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07-22

鲜橙: 阿麦从军 44-58

  第二卷:险中行悬崖百丈冰 44. 树下

  周志忍怒道:“绍义小儿区区几千骑兵就狂妄至此,竟敢辱我皇使挑我军威,我看他是活腻歪了!”

  常钰青却冷笑一声,说道:“怕还不是那唐绍义狂妄,他手中骑兵不过两千,敢做此挑衅,必然还有后着。想他这次打劫后应该不会再回西胡草原游荡,而是进了乌兰山。”

  陈起看了常钰青一眼,说道:“不错,唐绍义挟劫掠的钱财锦帛等大量赏赐进了乌兰山。”

  周志忍猛地用拳击案:“堂堂南夏正规军却做山匪行径,当真无耻!”

  常钰青低声冷笑,并不说话。

  陈起脸色已比刚才初得消息时缓和了很多,他沉吟了一下,沉声说道:“先不论唐绍义此举是故意挑衅还是山匪行径,都是打在我等脸上的一记响亮的耳光。犒军队伍在我军的眼皮底下遭劫,我征南军脸面已荡然无存,皇上也必将盛怒。”他停了下,目光深沉地看了看周志忍和常钰青,缓缓说道:“天子之怒,浮尸百万,流血千里。此事必然引起朝中极大的怒火,所以不论这后面商易之是否已经挖好了圈套在等着我们,我们都得钻了。”

  屋中三人都是沉默,他们都是深知军事的统帅,是当今世上屈指可数的名将。陈起善于谋略思虑严密,周志忍老成稳重经验丰富,而常钰青却是急智果敢锐不可当,这样的三个人凑在一起,又怎么可能看不出江北军这点近似于小儿科的手段。可商易之的阴险就在于即便大家都明白这是个圈套了,可谁也不能不钻。关键就是因为大家都太过于轻视商易之了,轻视了这位南夏京都里有名的纨绔子弟,青州城中的骚包将军。虽然他领军入乌兰山已引起了陈起的重视,可谁也想不到这个小子能在自己屁股都没放稳的时候,胆敢用两千的骑兵来捋北漠十几万大军的虎须。

  事到如今,陈起他们已经是失了先招。如果不去打,众人的颜面何在?北漠大军的颜面何在?北漠朝廷的颜面又何在?北漠小皇帝那还有些稚嫩的脸蛋如何经受得住这么狠狠的一巴掌。北漠朝中腾起的这一把怒火怕是没法等到明年春暖花开的时候再烧,极可能就会命陈起手下的征南军即刻进乌兰山“剿匪”,而现在正逢寒冬,此时进山剿匪后果可想而知。

  常钰青沉默了片刻,突然轻声笑了笑,对陈起说道:“大帅,我需要您给我五万兵,步兵,不要骑兵。”

  北漠此次征南军中共有步战兵近十五万,常钰青开口就要走了五万,那么用来驻守豫州和进攻泰兴的步兵就只剩下了十万,豫州还好,可泰兴却是南夏在江北的第一大城,城中只正规守军就三万多人,用不足十万的步兵想短时间拿下泰兴却是有些困难。

  陈起不说话,抬头看了周志忍一眼。

  周志忍面色沉毅,淡然说道:“周某只需八万兵即可拿下泰兴,大帅无需担心。”

  陈起又看向常钰青:“那好,我给你五万步兵,骑兵五千,周老将军攻下泰兴之前,还请常将军荡灭江北匪军!”

  常钰青嘴角含笑,轻松说道:“得大帅军令。”

  当下,周志忍自先下去安排军队的交接,常钰青也想走,却又被陈起喊住了,常钰青回头挑眉看他,询问道:“大帅还有何吩咐?”

  陈起目光复杂地看着常钰青,沉默了片刻后终于低声说道:“阿麦是我旧时故友,还望常将军手下留情。”

  常钰青怔了怔,随即明白了陈起话里的意思,原来那丫头叫阿麦这样一个名字,只是想不到陈起会如此干脆地承认与她相识,他轻笑了下,答道:“大帅言重了,既然是大帅旧人,那常某自然不敢为难阿麦姑娘。”

  没说放也没说不放,陈起那句话等于白说。可即便他这样说,陈起也没法再多说什么了。陈起淡淡地扯了扯嘴角,冲着常钰青拱了拱手,说道:“多谢。”

  常钰青笑笑,也冲着陈起拱了拱手,转身离去。一出城守府,等在外面贴身的侍卫就迎了过来,常钰青见他面色沉重眼中暗含悲愤,料到有事发生,接过缰绳随意地问道:“出什么事了?”

  侍卫低声答道:“那女人跑了,队里的两个兄弟全都被害。”

  常钰青正翻身上马,闻言动作一滞,身体在半空中停顿了片刻才坐到马上,再抬头时眼神已是冷若冰霜,寒声问道:“人呢?”

  “两个兄弟的尸体已经被抬回府里,身上的军甲都被扒了,据城门回报,有两人诈做元帅有令,已经骑马出城。”侍卫答道,见常钰青一脸寒意,又小心地补充道:“已是派人追去了。”

  “追不上了,”常钰青说道,他抬眼看向西方,咬牙低低念道:“阿麦,阿麦,好你个阿麦!”只听“啪”的一声,他手中的马鞭已然成了两段。

  阿麦带着张二蛋出豫州城后先向西奔了几十里,然后又突然折转向南而走。临近傍晚,天空中撒的雪粒子渐渐变大,到后来竟然飘起了鹅毛大雪,把路上的痕迹遮得一丝不露。再加上天色渐黑,豫州追出的骑兵是彻底没了阿麦的踪迹。

  阿麦与张二蛋两人先是在一个小村庄里换下了北漠侍卫的装束,然后一路时而向西时而转南,不几日就进入乌兰山脉南段。一进入山地,骑马已是难行,阿麦干脆舍弃了马匹,用两匹马从山间猎户那里换了些食物,又问清了去汉堡城的路线,直接从乌兰山系中穿向汉堡城北。

  张二蛋一直不解阿麦的意图,不过他向来敬佩阿麦,只道她这样绕远是为了躲避开北漠的追兵,所以连问也不问便跟着阿麦走。两人又在山间滚爬了几日,等到达汉堡城北几十里外的山林时,已是南夏盛元二年的最后一天,正当除夕。

  经过几日夜的辛苦跋涉,两人都已筋疲力尽,累的不成样子,张二蛋一屁股坐在地上,喘着粗气问阿麦道:“伍长,咱们什么时候才能回到军中?”

  阿麦看一眼远处还有些熟悉的山林,说道;“快了。”

  张二蛋傻傻地笑了笑,说道:“经咱们这么一绕,鞑子累死也追不上咱们了。”

  阿麦点了点头,看了张二蛋一眼,突然从地上站起来说道:“你先在这里歇会儿,我去前面看一下。”

  张二蛋闻言,只当她要去前面探路,急忙说道:“伍长,还是我去吧。”

  “不用,”阿麦笑了笑,从身上的包袱里掏了个馒头出来扔给张二蛋,笑道:“你先啃着,我去去就回来。”见张二蛋仍欲跟过来,阿麦又停了下来,看着张二蛋无奈地说道:“我只是想去方便一下。”

  张二蛋闻言一愣,脸上一下子涨得通红,面红耳赤地转回了身,似乎还觉得不够,往前走了几步这才在地上坐了下来。

  阿麦笑了笑,不再看张二蛋,转身钻入了那片有些杂乱的山林,七绕八绕地来到一棵参天大树前。还是那颗树,只不过几个月前这里还是郁郁青青的,而现在只剩下了一树的白。阿麦看着面前的树,平缓了下跑得有些急促的呼吸,然后一步步走到树下,扶着树身缓缓地跪了下来。

  “爹爹,妈妈,你们还好么?”她用额头轻轻地抵在树身,喃喃自语,“阿麦来看你们了,阿麦还活着,好好的活着……”

  这里是父亲初次来到这个世界的落脚之处,三十多年前的某一天,就是在这个地方,他突然从半空中坠落,在撞断一根枝杈之后落到了这片土地上。短暂的迷茫过后,他把随身带的一些东西埋入了树下,然后从这里走出了这片山林,开始了他的另一段人生。

  也是这里,已经名满天下的父亲把所有能象征他身份的东西又埋入了树下,然后脱下铠甲和相知相爱的母亲归隐山林。

  这颗树,她找了好久,只凭着父母生前一些只言片语的描述,她在乌兰山中寻找了几年,终于找到了这颗树。然后又在这里,埋藏下父母仅存的遗物。

  一颗颗大粒的水珠滑落到地上,把松软的雪砸出极浅极浅的坑。她的身体蜷缩着,平日里那总是挺得很平的肩膀微微颤着,手用力地抓了树身,指节因为过于用力而已出青白之色。

  一切都无声,就连风都似乎在这一刻停住了。

  阿麦就静静地跪了半晌,然后直起身来抹了抹眼角的泪水,冲着树身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然后说道:“爹爹,我得借你的宝贝用一用了。”说完便用手拨开树下的积雪,拔出腰间的刀用力地在地上挖起来。

  现在虽是严冬,幸好树下的土多是松软的腐土,冻得倒不是很硬。阿麦挖了一会,便已能看到土中露出那抹灰绿色。



  第二卷:险中行悬崖百丈冰 45. 背囊

  阿麦挖的更加小心,到后来几乎是用手在挖,最后终于把一个个头巨大的背囊从土中拽了出来。由于埋藏的时间太久,背囊的颜色已经变得稍有些暗淡,可布料却不知是何种材料制成的,质地却相当细密结实,埋入地下已有三十余年,竟是没有一点腐烂的迹象。这背囊的形状也甚是奇怪,非但囊体超乎寻常的巨大,而且外面多了鼓鼓囊囊的小袋,似是专门为了分装不同的物品。这还不是更怪异的,更怪的是这样第一个大包,竟然找不到扣子绳索之类,带子倒是有一些,不过却被一些似玉非玉似金非金的东西扣着,看来根本不是开背囊用的。

  这样古怪的背囊,即便落入寻常人手里怕是也不知从何处打开,到最后也只得割破了背囊了事。可惜,阿麦不是寻常人,而这外人看来古怪的背囊也是父亲留下来的,上面有着母亲费了半天力气也无法仿造出来的拉链。她以前虽不曾亲眼见过,听却是没少听过,所以,她知道该如何打开这个看似古怪无比的背囊。

  背囊里东西很多,千奇百怪的模样,太多的东西阿麦都不知道怎么用,只是知道那是父母那个时空里带过来的东西。她小心地翻了翻,找到了上次曾见到过的那本笔记,纸张已经有些发黄,打开,父亲熟悉的笔记跃然纸上。

  阿麦觉得眼圈又有些热,连忙用手背擦了擦,把笔记塞入怀中,然后把那些似乎还残存着父亲气息的东西重新在包囊里放好,拉上拉链之前犹豫了一下,又把一柄有些怪模怪样的匕首拿了出来绑到小腿上,这才把背囊整理好重新埋入树下。张二蛋还在林子外等着,阿麦不敢久留,掩盖了一下雪地上痕迹后,用额头轻轻地抵着粗糙的树身静立了片刻,然后一咬牙就转身离去。

  林外的张二蛋已经等的有些心焦,久不见阿麦出来,生怕她遇到什么危险,想要进去找又怕遇到尴尬,正急得不知如何是好就见阿麦从林子里走了出来。张二蛋红着脸迎了上去,想要问句怎么这么久,可张了张嘴还是把话咽下去了。

  阿麦从地上抓起把雪擦了擦手,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道:“歇够了没有?歇够了我们走吧,从这里往东北,咱们走小路,没几天就能回营里了。”

  张二蛋看出阿麦眼睛有些发红,似是哭过了,心下有些奇怪,想问却终还是忍住了。他听阿麦如此说,也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便从地上拿起行囊来,又把阿麦身上的包袱拿过来背到自己背上,默默地转身往前走去。

  阿麦愣了下,眉头皱了皱,猛地从后面向张二蛋身上扑过去,一下子就把他瘦削的身体扑到在了地上,把他的胳膊反剪过来死死地摁住。

  张二蛋一惊,不解地回头看着阿麦:“伍长?”

  阿麦用膝盖压住他的身体,一手拔出刀来逼到他的颈上,狠声说道:“张二蛋你给我记住,我是你的伍长,以后还会是你的队正,你的将军,你可以把我当兄弟,但是你不能把我当女人,现在不能,以后也绝对不可以!”

  张二蛋脸上已经憋得通红,有些急切地解释:“我没有,伍长,我没有!”

  阿麦冷笑:“没有最好,不然我就在这里杀了你灭口,你别以为我会狠不下心来杀你。”

  张二蛋怔了怔,倔脾气随即也上来了,怒道:“你要杀就杀,你当我怕死么?我张二蛋既然说过了你是我的伍长,你就永远是我的伍长。如若不肯信我就干脆杀了我!”

  阿麦瞅了张二蛋半晌,却突然扑哧一声笑开了,然后松了手,一屁股坐倒在地上看着张二蛋笑了起来。张二蛋被她弄糊涂了,从地上爬了起来,拍打了一下身上的残雪,气呼呼地看着阿麦。

  阿麦笑完了,看张二蛋还满面怒容地瞪着自己,冲着他伸出了手,笑道:“拉我起来。”

  张二蛋愣了下,心里虽然还怒着,不过还是伸出手把阿麦从地上拽了起来,阿麦就势用肩膀撞了撞他,笑道:“好兄弟,我就怕你不经意间把我当成女人,我的身份要是在军中泄露了,等着我的就只能是死了。”

  “我不会让你死!”张二蛋气呼呼地说道。

  阿麦笑着摇了摇头,伸出手把自己的包袱从张二蛋身上解下来背回到自己身上,说道:“就怕你会不小心露馅,如果刚才不是把我当女人,你干什么要替我背包袱?”

  “我——”张二蛋噎了下,脸上有些红,刚才他下意识地去替阿麦背包袱,心里倒真的是因为觉得她是个女子,想替她减轻些负担。

  阿麦自嘲地笑笑:“以后不用这样,我自己都没把自己当女人过,你也不用。”她转过身目光冷冽地看着张二蛋,正色说道:“这是最后一次,幸好这里没有外人,也就算了。但如果在军中,你要是再有一次,即便是好心,我也会除了你灭口的,二蛋,你记住。不管我是否忍心,我都会毫不犹豫的下手,就像那日在豫州城对那两个北漠侍卫一样。”

  张二蛋看着阿麦片刻,默默地点了点头,没再说话。

  两人一路向东北而行,走到后几日干粮已经吃尽,只好在林中猎些不曾冬眠的小动物来充饥。阿麦倒是有心想去掏个熊窝弄两只熊掌尝尝,可一看到张二蛋那小身板也就死了这份心思。山中小路本就难走,再加上越往北走积雪越厚,两人在这雪山里走得甚是狼狈,上坡爬下坡滚,算得上是连滚带爬,等到达江北军的势力范围时已经是正月十三,离上元节不足两天。

  江北军的巡逻部队在雪地里发现了狼狈不堪的阿麦和张二蛋两人,听阿麦说是商易之身边的亲卫,出来执行任务时迷了路,便急忙把消息报到了商易之所在的云绕山。云绕山上的回应很快,阿麦和张二蛋还在巡逻队的木屋里抱着碗喝热汤的时候,云绕山上派来接他们的人就已经到了屋外。

  木屋门口那又脏又硬的棉帘子突然被人撩开,一个身材高大的江北军军官大步地跨了进来。阿麦把碗里的热汤喝了个底朝天,刚把碗从脸上放下来就看到门口那个军官,一下子也愣住了。

  “阿麦!”军官叫道,低哑的声音里明显地压抑着激动。

  阿麦双手还捧着陶碗,怔怔地叫道:“唐大哥?”

  唐绍义急上前几步把阿麦从地上拽了起来,看着明显瘦了不少的阿麦,忍不住有点眼圈发红,用力握了握阿麦的肩膀,低声说道:“又瘦了。”

  阿麦肩上的箭伤还没有好利索,被他这样一捏还是有些痛,不过她却不想说与他知道,于是只是咧了咧嘴,笑道:“就是饿了几顿,等吃回来就没事了。”

  唐绍义微微笑了下,眼中还是闪过一丝疼惜的神色。阿麦觉得有些别扭,故意岔开话题问道:“大哥,你不是在西胡草原么?怎么突然回来了?”

  唐绍义的大手终于从阿麦的肩膀上拿开,笑道:“自然是回来过年,怎么?难道你还盼着大哥留在西胡过年不成?”

  “哈哈,阿麦,你铁定还不知道,唐将军这次可给大家带回来了好多年货。”张生不知什么时候跟在后面进来了,一脸笑容地说道,“可惜你回来有些晚了,好东西可是让兄弟们都吃了。”

  阿麦和张生打了个招呼,然后又高兴地看着唐绍义,惊喜地问:“大哥,你升为将军了?”

  唐绍义笑得有些腼腆:“现在还不是,只是商将军已经上报朝廷要升我为偏将。”

  “唐将军这次为江北军立了大功,在咱们眼里就已经是了!”张生正色说道,然后又看着阿麦道:“阿麦,将军和军师还在云绕山等你,如果可以,咱们现在就赶快回去吧。”

  阿麦点头,转身叫上一直拘谨地站在旁边的张二蛋,跟着唐绍义和张生一起赶往云绕山。在路上,阿麦才大略知道了唐绍义在豫州北边劫了北漠犒军队伍的事情,她眉头隐约皱了下,心中的疑点渐渐亮了些,不由得对商易之的佩服又多了几分。

  到了云绕山众人下马进了军营,阿麦见营中竟多了不少各式的灯笼,很有一股过年的味道,把军营中的肃杀之气遮掩不少。张生解释道因为马上就要到上元节了,将军说军中兄弟都辛苦一年了,如今又都窝在这山沟里,应该好好过个节。阿麦心中诧异,暗道唐绍义劫了北漠犒军回来,怕是北漠朝廷那边已经气疯了,陈起必然会不顾时节便派军入山来“剿匪”,商易之这里倒好,还有心思过上元节,真不知他是如何打算。

  阿麦压下心中疑问,只是跟着张生去见商易之和徐静,走到军部门口,唐绍义却停住了,说将军没有召见他,他在外面等阿麦就好了。阿麦这才知道原来唐绍义是私自去迎自己的,并没得到商易之的将令。

  阿麦见此,说道:“那大哥先回去歇一会,我见完将军在去寻大哥。”

  唐绍义寻思一下点了下头,说道:“那我就先回去了,一会你在骑兵营这边找我就行,我还有些东西给你。”

  唐绍义说完转身回了骑兵营在云绕山的营房,张生带着阿麦进了商易之居住的小院,来到房外打声替阿麦通报道:“将军,阿麦到了。”

  “进来吧。”商易之的声音从屋里传了出来。



  第二卷:险中行悬崖百丈冰 46. 狐狸

  阿麦脚下顿了顿,平静了一下心神,掀开门帘进入屋内。虽是向北的瓦房,可屋里的光线还是比外面暗淡了许多,阿麦的眼睛适应了一下才能看清东西,并没找见商易之的身影,正纳闷间,声音从里屋传了出来:“到里屋来吧。”

  阿麦应了一声,转身跨入里屋,映入眼帘的却是商易之和徐静盘腿坐在土炕上对弈的身影。阿麦愣住了,怎么也没想到会是这样一副情景。她知道北方农村多盘土炕,可那也多限于贫苦人家,富贵之家大多还是用床的。徐静原本就一个寒酸书生也就罢了,可商易之自小就是生在富贵窝的尊贵之人,阿麦实在想不出风流俊雅的商公子也会跟地主老财一般盘腿坐在土炕上。

  “要说还是这土炕好,冬暖夏凉,我早就劝将军把他那床换成炕,先前他还不肯,现在怎样,知道土炕的妙处了吧?”徐静笑道,转头看了一眼阿麦,热情地招呼:“阿麦,别傻站着,上来坐。”

  阿麦一时有些尴尬,这是她能脱靴上炕的地方么!偏徐静这老匹夫还一脸热络,像是这炕是他家的一样。

  商易之动了下有些麻痹的腿脚,抬眼看了看阿麦,淡淡说道:“先生让你上来就上来吧,在军中没有这么多规矩。”

  阿麦犹豫了一下,还是恭声谢道:“多谢将军和先生,阿麦还是站在下面好了。”

  商易之瞥了她一眼,没再说话,徐静倒是捋了捋胡子,笑道:“随便你自在好了。阿麦可会下棋?来陪将军杀一局,老夫可是不行了,根本不是将军对手啊。”

  “阿麦鲁钝,不懂棋艺。”阿麦又答道。

  徐静一听,摇着头叹道:“可惜,可惜啊!”

  商易之闻言笑了笑,在棋盘中轻轻落下一子,突然问阿麦道:“此去豫州如何?”

  阿麦见他们总算问到这里,忙敛了敛心神,把在心里已经过了无数遍的应答说了出来:“回禀将军,阿麦年前二十一进入豫州城,入城后不及联系石将军便被北漠常钰青所俘,阿麦谎称为朝中买去暗杀石将军的刺客,因石将军叛国投敌特来刺杀他。常钰青狡诈多疑,借口让阿麦去刺杀陈起已证身份,暗中却派人监视阿麦,想抓到阿麦联系石将军的证据。阿麦本已对联系上石将军无望,只求借机真能杀了陈起也好。谁知机缘巧合之下竟遇到同从汉堡逃出的女子徐秀儿,她现在正是城守府内的侍女,就跟随在石夫人身边。因有常钰青的眼线监视,阿麦便故意打昏了徐秀儿,换了她的衣裙混入城守府假意刺杀陈起,暗中却已嘱咐徐秀儿把消息回报石将军,把我军细作在城中的落脚点告知了石将军。”

  阿麦说完便等着商易之和徐静的回应,就听徐静问道:“石将军可曾联系了我军细作。”

  “应是已经联系了,如若不是石将军照应,阿麦无法逃出豫州城。”阿麦答道。

  商易之却问阿麦道:“这样说来,你果真见到了陈起?”

  阿麦僵了一下,然后单腿一曲跪倒在炕前说道:“请将军责罚阿麦,阿麦一时贪生,虽是已经到了陈起屋外,却没能斩他于眼前。”

  屋子里一阵寂静,商易之低头看着阿麦不语,倒是徐静先笑了起来,语气轻快地说道:“本就是让你去联系石将军,又不是让你杀陈起的,算不得有罪,您说是不是,将军?”

  商易之点了点头,淡淡说道:“先起来吧,从豫州死里逃生已是辛苦,只有奖赏没有责罚。”

  阿麦又重重地一叩首,这才从地上站起身来,犹豫了下又说道:“可是阿麦此次去豫州却没能探得北漠军的动向,就连石将军都没能见上一面。”

  商易之没说话,只抬眼看了下徐静,徐静捋着胡子笑道:“没事,石将军已经派人联系了咱们,首饰铺掌柜已经把消息送了出来,北漠军兵分两路,常钰青领军来攻咱们,周志忍去攻泰兴。”

  阿麦一脸原来如此的夸张表情,商易之看到了,嘴角忍不住挑了下,然后又赶紧绷住了,对阿麦说道:“你先下去歇着吧,升你为队正的军令随即便会到达陆刚营中。”

  阿麦又重新谢过了商易之和徐静这才出去。商易之看着棋盘有片刻的失神,徐静瞥了他一眼低声笑道:“这样一个妙人,如若真死在了豫州城,将军可会惋惜?”

  商易之淡淡笑了笑,摇着头说道:“他这样的人轻易不会死的,如果真的死在豫州了,也就不值得惋惜了。”

  徐静咂了砸嘴,却问道:“将军还怀疑他和陈起有关联么?”

  商易之想了想,答道:“有没有都不重要了,此人能用,我便敢用他。”

  徐静了然地笑了笑,没再多说。

  阿麦从屋里出来,身上已经是出了一身冷汗。张生还领着张二蛋在院门处等着,阿麦和张生打了个招呼便带着张二蛋去寻唐绍义。两人走到没人处,阿麦终于忍不住恨恨地踩着地上的残雪,低声骂道:“骚狐狸,让老子去做靶子!老狐狸,你消息都收到了还问我联系没联系!当老子是白痴耍吗!”

  张二蛋大惊失色地看着阿麦,连忙拉她的衣袖,压着声音叫道:“伍长,伍长!”

  阿麦这才停下来,觉得心口憋的那口气总算发泄了些,便冲着张二蛋嘿嘿笑了两声,安抚他道:“没事,咱们去寻唐将军吧。”

  两人找到唐绍义住处,唐绍义早已经等着了,见阿麦进来,一边吩咐人去给他们端饭食,一边从墙上摘了把刀下来递给阿麦,说道:“这是我给你留下的,用用看顺不顺手。”

  阿麦接过来长刀,见刀鞘简朴并无什么特别之处,可只一抽刀间便感到丝丝凉意从刀锋上漫了过来,沁人骨血。阿麦挥刀做了几个虚劈的动作,屋内立觉刀风阵阵。

  “好刀!”阿麦忍不住赞道,“大哥从哪得来的?”

  唐绍义笑了下,说道:“从鞑子那得来的,我瞅着好,就向将军讨过来了。正好你使刀,用着正合适。”

  阿麦一听这样倒也不和唐绍义客气,取下腰间的原来的那把换了上去,冲唐绍义笑道:“那就多谢大哥了!”

  亲兵从外面端过饭食来摆于桌上,阿麦一看有肉有菜甚是丰盛,口中唾液大盛,不等唐绍义吩咐就兴冲冲地走到桌边坐下,抓了热腾腾的馒头往嘴里塞了一大口,含糊不清地招呼的张二蛋道:“二蛋,快些过来吃。”

  张二蛋哪里敢就这样过去,仍是局促地站在一边,满脸通红。

  唐绍义笑了笑,从后面拍了张二蛋一巴掌把他推向桌子那边,笑道:“扭捏什么!又不是大姑娘,兄弟们在一起没有那么多讲究。”

  张二蛋这才敢上前,来到桌边又说了一句:“多谢将军”,这才站在桌边大吃起来。他两人已是十多日没吃过一顿热饭,在江北军巡逻点那里也只是喝了碗热汤,阿麦还差点把人家碗给啃了,现在面对一桌热乎乎的饭菜,两人几次都差点把舌头吞了下去。两人海塞一通,这才抬起脸来对望一眼,看着张二蛋满脸的油腻,阿麦轻了一下喉咙,故意绷着脸训道:“看你个没出息劲,我的脸都被你丢尽了!没得让唐将军笑话!”

  张二蛋被她训的一愣,手里抓着只鸡腿放也不是吃也不是,呐呐地看着阿麦,脸一下子涨的通红。倒是唐绍义看不过眼,笑道:“甭听你们伍长的,他逗你呢!”说着扯了一条手巾递给阿麦,“还有脸说人家,把你自己的屁股擦干净再说!”

  阿麦没绷住,扑哧一声笑了起来。张二蛋有些委屈地看着她,她用手背抹了抹嘴巴,顺手就把手巾扔给了他,笑道:“擦擦,别让唐大哥笑话咱们。”

  唐绍义看了张二蛋一眼,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张二蛋听他问,急忙从桌边站了起来,挺直了身板大声答道:“回禀唐将军,小人叫张二蛋。”

  “唉呀呀,别喷,别喷,你让别人还怎么吃!”阿麦忙伸出手臂去护面前的饭菜。唐绍义笑了,把张二蛋按回到座位上,笑道:“吃你的,这里没有将军,只有兄弟,你和阿麦一样喊我大哥就好。”

  张二蛋生平还是第一次被将军级的军官这样对待,激动的满脸都红了,坐得直挺挺的,生怕唐绍义嫌他不够威武似的。阿麦嗤笑一声,瞥了一眼张二蛋,把他面前的那只鸡腿拿了过去,笑道:“你不吃正好,给我了。”

  她刚要往嘴里塞去,可鸡腿刚到嘴边却猛地停住了,唐绍义用手攥了她的手腕,说道:“别吃了,饿了许久,不能吃太多。”阿麦抽了抽手腕,纹丝不动,只得无奈地把鸡腿放下,正色说道:“这鸡腿得给我留着,下顿是我的,谁也别抢。”

  唐绍义一时哭笑不得,只得答应,又叫外面的亲兵进来收拾了桌子,这才起身和阿麦说道:“你和二蛋先在我这里休息,一会军部那里还有会议,我得先去了,晚上我再过来寻你叙旧。”

  阿麦点头,看着唐绍义离去,然后自顾自地爬到土炕上倒开被子便要开睡。看阿麦在唐绍义这里如此随便,张二蛋有些着急,跟在她屁股后面低声叫道:“伍长,伍长,咱们怎么能在这里睡啊!”

  阿麦没好气地说道:“你要不睡可以站一边看着,我是得睡会,要累死老子了。”说完便用被子蒙了头。张二蛋见她如此,一个人在炕前来回转了好几圈,这才无奈地倚着墙贴着炕沿坐了,过了没一会眼皮也打起架来,他正兀自强撑着呢,一床被子就兜头扔了过来,听阿麦淡淡说道:“睡你的吧,哪那么多事!”



  第二卷:险中行悬崖百丈冰 47. 酒宴

  阿麦与张二蛋二人一觉睡到了天黑,直到唐绍义的亲兵来叫才转醒过来。亲兵传话说商将军留了各营的军官吃晚饭,特意吩咐他回来叫阿麦也去。阿麦睡得脑袋还有些迷糊,猜不透商易之又做什么打算,一时顾不得想太多便跟了亲兵过去。等到了商易之那里,阿麦这才惊讶的发现这所谓的晚饭其实应该叫做篝火晚宴,大冬天的,竟然在院子里摆了几桌酒席,场地中间生了火堆,上面架着的两只全羊正烤得滋滋冒油,肉香随着风迎面扑来。阿麦下意识的吞了吞口水,眼睛在烤全羊上停留了片刻,然后才对上徐静那双笑眯眯的小眼睛,一腔食欲顿时全无。

  席上的人已经来了多半,当中主桌上除坐了商易之和徐静及几位军部将领外,唐绍义也在那个桌上。可其他桌上却有许多生面孔阿麦都不认识,像是江北军各营的营官都来了。阿麦不禁有些诧异,难不成商易之召开的还是全军大会?

  徐静冲着阿麦招了招手,阿麦明知道他坐的那桌不可能有自己的位置,可还得先过去和商易之和徐静打个招呼。商易之只随意地扫了阿麦一眼,便转过头去和旁边的一个军官低声说着什么。徐静捋着胡子笑了笑,低声对阿麦说道:“随便找个地方坐吧,今天来的都是咱们军中各营的主将,你多认识几个没有坏处。”

  虽听徐静这样说,阿麦心里却明白这在座的最次也得是个校尉,她一刚刚升起来的队正,有什么资格随便找个地方坐?于是便弯着腰恭敬地说道:“多谢先生好意,阿麦在一边站着伺候着就好了。”

  徐静用眼角瞥了她一眼,轻声嗤笑道:“让你坐你就坐好了,别矫情了。叫你来不是让你站着伺候的。”

  他是好心,可阿麦一时却甚是为难,实不知自己该坐的哪里去好,琢磨了片刻还是为难地回道:“先生,还是让阿麦站着吧,这样还自在些。”

  旁边的商易之看似无意地看了她一眼,淡淡说道:“别在我这戳着,去找你们营官。”

  阿麦闻言一怔,顺着商易之的目光望过去,果然见陆刚正坐在右手一桌,正看着翘着脑袋往这边看呢,看到阿麦看他,连忙冲着阿麦招了招手,示意她过去。阿麦心中一乐,从没觉得陆刚有像此刻这么顺眼过,赶紧就想要去陆刚那桌坐,谁知刚抬了脚就听到徐静低咳了一声,跟卡了鸡毛似的。阿麦脚下一顿,连忙转回身垂首冲着商易之低声说了一句:“多谢将军。”

  商易之没搭理她,微侧着身体和旁边的一个偏将谈笑起来。阿麦偷偷地翻了个白眼,然后又冲着徐静补了一句“多谢先生”,这才往陆刚那桌走去。

  陆刚拍了拍旁边的凳子让阿麦坐下,身手啪的一巴掌就拍在了阿麦的肩上,低声笑道:“好小子,好样的,没给咱们七营丢人,将军的嘉奖令已经下来了,回去我就把你们那队的李老蔫给调到军需上去,给你腾地方。他娘的,他都要肉死我了,一脚踹下去就算有屁也得等天黑才能憋出来!”

  阿麦忍着疼强笑了笑,说道:“多谢大人提拔,以后阿麦还要仰仗大人,请大人多多照顾了。”

  陆刚爽快地答应道:“那没问题,从开始我就觉得你小子投脾气,一看就是根好苗子,……”

  阿麦低头听着,脸上表情越来越古怪,好在后面商易之站起来讲开席前的场面话,众人一时静了下来,陆刚不敢再说,终于停了下来。

  对于商易之的口才,阿麦向来是佩服的,想当初野狼沟一役后豫州突然落入北漠手中,三万多疲惫之师被人断了后路,眼瞅着都要炸营了,而商易之就在临时堆成的一个土台子上,用他那极富煽动力的演讲不但把形势稳住了,还忽悠着近万名的豫州军把热血洒在了豫州城下,为青豫联军西进乌兰山创造了客观条件。

  果不其然,商易之的话一讲完,在座的军官们就跟打了鸡血似的亢奋起来,均举着酒碗站起身来,跟着商易之一起喊了声“干!”然后一仰脖把碗中的酒灌入腹中。

  阿麦自是不敢搞特殊,也跟着大伙一起豪情了一把,然后坐下来闷头吃肉。谁知刚啃了一口,旁边的陆刚就向她叫起酒来。阿麦瞅陆刚,心道哥哥你还没喝就傻了啊,好歹我是手下的小弟,你要叫酒也是叫别人的啊,哪里有人先窝里斗的啊。

  “阿麦,来,喝酒!咱们弟兄还没一起喝过酒呢,今天说什么也要喝个尽兴。哥哥先敬你一杯。”陆刚举着碗冲阿麦笑道。

  阿麦见此,觉得也和他讲不出什么道理去,只得也把面前的酒碗举了起来,说道:“陆大人哪里话,理应是阿麦敬大人才是,这碗酒是阿麦敬大人的,多谢大人对阿麦的照顾。”

  “酒桌上叫什么大人,老陆比你痴长几岁,不介意就叫声哥哥。”陆刚笑道,说完一仰脖把酒给干了。

  阿麦无奈也得跟着干了,陆刚的大巴掌又拍到了她的背上,哈哈笑道:“小老弟爽快,哥哥我喜欢。”

  酒桌上正是觥筹交错热闹非常,由于坐的都是军中的粗犷汉子,喝酒要的就是这个豪爽劲,不管能喝不能喝,是男人都得酒来碗干。本来阿麦还想藏着点,可也不知是谁先提了句玉面罗刹,众人这才知道桌上这寡言少语的少年竟然是军中赫赫有名的传奇人物,一时都来和阿麦喝酒。阿麦暗暗叫苦,知道此种场合断然不能拒绝他人的敬酒,只得一一喝了过来,只求喝完这一圈也就算了,谁知她还是低估了男人对喝酒的热情,喝到后面各桌上的军官竟是开始串着桌地喝。虽然阿麦有些酒量,可也挨不住这种喝法,别人喝多了也就罢了,可她哪里敢在这里喝醉!

  那边唐绍义已是被人灌多了,走路都有些踉跄,可还是端着酒碗来到阿麦这桌,口齿不清地冲陆刚说道:“陆校尉,这酒是——是我敬你的,多谢你——你对阿麦的照应,阿麦是和我一起从汉堡出来的,他就是我兄弟,以后还还请你多照应他,此酒敬你!”唐绍义仰脖干了碗里的酒,把碗底倒过来给陆刚看。

  陆刚连忙站起来说道:“唐将军言重了,以前陆某有对不住您的地方,用这碗酒全当赔罪了。”说完也端起酒干了。

  阿麦看着这两个醉汉哭笑不得,一时连装醉都忘了。

  唐绍义和陆刚喝完了,拎着酒坛又给自己倒满了酒,然后用胳膊揽住阿麦肩膀说道:“阿麦老,咱们兄弟能在一起是缘分,我——”

  “大哥,干!”阿麦生怕他又不知道说出什么样的醉话来,连忙用酒碗碰了一下他手中的酒碗,唐绍义果然忘了下面要说的话,也跟着大喊一声“干!”

  阿麦喝了小半,撒了大半,然后一闭眼往桌子上一趴,干脆直接装醉死过去的,反正席面上已经是喝倒了不少了,她倒下去也算不得显眼。

  喝多了的陆刚在一旁哈哈大笑,指着阿麦笑道:“这小子不行了,瞅瞅都喝趴了,还是不行。”

  唐绍义已经喝的醉眼眯瞪,自己都站不稳了,见阿麦倒了下去还急忙身手去拽她,结果阿麦没拽起来,他自己倒是坐倒在地上。旁边还醒着的军官都哈哈大笑起来,唐绍义也跟着嘿嘿地傻笑了两声,然后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又把阿麦扯起来架到肩上:“兄弟,别在地上睡,大哥送你回去。”

  阿麦这醉酒装地极是辛苦,听唐绍义要架她回去,心里倒是一松,只求两人走出众人视线,她便可以不再装醉。这样想着,她便也做出一副醉死了的样子,任唐绍义勾肩搭背地往外拖她。谁知刚出了院子没几步,后衣领却突然被人拎住了。

  商易之的声音冷冷地从身后传了过来:“不能喝还喝成这个样子!张生,你先送唐将军回去,我还有话要问阿麦。”

  阿麦心中一惊,不知商易之是否看穿了什么。可事到如今她断然不能承认自己是在装醉,只好硬着继续装了下去。听张生在旁边应了一声,然后身边一直嘟嘟囔囔的唐绍义就被他架走了。阿麦脚下假作软了软,身体欲往前踉跄两步借机离开商易之的控制,谁知他手中抓的甚紧,拎着阿麦的后衣领愣是没有松手。他一手托住阿麦的肩膀,另只手往下探了探,还没碰到阿麦膝窝便又停住了,收回来只是扶了阿麦的肩膀,架着她往旁边挪了两步,顺着墙让阿麦坐到地上。

  阿麦不由大松了口气,身上已是出了一层冷汗,还好,还好,他既然不肯打横抱起她,那就是还没把她当作女人。



  第二卷:险中行悬崖百丈冰 48. 妙计

  阿麦现在很是作难,动不能动言不敢言,想装着说几句醉话,可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要说些什么好,而且又怕被商易之看出破绽来。耳边突然传来一声极低的哼笑,像是怒极了才会发出的笑声,被远处的嘈杂声遮着,有些听不真切。

  有脚步声从院门方向传来,走到阿麦近前停了停,阿麦感到来人似乎弯下腰打量了自己片刻,不一刻便听到了徐静故意压低了的声音:“这……还真喝多了?”

  商易之没说话,只冷着脸点了点头。

  徐静低声说道:“嘿!行,也不怕闹出事来!”

  那声熟悉的哼笑声又传了过来,阿麦这下终于肯定刚才那声不是幻听了,只是琢磨自己到底怎么惹怒了商易之,这叫个什么笑声?不满?冒火?还是有怒极而笑?

  商易之不想继续徐静的话题,轻声问徐静:“先生,里面如何了?”

  徐静答道:“都喝的差不多了吧,醉倒的我已吩咐人把他们都抬下去休息了,也安排了人照顾。”见商易之仍是皱着眉头看阿麦,徐静又微笑道:“里面还有不少人在等着将军回去喝酒,将军可不能给人留下个尿遁的话把,还是请回去吧,阿麦这里由我来处理。”

  商易之微抿唇角看了眼阿麦,眉头紧皱然后又缓缓松开,脸上终于换上了云淡风轻的笑意,对徐静说道:“我看也不用管他,让他在这里冻冻,酒自然就醒了。”

  徐静含笑不语,等商易之的身影转过院门后才又转回身来弯腰看阿麦,嘴里啧啧有声,突然压低声音说道:“阿麦啊阿麦,你要是再不醒,老夫也只能把你送将军屋里醒酒去了。”

  阿麦惊得一跳,立刻睁开了眼睛,有些惊慌失措地看着徐静。

  徐静面色突然一冷,低声训斥道:“老夫爱惜你的才气,才容你至此,可是阿麦,你太让老夫失望了,耍滑头也得分个场合有个分寸,小心聪明而被聪明误!如果刚才跟过来的人不是老夫,你该如何收场?你又让将军怎样收场?”

  阿麦心中虽觉委屈,可还是低了头说道:“先生,阿麦知错了。”

  徐静冷哼一声,拂袖便走。阿麦立在当地,一时心乱如麻,只从刚才的情景看,怕是商易之和徐静二人都已看破了她的身份,两人非但没有揭穿,反而又都在替她遮掩,这让阿麦甚感迷惑。

  阿麦苦笑着摇了摇脑袋,觉得多少有点眩晕,幸好她自小是在酒铺长大的,刚才喝的那些酒虽不少,可也只不过让她感到稍有头晕罢了。又想起徐静刚才说的话,她不禁也有些后怕,暗责自己是有些小聪明过头了。

  回到唐绍义那里,唐绍义已经躺在炕上呼呼睡熟了,张二蛋还守着盏油灯等着她,见阿麦回来忙迎上来急切地问道:“伍长,你没事吧。”

  阿麦略显疲惫地笑了笑,说道:“我能有什么事,快睡吧,明天我们怕是还得赶回西泽山,以后怕是先睡不成安稳觉了。”

  土炕很宽大,阿麦见唐绍义贴了炕头睡着,便从炕的另一头爬了上去,胡乱扯开一床棉被就要睡觉,转头却看见张二蛋还炕前傻站着,不禁问道:“怎么还不睡?傻站着干什么?”

  张二蛋的脸上突然红了红,下意识地瞥了一眼炕头上的唐绍义,连忙从炕上抱了床被子说道:“我打地铺。”

  阿麦奇道:“大冬天的,你有热炕不睡,好好地打什么地铺?”

  张二蛋抱着被子憋不出话来,只呐呐地站在地上,阿麦心中更是奇怪,正想再问,就见那头的唐绍义突然翻了个身,睡梦中嘟嘟囔囔地像是喊了句“阿麦”,然后便把怀里的被子紧紧抱住了。

  醒着的两人均是一愣,张二蛋不由傻呆呆地看向阿麦,阿麦只觉得脸上一热,竟似被火烧了一般,见张二蛋用怪异的眼神看自己,咬着牙恨恨说道:“看什么看?没见过说梦话的吗?还不上炕睡觉!”

  第二日一早,唐绍义醒来时阿麦和张二蛋已收拾利索正要离去,阿麦见他醒来,笑道:“大哥,我和二蛋这就得去陆大人那里应卯,可能得即刻赶回西泽山,怕是不能回来和大哥叙旧了。咱们兄弟就此别过,大哥多保重,阿麦等着听大哥建功立业的好消息。”

  由于醉酒,唐绍义的头还有些晕沉,又是早晨初醒,所以只是半撑着身子眼神迷离地看着阿麦,像是丝毫没听懂阿麦的话。阿麦不由笑了笑,冲着唐绍义拱了拱手,说道:“大哥,后会有期!”

  说完便带着张二蛋出门而去,等唐绍义反应过来,她人已经出了屋门,唐绍义光着脚从炕上跳下来,几步赶到门口大声叫道:“阿麦!”

  阿麦闻声停下,转回身看向唐绍义,唐绍义默默地看了她片刻,缓缓地弯起了嘴角,喊道:“多保重!”

  阿麦用力地点了下头。

  到了陆刚那里,陆刚去见了徐静还没回来,阿麦和张二蛋等了一会,这才见陆刚从外面回来,见到阿麦等在这里,说道:“军师说了,你直接和我回西泽山,不必再去见将军。”

  阿麦应了一声,跟着陆刚一起回西泽山。常钰青领五万兵已经到了乌兰山外,商易之把全军的营官都聚在一起开会,估计就是在部署一些战略安排。阿麦虽然没能参加那个会议,不过从商易之让唐绍义故意挑衅北漠军来看,她猜测商易之是想做个套等着北漠军来钻。而陆刚所辖的西泽山位于乌兰山系最东,北漠军来攻的话,首当其冲的便是这西泽山了。阿麦寻思着徐静他们对陆刚必是已有交代,十有八九是让陆刚以败示弱,把北漠军引向纵深。

  陆刚一路上都似有心事,像在考虑着什么深奥的问题,连句话也没有。阿麦见他如此也不多话,只是默默地跟在他的身后。几人翻山越岭,在走到一处较为平缓的山路时,陆刚突然叫阿麦上前,状似随意地问道:“鞑子来攻,咱们西泽山首当其冲,你说这仗怎么打好?”

  阿麦偷偷地瞥了他一眼,说道:“大人,阿麦才疏学浅,不敢胡乱说。”

  陆刚却说道:“没事,这里又没外人,咱们弟兄随便说几句而已。”

  阿麦思量一下,沉声说道:“此次鞑子有几万人,咱们要想把他们阻在西泽山外是不大可能,就是兄弟们都力战而死,怕是也挡不住鞑子大军。可不战而逃,恐怕……”阿麦顿了顿,见陆刚瞥向她,转而问道:“不知将军和军师他们可有什么安排?”

  陆刚叹了口气,从怀里掏出张纸条来递给阿麦,很是困惑地说道:“这是军师给我的锦囊妙计,只说照着这个做即可,可我已经思量了半路,也想不出个头绪来。”

  阿麦接过来纸条,打开一看,只见上面只写了五个字——兵者,诡道也。阿麦心中暗骂徐静故弄玄虚,嘴上却故意问道:“孙子兵法上的?后面像是还有。”

  陆刚有些郁闷地接道:“嗯,不错,后面的是‘故能而示之不能,用而示之不用,近而示之远,远而示之近。利而诱之,乱而取之,实而备之,强而避之,怒而挠之,卑而骄之,佚而劳之,亲而离之,攻其无备,出其不意。此兵家之胜,不可先传也。’这话自然没错,打什么仗都能用的上,可这叫嘛锦囊妙计?阿麦,你说军师这是什么意思?这让咱们怎么做?”

  阿麦一时也是沉默下来,脑子里闪过的却是在父亲的笔记上的一段话,看江北军现在的形势,正是父亲在其中提过的藏军入山,不知那战法是否也可以参考一下?阿麦思量了一下措辞,沉声说道:“阿麦以前在将军身边伺候的时候,曾听军师和将军说过这样一种战法,也许和军师给咱们的锦囊妙计一个意思。”

  陆刚问道:“什么战法?”

  阿麦答道:“彼出我入,彼入我出,避实就虚,隐势藏形。”

  陆刚有些迷惑地看阿麦,问道:“此话怎讲?”

  阿麦看着陆刚,有些迟疑地说道:“阿麦琢磨着吧,军师的意思是不是让咱们——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跑?”

  陆刚一愣,和阿麦大眼瞪小眼,两人心里都各自转了几个念头。

  阿麦连忙又补充道:“也不是胡乱跑,咱们得跑地让鞑子追不上,让他们来往追逐,疲于奔命,到最后累死这群王八羔子们!”

  陆刚愣愣地瞅了阿麦片刻,慢慢地冲她伸出了大拇指,由衷地赞道:“阿麦,好小子,够狠!”

  阿麦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道:“大人别笑阿麦了,明明是大人自己早已想到,还偏偏要来考阿麦。”

  陆刚微怔,然后呵呵笑着拍了拍阿麦的肩膀,笑道:“少年人就该多锻炼锻炼,不是坏事。”

  阿麦忙行了一礼,谢道:“阿麦谢大人教诲。”

  “嗯。”陆刚点了点头,面上稍有点不好意思,不过心里却是十分受用,心道阿麦这小子果真够机灵。

  几人继续赶路,这回陆刚心中的烦闷一扫而光,只琢磨着鞑子来了该怎么打又该怎么跑。而走在后面的阿麦也在琢磨着些事情,她有些不明白,商易之他们既然做好了布袋,就应该让陆刚把这个袋子口松开放北漠军进来才对,那徐静为什么还要给他一个这样的所谓锦囊妙计呢?



  第二卷:险中行悬崖百丈冰 49. 番外(常钰青)

  常钰青,漠西常门第七子,真正的天子骄子,三岁习武,十二岁随父入军营,十五岁带兵,十八岁独自领军破沙匪……直到二十三岁那年,千里奇袭南夏靖阳,终于成就了他的名将之路。

  也是在二十三岁,这一年,他遇见了她,又或者说是他,于是,他的名将之路便只剩下了坎坷。

  他是在豫州城的大街上发现的她,只当她是个细作,嗯,身材很不错的细作,身材是南夏女人少有的修长,更难得的是还能有傲人的胸部……当然,后来大家都知道了那是用馒头造的假。

  虽然她是个漂亮的女细作,不过他却没怎么放在心上,因为漂亮女人他见得太多了。真正让他开始对她另眼相看的是因为她的狠,对他的狠,以及对她自己的狠。

  这样的狠,他还从没在一个女人的身上见到过,他开始觉得有点意思了。

  把这个因失血过多而昏迷的女人弄回将军府,他没想着自己去照顾她,她只是个细作而已,犯不着他亲自去伺候。可那个做粗活的婆子实在没用,见到她身上那许多的血竟然吓得腿都软了,手抖得连金疮药都擦不上,他还不想让她就这么死了,所以只能先胡乱地处理了一下自己腰上的刀口,然后从那婆子手中夺过药瓶,耐着性子给她上药包扎。

  她得皮肤细腻光滑,双肩平直,有些像少年的肩,只更圆润一些。手臂也不是寻常女子的那种纤纤细臂,虽说不上粗,却是结实有力……绷带从她的胸前绕过,胸不大,难怪要用馒头来垫,他突然有些恶毒地想。再往下,腰腹紧致有力……

  伤口包扎好了,身子……也看的差不多了。不能说没有欲望,不过欲望抵不过他腰间伤口的疼痛,而且,他觉得这只不过是他生理正常的反应,因为她是个女人,漂亮女人,而他是个男人而已,别的,他没多想,也没多做,更不屑于这个时候做。

  她只昏迷了一会儿,醒过来后掀了掀被子看了一眼,然后竟然似长松了口气,再然后便往被子里缩了缩,看样子打算继续睡下去。

  他的伤口还没处理完毕,见到她如此的反应,冷静如他都不仅有些佩服了,这样的女人,还能叫做女人么?他忍不住对她出口相讥,甚至恐吓,想不到她竟然会说出让他不要带伤上阵的话来,掩不住的惊讶,哪怕明知道她是个出卖色相换取线报的女细作。更让他感到一丝恼怒的是,在与她的对峙中,他竟然占不到一丝上风。

  不过他也只是怔了片刻,然后便笑了,他不是毛头小子,不会为女人几句相激就失去控制,他知道她的弱点,因为她是个女人,是女人就会有弱点。于是,他把她身上的特征描述给她听,果然如愿地看到她那看似无比强硬的外壳上有了一丝裂痕。

  她的身体不自觉地僵了下,他笑了,竟然很满意她的这个反应。

  出了门,崔衍还在外面等着他,非要给他找个郎中看看,他拒绝了,他不想让人知道他受伤的事情,更不想让人知道他是伤在一个女人手上。

  崔衍告诉他说石达春已经把事情捅到了陈起那里,怕是不好交代。他看着有些紧张的崔衍,心道他还真是个孩子,陈起那样的人怎么会在这个时候和他们起冲突,因为他们代表的并不只是常钰青和崔衍,他们身后还有着常家和崔家,甚至周家等若干个北漠将门。

  陈起他,现在惹不起,也不敢惹。

  别说只是个女细作,就算是个良家女子,就算是个豫州城的大家闺秀,他常钰青抢了,他陈起又能怎么样?

  果然,陈起叫他只是谈军务,只字不提“强抢良家女子”的事情。南夏商易之进入乌兰山,伏于北漠大军的腰腹之上,的确是个威胁,这一点他早已看了出来。陈起说的没什么错,江北军一日不除一日就会是他们横扫南夏潜在的威胁,可周志忍却坚持要先攻下泰兴,主帅和东路军主将起了冲突,所有人都把视线投在了他的身上。

  周志忍的心思他知道,更清楚陈起的打算,不过他不在乎,因为他是个军人,他要选择的就是怎么对军队更有利,所以,他选择了让周志忍去攻泰兴,而他自己西进乌兰山。

  他不怕挑战,他只怕没有挑战。

  回到府里,吃饭的时候竟然会突然问起那女人是否肯吃饭喝药,他看出侍卫的明显一愣,其实他怎么都有些愣,好好的怎么会问起这个呢?

  走到卧房外面的时候,做粗活的那个婆子从屋里出来,他一眼就看出了这是那女人假扮的,可没想还没等到他开口,那女人自己竟爽快地承认了。嗯,懂得审时度势,他有点欣赏。接下来,她的表现更是让他满意,处事干脆果断,然后诚实地说着瞎话。

  他越来越觉得这个女人有意思,他喜欢聪明的女人,喜欢果断的女人,喜欢有股狠劲的女人……嗯,这女人有太多都符合他的口味了,只可惜,她是个细作,是个出卖色相的细作,他甚至忍不住有些惋惜了。

  也许是为了提醒自己她只是个女细作,也许是为了刺穿她冷静自若的面具,他故意问她用什么手段来杀人,用色么?如果是色,那对陈起恐怕不太管用。

  他也不知道这是怎么了,这一刻,他甚至希望看到她的羞怒,看到她在他面前暴露出她的软弱。可是,她依旧淡淡地笑着,然后用手去解自己的衣襟,用低哑魅惑的声音问他,你没有试过,怎么知道?

  结果,羞怒的是他。他冷冷地看着她,生怕那被深压在心底的欲望会从眼中泛出丝丝点点来,是的,他对她有欲望。

  幸好她停下了手中的动作,默默地把衣襟整理好,然后自嘲地笑笑,说没人喜欢脱衣服玩,但凡还有别的依赖的,谁也不愿意沦落到色这个字上。她抬头直视着他的眼睛,淡淡地说着,可那些话却给了他很大的触动,几乎都让他觉得他不该只把她当做一个女细作。

  崔衍听到他让她去刺杀陈起,又从地上窜了起来,他发觉还是崔衍好,做什么反应都跑不出他的预料,不像那个女人。哎,他怎么又会想到那个女人身上去了呢?他不禁奇怪,分明都几天没有去见那个女人了,为什么还时不时地想到她身上去呢?

  再后来,他放她离府,看着她混进城守府……然后又在小巷里看到那个缩成一团的她,像个迷了路找不到家的孩子,让他那早已冷硬无比的心都不禁有片刻的软化。

  她问他:“我没能杀了陈起,怎么办?”

  他一点也不觉得这是什么问题,他把她从地上抱起来,告诉她:“那你这条命就还是我的。”也许他更想说的不是她的命,而是她的人。

  只可惜,她会错了意,而他……也看错了自己的心。

  就此一别,再聚首时已是生死相搏。



  第二卷:险中行悬崖百丈冰 50. 私怨

  回到西泽山,副营官黑面正在带着士兵操练,看到陆刚领着阿麦回来,脸上先是闪过一丝惊讶,随即变成了根本都不屑于遮掩的鄙视。阿麦暗自纳闷,她跟这位黑大爷也没仇啊,至于因为那一点小事就一直记恨在心么?亏他还长了这么个五大三粗的个子,心眼比针眼还小。阿麦抬眼瞥了一眼黑面的表情,心道他的这张黑脸还是不适合做鄙视这样技术性的表情,看起来着实难看。

  陆刚把营里的队正以上级别的军官召集在一起,宣布了军部对阿麦的嘉奖令,把原本第四队的队正李少朝调到军需处,任命阿麦为第四队的队正。李少朝向来是个慢性子,这回难得爽利,很痛快地应了一声。陆刚又吩咐阿麦回去考虑一下接她伍长的人选,好等明天一早全营早操的时候一道宣布。

  从营部里出来,有几个军官围过来向阿麦道贺,笑闹着要阿麦请客,阿麦连忙笑着应承。旁边一个军官却突然哼笑了一声,不阴不阳地说道:“要说这人还是长的俊好啊,去趟军部回来就能升官,早知道咱们兄弟还拼死拼活地干什么呢?没事多跑几趟军部不就什么都有了嘛!”

  场面顿时僵住,原本吵着让阿麦请客的几个军官也都噤了声,各色目光一下子都落到了阿麦的身上。阿麦绷了下嘴角,抬头坦然地看向说话的那个军官,缓声问道:“杨大人这话是什么意思?”

  其他几个队正相互望了望,脸上均露出些暧昧的笑。杨墨嗤笑一声说道:“该什么意思就是什么意思,怎么?麦队正心虚了吗?”

  这话一出,明显着是要找茬打架了。如若是在平时,早应该有人出面把两人拉远了劝解,可今天,大家似乎都一致地保持着沉默,一些人的脸上甚至还带了些看好戏的模样。阿麦心里很明白,她升的太快了,已快到引起了这些军官们的排斥,从小兵升为伍长还能说是砍了鞑子立了战功,可这一次,军部的嘉奖令上只含糊了提了一下她执行任务立了大功,却只字没提她去豫州城的事情。

  阿麦默默地看着杨墨,目光清冷坦荡。杨墨开始还冷笑着和她对视,可到后面却不自觉的避开了阿麦的目光。阿麦冷冷地扫视了一圈四周的军官,淡淡说道:“阿麦不心虚,阿麦的军功是把脑袋别在腰带上拼死拼活换来的,也许阿麦入营的时日比诸位大人短些,可阿麦敢说杀的鞑子不比任何一位少。”她又把目光放回到杨墨身上,“杨大人为什么瞧阿麦不顺眼,大家心知肚明,不过阿麦还是要劝大人一句,以后少用这些娘们唧唧的话来阴我,看不顺眼就直接动刀子就行,犯不着为了动手找茬,要打架恕我没空,如果要玩命,我阿麦随时奉陪。”

  说着,阿麦“唰”地一声拔出佩刀,狠狠地往雪地上一掷,刀尖插入地上,带动刀柄悠悠地颤着。

  杨墨先惊后怒,拔了刀就要上前,他身旁的几个军官见状连忙抱住了他强往后拖去,其中一个吼道:“杨墨,别犯浑。”

  阿麦冷笑一声,从地上拔起刀便欲迎上去,刚跨出一步就被李少朝使劲拉住了胳膊,李少朝扯着阿麦走开几步,苦口婆心地劝道:“阿麦,够了,千万别惹事,刀枪无眼,同袍之间怎么能动刀子玩命啊,陆大人知道大家都要受罚的!”

  不动刀子?你们能上来拉架么?阿麦心中冷笑,如果她不做拔刀子玩命的架势,估计这些军官只会站在边上兴致勃勃地看热闹,然后看着她被杨墨狠揍一顿,或者再上来拉拉偏手。阿麦心中明白的很,和个身高力壮的男人滚在一起打架,她非但讨不好去,怕是连身份都会泄露了。

  那边的杨墨也已经被人拉远,隐约传过来他的怒骂声:“你们放开我,让我去宰了那小子,我操他妈的,他还敢叫板,老子非弄死他不行,你们是兄弟就放开我,我去给焦老大报仇!”

  焦老大,就是被她割破喉咙的那个队正,阿麦记得很清楚,她冷眼看了看远处被人抱住的杨墨,把佩刀插回刀鞘,转过身冲着李少朝一揖谢道:“多谢李大人教诲。”

  李少朝连忙摆了摆手说不敢当,他们已是同级,当不起阿麦的如此大礼,阿麦却正色说道:“这不是队正阿麦谢大人的,而是您手下的士兵阿麦谢的,阿麦谢大人多日的照拂之恩。”

  这回李少朝没再客气,只笑了笑,带着阿麦回队中,让她先去交接伍中的事物。阿麦回到伍里,王七等人还在都聚在张二蛋身边笑闹着。见阿麦回来立刻便抛弃了张二蛋,向阿麦这边围了过来。

  张二蛋不由得松了口气,抹了把额头的汗水,他虽一直按照阿麦交代的话搪塞着这些弟兄,可这十来个人你一嘴我一舌的应付起来也甚是费力。他瞥了眼那边被众人围住的阿麦,心道伍长就是伍长,连说话都有气势,简简单单几句话就把大家都解决了。

  吃过晚饭,阿麦私下把张二蛋叫到外面,默默地看了他片刻,突然低声说道:“二蛋,这次你跟我出生入死,功劳苦劳都极大,我应该提升你做伍长……”

  “伍长!”张二蛋突然打断阿麦的话,说道:“我,我不想做伍长。”

  阿麦看着他沉默了片刻,嘴边露出个淡淡的微笑,说道:“我也不想,你年纪太小,怕是不能服众。”

  张二蛋鼓起勇气抬眼直视着阿麦:“伍长,你放心,你这是为我好,我都明白的。”

  阿麦笑了笑,伸出手按了按张二蛋还有些单薄的肩膀,问道:“跟着我去做个亲兵吧,怎么样?”

  张二蛋眼中闪过一丝惊喜,有些激动地问阿麦:“真的?伍长?”

  阿麦笑着点头:“以后不要叫伍长,要叫队正大人了,去吧,把王七给我叫过来。”

  第二日全营早操的时候,陆刚宣布了李少朝的调令以及阿麦的任命,同时大谈了一番同袍友爱共同杀敌的话题,很明显,昨日阿麦和杨墨差点动刀子的事情已经传到了他耳朵里。

  “弟兄们,我陆刚是个粗人,只说大实话,鞑子进乌兰山,第一站就是咱们西泽山,现在离咱们西泽山不过百余里,眼瞅着就到家门口了,不管你们之间什么私人恩怨,都他奶奶地给老子放下,要砍人,存着劲给我砍鞑子脑袋去,砍一个咱们不亏,砍一双咱们就还赚了一个。谁他妈再用刀对着自家弟兄,别怪我陆刚不客气!”

  散了早操,陆刚又把阿麦和杨墨叫到身边,也不说话,只是冷冷地盯着两人。待了半晌,还是阿麦先冲杨墨弯腰行了一礼,说道:“杨大人,昨日是阿麦莽撞了。”

  杨墨冷哼一声,当着陆刚的面对阿麦拱了拱手算了事。

  陆刚叫骂道:“都他妈一个营的弟兄,鞑子还没打呢,你们先打起来了,”说着冲阿麦和杨墨身上一人踹了一脚,“都他妈给我滚回去好好带兵,等这回打完了鞑子,你们要是都还能活着,老子再给你们了私怨!”

  此话一说,众人都有些沉默,阿麦和杨墨对望一眼,杨墨冷哼一声别过了视线,阿麦轻笑了下,微微摇头。常钰青五万大军眼看就要进乌兰山,他们这群人正好要打第一战,还不知道能活几个下来。

  南夏历盛元三年初,北漠大将常钰青领军入乌兰山对南夏江北军进行围剿。常钰青一反往日快、猛、狠的作战风格,前后拖拉了两个月多月,五万大军才终以进入乌兰山脉。

  西泽山,江北军在乌兰山脉的第一个门户,就这样暴露在了北漠五万大军面前。而此时,西泽山上的江北军第七营早已经成了空营,如若不是地上还残留着大队人马驻扎过的痕迹,很难想象这里曾经是江北军的门户所在。

  北漠军先锋部队把情况回报到中军大帐,已经调到常钰青手下的崔衍忍不住骂道:“他奶奶的,这仗还怎么打啊,南蛮子跑得比兔子还快,咱们这可真成了进山剿匪了。”

  常钰青没搭理他的话茬,只是问在一边比照地图的年轻军官:“如何?”

  要说这军官不是别人,正是以前就和常钰青搭档过的副将姜成翼。汉堡之战后,常钰青领八万骑兵北上靖阳,就是他领着只剩个空壳的“西路大军”到泰兴和周志忍会合,后来便一直待在了周志忍的帐中。这次,崔衍非闹着要跟常钰青一起来剿匪,陈起顺手把姜成翼也调了过来给常钰青做副手。常钰青虽然知道他是陈起的人,可由于姜成翼也确实有些本事,也便没有拒绝陈起的安排。

  姜成翼听闻常钰青问,把手中临时绘出的地形图放到桌上,抬头答道:“只从我们目前新绘的这部分来说,就和原来的地图差很多,一是因为兵部提供的地形图太过老旧,绘的又粗糙,一些地势早已经发生了变化;二是从实地来看,一些山间路径是江北军有意改造的,以至于我们行军地图上的很多路径都已不通。”

  常钰青冷笑一声,说道:“商易之十一月进乌兰山,到如今也不过四月有余,竟然连山间路径都改了,可见这人的确是个人才了。”



  第二卷:险中行悬崖百丈冰 51. 虚实

  崔衍忍不住问道:“大哥,那我们怎么办?”

  常钰青走到桌边拿起那张只绘了个边缘的地形图看了看,说道:“我们不着急,传令下去,找个地方扎营,先不要深入了。”

  崔衍出去吩咐部队在居高向阳之地扎营,姜成翼抬眼看了看常钰青,说道:“我们手上的地形图已近似于废纸一张,得派探子出去摸清地形制出新的地图才能再作打算,不然咱们就成瞎子了。”

  常钰青点了点头,说道:“你去安排吧,多派些人出去,尽快把地形图会出来。”

  姜成翼应诺一声,出去安排这些事情,走到大帐门口又停下来,转回身有些担忧地看着常钰青,犹豫了下问道:“将军,元帅让我们在周将军攻下泰兴前剿灭江北军,看眼下的形势,时日上会不会……”

  常钰青抬头笑了笑,答非所问地问姜成翼道:“成翼觉得周将军何时可下泰兴?”

  姜成翼微怔了下,开始思量周志忍要攻泰兴具体需要多长时间,还没等他回答,却听常钰青径自笑道:“我猜没有两三年的功夫,周将军是拿不下泰兴城的。”

  见姜成翼面露不解之意,常钰青嘴角挑了挑,解释道:“泰兴是南夏江北第一大城,城高池深,想必成翼已经亲眼见识过,这些不用再说。只说泰兴城南倚宛江这条,怕是周将军一天练不出水师来截断泰兴的水路,泰兴城就一天不会被攻下。”

  “水师?”

  “不错,没有水师,周将军攻城的时候就要担心背腹受敌,虽说南夏江南的兵力被吸引在云西之地,可谁能保证他们不会抽调出来过宛江而救泰兴?”常钰青顿了顿,又接着说道,“再说泰兴的城守万良,既然能把他放到泰兴来,又怎么会是平庸之辈。攻城不比围城,只要他不自乱阵脚,泰兴城又怎么可能是一时可以攻下的。”

  姜成翼被他说得有些愣,这些问题他不是没有考虑过,只不过从没有像常钰青考虑的这样深远过,更何况他们年前只短短几个月时间就攻陷南夏靖阳边关,不费一兵一卒而收豫州,这南下的步伐实在是太顺利了一些,以至于顺利到他以为攻下泰兴也不过是个很简单的事情了。

  可现在听常钰青讲来,攻泰兴非但不会容易,而且会很麻烦。可惜常钰青并没有细说下去的打算,他只笑了笑,调笑道:“难不成成翼也跟阿衍一个想法,认为领两万精兵就能撞开泰兴城门,十万铁骑就能横扫江北之地?”

  姜成翼面上有些赧然,躬身行礼道:“多谢将军指点,成翼受教了。”

  常钰青轻扬了扬眉梢,眼中闪过一丝狡黠,轻笑道:“所以说我们不必着急,剿匪剿匪,慢慢剿就是了。”

  姜成翼出得帐来,脑子里还在思考着泰兴城的事情,既然泰兴城如此稳固,为何先前东西两路大军围困泰兴的时候,南夏朝廷还会如此惊慌失措,以至于要调靖阳边军回救泰兴,如果不是这样,靖阳边关又怎么会如此轻易地被攻下?南夏朝中那帮人是干什么吃的?怎么会下如此疯狂的军令?

  他正想的糊涂,正好撞到已安排好了扎营事务回来的崔衍,崔衍一把拉住他,略带兴奋地指着远处的山头说道:“老姜,你看!”

  姜成翼顺着崔衍所指的方向看过去,那处山峰他认识,在地图上有过标记,名叫拥翠山。山间有一大片林带,不知是何原因一年四季皆是长青,乃是名副其实的“拥翠”。

  崔衍在旁边说道:“你仔细看看,那边林子里一定藏了人的。”

  姜成翼眯了眯眼睛,果然见那边林子里似有鸟儿不时被惊起,绕着林子上空盘旋不下。“伏兵?”姜成翼下意识地问道。

  崔衍得意地笑了笑,说道:“定是南蛮子在那边埋伏着呢,没准是想来夜袭咱们,嘿嘿,总算有个玩头了。等天黑我就带人偷偷摸过去,逗逗他们。”

  姜成翼年纪稍大,毕竟要老成一些,说道:“望山跑死马,看着近,离咱们这里至少还得有几个时辰的路程,你别胡乱行动,凡事先问过了将军再说。”

  崔衍虽点了点头,面上表情却有些不以为然,眼神一直没离开远处的拥翠山。崔衍所料不错,拥翠山中果然是藏了人的。

  阿麦用力踹了脚身旁的树身,抬头看着原本栖在树上的鸟儿受惊飞走,然后再转过身接着去踹另外的树木。在那边也领着人踹树的王七凑过来,嬉皮笑脸地问道:“阿麦大人,咱们这活得干到什么时候?”

  阿麦看了他一眼,忍不住笑骂道:“屁!别叫什么阿麦大人,要么阿麦,要么大人,哪里来了个阿麦大人!”

  王七嘿嘿干笑了两声,小心地瞥了瞥一边的士兵,凑近了阿麦低声问道:“阿麦,你说咱们在这踹树有用吗?鞑子会上当?”

  阿麦踮了踮脚,翘着头试图想看的远一些,可这片林子实在太密了,遮挡住了她的视线,更是遮住了远处山坡上的北漠军营。

  “谁知道呢,”阿麦低声答道,“大人既然让咱们这么做,自然有他的道理,这事又不费力,总比猫在山坳里的那些兄弟们强,引得来鞑子,自有他们先接着,引不来鞑子,”她看了一眼身边已经升为伍长的王七,又用力踹了一下身边的树木,低声笑道:“就当是练了拳脚了。”

  王七跟着“嗯”了一声,转身也笑嘻嘻地去练脚法去了。

  常钰青他们进乌兰山脉后,陆刚带着第七营就从西泽山上撤了下来,藏入了这茫茫的山林之中。今天,阿麦就是按照他的吩咐带人过来假作伏兵。有伏兵,自然得有所表现,《孙子兵法》上都明白地写着呢:鸟起者,伏也。

  阿麦心道这陆刚不亏是行伍出身,兵法背的倒滚瓜烂熟,只是这样套用兵法,怕是太过生硬了。如果这种把戏就能骗了常钰青,那常钰青也太菜了些。

  不过,既然长官吩咐了要这么做,她自然不好直接反对,想了想反正也没什么坏处,大不了就是白费些力气而已,所以,阿麦接到陆刚的军令,很痛快地就来了。再加上阿麦本来也想练一练手下的这些兵,多跑点路,练一练脚力,总是好事。

  因为有阿麦的“身先士卒”,江北军第七营第四队的战士们将“踹树”这一工作干得热火朝天。不只队里的士兵,就连阿麦的亲兵也都加了进来。因为升了对正,阿麦也名正言顺地有了亲兵,除了李少朝留下的那几个亲兵以外,阿麦只从伍里带了张二蛋过来,不过她不喜欢使唤亲兵,就算有事也大多会吩咐张二蛋去做。这样一来,做她的亲兵大都没什么事做,一看这样,阿麦干脆把原本只为自己服务的亲兵队改成了为全队服务的通讯警卫伍,虽然仍是亲兵的编制,不过用途却大大改变了。

  很久以后,当人们提起麦帅的通讯警卫伍时,都不禁联系到了靖国公的警卫营和通讯营,均认为麦帅在还只是个小小的队正时便已经颇有靖国公遗风了。当然,这都是后话,暂且不提。

  阿麦又踹了一会树,觉得有些吃力了,又见小腿上的绑腿松了,便干脆停了下来往地上一坐,拆了绑腿细细地绑了起来。硕果仅存的亲兵张二蛋见阿麦坐下了,连忙跟了过来给阿麦递上水壶,蹲在一边瞅着。阿麦接过水壶灌了几口水,看张二蛋还在旁边巴巴地看着,故意绷了脸,把水壶递还给他,问道:“二蛋,你说咱们当兵的什么最重要?”

  张二蛋被问的一愣,认真琢磨了下,拍了拍腰间的大刀,回答道:“大刀!当兵的要没了刀,那就不叫兵了!”

  阿麦咂了下嘴,点了点头:“说的不算错,不过却不是最重要的。”

  张二蛋迷惑了,忍不住问道:“那什么最重要?”

  阿麦笑了,伸手拍了拍自己的两条腿,笑道:“自然是这两条腿。”

  张二蛋的五官往一块挤了挤,黝黑的脸上满是困惑:“为什么?”

  阿麦眨了眨眼睛,一本正经地说道:“胜,我们追鞑子跑,追上了才能杀敌;败,鞑子追我们跑,我们只有跑得快才能保命。你说我们这两条腿是不是最重要的?”

  张二蛋被她讲的有些晕,只觉得从她嘴里初来的果然都是道理,看着阿麦的眼神不由又热烈了两分,忍不住也问了王七那个问题:“伍长,你说鞑子真会被咱们引过来么?”

  这一次,阿麦没有和他说些官话,只是微微笑了笑,轻轻地摇了摇头。

  “不去!”北漠中军大帐前,常钰青扫了一眼远处的拥翠山,转回头吩咐崔衍道:“你老老实实地去加强营防,只多派些外探和外辅出去便可,南蛮子爱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吧,除了负责警戒的部队,其余的人都踏踏实实地睡觉。”

  “南蛮子夜袭怎么办?”崔衍紧接着问道。

  “那警戒部队干什么吃的?”常钰青问道,他轻笑着瞥了崔衍一眼:“不过我猜南蛮子今夜不会来偷袭,他们还不知道在哪里藏着等我们去夜袭他们呢!”

  ——

  注:

  “外探”:于营四面去营十里外游弈,以备非常,如有警急,奔驰报军;

  “外辅”:潜伏哨,三、五人一组,在夜间“于军前或于军侧三、五里外稳便要害之处安置”,携带战鼓,不仅负责监视敌情,还担负当敌军“犯大营”时,“鸣鼓大叫,以击贼后”的任务,主要起心理战的作用。



  第二卷:险中行悬崖百丈冰 52. 弄计

  崔衍还是有些将信将疑,常钰青没再多说,转身又回了大帐。姜成翼正伏在桌案前参照着新制的地形图对沙盘进行修改校正,看常钰青从外面进来,不由抬头问道:“真的不用派兵去探探么?”

  常钰青不语,走到沙盘前站定,看着沙盘上标记着的拥翠山愣神。这沙盘还是南夏靖国公的首创,战争中流传出来,各国的将领一眼便看出了它的妙处,后来便广为四国的军事将领所用了。

  “在这里。”常钰青修长有力的手指沿着拥翠山山麓而下,在邻近的一条山谷处停留了下来,说道:“伏兵应该在这里了。”

  姜成翼看了眼顺着常钰青指的地方,又抬头看向常钰青,眉梢不自觉的挑了下。

  常钰青笑了,没有理会姜成翼的惊讶,转身走到书案便坐下,随手拿了本书翻看起来。姜成翼正奇怪间,突然听见常钰青状似随意地问道:“成翼觉得咱们用不用去给他们来个一网抄尽?”

  姜成翼抿着唇思量片刻,说道:“我军对此处的地形并不熟悉,山间小路已多有改动,夜战对我们明显不利。”

  常钰青眼睛没有离开书本,只轻轻地点了点头:“所言不错,那就让南蛮子先蹲一宿再说吧。”

  姜成翼嗯了一声,等了片刻不见常钰青再有交代,便复又低下头去休整沙盘。

  常钰青默默地看了会子书,嘴角处却突然露出些笑意来,叫亲兵喊了崔衍进来,交代道:“你今晚就别跟着巡营了,先好好地睡上一觉,明日寅时到我这里来。”

  崔衍被常钰青说得有些摸不着头脑,忍不住挠了挠脑袋,问道:“大哥,什么事?”

  常钰青却不肯说破,只是冷着脸说道:“哪来得这么多为什么,让你来便来好了。”

  崔衍见他面露不悦之色,也不敢再多问,只是用眼角瞟了下姜成翼,见他也是一脸疑惑地看着常钰青,顿时心里有些平衡了,暗道原来糊涂的不只我一个。

  打发走了崔衍,常钰青又叫人去各营传令,吩咐明早寅时就造饭,吃过饭后各营整装待命。姜成翼更是糊涂,不知道他这是做如何打算,既然说了要慢慢剿匪,又不急于出征,何必这么早就造饭呢?姜成翼有些糊涂了。

  糊涂的不只是姜成翼一个,蹲在拥翠山东面山谷中的江北军第七营的营官陆刚也有些糊涂了,鞑子为什么一点反应都没有?怎么说也得派些人过来探探吧,怎么这天都要黑了,却连个人影都没见着呢?

  黑面早已经蹲得不耐烦了,几次都要带兵去夜袭北漠军营,被陆刚强行压住了,只好气呼呼地坐在草地上,瞪着牛眼发闷气。

  这一夜,有人心焦有人急,有些人嘴角含笑地算计着什么,还有些人,倚着大树睡得正熟,比如——阿麦。

  一直等到第二日,太阳已经半人多高,陆刚等人这才终于死了心,带着人饥肠辘辘地从山谷里撤了出来。阿麦已经等在了拥翠山山脚下,见陆刚领着队伍来了,忙叫人把准备好的吃食都给搬了过来。

  陆刚恨恨地咬一口面饼,刚吞咽了两口突然又停下了,瞅着坐在一边的阿麦问道:“你说鞑子这是什么意思?天蒙蒙亮的时候探子回报说是鞑子营中寅时就开始造饭了,可老子又等了他们一个多时辰还是什么也没等到,又不见他们拔营,鞑子这是在玩什么花活?没事这么早吃饭干嘛?”

  阿麦略嫌秀气的眉头微微皱了皱,低声地重复陆刚的话:“寅时就造饭,却不见拔营?”

  陆刚点了点头,有些期待地盯着阿麦。

  阿麦的眉头皱地更紧,右手食指无意识地轻叩着膝盖,突然抬眼问陆刚道:“探子最近一次回报是什么时候?”

  “辰时三刻吧。”陆刚回答道。

  阿麦仰着脸看了看树梢见透过的细碎阳光,大概估算着时间:“现在已过午时,这么说大人已经快两个时辰没有接到探子的回报了。”她面色突然一变,“大人可还有探子未回?”

  陆刚心中也是一惊,忙把不远处负责此事的副官叫过来细问,一问才知道还有几组探子没有回来,按理说应该有探子持续回报北漠军营的情况的,不知因为什么原因,这中间像是突然断了。陆刚听了脸色大变,噌地一下子从地上窜了起来,他虽粗莽,可毕竟领兵多年,深知这个时候要断了探子的线报,鞑子就是摸到了他们身后,也无从知道了。

  “大人!”阿麦在他身后低声叫了一声,沉声说道:“山路难走,少不得要多耽搁一些功夫,误了会时辰也是情理之中,大人不必发火。”阿麦说着,眼睛却轻轻地瞟向四周。陆刚一下子就明白了过来,压了下心头的惊慌,复又若无其事地坐到了地上,压低声音问阿麦道:“你如何看?”

  阿麦想了一下,说道:“鞑子明知拥翠山有异样,不可能毫无反应。”

  陆刚点了点头:“不错,失了的探子极有可能是被鞑子得了,鞑子很可能是识穿了我们的计策。”

  阿麦心道不是很可能,是一定。就这样的诈做伏兵,常钰青怎么可能就会上当!不过此时不是讲这些话的时候,她只是随着陆刚的话点了点头表示赞同:“此地不可久留。”

  这句话可是说到了陆刚心坎里去了,他这就要从地上站起来,却突然被阿麦一把拉住了:“阿麦觉得大人还是应该先稳军心,鞑子人多,我们本就处于劣势,万不可自己先乱了阵脚。”陆刚低头看了阿麦一眼,点了下头。

  当下,陆刚就去吩咐部下集合队伍,阿麦也在后面跟了上去。陆刚和几个营级军官商议了片刻,便决定把队伍带向山南,打算去北漠军的左翼方寻找机会。阿麦没再多说,带着对立的士兵跟着部队一起前行。由于大部分先在山谷中蹲守了一个晚上,还来不及休息,这样一行军,顿时显了些疲惫之态,反倒是阿麦的第四伍,由于夜里休整的不错,到是精神的多。

  队伍往南翻过了两个山头,刚走到一处地势略微平缓的地方,陆刚正想下令让队伍停下休息,猛然见前面山坡上竖起几面北漠军旗,齐腰高的荒草之中齐刷刷地站起成千的北漠军来,陆刚等人顿时僵住了。

  北漠阵列从中往两边分开,一员黑袍小将,不过十七八岁年纪,手端长刀高坐于战马之上,慢慢悠悠地晃到了阵前。

  阿麦此时尚在队伍中间,远远看到前面突然冒出来盔甲鲜明的北漠军来,不由也是一惊,待看清了北漠阵前的那员小将,心中更是一凛,崔衍!那是崔衍!虽然只在豫州城见过几面,她还是一眼认出了盔甲在身的崔衍。

  崔衍不仅是北漠名将周志忍的外甥,更是北漠辅国公的小公子,只说他的出身,常钰青就绝对不会让他轻易犯险。既然他能在此出现,那么常钰青定然是已算到了万无一失的地步。一想到这里,阿麦心中不禁骇然。

  前面的陆刚急忙行兵布阵,可崔衍哪里会给他布阵的时间,手一挥,北漠兵阵便压了过来。顿时,喊杀声震天响起,北漠军冲杀过来,江北军这边仓皇应战,只一接战间便落入下风。

  双方人马混战在一起,刀箭飞舞、血肉横飞。陆刚挥剑砍倒一个冲到面前来的北漠兵,扯着嗓子吼旁边的亲兵:“他娘的光护在老子周围干嘛?老子用不着你们!前三队挡在这里,其余的叫黑面先往山上撤!”

  有个亲兵抽出身来去传令,剩下的亲兵依旧护在陆刚的周围。黑面哪里肯撤,挥着大刀挡在前面,独自和五六个北漠兵缠斗在一起,虽勇猛,可却也险象环生。

  这样的场景看入阿麦眼中,竟似有些熟悉,像是又回到了野狼沟的战场。阿麦咬着牙带人冲杀到阵前,把陆刚从北漠兵的包围中抢了出来。陆刚身边的亲兵已经死伤大半,他自己也已经杀红了眼,看到阿麦怒声骂道:“混蛋玩意,你他娘的不是第四队吗?让你们先往山上撤!”

  阿麦举刀挡开面前砍过来的弯刀,顺势一抹砍到了一个北漠兵,也不理会陆刚的怒骂,只冲着王七喊道:“带大人走!”。王七点了点头,挥手招了两个兵士架起陆刚就走。阿麦等人边杀边退,路过第二队的队正杨墨身旁时替他挡了身侧砍过来的一刀,大声喊道:“带着人往山上撤!”

  杨墨已是满头满脸的血,血红着眼睛厉声骂道:“滚!小白脸怕死就自己滚,老子是第二队的队正,大人吩咐要挡在这里!”

  身边的北漠兵越涌越多,对留下的江北军士兵渐成包围之势,张二蛋本一直跟在阿麦身侧,此时却被北漠兵困在了一边,反倒是杨墨和阿麦被七八个北漠兵围在了一起,逼得两人不得不背靠背地抵在一起砍杀着四周的敌兵。

  “真他妈死心眼!”阿麦忍不住骂道,“后面的人已经撤了!你们也不用留在这里白白丧命!”

  杨墨又砍倒一个敌兵,心中豪情顿生,哈哈大笑道:“小白脸懂个屁,大丈夫能战死沙场那是荣耀!”

  “荣耀个屁!”阿麦怒声骂道,她的胳膊已经酸痛,挥刀的速度明显见缓,这样下去早晚会被鞑子困死在这里,她咬牙把包围圈劈开一个豁口,冲杨墨叫道:“你要是还想给你那死鬼长官报仇,就跟在我的后头杀出来,别把命丢在这里!”说完也不等杨墨回答,招呼了张二蛋一声,率先向豁口处冲杀了过去。

  杨墨一愣,咬了咬牙,跟在阿麦身后向外杀了出去。三人很快便和其他的江北军汇在一起,再往山上撤的时候就轻松了许多,幸好北漠兵追杀的并不凶狠,看样子只是要把留守的江北军消灭掉。

  阿麦身上已经挂了彩,幸好只是胳膊处,伤口也不深,她一时顾不上包扎,只带着人去追已经撤到山上的大队人马。等翻过了一个山头,身后的喊杀声才渐渐没了。

  陆刚已经收拢了残部等在那里,队伍折损了小一半,到现在只剩下了七八百人,这一次遭伏真可谓之惨烈。陆刚见只回来了阿麦等三四十个人,脸色更加阴沉,发泄一般地把配剑往地上一砸,转回身用拳死命地捶树。旁边的军官连忙上前劝了,无非是说一些“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之类的话,阿麦也不凑前,只站在一边冷眼看着,到后来竟然转回身看着身后的山头发起呆来。

  天色已经黑了下来,山那边很安静,完全想象不到就在刚才那里还进行了一场战斗,几百个人把性命丢在了那里。阿麦队里也有不少死伤,王七走过来,捅了捅还在愣神的阿麦,低声说伍里也牺牲了一个弟兄。

  阿麦心中突然涌上一股难言的悲伤,不只是为死去的那个弟兄,更多的是为第七营中所有的人。只用这一个营的人马,怎么可能去和常钰青的大军相斗,那不只是崔衍,那是常钰青,北漠的军事奇才,名震四国的“杀将”常钰青!

  没有指挥,没有调度,没有统筹的安排……他们这群人,是被商易之所抛弃的江北军,是被徐静用来做诱饵的江北军。

  那边有军官建议陆刚往回撤,前面既然有伏兵,那也只能往回撤了。阿麦敛了敛心神,走到陆刚身边低声说道:“大人,能不能借一步说话?”

  陆刚疑惑地看了阿麦一眼,还是跟着她离开人群往一边走了几步。

  阿麦低声问道:“大人想往回撤吗?”

  陆刚点了点头。

  阿麦沉声说道:“我们回不去!伏兵不追,说明常钰青还有后招在等着我们,刚才的那个鞑子将军叫崔衍,身份尊贵,常钰青既然敢让他来拦咱们,可能就算到咱们遭到伏击之后会走回头路,这里怕只是虚拦一下,更厉害的还在那边等着我们。”

  陆刚盯着阿麦的眼睛,问道:“你能确定?”

  阿麦苦笑一下,摇了摇头,说道:“不能,因为对方是常钰青,我不能确定。”

  陆刚沉默了片刻,问道:“那你说我们下一步该如何?”

  阿麦默默地看了陆刚片刻,突然说道:“大人,有些话阿麦只在这里说一遍,大人若能听得进去,那就入耳,如果不能,就当阿麦从没说过此话。”

  陆刚说道:“有什么话你直说便可。”

  阿麦深吸了一口气,说道:“咱们从军部回来的时候军师曾给了大人个锦囊妙计,只说让兵不厌诈,大人可曾想过军师给其他营里的会是什么?”见陆刚沉默不语,阿麦又接着说道:“我想大人也已经猜到绝不会都和我们的一样,如若咱们江北军二十多个营都各自为战的话,那这仗也不用打了,就等着鞑子个个收拾好了,将军他们绝对不会犯如此错误。”

  陆刚面色终于变了,阿麦笑了笑,说道:“大人,我们是饵,将军和军师抛给鞑子的饵,活生生的饵,会挣扎会扭动,因为自身不知,所以才更加真实,所以才能引着鞑子上钩的饵。往北走,等着我们的必然也是常钰青的伏兵,所以我们只能继续往南,崔衍见我们逃走了,必然少了防备,现在又是天黑,只要我们熄了火把,悄无声息地摸到他的身后,就能给他杀个回马枪。”

  陆刚认可地点了点头:“不错。”

  阿麦看一眼不远处有些散乱的队伍,又转回头看陆刚,问道:“可是,大人,然后呢?以我们现在的兵力自然不可能杀光崔衍的人马,前后都是北漠鞑子,转过那个山坳后我们就只剩下两个选择了,一是向东,一是向西,向东是北漠大军的军营,看似死地却是通向生路,只要能趁着夜色神不知鬼不觉地绕过去,我们这些人就能逃离升天;而向西是乌兰山脉深处……”

  阿麦说道这里突然停了下来,看着陆刚轻轻地笑了。



  第二卷:险中行悬崖百丈冰 53. 军人

  陆刚不傻,阿麦的话虽没说完,他却也明白了她话里的意思。向西,是乌兰山脉的深处,也是将军和军师想把鞑子引向的方向。他转头看向远处或坐或躺的士兵们,眼中缓缓蒙上一层悲壮,一路被追杀下去,这些儿郎还能活下来多少?陆刚转回头来看着阿麦,坚定地说道:“我们向西!”

  “大人!”阿麦失声惊呼,再也掩不住面上的惊讶。

  陆刚粗犷的脸庞上露出些笑意,一字一顿地说道:“阿麦,我们是军人。”

  “可是——”

  “没有可是!”陆刚打断了阿麦的话,“只要是军人,就应该随时做好为国捐躯的准备,我们江北军来到这乌兰山为的是什么?我们不是在为将军和军师战斗,我们是在为大夏战斗!军人,保家卫国、战死沙场是本分,是荣耀!”

  他的眼中熠熠生辉,坚毅代替了悲壮,豪情从中瞬间倾泻。夜色中,他本不高大的身影就这样屹立在阿麦的面前,把她嘴里所有的“可是”都压了下去。

  陆刚盯着阿麦,压低的声音中透露出前所未有的严厉:“阿麦,你很聪明,如果你一个人想走,我不拦你,可如果你要是敢动摇军心,别怪我手下无情。”

  阿麦静静地和他对视片刻,抿着唇重重地点了点头,沉声说道:“阿麦明白,阿麦愿意跟随大人!”

  陆刚笑了,转身大步地往队伍处走去。阿麦在原地愣了片刻,也紧跟了上去。

  刚才一战,营中已有一个营副和两个队正牺牲,陆刚出人意料地把那两个队的士兵归到阿麦的队中,然后又做了一番战前部署,告知士兵已得到探子回报,鞑子正在北边的山谷伏击着他们,所以只有去南边杀鞑子一个回马枪。

  张二蛋给阿麦简单地包扎了一下胳膊上的伤口,他的神情颇为自责,觉得是自己没有保护好阿麦才让她受了伤。阿麦笑着开解了他几句,然后和边上的士兵一样,从衣襟上撕下一条布条来勒了口。部队再一次被集合在一起,火把一个个被熄灭,深沉的夜色之中,七百多第七营士兵按照来路悄无声息向山那头摸了过去。

  一翻过山头,就看到远处晃动的火把,只刚到了山脚处,看样子是刚打扫完了战场。北漠军的行进速度有些慢,受伤的士兵都走在了后面,还有一些士兵抬着死去了战友。崔衍骑着马行在队伍的前部,显然对今天的战况并不太满意,常钰青严令他不许追击,这一条让他感到有些郁闷,如果不是这样,他有把握能把那些南蛮子都消灭了。

  江北军来得很快,几乎一点动静也没有,从左右两面同时包抄上来,像夜色中突然出现的山鬼,一下子杀了崔衍一个措手不及。陆刚把勒在嘴上的布条扯开,大声喊叫着冲杀了上去。一天之间,两军士兵第二次混战在一起。在陆刚等人不要命的拼杀之下,北漠军不自觉的往后退去,崔衍急了,指挥队伍把伤兵护在中间,自己带着先锋重新冲杀了回来。

  阿麦见自己这方的伤亡也很大,拼杀到陆刚身旁提醒道:“大人!该撤了!”

  陆刚按照事前的约定,发出号令命江北军往西撤去,可崔衍吃了亏哪里肯善罢甘休,命北漠军紧追上去。陆刚看到马上的崔衍,眼中闪过狠厉之色,只吩咐阿麦带着队伍先走,自己却领着些人迎着崔衍就杀了过去。阿麦只觉头皮一紧,顿时明白了陆刚的打算,急忙回头大喊道:“大人!杀不得!”

  崔衍闻声一愣,视线顺着声音看过来,夜色中并没能看清阿麦,只看到陆刚凶神恶煞般向自己这边拼杀过来。他冷笑一声,非但不避,反而拍马迎了上来,挥着长刀从陆刚头顶一劈而下。陆刚举剑相架,刀剑相撞火花四溅,陆刚只觉的虎口一麻,手中的佩剑几欲掉落,这样的少年臂力竟然如此强劲,这大大出于陆刚的意料。

  第二刀又劈了下来,陆刚连忙再挡,强强挡住了崔衍的长刀。来不及反击,第三刀又到了,这次不是劈,而是削,陆刚闪身躲避,刀锋还是在胸前划开了一道血口,如果不是胸前的锁子甲,这一刀怕是就已经把他削成了两段。

  看着面前男人眼中冒出的惊骇之色,崔衍心中不禁有些得意,他举起长刀,正想再来一刀结束这人的性命,突然觉得身下一矮,身体竟不由自主地向前栽了过去。他急忙从马上跃起,一个翻滚落到一边。

  阿麦躲开轰然倒地的战马,抢到陆刚身边扶住摇摇欲坠的陆刚,急声叫张二蛋道:“快,把大人带走!”说完把陆刚往张二蛋怀里一推,转身挡在了他们身前。眼角扫见张二蛋没有反应,阿麦厉声喝道:“快走!”

  张二蛋心一横,终于架起几近昏迷的陆刚往后拖去。

  崔衍看到阿麦明显一愣,奇道:“是你?”

  阿麦紧紧地握住了手中的刀,盯着面前的崔衍,嘶声说道:“不错,是我!”她很清楚,她打不过崔衍,可不知道是否被热血激昏了头脑,她竟然就这样握着刀挡在了崔衍的身前,身后是生死不知的陆刚,她不能退,也无处可退。

  崔衍先惊后笑,说道:“这可真是得来全不费功夫!捉了你回去,大哥一定高兴。”

  阿麦冷冷说道:“那就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了!”

  崔衍冷哼一声,长刀一展,冲着阿麦就杀了过来。阿麦强自咬牙迎了上去,两个人顿时打斗在一起。论刀法,崔衍自小习刀法,而阿麦却是半路出家。论臂力,他是男子她是女子,自然不可比。只几个回合过后,阿麦的手就抖得几乎握不住刀柄了。幸好崔衍存了要生擒阿麦的心,所以并没有痛下杀手,只是想耗尽了阿麦的气力活捉了她。

  眼看着追上来的北漠兵越来越多,阿麦深知一旦被围住了就再无逃脱的希望,于是虚晃了一刀,逼开崔衍两步,转身便往前跑去。崔衍哪里肯放,紧追几步又把阿麦拦了下来。

  再说张二蛋架了陆刚往前拖了一段,正好遇到回来接应的江北军士兵,便把陆刚交给了他们,转身又冲了回来救阿麦,赶到时正好看到崔衍正在缠斗着阿麦,阿麦的刀法已经不成章法,崔衍的长刀几次贴着阿麦的衣角划过,凶险无比。

  张二蛋大叫一声,挥着刀砍了过来,可他又哪里是崔衍的对手,崔衍不对阿麦下杀手那是想捉活的,可他却没想连张二蛋也要活的,只见崔衍刀风一转,凌厉之势倍增。阿麦的刀再也握不住,哐当一声落地,睁大了眼睛看着崔衍的刀向自己劈了过来。崔衍也是一时失手,他本不想要阿麦性命,可这时刀势已经欲收不能,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阿麦就要死在自己刀下。

  张二蛋大叫一声,从旁边一跃而起,扑到了阿麦的身前。刀锋从张二蛋的后背划过,他的头猛地后仰,身体弓一样弯起,喉咙里发出一声闷吭,握住阿麦肩膀的手指深深地陷入了阿麦的肉内。没等阿麦反应过来,张二蛋又猛地推开了她,转身冲着崔衍扑了上去,死死抱住也有些惊呆的崔衍,吼道:“伍长,快跑!”

  阿麦觉得自己的理智已经脱离了大脑,她只知道自己不能跑,不能丢下张二蛋一个人跑。崔衍推了几下都无法摆脱张二蛋,气得干脆就扔了长刀,从腰间拔出了弯刀,冲着张二蛋就要捅下。胳膊只抬到一半就被扑上来的阿麦抱住了,三个人一下子栽倒到地上。张二蛋还死死地抱着崔衍的腰,阿麦一口咬在了崔衍的胳膊上,一时间什么章法也没了。

  崔衍又气又急,连要活捉阿麦的念头都忘了,只想在这种泼皮似的厮打之中脱身出来。他没把阿麦放在心上,只觉得她不过一个女子,能有多大力气,所以便先专下心来摆脱张二蛋。他刚用手强行掰开张二蛋的胳膊,把他甩到一边,还来不及坐起身来,却见阿麦手中握着把形状古怪的匕首向他挥了过来。崔衍下意识地仰身躲避,可喉间还是感到一凉,他心中一惊,抬脚便把身前的阿麦踹了出去。

  阿麦忍住腹中的剧痛,慌忙从地上爬了起来,看一眼已到跟前的北漠兵,顾不上再去给崔衍补一刀,急忙从地上拉起张二蛋就跑。追上来的那几个北漠兵没有追阿麦,只是惊慌地围住了崔衍。

  阿麦拉着张二蛋跑了一段,张二蛋脚下一软,人一下子栽倒了。阿麦低头看去,见他背后被划开了一条尺来长的口子,很深,血肉翻开了,血早已经整个后背都浸透了。

  “伍长,你……别管我了,快跑吧!”

  阿麦也不说话,只把张二蛋往背上一放,手撑着地强行站起来,接着往前跑。张二蛋虚弱地挣扎着,试图从她背上下来:“我活……不成了,伍长……你……放下我。”

  阿麦压住了喉咙里的哽咽,恶狠狠地说:“闭嘴!”

  张二蛋已经没有力气挣扎,头无力地搭在阿麦的肩上,断断续续地说道:“这样……我们谁也……跑不了……放下我,……去追大伙……”

  山路渐渐艰险起来,阿麦腿一软,差点栽倒在地上,慌忙用手扶了地才勉强稳住身体,她咬着牙把张二蛋的身体往上托了托,半趴伏着往前爬去。

  “你再……不放下我……我就……咬舌……”

  “你咬吧!”阿麦嘶哑着嗓子说道,“你就是死了我也会把你的尸体背回去的。”

  张二蛋已近昏迷,终于沉默了下来。阿麦的脖颈处有些潮湿,她没再说话,只死命地咬了唇,一步步地往前面走去。队伍就在前面,她知道,她一定可以追上去的。



  第二卷:险中行悬崖百丈冰 54. 袍泽

  阿麦背着张二蛋又顺着山路爬了一段,夜色更黑更浓,前后都听不到声音,就连背上的张二蛋都是沉寂了下来。阿麦的头脑渐渐冷静了下来,可恐慌却从心底漫无边际地弥漫开来。爬到山势略微平缓处,阿麦找了块青石把张二蛋放下来,颤着手去触他的鼻息,在感受到他微弱的呼吸的一刹那,她真的很想哭。

  可是,现在不能哭。夜色太黑,她又不敢点火把,看不清张二蛋背上的伤势,摸索过去触手的全都是粘湿的血。不能让血再这样流下去,阿麦心里很清楚,可却怎么也找不到可以用作包扎的东西。阿麦的心里更慌了,正手慌脚乱间却又突然想到了什么,然后慌乱地解开自己身上的衣甲,把原本裹在胸前的布条一圈圈散下来,又摸到张二蛋的伤口处,把两人身上所有的金创药都糊在了他的伤口上,一手摁着,一手把布条紧紧的缠过去。

  像是感受到了疼痛,昏迷中的张二蛋痛苦地呻吟了一声。这一声听入阿麦耳中却是激励,起码他还活着,还活着。她整理好自己的衣甲,把重新把张二蛋背到背上,手脚并用地往前爬去。只爬了没多远,却又听到身后传来人声,阿麦心中一惊,生怕是北漠人在后面追了上来,急忙背着张二蛋往一边的乱石后藏去,慌乱中只觉得脚下一滑,她的手下意识地去抓旁边的荒草,背上的张二蛋一下子滑落了下来。

  阿麦急了,慌忙把张二蛋往一边拖,可她的力气早已经耗得差不多了,哪里还拖得动。身后的几个人已经到了跟前,也听到了阿麦这处的动静,拿着刀逼了过来。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夜色突然不那么黑了,东边的天空处隐约撒过些光线来,阿麦逆着光线看过去,见是江北军的服饰,心里顿时一松,一屁股就坐到了地上。她大喘了一口气,刚想抬头说话,可能看清了面前那几个人的面容,一个心却又倏地沉到了敌。来的几人的确是江北军中的人,可却是阿麦最不想在落单的时候见到的人——杨墨,她曾经杀了他的长官,那个以前的二队队正,今天落单到他手上,怕是凶多吉少。

  杨墨看清楚了阿麦,不由得上前走了两步,见她坐在地上,手上还抓着一个士兵的胳膊。

  阿麦苦笑一下,嘶哑着嗓子说道:“既然落到你手里了,要杀要剐随你边吧,不过看在我曾帮你挡过一刀的份上,你能不能帮我把这个人带着,好歹也算是袍泽兄弟。”

  杨墨没说话,面容冷峻地看了看阿麦,蹲下身把张二蛋翻了过来,粗略地扫了一眼他背上的伤处,然后招手叫过后面的两个士兵,冷声吩咐道:“你们两个轮流背着,赶快走,鞑子还在后面追着呢。”

  那两个士兵把张二蛋从地上拉起来,其中一个背上了,另一个在后面扶着,小跑着往前赶去。原地只剩下了阿麦和杨墨两人,杨墨拎着刀,冷冷地看着地上的阿麦。

  阿麦从来不是一个会主动放弃生命的人,她见面前只剩下了杨墨一人,面上虽不动声色,可心里却在暗暗盘算着如何给他来个出其不意。阿麦看着杨墨,淡淡地说道:“你要为焦老大报仇理所应当,我不怨你。”阿麦嘴里慢慢说着,手却不露痕迹地往靴子处滑去,那里还藏着父亲的匕首。

  “走吧!”杨墨突然说道,转过身去往前走去。

  阿麦一愣,想不到他竟然不肯趁人之危。可现在没功夫让她发感慨,她急忙从地上爬起来,一瘸一拐地往前追去。杨墨已经小跑出去了一段,见阿麦一直追不上去,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却惊愕地看到她几乎是在手脚并用地往前爬着。

  “怎么回事?”

  阿麦见杨墨突然又转回来了,慌忙从地上站了起来,说道:“没事,有点累,缓一会就好了。”

  杨墨却皱了眉头,弯下腰扯住阿麦的左小腿看去,只见脚踝间早已经肿地老高,紫红一片。“什么时候崴的?”杨墨问道。

  阿麦摇了摇头,她也不知道,背着张二蛋的时候太慌乱了,连滚带爬的,只是觉得疼,可是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疼的她却没注意到。见杨墨还在托着她的脚,阿麦面上有些不自在,连忙把脚收了回来,说道:“没事,骨头没事,快走吧,一会鞑子该追上来了。”

  杨墨松开了手,转身身却在阿麦身前蹲下了,冷声说道:“上来!”

  “啊?”阿麦一愣,一时没反应过来杨墨这是做什么。

  杨墨粗声骂道:“他娘的让你上来就上来!你替我挡一刀,我背你一趟,我们两清了,谁也不欠谁!有机会我还是会替焦老大报仇!”

  “不用!不用!”阿麦慌忙摆手道,“我找个棍子就行!”见杨墨转回头冷冷地看着自己,她心里一慌,忍不住又往后退了一步,脚踝一疼,差点又栽倒在地上。

  杨墨也不说话,上前一把抓住阿麦的胳膊往前一提,自己同时转身弯腰,一下子就把她扯到了他的背上。两具身体相撞后紧贴在一起,两个人同时都是一僵。

  阿麦一直用来裹胸的宽布条已经解下来给张二蛋包扎了伤口,虽然现在仍是初春,身上的衣装还厚,虽然外面还套了软甲,虽然她的胸部并不丰满,虽然……可她毕竟是个女子,是个二十来岁的青年女子,胸前的柔软怎么也不可能和男子一样。

  杨墨的身体也僵住了,仿佛所有的血液都集中到了他的背部,让那里的感觉更加敏感。阿麦闭了眼,脸色惨白,脑子里的第一个念头就是必须把杨墨杀了灭口,如果不是两只手腕都还被杨墨抓在身前,她应该回去摸靴子里的刀。

  杨墨从僵直中反应了过来,没有说话,只是又把阿麦的身体往上托了下,然后大步向前走去。一时间,聪明如阿麦,都无法摸透身下这个男人的心思了。他发现了么?为什么像是毫无反应呢?

  杨墨脚下健步如飞,一会竟就追上了前面背着张二蛋的那两个士兵,再往前,已能隐约看到前面的大队。在追上队伍前,杨墨突然低声问道:“焦老大是不是因为这个被杀的?”

  阿麦不知该怎么回答,僵了片刻后涩声回答:“他想欺辱我。”

  杨墨再没说话。

  天色已经大亮,太阳从身后的山间跃出头来,照在这些狼狈的士兵身上。这一仗下来,阿麦这边又损失了二百多人,能赶到这里的只剩下了不到五百人。陆刚被人扶着坐在地上,看到杨墨背着阿麦过来很是欣慰。

  杨墨把阿麦放到地上,不发一言地坐到了一边,阿麦托着伤脚走到陆刚身边,叫了一声:“大人。”

  陆刚的脸色已经是灰白色,他被崔衍当胸砍了一刀,看样子已经撑不了太久了。“阿麦,第七营就交给你了!”陆刚攒了半天的劲才说出一句话来。

  阿麦没想到他会这样安排,想要推辞,可一看到陆刚期盼的眼神,那些推辞的话却说不出口来,只好重重地点头。陆刚笑了,不再和阿麦说什么,只是交代其他还幸存的军官,从今天开始阿麦代行营官一职,大家都沉默着,并没人站出来反对。陆刚交代完了军务便让其他的人都先下去,他还有话要和阿麦说。几个军官都是陆刚一手带出来的,跪下来冲着陆刚重重地磕了一个头,然后便红着眼睛退到了一边。

  阿麦上前扶住陆刚的身体,轻声说道:“大人,您歇一会吧,鞑子先追不上来。”

  陆刚咧了咧嘴,有些困难地说道:“我不怕死,既然投了军就早晚有这一天。”

  阿麦的眼圈有些酸涩,使劲地吸了两下鼻子,说道:“大人放心吧,阿麦一定会把鞑子引到将军面前的。”

  陆刚笑了:“我知道,我早就知道你小子有脑子,阿麦,反正我也要死了,就说些你不爱听的话,这回也别怨将军,他不是针对你我,谁让我们西泽山在这个位置上呢!别再和将军赌气了,他心里有你,我看出来了。”

  “大人!”阿麦哭笑不得,想不到这个时候他还会说这些,可不知为何,心中涌上来的却是难言的酸涩,“阿麦骗了您,阿麦不是将军的男宠,当时那么说只是为了保命。”

  陆刚愣了愣,语气中透露出迷惑:“可连军师……”

  “大人!”阿麦打断陆刚的话,突然觉得他说起这些来比刚才交代军务的时候顺溜多了,一点也不想事要咽气的样子,“您歇会吧,我去安排一下下面的事务。”

  阿麦说完叫来刚才的亲兵照顾陆刚,自己则撑着根长枪去另一边看张二蛋。她只当陆刚暂时没事,却忘记了这世上有种现象叫回光返照,当胸的一刀,怎么可能没事。还没等到她走到张二蛋身前,陆刚身边的亲兵虽然哭喊着叫大人,阿麦一下子僵在了那里,然后缓缓地转过身去,见被众人围着的陆刚脸上一片死寂的灰白,双目紧紧地闭着,再也不能婆妈地操心她和商易之之间的事情……

  “背上大人的遗体,我们得赶紧往深处撤。”阿麦的声音冷静的不像话,话语间不带一点生气。

  王七找了过来,背上了张二蛋,看到阿麦的样子,想让伍里的人过来背她,阿麦用长枪撑着身体,冷漠地说:“不用。”

  杨墨从旁边走过来,不发一言地把她手中的长枪丢在一边,攥了她的手腕把她背到背上:“往西走。”他说。

  是的,往西走,他们必须往西走,把鞑子引到乌兰山脉的深处,引到江北军的包围之中。



  第二卷:险中行悬崖百丈冰 55. 杨墨

  崔衍是被人抬到常钰青面前的,他的脖颈处受了刀伤,被绷带厚厚地缠着,已经说不出话来。常钰青脸色铁青,薄唇紧紧地抿在一起,几乎成线。一边的亲兵带着哭腔说:“崔将军突然骑着马冲到了最前面,我们赶过去的时候将军已经受了伤,坐骑也倒在一边,马腿被南蛮子砍了……”

  崔衍直愣愣地盯着常钰青,喉咙里发出唔唔的声音,努力地抬起手来,常钰青攥住了他的手,放柔了脸上僵硬的线条,轻声问:“别急,大哥一定不会让你有事的。”

  崔衍却使劲把手从常钰青手里抽出来,在他手掌里写起字来,他的手上还沾着血,在常钰青的手心里留下淡淡的血迹,字写到一半,崔衍就再也支撑不下去,昏了过去。

  常钰青低头看了看崔衍留在自己手心里的字迹,用力地攥上了拳。那是一个“女”字,旁边只刚刚画出半道横来,就断在了他的掌心里。

  姜成翼见常钰青如此神情,料想到他会派大军追击往西逃窜的江北军残部,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劝道:“将军,请冷静一下,我们不能中了南蛮子的圈套。”

  常钰青转头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寒声说道:“事到如今,我们还有别的选择吗?”崔衍受伤生死难料,如果就这样看着江北军逃入深山,陈起会如何想,周志忍和崔家如何想,身后的朝廷该又会如何想?常钰青的嘴角绽出一丝冷酷的笑意:“商易之,我倒是要看看你这个圈套能做多大,看看到底是谁把谁吞入腹中!”

  阿麦的日子很不好过,不能怨她,换谁被人拿着刀追着屁股跑都好过不了。五百对两千,还不算常钰青已经拔营的大军,双方的力量简直没有什么可比性,阿麦现在除了担心自己队伍里士兵的腿,还担心商易之的嘴,不知道他胃口有没有那么大,能把常钰青的大军都一口吞下。

  阿麦不禁都有些后悔杀了崔衍,如果崔衍不死,估计常钰青不会这么发疯。

  李少朝过来问阿麦:“今天还要继续加灶么?”

  “加!”阿麦说道,“今天再增加一个营的。”

  为了迷惑北漠军,在与身后的两千先锋营拉大距离后,阿麦就开始吩咐挖坑增灶,虚虚实实的,引着这两千先锋营在乌兰山深处打转悠。刚开始的时候,别说增灶,李少朝一听她说要挖灶就提出了反对,说咱们跑得连锅都没了,用得着挖灶么!阿麦也不解释,只是让他去挖灶,从最初的不足一营的到现在都快三营,搞得原本就没脾气的李少朝更是一点脾气也没有了。

  看李少朝垂着脑袋走了,杨墨走过来坐下了,沉默了片刻突然问道:“要把鞑子引到哪里?”

  阿麦抬眼看了看神态疲惫的杨墨,轻轻地摇了摇头,有些嘲弄地说道:“我也不知道,商将军和军师神机妙算,谁知道他们会藏在哪里。”

  杨墨看着远处都疲惫不堪的士兵们,面色沉重:“大伙身体都快熬不住了,而且……干粮也快净了。”

  “总归是不远了吧,”阿麦把视线放向远处的重重山峦,苦笑一下说道:“可别太高估咱们了,能引到了此处,咱们也算是尽了心了。”说完她从地上站起来,拍了拍屁股上的杂草,起身去那边看张二蛋,走了两步又转回身来,看着杨墨说道:“这几天多谢了,我欠你这个情。”

  杨墨却道:“先记着吧,不过你好的倒快,两三天功夫就能成这个样子,实在稀奇。”

  阿麦只淡淡笑了笑,没再说什么,转身离开。她的脚踝已近大好,虽然走路还稍有些拐,可已经不太碍事了。对于杨墨,她不得不感激,前几天一直是他背着她赶路,百十多斤的大活人,又是山路,辛苦可想而知,虽然杨墨嘴上从没说过什么,可每当队伍休息的时候,她都能发现他的腿在止不住地打颤。阿麦清楚,这份情她欠大发了。

  张二蛋还活着,这一点让阿麦感到很欣慰,更让她感到窝心的是这些天来无论情形多么危急,伍里的兄弟都没人说要抛弃他。张二蛋的伤在背上,所以一直都是在趴着休息,看阿麦过来,抻着脖子想抬起身来,却被阿麦一把给按下了:“这样就好!”

  张二蛋羞涩地笑了笑,小声叫:“伍长。”

  阿麦随口嗯了一声,伸手去摸他额头的温度,发现已经不是很烫了,忍不住打趣道:“你比我还像小强,我都服了。”

  “小强?”张二蛋不解。

  阿麦咧着嘴笑笑,没接话。

  王七凑过来说道:“这小子命还真是够好,乔郎中那样的人,愣是没跑丢,你说这不是老天让他来专门救他的嘛!”他又转头问阿麦:“大人,咱们是不是已经把鞑子甩开了?”

  阿麦点头:“甩开有一段距离了。”

  她的话一出,四周的士兵都不禁露了些笑容,没日没夜的跑了这些天,听到这个消息的确让人忍不住松了口气。阿麦也是这样的认为的,一直紧张的神经也忍不住有些松懈下来。

  得知鞑子已经落下了一段距离,再加上大伙实在都太过疲惫,接下来的行军速度不禁有些缓了下来,阿麦开始也没放在心上,可等队伍走到九里沟的时候,一个消息如晴天霹雳一般炸在了阿麦的头顶,爬到高处的士兵下来后一脸慌张地禀告阿麦,后面突然又发现了鞑子的旗帜。

  阿麦心头一惊,发觉她还是有些低估常钰青了。

  大家都没说什么,可那种让人窒息的恐慌还是在队伍间弥漫开来。

  “再这样下去,我们拖不垮鞑子,反而会被鞑子追死了。”临时会议上,六队的队正说道。

  阿麦沉吟不语,手指又下意识地敲打膝盖,说实话,她现在也有些慌了,虽然她在军事上极有天分,虽然她年少时耳熏目染过一些行军打仗的知识,可她毕竟只是个从军不及半年的女子,怎么可能和常钰青那样从小就在军营和战场上摸爬滚打的战将相比。

  “要不然咱们就在这里和鞑子拼了算了!”一个军官意气地说道。

  “不行,”杨墨突然冷冷开口,“咱们这些人留在这,都是一个死字。”

  “那怎么办?”

  阿麦突然抬眼扫了这几个军官一眼,沉声说道:“我带着一百人留下,在狮虎口拦击鞑子,其余的人由杨队正带着往前,再往西走二百里,如果还找不到大营,就把人都散开,隐入山林!”

  话一出口,大家都愣了,怔怔地看着阿麦,半晌说不出话来。留在狮虎口阻击鞑子,那分明就是去送死,就算狮虎口的地势再险峻,可一百个人又能拦得了鞑子多久?

  阿麦不等大家回应,干脆利落地从地上站起来:“我去召集自愿留下来的兄弟,你们赶紧组织大伙往前走。”

  “这事不能靠自愿!”杨墨突然在她身后冷声说到。

  阿麦慢慢地转身看杨墨,杨墨毫不躲避地和她对视。

  “那杨队正有什么高见?”阿麦淡淡说道。

  杨墨嗤笑一声,甩了手里的树枝,说道:“你现在是营官,没道理让你留下来阻拦鞑子,我留下来,不用一百人,只要我的第二队,我要让鞑子看看什么叫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阿麦静静地看了杨墨片刻,说:“好。”

  杨墨突然笑了,走到阿麦面前说道:“我还有事想和大人商量一下,能不能借一步说话。”说完不等阿麦答应便率先转身往队伍对面一块巨石后走去。阿麦犹豫了下,还是跟了上去,谁想杨墨一直在前面走着,直到避开了所有人的视线才停了下来,转回身等着阿麦。

  阿麦跟过去,问道:“杨队正有什么事就说吧。”

  杨墨不说话,却突然一把抓住了她的胳膊,猛地把她甩到了石壁上,伸手死死地按住了她的肩。阿麦心里一惊,想要挣扎,胳膊却被他全都摁住了,他用身体把她抵在石壁上,一只手把她的两只手腕攥住了拉到了头顶,低头用力堵上了她的嘴。

  阿麦头皮一炸,想不到他叫自己到背人处竟是做此卑鄙行径,不能呼救,只好抬了腿用力地去撞他的胯间,谁知他早有准备,把腿挤进她的腿间,她一抬腿反而让两人的身体压得更紧。他这简直不是亲吻,太过用力,使劲地吸吮她的唇,用舌强行地抵开她的齿关。同时,另只手顺着她的衣角探进去,往上用力地握住了她的柔软……

  阿麦没想到会在这里受到这样的侮辱,恨得只想把面前的人千刀万剐。他的舌探入她的口内,她暂时放弃了抵抗,只想趁他不备一下子咬断他的舌,谁知她刚张开了嘴,还来得及咬下去的时候,杨墨突然从她身上抽身离开,一下子把她被禁锢的手脚都撒开了,退后了两步喘着粗气看她。

  阿麦唰地一下子抽出了腰间的刀,恼怒地抵在了杨墨的脖颈上。却没想到杨墨哑着嗓子说道:“现在死了也值了!”

  阿麦一怔,气息不稳地瞪着杨墨。

  杨墨突然低低地笑了,压低声音说道:“亲也亲了,摸也摸了,你以后就是老杨家的媳妇了,要是你还有机会生孩子,别忘了让一个姓杨,给我们老杨家传个香火!”

  杨墨说完用手不管不顾地拿开了阿麦的刀,转身往外走去。阿麦站了片刻,腿一软几欲跪倒在地上,然后就听见杨墨粗着嗓子在那边喊:“第二队的兄弟给我集合!咱们在狮虎口让鞑子瞧瞧什么是南夏的男人!”

  阿麦把衣服抻平,平复了一下呼吸,然后也大步向队伍处走去,集合了队伍接着往前赶路。杨墨及他的第二队留在了远处,准备调头去后面的狮虎口拦击鞑子。阿麦用力地抿着唇,告诉自己不要回头,走了几十步后,却突然听见杨墨大声地在后面唤她的名字。她怔了下,缓缓地回头,看到他在后面的一块山石上笑得灿烂,冲着她招手,然后大笑着喊:“阿麦!别忘了,照看好我媳妇!”

  他的笑容是她从未见过的绚烂,阿麦的眼前突然有些模糊,她用尽全身的力气点头,然后转回身大步地往前走去。



  第二卷:险中行悬崖百丈冰 56. 舍弃

  是日,狮虎口一战,江北军第七营第二队阻敌半日杀敌三百,队中六十七壮士皆壮烈牺牲,队正杨墨身中七创,断一臂,倚壁而亡,至死刀未离手。

  ————《盛元记事》

  不知是谁先开始唱起了战歌,慢慢地大家都跟着和了起来,阿麦也张了嘴,却发现自己嗓子嘶哑的唱不出调来。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岂曰无衣?与子同泽。王于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偕作!

  岂曰无衣?与子同裳。王于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偕行!

  ……

  杨墨最后留在阿麦记忆里的就是他的那张笑脸,眼睛笑眯眯地弯着,嘴咧得极开,方正的下巴上满是青色的胡茬子……阿麦知道她再也不用担心他会泄露她的身份了,也不用算计着怎么杀他灭口了。可是……为什么心底的某个地方会丝丝作痛?

  又往深山处走了两天,军中食物已经吃尽,到后面大家都是在用野菜充饥,幸好现在已

  是早春,不少耐寒的植被已经泛绿。长距离的奔波逃亡,耗到现在,几乎所有人的体力都已经被榨干,往往还在赶路中,就会有些人突然倒下去了,从此就再也没能站起来。活着的人沉默地挖着坑,然后把战友下葬。坑很浅,只刚刚能把人埋住,没有时间来好好地挖一个墓,也没有那个力气。

  活着的人还得继续活下去,还得继续往前走。

  阿麦身上仅剩的一小块面饼拿出来,用手掰碎了想塞到张二蛋的嘴里,张二蛋死死地闭着嘴,说什么也不肯张嘴。

  “听话,二蛋。”阿麦哑声说道。

  张二蛋却拼命地摇着头,到最后咧开嘴放声大哭道:“伍长,你们把我放下吧,我就是个累赘,你们丢下我吧!我求你们了。”他趴在地上,跪不起身来,只是用胳膊撑起一点来,用额头大力地撞着地,“我求你了伍长,我不想再拖累你们了……”

  阿麦伸出手去垫在了他的额头下:“傻小子,现在再丢,前面的力气不是白费了么?”

  王七从前面拎了只兔子过来,眉开眼笑地对阿麦说道:“阿麦,你看看,要说比箭法,你绝对不如我。”他转头看到张二蛋还伏在地上呜呜哭着,来到他身边蹲下,忍不住骂道:“又他娘的犯老毛病,哭,哭,哭!好歹也是条汉子了,一怎么就跟个娘们似的哭哭唧唧。”

  王七把手里的兔子脖子割开,顺手递到阿麦面前,阿麦也不推辞,就着他的手,把嘴贴到豁口处闭上眼大力地吸了几口,腥热的兔血入口,化成温热的线落入腹中。腹中明明是空的,可是还是压不住的恶心泛上来,她闭着眼屏了好半天的呼吸才强自忍了下去。然后抬眼问王七:“逮到几只?”

  “有个七八只吧,不过这会兔子正瘦,没多少玩意。”王七回道,他又咧着嘴笑了,说道:“他娘的也是怪了,这山里的畜生们好像也都知道咱们兄弟要饿疯了,大点的都不知道跑到哪去了,兄弟们想逮个虎啊狼的,结果连个毛都没见着。”

  “把捉到的这些猎物给大伙分下去吧,就这么垫点吧。”阿麦吩咐道,沉默了片刻又说道:“等过了前面的山谷到平家坳,如果还没大军的踪迹,咱们就不再往西了。”

  平家坳,乌兰山脉深处崇山峻岭间的一处狭小平原,如果要进行大规模的伏击战,这里是方圆几百里的不二之选,阿麦知道,商易之清楚,估计常钰青心里也有数。

  只刚领着部队进入谷口,那盼到望眼欲穿的江北军斥候终于从前面纵马飞来,阿麦站在队前都忍不住下意识地去揉眼睛,生怕这再是自己的幻觉了。还记得母亲曾经讲过的一个故事,说每个女子心中都有着一个英雄,在万人瞩目中身披金甲脚踩祥云过来救她脱离困境……而此刻,阿麦却觉得这个英雄不用身披金甲,不用脚踩祥云,他只需要穿一身江北军的军装,然后再骑匹马就足够了。

  “来人可是江北军的第七营?”那斥候勒住了马,高声问道。

  阿麦走出一步,答道:“是。”

  那斥候看了她一眼,又把视线投道众人身上,高声问:“校尉营官陆刚何在?”

  阿麦抬着头看他,没有说话,只招了下手,身后背着陆刚遗体的亲兵从队伍中走出,来到阿麦身旁立定。那斥候也是一愣,怔了片刻后跃下马来,沉默着冲陆刚的遗体行了个军礼,然后转向阿麦这里说道:“将军有令,所有人等速入谷,于平家坳处待命!”

  “卑职得令!”阿麦一字一顿地答道。

  斥候没再多说,翻身上马后又继续往后驰去。

  南夏盛元三年三月,江北军第七营引北漠常钰青大军至平家坳谷外,至此,七营一千四百二十七人,犹存三百九十二人。初八日,匆忙调来的江北军步兵第五营从后袭击北漠先锋营,五营兵败,残部退入平家坳。

  阿麦再次在江北军的中军大帐中见到商易之和徐静时恍如隔世,商易之一身轻便的锦袍,俊逸依旧,而徐静,貌似只下颌上的山羊胡子长了一点点。

  商易之从座椅上站起身来,默默地打量阿麦,好久都没有说话。倒是徐静打破了这片沉默,微微笑着说:“阿麦辛苦了。”

  阿麦垂下了视线,恭声说道:“不辛苦,是卑职的本分。”

  商易之眼神一黯,转身走到帐中挂的地形图前,问道:“第七营走的什么路线?”

  阿麦走到商易之身边,看了地图片刻,然后伸出手指沿着这些日子以来走过的路线粗略地画了一遍。商易之的眼神却突然有些恍惚,焦距无法投到地图上,只是不由自主地追随着她的手指。她的手原本就细长,现在更是几乎只剩下了瘦骨嶙峋,指上犹带着结痂的血口,全没了往日时的白皙修长。

  “……将军?”阿麦试探地轻唤。

  商易之猛地惊醒过来,转眼间已经恢复自若,他转头看着阿麦的脸庞,点了点头,说道:“知道了,你也辛苦了,先下去休息去吧。”

  阿麦目光清亮,冲着商易之行了个军礼,然后从大帐中出来,刚走了没多远,突然听到徐静在后面喊她的名字,她转头,见徐静竟从大帐中追了出来。

  徐静捏着胡子嗟叹:“唉,阿麦,你让老夫说你什么好呢?”

  阿麦面上波澜不惊,淡淡问:“军师此话怎讲?”

  “十一日行军一千二百余里,实在出乎老夫的意料,你能引常钰青主力来此实在是甚合老夫心意,可就是……”

  徐静捻须不语,见阿麦只是抬眼静静地看着他,并不肯接话,他稍有些尴尬地笑了下,说道:“可就是你来得有些快了点,老夫的局险些就没设好。”

  “是阿麦让军师失望了。”阿麦平静地说道。

  徐静知道阿麦心中有气,也不和她计较,只是了然地笑了笑,安抚道:“不是失望,是太惊讶了,老夫本还派出了四个营的兵力去吸引鞑子,谁知他们都没用上,只你一个第七营就把常钰青的几万大军都招来了,这连老夫都没算到,感觉你小子简直就是在牵着北漠鞑子的鼻子,你上哪他们追到哪了。”

  阿麦说道:“是阿麦走运吧。”

  徐静缓缓地摇头,问:“你怎么招惹常钰青了?”

  阿麦苦笑一下,回道:“我把崔衍给杀了。”

  徐静小眼睛猛地睁大,惊愕地看着阿麦:“北漠辅国公崔家的那个崔衍?”

  阿麦沉默地看着徐静,徐静点头,自言自语:“难怪,难怪,”他突然目光如炬地看向阿麦:“老夫还有一事不明,阿麦怎么知道要把鞑子引到平家坳?”

  阿麦嘴角抬了抬,露出一丝略带讥讽的笑意,回答道:“阿麦哪里能猜到将军和军师会在此处设伏,阿麦只是把适合设伏的地方都去了一遍,凑巧在这里撞见大营罢了,从阿麦带人逃命的路线,难道军师都没有看出来吗?”

  徐静一时噎住,微张着嘴看了阿麦半晌,终于淡淡笑了下,不以为意地说道:“先下去休息吧,让军需处安排你们的驻处,等将军回头再分配你们的任务。”

  阿麦笑笑,转身离开。阿麦料想徐静话虽这样说,估计也不好意思再给她的第七营分配什么任务,整个第七营已经被打残打废,半死不活的三百多人,还能做什么?可没想到过了二日,徐静却又找到了阿麦,神色颇为歉意地让阿麦再领个军令。

  “军师敬请吩咐就好。”阿麦说道,她告诉自己不能带出情绪来,可嘴角却忍不住地想冷笑。

  徐静神色凝重,说道:“我也知道这样对不住你,可常钰青守住谷口不肯深入,既然已经走到了这个地步,我们必须把他引进来了。”

  “那就让我们第七营再去送死?是不是第七营的一千四百二十七人死不绝,军师都觉得不甘心?”阿麦冷笑道。

  徐静沉默了下,说道:“我知道你心里有怨恨,可是这是大局所需!”

  “大局?”阿麦语气是从未有过的尖刻,“大局就需要可着我们第七营死吗?我们的命就那么不值钱?就活该做靶子?将军就非要除了我们第七营?”

  “阿麦!”徐静突然厉声喝道,“不要说混话!你们在做靶子,将军呢?他还不是在用自己在做靶子!你也在这待了两天了,这里驻了多少兵力你难道没有看出来?主力根本就没在这里,可将军在这里,这说明什么?他自己也在做诱饵,我们在赌,赌常钰青会冒险进来吃掉江北军的中军大营!赌他就算知道这里有诈,也不肯放弃除掉将军的念头!”

  阿麦说不出话来,僵了片刻后哽着嗓子说道:“……可我们第七营已经没法打了,现在还能活下来的人也是半死不活了,这些日子的煎熬,都不成人形了。”

  徐静叹了口气,语气放缓了下来:“不用你的第七营,我从其他营里拿出五百人来给你用,打出你的旗就行,只是……”

  “我明白,”阿麦接口道,她深吸了一口气,说道:“我去谷口叫阵。”

  徐静沉默了片刻,轻声说道:“这是我的主意,将军原本不同意的。”

  原本,阿麦苦笑,只是原本而已,结果还是同意了。

  徐静转身离开,临走时又看了阿麦一眼:“你多保重!回来了,我力保你升为校尉!”

  阿麦笑了,说道:“那阿麦多谢军师。”



  第二卷:险中行悬崖百丈冰 57. 弯弓

  常钰青一路紧追着阿麦到此,在把江北军第五营逼入平家坳后反而不着急起来,只驻兵守住了谷口,毫不理会江北军的挑衅……

  这日一早,军中副将便过来告知又有敌将叫阵,常钰青头也没抬,冷声说道:“不理。”

  等了片刻不见副将答话,常钰青这才抬眼看过去,见那副将面露迟疑地说道:“将军,是江北军的第七营。”

  常钰青眼中一寒,冷笑道:“商易之倒是无所不用其极了,还敢用第七营来叫阵。本将倒要去看看这个第七营还拿什么来叫阵!”

  常钰青披挂整齐出了大帐,阵前早已有几千北漠军将士在严阵以待,对面不远处就是前来叫阵的江北军,人数不多,左右不过几百人的样子。常钰青冷笑一声,转身正欲离去,却又被身旁的副将叫住:“将军您看!”

  常钰青转过身眯眼看去,见江北军中突然竖起了一面大旗,上书一个“麦”字,迎着风猎猎作响。常钰青心中一动,隐约有些明白了那半个字是什么意思。当日崔衍在昏迷前曾在他手中写了个“女”字,另外半边没有写完,他当时只道是军中出了奸细,现在却突然间明白过来崔衍要写的是个“她”字!

  “备马!”常钰青寒声说道。

  旁边的副将有些愣,刚才将军还说不要理会江北军的挑衅,可这会功夫为何却又要自己上阵了呢?有侍卫把常钰青的坐骑夜照白牵了过来,常钰青翻身上马,手拎长枪来到阵前,远远望去见对面大旗下果然站了个披挂整齐的江北军将领,外披明光铠甲内衬黑色征袍,一条猩红披风更是衬得她唇红齿白,面如冠玉。

  果真是她!

  常钰青万万想不到豫州城内的女细作会在江北军中出现,且摇身一变成了江北军第七营的营官。他原来还诧异崔衍那样身手的人怎么会被人伤到了喉咙,现在见了阿麦,一下子全明白过来,料想定是和自己死去的那两个亲卫一样,是在毫无防备间才被阿麦伤了要害。常钰青嘴角轻抿,面上只是冷笑,心中却已是怒极。

  阿麦看清了北漠阵中出来的将领竟然是常钰青时,心底的惧意一下子涌了上来,可这个时候万没有再退的道理,只好硬着头皮拍马上前两步,高声叫道:“叫崔衍出来受死!”

  此话一出,常钰青面色铁青,额头青筋直跳,怒得竟连话都说不出来了,立马横枪地看了阿麦片刻,突然仰面大笑起来。

  这就成了,阿麦心道,这哪里还用着着她身后的这五百勇士,只需要她一个阿麦就足够了,估摸着常钰青现在生吃了她都觉得不解恨。

  常钰青跃马出阵,按照常理,这边叫阵的战将就应该颠颠地拍马迎上去才是,想常钰青可是一军的主将,是名震四国的名将,他能出阵那是看的起你,大看得起你,这落在一边军人眼里,先不论死活,这就是一种荣耀!

  不过于阿麦这里,她倒是一点也不想要这种所谓的荣耀,更没有活腻歪了的想法,所以,见常钰青挺枪出阵,她便做了个于她那玉树临风、卓尔不群的形象十分有损的动作,右手一挥,让身后的人一涌而上……

  北漠那边的将士见敌方的将领竟能无耻到如此地步,都不由得有些呆,被副将吼了一嗓子才知道跟着冲了出来,双方人马瞬时便搅在了一起。

  常钰青长啸一声,长枪挥舞间寒光点点银光闪闪,扎、刺、拦、点、拨……几乎每一枪下去均要带走一条人命,竟是直奔阿麦而来!

  阿麦看的心惊胆战,竟连反应都没了。一直跟在她身边的张生用刀背狠拍了一下她坐骑的马颈,大声喊道:“快走!”阿麦猛地回过神来,拨转了马头就往后疾驰而去。张生却纵马跃出,冲着常钰青就迎了上去。

  常钰青冷笑一声,长枪一探如潜龙出水,直冲张生的面门而来。张生大惊,急忙侧头去躲,同时长刀疾削,将将擦到了枪尖。常钰青不肯和他纠缠,枪尖一挑顺势把张生挑翻落马,继续向阿麦追去。

  可就这么片刻的耽误,阿麦纵马已经驰远,眼看着就要到了后面的江北军大军前。军中打起了旗语,让阿麦领兵转向侧翼,不许冲击己方的兵阵。阿麦暗骂一声,拨转马头驰向一侧。阵中的弓箭手从盾牌后站起,拉弓对准了远处追过来的北漠兵。

  常钰青本冲在最前,见状猛地勒马,夜照白长嘶一声人立而起,常钰青顺势把长枪往地上一扎,反手摘弓,指间扣一枚流星白羽箭,拉弓便向阿麦射去……

  像是有所感应一般,阿麦在马上下意识回首,只见身后不远处常钰青飞马扬弓,疾射而来。瞬间,阿麦脑中闪现无数回忆,想当日在那汉堡城头,常钰青谈笑间射向自己,险些将她钉在城墙之上。豫州城里,他随意间甩出的箭便险些射穿自己的肩膀。而今他全力而发,威力自然非同寻常,不过弹指之间,那箭已挟风雷之声来到面前。阿麦双眸骤紧,只觉得脑中似有根弦猛地一紧,牵扯着全身的筋络都跟着抽搐起来,想要躲避,可身体却似已不听使唤。

  完了!阿麦心道,自己的小命看来就要丢在这人手上了。

  可就在这瞬间,突然只听另一侧传来尖锐的破空之声,阿麦来不及反应,一支羽箭便紧贴着她的鬓边擦过,“啪”地一声,空中似乎有惊雷响起,转眼间那箭已与常钰青所射来的羽箭在空中相撞,瞬时间火花四溅,两支羽箭顿时爆地粉碎。

  事发突然,常钰青也不由得一怔,可随即嘴角却浮现一丝冷笑,回手从箭筒中连抽几支箭,并不刻意瞄准,只飞速搭弓一一射去,他动作奇快无比,片刻功夫便已射出十几支,箭箭不离阿麦左右。

  此时的阿麦已经无暇去看常钰青向自己连射疾发的追命箭,从刚刚两支箭在她面前爆裂之后,她便转回身紧贴在马背之上,不再理会身后的常钰青,只是策马狂奔,她很清楚,只要早一步驰回江北军阵中,便能早得一分安全。

  可就在她飞马回营之时,突听得阵前兵士们突然发出一阵惊呼,只见队列之中,商易之策马而出,回手间已取出十余支箭,手中一捻,将其扇形排开,抬弓搭箭,弓如满月,放手之间,那羽箭便如流星般一支支直向阿麦射来。

  低头,再低头。阿麦已经没有选择,只有将身体压得更低,几乎贴到了马背之上。只听得头顶破空之声骤起,一个连着一个的爆裂声响起,紧接着,便有碎木屑飞溅而来,打在头上脸上,隐隐刺痛。

  军中爆出震天的喝彩声,阿麦的马已冲到阵前来到商易之马前,商易之信手微拨马头,避开直冲过来的阿麦。

  一直冲到弓箭阵前,阿麦才收住前进之势,可那马却停不下来,情急中她只得猛勒缰绳,胯下坐骑双蹄高高扬起,几乎把她掀翻下去。半晌,阿麦才控制住马势在阵前停了下来。由于惊吓连连,此时她已面无血色,鬓角脸颊处更有一道道红痕,越发显得惊魂未定。虽然刚从鬼门关冲出来,可阿麦却不敢怠慢,调转马头立在了商易之不远处,向对面阵前的常钰青看去。

  见此情形,常钰青冷笑,弃弓取枪,枪尖遥遥直指商易之。只听得战鼓声骤然响起,兵士以矛戈顿地,发出地动山摇般的响声。

  这边商易之却面不改色,只挥手让后面的弓箭手往前压上,发令官一声令响,只见万只羽箭如流矢般飞射向敌军阵前,遮天蔽日。

  只一轮箭雨下去,北漠军中就倒下了士兵无数,常钰青把一支长枪舞动的泼水不进,不但不退反而纵马向江北军阵前冲了过来。一见主将如此英勇,北漠军士兵士气大涨,呼喊着冲着江北军阵扑了过来。

  江北军中的弓箭手速射过几轮之后,便往后退去,换上了步兵向前,由军中的几员猛将带领着冲着江北军对冲了过去。

  有亲卫上前欲护着商易之退向阵后,却不想商易之抬手止住了他们。他再次抽箭搭弓,把弓拉到大满,可手指却迟迟没有松开。

  远处在人群中厮杀的常钰青突然向这边看了过来,目光如炬,在看到商易之后顿了下,嘴角轻轻弯起,挂上了一丝讥讽的笑。

  商易之笑了下,缓缓垂下了弓。

  “放出信号,让唐绍义从后面冲击北漠的大营吧。”商易之吩咐旁边的传令官。

  与此同时,北漠军中一名军官纵马奔到常钰青的身边,报告说大营后发现江北军骑兵聚集。常钰青冷笑一声,说道:“来得正好,我就怕他们不来呢。”

  长谷外,唐绍义静静地坐在马上看着远处山峦,在看到一处峰顶燃起了狼烟之后,终于慢慢地举起了佩剑。

  而在更远处的山林中,姜成翼还带着五千北漠铁骑在静静地守候着……



  第二卷:险中行悬崖百丈冰 58. 军令

  史载这是一场极其混乱的战争,先是时为队正的麦帅领五百残兵引北漠常钰青大军辗转一千余里至平家坳,然后是还是江北军主帅的夏成祖以身犯险,又激得常钰青不顾一切地领军深入,然后是唐绍义以骑兵两千从后奇袭北漠大营……一般战役到这里也就该结束了,可惜指挥这场战役的双方统帅都不是怎么厚道的人。

  常钰青不厚道,明知前面是坑还往里面跳是因为他还留了后手,让姜成翼带着五千精锐骑兵潜伏在后,为的就是要吃掉江北军的伏兵。商易之和徐静更不厚道,愣是把唐绍义的骑兵也作为了饵,真正的一千骑兵精锐却是奔了北漠大军的粮草而去,一把大火,趁着风势,把几万人的粮草烧了个干净……然后,商易之便带着江北军迅速地消失在了乌兰山脉的崇山峻岭中。

  原来,商易之和徐静的真正目的不是想吃掉常钰青的大军,而是要……饿死他们。

  混乱,乱成一团麻的战役,可更乱的还在后面。原本被徐静派出去当做诱饵的江北军四个营,虽然在开始没能做到引诱北漠大军的作用,可在后来却起到了意料之外的作用。要说还是中级将领们老实,当然,老实这个词也可以用另外一个词来替换,那就是“死心眼子”。将军和军师吩咐了要打一下就跑,他们便打一下就跑,可发现北漠人根本不追,挨打了也不追,这江北军也奇怪了,只好回头再打一下……这就有点像几个小孩子拿石块丢个大人,虽打不死,却能打疼打流血,也着实让挨打的人心烦。

  不是常钰青不想追,是他实在没工夫追,军中的士兵也没体力再和江北军在山中绕圈子玩。自从粮草被烧,常钰青便急命军队后撤,想找个地方补充粮草,可找了几个原本标注为村镇的地方,却发现早都已经人去屋空,人不在了,家畜和粮食自然也不会留下,原来商易之还给他来了一手“坚壁清野”。

  平家坳一战,北漠军损失了不足一万人,而从平家坳到走出乌兰山,北漠军却损失了将近两万,四千骑兵下马变步兵,战马均被杀死用来充作了军粮。

  走出乌兰山之后,从豫州运过来的救急粮草也送到了。困顿不堪的北漠军战士们精神均是一振。常钰青吩咐军需官去安排粮草事项,然后自己也出了大帐,独自牵了夜照白出来,一人一马在野地里漫无目的地转悠。转到了一处对着乌兰山的缓坡处,他撒开夜照白,放任它随意地啃着地上钻出来的嫩草,自己却在缓坡上寻了处地方躺了下来,随手扯了根野草茎放进嘴里叼着,头枕着胳膊看着远处高低起伏的乌兰山脉发呆。

  这是他人生中的第一场失败,而且败的彻底。几千骑兵变成步兵,五万大军现在只剩下了两万出头……唯独能给他点安慰的是崔衍总算活了下来,崔衍受伤后就被送回了豫州,今天信使捎来了他的平安信。其余的,他败的一塌糊涂。

  想不到,想不到他常钰青也会有惨败的时候,想不到商易之和徐静竟能做出如此计谋,想不到那个叫阿麦的女子竟然会是江北军中的军官!一抹嘲弄地笑爬上常钰青的唇角,那双看似平静的眸子里却藏着激流暗涌,这一次,有太多的想不到了。

  不远处的夜照白半天不见主人动弹,跑过来探下头颇有灵性地蹭了蹭他的头脸处,他伸出手轻轻抚摸着夜照白,目光仍注视远处的乌兰山脉,轻声说道:“过不了多久,我们就会再打回去的……”

  同一片天空下,乌兰山中的江北军大营,呃……其实也不能叫做大营,因为从平家坳之役后,江北军就被商易之分成了几路逃窜,呃……也不能叫做逃窜,按照徐静的说法那叫战略转移。

  张二蛋的伤势已好了大半,那样的一刀,虽然崔衍到最后收了力道,可还是几乎把张二蛋的脊梁砍成两段,没能要了他的命简直就是奇迹。阿麦看着军医给他换好了药,让他一个人在帐中趴着,然后送着军医出了军帐,先随意地问了几句张二蛋的伤情,然后就把话引到了将军身边的侍卫官张生的伤势上。

  “张侍卫官的伤势也无大碍了,那一枪只是挑穿了他腰侧的皮肉,并没有伤到内脏。只是,”军医低低地叹息一声,说道:“混战之中,张侍卫官的一条腿被马踩折了,接骨又晚了些,怕是以后行走会碍些事。”

  军医摇着头离开,阿麦失神了片刻,还是转身往中军处走了去,可等走到了张生的帐篷外,她却又停下了脚步。这一刻,阿麦有些不知该如何去面对张生。张二蛋也是为了保护她而受伤,可她可以自然地面对他,因为他护了她,而她也没有舍弃了他,不管多难,她都一直没有抛弃过他。可对于张生,阿麦心中却存了一份愧疚,在常钰青红着眼向她冲杀过来的时候,是张生挡在了她的身前,而她,却调转了马头往后逃去。她不知道自己当时为何那样的毫无犹豫,就这样把张生丢在了身后。

  也许,潜意识里她一直把张生当做商易之的人,而不是像张二蛋那样是她的兄弟。商易之可以随意地抛出她去做诱饵,于是她也便把张生随意地抛弃了。

  正在犹豫间,却突然听见身后有人叫:“麦大人?”

  阿麦回头,见是商易之侍卫队里的一名亲卫。那侍卫看了看阿麦,又看了看帐门,有些奇怪地问:“麦大人,果真是你,是来看张大哥的么?为何不进去?”

  阿麦有些尴尬地笑了下,正想怎么回答间就听见张生的声音从帐内传了出来:“是麦大人在外面么?”

  阿麦只得应道:“是阿麦。”说着便挑帘走入帐内,笑着问:“我过来看看你,怎么样?好些了么?”

  张生坐在一张矮床上抬头看她,面色轻松,说道:“没事,就是腿不太方便,我就不起来给大人行礼了。”

  阿麦的视线落到张生那条被木板绑着腿上,有些不自然地别过脸去,低声说道:“张大哥,我还叫你张大哥,你也别喊我劳什子大人,就还叫我阿麦吧。”

  张生笑了,爽快地说道:“行,阿麦,我也不和你客气了,自己找地方坐吧。”

  阿麦点了点头,随意地往地上的毛毡上一坐,想问张生的伤势,可张了嘴没法说出口来,她明明已经从军医那里都知道了,好了也会落下跛脚了,为何还要做那个虚伪的样子?

  过了半晌,阿麦才低下头涩声问道:“张大哥,你可怨我?”

  张生一怔,随即笑道:“好好的,我怨你干嘛?”

  阿麦鼓起勇气抬头直视张生眼睛,说道:“如果不是要护着我,你就不会受伤,如果当时我没有弃你而走,也许你的腿就不会被马踩折。”

  张生静静地看了阿麦片刻,正色说道:“我护着你,因为这是我接到的军令,如果当时你傻乎乎地留在那里,只会是让常钰青杀,那样我就不只是折一条腿而已。”

  阿麦怔怔地看着张生。

  “再说,伤我的是鞑子,我好好的怨你做什么?”张生又问道,他笑了下接着说道:“阿麦,你也做过几天亲卫,难道还不知道么,我们做亲卫的,就是要用自己的命去保护将军的命,若是都你这样想,将军还要我们亲卫做什么?还不如一个人跑的快些。”

  “可是……”

  “没有可是,将军给我军令就是保护你,我保护了,就是我完成了将军交给我的任务,我没有失职,难不成你还想让我完不成军令回来受军法处置?”张生笑着问。

  阿麦说不出话来,可看着张生的断腿,心里还是难受,便找了个借口从帐中出来了,正想回自己营中,却又意外地碰到了徐静,她转过了身往另一边走,想避过去,可谁知却还是被徐静认出了背影。

  “阿麦!”徐静叫。

  阿麦只得停下转过身来,看着徐静恭声叫道:“军师。”

  徐静捏着胡子笑了笑,问:“过来看张生?”

  阿麦点头,说道:“是,过来探望张侍卫官,没看到军师从那边过来,请军师恕阿麦不敬之罪。”

  徐静早看出来阿麦明摆着是想躲他,却也不揭破,只是笑道:“也几日也不见你过来,不会是因为还在恼我吧?”

  阿麦弓了弓身,说道:“阿麦不敢。”

  “嗯,你说不敢就不敢吧。”徐静笑道,“你校尉营官的任命这两天就要下去了,还在第七营吧。”

  阿麦说道:“多谢军师提拔。”

  “好好带兵,”徐静一副长者口气,“缺的人我慢慢给你补上,你也可以和其他的将领学一下,琢磨一下怎么把兵训好。”

  听着徐静这些话,阿麦心中一动,面上不动声色地问道:“先生,现在哪里有时间让我们练兵啊,鞑子这次吃了大亏,更不会善罢甘休了,下次还不得来更狠的啊。”

  徐静捋着胡子看一眼东方,眯缝着小眼睛笑道:“鞑子最近没空惹咱们了。”

  “为何?”

  徐静神秘莫测地笑了笑,说道:“你等着吧,没两天就有准信了。”

  两天后,江北军在北漠都城的细作传回信报,北漠小皇帝不顾众臣的反对御驾亲征,亲帅二十万大军出了京都,打算亲自指挥攻夏之战。

  这个消息收到没有多久,南夏朝廷对江北军的封赏也到了,商易之被封为江北军元帅,统领江北军。其他的将领也都跟着水涨船高地集体升了一级,于是,在升做校尉后不到半天,阿麦便又成了偏将,只不过,干的还是营官的活。

  由此以后,江北军中的军官普遍都比其他军中同职军官高了一级。

  (第二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