一支好箭,毁之不忍。”
  帝妃离去很久,罗植还跪在原地,他一直在回想今日发生的一切,以及最后的那一句话。直到众臣皆散,他才起身回府。一路上,他都在想,如何向年迈的母亲交代此事。
  回府之后,罗植徘徊在庭院之中,不敢进屋,他都不敢想象,母亲知道他赌输了兵符之后会做出什么事来?这一下午,每一刻都变得极其煎熬。
  到了第二日,终于还是没瞒住,罗母知道儿子竟然拿兵符当赌注,当场气昏了过去。醒来后一哭二闹三上吊,谁劝也没用,整个罗府热闹极了。
  这事传到宫里,漫夭笑着说:“走,去罗府探望罗老夫人。”让人背了厚礼。
  皇妃娘娘亲往探望无疑是一种天大的恩宠,罗府上上下下一起出门跪迎。也就在那一日,漫夭理解了罗植为何看不上女人。
  从她踏进罗府的那一刻开始,罗母冲出来行礼过后,仵老卖老,拉着她哭得天昏地暗,骂儿子不孝,从罗植的曾祖父跟着第二代临天皇打江山开始讲起,一直讲到罗植父亲的去世,三辈人的英雄事迹,讲了整整一天口中间没停止过哭泣,连吃饭也没闲着,一边抹着眼泪,一边喝水补充水分,补完再接着哭。
  漫夭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所以干脆认真地听她说。罗植就坐在旁边,紧皱着眉头,劝了他母亲几次,被骂了回去,还换来一阵更汹涌的哭闹。他万般无奈的仰头望天,见漫夭没有半点不耐,他不禁佩服起这个身份尊贵的女子的耐性。
  天黑的时候,宗政无忧见她还未回宫,便遣了人来接。
  罗母这才不好意思地放开她,哀声叹道:“让娘娘见笑了。我们罗家几代忠勇,毁在了老妇这不成器的儿子手上,这叫老妇将来死了如何有脸面对他的父亲啊!娘娘你不知道,植儿的父亲生平最讨厌的就是赌,偏编这个逆子居然拿兵符当赌注,干下这等大逆不道之事,以后还怎么继承他爹的遗志,守护边疆啊?”
  罗母边说着,边拿眼偷瞧漫夭。漫夭只静静地听着她说,面上不动声色。罗母见她没反应便住了。”起身相送。
  到了外头院子里,漫夭止住脚步,回身掏出那块兵符,递到罗植面前。
  罗植一愣,不解地望着她,没敢伸手去接。
  罗母目光精亮,朝儿子使了个眼色,罗植仍就没动。
  漫夭微微笑道:“本宫昨日见将军醉酒,便与将军开了玩笑。罗家军乃我朝精锐之师,而罗将罕又是我朝不可或缺的忠臣良将,这兵符岂是随意用来打赌的?”
  她在提醒他,以后做事不可鲁莽,要三思而后行。
  罗植眼神变了几变,他自然知道那不是一场玩笑,若他赢了,他必定会当着百官之面逼她承诺退出朝堂,从此不再参与政事。而这枚兵符在她手中,她完全可以借机更多的掌控兵权,为什么要还给他?
  “为什么?“他想着也就问了出来。
  漫夭道:“本宫不是武则天,也无意做武则天。“在她眼里,国家,天下,民生,都不如那一个人。而她,只是想帮助她的丈夫,仅此而已。
  罗植问道:“谁是武则天?”
  漫夭忘了,这个时代的人不知道有武则天这样一号人。她淡淡道:“历史上唯一的一位女皇帝。“
  罗植当场震住,历史上还有女子当过皇帝吗?他为何不知?眼前的这个女子有时候语带深意用行动提点他,有时候又直接而坦率的让人惊奇。她似乎什么也不怕,什么都不在乎。她用一天的时间,让他明白了很多东西,皇权的不可侵杞、对女人不可轻视、机会是在乎人的把握、成败本无定律……他所拥有的一切,都是帝王的恩赐,有或者无,不过一句话,一个转念之间罢了。
  一个看似柔弱的皇妃尚且如此厉害,那深不可测的帝王,又是何等的可怕?
  罗植深吸一口气,竟觉得脊背发冷。他跪下,伸手接兵符。
  漫夭深深地看他一眼,有些语重心长道:“罗将军,希望你……不会令本宫和皇上失望。”
  罗植抬头,目光中再也不复见先前的不屑与狂妄,他用一个军人该有的姿态,万分坚定道:“末将懂了。请皇上和娘娘放心。”
  漫夭欣慰点头,离开罗府之后,她又去看了项影,回到宫里已经很晚了,整个人疲惫不堪。
  宗政无忧已经在漫香殿等了她一个时辰,见她满面倦容,抱在怀里心疼不已,“怎么回来得这样晚?”
  她累得不想说话,整个身子软软的靠在他怀里,一动都不想动。他也就不问了,紧紧圈住她,下巴在她额头摩挲。
  歇了一会儿,她抬头冲他笑了笑,“折子批完了?”
  他点头“恩”了一声。
  她在他怀里蹭了蹭,忽然想矫情一回,“无忧,我想沐浴,你抱我过去。
  “好。”宗政无忧的声音磁性而温柔。他命人备了热水,抱她过去。然后在浴房外头等她,但是等了很久,她都没出来。
  因她洗澡不喜欢有人词候,所以周围没有宫女,屋里只得她一人。
  宗政无忧等了小半个时辰,听着里面没有一点动静,他皱眉,在门外叫了她两声,没反应。
  他推门进去,心口像是被一只柔软的手猛地捏了一下,软软的疼,她竟然靠在浴池边睡着了!
  屋里升腾的水雾早已经散去,池边的女子面庞削瘦,肌肤微微有些苍白,眉心浅浅蹙着,带着一丝抹不去的疲态。白色的长发垂下,披在露出水面的光滑香肩,一截浸在水中,轻轻飘浮着散开,像是被拨弄的思绪。她右手抓着的浴巾搭在左手手臂上,似是洗到一半不小心睡着的样子。睡梦中,她褪去了清冷,美好得让人不忍触碰。
  宗政无忧缓缓走过去,脚步极轻极轻,他用手试了下水,已经见凉。他皱着眉头将她轻轻抱起,放到身上,拿干毛巾为她擦拭着身子,动作异常轻柔。最后拿毯子小心包裹着她,抱回寝宫。
  这一系列的动作,她一点都不知道。也不知是他动作太过温柔,还是她睡得太熟?
  将她放到床上,盖好被子。他静静地凝视着她的睡颜,不舍得挪开眼。
  门外三声叩门声,冷炎低声叫道:“皇上,楼主来消息了。”
  宗政无忧眉头一动,起身出了门,冷炎双手递上一张白色的纸条,面色不大好。
  宗政无忧接过来,展开一看,面色遽然一变。


第三卷 凤凰涅槃巾帼魂  第九十一章

  任道天死了!这是漫夭第二天才知道的事。而与此同时,也传来了玄剑天突然暴毙的诮息。这一诮息不仅震惊了南朝,也震惊了整个天下。任道天与玄剑天乃统一天下必得的人才,各国拉拢他们都还来不及,怎会杀了他们?以玄剑天的武功造诣,杀他比登天还难,但他确实死了,死在一个女人的床上。听说那个女子不仅长得极美,还有着一昏天籁般的嗓音以及魅感世人的舞姿。而任道天死在骊山矛舍,被人们称之为天书的地图不知所踪。
  无隐楼楼主无相子带领五千人围守骊山,将各个国家派来相请高人的使者请下山,安排在骊山脚下的渝州城,等待宗政无忧的亲临。
  “来了多少人?”漫香殿寝宫门口,宗政无忧五指一并,攒在手心的字条顷刻间化作粉屑,随风飞扬而去。他面色如常,淡淡开口。
  冷炎恭声应道:“一十四国,连使者带侍卫共一百七十三人。”
  整个万和大陆共一十五个国家,竟有十四个国家遣了人来!有野心的是为天下而来,没有野心的是为销毁自己国家的地图而来。说起来也是无可厚非。
  宗政无忧复又问道:“缺的是哪国?”
  冷炎道:“启云国。”
  宗政无忧凤眸眯了起来,脑海中浮现那个面目清隽又不失威严的年轻皇帝。临天国分裂,这个大陆最具征战天下之实力的莫过于启云国,但这一年来,各小国纷纷而起,启云国却毫无动静。
  启云帝为何不派使者前来?难道启云帝对天下没兴趣?又或者他并不担心启云国地图落于他人之手?这个问题,不止宗政无忧一个人在琢磨。
  他吩咐道:“看好那些人,别出岔子。”南朝还没到可以以一国之力挑战天下诸国的时候。
  “光”
  宗政无忧与漫夭到达渝州城已是七日后。渝州知府率城内大小官员于城外十里迎接,声势浩荡。为方便接见十四国的使者,他们住进了俞知府的府邸。
  一个知府的府邸称不上奢华,但是干净整洁。为帝妃准备的尚栖苑,显然是新修整过的园子。
  渝州城靠近北方,这里的深冬气温低下,寒风猎猎拍打着窗子,呼呼作响。宗政无忧去接见各国使者,漫夭不方便露面,就留在了尚栖苑。此刻,她披了狐裘,坐在屋里蜷成一团。一路上有无忧的温暖怀抱她还没觉得,现在离了他,她才倍觉冷的受不了。
  刚想练功驱寒,就见一个丫鬟快步朝这里走了过来。
  “启禀娘娘,有人让奴婢把这个盒子交给您。”一个娇俏的丫头恭敬地递上一个纤长而小巧的黑色木盒。
  漫夭微微蹙眉,她在这个地方并无熟人,“谁给你的?”
  那丫鬟道:“回娘娘的话,奴婢不认识那个人。奴婢出府办事,刚出大门不远就被一个人拦住去路,他给了奴婢这个盒子,说他家主子是娘娘的故人。”
  故人?她怎不知她在这里还有故人?漫夭接过木盒,只见那木盒边角被打磨得光滑圆润,盒盖上一支冬梅映雪的圄案雕刻得栩栩如生,让人看着仿佛能闻到梅花的暗香之气。盒子开口处贴了一个白色的小封条,她撕开封条,轻轻开启盒盖,不知道的必定以为里面装着什么稀罕之物,但其实只有一张折叠整齐的白纸。
  漫夭动作顿了顿,稍微有些迟疑,但最终还是缓缓打来了那张白纸,只见上面写着:“今日酉时,祥悦客找天字一号房有事相谈。”落款为:故人。
  笔走游龙般的潇洒,但并不潦草,这种字迹她分明不曾见过,但却隐隐透着几分熟悉。这种似是而非的相识感,总能撩拨起埋在内心深处的好奇,让人想一探究竟。
  她将那张纸收起放回木盒,合上盖子。蹙眉凝思良久,依旧想不出这个人是谁?看了眼更漏,此时大约申时三刻,离酉时还有半个时辰,无忧会见各国使者,等晚宴结束才能回来,应该要到很晚了。她想了想,还是决定去会一会这个故作神秘的故人。
  她换了一身寻常的衣衫,将白发挽起,掩在纱帽之中,白色的轻纱垂下遮住了她的面容。再拿起玄魄,大步而行,使得她整个人看上去像是一个行走江湖的女中侠客。出了门,她对尚栖苑的丫鬈吩咐了一声:“本宫去一趟样悦客找,倘若一个时辰之后还未回来,你就去前堂禀告皇上。”
  祥悦客栈离俞府不算太远,乘马车稍微跑快一点一炷香的功夫就到了。
  那是一家看似普通的客栈,全封闭式的装修奢华而高档。客栈里头很安静,她走进去,竟看不到一个客人。
  她停在门口,一个伙计看到她之后,将她上土下下仔细打量了一番,最后目光落在她手上的玄魄,看了一会儿才迎上来问道:“姑娘,您可是来找人的?”
  漫夭不动声色地扫了那伙计一眼,这人脚步沉稳,眼中精光内敛,不像是一个寻常的伙计。她微微点了点头,表示他猜对了。
  那伙计面色一整,连忙弓着身子将她引到二楼最左边的一间房门前停住,那门头上写着一个天字,伙计说了句:“您要找的人就在里面。“然后就退了下去,神色间竟带了些恭敬。
  长长的走廊只点了一盏烛灯,灯上没被圆定死的五色流纱灯罩随着门口吹入的寒风轻轻地旋转,透过五色流纱的烛光昏暗朦胧,不断变换着颜色,投射在空寂的方位,透出一种隐约的诡秘气息。
  漫夭抬手在门上轻叩三声,等了一会儿,里面没反应。她蹙眉,直接雅开房门口
  这间屋子很大,宽阔的空间被一扇木质屏风一分为二,透过屏风的雕花菱格透出一丝极微弱的光亮,仿佛随时都会灭掉般的若隐若现。在她隔着一层轻纱后的视线中等同于无。她缓缓步入,轻浅的脚步声在这闻不见半点声音的屋子里飘荡,清晰极了。她没来由的生出一丝紧张,不觉握紧了手中的玄魄,刚走了几步。
  “砰!”房门突然在她身后关上,声音不大,但在这诡异安静的气氛中,足以让她惊得身躯一颤。突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这一趟,她不该来。这么想了,她便转身就走。
  “你害怕?”屏风后倏然传来一声低低的询问。她身子蓦然僵住,立在原地动弹不得。那是一道男声,嗓音本是清雅温和,但此刻听来却是暗暗沉沉,让人禁不住心里发慌。
  一室静默。空气中淡淡的龙涎香气弥漫着散开,那曾经无比熟悉的声音仍充斥在她耳畔。竟然是他!这样敏感的时候,他居然敢亲自来到江南领地!
  故人,当真是故人呢!她勾唇嘲弄一笑,背对着声音来源的方向,没做声。
  屏风后的人转了出来,那脚步声缓慢低沉,每一步都仿佛踏过了几百个日夜的思念和煎熬。宗政无筹直直盯住前方女子的背影,那目光贪恋而不舍。
  “容乐。”唤出这一声,他的嗓子竟然有些哑。一年了,他们本是夫妻,却需要用这样的方式才能见她一面。这个刻进心底的名字,他在心里梦里唤过无数遍,却无人能给他回应,而今日,终于可以再度唤出声,但依旧无人应他。千滋百味,汇聚在心头,无以言说。
  漫夭抿着唇,这声呼唤让她生出些许比惚,那个曾陪她走过一年时光的男子,曾经是她的丈夫,带给她感动和心疼也带给她屈辱和致命伤害的男人,她曾经那样恨他,她以为她会一直恨下去,直到他死或者她死。但是,此刻,她异常平静,这才知道,原来那些恨,在这一年的甜蜜和幸福当中渐渐被溶解消弭,早已经不再如想象中的那般深刻。她连头也不回,语气淡淡道:“如果知道是你,我不会来。”
  “我知道。”他这样应了一声,苦笑道:“还好,至少……你还记得我的声音。”
  漫夭微微一愣,不欲与他多做纠缠,蹙眉问道:“你找我有何事?”
  “没事就不能来看看你吗?”他微垂眼帘,掩下目中的灰暗苍凉,有谁会像他这样,看望自已的妻子,还需要一个合理的借口?
  漫夭转身,对面的男子较从前似乎消瘦了计多,但依旧英俊逼人,他的面容多了几分专属于帝王的凌厉气势,眉宇之间却又有着藏不住的落寞与凄惶。
  宗政无筹缓缓靠近她,目光似是要穿透薄纱,将那日思夜想的女子看个渍楚透彻。
  漫夭直觉往后退,眼中浓浓的警惕,冷冷道“站住。”
  宗政无筹当真停住了,离她不过五步远。他轻轻叹道:“容乐,我们很久不见了,你就不能取下面纱,让我看看你吗?”他目光灼灼相望,眸底隐现不为人知的复杂,是怀念是悲痛是幌疚是悔恨…都化作倾世的爱恋,展现在她的眼前。即使屋里光线昏暗,即便有面纱相挡,她依旧能清楚的感受到。
  漫夭闭唇不语。他复又叹道:“我来此只为见你一面,你不用这么紧张。
  “这个地方,不是你该来的。”她微微撇过头,不想看他。
  他低眸,问道:“为何我不该来?”
  “因为来了,不一定就走得了。”她口气极为平淡,听不出丝毫的情绪。
  宗政无筹却是眼光遽然璨亮,“你担心我的安危?”登上皇位和打下北夷国他都不曾有这万分之一的兴奋。然而,不该有的希翼只会换来更深一层的绝望。
  漫夭冷笑道:“你多心了。你是北朝的皇帝,我是南朝的皇妃,与其说我是担心你的安危,不如说…我是在提醒你目前的处境。好自为之。“她说着转身欲走,看在他不顾自身安危只为看她一眼的份上,她想再放过他一次。但是宗政无筹却不答应,只见他瞳乳一张,面色蓦地苍白,突然疾掠上前,不由分说地从身后抱住了她。
  漫夭面色一变,就欲挣脱便听他满含痛楚的声音在她耳边低低叫道:‘谁说你是南朝皇妃?你是朕的皇后!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你忘了吗?”他还想说:你穿着大红嫁衣与我拜堂成亲,我们一年朝夕相处,每晚相拥而眠…他想细数他们曾经共同拥有的一切,想唤起她心中对于过去那些温馨纪忆的畅想。
  漫夭眸光一沉,冷冷打断道:“你忘了吗?是你亲手把我推给了别人!
  “我不是故意的,容乐……我真的不是故意的。”他那般急切的辩解,慌乱而无措,那些压在他心里一直想要跟她解棒却无从出口的话全部堵在心。上,让他几欲窒息。他不断地收拢着手臂,生怕她离开般的紧窒,平日引以为傲的镇定和理智,早已经剥离他的躯壳,他声如悲鸣般地叫道:“你不知道,那一晚,我酬喝多了,错把痕香当成是你,我以为酬我终于拥有了全部的你,可是,毗不是!不是你!是那个可恨的女人化作你的模样玷污了我对你的感情!我恨不得将她千刀万剐,也不能解我心头之恨。我是被恨怒冲昏了头脑,才中了她们的奸计,想出让她代替你完成这个本已放弃了的计出口但是我万万没有想到,我曾经一手培养出来的心腹常坚,竟然也是他们的人。我更想不到,你皇兄竟也会害伽,世人皆知,他对你疼爱有加,为什么连他也会为了天下而不顾及你的死活?”
  漫夭身子一僵,为什么?她也不知道小她不知道该去问谁要这个答案。
  浓烈彻骨的悲哀紧紧笼草在这间空阔的屋子,他们相处的岁月留下的那些记忆如潮水般袭来,他的包容,他的宠溺,他的爱护,他的挣扎……虽然有利用,但他从未真正想过要伤害她,她都知道,所以,在那之前的种种利用和伤害,她都可以原谅,甚至可以理解。但是最后一次不一样,她给了他信任,无论出于何种原因,辜负了就是辜负了,造成的伤害谁也无法挽回,尽管不是他本意,但也无法原谅。
  “放开我。”她深吸一口气,语气冷漠疏离。
  他眉心纠着,像是被人打了个结。手臂拿发的收紧,半点也没有要放开的意思。她捏了把手心,把心一横,忽然笑了起来,“其实你不必跟我说这些,我已经不恨你了。”她顿了顿,感觉身后的男子愣了愣,她复又笑道:“我还应该感谢你,如果不是你,我也许永远也下不了决心,那么,我便永远也不会知道,原来我……也可以活得这样幸福。”
  圄住她的那双健臂顿时如铁一般僵硬,男子面如死灰,眸光丝丝列裂开来,剧痛的表情在烛光明灭不定的屋子里,被黑暗悄悄吞噬。一颗被弃之如敝屐的心早已伤痕叠垒,在窒息的麻木中,又多了两个血窟窿。
  幸福?原来他的万劫不复成就的是她和另一个人的幸福!而他一个人承受着寂寞孤独,在悔痛中苦苦挣扎,艰难度日。
  他猛地抬头,一把将她的身子转了过来,那力道大得惊人。掀翻了她的纱帽,一头白发倾泻而下,她清丽绝美的面庞就在他的面前。
  朝思暮想的面容,一如过去那般清丽脱俗。那双徘徊在他梦里的眼睛,比从前更加清冷,多了一分决绝。而她眼中倒映出他的身影,模糊得像是被人刻意涂抹的记忆。那双唇,也曾是属于他的领地,但如入
  他突然低下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狠狠吻了上去,比以往的任何一次都要汹涌狂烈,似乎想把那唇上别人留下的痕迹全部清除掉。
  漫夭被他突如其来的孟浪惊住,唇上一痛,似是被咬破,她蓦然惊醒,聚全身力气猛地挣开紧箍住她肩膀的男人,抬手就是一巴掌朝着他的脸狠根甩了过去。她怒瞪着眼前的男人,“你当我是什么?”他以为她还是以前那个任他随意想抱就抱相亲就亲的容乐长公主?现在的她是宗政无忧的妻子,不容任何人侵杞。
  男子的脸颊留下五指青印,他踉跄退了几步,剧烈咳嗽了几声,一丝鲜血顺着嘴角漫溢而出,“吧嗒“滴到地上,掉碎了。她移开目光,吸气,放平了声调,“不管这一切,是不是你的过错,走到这一步,已经回不了头了。”
  他站稳身子,用手指使劲抹了把嘴角,指腹上沾染的鲜红他看也不看一眼。放平喘息,面色逐渐恢复如常,他仰起头,重重吐出一口气,沉声道:“无论你承不承认,你都是我的妻子。只要我一日不休你,你活着一日,就还是我宗政无筹的妻子。”他如此固执,固执的去爱一个人,哪怕那个人不爱他,哪怕……明知永远也不会有结果,可还是控制不住的爱。“只要你愿意,我们可以回头,和以前一样,过着温馨平静的日子。”
  “你不要自欺欺人了!”漫夭忍不住叫道:“我不可能回头,也不想回头。”她说完急切的转身,就想尽快离开这里。这个男人带给她的压力是那样的沉重,沉重到令人感到窒息,甚至想要疯狂。
  宗政无筹静静地看着她,看着她急急地打开房门,逃离一般的速度。他没有出声,也没有阻拦。
  门打开了,她一只脚还未跨出,人已经定住。
  四名高大的侍卫如泰山一般,横剑挡在门口,将唯一的出路堵得密不透风。她回头,看着男子深沉的眼神,不禁冷笑道:“你这是何意?你以为这样就能拦得住我?”她一震手中的玄魄,刻鞘脱出,她用左手接住口右手中的玄魄冰蓝的刻刃闪烁着流萤一般的幽寒光芒,印着她眼中遽然冷厉的寒光,叫人看了心颤。
  宗政无筹面色变得温和,就如同以前相处的日子里,那种万年不变的温和。深不可测的眸底让人已经探不出他的心思。只是平静,平静得让人不安。
  漫夭紧了紧手中的剑,飞快的计算着她逃离此地的出路。门口四人一看便知个个武功不俗,以她一人之力就算能闯出去,楼下还不知有多少人在等着她。
  静谧的屋子呼吸声清晰可闻,幽暗的烛光一闪一闪,像是暗夜中的鬼火,召唤着灵魂的前往。寒风透窗而入,夹杂着冰雪的凛冽气息,扑打在她苍白的面孔,掀起她满头银发,合着她由内散发而出的杀气,张扬着飞舞。她看了眼木质屏风后被关得严严实实的窗子,那是这间屋子乃至整家客栈唯一的一扇窗口她心中一动,傅筹纵然武功高强,但他手中并无兵器,只要她以最快的速度刺他一剑,在他躲闪的同时,她就可以借机越过他,然后越窗而出口
  主意已定,她凝聚七成的内力,照着自己的想法那么实施了。身形快如鬼魅,剑法如电,只见一道冰蓝色的光影陡然一闪,森冷的长剑带着凌厉决然的杀气破空直刺
  然而,总有一些事情,不会依照人们想象中那样发展。
  “……“
  “……”她震惊地瞪大眼睛,不敢置信的望着眼前的男子,遽然失语。五指僵硬,身躯不住的颤拌,再也不能动弹分毫。片刻的失神,那一声惊颤的“你”字,终是没有说出口。


第三卷 凤凰涅槃巾帼魂  第九十二章

  没有她预想中的躲闪。他就那样直桩挺的站在那里,硬生生地受了那一剑!
  不是他躲不开,而是他根本就没打算躲。
  锋利的长剑长驱直入,根根扎入男子挺拨却早已空旷的身躯。他瞳孔因剧痛而收缩,可是面色却是平静无比,没有半点惊玲,仿佛她的这一动作本就在他预料之中。
  他的目光紧紧盯着她执剑的手,那纤细秀美的五指因过度用力而泛白,一如他此刻毫无血色的面容。在短暂的平静过后,他的眼神变幻不定,复杂难明。视残缓缓上移,望住她满是惊玲的眼,他凄然一笑,满目悲凉。轻咳一声,大口的鲜血顺着嘴角急淌而下,刺痛了她的眼晴。
  她心中一帐,直觉地将夕拙了出来,只听叭的一声,鲜血大股喷残而出。她愣住了,长剑当啷落地,声音尖锐刺人耳膜。
  宗政无筹闷哼一声,大步急退,堪堪站稳。
  “陛下!”侍卫们这才反应过来,帐乱大叫,楼下之人听到动静飞速上楼,鱼贯而入,将刺伤帝王的凶手密密实实的围在中央。
  帝王的贴身侍卫李凉忙上前扶住微微拇晃的宗政无筹,目中闪现阴根之色,一声怒喝:“拿下她!
  杀气陡然大咸,夹带着呼呼的浴风,空气顿时化作无数冰刃,朝四面八方切害而来。十数人同时挨刀,寒光乍现,晃人眼目生疼。而她丢了夕,此时两手空无一物。
  十数名顶尖高手囤攻,十数把明晃晃的大刀当头罩下,气势无与伦比,似要将她劈斩成肉酱。她心中大骇,只顾着震惊,竟忘了自己的处境。利器当头,她现在拾剑已经来不及了。就在这千钧一发,只听一道雄珲低沉的嗓音大喝:“住手!
  众侍卫皆愣,动作立刻顿住,像是被人点了穴道般的齐整。
  宗政无筹因这急怒中动用内力的举措而震动伤口,本就芥白如纸的面庞映着口角的鲜红,当真刺目惊心口他绥缓抬手,抚住胸。的位置,猩红的血浸透他的掌心,从手指间肆意没出,他闭着眼急喘了两声,再睁开眼看她,目光坚定道:“谁也不准动她!”
  “陛下……一”李凉才开口,宗政无筹极具浴厉威严的一道目光扫了过来,他连忙打住,又道:“屑下这就让人去请大夫。,
  宗政无筹抬手制止,用不容置疑的口气,道:‘不必。你们都退下。”
  李凉很不放心地看了一眼漫夭,见帝王目光坚定,便括呼所有侍卫一同退了出去,关上门口
  漫夭在这变幻急转的形势中怔愣住,看他缓慢转身,艰难地往屏风后面一步一步挪了过去。颀长的身躯因为伤势而微微弓着,明明已经站不稳了,却坚持着走过去。她咬了咬嘴唇,上前扶住他。
  宗政无筹身子微微一僵,转过头来看她,她垂着眼,不说话,扶着他往床边走去。
  安置好受伤的男子,她叫人打来一盆水,他褪下上永,她帮他清洗伤口,上药包扎。这情景,竟与一年前他受穿骨之痛回到将军府的那一晚有几分相似,那时候,她也是这般小心翼翼地帮他处理伤口,像一个真正的妻子一样打理着一切”“他出种地望着她,过往的一募一募,都仿佛发生在啡天,他还未从那里走出来,她就已经翩然远去,离开了他的生命。
  ”容乐。”他忍不住轻唤,像是把积聚心头无法言说的感情个部都唤了出来。她手上动作顿了一顿,垂着眼睫,轻轻地‘恩”了一声。
  他愣了愣,似是没想到她会应。眼中光华闪现,他笑道:“有人答应的感觉真好。”,她抬头看他一眼,见他苍白染血的唇扬起一道轻微的弧,那是一个说不出感觉的奇怪的笑容,隐合了苦涩的满足。她蹙眉叹息,不过是应了一声而已,用得着如此感触吗?
  他轻轻笑着,以身中一夕换来重温旧梦,他有什么不满足的呢?虽然这仅仅是个梦,而且还是一个极其短暂的梦!但对他来说,已经弥足珍贵。
  看着鲜血淋漓的伤口,她双手微微颤抖,若不是她未存杀他之心,又或者这一夕再偏出一分深入一存,也许,他就死在了她手里。
  思诗如潮涌,百味在心间。
  “为什么不躲?”她轻颤的声音打断了他沉浸在回忆中的思绮。
  他回种,自嘲一笑,语气淡淡道:!我身上的伤口,不在乎多这一个。“无论是身上还是心里,那伤口狰狞满布,有亲人给予的,有仇人留下的,如今再加上爱人所赐,齐了!她怔了一怔,没料到他会如此回答。想起他后背那十三个倒钩穿骨留下的剑伤,心间有些发涩,张口不知道该说什么。她从来都没有真正想过要杀他,即便是在最痛恨他的时候,否则,离开将军府的那一日,她就可以办到。不再开口,两个人都沉默着。
  昏暗的烛火时明时暗,笼罩在这间空的房间。健硕的身躯被缠上了白色的绷带,伤口终于处理妥当,如呼出一口气,站直了身子。以他们两个人的身份,这样的相处真的很奇异,但也很自然。
  宗政无筹披上衣物靠在床头,气息微弱,目光却盯着她,一瞬不瞬,似是生怕现在不多看几眼,以后就看不着了。
  “容乐,你……还是不够根!你若是再根一些,你就可以……为他除去我这个心腹大患。”
  漫夭紧抿着唇,别过眼。他说得对,她确实不够狠。可是,对于一个深爱自己的人,谁又能真的狠得下心去?而她,从来都不是铁石心肠。
  ,你快走吧。再不走,就来不及了。”她言语平淡,听不出喜怒。她放过他,但无忧却未必肯放过他。他们到底是兄弟,手足相残,何其悲哀!但是这种局面,谁也无法改变。
  宗政无筹一愣,想说:你就这么急着赶我走吗?连多说几句话的工夫都不给我?可话还没出口,门外已传来一阵急切的脚步声,李凉等不及请示,就冲进屋里,急急巢报道:“陛下,刚刚有人来报,有大批人马朝这边来了。领头的人,似乎是,南帝!”
  漫夭一愣,她让那丫头一个时辰以后才回报,现在也不过大半个时辰,怎么来得这样快?
  宗政无筹眼光一沉,面色仍然镇定非常,他深深看一眼漫夭,明白了她为何让他快走,原来她出门之前已经留了后路。
  侍卫再次涌入,不等吩咐便戒备地包围了屋里的女子。李凉目光一转,迅速量了局势,看了眼漫夭,继而朝宗政无筹伏地拜道:,陛下,要离开此地,只有一个办法了。请陛下定夺!”他知道捉这个主意,陛下一定不会同意,也许还会迁怒于他,但他责任在身,为陛下安危着想,这主意非提不可。
  宗政无筹面色一变,下意识的望着满头白发的女子。
  漫夭眸光遽浴,不自觉后退一步,她自然知道李凉所说的办法是什么,是挟持她当人质,逼无忧放人!这也意味着她会被带出江南,跟随他们回荆京坑,那么,以后的日子,她与无忧将天各一方,再次回到从前的身不由己。受人按弄的人生,她不要继续。她看着宗政无筹的眼中细碎的光芒亮起又熄灭,目光不断变化着,似是正在权衙利弊,做着激烈的思想斗争。她扫一眼周围的众人,最后看住宗政无筹,微微牵动唇角,浴然一笑,那的确是个好办法,但是,她不会再给他机会利用她来伤害无忧。除非”她死了!心念一起,她什么也不说,昂然抬头,凝聚内力,欲与他们拼死一搏。
  宗政无筹望着她倔强的双眼,黯然垂了双目,如一片死灰般的空寂表情,他下了床,对着侍卫们淡淡吐出一个字,沉缓而坚定,“走。”
  李凉一震,帐忙拦在他面前,急切恳求道:陛下,不可啊!您是一国之君,身系江山杜稷,万民辐祗,请您以大局为重!南帝带来的不下几百人,屑下等人即便是拼尽性命也难保陛下平安离开江南领地。何况陛下此刻又身受重伤,若是真有不测,属下万箭穿心也难赎其罪呀!请陛下三思!,
  ,诗陛下三思!,众侍卫齐跪相求。
  宗政无筹双眉紧紧抡住,李凉又道:“只要抓住南帝心爱的女人,以性命扫逼,不怕他不放人……“
  “住。!”宗政无筹突然厉声喝止,用伤害心爱的女人的方式,去逼迫另一个男人就范,这种足以让他恃恨终生的错误,他永远也不会再杞第二次,即便代侨是死!他怒睁双目,面目扭曲狰狞,像是一只发了狂的狮子,惊得李凉张。结舌,不敢再言语。宗政无筹看了眼漫夭,眼底痛怒不息,“这样的话,惟再敢多说一句,朕先杀了他!走。”一脚踏开扯在面前的李凉,用手紧紧按住胸口,微微摇晃着身子毫不犹豫地错过她的身边,大步而出口
  “为什么?”漫夭忽然转身,站在木质屏风旁边,大声问道。她宁愿拼死扫搏,也不愿被他这样放过。
  他顿住步子,没有回头。背对着她,声音芥凉道:‘你只是我的妻子,不是我用来逃命的工具!在这个世上,没有了我,还有别人在爱着你给你幸辐,但是,在我心里……却只有一个你。容乐,你也许不知道,我,一直都很羡慕他,我也想同他那样毫无顼忌的去爱一个人,不计较生死,不研量得夫…只是,我自小就背宜着仇恨的使命,我……身不由己!我渴望拥有纯粹的感情,也想过要给你那样的感情,可命运……不给我那样的机会。”
  二十年,七千多个日子,那一点一滴汇聚而成的坚定的信念,即便是遇到了心爱的人,也不是一朝一夕可以改变的。所以他,从一开始就注定了得不到她的爱情。
  罢了,放不过自己,就放过她吧。原本走这一躺,也只是想见她一面,把血乌交给她,问问她过得好不好,问问她还恨不恨他?可是谁知,一见至她,那日夜堆砌的思念如溯水般汹涌而来,抒毁了他的理智,看着她就在明前,他控制不住想要将她带回来的强烈欲望,险些再犯下大错。他一直想问,曾经她说过差一点爱上他的那句话,到底是不是真的?现在看来,已经无需再问。
  一切都是命中注定!
  离开之前,他又说了一句:“桌子上的东西,是给你的。也计你已经用不上了,但我……还是想把它送给你。”
  目送着他离去,那极力稳住不侧的高大身躯,在她眼中渐渐变得棋糊。到底他们之间的纠缠,是缘?是孽?谁又能说得清楚?也计,从一开始,全部都是错误。希望他能想明白,早日放开。她轻轻叹了一口气,缓绥回身,去看他所说的送给她的东西。在那之前不被她注意的长桌一角,按放着一盆小小的花叶。鲜红的根茎像是刚饮过血,透着嗜血诡异的颜色,乌黑的叶片收抡在一起,泛着暗红的光泽…她身躯一震,惊住,这是……血乌?!
  需以人血喂养的奇怪的植物血乌!那出动无隐楼的人都没能拿到的东西,竟然在他手上!难道,这便是他亲自出征北夷国的真正原因吗?为了得到这个东西,他放弃了攻打江南的最好时机,还孤身犯险来到故人的领土,只为将此物亲手交给她。
  无法言说的滋味在心头涌动,佳筹,他这又是何苦?明知她不会用,为何还要不迄干里送过来?明知他们之间已经无可艳回,再做这些,又有何意义?徒增烦恼,而已。她走进桌旁,思传一片混乱,这血乌,她究竞该如何处理?是留着喂养?还是任其自生自灭?她径自出神,忽闻外头有纷沓的脚步声传来,异常齐整,她知道是他来了!她打开窗子去看,发现天空不知何时竞飘起了鹅毛大雪,寒风直贯而入,吹灭了屋子里的最后一丝光亮。
  桂下忽然多出的亢放火把咬咬燃烧,将黑夜点亮的如同白昼。数百人手执长剑,迅速将整间客栈包围。她想了想,拿起血乌和玄魄,准备出去,却听“砰”的一声,被风吹得关上的门,被人一脚瑞开口十数人闯入,分列两旁,执剑戒备地打量着整间屋子。
  跟着,一名身披黑色鹤氅的男子疾步踏入,白发飞空,秧带一股强势劲风,杀气腾腾,一进屋袍袖一挥,便掀翻了扯在屋子中央的木质屏风。沉木四散,委靡了一地。
  漫夭愣愣地站在原地,被他这不同寻常的气势震住。稍眼与男子对上,见他眼中的紧张焦琼还有愤怒之态溢于言表。她觉得这情形不对,他向来沉稳镇定,喜怒不形于色,今日为何这般不同?竟不像是只为担忧她安危而来。她蹙眉迎了上去。
  宗政无忧扫了眼整间屋子,蔓延在心间的担忧和恐惧渐渐平息,面色却是一分一分浴凝了下来。他低眸看着面前的女子,秧长的眸子蒸腾着如地狱幽潭般的寒气,看得她禁不住打了个寒噤,她皱眉,强烈的不安在心中扩散,嘴上却笑道:“我不过是出门一趋,你哪里用得着这样大的阵仗?”
  宗政无忧面色鞘缓,浴漠的眼底有着受伤的神情,他眉村一挑,沉声问道:,他人呢?”
  漫夭一怔,他已经知道是佳筹了?难怪带了这样多的人来。怕他误会,她放柔了声音,想跟他解格,“无心,
  “我问你他人呢?”她刚开口,他就打断了她的话。声音冷冽,语气急躁。
  他前倾的身子,带来浓浓的压迫感令她面色蓦然芥白,这样危险的气息,给她的感觉,熟悉而陌生,像极了第一次见面时的质同。她的心一分一分往下沉沉坠去,抿着唇,努力让自己平静,淡淡道:”走了。,
  宗政无忱面色一沉,凤眸缓绥眯起,对身后的人抬头命令道:“追。”说着他转身欲走,好像屋里的女子与他毫无关系。
  漫夭惊恐拉住他的手,叫道:等等。他准备就这样走了?怎么会这样,他不是一直宠溺她毫无条件的信任她吗”难道仅仅是因为,她出门见别人没有跟他打括呼,而这个人恰好是她的前夫,所以他便这般忽视她,当她不存在?
  心如刀割,她仰起消瘦而苍白的脸庞,他侧头看她,双眉抡了起来,看得她心头惶然不安,他眼中掠过一丝心疼,很快便被多种复杂的情绮淹没,他面无表情,声音不自觉软了几分,“你先回去。”
  说完举步就走,她却不肯私手,紧紧拽着他,试拆着说:“无忧,这一次,能不能,先放过他?她知道这时候求情无疑是火上浇油,但她却不得不如此。只因为她扫信他们之间的感情!她觉得以这一年的相处,无忧应该是信任她的。博筹可以死,但她不想佳筹是为来给她送血乌而死,那会让她觉得,她欠下一个人的情,还欠下一冬命。
  宗政无忧身躯一震,这样的求情令他陡然想起那年秋猎时在山上的情景,她也曾为那个男人求过他,那时候,她还是那个人的妻子。而如今,她是他宗政无忧的妻子,南朝的皇妃,那个曾经一手缔造他们屈辱和痛苦的男人,她竟然还会为他求情?他无法理解!她不知道吗?那是他恨不得千刀万剐的人!
  他忽然开始怀疑,她说她心里只有他,果真是如此吗?
  爱情这个东西,总是这样,再自信的人,一旦遭遇了它,便会患得患失,容易对爱情产生怀疑。
  他缓缓眯起凤眸,目光阴鹜,复杂变幻之间,一如窗外的飞雪毫无温度,看得她心惊不已。
  “你,让我……放过他?”他胸口起伏不定,每一个字都似是从牙仔里蹦出来的。她被他浑身散发的浴冽气息冻得俘住,而他充满怀疑的眼神更让她心寒如冰。这样的他,如此陌生!“我……”她张口中竟说不下去。
  他转眸看到了被她放到一边的小小花叶,那样的颜色和形状,他一眼就队出了那是什么。原来这便是那人来此的目的!难怪她会求情。
  他的目光越过女子看窗外飞雪飘扬,浴风掀起他的长发,和雪一般的颜色,飘浮在他眼前,他勾唇笑得讽刺,“一夜析磨,十年寿命,抵不过他千里雪中送物。,
  “不是,不是“她拇头,死死拽住他,他怎么能不相信她?经过这么多的浓析和磨难,他们之间连这点信任都没有吗?他竟然还会怀疑她对他的感情!她不想放弃,仍然想解释,“无忧,我酬”
  他蓦地牧敛了一切情靖,浴浴打断道:“有话等我办完事回去再说。我现在没工夫。”说完不看她,用力甩开她的手,连桂梯也不走,直接飞掠而下。出门翻身上马,征地一挥鞭子,带着几百人朝着通往北朝的唯一一茶出路狂斧而去。她木然地站在门口,被狰脱开来的五指麻木。望着他决然的背影,整个心,都空了。
  片刻的怔愣之后,她也找了一匹马,随后跟了上去。即使不能阻拦,总要看个究竟。


第三卷 凤凰涅槃巾帼魂  第九十三章

  回瞳关,屹立在南北朝之间,将临天国一分为二。
  通往回瞳关的路上,两边是高山,中间一条宽阔的官道,由三匹骏马拉着的一辆马车在飞雪中疾驰狂奔,马车厚重的车帑被迎面吹来的寒风掀起,丰内男子双眉紧锁,目光寒凉,一张英气逼人的俊脸此刻血色全无。他一手紧紧按住胸口,一手扣住车板上的扶手,不让自己在剧烈的颠簸中倒下去,尽管他因身上的伤口早已经浑身无力。
  马车之后跟着十数骑,他们不断挥舞着手中的鞭子,抽打身下之马,以求速度能再快一些。侍卫李凉疾挥一鞭子,上前与马车并行,透过被风掀起的车窗帘幔,见车内之人的身子控制不住的摇晃,他十分担忧,对着马车内大声叫道:“陛下,你再坚持一会儿,很快就要到回瞳关了。”只要入了回瞳关,那便是北朝的地界,不怕他们追来。
  车内宗政无筹双唇紧闭,淡淡斜眸看了李凉一眼,表示他没事。他活了二十多年,大大小小的追杀经历了无数次,早已经习以为常。想一想,以前年纪小手无缚鸡之力被人追杀需要逃亡,如今贵为一国之皇,身负绝世神功依旧需要逃命,似乎有些讽刺。
  过了一炷香的工夫,巍峨高耸的城墙在雪雾中若隐若现,李凉心中一喜,立刻叫道:“陛下,回瞳关就在前面!我们就要到了!”
  宗政无筹面上毫无喜色,即便是就要到回瞳关了又怎样,只怕,身后之人也要到了。冬季的夜晚风寒彻骨,大地一片雪色苍茫。
  在马车刚刚经过之处,数百骑狂奔而至,飞扬的马蹄踏雪成泥,四下飞溅,雪雾如烟。领头的男子眼光阴鹜嗜血,是极致的愤怒和悲伤在心头交杂而成。寒风夹带着冰雪拍打在他冷酷的面容,肌肤的温度愈发的冰冷。
  宗政无忧目光死死盯住前方,当疾驰的马车出现在视线之内,他双眉一拧,猛挥鞭子,身下宝马如飞一般地疾驰而去,他身后的几百人马紧紧跟随。一追上便迅速包抄了前面的十数人及一辆马车,将其围困。
  那十数人立刻勒紧缰绳,全副戒备,拔刀分散在马车四周。他们面色凝重,将车内之人护在中央。
  宗政无忧锐利愤恨的目光直盯着马车,那目光似是要将马车劈将开来,把车内之人碎尸万段。他低沉着嗓音,冷冷道:“傅筹,今日,你插翅难飞。”他依旧叫他傅筹,在心里他就不愿承认这个人是与他有着血缘至亲的哥哥。
  马车内的宗政无筹面色镇定一如往常,他看了眼放在一旁的剑,没给予回应。倒是车外的李凉,披剑一横,一副誓死护主的模样,“只要有我李凉在,你们休想伤到陛下一根汗毛。”说罢对其他侍卫命令道:“保护好陛下”,
  “是!”众护卫齐应,一脸视死如归的表情。
  宗政无忧不屑冷笑一声,“哼!就凭你们?不自量力。”说罢凤眸微微眯起,举起手中的剑,当空一指,薄唇缓缓吐出一个字:“杀!”
  宝马嘶鸣,杀气荡空。
  漫夭飞雪的寒冬夜里,两方人马搏命厮杀,血雾喷溅,人命如萃芥一般。
  刀剑相击,火花四溅,铮鸣之声刺透耳膜。
  宗政无忧骑在马背,未来得及凝固的血泊倒映出他的面孔,染上一片耆血的红。他对拼杀的众人看也不看,眼中只有那辆马车。就在大半个时辰之前,他还在接见各国使者,冷炎突然现身,一脸凝重的表情,说有要事禀告。
  他离开大堂,刚入了尚栖苑的大门,冷炎在他身后扑通一声跪下。
  能让冷炎如此沉不住气的事情必是大事,他转身,皱眉问道:“何事?”冷炎低着头,语气异常沉重,“皇上,北朝传来消息,斑,”说到这里,顿住了。
  他等待着冷炎停顿过后继续说下去,但是过了半响,冷炎仍日停在那个说字上,没有下文,这种情形对于一个长年没有情绪波动的人而言,非同寻常。他愈发皱紧眉头,已有不耐,沉了声,“到底何事?说!”
  “京城皇陵发生雪崩,贵妃娘娘的陵募…塌了!”冷炎绝对是第一次像今日这般禀报一件事如此艰难,只因为跟了皇上太多年,他太了解皇上心里头最在意的是什么。
  宗政无忧果然面色大变,急忙问道:“这是谁传给你的消息?可准确?是只有母亲的陵墓塌了,还是整个皇陵,都塌了?”冷炎道:“只有贵妃娘娘的……
  “不可能!就算整个皇陵都塌了,母亲的陵墓也不可能会塌!”宗政无忧沉喝一声,脸色难看之极。母亲的陵墓才建了十几年,建造时所选用的全都是最好的材料,其坚硬程度远远超越了其他的陵墓。不可能在其它陵墓都完好的情况下,只有母亲的陵墓被毁,除非,…除非有人刻意而为!他蓦地攒紧双拳,强忍心头翻滚的悲愤极怒,咬牙问道:“是他们母子干的?”冷炎微微抬头,一向如木头般的表情也动了一动,“傅太后与北皇说年关将临,要送您和太上皇一份大礼……”
  “砰!”不等冷炎说话,宗政无忧怒气横炽,一向镇定的他控制不住一拳砸在身旁粗实的廊柱上,顿时,廊柱沉木凹陷开裂,震下无数青瓦,落地粉碎。而他拳头上皮开肉绽染满鲜血。他们竟然敢动他母亲的陵墓!他这一生,最爱的两个女人,被他们一再伤害,他岂能容忍?冷炎神色微变,望着一向以冷静自持的皇上,开口劝道:“请皇上保重龙体!”只是这些已足够让皇上震怒,而接下来的那些,他已经不知道该如何禀报?
  宗政无忧极力稳定自己的情绪,每每遇到母亲和阿漫的事,总能轻易击溃他!以为傲的镇定。过了半响,他捏紧拳头,深吸一口气,缓缓道:“我母亲的遗体……”他只说了这几个字,直望着冷炎。冷炎回道:“在陵墓坍塌前,贵妃娘娘的遗私被秘密运走了。”
  宗政无忧一愣,目光瞬时凌厉如冰刀,急急脱口问道:“是何人所为?被运往了何处?是……是否完好?“他不会愚蠢的以为有人大发慈悲,毁了陵墓还会放过他母亲的遗体。
  冷炎目光闪烁,被他凌厉的眼神逼得无处可躲。他不知道,这个消息,该如何禀告给皇上知道,而皇上知道后,又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情来?十三年前贵妃之死已经折磨了皇上这么多年,如今这样残酷的事实,皇上又该如何面对?
  宗政无忧见他眼中犹豫不安的神色,心根狠沉了下去,深不见底的冰潭将他淹没,他意识到不会是一个好结果,但是,究竟要坏到何种程度?
  “他们究竟把我母亲的遗体怎么处置了?“他脑海中闪现无数种可能,声音不觉带了些微的轻颤。
  “娘娘的遗体……被焚烧后,挫骨成灰。”纵然艰难,冷炎也说完了,他低着头,等待着一场暴风雨的来临。然而,等了许久,预料中的风雨并没有到来。他疑惑地抬头,只见皇上双目通红嗜血,不敢置信般地瞪着他,仿佛他说了天大的谎言。
  挫骨成灰,那是对十恶不赦之人最严厉的惩罚。而他的母亲,是那样善良美好的女子。活着的时候,每天锥心刺骨的煎熬,死得那么不堪而惨烈。死后还要被人挖出来,毁尸挫骨。宗政无忧脚下踉跄一步,巨大的悲痛侵袭而来,他竟一时难以承受。
  是他的错,都是他的错!
  冷炎担忧叫道:“皇上……请皇上节哀!”
  宗政无忧扶着廊柱,立稳身子,“节哀?”他要的不是节哀,而是立刻杀入京城,将傅鸢那对母子干刀万剐以泄心头之愤。悲恸已经令他丧失了理智,他通红的双眼迸射出仇恨的烈焰,望向京城的方向,一字一句道:“让老九准备粮草,整军十万速速前来会合。”
  冷炎一惊,还不等他领命,宗政无忧已经转身朝内院大步走去。
  此刻,他满心愤怒悲痛,无以发泄。进了内院,发现屋里无人,对外头问道:“皇妃娘娘人呢?”
  一个丫鬟连忙上前行礼,“启禀皇上,娘娘收到一个故人的来信,说是要出门会会故人。”
  宗政无忧浓眉紧皱,“哪个故人?去何处会见?”阿漫在这渝州城并无熟人,又何来的故人?
  那丫鬈目光一闪,“回皇上的话,奴婢不知。”
  宗政无忧不耐地挥手,示意她退下。他走到桌边坐了,倒了杯凉茶水,一口饮尽,再将杯子重重掉了出去,瓷杯掷地,“啪”一声脆响。门外的下人们吓了一大跳,战战妩妩伏地拜倒。
  “皇上,属下有事禀报。”门外一个侍卫跪报。
  宗政无忧平了平喘息,“进来。何事?”今日的事情似乎格外多。
  “启禀皇上,属下刚刚接到密报,北皇来了渝州城,就住在祥悦客栈。
  宗政无忧目光顿时一利,握紧的拳头青筋暴起,他勾唇狞笑,很好,他正要找他,他竟自己送上门来了!“速点两百人马,随朕去祥悦客找。”
  出门之时,他隐隐觉察到这件事似乎很蹊跷。阿漫今日出去会见故人,而恰好傅筹就到了渝州城。
  到了祥悦客栈,那里已人去楼空,在天字一号房,他没有见到他恨之入骨的仇人,却遇到了他心爱的妻子。故人,这便是她的故人!他的猜测竟然是对的。那一刻,伤心、失望、悲痛、愤怒、怀疑、恐惧,这种种情绪纷涌而来,折磨得他几乎要疯了。他已经顾不上别人的感受,也无法用正常的思维去理解,所以,他就那样丢下了一向放在心尖上疼爱呵护的女子,自顾自地追他的仇人而去。
  战场厮杀仍在继续,有人不支倒地,有人挥刀扑上来。
  利剑穿肠,滚烫的鲜血混合着内脏流淌了一地,蜿蜒着溶解了落地的飞雪。浓烈的血腥气飘扬在寒冷的空气之中,无尽的蔓延开来。
  黑夜,无星无月,泼墨般的颜色,压抑极了。
  不到一刻钟,马车周围的侍卫全部倒下,再无一人站立。唯一还喘着一口气的李凉,倒在血泊之中,双眼瞪得很大,盛满绝望和不甘,他望了望不远处的回瞳关,明明就在眼前,为何就是过不去?回瞳关守关的兵将都是废物,离得这样近,他们看不到这边的打斗吗?他又朝马车的方向看了看,无法瞑目地喃喃自语:“陛下……为什么……”,为什么您就是不肯听从属下的劝谏,用那个女人当人质呢?可惜,终究是说不完便咽下最后一口气。
  宗政无忧带来的人迅速解决完那些侍卫,便朝着马车靠近,同时举剑横劈,车身碎裂,车架四散,马车顿时被砍了个稀巴烂。
  车内之人仍坐得稳稳当当,面色镇定非常,他对于周围的一切似乎并不在意,只望着躺在地上死不瞑目的男子,心里一阵悲哀。他这一生,走到如今,真心待他的究竟有几人?这前前后后换过无数贴身侍卫,这是唯一一个到死还在担忧他生命安危的人。“李凉,朕记住你了!倘若今日能活着离开,朕,定会善待你的家人。”他在心里这么说了一句,然后,握紧手中的剑柄,撑着身子站了起来纵然前方只有死路一条,他也得傅上一搏。
  宗政无筹缓缓踏下车板,那等着将他万筹穿心的男子骑在马背上,居高临下地望着他,眼里仇恨的怒焰似是要将他烧的尸骨全无。他面色坦然镇定,无畏无惧。也罢,皇位已夺,仇也报了,就算他今日为心爱之人而死,也没什么不好。毕竟母亲还活着,刺下的,就让母亲自已去完成吧。
  宗政无筹站定,望着稳坐马背的宗政无忧,昂首,语气平静道:“我的命,就在这里,你来拿。”
  百人齐动,正欲狙杀此人。
  宗政无忧突然抬手制止,命其退后。他翻身跃下马背,手中执剑圭地前行,力透剑身,在地上击出一道长长的口子,像是要将天地都劈成两半。
  寒风猎猎,吹在耳边呜呜作响。天空中乌云聚散无定,大雪纷飞,如鹅毛大小,在整个天地间漫夭挥洒,茫茫无际,看不到尽头。
  人间惨剧,莫过于手足相残。
  漫夭远远看着,没有上前。一路从马狂奔,心思百转。宗政无忧浑身散发的如地狱阎罗般的强烈煞气,仿佛要毁天灭地,那是她从来都没有见过的一面。她忽然觉得,也许他今日的反常另有因由,以她对他的了解,若仅只是诿会,应该不至于此。而他们两人之间的仇恨太深,已经深到任何人都无力阻拦,包括老天。
  一丈之间的距离,兄弟二人执剑互指,杀气大增。宗政无忧剑上凝聚内力,挥舞间,一道刺眼的寒光凌空一现,他的剑已然直指宗政无筹的胸前,如闪电般的速度,那气势迅猛绝伦。
  宗政无筹忙挥剑一挡,剑刺耳鸣,声势浩大。强劲的剑气和内力震得百步开外人仰马翻。他用了十成的力道全力相挡,也仅仅只是一招,便分出了胜负。他伤势本就严重,又失血过多,此时动用内力已是大忌,而宗政无忧这一剑至少用了七成力道,于是,宗政无筹的身子如断线的风筝般疾飞了出去,撞在一侧的山腰上,重重弹回在地,他不可自制的闷哼出声,口吐鲜血,伤口迸裂,五脏六脏仿佛都移了位。
  这一情形出乎宗政无忧意料之外,他不禁微微一愣,凤眸半眯,冷嘲笑道:“你怎会变得如此不济?”莫非他又在使什么阴谋诡计?
  宗政无筹时他的轻蔑只回以自嘲一笑,抬手抹了一把嘴角,却止不住仍不断涌出的鲜红。生命的流逝,没有带给他绝望和悲伤,他栓起落在身边的剑,强自撑着,以剑支地,艰难站起。在敌人的面前,就算是死,也要站着死!他目光幽幽穿过无数人马,落在不远处骑在马背上的白发女子,凄凉一笑道:“容乐,我死后,你…能记住我多久?”一天?一年?还是一辈子?这个问题,他真的很想知道。
  宗政无忧身躯一震,执剑的手微微颤了一颤,他忽然也想知道这样一个答案。如果,这个人为了她就这么死在了他手里,那么,这个人是不是将永远活在了她的心里?这种可能,让他的脚步如被钉在了地上,无法前行。他顿住身子,转头去望,风雪中,女子白发飞散,身躯单薄,风鼓起她的狐袭大衣,像是随时都要将她卷走。
  漫夭目光一如这夜空的沉寂,她紧抿着唇,这个问题,她不会回答,也无法回答。
  片刻的沉默过后,只有寒冷的风雪拍打而过的冷冽声响,掠过他们的身子。风穿身而过,寒气却停驻在了心里。
  “为什么不回答?”问这句话的人,是宗政无忱,他望着她抱在怀里的小小植物,目光冰冷复杂。
  漫夭握紧缰绳,双腿夹了马腹,驱马上前。到跟前才跳下来,走到宗政无忧面前五步远的距离,直直地望着他的眼睛,面色平静,轻叹着问道:”你想听我说什么?”
  宗政无忧移开目光不看她,声音冰冷带着少计的惶然不安,“不是我想,而是你想。”
  漫夭扬唇,笑得苦涩之极,“我想?我想什么你不知道吗?我在这世上,不过是一缕孤魂…,如果不是你,我这缕孤魂也早已魂飞湮灭,而这个世界,除你之外,没有任何值得我留恋的。我所想毗不过是,你活着,我就活着;你死了,我便死了。仅此而已!”她的目光坦诚而坚定,眼底的忧伤那样清晰可见。这样够不够?她的命是他的,她的身是他的,她的心也是他的,他到底还有什么不放心?
  宗政无忧与宗政无筹心底同时一震,她如此坦白而直接。宗政无忧似是一下子不能回神,怔怔地转眼望着面前的女子,眼神却始终不曾变暖。
  宗政无筹忽然笑了起来,笑得凄凉惨淡,“我真希望客栈里的那一剑,你没有刺偏。“这样,他便听不见她对宗政无忧生死相许的诺言,那么,就算是死,也不会死得这么痛吧?如果死在她的手里,兴许,他还能在她心里……多活上几天。
  漫夭听着抿紧了唇,手提着剑,转身朝宗政无筹走了过去。宗政无忧看着她,没有阻拦。
  漫夭脚步沉缓,每一步都在将自己的心变成铁石。有些东西该看明白,也该想明白,如果他们两个注定只能活一个,那她根本不用选择。而溥筹,她不想他因她而死,但若今日他的死无可避免,那与其让无忧动手,不如让倭筹死在她手里。她只是一个嫔妃,一个世人眼中的红颜祸水,再心狠手辣也无关大局。而无忧却不同,他是帝王!这个天下,总讲究些仁义道德,那些表面的东西,别人可以不在乎,但是帝王,却不可以不在乎。做皇帝就是这样,很多事不由己心口这也是为什么当初傅筹即位,老九只是被软禁,而宗政筱仁至今还能活着的原因。天下未定,帝王不能给人六亲不认残暴不仁的印象,否则民心皆背,杀了傅筹,广揽皇权的溥太后又岂是那么容易对付的?她望着宗政无筹那艰难支撑着站立的姿势,用笑容掩藏痛苦故做无事的表情,像是曾经受过穿骨之痛后若无其事陪伴她的模样。她心中酸涩莫名,她不禁回想,她前世今生活了二十多年,有几人对她付出过这样的真心?除了无忧,怕也只有傅筹了。命运弄人,他们都无力与之抗衡。她扭过头,望着茫茫黑夜,压下心头的所有情绪,声音清冷而平静,”如果你想,我可以满足你,再补上一剑。这一次,绝不会再有偏差。但你不要指望,我会因此愧疚一生。”
  也不知道是说给别人听还是说给自已听,她说完将手中的血乌往他面前一寨,也不看他,“这东西,我用不着,你请收回。”
  宗政无筹看着她扭到一边的侧脸,那微垂的眼睫掩盖下的眸子是冷漠疏离的表情,而那表情的背后,总有一丝悲凉的让人无法触碰的东西。他低眸扫了眼递到他跟前的小小植物,就是为寻这小小植物,他放下还不够安定的朝堂,亲赴边关,三个月便可以平定的战乱,他却用了大半年的时间,出动所有人马,不惜一切代价,只为她三千白发。寻获此物,三个多月来,不知道吸了他多少鲜血,伤了多少元气。身体伤了只需要时间便可康复,元气伤了,却是难以补回,若是放在从前,即便受此一剑,他也不会如此不堪一击。但是这些,有什么用?
  “好。若收回血乌,便能减少你心里的负担,那我便收回。”他微微牵着唇角,那温和的笑容一如从前日夜相伴的表情,但却掩不去眼底的落寞和哀伤。既然快要死了,能多为她做一点,便多为她做一点吧。他笑着,语气淡淡说:“这东西本就是寻回来玩玩而已,你不要,那便扔了吧。”
  他接过血乌,将那曾经珍视如生命的东西随手丢垃圾般的扔了出去。精致的陶瓷花盆碎裂成片,椎物的根茎折断,有殷红的血流淌出来,似是为它不幸天折的命运抒发着浓烈的伤感。
  漫夭只看了一眼,便抬高下巴,不愿再看。
  宗政无筹微微笑着说:“容乐,动手吧。死在你手里,是我最好的归宿。”说罢缓缓闭上眼睛,等待爱人穿心一剑。他这一生活了二十二年,人人说他心思缜密算无遗漏,但这一次,放弃算计,不再筹谋,只求走出地狱,寻一个解脱。
  漫夭睁大眼睛望天,微微吸气,雪花落进她眼里,冰冷冰冷的感觉,从头一直蔓延到脚底。她闭了下眼,握住剑的手缓缓抬起,竟沉重无比。


第三卷 凤凰涅槃巾帼魂  第九十四章

  突然,抬起的手被一只大手握住,那只手很冷,不复从前的温暖。宗政无忧不知何时已经来到她身边,通过他们的谈话,他已经知道了在这之前她刺过傅筹一剑,难怪傅筹如此不济!倘若傅筹母子不曾毁他母亲遗体,也许他会考虑放过他这一回,等来日再光明正大的较量,但是,他们母子手段如此卓劣令人不齿,他又何必管他受伤与否?
  “他的命,是我的。”宗政无忧的目光始终盯住对面的男人。他绝对不会让这个男人死在她手里,即便是死人一个,也不能跟他抢她心里的位置。
  漫夭转头看他,皱眉道:“无忧,你要理智一些,他不能死在你手上,即使你再怎么恨他。”
  宗政无忧自然明白她的意思,但他不在乎。他面无表情,说道:“放心,我不会这么轻易让他死。你让开口”他可没有忘记当初这个人是如何对待他的,刻骨的屈辱、肆意践踏他的尊严、逼他当众称降让他放弃江山以及十数日暗殿里的铁链锁骨折磨,每一笔,他都铭记在心口
  漫夭被推到一边,看他神色如此坚定,她深知劝也无用,只能在心底无奈叹气。罢了,他从来不在乎这些,争夺天下也不过是为了复仇而已。
  宗政无筹睁开眼睛,嘲讽一笑,看来他最后的心愿终是无法达成。
  宗政无忧死死盯住他,握剑的手五指鲜血凝结,他缓缓举剑,横空一扫,凛冽的剑光将对面男人用以支撑整个身躯的长剑断为两截。
  宗政无筹失力,身子顿时倾倒,掉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五脏六腑都在叫嚣着疼痛。因剧痛的隐忍,他眉心拧成一个死结,却仍然咬紧牙,反手撑在地面,支起半个身子,神色平静地望着指到胸前的寒剑,那森冷的剑气直透肺腑,带着一股欲将他剥皮食肉的痛恨,想来宗政无忧也不会让他死得有尊严,就像他曾经将其尊严踩在脚底一般。他无谓笑了笑,神色镇定,淡淡道:“自古成王败寇。落在你手里,要杀要刮,随便。”
  这样淡定无所谓的表情令宗政无忧非常不爽,他微微眯起凤眸,剑尖缓缓下移,来到他撑着身子的手肘关节处。锋利的剑刃戎破肌肤,刺进血肉,慢慢顶上骨节之中最脆弱的相连之处。
  额头青筋暴动,在这雪夜寒冬,冷汗悄悄爬上男子的肌肤,顺着脸庞大颗滚落下来。牙根被咬得出血,宗政无筹没吭出一声。只是手射巨痛,再无力支撑,身子重又砸回冰冷的地面,后脑砰地一声先着地,眼前金星闪耀。他闭上眼睛,大口喘气,胸腔剧烈震动起伏。
  漫夭微微转过脸去,周困的人尽皆屏息。长夜寂静,只有剧痛的喘息起伏不定。
  宗政无忧眼中浮出一丝畅快,吐字如冰:“说,你们究竟把我母亲的骨灰如何处置了?”
  宗政无筹眼睫轻轻颤动,似是花了好大力气,才重又睁开双眼。他看着宗政无忧,剑眉微扬,眼中神色不解,似是不明白他何以突然问起这种莫名其妙的问题。
  宗政无忧恨恨地瞪着他,咬牙切齿,声音低沉,“少装糊涂。你们母子如此狠毒,竟连一个死人都不肯放过!十五年前,傅鸢利用秦家对皇族的仇恨,对我母亲用销魂散,害她死得凄惨不堪。一年前,你们为了对付我,故技重施,想害死阿漫,让我同他一样,永远活在悔恨和痛苦之中,但人算不如天算,你们奸计终未能得逞。”
  漫夭心间巨震,云贵妃死于销魂散?这件事她从来都不知道。这么说,她那日的遭遇是在重复云贵妃死亡的场景?那么,无忧下定救她的决心需要多大的勇气?又是何等的艰难?她一直以为放弃唾手可得的江山还有男人重逾生命的尊严对他来说,已经是最大的付出,原来竟不是!放弃江山和尊严,乃至他的性命,都不及重复往日父母的悲哀痛苦百倍。她此刻心底无比震撼,这便是无忧对她的爱!
  云贵妃那样不堪而惨烈的死亡,造成了无忧的心理阴影,所以他禁忌女人。他恨着他的父亲,尽管他知道那不全是他父亲的过错,但他却无法接受母亲死在父亲身下的事实。他那么多年,一直活在矛盾和挣扎之中。她没有任何一刻,像此刻这般感激自己的满头白发,让她没有成为无忧心里的另一道伤口。
  宗政无忧一语戳中宗政无筹心头痛处,一年前的那件事,最终造就的不是宗政无忧的悔恨,而是将他打入了无边地狱。
  宗政无忧又道:“而今,你们伤害不到我,便去毁我母亲陵墓,将她遗休挫骨成灰,心说到此处,他两眼通红,迸发嗜血寒光,一剑直指地上男子的眼睛,语气阴狠道:“你…倘若我挖了你一双眼珠,送去给溥鸢当除夕贺礼,她会作何感想?”
  宗政无筹愣了一愣,”你母亲陵墓好好的,我即便再恨,也不至……”他想说:也不至会去动一个死人,但是话未说完,他便顿住,蓦地想起母后那句话:“筹儿,年关就要到了,你是否该为你父皇和你弟弟准备一份大礼?也好给他们一个惊喜。”莫非母后她…,
  宗政无筹目光变了几变,看着眼前的利剑,面容不再平静。若母后真毁了云贵妃的遗体,他完全相信宗政无忧真会挖了他的眼睛送去京城给母后。他死了不要紧,但母后看到他的眼珠,该会多难过?所以当那剑即将刺下之时,他叫道:“慢着。”
  宗政无忧极尽轻蔑道:“你也会害怕?”
  宗政无筹不在乎他的嘲弄,面色十分严肃,带着警告道:“你别忘了,还有一个人在我母后手中。她虽未动杀他的心思,但不保证她看到我的眼珠子还能保持清醒和理智。”一直都很恨的一个人,为何想到他会死,心中竟是这般滋味?他慢慢垂下眼睑,浓密的眼睫掩去了目中神色。
  宗政无忧微微一怔,继而冷声嗤笑道:“你用他的死活威胁我?哼!他的死活,我……不关心口”薄唇轻抿,他说着微微撇开眼,目光投向远处,被漆黑的夜吞噬。
  漫夭立在一旁,一动也能不动。她看着那两个针锋相对的男人,已经无法插手他们之间的恩怨。挫骨成灰,这就是无忧今日反常的原因!到底是什么样的恨,竟能让一个人疯狂到如此地步,将一个死了十五年的人挖出来毁尸挫骨?
  远处有激越而急促的马蹄声传来,回瞳关大门突然被大开,雪色尘烟之中,上千铁骑踏雪奔腾,如潮水汹涌而来,黑压压一片。
  宗政无忧目光锐利,面色却丝毫不改。冷炎沉了双目抬手做了个手势,二百玄衣人挥动鞭子,齐“驾”一声,挡在前方拔剑横指,准备迎敌。刻气狂啸,在夜空中翻滚,那气势丝毫不输于铁甲千骑。
  三丈开外,黑衣铁骑首领勒紧缰绳停住,望着对面凌厉剑气组成的阵势即将扑面而来,立刻举剑叫道:“且慢!本将乃回瞳关守将李石,奉我朝皇太后懿旨,有两样东西呈交南朝皇帝。”说着从左后方接过一件叠好的白色衣衫,高高举起。
  天空浓郁的乌云似是被冲天的剑气劈开一道缝隙,冷白的月光投照在这片充满血腥杀气的大地山地上鲜血已然凝结,血色的红冰混合着断臂残肢的尸体,逐渐被白茫茫的冰雪覆盖住。
  狂风呼啸,李石扬手一掷,白色衣衫被风撩卷开,在空中飘扬翻飞,如同阴曹地府中招展的惨白旗帜。
  宗政无忧面色遽变,冷炎亦认出此物,连忙一拍马背纵身飞跃而起,将那衣衫接在手中。他脸色凝重,缓步来到宗政无忧面前,跪下,低头,恭敬地用双手棒起衣物,举过头顶。
  宗政无忧握剑的手轻轻一颤,五指顿时失力,长刻掉在地上。他望着冷炎手中的白色衣衫,目中是浓浓的悲伤和愧疚。他眉心一抽一抽地抖动着,颤着手抓起那白色的衣物攒紧,心头悲痛难抑,却又极力隐忍着。
  漫夭也认出了那件衣服正是云贵妃躺在寒玉棺中所穿的衣物,白色织锦,金丝线绣制而成仿佛盛开到极致却永不会凋零的莲花图案。看到无忧强忍悲痛的表情,她心疼极了,大步上前,担忧地叫了他一声。宗政无忧没反应,只缓缓转头去看地上的男子,那目光阴鹜狠绝,似化作千万道利剑,欲将地上之人撕个粉碎。
  漫夭皱眉,傅太后这么做是什么意思?在这个时候让人送来云贵妃的衣物,总不会是为了火上添油,置自己儿子于死地吧?她心念一转,掉头对李石同道:“另一件是何物?”
  李石朝右后方伸手,一名铁甲骑兵将手中托住的一个半尺见方的黑木盒子移到李石的手上,李石举到胸前,扬声道:“这是皇太后赠与南朝皇帝的新春贺辛具体为何物,想必南朝皇帝已经知晓。如果不想本将打开盒盖,让这骨灰留在这片土地任人畜践踏,就请允许本将派人接我朝陛下入回瞳关。
  漫夭一震,骨灰?是云贵妃的骨灰?!傅鸢当真狠毒,挫骨还不够,还要扬灰!
  宗政无忧一听,眉心柠成一个!字,眼中杀气狰狞毕现。他捏紧拳头,脚尖一挑,地上的剑重又被他握在手中,剑尖直抵宗政无筹的心口,不理会李石,只对宗政无筹冷声一喝:“叫他们把东西送过来。否刖,我立刻剖了你的心。”
  宗政无筹垂眸看剑,再掀开眼皮,“放我走,他们自然会交出东西。”
  宗政无忧沉声道:“你妄想!”说罢,剑尖一挑,宗政无筹胸口的衣衫及包扎伤口的白色布帛皆被挑开,露出被撕裂的狰狞伤口。
  宗政无筹看也不看一眼,淡淡道:“那你就等着你母亲被扬灰。”
  挫骨扬灰,在这个世界代表着罪大恶极,死后灵魂无所依从,永世不得超生,乃重惩之重。若是放在从前,漫夭也许不会相信人还有灵魂这回事,但自她穿越之后,却不得不信,人,确实有灵魂。
  宗政无忧利剑往前一送,顺着原有的伤口缓缓刺入,殷红的血映着森冷的剑,死亡,就在转瞬之间。
  宗政无筹幢孔遽张,面色一阵惨白,喉咙。发出大力的吞咽之声,却仍阻止不了血腥气在口中的蔓延。
  “将他们把木盒送过来。”宗政无忧重复,声音比这腊月间的冰雪更寒上百倍。他眸光冷厉残暴,手上青筋根根暴起,手中的剑顺势在他血肉中横着一搅,以示警告。
  宗政无筹身子一个抽搐,大口鲜血喷出,溅了满地残红。
  李石惊声道:“陛下!南朝皇帝快快住手,否则,本将要掀盖子了。”他的手搭上盒盖,作势欲掀。
  宗政无忧冷哼一声,手上之剑不曾收回,“朕侧要看看,你们皇太后是毁一个死人重要,还是她儿子的性命更重要?”他的刻就停在宗政无筹的心脏旁边,只要再挪动哪怕一分,剑下男子便会一命呜呼。他就不信,一个母亲能枉顾儿子的性命!
  宗政无筹张。”已经喘不上来气,但他目光平静,没有半点要妥协的意思。痛痛快快的死掉,总比落在宗政无忧手上慢慢受折磨羞辱要来得好。
  李石眼中闪过一丝慌乱之色,但他仍强作镇定,谨记皇太后的嘱咐。手指扣紧了木盒盖子,当真掀开了一条缝隙,狂风刮过,卷动灰烟飘渺而出,像是灵魂即将湮灭的表情。宗政无忧眼光立变,漫夭忙叫道:“等等。”
  李石停住动作,缓缓合上木盒,挑了眼梢,大声问道:“怎么样?同意了吗?”
  漫夭上前两步,面色威严肃穆,昂首沉声道“李将军,你可知道你这么做是在将你们北朝的皇帝赶上死路?难道你要做北朝的千古罪人吗?你若还当自已是北朝的臣子,就应该立刻将你手上的木盒送过来,以保你们陛下不死。”她不知道如果李石送上木盒,无忧会不会放过傅筹,但是她知道,如果云贵妃的骨灰真保不住,无忧必定会痛苦悔恨终生。
  李石面色一动,心底挣扎,一个国家的千古罪人,谁愿意背负这样的罪名?可他却没有选择。皇太后说只有按照她的意思才能救得回陛下,否则,陛下必死无疑。他对空叹了一口气,似是无奈却又坚定,道:“你们说什么都无用。不瞒你们,本将此行签了军令状,本将一家老小都在皇太后的手里,若是交出木盒救不回陛下,本将一家将会被满门抄斩,横竖都是个死,你们,就看着办吧!”他说得确是实话。
  “她对你也不过如此!”宗政无忧冷冷讥讽。
  宗政无筹双眉一皱,垂下眼睫,只当没听见。
  漫夭见李石再次掀动盒盖,且这一次的动作不似是试探,她连忙阻止:“慢!你怎么让我们相信你?”
  李石道:“本将虽然身份低微,但这点信誉还是有的。当然,你们也可以不信我。”他低下目光看自己手中的盒子,那意思很明显,他们没有选择。
  漫夭回头,微微犹豫后放柔了声音,劝道:“无忧,你想杀他,以后还有很多机会。可是母亲……我们赌不起。”
  宗政无忧死盯着宗政无筹,缓缓抽回剑,垂眸咬牙道:“下一次,我不会再放过你。”
  宗政无筹嘴角轻扬起一个嘲弄而惨淡的笑容,母后果然很了解宗政无忧!他想自己撑着起来,却完全没有了力气,李石立刻派人前来搀扶他,将他安置上了马车。马车启动时,他靠在车厢里,艰难抬手撩开窗帘,最后望了一眼这里唯一的一名女子,而女子眼中满满的都是时宗政无忧的心疼与担忧。马车离去,她也不曾转头看上一眼。
  待马车入了回瞳关内,李石驱马退后,于十丈开外才翻身下马,慢慢将手上托着的木盒平移到地上,然后嘴角几不可见的抿了一个浅浅的弧,一副祝你好运的表情,继而翻身上马,一挥手带领千骑扬长而去。
  宗政无忧怔怔地望着远处的那个木盒,仿佛失去了动作能力。冷炎时人示意,一名玄衣人快步朝木盒走去。
  漫夭黛眉紧蹙,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却又说不上来。傅鸢这样心狠手辣的女子,能用那样的方式害死云贵妃,又将其毁尸挫骨,真的会这样轻易将骨灰交还给无忧吗?她脑海中不断回想李石离去时的表情,还有他接过木盒以及将木盒移到地上的动作。
  宗政无忧亦在思索,感觉这骨灰得到的太容易。放傅筹走是迫不得已,阿漫说的对,傅筹走了将来还有机会杀他,但母亲的骨灰绝对不能毁。他以为他们会不守信用,即便他们带走骨灰,他以后也有机会重新夺回来,但李石却如此轻易的留下了木盒,反而让人不得不疑心。傅鸢既然想让他痛苦,没有道理将母亲的骨灰送还于他。
  风越发的狂猛,肆虐着飞雪横空乱舞。玄衣侍卫已经靠近了木盒,他蹲下身子,双手棒着端起。
  漫夭和宗政无忧陷入沉思,有什么在脑海中呼之欲出,她蓦地身躯一震,慌乱叫道:“别动!”
  与此同时,宗政无忧亦是急急脱口:“住手!”
  可惜,已经太晚了!


第三卷 凤凰涅槃巾帼魂  第九十五章

  宗政无忧和漫夭惊恐地瞪大眼睛,无措地张望着被一阵狂猛的旋风猛然掀起的漫天烟尘,大片的灰色烟雾盘旋于空,迷蒙了他们的眼睛。玄衣侍卫望着手中已经镂空的木盒子呆住,而盒子的底部中央一块木板还在原地。
  飞灰散尽,与冰冷的雪一同绊洒在这片宽阔的马路上。而他们身上的所有温度,瞬间退却,整个人如同冰雕一般,僵硬而冰冷。
  这个冬日的夜晚,夺走了他们生命里剩下的阳光和温暖。
  挫骨扬灰,那个如白莲般纯净而美好的女子,最终还是没能逃掉这样一个结局。
  厚重的乌云再次拢聚,将那一缕浅白的月光隔绝在这个充满悲哀的世界之外,天空漆黑一片。
  空气中死静无声,仿佛所有人的呼吸都停止了一般。
  漫夭只觉浑身的力气似乎都被抽尽,她缓缓跪下,对着那三丈之外骨灰扬撇之处恭恭敬敬地拜了下去。掌心铺地,额头抵在手背之上,地面的寒气直沁肌肤,让体内的血液降至冰点。冷炎与所有的玄衣侍卫也都随之而跪,唯有宗政无忧仍然一动不动,仿佛痴呆了一般。
  凛冽的狂风在他耳边呼啸着刮过,夹带着呜咽之声,似是女子透着胸腔发出的低泣,凄惨而哀绝。他面容僵硬,瞳孔一片晦暗的血色,没有表情,谁也看不出来他此剂心里到底是哀是痛?其实,什么都没有,他脑子里一片空茫,在时间一点一滴流逝之中,那些空茫之地,逐渐被愤怒和仇恨所充斥,满心满脑子都只有两个字:傅鸢!
  那个狠毒的女人,他要让她付出代价。
  双拳紧攒,他一回身飞速跃上马背,猛挥鞭急“驾”一声,宝马嘶鸣,扬蹄冲天而起,竟独自飞奔离去。冷炎连忙跟上,众玄衣侍卫亦如潮水般退去。回瞳关外数十丈内,只刺下一堆残败的死尸和一匹黑瘦的马陪伴着那名白发女子。
  隆冬深夜,鹅毛大雪翻飞不止,她依旧伏拜在地,满头白发凌乱散开铺在地面,连着她的一双手,一同被冰雪淹没。
  四肢麻木,她缓缓抬头,撑着地面站起身子,眉心眼睫上的雪花跌落,在唇角掠过一抹苦寒滋味。
  这个时候,她能做的,只有一件事。
  三丈之外,她拾起地上的木板,走到前方马路一侧空阔之地,挨着山石边,蹲跪下身子,扒开雪,用剑去挖那被冰雪冻住后像石头一般坚硬的土地。这各路是他日征战北朝必经之途,她不想让母亲的骨灰留在马路上被千万人践踏,这是她此刻唯一要做的。
  回瞳关内,将营大帐。
  李石神色恭敬跪在床前,宗政无筹的伤口被处理妥当后,浑身无力靠躺在床上,连眼皮子都抬不起来。他听完李石禀报那木盒玄机,面无表情问道:“是母后让你这么做的?!”
  “回陛下,是的。”
  宗政无筹微微皱了皱眉,一名士兵进来禀报道:“启禀陛下,南帝带来的人马都撤走了,只有那名女子还在。”
  蓦地睁开眼睛,他突然间从床上坐了起来,伤口被震得发麻,他仿若不觉,只急急问道:“她一个人?在做什么?”
  “回禀陛下,是一个人。她在雪地里跪了小半个时辰,后来拿着剑不知道在挖什么。”
  宗政无筹一把掀开被子,李石惊道:“陛下,您身上有伤,应好生休养。
  “给朕备辇。立刻。“他推开李石,语气坚定,不容置疑。
  李石无奈,只好命人在城里找了一顶软轿,铺了软软的棉被,尽量让他靠躺的舒服一点。
  出了回瞳关,不过数十丈的距离,很快便到。宗政无筹叫人将软轿靠得近一点。掀起轿帘,他望着女子单薄瘦削的脊背,在狂风雪中因她手下的动作起伏震颤,他扶着轿身艰难站起,想往她身边去。
  “别过来。”漫夭冷漠开口,低沉嘶哑的嗓音不像是她的。
  宗政无筹动作一滞,眼光黯淡,挥手让所有人都退下。身上的大衣被裹得很紧,但寒风依旧呼呼地往里灌,冻得人忍不住发抖。他撑着身子站了很久,一直怔怔地望着她,看她拼命用剑将冰土刨松,然后用手捧了土远远甩出去。动作很快,像是跟谁抢时间。
  他心头酸涩,疼惜难言。“容乐。”他叫了一声,她没有回应,很认真地继续挖坑刨土,片刑也不停顿,似乎除了那一件事,其它的都与她无关。
  雪,落了她满身,被扔出去的土又让风卷了回来,打在她头上脸上,她固执地重复着自己的动作,一下又一下……
  他终于忍不住,不顾自己身上的伤,朝她冲了过去,也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力气。抓住她的手,他心痛的声音低低叫道:“够了,别挖了!“
  她的手真凉啊!就像冰冻三尺下的海水的温度。他用力夺她手中的刻,那剑却被握得死紧,仿佛与她的手冻在了一起。他又抬手想排去粘在她苍白面庞上的浮土,却被她偏头躲过。
  他僵在半空的手,无力地垂下,轻声问道:“你想埋什么?这么大的风,那些骨灰早不知被吹到哪里去了!”
  埋什么?她双目无神,空旷苍茫,如同漫无边际的黑夜。寒风猛烈,骨灰无存,她到底要埋什么?
  “埋我的幸福……可以吗?”她轻缓的声音,飘渺无定。似是在问别人,又似是在她自己。
  他呼吸有片刻的凝滞,眼神落寞中带着对女子深深的疼惜,“你的幸福,不是在他身上吗?他还活着,还爱着你,你何须如此?”她缓缓缓缓地转过头,眸底一片苍凉的悲哀,嘴角噙着一丝薄凉的讥讽,出声质问:“你以为,…事到如今,我和他还有幸福?走到这一步,你…可满意了?”
  从那一盒骨灰被扬起的那一刹那,她清晰的听见了,幸福被折断的声音。原本这一切都可以不用发生,是无忧为了救她,在那个数万人的宣德殿外,放弃了江山,放弃了一切,将他母亲的遗体留给了他的仇人,致使了如今他母亲被挫骨扬灰的结局!无忧他是那样爱他的母亲,他如何才能接受这样残酷的事实?也许他不会后悔救她,但他必定为此背负上对母亲的愧疚,无法原谅他自己。
  幸福于她,总是烟花一瞬,灿烂过后,留下的是恒久的哀伤口看不到希望的人生,该如何走下去?
  宗政无筹的喉咙像是被卡住了一样,张嘴吐不出声音。这一趟渝州之行,他也许不该来!他一向理智谨慎,懂得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可是这一次,他所有的理智都敌不过对她的思念,不顾一切的来见她,难道竟错了吗?他想过,就那样死在她手里,也很好。可是,任他心思缜密运筹帷幄,但他的命运,似乎总在最关键的时候掌控在别人的手中!
  “容乐…”他想说对不起,却被她打断。
  “你可知道,我现在…,最不想看见的人,就是你。”她跪在自己挖的那个坑前,坐在自已的脚上,双腿已经麻木,没有了半点知觉。她面无表情,声音中缭绕着丝丝寒气,“这个时候,我还不想杀人,你走吧。”她说完,自顾自地继续挖着,不再理会身旁满目悲伤的男人。
  过了片刻,宗政无筹深吸一口气,转头去吩咐道:“来人,去找工具来帮忙。”
  “不必。我不想假手于人。”她冷漠拒绝,不留余地。
  他皱眉,“你别固执,像你这么挖下去,三天三夜,这雪都化了,你什么也埋不了。”
  “这是我的事,无需你操心。”她冷冷地甩出一句。
  无奈起身,他身子晃了一晃,立刻有侍卫上前搀扶,他回到软轿之中,吩咐道:“通知李石,关闭回瞳关,派大军去前面守着,三日内,这条路不准任何人通行,违者格杀勿论。”
  “遵旨!”
  三日三夜,不停不歇,一个小而浅的土坑终于变成了一人之深,有两具棺木大小。女子脱下身上的狐裘,一袭单衣跪地,用狐裘扫雪,将十丈之地未曾化去的冰雪埋在土坑之中,用土壤盖住,在那坑前立了根木桩,被削平的木桩之上,什么字都没写。
  宗政无筹坐在轿中一直默默地看着她,再没开口说一句话。天气愈发的寒冷,他伤口恶化,任李石如何请求,他都置若罔闻,静静地凝视着那个浑身散发着悲伤和绝望气息的女子,他早就绝望的心更加的死寂。
  他一直在不断的问自己:如果他不来渝州城,他是否会阻止母后将云贵妃的尸休挫骨成灰?如果他答应宗政无忧,强制命令李石先送上骨灰木盒,是不是她就不用这般绝望的掘土埋雪?似乎无论他做什么,到最后带给她的都只会是伤害!容乐……她可知道,他最不想伤害的人,就是她。
  坚持了三夜两日,在身心双重折磨下,他终于没能支撑下去,昏倒在轿中,李石连忙让人将他抬回去,找大夫救治。
  又一个黑夜的来临,她做完所有的一切,四肢乃至身躯都好像不是自己的,完全不听使唤,就连想抬一下眼睫都是那样的因难。鼻息微弱却灼烫似火,双手指甲断裂,指尖血肉模糊,泥土参进皮肉,与鲜血一起凝结成块。她跪在木桩之前,在心里祈祷:“母亲,你若在天有灵,请保佑他。”
  以剑支地,撑起身子,却无从站立。她努力地尝试了好几次,还未站起就已经掉了下去。她躺在地上,悲哀的仰望着天,天空浮云处处,茫茫无际,她缓缓合上双目,干裂的唇瓣在风中微微颤动。
  醒来的时候,已是半夜,她躺在尚栖苑的寝阁大床上,双腿依旧麻木。
  迷迷糊糊中,听人说:“娘娘寒气已经入骨,这双腿怕……”
  “怕是怎样?”
  “怕是……不容易复原。”
  “什么?竟如此严重!肖大夫,你赶紧想办法救治,如果娘娘的腿真有个好歹,你我一家老小,恐怕一个也逃不了!”
  “是,是,俞大人,小的这就想办法。可是……娘娘金玉凤体,小的想为你娘娘施针也……
  这都什么时候了,还管这些!你快去。”
  “是……”
  膝盖处密密集集的麻痛感传来,她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手轻轻动了动,睁开眼睛的时候,那个大夫施针已经完毕,她的腿总算有了点感觉。见她醒来,那大夫吓得慌忙跪下连连请求恕罪。她有气无力,微微张。”嗓子火烧一样痛,哑声道:“起来罢。俞大人,皇上现在何处?”
  帘帐外,俞大人忙回道:“回禀娘娘,皇上三日前不知何故,连夜离开了渝州城,听说是回了江都。”
  她黛眉微蹙,垂下眼睫,尽量平缓语气,问道:“可曾留下什么话?”
  俞大人道:“回禀娘娘,皇上交代,等娘娘想回江都之时,让微臣准备一辆舒适些的马车护送娘娘回去。”
  想回江都之时?他不在,她留在渝州城做什么?她缓缓闭上眼睛,浓密的眼睫颤抖了几下,握紧被角,十根手指都被厚厚的布帛包扎起来,粗肿而笨重。过了半响,她又问道:“那十四国的使者……”
  “这个请娘娘放心,微臣奉皇上旨意好好招待十四国的使臣,在昨日派人分别护送他们离开,应该……不会有差错。”
  “应该?”漫夭睁眼,目光凌厉,“不能是应该,必须是肯定。你派了多少人护送?”
  俞大人微愣,连忙回道:“每个国家使臣,明处安排了百名护卫,暗处还有……不等他说话,漫夭双眉一皱,“你这是在扩大敌人的目标!”
  俞大人虽然才学有限,但也是一个颇为自负的人,此刻见她这般反应,只当她是因为皇上提前离开而心里不痛快,不禁有些不以为然,道:“微臣派去的都是从军队中挑选出来的精英,娘娘不必担心。”
  漫夭撑着身子坐起来,面色肃穆深沉,语气严厉道:“不用担心?只怕出了事你一颗脑袋担不住!你速速派人伪装成各国使臣的模样,抄小道走,尽量在一天内赶上他们,扰乱敌人的视线。现在就去办。”
  俞大人觉得自己的办事能力被怀疑了,不觉有些不痛快,暗暗想着,她一个后宫嫔妃多管闲事!但碍于身份,他即便不愿,也又不得不听命行事。“微臣这就去办。”
  俞大人退了出去,漫夭叫来府中的管家,吩咐道:“立刻准备马车,本宫要回江都。”
  肖大夫惊道“娘娘,您的身子……她淡无表情道:“不碍事,你去帮本宫开几幅药备上。”
  战事要提前了,很多事情还没办妥,她得赶紧回去。俞知府的管家办事效率很高,一炷香的工夫,马车和路上所需之物皆准备齐全。
  两名丫鬟扶她上了马车,她闭着眼睛躺在厚厚的锦被之中。
  一路颠簸,她浑浑噩噩,日夜不知。


第三卷 凤凰涅槃巾帼魂  第九十七章

  宗政无忧忙抱起她,将她安置在床前的软椅上。不由分说先拆开她一根手指上缠绕的布帛,她想拦也拦不住。
  入目之中,不是往日那莹白如玉的肌肤,而是红肿不堪,被洗去泥沙后鲜血淋漓的伤口,在凛冽寒冷的天气中冻伤恶化,一片血肉模糊,让人看着都会觉得很痛。
  宗政无忧心底一颤,脸色大变,眸光阴沉难测,声音中已经夹杂了怒气,“这是怎么回事?”
  她目光微微一闪,挣扎着收回手,将那丑陋到极致的伤口掩在袖中,垂下眸子,语气听起来轻松淡然,“不小心磨的,你不用这么紧张,不过是一点小伤而已,已经酬不疼了。”
  不疼?这样的伤,怎么可能不疼!他心里一阵难言的酸涩痛恼,忙又去栓查她的腿,她慌乱的阻止,丝毫不顾忌手上的伤口
  “别看了!”她带着祈求的语气,嗓音嘶哑。曲起双腿,双臂死死抱住膝盖,仰起头,一脸倔强,“无忧,求求你,别看了。”那个比手指更丑陋连她自己都不忍去看的伤口,不要让他看到。
  他望着她眼中倔强背后深藏的脆弱无力,似是有人在他撕裂的心口上狠狠撤了一把盐,灼痛到窒息。他在她面前缓缓蹲下,膝盖着地,双手用力抓住她的手臂,声音微颤,“为何不让我看?很严重是不是?”
  “不是”,她依旧努力地微笑,将一切悲伤吞食入腹,沉淀在心底,轻轻摇头,“是因为……很丑,不想让你看到。你别担心,有可儿在,很快就会好。”
  真是因为丑?她几时也会在乎这些了?他不信!但她那般倔强,再勉强只会伤到她。
  “因何受伤?告诉我。”他眉心紧拧,深邃的瞳孔中盛满浓烈的心疼。见她低头不欲说,他十指紧扣,仿佛要捏碎她的手臂,盯住她的眼睛,咬着牙一字一字重复:“告诉我!“那气势,仿佛不知道答案誓不罢休。
  面对他不容拒绝的。吻和眼神,她叹了一口气,低头幽声道:“我只是不想让母亲留在马路中央,被人践踏。”
  他双手一颤,他们亲眼见着母亲的骨灰被风吹散,融在了雪中,如何才能不让母亲留在马路中央?“你……做什么了?”
  “埋了那片雪。”三个日夜的艰辛苦楚,被她寥寥几字说得那样轻描淡写,他听后却是震住了。融了骨灰落下的雪,纷纷扬扬,那么大的一片,那样冷的天,她一个人的力量,如何办到?
  他薄唇微张,颤抖了几下,目光复杂,看了她半响,才缓慢问出声,那声音中有无尽的疼惜以及无尽的懊恼和自责,“你……埋了三日三夜?所以直到今天才回来?”
  她轻轻点头,目中泪光盈动,声音有些哽咽,“我知道这样做不能弥补什么,但是,这是我……,唯一能做的。“泪水滑出眼眶,一串一串滚落下来。他抬手棒住她消瘦的脸庞,滚烫的泪水擦过他手上的肌肤,灼伤了冰凉的心。
  “阿漫……他所有的心疼和感激还有愧疚,都在这一声轻唤里。想说谢谢,却始终没有说出来。他感激她在他失去理智的时候,包容他理解他,还替他做了本该由他来做的事情,落下这一身的伤,毫无怨言。
  “别这样看着我,无忧,我是你的妻子,做这些事,本就是应该。你不必感激,也不必对我心存愧疚……你我夫妻一体,生命里所有的幸或不幸,我们……一起承担。”她用受伤的手轻抚着他的眉眼,语声真挚而温柔。
  一起愧疚,一起悲伤,一起承担不幸的命运,他和她都不是一个人。
  无法用语言来形容他此刻心中的感动。这一生,遇上她,爱上她,是他之幸。目光交缠,有些话,都不用再说出口。他所想,她懂得就足够。
  “我遥你回漫香殿休息。”他抱起她。
  她在他怀里,轻轻应道:“嗯。!”
  那一日,他留在漫香殿陪她,两个人并肩躺在床上,谁也不说话。屋子里很安静,过不久,他因多日不曾好好休息,很快会沉沉睡去。她听着他沉稳的呼吸声,微微侧头看他睡梦中仍然疲惫的容颜,泪水顺着她的眼角滑落下来,打湿了枕头。
  第二日,她醒来的时候,他已经离开了。不只离开了漫香殿,也离开了江都。他不想让她送别。她起身,在床边的桌子上,发现了一张字条,那上面留下的两个字,笔力苍劲,仿佛用生命书写而成:“等我。”
  她扬唇而笑,虽然苦涩,但也欣慰,好歹还留了这么两个字。她轻轻拈起那张字各,看了很久之后小心翼翼地将其放到枕头底下,方便思念那个人时拿出来看。
  万和大陆苍显一七六年,十二月,南朝正式向北朝发起战争,南帝御驾亲征,领十五万大军及无隐楼七千人破回瞳关,不费吹灰之力连夺四城,损兵八百伏降兵三万,其势锐不可挡。
  万和大陆苍显一七七年,一月,北朝皇帝伤愈,率二十万铁骑南下迎战紫翔关,会合紫翔关守军三万,与南朝大军形成对峙。双方都是用兵高手,兵力也相当,一时难决胜负。
  宗政无筹出征后,漫夭坐镇朝堂。就在宗政无忧出发后的第四日,她收到消息,十四国使臣,有六国使臣在南朝边关遇难,五死一伤,其中包括尘风国的使臣。她命人修国书致歉,并承诺尽快查清何人所为,但谁都知道,这些过场不走不行,走了也无济于事。各国都在观望,等待时机分一杯羹。而她查到当日俞知府并未全照她的吩咐行事,而是擅作主张只派了九队人马,致使六国使臣遇难,给别人以把柄。她得知消息后,命人将俞知府押解入朝,三司审问后,依照律法斩首示众,以儆效尤。
  巍峨肃穆的乾和殿内,高高在上的龙椅背后,一袭金色珠帘垂桂,女子头戴凤冠,一身金丝凤袍贵气而庄严门她端坐在帘后,正在听朝臣们奏议大小事务。
  一名浑身染血的士兵横冲直撞,冲向大殿,守卫皇宫的禁卫军正欲阻拦,却见他用手高举奏章,边跑边喊道:“六百里加急!”
  漫夭面色微变,叫了声:“传!”
  那名士兵快步冲了进来,跪地双手呈上加急奏折,“启奏娘娘,土鲜、易石、域水三国集结十二万大军攻打我朝西面边境。沙城告急,请娘娘速速派人增援!”
  好快的速度!三国联合,比她想象中来得更快。十二万大军,西面边境沙城守军不过四万,如何抵挡得住?她皱眉问道:“伤亡如何?”
  那名士兵回道:“我军死守城门,伤亡已经过半,恐怕最多支撑五日。
  只有五天时间,还有可能到不了五天!漫夭看向丹陛之下的大臣们,沉声问道:“各位爱卿有何良策?”
  “启奏娘娘,土鲜、易石、城水三国都是小国,他们之所以敢如此挑衅我朝,皆因我朝主要兵力都在紫翔关。紫翔关一战已持续一月有余,我朝与北朝相持不下,在这一月内正面交战三次,双方损失惨重,倘若继续打下去,只会两败俱伤,如果此时再有人从东面进犯,我国将危矣!为江山社稷着想,臣恳请娘娘劝诫皇上暂时退兵回朝,来日再圄北上大业。只要我朝大军返回,他们三小国必定知难而退。”说话的人是丞相。
  他说的也并非全无道理,漫夭自然知道现在不是北上的最佳时机,但回瞳关一事过后,谁能劝得了无忧?谁又能劝他?无论如何,此事不是讨论北上发兵对错的时候。她正了面色,声音平缓深沉,“北上之战,是攻是退,皇上自有主张。本宫现在问的是,如何应对西面三国?”
  众臣皆知朝中兵力加起来也不够十二万!又不能从皇上手中调派兵马,于是,他们全都低下头,不语。
  漫夭心中气恼,每次无事时他们个个。若悬河,一堆一堆的道理,如今,国难当头,个个都成了哑巴!她面色微沉,眼神锐利,扫视一周,最后目光停在皱着眉头的罗家军统领罗植身上,她问道:“罗将军,朝中还刺下多少兵力?”
  罗植出列,恭敬回道:“启奏娘娘,皇上带走十五万大军,东面边境守军两万,南面玉上国留守两万,西面边境四万,目前朝中可用兵力只有罗家军七万。”
  漫夭凝眉沉思后,方道:“七万罗家军加沙城剜余两万也不过九万……,罗将军,你可有把握打赢这场仗?”
  罗植没有立刻回答,自从上次吸了教训,他在她面前狂傲之气收敛了很多。想了想,他才道:“娘娘,末将有七成把握。“他不确定,他到沙城的时候,沙城是否还有兵可用?如果只有七万人对敌十二万,确实难有把握。
  漫夭沉默,一位大臣出列,“启奏娘娘,我朝政策,朝廷出兵须有圣偷方可。娘娘奏请皇上是否援军沙城,正好也可以听听皇上是何意?”
  “齐大人所言极是,微臣认为这样做最妥。”
  “臣也赞同两位大人的奏议。”
  漫夭目光微变,看了他们两眼,不予置否,对其他人问道:“其余的爱卿,是否也认为应该先向皇上禀报此事,再做定夺?“她话音刚落,就有几个人正欲附和。她不由冷下目光,忽地一下站起,撩开珠帘,就走了出去。如果此时一定要依照这些个规矩行事,只怕不用派兵,就直接等着别人攻到江都。她只是想着,却没有直说出口。
  众臣见她突然走出帘幔,稍稍一愣,那几个准备开口的人也顿住了。她面上的表情看上去并没有发怒的征兆,但那突然冷冽的眼神让人不由自主的心生畏惧。她微微昂着头,低眸脾睨众人,脚步沉缓,一步一步往前迈去,站到丹陛之上停住口“罗将军,你怎么看?”
  罗植微微沉吟,皱眉道:“启奏娘娘,末将以为,战机延误不得。我们只有五日时间,若奏请皇上批示,从江都到紫翔关,一来一回,最快也得六日。沙城已危,恐怕等不到那时候。”
  漫夭目露赞赏之色,她果然没看错这个人!收敛眼中的情绪,她犀利的目光将众人一一扫过,“丞相,你认为罗将军说的可有道理?”
  “这……”丞相开口,怎么应都不是。他是文臣之首,若赞同不通过皇上就调兵,万一战败,他难逃责任。若是不赞同,那沙城陷落,他就成了罪人。想来想去,最后只能缄默。
  漫夭在心里冷哼一声,这些个大臣官场混得久了,都学会明哲保身。恨不能把所有的好事都揽在自己身上,将风险椎给别人。她看了看那些大臣,难道就没有一个人能站出来说句话?
  “启禀娘娘,微臣以为罗将军所言有理,所谓时移势易,特殊情况自当特殊处理。相比较规矩而言,微臣认为及时支援边关更为紧要。”此人正是前丞相例台之后,被宗政无忧破格提拔起来的其中一人。他说话之后,又有几人符合赞同,“应先援军边关,再行禀报皇上。”
  而先前执反对意见的几人便与其争论,两方争执不下,吵得不可开交。那几人相当于朝中元老,本性圄执。
  漫夭不动声色,看着他们吵得脸红脖子粗,一直到他们吵累了,口干舌燥暂时休兵,她才冷冷地望过去,沉声说道:“你们说完了?说完了就听本宫说!”
  她每每这个表情都会自然散发出一股威严凌厉的气势,让人不自觉地臣服。那些大臣们心中一惊,慌忙跪下聆听。
  她扬着下巴,在丹陛之上踱步,头上凤冠佩带的金步摇随着她沉重的步伐摆出轻浅沉缓的弧度。“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一味地讲死理,就永远没有创新的机会!你们不赞司先发兵,那本宫今日就问你们一个问题:假如因为奏请圣报,耽误了边关战事,敌人攻破沙城,长驱直入,打到江都,这亡国的罪名,是你们能承担得起还是本宫能承担得起?”问最后一句话时,她面色极为严肃,语气凌厉,句句铿锵,字字掷地有声,同得一众大臣哑口无言。
  看他们都低下头,她淡嘲一笑,不再理会那些人,直接下旨:“罗将军,本宫命你即刻率领罗家军赶往沙城援助,歼灭敌军,扬我南朝之威。”
  “末将谨遵娘娘懿旨!”罗植跪地领命,之后担忧道:“娘娘,粮草…
  漫夭道:“罗将军请放心,粮草,本宫已经命人先行备好了。”
  满朝大臣皆愣,原来这事皇妃早有定夺,不过是藉此试探他们是否懂得观看形式罢了。众臣垂首,再无一人反对。
  散了朝,她将罗植叫到议政殿。
  “请问娘娘还有何吩咐?”罗植神色恭敬相问。
  漫夭道:“罗将军方才说此次出征仅有七成把握?那本宫再送你两成。
  罗植微微疑惑,没有多余的军队派给他,何来多出两成胜算?
  漫夭问道:“将军觉得这场仗应该如何打?”
  罗植思索道:“我军兵力有限,不应正面强击,当以守城为主,伺机伐谋,出奇制胜。”
  漫夭点头,“那本宫就送你四个字:攻心为上。听闻易石国在半年前曾与城水国发生过摩擦,如今冰释前嫌,无非是为了攻占我们南朝的领土。三国合谋,在这谍事期间,自有高低较量。”
  罗植眼光一亮,“娘娘的意思是,“”离间三国?末将明白了!”三个国家合成的一支军队,表面看起来无比强大,其实军心不见得齐。
  漫夭回身从御案上拿起一个薄薄的小册子,也就几页。“这个给你。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你好好利用它。”
  罗植接过来一看,怔了怔,那上面记载的,正是此次领军的三国公子的嗜好及性情赫陷,还有他们之间曾经有过的矛盾牵连。有了这个,离间三国军心,也就是时间的问题。他不禁有些兴奋,这么多年,从来都是看不起女人,但眼前女子,他却不得不佩服。“原来娘娘早有准备。”
  漫夭微笑,对门外招手,立刻有宫人端着酒水上前。漫夭亲手为他斟上一杯,递过去,罗植准备跪接却被她阻止,“边关战事紧急,来不及设宴践行,本宫就在这里,敬罗将军一杯,祝罗将军早日击溃敌军,凯旋而归!”
  “多谢娘娘!”罗植双手举杯,仰脖一口饮尽,与上一次泗语亭拒酒的心情及态度截然不同。
  罗植退下后,她传了萧煞进来。然后,缓缓走到御案前坐下,修书将今日之事原原本本地告诉无忧。
  萧煞问道:“主子,您把那粮草给了罗将军,皇上怎么办?!”
  宗政无忧临时决定出征,几日的时间,粮草准备的并不是很充足。漫夭眉间忧愁浮现,“前几日下了一场雪,通往紫翔关的路上,有个幽谷路。被大雪阻住,不能通行马车,粮草无法运送。就算留着这些粮草也无用,还不如先给沙城应急。”
  “那皇上……”
  漫夭道:“你给昭云传信,让她取银二十万两,秘密收购粮草,务必在一个月内将粮草送到紫翔关外。”
  萧煞不赞同地看着她,“您要把皇上和几十万将士的性命交到她手里?”他对昭云的办事能力很是怀疑。
  漫夭放下朱笔,叹息道:“已经没有选择了!我相信,为了无忧,昭云就算拼了命,也一定会办妥。”
  那个女子,对无忧的爱丝毫不比她少半分。这一年的书信来往,她从字里行间,感觉到昭云的成长,很替她高兴。漫夭又道:“你只要把情况写清楚,嘱咐她小心行事。记住,告诉她,这件事,一定不能让别人知道,包括沉鱼在内。”事关无忧生死存亡,她不得不加小心,除了昭云,她谁也信不过。
  萧煞点头,“主子让制造的青铜战车已经有二百辆,上面的机关都已安置好,只差装火药。”
  漫夭应了声好,又道:“火药的制作方法,切忌不可传扬出去。”
  萧煞道:“主子放心,这件事一直都是属下亲自在做,没旁人知道。”
  “那就好。辛苦你了!”她感激一笑。有几个人可以值得信任的人留在身边,这种感觉很好。
  萧煞告退后,她埋头处理政务直到三更。
  回了漫香殿,浑身乏力,感觉很疲惫。她去浴房泡澡,泡着泡着就又靠在池边盹着了。最近似乎比以前更容易疲乏,而且经常做梦,睡得迷迷糊糊,不安稳。
  梦里,总有一只手紧紧掐住她脖子,她用力呼吸,怎么都透不过来气。她拼命喊人,没有一个人来救她,她想掰开那个人的手,但任她如何努力都撼动不了他分毫。那个梦,每次醒来,冷汗遍布全身恍惚中,她好像看到掐着她脖子的那个男人泪流满面,可是,她怎么也看不清他的脸。这样的梦,随着日复一日,从开始一闪而道的感觉到后来的一个片段,越来越清晰,清晰得仿佛是她亲身经历过似的,那样真实。
  江南二月的天气,已经有少许的回暖,但夜里还是很凉。冷风从窗子闭合的缝隙掠了进来,吹在她裸露在外的肌肤,刮起一阵寒栗。她顿时就醒了,水微微见凉,她连忙起身,披上衣服,回寝殿。
  寝殿的大床少了一个人,显得异常空旷忍她没有点灯,直接走到床前,掀开被子,钻进被窝,习惯牲地住里躺,将外面的位置留出来。
  突然,她的手在冰冷的床上触到一片温热甚至可以称之为滚烫的东西,似是人的肌肤!
  她心中大骇,惊得弹身而起,一把掀开了锦被。就着月光一看,顿时呆愣住。那竟然是……一个男人的躯体!


第三卷 凤凰涅槃巾帼魂  第九十八章

  夜半三更,无忧远在紫翔关,她的寝殿,不,确切说,她的床上,怎么会有一个光着半个身子的男人?而且这个男人此刻呼吸均匀睡梦正酣,就仿佛睡在自己家一样的表情。这情形,委实太过诡异,以至于她惊呼出声,觉时已晚。
  朦胧的睡意在这一刻尽皆散去,她睁大眼睛一再的确认不是自己看花了眼,这皇宫守卫森严,什么人竟如此大胆?她在瞬间的怔愣过后,立刻跃下床去。毫不犹豫拿起床边的玄魄,直指床上的男人。
  而就在她惊呼过后,殿外守值的宫人立刻高声叫道:“娘娘,发生何事?是否有刺客?”说到刺客二字,声音已是尖锐,似是极为惊恐,立时传遍了整个漫香殿。
  巡夜的禁卫军一听说皇妃寝宫有刺客,立刻拔剑朝着漫香殿飞奔而来,不等通报,便急急地闯进了寝殿。
  “刺客何在?”为首之人是禁卫军副统领耿翼,此人出了名的性情耿直,且嫉恶如仇,这也是他能在短时间内当上禁卫军副统领这一要职的原因。他一进屋便叫道:“保护娘娘!”
  漫香殿的宫女太监们也都聚了过来。
  这些都不过发生在转眼之间,漫夭心中一惊,她根本来不及多想,便已出声阻止:“站住。”她床上有男人的事,不能让人知道,这是下意识的直觉反应。连忙放下床幔,将手中的刻背在身后,面对门口斥道:“谁让你们进来的?”
  已经冲进来的侍卫连忙顿住身子,不敢再往前一步。耿翼见皇妃好端端地站在那里,屋子里除了她别无他人,不禁心生疑惑。又见她只着了一件中衣,因他们的闯入而面色不快,他连忙跪下,恭敬叩头请罪:“卑职刚才听闻有刺客,担忧娘娘安危才带人冒然闯入娘娘寝殿,冒犯了娘娘,请娘娘恕罪!”
  后面的侍卫们也跟着跪下,“请娘娘恕罪。”
  清冷的月光透过菱形的窗格洒落在漆黑幽暗的屋子,宽敞的寝殿由于突然涌入太多的宫女太监以及侍卫而显得有些拥挤。
  漫夭敛神,很快便从这突发的状况中冷静下来。脑子里快速的运转,想的不是这个男人的身份和他出现在此处的目的,而是在想,如果这件事情传出去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她淡淡扫一眼满屋子的宫女太监以及侍卫,平声吩咐道:“本宫无事,都退下罢。”
  “是。”侍卫们见没被降罪,才松了一口气。正准备退出门外,突然,漫夭身后的雕花大床帘幔之后,传来一道妩媚而迷离的男声,仿佛刚睡醒,带着微微的暗哑,清晰无比地传入在场的每一个人的耳朵:“娘娘,您为何还不就寝啊?!”
  一听到声音,漫夭心底一沉,暗自冷笑,这个人醒得还真是时候。这下,她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这种事,一旦碰到,本就是说不清楚,就算她在一开始就指出屋里有人,让侍卫们将那男子抓起来就地正法,恐怕传将出去,也不是那么回事了。有人布了这个局,就不会允许风平浪静的过去,而床上的那个男人,能悄无声息潜入皇宫不被发觉,怕也不是轻易就能被抓住的角色。
  果然,那群侍卫和宫人太监们震惊地张大嘴巴,瞪着眼睛不敢置信地望过来,那神情就仿佛被雷劈到般,傻愣住口皇上出征在外,皇妃娘娘的床上怎么会有男人?
  “公主姐姐,发生什么事了?”萧可已经睡了,听到动静才爬起来。
  漫夭没做声。屋子里诡异的安静,针落可闻。萧可见气氛古怪,大家都不说话,她也噤了声。
  床幔被撩开,一名长相妖媚的男子光着上身,睡眼惺忪地伸出一只手,似是想拉拽站在床边的女子入内,说道:“娘娘,这么晚了,快歇息吧。”习惯般的用语和口气,以及这种暧昧的动作,更让人不禁会想,这样的情形似乎早已不是一两日。宫女太监及侍卫们终于反应过来,各人神色皆是不同,有惊恐,有鄙夷,有失望,有不愿相信,也有幸灾乐祸,有多少人便有多少种表情。
  萧可一愣,继而大步冲过来指着男人惊叫道:“啊?你是谁?你好大的胆子,居然敢跑到公主姐姐的床上!”
  那人见了她,仿佛猛然惊醒般地张开眼睛,看了眼屋里众多的人,惊叫一声,从里侧拽过一件衣裳胡乱套在身上,声音打颤,“娘娘,屋里……怎么这么多人?啊!难道……”他似乎突然想到了什么,一雷惊恐万状的表情,神色慌乱地滚下床来,粹不及防地一把抱住她的腿,“娘娘饶命!是不是我哪里做得不够好?娘娘,你告诉我,我会改的,我不要像他们那样死掉………我不想死,娘娘饶命啊!”
  一句话,便让人听明白了,他已经不是与皇妃私通的第一个男人。
  语气凄哀惶恐,这男人演技当真一流。漫夭皱起眉头,抬腿就要踢开他,但这个男人就如同粘在她腿上的棉花糖一般,怎么都摆脱不了。她目光冷沉,手中的玄魄缓缓指向他,冷冷道:“本宫数到三,你再不松手,本宫就砍掉你这只手臂!一、二……”她的剑举起,寒芒闪耀,杀气毕现。那男子目光一顿,立刻就松开了手。跌坐在地上,双臂反撑在身后,似是怕被灭口般的极度恐惧,拖着身子往后挪去。
  “娘娘!”耿翼一脸愤怒的表情,走上前来,不顾身份地谴贵质问:”被卑职等人撞破,您是想杀人灭口吗?卑职一直敬重娘娘的为人,认为娘娘有母仪天下之风范,但是,想不到娘娘竟然趁皇上出征在外,淫乱后宫!娘娘如此放浪形骸,怎堪为一国之母?”
  漫夭凝他一眼,对他的质问恍若不闻,只时萧可道:“可儿,去叫萧煞过来。”
  萧可“哦”了一声,立刻跑了出去。耿翼仍旧面色愤愤,地上的男子眼神一闪,瞅准时机起身就往外跑,漫夭与耿翼同时叫道:“抓住他!”
  门口的侍卫听命拦住那人的去路,见那人先前躺在地上一副窝囊怕死的模样,以为不过是一个上不了台面的男宠,却没想到此人居然会武功。只见他掌上凝力,朝着迎面而来的几个人猛然挥掌,那掌上劲气极强,侍卫们不妨,被扫中胸口,向两边弹射出去。屋里的宫女太监们吓得连连尖叫,纷纷抱头逃窜。
  漫夭眸光凌厉,见那人已冲出寝殿,她便就近飞身破窗而出,在那人正欲翻身越过院墙的刹那,她凌厉的刻气直冲他后脑劈来。
  那人一阵心惊,没想到她速度如此之快,他为保命只得暂时放弃逃走,连忙回身闪避。漫夭剑势愈发紧密凌厉,那人武功不弱,但由于身上没有武器,还未走过三招便有落败的迹象。
  这时,耿翼冲了出来,见她招招直指那男子要害,以为她要杀人灭口,便越觉得愤怒,越是想擒下此人,交给皇上处理。于是,他执刮而上,眼看漫夭就要击败那人,却因耿翼的插手而给了那人逃开的机会。
  能当上禁卫军雷统领,武功自是不会弱。而且,漫夭也不想伤他性命,因此,碍手碍脚,极为麻烦。
  “闪开!”漫夭对耿翼厉声喝道。
  “娘娘想毁灭人证,恕卑职难以从命。”耿翼大有维护正义死而后已的精神,漫夭气结,虚晃一剑,反手一击直拍他胸口,趁他躲闪的空当,挥起一剑,毫不留情砍在那正欲逃走的男子后腿骨上,霎时,鲜血喷溅而出,那男子痛得惨叫一声,就跌在地上。她迅速掠过去,飞快点上那人穴道。
  那些侍卫们,个个愣在当场,惊讶的看着她,两个多月前,他们都知道皇妃娘娘箭术精准,却不料,她剑术也如此了得。耿翼更是震惊,没想到皇妃竟然能在他的阻拦下,将那个同样有着高强武功的男人擒住,只用了半柱香的功夫。震惊归震惊,但见她并未杀那男子,才放下心来。
  不一会儿,萧煞就到了。漫夭命人将那男子带到主厅审问,但无论他们如何逼问,那人油盐不进,只一口咬定,他是皇妃的男宠,伺候皇妃已有好几日。
  漫夭坐在椅子上,面色平静而镇定,丝毫没有因为他的满。胡言而恼怒愤恨,她很清楚,这个人不过是别人手中的棋子,连个角都算不上。她超乎常人的冷静,令她看起来多了几分深沉。耿翼与那自称男宠的人说了几句后,都住了……
  漫夭伸手端过白底青花瓷的杯子,杯沿在灯光下闪耀着洁白的光泽,映衬着她的手指光滑如玉。萧可的药确实非同一般,那样严重的伤口,竟一点疤痕都没有留下,腿上亦是如此。
  四更过后,见再问也问不出什么,她淡淡起身,吩咐道:“此人擅闯本宫寝殿,意圄不轨,先将他关起来,来日再审。”顿了顿,望向耿翼,沉声道:“耿翼身为禁卫军副统领,竟然在其当值之日,发生此等事件,你该当何罪?”
  耿翼对此嗤之以鼻,“娘娘若想杀卑职灭口,尽管动手,不必多费唇舌。如果想让率职帮娘娘瞒骗皇上,恕卑职办不到!”
  漫夭冷笑道:“你倒是不怕死!但,你自以为是正义凛然,其实愚不可及。你失职在先,又阻挠本宫抓刺客在后,的确够杀头之罪,但本宫念你平日尽职尽责,又对皇上忠心耿耿,暂且饶你一命。都退下罢。”
  耿翼微愣,没想到这么容易就放他离开,而且也没说过要他们保密之内的威胁。不禁感到奇怪。
  众人都退下之后,萧煞皱眉道:“主子,这些人,不能留。”
  漫夭摆手,面色凝重道:“这件事,不是杀了他们灭口就能摆平的。就算他们都死了,明日一早,流言也会被散播出去。而他们突然消失,只会印证流言的真实性。“还有一点,她不想因为别人的阴谋,屠杀自己人,事情,总还是另外的解决方法。
  萧可着急道:“那我们怎么做啊?如果传出去,会坏了公主姐姐的名声,还有啊,万一皇上信以为真,怎么办?”
  漫夭沉吟,败坏名声算什么?用不了几日,朝堂一定会十分热闹。至于无心……他会相信吗?
  萧可愁眉苦脸,真真是为她担心不已,想了一会儿,双眼倏然一亮,抬手一拍自己的脑袋,没意识到这一动作竟然跟某一个人如出一撤。她叫道:“啊!我想到办法了。公主姐姐,我可以用药让他们忘记刚才发生的事,这样,即使有人故意将流言传出去,但并没有人能证明亲眼看到,不就没事了””
  这不失为一个好方法!萧煞赞同地点头,“可儿这主意不错,要动手,就得现在。”
  “等等。”这办法,漫夭也想过。“这么做,也许可以解决一些问题,不逃…萧煞,我们的战马还有多少?”
  忽然转变话题,萧煞不明所以,回答道:“几乎没有什么了,这次罗家军所用的战马已经是挑了又挑,剩下的也就数十匹,若用来拉青铜战车,怕是不行。皇上那里,听说紫翔关天气寒冷,那场大雪,我们的战马不适应,冻死了不少,皇上有意遣使臣去尘风国,购买战马,可是眼下,尘风国的使臣在我国边境遇难,尘风国上下都为此愤怒不已,只恐,我们的使臣踏入尘风国领土,不但见不到沧中王,而且很难活着回来。”
  漫夭黛眉微蹙,这件事也正是她目前最为发憨的。他们骑兵居多,而且江南本地培植出来的战马适应了温润的气候,一入北方,难以适应。如果能从尘风国购置战马,那是再好不过。她想起那个豪爽大气的男子,记得临别前,他曾经说过,如果有需要他帮忙的地方,尽管找他。不知道这句话,还算不算得数?那时候,他还是一个王子,如今,却已经是国君,肩负一国重担,他是否会因她而有所不同?恐怕,就算他想,他的臣子们也不会答应吧。
  沉思片刻,她在屋里跛了几圈,找了纸笔,犹豫片刻后,似是下定决心般,写了一封信。
  萧煞就站在她身边,看着她写下的内容,他眉头越皱越紧,不赞同的叫道:“主子!”
  萧可好奇,跑过来看,她却已经收笔。面无波澜,将那封信递给萧煞,不容置疑,道:“连夜送去。”
  不出所料,第二日,皇妃养男宠被耿副绕领等人发现的传言在宫中乃至宫外流传开来,那流言的传播速度堪称一流。以讹传讹,有人叫她妖妃,有人称她淫妇,更有甚者,想方设法混进宫来,冒死拦驾,说要做她的男宠。到第三日,那些传言已经由道德的谴贵延伸至野心的批判。她没有采取任何猎施,冷眼看流言扩散。
  这一日,乾和殿,早朝时间。她身着凤袍,独自坐在帘后,静静望着这座空旷而庄严的殿堂。殿堂之中,除了她与小祥子,再无旁人。那些大臣说她私养男宠道德败坏,广揽朝政野心勃勃,一直不和的两方势力这次倒是很齐心,一起罢朝,跪守宫外,等待帝王的归来,那决心前所未有,大有帝王不将她这个“妖妃”处置了便不罢休的劲头。
  宗政无忧回来得比她想象的快。大军未撤,由九皇子和无相子二人统领,他是一人独自返朝,快马加鞭,两日三夜,马不停蹄,不休不寐。
  当他一脸怒容出现在早朝大殿上,那被关押的……声声自称她男宠的人被嫉恶如仇的耿副统领押了殿来。
  本是皇室丑闻,不易宣扬,但此事已闹得人尽皆知,没有个说法,怎么也过不去。
  跟随帝王进殿的大臣们目光一致望向那仍旧安稳坐在帘后的女子,一名老臣出声斥道:“皇上在此,你怎么还有脸坐在那个位置?还不快下来领罪!”他连娘娘二字都省了。她缓缓站起身,拨开金色的珠帘,所有人在她眼中都飘远淡去,唯剩多日不见,愈发憔悴消瘦的男子。


第三卷 凤凰涅槃巾帼魂  第九十九章

  空旷寂静的大殿,因他的到来而涌入了万千情绪。从战场赶回的年轻帝王一身金盔战甲,立在大殿中央,早晨初起的阳光从两面的窗子透照进来,在他粼粼铠甲折射出金色的光芒,刺目晕眩。大臣们在他身后不由自主的微微弓着身子,仿佛被那一身王者气势压得无法站直。而宗政无忧自踏进这大殿伊始,眼光直直劈开那相隔的空间,稳稳落在帘后女子的身上。望向她撩开珠帘后的平静面容,以及那眼底的坚定神色,随着她缓步而出的身影挪动,他的目光半刻都不曾游离。数十米的距离,她在丹陛之上,他在丹陛之下,一条红毯相连,两头凝望。她望着他染尽风霜的疲惫容颜,望进他的眼,清晰感受到他由心间而起涌入眼底的深沉情感,那是一种透骨的悲伤,心痛还有愤怒的挣扎。她在他这样的眼神中,所有的镇定和平静从最根底深处被渐渐列裂开。她拢在柚中的双手交握,紧紧糙住,仿佛就描紧了自己的心,宁可痛,也不可因颤抖而动摇半分。步下丹陛,她的脚步沉缓而坚定,在他前方十步停下。
  一人喝道:“皇妃,事到如今,你见了皇上,还敢不跪吗?”
  宗政无忧双眉微微一皱,垂下眸子,掩去目中情绪,漫夭没说话,看了眼宗政无忧,缓缓跪了下去。
  这是第一次,她向他下跪!
  宗政无忧身躯一震,脚步几乎踉跄不稳。他定定看着她双手辅地,无言在他面前拜例。他瞳孔微缩,喉头瑟瑟滚动,心头苦涩难忍。
  大臣们也愣了一愣,不想她竟然真的跪了!于是,心道:她必然是知道她自己杞下大错,难以逆转,才这般乖顺。
  宗政无忧望着她伏拜的身子,只觉自己的双腿有千斤重,每迈出一步都沉痛难言。他慢慢走过她身边,迈向那高高在上的冰冷的龙椅,而她在他身后抬头直起身,依旧跪着,只那挺直的背脊线条书画着她异于常人的倔强和坚持。宗政无忧转身后,久久凝视着她的背影,目光复杂变幻,一句话也不说。
  大臣们见他落座,开始行早朝跪拜之辛山他仿若不见不闻,没有让他们起身,众臣跪着不敢动,他们似乎都能感受到帝王心底散发而出的沉沉悲痛,是那样的压抑而沉重,以至于那种悲伤的气息充斥着整个大殿的空间,让所有人都喘不上来气。
  他们先前准备好的言辞在这一刻都被哽在喉间,竟一时说不出口。但他们心中的愤怒和埋怨却步步攀升,整个南朝上下,无人不为帝王对皇妃的纵容宠爱而感叹,感叹一个帝王如此情深干古难寻,但皇妃却不识好歹,如此放荡行径,伤害皇上,真是不可饶恕!
  一名老臣面色激愤,出列谏言:“皇上,皇妃趁皇上出征在外,不顾道德礼仪廉耻,竟于宫中私养男宠,做出这等丧德败行之事,实在是可恨之极!聿得耿副统领等人撞破,才不致继续将皇上及天下臣民蒙在鼓里,如今,证据确凿,请皇上定夺!”
  另一名自命正直老臣立刻附言:“皇妃道德败坏,令皇上乃至整个皇族蒙羞,实在罪无可恕!臣恳请皇上将这对奸夫淫妇处以极刑,以洗刷我南朝之耻辱,平息万民之众怒。”
  宗政无忧面色勃然大变,冷厉的眸光直射那说话之人。
  丞相道:“启奏皇上,边关战事吃紧,此时若不妥善处理这件事,只怕会影响军心,导致战事失利,后果,将不堪设想。请皇上……三思!”
  “请皇上三思!”
  这日早朝持续了两个时辰,为南帝登基以来,时间最长的一次朝议。
  刑部出面,简单审问那名被带上大殿自称皇妃男宠之人,那人仍旧一口咬定他是继两名男子之后迫于皇妃淫威不得已才成为皇妃的第三名男宠,而禁卫军副统领耿翼为证人,以性命发誓他所言句句属实,更从当日与他一起进入皇妃寝殿的众侍卫及漫香殿的宫女太监们那里得到证实。
  有声名耿直的耿副统领以性命担保作证,这些自命正直的迂腐老臣对于皇妃私养男宠之事深信不疑。他们一向自命清高不凡,如何肯向这样一个道德败坏的女子俯首称臣?于是,群臣面色激愤,言词语气更是激烈无比,所有用来指责谩骂女子的词汇几乎都被用尽,她就这样在那些正义凛然的大臣们口中变成了人尽可夫的女人。而那些大臣们因为帝王自始至终的沉默,终于住了。”开始用行动来表达他们心中对于皇妃之行为的愤怒和不满。
  一名老臣摘下官帽,放在身侧,头重重磕在金砖地面,砰砰直响。众臣随之效仿,一时间,磕头之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
  庄严肃穆的乾和殿内,金砖之上,有鲜血溅开,洒下点点斑驳。数人额头皮开肉绽,仍不止息,大有以死相谏之气势。
  自古帝王,不可失之民心、臣心、军心,而此刻的南朝,战事纷乱,流言四起,民心皆愤,军心不稳,百官死谏…如此形势,若帝王不能做出一个完善的处置,南朝江山便岌岌可危!
  这便是布局之人的目的吧?漫夭一直在静静的跪着,面时大殿门口,姿势从没变过。听着大臣们慷慨激烈的言辞,她面色异常淡漠,就好像这一切都与她无关般的表情。突然,身后遥遥高台,龙椅之上传来“砰”的一声巨响,随后,帝王在极致的忍耐过后,龙颜震怒,一声爆发般的怒喝:”够了!”
  整座大殿都被震得晃了一晃,漫夭身躯一僵,双唇微微张了张,眼中神色无奈而悲凉。
  大臣们磕头的动作顿时凝滞了,他们望着丹陛之上化作灰飞四处飘散的御案,惊得张大嘴巴。而帝王此刻的双眼充血赤红,他的眼神如同火山爆发前喷溅而出的岩浆,眼底酝酿的狂怒的风暴,仿佛随时都有可能毁灭这世间的一切。“你们,胆敢威胁朕?”
  那些大臣正义凛然的姿态从他们面上一点点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惊惶忐忑的表情。
  “臣等不敢!”
  宗政无忧冷哼一声,迈下台阶,走过的红地毯,蜿蜒着一道细细的长线,是他掌间滴落的鲜红,仿佛心头泣血。
  他一步一步,错过女子,来到跪在大殿中央的耿副统领面前,他的神色是极端愤怒和心痛过后的平静,那种平静让人心里产生强烈的不安。耿翼面色有些微的紧张,“皇,皇上……
  宗政无忧仿佛没听见,缓缓蹲下身子,望了眼被耿翼放在身旁地上的剑,他伸手去握住剑柄,动作异常缓慢。
  苍白修长的手指紧握住剑柄,长剑被一寸寸拨出,森冷的列气顿时破鞘而出,萦满整座大殿,众臣噤声,呼吸凝滞。
  漫夭也硼紧了心神,直盯着他的动作。宗政无忧站起身,剑尖划在金色的地砖,声音尖锐刺耳,似是要刺穿耳膜,洞穿心脏。
  “皇上饶命啊!小人也是被逼无奈,是娘娘……娘娘逼我的!娘娘说,如果小人不答应,就要杀了小人。还有他们,他们都死了,小人不想死亦……求皇上饶……那自称是她男宠之人用手指着她,但他话还没说话,长剑噗的一声,穿身而过,那人连惨叫声都来不及发出便瞪了眼珠子,猝然侧地,气绝身亡。
  众臣虽然极力要求将此人处死,但却怎么也没料到帝王会当场亲自动手杀掉这个人。一时间,所有人被帝王那股狠绝的杀气震住了,一声也不敢吭。
  宗政无忧面无表情地收手,冷冷道:“拖下去。”
  尸体很快被拖走,地上的鲜血被迅速清理干净,唯刺下浓烈刺鼻的血腥之气在空气中萦绕不散。
  漫夭也被他这样的举措惊得愣住,望着他这种近乎失去理智般的行为,她微微皱起眉头,凝视着他的背影,那浑身散发的凉冽气息令她蓦然间感觉到惶然无措。
  宗政无忧转过身来,那看似平静的目光背后波涛汹涌,复杂难定。他缓缓缓缓朝她挪步过去,脚步踉跄虚浮,似是过度的疲惫令他已经无力支撑那颀长的身躯。他凝视着那日夜想念的女子,伪装的平静被撕碎了干净,心底被剧痛抨击着,眸光悲愤而绝望。
  “为什么?”他的声音仿拂从胸腔之内透出来的暗哑低沉,他想问她:“你可考虑过,这么做……我是否能接受?”
  他的眼中除了痛楚,还有怨责,漫夭每与他多对视片刻,心中便会紧一分,身子微微颤了颤,张口欲言,喉咙似被卡主,“无忧……
  即使不能接受,那事到如今,已经没有回旋的余地。宗政无忧神色突然坚决,像是下了某种决定般,打断她的话:“来人,准备马车,送……离开。”离开二字出口,他闭上眼,仿佛被抽干了全身的力气。
  她鼻子陡然一酸,眼泪瞬间涌了出来。似承受了巨大的打击般,她猛地抬起头,张着双唇,颤抖着声音,不可置信地问道:“无忧,你……“你不信我?别人不信,你也不信?”
  “事实摆在眼前,你叫我如何信?是朕,太纵容你了吗?”他胸口一阵剧烈起伏,似乎说出这每一个字都艰难无比。
  “原来……我在你心里,就是这样的人!”她闭上眼睛,任两行泪自眼角不断溢出,划过苍白的面庞,滴在金砖之上,溅开,碎裂。
  宗政无忧双手一颤,眉头紧紧锁住,似在极力隐忍着什么。
  大臣们怔了怔,皇上这是要饶过皇妃一命,将她遣送出宫?
  “皇上,皇妃淫乱后宫罪大滔天,怎么能这么轻易就放了她?”
  “是啊,皇上,如此妖妃不除,恐有损我朝声誉,更有损皇上英明!”
  “请皇上三思!”
  “住口!”宗政无忧缓缓眯起凤眸,眼光凌厉如刀,“你们个个都如此有主见,朕这个皇帝,不如让给你们当?”
  众人皆惊,吓得慌忙叩拜,“皇上息怒!臣等罪该万死!”
  宗政无忧再也不看他们,只对女子冷冷道:“你走吧。看在启云帝的面子,朕,放过你。”
  她扬唇,嘴角噙着一抹讽刺的笑容,那笑容看上去,仿佛包含着肝肠寸断。她目光空茫,毫无焦距,投向殿外茫茫苍穹,幽幽说道:“呵,那我……替皇兄,谢谢皇上!谢谢酬你肯留我一条贱命!”
  启云帝?皇兄?众臣一惊,关于皇妃身份的传言竟然是真的!…果真是启云帝最疼爱的妹妹,曾和亲于北皇的容乐长公主?初春二月,他们因为这一消息惊出一身冷汗,南朝如今西北两面战事纷起,如果真杀了启云帝最疼爱的公主,启云国必定大举来犯,他们再无大军可挡,岂不是只能等待灭亡?这一意识,令众臣立刻默契地闭嘴。既然不能杀,与其劝皇上将她幽禁冷宫,不如让她返回启云国,也算是卖给启云帝天大的人情,此乃一举两得,皇上果然英明!
  女子的眼泪映入宗政无忧的眼中,如冰刺锥心,宗政无忧扭过头大口吸气,不再看她。而她却突然睁开眼睛,眼神薄凉苍冷,她抬手,抓住他握剑的手,感觉到他手指冰凉且微微颤抖。她仰起头,看他转过去的侧脸,凄然一笑,面色决绝,手指缓缓滑下,蓦地握住剑身抬起便朝自己腹部刺了下去
  锋利的剑刃破肤入腹,鲜血淋漓溅出,女子面上血色瞬时褪尽,双唇惨白如纸。
  “主子!”守在门口的萧煞大惊,什么也顾不得了,慌忙冲进大殿。
  宗政无忧惊恐回头,不敢置信地望着她,手中长剑落地,砸在地上一声脆响震颤心魂。望着她身上涌出的鲜血逐渐浸染了金丝绣凤的凤袍,那样鲜艳的颜色,令他惊慌失猎,慌忙朝她扑了过来,“阿漫!!你这是做什么?!”语气中掩饰不住的狂怒,席卷了她,似要吞噬所有。他心头大痛,忙用手捂住她的伤口,粘湿的热血浸透了他的手掌,漫指而出,流淌在如血一般颜色的地毯。
  大臣们惊住,不禁面面相觑,“这……
  一名老臣率先反应过来,生怕帝王因此心软,饶恕这个女子,便冷嘲一声,“皇妃以为自残便能抵消你所犯下的大罪吗?还是你想借此重获圣宠?皇上,您千万不要被她蒙蔽……
  “滚!全都给朕滚出去!”狂狮般的怒喝,赤红的眼神冷光如剑,直扫说话之人,那浓烈狰狞的警告分明是说:你若敢再多说一个字,朕定将你千刀万剐!
  那名老臣身子一抖,丞相见势头不好,连忙行礼退出,大臣们这才跟着退了出去。他们并没有离开,而是跪在了大殿门口,目光紧望着殿内的二人。
  宗政无忧早已方寸大乱,大声叫道:“御医,快传御医!”
  “不用了。”她满是鲜血的手抓住他的手臂,想借力站起来,宗政无忧两眼一瞪,怒道:“你要干什么?”她微微一笑,尽显凄凉,“你,不是……让人备了马车吗?我,这就走。”
  “你!”宗政无忧胸口急剧起伏,胸有痛怒,却无法言出,她定定地看了他几眼,挣开他的手,面色坚决,“你……保重!”撑着身子站起来,步伐蹒珊,她拒绝萧煞的搀扶,缓缓朝殿外行去,在众人的眼中留下一道长长的血迹,仿佛在诉说着女子心中的悲伤和绝望。
  传言:这一日,众臣满意而归,帝王却在乾和殿跌坐了整整一日,目光呆滞,神情木然,仿佛一个失去魂魄的雕像。
  又传言:南朝皇妃趁南帝出征在外,独揽大权淫乱后宫,触怒满朝文武及南朝子民,百官于早朝大殿以死相谏,帝王震怒,亲手斩杀奸夫,而皇妃亦身中一剑险些命丧当场,随后被帝王逐出南朝,生死未知。再传言:原来南朝白发皇妃真的是启云国的容乐长公主,北朝皇帝曾经的妻子!此次南帝与北朝大兴兵戈,不欲再与启云国发生战事,才放了容乐长公主离开。


第三卷 凤凰涅槃巾帼魂  第一百章

  南朝皇妃被逐,天下哗然。
  紫翔关内,帅营大帐。
  正与营中众将商议下一步战争策略的北朝皇帝,突然收到这一消息,他深沉的面容陡然一变,目光锐利,直盯住地上所跪之人,“消息属实?”
  侍卫回道:“回禀陛下,千真万确!”
  一名长满络腮胡的将军听后无限鄙夷笑道:“宗政无忧当初为了个女人连江山都不要,想不到他才离开江都不到两个月,那女人就耐不住寂寞,给他扣了这么大的一顶绿帽子。哈哈,他一定气疯了吧!”
  宗政无筹双眉紧皱,深沉难测的目光便扫了过来,眼神阴郁沉怒,很明显的不悦。旁边一名副将连忙用手射碰了碰那名幸灾乐祸的将军,那将军一愣,忽然反应过来,想起南朝皇妃正是陛下以前的妻,而且听说陛下之所以虚设后宫也是忘不掉容乐长公主。他心中一惊,嘴角的笑容僵住,连忙住了。”低下头去。
  另一名将军见气氛僵硬,便掉转话题,道:“陛下,上一战我们胜在南帝回朝南军军心不稳,如今,他们退守云关,我们是否是要趁这个机会出兵,一举夺回失去的城池?”
  一名参将附道:“是啊,陛下,南帝经此打击,必定无心作战,我们应该趁我军士气高昂,一鼓作气将他们歼灭.”
  坐上谋士摇头道:“不妥,南帝虽然人在江都,但九皇子与南军临时统帅无相子也不可小觑!而且无隐楼的人太过厉害,他们虽只有七千人,但却相当于七万精兵。每次交战,我们都会损失很多将士,这样打下去,两败俱伤,即使最后我们赢了,也是元气大伤口若彼时,他国强敌来犯,我国岂不危矣?陛下,臣以为,强攻,非上策。”
  一名参将问道:“那依军师所言,何为上策?”谋士道:“云关往南二十多里地的一个山谷,路窄且长,是南军运送粮莘必经之路,那里左右两面是巨石高山,积雪难溶,前几天的一场大雪,没有一个多月是化不了的。而在这段时间里,那里必定无法通行丰辆。我们不如等他们粮草耗尽,将其因于城中,如此不费一兵一卒,不战而胜,方为上策。”谋士说着望向主位的皇帝,欲征求皇帝的意见,却见皇帝沉目拢眉,目光不知望向何处。而眉间拢住的神色中有着掩不住的怒气和怅茫。他不禁唤道:“陛下!!!
  宗政无筹回神,此刻脑海中全是那名女子受伤的模样。他看了他们一眼,淡淡道:“你们都退下,此事稍后再议。”
  众将相互看了看,领命退出,而那名前来禀告消息的侍卫被留了下来。
  二月的紫翔关刚下过一场大雪,气候还很冷,宗政无筹披着大氅,站起身子,在屋里踱步。初时的震惊令他心绪难平,过后才慢慢冷静下来,细细思索这件事。
  别人不了解容乐也许会信这种荒唐的谣言,但他却想都不用想,如果容乐是那种随便的女子,那她早就是他的女人了!究竟是谁如此陷害她,毁她声名?目的又是什么?连他都不信的事,宗政无忧又怎会相信?种种疑团,他纠结在心口回身吩咐道:“把整件事的来龙去脉都跟朕详细说说。”
  “是,陛下。那一天……自禁卫军副统领发现皇妃床上有男人开始说起,一直说到皇妃受伤独自离宫,不可谓不祥尽。
  宗政无筹静静地听完,面色深沉,眉头越皱越紧。看来布下此局之人针对的不是容乐,而是宗政无忧。用如此拙劣的手段,那人必定对宗政无忧和容乐都极了解,他们的目的不是陷害容乐,也不是离间南朝帝妃的关系,他们很肯定宗政无忧不会相信容乐的背叛,以为他必然会出面保她,那样一来,南帝便会失去军心、臣心以及民心,届时,他们再挑动兵变,掀起叛乱,以达到不可告人的目的。但是万万想不到,宗政无忧会用如此直接的方式破了他们的局,让他们的后招毫无用武之地。这次的计谋,比上次散布白发妖孽的流言煽动兵变更为卑劣,而手段,何其相似!而使用这个计谋的人,他已经无需猜测。
  宗政无筹面色愈发难看。宗政无忧用这种方式破局,也许是用来保护她的一种方式,但是,这种方式,伤害了她!不只毁了她的名誉伤了她的身,也伤了她的心口经过了云贵妃挫骨扬灰一事,在宗政无忧的心里,她已经不是最重要的了吗?他在心里做着各种推测。
  宗政无忧,为了报仇,你就这么对待曾经你可以为之放弃江山、放弃尊严甚至放弃生命的女人?仇恨的力量,果然无尽强大。而容乐,这样的宗政无忧,你还会爱他吗?
  “她伤得可重?”默然沉吟半响,他轻轻同了这么一句,短短五个孛,暗中牵系着他的情绪。那一剑,他相信她不为自杀,是为了让她自己记住那种痛,还有绝望吧?她不是一个轻贱性命的人。
  “回陛下,刺中的是腹部,流了很多血。大概…伤得不轻!”
  宗政无筹眸子阴郁,眼底深藏着心疼和担忧,他在宽敞的大帐之中,来回地踱步,沉闷的脚步声泄露了他此刻心底的情绪。一双手,握紧又松开,松开又握紧。
  容乐,离开了南朝,她会去哪里呢?她是那么厌恶他,又痛恨着启云帝,如今,被她倾心所爱之人逐出南朝,她,还能去哪里?
  宗政无筹深吸一口气,强压住心头的窒痛和燥乱,转身吩咐道:“速去查她落脚之地,查到后,立刻来禀报,不得有误。”
  侍卫忙遵命退出,到了门口,宗政无筹似想到了什么,又叫道:“慢着。南朝与尘风国相邻之地多派些人。”
  “遵旨。”
  尘风国的二月,天气已经回暖。皇家马场,宽广辽阔。一望无际的千枯草地上,冒出了新鲜的绿芽。靖朗的天空,一碧如洗,成群的马匹在马场内肆意奔跑,身形健壮,四蹄有力。
  走在马场边困的沧中王宁千易身穿一件虎皮大裘,英姿勃发,昂首直立,豪气朗俊的面容较从前多了几分庄重和沉稳。他身后跟着几位大臣,一起看着马场内,心情都极好。曾经与沧中王同去临天国的中年男子哈哈大笑,“王上,这一批马,比以前的都要好。今年的选马之期要热闹了!”
  一位大臣笑道:“是啊,除了南朝以外,其它十四国均发来国书。这次来的,怕不是以前的使臣,而是各国的皇帝。”
  提到南朝,一位武臣立刻变了脸,面色愤愤,道:“南朝皇帝若是敢派人来,我就叫他有来无回。”此人之所以如此愤怒,是因为两月前遣往南朝的使臣是他的堂兄弟。
  尘风国的君臣礼仪不似其他国家那般严明,反而随意了许多。其他几位大臣见那位武臣如此激动,便好生劝慰。也纷纷表示,绝不能与南朝合作。
  沧中王浓眉微动,听著他们谈论,并未表态。他只是往前走上几步,背着双手,目光眺望前方。
  南朝,与那女子有关之地。
  “走,回王宫设宴。“他朝着天空重重吐出一口气,将心中遗憾和失落压下,展现给别人的是一身爽朗豪气,朗声说罢,转身领着众臣回到王宫。
  尘风国王宫,外观雄伟壮阔,里面装饰得富丽堂皇。行乐宫,金砖碧瓦,雕梁画栋。沧中王与几位大臣分席而坐,命人备了歌舞及美酒佳肴。在尘风国,君臣同宴是常事。
  宫殿之中,一块大大的丝绒毛地毯之上,十数名美人赤足折腰,在古琴丝竹之乐的欢快节奏下,翩翩起舞。
  众臣看得欢喜,跟着摇头晃脑,乐呵呵地随着歌女们的歌声哼着大家都熟悉的调子口气氛很是欢畅融洽。
  沧中王高坐龙位,左右二妃陪侍。每每听到琴音,他总会想起临天国云莲山别宫之中的那半曲高山流水,不禁心生绸怅。脑海中那个女子的请影,始终挥之不去。
  一年前,刚回国,便听闻她红颜白发,他为之心痛,甚至集结军队准备去救她,但还未出发,便听说她失了踪。他派人四处打探,才得知她已经成了南朝的皇妃,而且与南帝非常恩爱,他早已看出她与北皇貌合神离,其实心系当时的离王,如今,她总算能与她所爱之人相守,他应该祝福她,为她高兴,可心里头的遗憾和失落,总也无法填补。这一年来,关于她的种种,他仍然无时无刻不在关注。
  自从登上王位,国事顺畅,他后宫佳丽三千,没有一个女子能代替她在他心里的位置。那个女子,就这么成为了他二十多年来的人生中,仅有的遗憾!
  天下未定,战乱纷起,他们尘风国虽然不大,但因战马闻名,成为众国争相笼络的对象。他无心争夺天下,只要从这些国家之中,找到一个最有实力的合作伙伴,保证天下大定之后他的国家安定平顺,那就足够了。如果那名女子能陪在他身边,那他的人生,几乎可以称之为圆满。可惜,可怀
  “王上,您有心事?”左边的含妃依上前来,笑问着他们年轻朗俊的王。
  沧中王微愣,继而一把楼过她,爽朗笑道:“这后宫里,就数含妃心思细腻,尤其这双眼睛最厉害!”
  右边的茶妃不乐意了,语带酸意道:“王上是说臣妾粗心大意吗?”
  沧中王哈哈一笑,“爱妃吃醋了!”说罢也伸手楼了过来。岑妃立刻笑了,“王上有何心事,说出来让臣妾帮您分担。”
  沧中王浓眉一挑,眼光不自觉微微一沉。他收回手臂,端起桌上的酒碗,不说话,仰头一口饮尽,动作很干脆。
  这时,一名侍卫来报,“王上,南朝信使有消息传来。”
  沧中王眸光一亮,道:“快说。”凡是南朝之事,必与她有关。
  侍卫连忙将潜伏在南朝信使传递来的消息一五一十地禀拟,
  “胡说!”
  那侍卫话音未落,沧中王已经拍案而起,面色激动异常,以至于掀翻了面前的桌案。那女子是他心里最圣洁的所在,竟然有人说她淫乱后宫,这不可能!
  他面色愤然,道:“容乐长公主绝对不是那种女人!南帝竟然这么糊涂,听信谗言,如此伤害公主,还将她赶出南朝,实在是太可恶了!”
  他周身散发的强烈怒气吓坏了二妃,她们抬头,惊诧无比地看着他,这还是第一次见王上发这么大的脾气,而让他发俾气的原因,竟然是为了别国皇帝的妃子!可见那名女子在王上心头的分量。女人的直觉,令她们心中顿生不安,不禁悲哀的想:若是这个女子被寻到,带来王宫,那以后王上还会多看她们一眼吗?
  那名见过漫夭的中年男子反而面带喜色,道:“王上先别动怒,这样一来,对王上可是好事一桩!”
  沧中王一愣,随后浓眉舒展,指着那名侍卫道:“朕不管你调动多少人马,立刻去给朕查访容乐长公主的下落!”
  “是!”
  雁城,尘风国与南朝相邻之地,属尘风国境内。林西客栈在雁城之西很偏僻的一处,靠着一座深密丛林而建,客栈分上下两层,布局较为简单。二层靠密林方向的一间房,虽称之为上房,但房间却只可用简陋二字来形容。
  夜里,客饯周围很寂静,只能听到密林中风过的声音。
  漫夭和衣躺在床上,睁着眼睛看简陋的房顶黑幽幽的一片。床板很硬,铬得人身上疼。她独自一人在这里已经停留了十多日,腹部的伤口不算深,她自己在路上就已经包扎好,休养些日子应该就会痊愈。可不知为何,最近总是疲惫的感觉越来越严重,但是,明明很困乏,却怎么也睡不着。如果一日两日还好,可这样的情况已持续了有一个多月,她应该在离宫之前,让萧可帮她看看。上次萧可帮她把脉,还是她从渝州城回宫之时。
  “咚咚咚……”屋子隔音很不好,门外就是楼梯。”但凡有人上下楼,声音清楚极了。
  心里没来由的烦躁不安,她蹙眉,缓缓坐起身来,斜靠在床头,懒懒的垂着手,这种慵懒倦怠的姿势像极了另一个人考躺在床上看她睡觉时的模样。她心头顿时涌起一阵酸涩,回想起他的气恼,他的恨怒,他的痛苦,他的无奈,他的挣扎,他的不敢置信,还有他故作的冷漠和决绝…那一日,他每一个动作、每一个眼神、每一句话,都在她脑海中、在她眼前,更在她心里。她攒住盖在身上的薄薄的棉被,闭上眼睛,忽然就觉得喘不上来气,每每一想起他,呼吸都变得那么困难。
  这时,突然有敲门响起。
  “叩、叩、叩!”不轻不重的三声,在静谧的夜晚被拉长的沉缓的尾音,久久不落下。
  她立刻睁开双眼,目光警惕地望向门口,这么晚了,会是谁?算算日子,她等的人,也应该差不多到了!但是,应该不会是深夜才对!她面色疑惑,起身,不慌不忙穿上外衣,用手捋了捋头发,整理妥当,才朝开门走去。
  这期间,门外之人既没敲门,也没开口叫人,除了最先那三道叩门声,再无半点声响发出口那人一直静静地站在门口等待,似是极有耐心。
  她愈发的疑惑,不自觉就握紧了手中的剑。这间客找别的不好说,唯有这两扇门,闭合得绝对严实,一点缝隙都没有留下。
  她竖起耳朵贴上门,倾听外面的动静,除了轻浅而匀称的呼吸声,别无其他。她凝眉,站直身子,感觉到那人离门的距离非常非常近。而那人散发出来的气息,有一种说不出的熟悉感。
  她微微犹豫,最后还是抬手。
  门缓缓被打开,当站立的门口的男子映入眼帘,她瞳孔一缩,面色陡变,脱口而出道:“怎么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