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09-01

笙离: 时擦 I

    那是一个潮湿的初冬的早上,学校那栋白色的教学楼融化在白雾里,只看见透明的或是绿色的玻璃窗里晃动着灯光,幽幽的,仿似薄荷酒里的冰块。
    突如其来的大雾,很多人迟到,值班的教导主任也不好发火,只是一遍又一遍的重复,“动作快点,到教室不要废话赶快早读。”
    宋佳南推着自行车随着大部队进了车库,找到一个中午方便取车的位置,上锁,取书包,就在她顺手把车尾挪正准备离开的时候,她看见前排停车位上站着一个高高瘦瘦的男生,背影煞是好看,身姿挺拔,蓝白相间的运动校服穿在身上看上去很合贴,袖子卷到手臂上,露出手腕上的手表,亮闪闪的,他正在费力的给自己的车挪出一点空间,动作有些笨拙,有些好笑,宋佳南不由的多看了一眼他的背影,然后就走了。
    和平常一样的清晨,筋疲力尽的早读一结束,大家都涌去楼下打热水,水车被围的满满的,第一节课的任课老师走进来,嫌隙的挥挥手,“快把窗户打开来,透透气,要睡觉的别睡了,清醒一下,站起来活动活动!”
    一阵冷风窜到脑后,宋佳南哆嗦了两下,挣扎的从桌上爬起来,上课铃也响了起来,语文老太慢悠悠的在黑板上写下——《阿房宫赋》,她看了半晌然后撕下一张纸刷刷的写下几个字“中午我跟你去食堂吃饭,我爸妈出差”,递到后排的座位上,“给张静康。”
    不一会纸条又传了回来,除了一个“好”字,上面还画了一个笑脸,她揉了揉,随手丢到桌子里,老师平板枯燥的声音传了过来,让她昏昏欲睡,忽然,手背感到一阵温热,一个小巧的光晕笼罩在胳膊上,细碎的光华慢慢的向四周延展,越来越长,越来越宽,最后连脸上都是暖和和的冬阳。
    心情极好,于是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去应对枯燥的课程。
    最后一节课的铃声响起,很快就被英语老师的嗓门盖过,伴随着哗啦啦的合上书本的声音,“同学们,不要动,我稍微拖一下,把这一段讲完。”
    班级骚动一片,早有同学背好坐在座位上不耐烦的看教室后面的钟,有人故意把书本掀的劈哩哗啦,小尺文具盒不约而同的掉在地上,班级里几个坐在最后的男生喊起来,“下课了,别的班都放了,食堂没饭吃了,车取不出来了。”
    刚毕业的小老师自顾自的讲个不停,宋佳南往后望去,对上张静康忿忿的眼神,她笑起来,用口形比划,“反正打不到饭了,我们迟一点去吧。”
    张静康夸张的打手势,“不行,我们一下课就冲出去,用跑的。”
    隔壁班早下课,走廊上有来来往往的学生,或是同情或是幸灾乐祸的看着他们,也有漂亮的女孩子倚在墙上,冲着其间的几个帅气的男生挤眉弄眼,英语小老师那句“Lets call it a day”还未结束,教室里立刻炸开了锅,不到一分钟,走了大半的人。
    张静康在教室门口喊,“宋佳南,快点,慢死了,迟了就没排骨了。”
    宋佳南欲哭无泪,对着同桌几乎是恳求,“大姐,你就站一下给我先过,我今天要去抢食堂,唉,你没看见我饭卡早就捏手上了么?”
    她们一路跑进食堂,食堂四周散落一个个学生坐在餐桌上吃饭,窗口前是长长的队,不时有人端着令人眼红的排骨,鸡腿从眼前经过,张静康不断的抱怨,“那个英语老师有病呀,怎么一天到晚的拖堂,我看她上课没有一次不拖的!”
    宋佳南不以为意,不时的探出身子看看有多少菜被打完,只是她再次探身的时候,眼前闪过一个熟悉的背影,依然是瘦削的肩膀,运动校服随意的搭在肩膀上,里面的白衬衫袖子也卷的很高,似乎刚上过体育课。
    他低下身报了菜名,站到队伍的一边去,让下一个人走上前,然后从口袋里摸出饭卡,蜻蜓点水般滑过读卡机,宋佳南看着他端着盘子转身,在乱哄哄的食堂里,她竟然听见自己的心跳,艰难而又飞速,一瞬间,她移不开目光。
    那是一张怎样淡漠的脸庞,苍白的几乎透明,狭长的眼睛毫无焦距的望着前方,碎发飘在额前,有意无意的挡住他的视线,嘴角的弧度深寒料峭,阴郁并且傲气。
    这样的男孩子不可置疑的算的上是冷傲精致的少年,在十六七岁的年华中,就像夜来香开的那般娴静,那种清澈、干净的气质,绝对让人看不到他会拥有怎样一个灵魂。
  他走路并不抬头,也许是习惯的微微低头,他从人群间擦过,走出宋佳南的视线,在此之间,仅仅只用了五秒钟。
    可是,奇怪的是,并没有太多的人注意到他。
    宋佳南这顿饭吃的极不专心,因为那个男生坐在离她不远的一个桌子旁,正面对着她,她斜起眼睛可以看见他用左手拿筷子,吃饭速度很快,但是吃相很优雅。
    他吃完站起来把盘子端到盥洗间,从口袋里摸出耳机,塞在耳朵里,从小门出去,仍是微微低着头,面无表情。
    她终于忍不住问出来,“张静康,那边那个男生是谁?”
    嘴里塞着一块排骨,张静康艰难的转头,然后口齿不清的告诉她,“苏立。”
    宋佳南放下筷子,努力的在脑中思索这样一个名字,她知道这个名字对她来说不算陌生,可是一时间真的想不起来,张静康扭头看了又看,“隔壁班的班长,就是八班的。”
   她轻轻的“哦”了一声,终于想起了关于他的所有传闻,初中是实验中学考来的,全市前几名,似乎开学典礼上有表彰过,情理之中的进入高中最好的理科强化。
    传闻他家境阔绰,父亲是某市市长,母亲是本市的教育局的局长,亲姐姐早是全省家喻户晓的娱乐频道主持人,叫苏瑾。
    张静康看她一脸呆呆的样子,不满的用筷子敲敲她的手,“喂,宋佳南,快回神了,你居然连苏立都不认识,我也服了你了!”
    宋佳南摇摇头,“我真的不知道,开学以来我就没看见过他。”
    张静康哧哧的笑,“你都不晓得我们班女生每天都走左边的楼梯道,为的是能多看他一眼,不过这个人说来也奇怪,不合群,人缘却不错,不然也不会做八班的班长。”
    “那应该有不少女孩子喜欢他咯?”
    “应该是吧,初中的我不清楚,高中的确实有几个,不过都是传言,也听说有人跟他告白,最后不了了之。”张静康撅起嘴,漫不经心的说,“我倒是很想知道这种人,不晓得会喜欢怎么样的女生呢?”
    宋佳南笑笑,“也许是学习很优秀的女孩子,还很漂亮。”
    “废话,那种女孩子哪个男生不喜欢!”

    从办公室回来高一的集体活动课已经过了大半了,所有班级只剩寥寥无几的人,宋佳南绕过长长的走廊,然后走过四楼的天桥,准备回班级。
    冬天的下午短的可怜,昏黄的太阳照在光滑的大理石里面上,映出她的影子,她慢慢的走近,班级里有几个人走动,右边的十班在大扫除,而左边的八班教室的栏杆上,有一个人趴在上面,头微微的侧向一边,她再走近一看,原来是苏立。
    他的手随意的搭在栏杆上,向天空望去的目光似乎很专注,但是又像是什么都没看一样,额发服帖的垂在耳际,耳朵里依然是塞着耳机,她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大片厚积的云朵在天空中以缓慢的速度位移,云层中有月亮的影子,天际一片惨淡的红。
    原来他在看这个,宋佳南停住脚步,在四楼的天桥上,默默的向三楼看去,然后她看到有人来找苏立,他摘下耳机,转身进了教室,而她的那个角度,正好挡住了教室的全貌。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在天桥上站好长时间,当时的宋佳南只是想,苏立看上去很不快乐的样子,他是那么的孤独,孤独的一个人双臂支撑在栏杆上,对着夕阳,皱着眉头望天。
    她浑然不觉,落在苏立身上的目光,已经不能移走。
    后来,她形容第一见到苏立的感觉,她说,只是不由自主的向他看去,其他,任何人,任何物体,都是陪衬,不需要存在,也不存在。
    这一眼,让她青春年少的绚烂瞬间变成了一张白纸,从此,白底黑字,满满的都是他的名字,抹不掉,力透纸背。
    是什么时候开始留意到这样一个人呢,每天上学不经意的推车经过,还是每天放学之后从隔壁班有意的那一瞥,或是每天广播体操音乐响起的时候,总是站在队列最前面的时候。
    似乎有很多机会可以看见他,但是看见他的机会却很少,少到只要看到一眼,就觉得满心的欢喜,好似蜂蜜一样甜,偷偷的小喜欢。

    期中考试刚结束,星期一分数就出来了,宋佳南发挥一般,普通班排了一个中上游,只是弱项数学依然丝毫没有起色,全部靠强项语文救了她一命。
    大扫除活动课的时候,宋佳南被分配到擦窗户,她整个人有些倦怠,怏怏的搬了凳子去走廊上,一下轻一下重的擦起来,耳边还有中午吃饭时候妈妈对她的话,无非就是对她很失望之类的丧气的话,对于自己的成绩,她也只有一声叹息。
    周围所有的人都沉浸在考试的讨论中,隔壁班女生的议论幽灵一般的窜进她的耳朵里,“这回苏立的理科又是第一名,数学那么难他居然能考148分,简直不是人!”
    “是呀,要不是秦媛媛比他语文好,这回第一名就要是他了。”
    “嘿,我倒是觉得他们两个挺般配的,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有这回事哦,不过看他们两个走的倒是挺近的,好像有点这个感觉。”
    “哎呀,你声音小一点呀,想全校的人都听见的呀,去小卖部买点东西去,走。”
    对话戛然而止,两个女生手拉手离开了,宋佳南的手慢慢的从玻璃上缩了回来,然后跳下凳子,擦了擦手,然后把凳子拖进了座位。
    教室后墙的黑板上贴着醒目的一张纸,上面都是班级每个人的名字,后面是他们两年后希望进的理想大学,她看到自己的名字后面是中国人民大学,一股失落和无力涌上心头,一言不发的站在原地一会,然后拿起钱包就走,后面在扫地的张静康看到她那副郁郁寡欢的样子,忙喊住她,“宋佳南,去哪?”
    “图书馆。”轻轻的丢下三个字,她头也不回的走了,只剩下张静康摇摇头跟旁边人说,“估计没考好吧,看着这脾气大的。”

    每本书按照一定的顺序整齐的排列在书架上,阅兵式的整齐,宋佳南喜欢在图书中穿行,喜欢把手放在书脊上,然后慢慢走,去找她想要的那本书。
    手上的触感在不停的变换,有硬质,软软的,有时候会猛然的被绊住,顿了一下又继续在书海里滑行,很有趣的游戏。
    她想找一本几何参考书,好好恶补一下差的惨不忍睹的数学,她想起苏立的数学考了全年级第一,顿时有种难以言喻的失落,还有自卑。
    似乎对面也有人,落日余晖照在那个人身上在后面的书架上投下斑驳的影子,宋佳南的视线被光影变幻惊扰,她抬起头,在书本堆迭的空隙中,男生的背影勉强可见。
    她并未注意,轻轻的一阵脚步声过去,抬头一看,却是意料之外的人,还是那副淡淡的表情,袖子随意的挽在膀臂上,手里是一大捧的书,正走向阅览区。
    不知道中了什么邪,宋佳南居然觉得自己的心跳加速,想看又不敢看的想法占据了她思绪,手忙脚乱的把手边的书插好,拿了一本书连忙走到阅览区。
    苏立的背影修长挺直,他的右手托在额头上,很闲适的歪向一边,侧面可以看到他尖尖的下巴和挺直的鼻梁,柔顺的头丝随着微风跳跃,左手时不时翻一下书页,然后抓起笔划两下,他耳朵里还是塞着耳塞,嘴角微微的上扬。
    一定是很好听的音乐吧,不知道他会喜欢哪个歌手,是外国的还是港台的,宋佳南偷偷的想,如果有机会一定要给他推荐小野丽莎的专辑,那个在巴西长大的日本人,从她那略带沙哑极富磁性的嗓音里,从很浓的怀旧情调中,可以读出几分浪漫,好像凉爽微风与和煦阳光在我们的耳边呢喃,淡淡的感觉,就像他身上的气息。
    他手边的一堆书里面有一本数学王后雄高考完全解读,好像是强化班人手一本的金牌辅导书,她连忙拿纸记下来,忽然有人拍了拍的肩膀,她转过头去,那个人正好奇的看着她的便签条,然后拉了椅子坐下来,很不屑的小声说,“数学根本不需要那么多参考书,没天分的人还是省省吧,拼死了都不会学的好的。”
    宋佳南听的不自在,扭过头去,装作没看到,结果段嘉辰笑嘻嘻的把她的书扯了扯,“生气了呀,我说的是实话,你别买那些破烂参考书,有什么问题问我就好了。”
    她觉得此人聒噪,狠狠的瞪他一眼,“段嘉辰,你数学考了多少分在这里耀武扬威的。”
   145,怎么样,不算高吧,主要是那个阅卷老师太刻薄了,我少写了几个步骤她手下一点都不留情,逮到了死扣。”段嘉辰得意洋洋的晃动椅子,岂料后面一个人走过来,被椅子撞了一下,手里的大堆书“哗啦”一下都摔到了地上,把在图书馆看书的人都吓了一跳。
    宋佳南也被惊的站起来,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他们身上,除了苏立的,她尴尬的看了一眼那个纹丝不动的男生,然后手忙脚乱的把书捡起来,抱起自己的书就往外走。
    连苏立都没来得及再看一眼。
    回到教室,她收拾书包准备走人,段嘉辰又笑嘻嘻的粘了上来,“宋佳南,你数学没考好脾气就这么大呀,太经不住打击了。”
     “有本事你就强化班跟他们比去,别拿我找自信。”宋佳南冷冷的回答,背起书包抓起钥匙准备走。
    段嘉辰喊住她,然后从乱七八糟的抽屉里翻出一本非常新的书,“王后雄,我以前买的,一页都没翻过,你拿去用好了。”
    她疑惑的看着他,看的段嘉辰很不自在,硬是把书塞到了她手里,“咱俩都是幼儿园同学了,我这不帮你的,对了你英语笔记借给我抄抄,我这次勉强及格,算是互帮互助了。”
    宋佳南笑起来,接过那本书,然后把英语笔记递给他,“别弄折了,后天一定要还给我。”

    在老师办公室整理试卷耽误了一点时间,她去取车的时候已经比较晚了,天黑的早,在漆黑的走廊尽头,透过玻璃窗,她抬头看远处星星点点的微光,其实什么都看不到,只有空茫的迷糊,以及无数的暗影,压抑的可怕。
    楼梯的灯不知道怎么不亮了,黑洞洞的楼梯口她一个人站在那里,慢慢的扶着扶梯走下来,即使是这样,最后一个台阶的时候她一脚踏空,吓的她心差点从嗓子眼里跳出来。
    忽然在下一级的台阶上,一个微弱的光芒亮起来,脚步声随之响起来,仿佛救命稻草一般,宋佳南连忙加快了脚步,即便看的不是很清楚,那个背影出了奇的熟悉。
    苏立手里握着一个手机,微弱白色光芒照亮了脚下的台阶,他臂弯里夹着一迭试卷,看样子也是刚整理完试卷回来,但是似乎他并没有注意在他头顶上轻微的脚步声,宋佳南想,他一定是又塞着耳机听音乐。
    三层楼,每一级台阶,她跟在他后面走,连步调都和他一致,他转角的时候她也转角,风吹起他手里的试卷,哗哗作响,很清脆的声音,撩拨心弦。
    细小的尘埃在乳白色的微弱光芒中舞蹈,和她跳动不止的心一样的节拍。
    看着他的背影,宋佳南忽然就想,如果这段路没有尽头,那么是不是一直这样走下去,如果他回头看到她,她该用什么样的表情去面对。
    可是她那么渺小和自卑,连看一眼他都要小心翼翼,即使他回头看到自己,第二天再见面的时候亦不会再注意到她,对他来说,自己永远都是一个不存在的存在。
    就让自己保留一点只属于她自己的小秘密吧。
    苏立并没有去车库,而是径自向校门口走去,宋佳南看见有一辆白色的轿车停在门口,然后他走过去,车开动转眼就不见了影子。
    她默默的回车库取车,有些欢喜又有些惆怅,苏立的脸总是在她脑海里明了又灭,那样阴郁的一个男生,眉眼之间总是淡淡的化不开的愁思,可是这样一个男生却吸引了她全部的注意力。
    可是她也没有多想,她暗暗的告诉,也许人都是喜爱以貌取人的类型,苏立那么出众,自己不可能不去注意、关注的。
    宋佳南慢慢的骑着车,一路上都是霓虹闪烁的光亮,她走到熟悉的书店里面,认真的挑选了参考书,再去了经常去的音像店,把小野丽莎的新专辑买了下来。
    她慢慢的笑起来,迎着秋夜凉爽的风,暗暗的给自己打气。
    宋佳南真的很想问苏立,我很喜欢小野丽莎,你呢?

    “这里添一条辅助线,再做高,然后就可以了呀!”
    “喂,段嘉辰,等等,这里是哪里呀?”
    “宋佳南你笨死了,这里呀,你添这里,然后做高,已知这里的长度,再求这边的,然后会了吧?”
    她艰难的咬了咬嘴唇,“还是不会,你说慢一点,我反应不过来。”
    段嘉辰垂头丧气的摊在椅子上,“宋佳南你真是有够笨的,我不管了,我早就说过没天分的人不要学数学,分明就是自己折磨自己。”
    “我哪里情愿学数学,我都恨死这个鬼东西了,要不是高考要考,我现在哪里要拼死拼活的做数学题,每次考数学前我都紧张的睡不着觉!”宋佳南微微的把头垂下去,“我知道数学要天分,可是我真的不开窍呀。”
    段嘉辰听了有些懊悔,“好了好了,对不起,我话说的太重了,慢慢来,既然考不到高分那就保住基本分好了。”
    “你看这道题考的就是等差数列……
    门锁轻轻的转动,满头大汗的中年妇女拎着几包塑料袋进门,宋佳南看到她连忙丢下手里的笔跑过去,“妈,我来帮你。”
    段嘉辰也站起来,宋妈妈连忙摆手,“不用,不用,刚买了西瓜回来,南南先帮我把房冰箱里,等小辰走的时候拿半个走,今天西瓜可好了,都是沙瓤的。”
    段嘉辰讪讪的笑,“阿姨不用了,我今天去叔叔家吃饭,不方便。”
   “唉,咱们都邻居那么多年了还跟阿姨客气,对了,我家南南的数学太差了,期末考试居然连平均分都没到,这可急死我了,还好上次遇见你妈……”
    宋妈妈颇有越说越烈的趋势,宋佳南连忙打断她,“妈,我还有几道题目要问段嘉辰,您先去忙吧,西瓜我给冻起来。”
    “行,南南你可要好好跟人家小辰学学,那我先忙去了。”
    屋子里面又恢复了暂时的宁静,灼热的阳光透过窗户连带把热气播散空气中,墙壁上的空调喷薄出阵阵冷气,把学案、参考书吹的“哗哗”作响。
    段嘉辰被表扬的脸上有些不自在,半天没回过神,而宋佳南则被停在窗台上叽叽喳喳的麻雀吸引住了全部的注意力,小高层倒是很少见到这种飞行的活物,她不由的偷偷笑起来。
    他拿起学案,看到一个错误的解答,想喊宋佳南改正,刚抬起眼睛却愣住了,半晌不知道该说什么,张了嘴又闭起来。
    她歪着头,趴在桌子上,一动不动的仿佛看着什么入神,灼热阳光透过窗户洒下来,落在她的脸上,她不知道在笑什么,细白的牙齿露了出来,小酒窝深深的,那双眼睛鲜活灵动,好似清晨露珠在荷叶上滚动,笑意一直抵到眼底。
    只就是在那一瞬间,他的心狠狠的被撞了一下,理智告诉自己这样肆无忌惮的看一个女孩子是不对的,但是竟没有办法把目光从她脸上移开。
    就像阳光一样,在重云幽暗中猛烈的绽放,耀眼的让人怦然心动。
    宋佳南倒是没有觉察到段嘉辰的异样,窗外的麻雀扇扇翅膀飞走了,她也转过头来,看到段嘉辰目光放空的样子,伸手在他眼前挥挥,“想什么呢?”
    他吓了一跳,连忙回神,顺手拿起那份学案做掩饰,“没,这里错了。”
    “啊——又错了呀,我好不容易才做出来的。”宋佳南沮丧的拿起笔,“一想到数学我就头疼呀,段嘉辰呀,为什么你数学那么好,要是分给我一半就好了。”
    他忽然就不知所措起来,“要是能分我肯定分给你一半。”
    倒是宋佳南觉得有些意外,小小的欣喜在眼睛中一闪而过,然后她笑起来,一边检查一边漫不经心的说,“段嘉辰,有时候你特别喜欢打击我,可是有时候你对我又不错,真是让人讨厌不起来——哎呀,我把三角函数公式记错了。”
    她手忙脚乱的拿透明胶去粘掉错误的步骤,习惯性的抿着嘴巴,紧张的写着计算公式的每一个步骤,就这么寻常的动作,却在段嘉辰心里掀起阵阵的涟漪。


    讲完作业,段嘉辰说要出去吃饭,宋妈妈也没留他,让宋佳南切了半个西瓜帮他拎过去,外面的天火热,热的宋佳南都懒的开口说话,而段嘉辰也反常的沉默。
    他们走到段嘉辰家的楼下,宋佳南一刻也不想在外面待,连忙说自己要回家继续吹空调,段嘉辰忽然想说些什么,便叫住宋佳南,“唉,那个,那个——”
    “什么?”宋佳南又把伸出去的脚缩了回来,“什么事?”
    他却不知道怎么开口,扒扒头发,“那个,我……”支吾了半天也没有话题可以搭上。
    宋佳南抹了抹额头上的汗水,有些不耐烦,“段嘉辰,有什么话你倒是说呀,天热死了,你总不能让我干站在这里吧!”
    “没事,没事,我就是问问你什么时候去学校,几点钟?”
    “哦,原来是这个呀,后天早上九点报道,还要带学费的,不要忘记了。”宋佳南挥挥手,“我先走了,要是还有什么事就打电话给我好了。”转身就走。
    手里还捧着那半个西瓜,沁凉的水滴落在干燥的地方,嘶的一下就蒸腾的无影无踪,他的心情有一点焦躁,但是又有一点凉意,好像是浸在冰茶柠檬水里感觉,说不出的舒爽。

    第二天就要准备开学,宋佳南照例的打算去书店把老师列出的参考书买一下,她在书城逛了很长时间,然后去麦当劳买了一个甜筒。
    她在地铁站等车,来来往往的都是年轻的女孩子,穿着时尚,打扮的甜美可爱,吊带裙,牛仔裤,闪亮亮的首饰,让她看花了眼,而自己,映在明晃晃的柱子上面那个穿着普通运动T恤短裤的女孩,一张平淡无奇的脸,似乎和周围格格不入。
    既不漂亮,又没有骄人的成绩,就像是沙滩里的一粒沙子,再平常不过了。
    也许上了大学自己也会蜕变,变成完全陌生的另一个人。
    列车飞速的在她身边开过,然后缓缓的停下来,自动门开启,有人走下来,她随着人群涌进去,车厢里人很多,她被挤的倚在栏杆上,看周围的人们,忽然一个人影落到了她的眼睛里,这么熟悉的人影,除了苏立还能有谁。
    她眼前一亮,想往前走,可以更近的看着他,可是车厢里人满满的,连喘气都觉得艰难,好容易等到车靠站了,她才能够往前挪一点,可是苏立的人影一晃,跟着人群走出车厢然后消失在眼前。
    车门缓缓合上,透白的光芒慢慢的消失,在像幕布一样慢慢闭合的间隙里,好像隔开了两个世界,将凝结的视线切断。
    宋佳南却长长的舒了一口气,觉得没有那么尴尬的正面遇见他,反倒是一件好事。
    暑假过去了,就会有更多的机会看见他,想到这里,她觉得心情不错。

    开学第二天照例进行摸底考试,年级所有的学生打乱,然后按照教务处的系统编排考场,宋佳南很幸运的留在了班级,正好坐在段嘉辰的位置上。
    段嘉辰桌子上面很干净,倒是没有一般男生在上面涂涂画画的喜好,宋佳南跟正在整理书包的段嘉辰搭话,“要是坐在你位置上面可以借一点好运气就好了,我真的好害怕数学。”
    “你认真看清楚题目就没事了,最后两道大题目只要把前面简单的做出来就好了。”段嘉辰笑起来,“你要是考好了就请我吃饭。”
    “那没问题,我要是数学考好了,我妈都要请你吃饭了。”
    段嘉辰背起书包,“我在三班考,要是物理化学上有什么问题可以来找我,走了,加油!”
    宋佳南亦挥挥手,“恩,你也加油!”

    窗外白晃晃的阳光,铺天盖地,九月的天还是带着夏日的余韵。教学楼两边是枝叶繁茂的梧桐,看上去有很多年的历史了,因此每年夏天,整条路陡浓荫密布,阳光照射下来,只是丝丝点点落到路面上。
    班级的人进了又出,她托着脑袋看着外面的阳光,电风扇在头顶“呼呼”的转个不停,然后有人走到她前面坐下来,然后把窗户往前推了推,宋佳南抬头一看,苏立正坐在她前面的位置上,从书包里掏出一只笔,然后静静的一个人坐在那里。
    因为还未正式的开学,他没有穿校服,淡蓝色的衬衫很合他的气质,他闭着眼睛,还是一贯的塞着耳塞,声音很大,宋佳南能够依稀的分辨断断续续的歌词,“Thank you for breaking my heartThank you for tearing me upNow I am a strongstrong heart。”
    Sinead OConnor的歌,那个敏感忧愁的爱尔兰女人的歌。
    宋佳南默默的注视着前面这个清瘦孤独的男孩子,她忽然想到每次遇到他,总是习惯了他的背影,他仿佛毫不知觉一样,兀自的清冷。
    他永远活在他自己的世界中,她在自己的世界里杜撰他们的故事。

    教室里飞速转动的电风扇让宋佳南不由的一阵心烦意乱,笔下的数学符号变幻成一个个调皮的音符,不安分的抖动,她觉得眼花,耳边响起某首很讨厌的歌曲,怎么也挥之不去。
    忽然寂静的教室一声“报告”打断了所有人的思维,声音很轻,很低沉,可是却奇异的穿透了宋佳南耳边诡异的音乐,有一种莫名的忧伤,但是说不出的让人感到安心,她抬起头,听见前面那个男生问道,“老师,借一把小尺。”
    监考老师从后面走过来,顺手拿起宋佳南桌子上的小尺,递给他,宋佳南被一惊,然后低下头去在草稿纸上写写画画,心思却在前面那个人身上。
   不一会,小尺被原路返回,塑料和木板相解除的声音拉回了宋佳南的思绪,而那双修长的手指又收了回去,她能够看到的也不过是背影而已。
    她握住那把小尺,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埋头开始认真的算题。
    最后两道题目照样是老师的杀手锏,宋佳南无奈的趴在桌子上愤恨,这么难的题目去考爱因斯坦算了,拿出来难倒我们真的很有成就感吗?
    算了,如果不做基本分数也到手了,她决定从头到尾的认真检查一遍,无意中抬起头却看见苏立托着脑袋,专注的向窗外看去。
    初秋的天空却碧蓝的紧,是那种明亮深邃的蓝,大片大片的云,厚重的堆在一起,在天空中迅速的变化流动,就像小时候啃不完的棉花糖,丝丝甜甜的都是小小的快乐。
    原来他在看这个,宋佳南低低的笑起来,把目光从美景上收了回来,却无意的看见苏立的数学试卷露了好大一半在外面,最后一道大题赫然在目,一清二楚。
    她吓了一跳,连忙把头埋的低低的,生怕坐在最后的监考老师走上来敲她的桌子,可是她又忍不住想去看那道辅助线是怎么划的,凭着第一眼的印象,她试探在草稿上画画,居然也琢磨出来了两个答案。
   苏立还是那个样子,微微抬起下巴默默的注视窗外,旁若无人。
   每次都是他第一个出教室,背起书包一言不发,即使有人上前想要跟他对答案,他也只是淡淡的回应,“我不敢肯定,可能是这样的,要不你再找别人问问。”或者就是,“考过了就算了,好好准备下一场,影响了心情就会影响发挥。”
    宋佳南看着他的样子,忽然从心底生出一股忧伤,她有些开始痛恨自己的自卑和胆怯,苏立就坐在她前面,她却没有勇气叫住他,然后微笑的问,“第六道选择题选什么?”
    她只好在背后偷偷的看他,他握笔的姿势,发呆的样子还有闭上眼睛怡然自得的样子。

    三天的摸底考试让这群暑假玩闹散心的孩子彻底的萎蔫下去了,整个课堂也死气沉沉的,班主任、任课老师轮流苦口婆心的教育,高考的压力接踵而来。
    宋佳南却为数学成绩的突飞猛进而发愁,数学老师当堂点名表扬,很多人用惊讶并且带着怀疑的目光看着她,只有段嘉辰笑嘻嘻的邀功,“都是我暑假给她硬塞的结果。”
    一旁的张静康笑的有些牵强,“段嘉辰,怎么也不见你跟我补补课的,宋佳南的文科好的不得了,这下一排名,不是第一就是第二了,像我们这种贫下中农怎么办哦!”
    段嘉辰做了一个鬼脸,还是嘻嘻哈哈的,“你不也没跟我说嘛,再说了,宋佳南还帮我补英语的,我们这叫礼尚往来。”
    张静康撇撇嘴,“呦,青梅竹马就是不一样,对了,你们小时候没有定过娃娃亲吧?”
    两个人均是一愣,周围人立刻就哄堂大笑起来,宋佳南脸一红,扯了扯张静康的手,声音微微的有些提高,“张静康你胡说什么呢?我跟段嘉辰只是朋友!”
    段嘉辰也面露窘色,“别乱说,张静康你要补数学就找我,别没事找事。”
    这时候班主任走进来,眼尖的人一下子喊起来,“哎呀,班主任来了,最近听说老师要让人带家长谈话,都小心点。”
    “呼啦”一下所有人都跑回座位上去了,段嘉辰无奈的朝宋佳南笑笑,她亦回报微笑。
    其实,那么高的数学分数并不是自己实际的水平,很多题目都是从暑假的数学学案上出的,而最后一道大题目则是完全借用了那“惊鸿一瞥”。
    阴差阳错,居然考了班级的第二名,她无奈的摇摇头,这下想蒙混过关都不行了。

    宋佳南独自在办公室统计语文试卷,空调吹的她昏昏欲睡,为了不睡过去,她时不时的站起来走走,老师办公室是标准的格子间,好像一个个的小密室,她东瞅瞅西瞧瞧,看见八班的语文老师桌子上放着一迭试卷,她好奇,慢慢的翻着看。
    唔,似乎强化班强化在了数理化上,语文绝对是他们的弱项,不过高分确实也高的太离谱了,低分也是很洒脱的低。
    忽然,她翻到一个熟悉的名字,苏立,呵,不上不下的分数,看来他的语文真的不是强项,不过比段嘉辰的好多了,虽然作文写的实在是牵强的味如嚼蜡,不过他的字真的很漂亮,刚劲中不失秀气,他用蓝黑的钢笔,淡淡的颜色,清晰平稳,但是不张扬。
    可是现在谁会用钢笔,宋佳南不由的莞尔,苏立真是一个很特别的人。
    她匆匆的扫过了老师桌面上的杂物,一张贴在墙上的打印纸引起来她全部的注意力,她挨近一看,原来是班级干部的联系方式,第一个赫然就是苏立的名字,还有他的手机号码。
    宋佳南心下一动,忽然有种小小意外的喜悦,她紧张看了看窗外,放学已经好一会了,没有人经过,她盯了那个号码好一会,才勉强的记住,又觉得不放心,抓起笔在手腕上迅速的记了下来,反反复复的核对了好几次才离开。
    好像是小时候从妈妈的糖果罐里多抓了两三块糖一样,又惊现又刺激,还有得逞之后的惊魂甫定和快乐,她一个人推着车走出校园,手腕上那一串手机号码在路灯下忽明忽现,宋佳南深吸一口气,笑容慢慢在脸庞绽放。
    即使拿到了他的手机号码她又能做什么呢,他又不认识她,宋佳南也不知道。
    可是,好像这样又离他近了很多。

    回到家,吃完晚饭,宋爸爸去书房看书,宋佳南端了一盘刚切好的苹果进了自己的房间,打开书包,拖出乱七八糟的各种练习题摊在桌子上,却看了几页没有了心思,眼睛移到了被她小心的记在最隐秘位置的号码。
    忽然,客厅里的电视声音一下子变的好大,宋佳南听见是省台播出的周末娱乐节目,里面那个明星正在无辜的做游戏被惩罚,那些主持人一方面要百般的搞笑讨好观众,又不能惹急了明星,只是她想起——苏立的姐姐苏瑾就是这套全省收视率最高娱乐节目的主持。
    她急急的端了水杯出去,宋妈妈悠闲的躺在沙发上,看到她出来没好气的问,“你出来干什么?”
    “哦,喝水。”她的目光从电视上扫过,那个穿白色巧笑嫣然的美女主持正在宣布游戏的环节,镜头特写给了她,乍看一下,感觉真的很像苏立,尤其是那脸型,简直一模一样。
    她心猛然的跳了两下,匆忙的低下头进了厨房,后面还有宋妈妈的喊声,“你要是喝水就喊一声,我帮你倒,喝完了赶快回去好好看书,不要以为这次考好了就可以大意了。”
    宋佳南慢悠悠的倒满了水,回到房间的时候又多看了电视一样,可是再没有苏瑾的镜头,在宋妈妈喋喋不休的敦促中,她百般不情愿的回房间看书。
    心思完全不在书本上,她拿起手机看了一会,然后把苏立的号码来回按了好几遍却没有勇气储存,前思后想变便了班级另外一个女孩子的名字存了下来。
    写完作业,她累极了躺在床上,带上耳机,轻快缠绵的小提琴声音,一缕缕丝线纠缠交错,粒粒音符,晶莹剔透,如水滴般滴滴穿网而落,落地的刹那,就似水银散地,洒下了满地银色的珠滴,略带忧伤的女声响起来,“I’m sailing on this terrible oceanI’ve come for myself to retrieve……。”宋佳南坐起来拧亮床头的台灯,看着幽幽的灯光伴着深沉的夜色在房内静静地流淌,夜色如水。
    好像就是一瞬间的冲动,她抓起手机,什么都没有考虑,捧着手机按出了一行字,“我很喜欢Sinead O’connor,也很喜欢小野丽莎,你呢?”
    发给苏立。
    灯光和月光交织在一起,暖暖的感觉,她无奈的勾起唇角,这算是一个刻意的恶作剧,好像发错了一样,也许苏立会不闻不问的看一眼就删除吧。
    原来,那一眼就喜欢上了一个从来没有说过话的人,那种感觉原来就是暗恋。
    她把脸埋在枕头里,忽然,手机响了,前后不过三分钟,他回到,“小野丽莎一般,可是Sinead O’connor最近一直在听,很喜欢,爱尔兰的歌手大抵都是很灵魂式的,你可以去听听。”
    宋佳南呆呆的看了半天,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想了半天却不知道怎么回答,只好偷偷的傻笑,那一刻她觉得幸福的不可思议。
    好似电影童话里的桥段,第一眼的钟情,似乎就有梦幻的未来。

    古老的沉静的城市被淹没在苍茫的雾中,高大的钟楼在青影沉沉的暮色沉寂下去,路灯橘色光芒被细细薄薄的雾气牵扯的氤氲薄雾。
    还没有到六点钟,天已经半黑了,一群学生推着自行车涌出校园。
    宋佳南推着车和一群女生走在一起,对学校校庆不放假的事情颇有微词,发泄完了不满话题又转到了校庆表演上去,张静康问,“我们学校那几大帅哥呢,是不是又要去跳舞?”
    一个女生接话,“谁知道呀,好像听说组了一个什么乐队,搞的热火朝天的。”
    “上次表演还跳什么迈克尔?杰克逊的太空步,哎呀,简直笑死人了。”
    “是呀是呀,难看死了,初中的小女生还尖叫个不停,真搞不懂她们,话说我们学校男生难道都学呆掉了,怎么没有一个跳舞唱歌能拿的出手的?”
    “是呀是呀,还不如二附中,人家男生出来都是考北广,上戏的料子。”
    宋佳南想起有一次跟苏立讨论的迈克尔?杰克逊的歌,苏立用华而不实来形容,虽然她有些微词,但是听多了爱尔兰的音乐,真的觉得流行不一定可以永恒。
    她和苏立很少聊天,不过是互相交换一下最近看的小说和听的音乐,而且每次都是她鼓起勇气跟他搭话,从刚开始的兴奋到如今淡淡的失落,她也不知道为什么。
    每次自己的主动和苏立无意识的被动让她感到有些疲倦,在苏立面前,宋佳南胆小,懦弱,自卑,她不知道怎么改变这样的状况,就只好顺其自然。
    后面有人喊她的名字,一群女孩子停下脚步,宋佳南笑笑,“陈盈盈,刚才大家等你好久都不见人,去哪里了?”
    女生跑的满头大汗,一边喘气一边回答,“教务处,帮老师整理校庆奖学金名单。”
    一听“奖学金”大家全都炸开锅了,“听说今年是百年校庆,所以奖学金名额翻倍。”张静康笃定的问,“是不是,陈盈盈。”
    “恩,今年名额很多,对了,宋佳南,你二等哦,快请我们吃饭吧!”
    她完全愣在那里,“不会吧,我二等奖,你确定你没看错?”
    陈盈盈笑道,“我眼又没花,我们班就三个名额,你二等,段嘉辰和班长三等,对了,还有一等奖,就是强化班的那个学习委,叫什么我给忘记了。”
    “强化班,八班,那他们班班长苏立呢?”立刻就有人问道。
    “是这样的。”陈盈盈略微压低了声音,“我是听老师说的,原来苏立是一等奖,可是他后来找老师把一等奖让给他们班的学习委,好像是因为学习委是贫困生,一等奖学金差不多是二等奖的两倍,那个学习委性子又傲,平时从来不接受别人明里的帮助,所以只好这样。对了,这件事你们可别到处说哦,知道了吧?”
    “知道了,放心好了。”
    女生们发出赞叹和感慨,宋佳南亦笑着附合,她想起苏立总是寡淡的表情,不合群的姿态,可是冷漠下藏着平易近人、知冷知热的一面,从未让人知道。
    她的心里泛起层层的涟漪,默默的念着苏立的名字,对他的好感不知不觉又多了很多。

    校庆那天下了很大的雨,学校梧桐树的叶子纷纷飘落在过道上,只有零零碎碎几片叶子依然还保持着往日的生机,顷刻间,使人感到几分凄凉。
    宋佳南迟到了,她冒着雨赶到大礼堂,负责现场的老师一把把她拉住,“你怎么现在才来,快找个位置坐下来,马上领导就要来颁奖了,右边第二排,看到没有?”
    她连忙点点头,在众目睽睽之下尴尬的跑到第二排,只有一个空位置,她毫不犹豫的坐了下来,刚掏出面巾纸擦雨水,旁边的那个人递给她一张节目单,她想都不想就接了过来,连谢谢都没有说。
    宋佳南草草的看了一下,奖学金颁奖要到进行一半时候才开始,忽然会场上的灯都熄灭了,一片漆黑,地下的同学低呼,而她旁边闪现出微弱的光亮,白色的光芒从指缝里透了出来,然后舞台上的灯光亮了起来,她无意识的看了坐旁边人一眼,那个人也正好朝她看,四目相接宋佳南脑子“嗡”了一声就乱了——苏立,竟然就坐在她旁边。
    苏立笑笑,然后转过脸去,把手机收进口袋,闭起眼睛撑着脑袋,眉头微微的皱着,好似很疲倦的样子,宋佳南半天没有回过神来,她努力的把头埋的低低的,心跳如雷。
    第一次这么近的看苏立,宋佳南只好装作看节目偷偷的打量他,他闭着的眼睛的时候可以看清楚长长的睫毛,他脸皮镀上一层金色的光芒,很是生动,舞台上是欢快的乐曲,台下是阵阵掌声,而她的耳边什么都没有,只有自己心跳声和苏立清浅的呼吸声。
    手里捏的节目单都要被汗湿了,她真的从来没有那么紧张过,宋佳南几乎是坐立不安,奇怪的想法在心里盘旋——苏立知不知道自己就是给他发信息的那个女生,如果知道了会怎么样,不对,他怎么可能知道呢。
    大约过了半小时,全场的灯重新亮了起来,然后那首熟悉的进行曲响起,负责现场的老师挥挥手,然后主持小姐说,“请奖学金获得者上台领奖。”
    宋佳南紧张的看着还在熟睡的苏立,刚想悄悄的扯扯他的衣角,后面就有一个女生用节目单卷起的纸戳戳他,“醒醒了,苏立。”
    男孩子睁开眼睛,嘴角竟然露出一丝顽皮的笑容,缓缓的转头开玩笑,“秦媛媛,我又没真睡,要是我真睡了你就帮我领奖,给你一半的跑路费。”
    宋佳南不由的侧脸去看那个叫秦媛媛的女生,很惹眼的漂亮,笑起来有种顾盼之间的神采飞扬,好像和苏立很熟的样子,秦媛媛也笑,说话咄咄逼人,“我才不要呢,又不差你那点奖学金的钱,我拿三等怎么了,瞧不起我呀?”
    苏立摇摇头,“谁瞧不起你了,不跟你废话了,我上去了,晚上我们请客,想好去哪里。”然后站起来整整衣角,宋佳南还一脸茫然的看着苏立,他会意的笑笑,“同学,上台了。”
    接过二等奖学金的证书,和憨憨的领导握手,然后合影留念,苏立就在她旁边,灯光“喀嚓”一下,这一刻的场景都牢牢的被永久的记录下来。
    多年以后宋佳南再次看到这张照片,里面的她面容清秀,笑容坦诚,手里捧着证书,眼睛半眯起来,很开心的样子,而她的左边站的是她年少时代暗恋的人,那个男生微微的扬起下巴,露出淡淡的笑容,可是仍然让人感觉拒人千里,她和他的距离不过十厘米,可是这却是她离他最近的距离。
    那时候宋佳南拿着照片只是傻傻的幸福的笑,之后很长时间,那张照片被压在记忆的最底层,从不轻易的展现。

    颁完奖他们就退了,雨还在下,天灰蒙蒙的,其他人都走了,而宋佳南却站在台阶上跳上跳下,发愁没有带雨伞。
    段嘉辰从礼堂走出来,看到宋佳南呆呆的注视天空,立刻在她眼前挥挥手,“回神了,二等奖,怎么没带伞?”
    “恩,没带伞,怎么回去呀,段嘉辰你也没带呀!”
    “走的时候根本没有下雨嘛。”他伸手试探了一下雨,然后迅速的把外套脱下来丢给宋佳南,“披上,我们一起冲出去,走到教室就好了,随便都能找到雨伞。”
    宋佳南疑惑的看着他,“段嘉辰,你说话很词不达意唉,你就穿一件衬衫,又下雨肯定会感冒的,你快把衣服穿上去。”
    “女人,废话这么多干什么,有你说话的功夫都跑到教室了。”段嘉辰冻的牙咯咯直响,还努力的维持声线平稳,“快点了,我喊一二三就冲。”
    雨滴在他们面前破碎,带着深秋寒意的丝丝水线,密密斜斜的飘在空中,脚下的水花飞扬其间,引起一阵阵的透骨的凉意。
    跑到教学楼的时候,裤脚上已经湿了大半,宋佳南抹了抹湿透的刘海,把衣服递给段嘉辰,“你快穿上去,万一感冒了就惨了。”
    宋佳南的刘海有那么几缕湿湿的垂落额头,晶莹的水珠顺流而下,滴落至眉间,双眼淡如烟雾里的湖泊,水汽纵横,可是笑容却那么真实,段嘉辰不知道怎么看的心跳加速,一把接过衣服,脸微微一红,转身就走。
    她以为他冷的不行,要去值班室吹暖气,急急的在后面喊到,“段嘉辰,你快回家吃点感冒药,小心感冒,我先去教室了。”
    男孩子却心慌意乱,那一刻,跟很多时刻一样,又和很多时刻不同,心境在慢慢的改变,他清楚的意识到,原来那种感觉,就是喜欢。

    “今天看到你站在领奖台上了,感觉怎么样?”宋佳南躺在床上,头发还是湿湿的,手里还捧着一杯暖暖的姜茶,她心底偷偷的笑,其实我就是站在你的身边。
    苏立回信息都很快,“很一般的感觉,没什么,只是聚光灯很热。”
    她噗哧一下就笑出来,然后很真诚的回到,“还是要恭喜你,对了,最近在听什么歌?”
    “陈升的,你可能没有听过,很老的歌了,刘若英你肯定知道的,陈升就是她的老师,去听听那首流星,那个女声真的很棒。”
   “好的,谢谢。”

    第二天,宋佳南去上课,也许是因为淋雨,整个人有些倦怠,一个上午趴在桌子上无精打采的,下课时候张静康推推她,“你们昨晚去那里了,怎么两个人都感冒了?”
    她懒懒的回答,“我们?还有谁,昨晚不是下了好大的雨,出来时候淋着了。”
    “段嘉辰呀,他好像也感冒了。”
    宋佳南抬了抬眼睛,教室里没看到段嘉辰人,刚要起来找找,恰巧这时候有一个和她并不是很熟的女生走过她们班窗前,看到宋佳南立刻眼前一亮,“宋佳南,语文课课练快借给我,我们班老师要检查了。”
    她一愣,想起原来是八班的初中同学,两人只是点头之交,她又极其爱护自己的书,很少借出任何书和资料给别人,刚告诉她自己没带,等下帮她借一本时候,那个女生又开始催,“哎呀,我们语文老师太变态了,知道我们从来不会写那种作业还搞什么突击,还叫我们班长来检查,被抓到就惨了。”
    班长,八班的班长,不就是苏立,拒绝的话语到嘴边又滑了下去,立刻从书包里掏出那本干干净净的练习册,女生翻开来一看,“哇,都做了呀,好漂亮的字,谢谢你呀,宋佳南,我下课就还给你,谢谢呀!”然后抱着书就走了。
    她无奈的笑笑,张静康在一旁稀奇,“呦,第一次看到你借书给不熟悉的人哦,对了,刚才他们在办公室听说我们要开始文理科分班了,你想好学什么了没?”
    宋佳南摇摇头,“没有,你呢?”
    “当然是理科咯,我文科绝对是弱项,虽然我理科也不好。”张静康想了想,“班上基本上都学理科吧,除了几个女生,不过我觉得你学文科倒是很好。”
    “是吗?我得好好想想了。”

    中午不再回家,为的是节省时间,她在食堂迅速解决掉快餐,然后去图书馆上自习,她书包里装着那本语文练习册,一个小时之前,这本书摊在另一个班级另一张桌子上,她不知道苏立的眼光是否多在上面停留了一秒钟,而他是否能记住另外一个人的字迹。
    怎么可能会知道呢,宋佳南自嘲的笑笑,她坐在透明的窗户边上,午后的阳光肆无忌惮的照射在她的身上,很暖和,但是有点刺眼,抬头才发现,原来每天习惯坐在她对面,背对着阳光看书的女孩子,今天没有来。
    以前总是怪她遮住光线,让她的手冰凉冰凉,现在突然直面阳光,她居然有些不习惯。
    忽然想起了苏立,如果自己的对面坐的是他,有一天自己离开了,他会不会记得她习惯用右手去撩挡住她视线的发丝,有阳光透过扬起的头发和指缝,落在他的书上。
    没有心思看书,她取出日记本,开始写日记,对着苏立说话,可以顽皮,可以真挚,可以耍赖,可以勇敢,可以幻想。
    “影视小说里的暗恋总是戏剧化,所以含蓄,千回百转,让我看了恋恋不已。那些小说里面,暗恋总是会有最美好、最意外的结局,再平凡再普通的女孩子,都会收获高高在上的王子的爱,我看了好多好多,每次都幸福的不可思议。
    我也会偷偷的描绘,走在路口不经意的相遇,学校走廊的碰面,或许是下一秒,或许是某一天,他就会站在我面前跟我说‘其实我注意你很久了’。
    每天都在自己编织的幻想中度过,真的有种想走上前去表白的冲动,可是我知道自己配不上他,他是多么的优秀,又是那么疏离,而我那么不起眼,只能在理性的作用下,默默喜欢,绝不表白,害怕一旦说出内心的那份完美的暗恋之情,会被言语的拒绝彻底的击溃。
    内心越朦胧的恋,越有感觉,是一种感情境界,好似中国水墨丹青,那种暗恋的感觉有的只是枝枝节节的心情,还有细长磨人的忧伤和独自陶醉的甜蜜。”

    也许是早上吃的感冒药的效果,她趴在桌子上昏昏沉沉的睡着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有人在耳边轻轻的唤她,“宋佳南,再睡下去就迟到了。”
    她吓的几乎是跳着坐了起来,再定睛一看,惊魂甫定的拍拍胸口,“段嘉辰,你吓死我了,要上课了吗,哎呀,我睡着了。”连忙收拾书包,走出图书馆。
    “昨晚淋雨了吧,看你早上精神那么差的样子。”段嘉辰从书包里掏出一瓶水,宋佳南看了又是一惊,“这是什么东西,黑乎乎的。”
    “药啊,我早上也是打喷嚏流眼泪的,中午回家喝了出了一身汗就好了,虽然有点苦,不过我有带糖来的,你们女生喜欢吃的什么瑞士糖。”
    她接过瓶子闻了一下,难闻的苦味一下子窜了出来,呛的她直皱眉,“我不要喝了,肯定苦的要死,让我感冒就感冒吧。”
    段嘉辰脸色有些难看,态度很是强硬,“你妈让我带来的,不喝我怎么跟你妈说?”
   “啊,我妈让你送来的?那你怎么也会喝这个药,哎呀,你别瞪我,我喝就是了。”苦涩的药一口气喝完,连忙把糖果丢在嘴里含着。
    “对了,宋佳南,你文理分科选什么?”
    “不知道呀,反正我文理都很平均,只有数学最差,我再考虑考虑吧,反正我没有什么特别想学的,或者特别擅长的,倒是你,一定学理科吧。”
    “恩,我想学土木工程,肯定学理科。”
    “加油哦!”

    回到家,她觉得好多了,一边啃苹果一边含糊不清的说,“妈,今天让段嘉辰带的药是什么呀,效果挺不错的,就是太难喝了。”
    宋妈妈正在洗碗,哗哗的水声听的不甚明白,便有些奇怪,“段嘉辰怎么了,我没看到他呀,怎么了?”
    宋佳南愣了一下,连忙叉开话题,“没什么,我意思是今天早上吃的那个药副作用太大了,中午去自习的时候差点睡着了,还好段嘉辰把我叫起来,不然定迟到。”
    “哦。”宋妈妈漫不经心的应答,“我说你这个小孩做事都不让人省心,不带雨伞就跑回家,感冒活该,吃完了给我看书去,拿了一次奖学金可别骄傲。”
    “唉,知道了。”宋佳南没精打采的把手里的苹果核“砰”的扔到垃圾桶里,然后摸出手机,偷偷的发给段嘉辰,“谢谢你的药。”
    很长时间没有回复,她也没在意,写完作业困意倦意一齐涌上,倒头就睡。

    果然过了一个星期,全校开了一次大型的家长动员会,关于文理科的分班和艺术班的设置,然后又是分班级开会。
    宋爸爸回家之后,立刻问宋佳南,“南南,到底是文科还是理科,你自己选吧,老师建议你学文科,你文科虽然跟理科差不多,但是基础好,竞争力强,自然学的也比较轻松,所以利用更多的时间学好数学。”
    宋妈妈更加干脆,“老师说的肯定都是没错的,南南,你犹豫什么,快填文科班算了。”
    宋佳南闷闷的在一边没说话,这几天被老师叫去谈话让她心烦意乱,她不想读文科,虽然文科确实是她的优势,但是读了文科意味要离开现在的班级和同学,而且文科班都在文科楼,一来二去更没有机会见到天天都期盼能见到的人。
    “让我想一会。”她站起来慢慢走回卧室,拿起手机发给苏立,“文理分班我不知道选什么,怎么办,好愁人。”
    等了一会没有回复,宋佳南百无聊赖的躺在床上,瞬间觉得心里空空荡荡的,大约过了半个小时才有苏立的回复,“第一选自己喜欢的,第二选适合自己的,第三选自己不会后悔的,第四选将来前途最好的,不就可以了?”
    在家长老师面前勉强装出来的无畏无谓,勉强掩起来的对未来漫漫恐惧,或破碎,或爆发,在心里搅成一团,却终是因为他的那句话,而有些安稳了起来。
    拨云见雾般的,未来好像一下子很明了,她心里默默的有了底。

    深秋的雨一直绵绵的下了好几日,宋佳南只好坐公车上学,好像一个学校的人都相约坐公车似的,整一辆小小的公车里挤的都是穿着同一校服的高中生。
    一个学校的自然话就多起来了,站在宋佳南旁边的两个女生聊着聊着就扯到了学校的八卦上面,一个说,“你知道吗,十二班的那个肖凡又在别的学校找了一个女的,说是那个女的在社会上还有点背景,估计不小的来头。”
    “那种男人,太花心了,对了,你知不知道八班的那个苏立好像和秦媛媛在一起了呀,两人很光明正大唉,老师都不管。”
   “啊,不会吧,苏立唉,你确定你说的是那个苏立——”
    “废话,要不还有谁,听说他们班女生都伤心死了,早知道主动一点说不定就有机会了。”
    公车靠站,离学校还有一些距离,街上的人都行色匆匆,打着雨伞,水花和烂泥在车轮下溅起,让人躲闪不及,每个人都在按自己的轨迹前进,没有人注意到路边狼狈不堪的她。
    宋佳南木然的撑起伞,慢慢的走向学校,雨点忽然密集的落下来,风也更紧了,在这么鼎沸的世界里,她还是清晰的听到了心底的呜咽声。
    不远处,两个人影从反方向向校门口走来,苏立穿着一身西装校服撑着伞,眉眼之间有淡淡的笑意,而旁边的女孩子,运动服上套了一件藕荷色的棉袄,正在比划着什么,两个人走在一起,有些刻意的拉开距离。
    再仔细一看,那个女孩子便是那天颁奖仪式上的叫秦媛媛的女孩子,苏立清朗出尘的眉眼,秦媛媛灿然如花的笑靥,氤氲在蒸腾喧嚣的水汽形成的苍茫的雨雾中,车水马龙喧嚣的声音在宋佳南脑中被硬生生的切断,远方重归一团柔和的模糊,她忽然什么都不能思考。
    好像被欺骗了一样,曾经最甜蜜的糖果变成了让人生不如死的毒药,滑稽小丑在灯火辉煌的舞台上费力的表演,直到眼泪都流出来,却发现没有一个观众。
    只是一个人的梦想和精彩,破碎之后是哭不出来,也笑不出来的悲伤。

    宋佳南呆呆的坐在座位上,老师讲课的内容一点都没有听到耳朵里,后面有男生在看武侠小说,她敲敲桌子,“借本来看看。”
    男生很是意外,狐疑的看了半天掏出一本早已经被翻烂的书,“小心点,别给老师看到。”
    《寒鸦劫》里面那个徐辉夜临死之前告诉他负了一生的女人,“阿秀,我这一生,负你极多,此刻我极愿有来生,与你做真心夫妻。或者你不爱听,不过我真的这样想。”连秀人却回答,“我只愿生生世世,不再相见。”
    忽然的,眼泪不可抑制的流了出来,宋佳南手忙脚乱的找面巾纸擦掉,还装作感冒一样,敛了敛情绪,发现语文老师自顾自的唱着独角戏,更加的抑制不住想哭。
    其实并没有什么,可是就是有那么多的情绪需要找一个途径宣泄。
    下课之后她仍埋头看这本书,看了又看很是割舍不下,班长走过来拍拍她的肩膀,“宋佳南,班主任让你现在去一下办公室。”
    她吓了一跳,连忙把书塞到桌子里去,“知道了。”
    去办公室必定经过八班,平时,那是宋佳南最爱的一条道,可是现在她宁可不要走,她告诉自己千万不要往八班的窗户里看,可是理智却控制不了眼角的余光,心中仅存的侥幸出卖了自己的理智——那个女生站在苏立的桌子边,笑吟吟的样子,苏立正好背对着她,看不清楚,想必肯定也是笑容满面的样子。
    如此的刺眼,还有嫉妒,埋在心底的自卑,密密的织成一张网,牢牢的缚住了她,心底最后存在的一点爱恋,仿佛狂风暴雨中摇摇欲坠的烛火,只消一滴雨、一阵风,就可以被毁的殆尽,空留下一缕烟尘和灰烬。
    班主任跟她说了什么宋佳南一句都没有听进去,只知道是劝她好好考虑一下,不要一意孤行的学理科,否则会得不偿失。
    宋佳南神志有些恍惚,眼前都是苏立和秦媛媛的影子,等班主任讲完了好一会,她咬了咬嘴唇,声音清冷,但是无比的肯定,“老师,我选文科。”
    是的,选文科,搬到文科楼,从此不会再和苏立有任何交集,不用看到他对着另外一个女生笑意满满的样子,宋佳南笑起来,自己一厢情愿的暗恋,把苏立牵扯到自己的世界里,这一切和苏立并没有任何关系,不是吗?

    放学了故意留到很晚才走,走在去车站的路上,宋佳南撑着伞,晕黄色的路灯铺陈一路,地上的水洼反射亮晶晶的光芒,她慢慢的走,不自觉的摸出手机,有些吃力的按到编写短信的菜单,咬着嘴唇犹豫了一下,“啪”地一声盖上盖子,干脆而坚决。
    她长长缓了口气,背着包慢慢地走向公交站牌,心里暗暗地自嘲:我还要做什么?
    公车一辆辆的过去,溅起飞花,车灯下雨点斜织,朦胧的让人忍不住伸手想去捕捉一朵跳跃的精灵,后面有人喊她的名字,她转头一看,原来是段嘉辰。
    段嘉辰站在她旁边,校服的裤脚已经湿了大半,晶莹的水珠顺着额前的头发轻轻的滴落,不说话,只是默默的看着站牌。
    气氛一下子变的很尴尬,宋佳南也无心说话,直到公车缓缓的驶进站,段嘉辰才轻轻的问,“听说你选了文科班?”
    宋佳南促狭的低头,顺势探出身看看车,手忙脚乱的掏月票,“恩,车来了,先吧。”
    潮水一般的人流挤上公车,她好容易站稳,段嘉辰挤到她旁边,声音很低,但是冷冷的生硬,“为什么不选理科,为什么突然间改掉?”
    她扯扯嘴角,挤出一个勉强的微笑,这样的问题怎么回答,该如何回答,宋佳南只好微笑的摇摇头,“没有为什么,只是觉得学文科应该还不错。”
    段嘉辰却没有了回答,转过脸去看窗外,一路上灯光弥散在薄雾雨帘之中,虚幻的很不真实,就像宋佳南给他的答案,总是像敷衍一样。
    强烈的失落感紧紧的抓住他,不仅是她即将离开,而是她从来不会告诉他任何决定,他越是想了解她,越不能走近她,好像永远是一个谜,越想猜,越猜不透。
    回到家,她心情不好,跟宋妈妈说话时候顶了几句,宋妈妈脾气上来喋喋不休,宋佳南只觉得胸口闷闷的,好像喘不过气来。
    桌子上堆的都是卷子和参考书,她忽然把它们都狠狠的摔在地上,然后一本一本的捡起来,拂去上面的褶皱,然后呆呆的坐在地上。
    天空黑沉沉的,雨似乎已经停了,只有零散的灯光,夜里看去实在有点恐怖,似乎与天相接,无穷无尽没有边界,是吞噬一切的黑暗。
    她突然开始想念苏立,那个清俊阴郁的男生,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浓烈的思念,仿佛一闭眼睛他的样子就能清晰无比地浮现出来。
    宋佳南抓起手机,不顾一切的拨通那个号码,她很明白自己在做什么,连双手都在颤抖,她屏住呼吸,静静的等“嘟嘟嘟”的声音的终结。
    苏立的声音传了出来,一贯的冷清不失礼貌,“你好。”
    头脑一片空白,宋佳南不知道说些什么,那边仿佛感应似的,也没有挂掉电话,一瞬间她只觉得天地寂静,张开嘴巴呼吸,脑子一片空白。
    只有苏立的脸,还有从未展现的笑容,通通扼杀了她美好甜蜜的小幸福。
    原来她真的已经,喜欢到一个人,可以到那么深。
    眼泪不能抑制的从眼睛里倾泻出来,沿着手指缝隙,滚到下巴脖颈,甚至手臂腿上,她咬住嘴唇,说不出话,默默的流泪,然后掐断了手机,取出手机的卡,轻轻的放在抽屉里。
    把年少仅存的最后一点爱恋和自尊,永远的锁起来,世界上本没有童话,没有灰姑娘,只有活在自己世界中的灰姑娘,她忽然就明白了,暗恋,原来只是一个人的游戏。
    路灯昏黄的灯光下,雪花,伴着雨点,静静飘落。
    这世界上的最后的悲伤都被冬天吞噬,最终眼泪和悲伤会被生活同化成没有色泽的苍白,包括她,也是,苍白。记忆中那一地的爱恋,也跟着早去的秋天离去,剩下的,也只是曾经的痕迹。

    晚霞把天边印红,留下暧昧的色调,抹在附中的教学楼上。
    最后一场考试结束后,整个校园都轰动了,涌出的人群,脸上都挂着解脱的神色,宋佳南背着书包走过操场,绕过池塘,爬山虎已经密密麻麻的爬满了花架。
    几千名考生一齐往外涌,宋佳南倒也不急,她是文科考生,不在自己的学校考试,初次到这个学校多少有些好奇,因为这个学校也是苏立的初中母校。
    体育馆后面有一片树林,伞状的银杏树叶飘落下来,带来植物特有的清香,脑中忽然闪现过那个俊秀阴郁男孩子的影子,她微微的笑起来,淡淡的思念从心底涌出。
    高三搬去了文科楼,基本没有看见苏立,也很少听到他的传闻,如果一个人真的狠心把另一个割舍,天涯海角都难以寻回,可是还是会时常想起他,她告诉自己这只是小女孩子的幻想,那段无知的岁月里,很美好而又残酷的梦。
    风吹过树林,“沙沙”作响,手机也响起来,接起来一看原来是张静康的电话,张静康口气难掩兴奋和解脱后的喜悦,“宋佳南,考的怎么样?”
    她淡淡的笑,“还好吧,不算很难,你呢?”
    “啊!物理真的超级的难呀,刚才问了很多人都说没考好,哎呀,不管了,明天我们拍毕业照,然后定在火锅城聚会,你去不去?”
    她想了一会,“好呀,不过到时候你打电话给我吧。”
    张静康很兴奋,“行,没问题,到时候我电话你,大家一起去火锅城。”

    花花绿绿的毕业留言簿捧在手上,女孩子终于脱下厚重丑陋的校服,换上轻盈的裙子在人群里找同学留言,宋佳南签到手软,有些无奈的跟一旁的同桌说,“感觉好像生离死别似的,我写到最后都词穷了,都是负担呀!”
    那个女孩子腼腆的笑笑,打开自己的留言簿,也颇有感触,“没高考前,大家都是地下党似的签留言簿,那时候多狂热呀,还被班主任逮到好几次,可是现在好像都没兴趣了。”
    “那时候是压抑的快乐。”宋佳南如是总结,“还好我对这个没兴趣。”
    女孩子侧着脸往花坛那边看,半晌忽然问道,“宋佳南,你有没有特别想要签名的人,就是你从来没有说过话,那个人也许也不认识你的那种?”
    她愣住了,苏立的影子第一个跳到她的脑海,几乎是条件反射似的她的目光不由向八班投去,却没有那个熟悉的人影,她慌乱的接口,“没有,我不认识的人怎么可能呢。”
    女孩子略微有些失望,这时候班主任走过来指挥他们,“大家先按高矮站好了,马上要拍全校毕业生的合照,到时候眼睛都给我睁开来,别照成个瞎子。”
    宋佳南个子很高,只好站在女生的最后一排,后面男生认识她,跟她搭话,她无意中往上看了一眼,在队伍最后面的最边角,苏立穿着一件白衬衫,手插着口袋,下巴微微抬起,好像是在看天空的样子。
    天空中有大片大片的云朵,在苍穹上极速的流动,白衣男孩子淡然忧郁的气质恰如其分的融进这片无声无息的天海中,她的眼里似乎只有苏立那么多,只那么一秒钟,宋佳南突然不知道用什么情绪来应付,只能硬生生的转了视线。
    心,慢慢的开始隐隐的作痛,她永远都不可能那么明媚,去配上这样一个忧郁的天空。
    只能让时间把记忆慢慢的抚平。

    半个月时间一晃就过去了,开通高考热线那天,宋佳南彻彻底底的失眠了,宋家人都沉浸在巨大的喜悦中,宋佳南高考发挥正常,而且似乎还要好。
    电话接踵而来,都是同学来打听分数的,宋佳南一边礼貌的应付一边安慰别人,今年理科几乎全军覆没在物理上,文科分数第一次赶超理科。
   她忽然隐隐的开始担心起苏立,可是手边再也没有了他的联系方式,只好暗暗的留心理科班同学的口风,寻思填志愿的时候去打听一下。
    可是她没等到学校统一填志愿,远在新加坡留学的表姐让她去旅游,所有的志愿都由宋妈妈包办,好消息坏消息陆续传来,段嘉辰填了本市最好大学的建筑系,是原来班级第一名,而很多原本成绩很好的同学,一落千丈。
    几家欢乐几家愁,可是始终没有人提及苏立的消息,等她回来时候,录取通知书到了。
    她是在一个艳阳高照的下午去取通知书的,校园里空空荡荡的,办公室还有值班老师在辛苦的登记通知书领取情况,她报了名字,那个老师立刻就笑道,“原来是你呀,今年我们学校就你一个中大的,考的真不错。”
    老师转身进了资料室去取她的EMS,宋佳南探过身子看登记表上的名单,段嘉辰已经来取了通知单,果然是那所大学,她还没来得及细看,老师就把EMS递给她,然后在登记表上写,边写边说,“今天就两个人来拿通知书,天太热了,早上是一个男生,对了,是人大的,考的也很不错。”
    宋佳南礼貌的笑笑,顺口就问,“老师,他叫什么,没准我还认识呢?”
    老师草草的看了一下,“哦,叫苏立,这年头,姓苏的还不多。”

    学校是新校区,后面就是大片的郊区的田地。
    不知名的草长的有半人高,路边长满了叫做双姜草的野花,叶子和花都可以吃,生命力极强,随处可见,暗红和枯黄交织,夏日仿佛透出一种秋意的颓废。
    道路两旁的木板栅栏,攀爬了油绿的藤蔓,宋佳南在野地里奋力的奔跑尖叫,惊得篱笆上休憩的鸟雀飞离而去,扑哧,在空中漾出一圈涟漪。
    她跑累了,累极了,很多年的压力忽然一下子全部释放出来,夏日的风热浪滚滚,晒的她满脸通红,忽然间她想起苏立,还有人大,还有自己,一南一北,恰好背弛。
    眼泪忽然毫无预兆的落下来,然后又很平静的停止。
    仿佛这些年华都是一场梦,和苏立的一切,都是没有开始的结束。
    很久以后宋佳南忽然想起那个男生的时候,终于领悟,原来苏立便是她所有年少时光里唯一不能圆满的遗憾。
    那些低头的疏离、抬头的仰望、阴郁冷清的眉眼,她所有年华的记忆中,似乎只有他一个人这么多。

    宋佳南总是习惯在报社留到很晚,然后一个人跑去顶楼的天台上,华灯初上的繁华商业区就在自己的脚下,这个城市一片灯海,无限繁华。
    她喜欢看夜幕中灯光闪烁,这样让她在紧张繁忙的工作中感到安心和平静。
    身后有高跟鞋响起的声音,干练又清脆,宋佳南也不回头,立刻笑道,“曾书忆,都下班了你还不回去,是不是对面体育版的帅哥还没走?”
    漂亮的女人淡淡一笑,“我来看看你不可以呀,别说的我跟花痴一样,听说你马上要去娱乐版了,怎么,准备入狗仔队这一行了?”
    “狗仔队,说那么难听干什么,社会版跑的太累了,你说天天不是失火就是跳楼,到警察局里警察都没好脸色给你看,哪像你们经济版天天吃喝玩乐的。”宋佳南摇摇头,“都是文化工作者,你说那些人干嘛那么这么歧视我们,捧高你们,都是正式工,为啥你们奖金比我们多,都是人,为啥搞经济就比搞社会好听百倍呢?”
    曾书忆哈哈大笑,拍拍宋佳南的肩膀,“好了,既然那么羡慕我们经济版干嘛老总问你想去哪个版时候毫不犹豫的说社会版,老总还夸你懂得下基层体验生活。”
    “我那时候是被猪油蒙了心。”宋佳南忿忿不平,“你说我当时怎么也挑一个车迷世界,天天香车美女的,要不去人物故事,轻松又实在。”
    “好了,好了,你马上就要解脱了,下个星期就交班了,对了,好像十月份梁静茹要来开演唱会,记得那时候帮我要签名。”
    “还有十一月份张学友的雪狼湖公演,记得给我留两张票,十二月份那个美女畅销小说家来签售,我要她的签名书,春节时候去央视采访,多拍几张周杰伦的。”
    宋佳南一阵眩晕,“曾书忆!你简直得寸进尺!”

    好容易打发走了曾书忆,她回到办公室,对面时政版的实习生还在灯下赶稿,看到她微微一笑,“佳南姐你还没回去呀?”
    她指指桌子上的小灵通,“值班,社会热线。”
    实习生叹气,“主任说你们跑社会版的最辛苦,还好我当时没有选社会版,对了,你要不要吃蒸糕,还有两块,红枣泥,芝麻的。”
    “不用了,我马上就回去了,你们时政版好像要改版了吧,最近挺忙的样子。”
    实习生还没接话,忽然小灵通剧烈的在桌上振动,宋佳南吓了一跳,连忙接起来,“您好,这里是城市晚报,市民热线,请问您有什么线索?”
    那边呼呼的风声直灌到话筒里,打电话的人普通话夹杂浓浓的地方方言,信号也不好,通话时常断断续续,“三中有学生跳楼自杀!”
    派出所的民警的态度还是那么让她火大,好容易厚脸皮把事情的始末搞清楚,原来老师怀疑高二女生早恋打电话给其父母,女生为了抗争居然从宿舍楼四楼跳了下去,现在还在医院抢救,她又立刻打电话给三中的校长去证实,却无人接听。
    她重重的叹了一口气,实习生很好奇,“出什么事了?”
   “女高中生为情跳楼自杀,这个标题很有危言耸听的效果吧。”宋佳南拉了椅子坐下来,打开电脑,“又要赶稿子了,这等新闻明天肯定要上社会版的,然后还要后续报道,再引申一下,没准就变成了一个社会热点。”
    “什么社会热点?”
    她边写边回答,“早恋的话题经久不衰,多半是持坚决反对的态度,可是我们是否应该站在社会发展角度合理辩证客观的去看待此类问题。”
    “呵,佳南姐,你真逗,对了,你那时候有没有早恋过。”小实习生放下手里的稿子,笑的一脸狡黠,“我倒是早恋过,那种偷偷摸摸的滋味很刺激。”
    宋佳南笑到,“成了没,肯定没成?”
    “早就分了,那时候恋爱能算什么呀,那时候倒是家长老师越是禁止的事情越想做,唉,你别茬话题呀,到底你早恋过没?”
    心底泛起微微的涟漪,她笑起来,回答的及其认真,“没有,真的没有早恋过,我连恋,都基本上没怎么恋过。”

    赶完稿,再交给总编室已经是晚上十点多了,她从报社出来,这个繁华的都市在黑夜下居然透出几缕倦态,秋天的风吹来,带着微微的寒意。
    她习惯性的抿了抿嘴,风把她额前的刘海吹乱,有几根刺进了眼睛里,眼泪迎风就“唰唰”的留下来了,她忽然感到很疲倦,做社会版记者半年多,总是有种力不从心的感觉。
    大概是老了,再毕露的锋芒都要被社会慢慢的消磨掉,宋佳南长长的舒了一口气,暗暗的告诉自己,快了,这样的日子,真的快结束了。
    可是以后会是怎么样,她也不知道。
    宋佳南回到自己的家,她没心思做饭,在小区的超市里买了两个包子,家里还有半锅鸡汤,用鸡汤下了一碗方便面,欢天喜地的吃的饱饱的,躺在沙发上连动都不想动。
    电脑连碰都不想再碰一下,她只好看电视,电视剧里的男男女女上演一幕幕爱恨离别的情节,娇气任性的女孩子坐在地上嚎啕大哭,“我喜欢你,我爱你,为什么你不能爱我?”
    男人回答,“对不起,我爱的一直是她,很早就喜欢,当我还在初中的时候。”
    宋佳南哑然失笑,拉了抱枕换了一个更舒服的姿势,忽然她像是想起什么似的,拿起手机,按了一个号码,“妈,睡了没?”
    宋妈妈那边好像也在看电视,“没,你爸刚饭局回来,我给他煮粥。”
    “哦,让我爸少在外面吃饭,那都高蛋白高脂肪,对了,妈,我问你一件事。”
    “说呀!”
    宋佳南清清嗓子,慢条斯理的问,“妈,如果我读高中时候早恋,你会怎么办?”
    宋妈妈回答的不假思索,“能怎么办?那时候你要真有胆谈什么恋爱,看我不把你腿给打断了,然后把你撵出家门,一辈子都不认你这个女儿!”
    她吓了一跳,“哎呀我的娘亲,你这也太狠了。”
    “怎么,难道让你妈举双手双脚欢迎你早恋?我说南南,你是不是要有恋爱的迹象了,来用早恋试探你妈的口风,现在你都那么大了,感情的事自己拿主意。”
    宋佳南连忙否认,“我可没有,不过今天有个女孩子因为早恋被老师发现父母禁止于是就跳楼了,我就有感而发一下。”
    宋妈妈显然对这个回答不太满意,继续猜测,“我才不信呢,南南,说老实话,你是不是以前早恋过,不会初恋来找你旧情复燃了吧?怕你妈这里通不过?”
    她彻底的无语了,“妈,你是不是电视剧看多了,哪有这回事,我那时候多单纯的一个人,怎么可能早恋呢,得了,我不跟你说了,挂了。”
    “唉,等等,我还没说完呢,你爷爷下个星期七十大寿,你要记得哦。”
    “知道了,先挂了,你们早点睡觉哦。”
    昏黄的灯光流泻了一地,电视里那一对男女还在痴缠,她却走神的老远,忽然噗哧一下笑出来,自言自语,“早恋,我早暗恋过了,不知道算不算早恋。”
    心底慢慢的浮上那种熟悉又陌生的感觉,被刻意遗忘很旧的东西,又被无意中提起,那种想放任自己让自己沉溺在其中而又拼命回避那些细节的感情,让她一时有些无措。
    宋佳南跑到房间,想从抽屉最底层抽出一张照片,可是照片边缘被卡住了,这时候门铃又不合时宜的响了起来,宋佳南一惊,这么晚了会是谁,连忙跑过去开门,门外有人大喊,“南南姐,开门,是我,宋瑞!”
    她连忙把门打开,一个小脑袋探了进来,“没男人吧,你这里还有没有吃的?”
    宋佳南微微的咳嗽了一声,“宋瑞,你又跟你妈吵架了?深更半夜离家出走?”
   宋瑞讨巧的笑笑,大大方方的走进屋,“我妈太唠叨了,受不了她,你说我这个正值高中花季的少女,天天要跟更年期的女人在一起,神经都衰弱了。”
    宋佳南立刻无语了,把电视关掉,然后认真的问,“这次又是为什么事?”
    “我妈乱翻我东西,看我手机信息,然后大骂我一顿,我受不了就跑出来了,南南姐,你说她怎么能这样呢,要是在美国我就能告她侵犯我隐私权。”
    她拍拍女孩子的脑袋,口气凉凉的,“省省吧,这是中国,你妈这样做是不好,可是我们那时候谁不是这样过来的,能怎么办,你还要指望他们养你呢?”
    “我打工,赚钱,才不要她养我呢!”
    “小小年纪口气倒是不小,你以为打工赚钱很容易的?真不知道说你是勇敢还是天真,不过你那手机里的信息倒是怎么一回事,小孩子人不大,心思倒是挺杂的。”
    宋瑞撇撇嘴,“就是同学之间乱发点信息,还有就是被她看到我说我喜欢一个男生的事情,你说现在谈恋爱哪里叫早恋,况且我还没谈呢,她就紧张兮兮的,我周围大片大片的都是出双入对的,她要看了不气疯了?”
    “我没话说了,现在小孩真复杂。”宋佳南总结到,“我不跟你乱扯了,我打个电话给你妈,今晚就住在这里了,你收拾收拾洗洗澡,待会我跟你谈谈。”
    她给叔叔家打电话,说是宋瑞晚上就住她这里,安慰了婶婶一番,她去房间里找宋瑞,发现她坐在床边不知道在看什么,她凑过去,宋瑞顺口就说,“南南姐,没想到你也有那么辉煌的历史,对了这个男生是谁,长的真帅!”
    宋佳南似乎从来没有认真的看过他,他在她的印象中,从来都是记忆中的那个样子,清俊寡淡阴郁,有些高不可攀,遥不可及,而照片上的他,笑起来眉眼竟然那么柔和,微微翘起的嘴角,一抹温和的笑容隽永,和当年每一个高中生一样,青涩纯真。
    她把照片拿在手里,笑容涟漪般的铺展开来,“呵,那时候真的好小啊!”
    宋瑞不罢休,摇着她的手,“你告诉我他是谁呀,说呀!”
    “苏立。”宋佳南淡淡的笑,“我们那时候很出色的一个男生,全校有名。”
    “哦,这样一个男生,要是现在放在我们学校肯定大票的女生喜欢他。”宋瑞眼睛死死的盯着照片,“可惜啊,可惜,生不逢时!”
    宋佳南没有回答,过了一会才慢慢的站起来,把照片收到抽屉里,“很多女生喜欢他,可是他只喜欢那么一个人。”
    她的声音很低很小,除了自己,几不可闻,其实这句话,她是说给自己听的。

    第二天早上她起的很早,做完早饭喊宋瑞醒来,吃饭时候,她才想起来还没跟宋瑞好好谈谈,连忙正襟危坐,用筷子敲敲碗沿,“我说,宋瑞,我得跟你好好谈谈,你妈说你最近心思都不在学习上,跑到男生那边去了。”
    宋瑞一口粥呛在喉咙里,咳的天昏地暗,“有什么好谈的,我可不要听那种陈词滥调,佳南姐,你也是过来人,怎么我感觉你跟你代沟越来越宽阔呢?”
    “我这不为你好嘛,算了,我也不跟你说,就提醒你一句,现在谈恋爱的多半成不了,你就好好把心思花在学习上面。”宋佳南想了想为了加强说服力,又添了一句,“等你大学时候再看现在的感情,肯定会觉得,那时候自己多幼稚,怎么会喜欢上这样的人。”
    宋瑞斜了眼睛看她,圆滚滚的眼珠转了两下,“佳南姐,那你现在看你当时喜欢的人会不会觉得自己很幼稚,怎么会喜欢上这样的人?”
    “我——”宋佳南一下子语塞,回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只能瞪着眼睛,“我话就说那么多,你听也好不听也好,以后少跑我这里,早上五点半就要伺候你起床,我不是你妈,没那么好的毅力和耐心,你要是再晚上留宿,可是要收钱的。”
    宋瑞吐了吐舌头,小声嘀咕,“呦呦,刺到她痛处了,看她那凶样,果然没人要。”

    宋瑞走后,浓浓的困意涌上,她很想一睡了之,又想到今天要把手里的工作交代完,于是便强打精神到了报社,从保安处拿了当天的报纸翻开一看,昨晚的报道果然见报,她长长的松了一口气,觉得终于可以为她社会新闻记者这个职业画上完美的句号。
    等了好久才陆陆续续有人过来上班,每个人都在翻看今天的报纸,有人失望有人高兴,开完晨会,她便跟另外一个记者交代手里的工作,这时候主任招呼她过去,宋佳南以为是因为她工作的事情,连忙丢下手里的事情,岂料主任对在电脑桌前打字的一个男生招招手,“小宋啊,周宇这几天出差了,原来是他的实习生,你先帮忙带两天。”
    她有些意外,报社今年并没有实习生的指标,怎么还有人进来,正在寻思,那个男生利索的站起来,乖巧的笑起来,“宋老师,你好,我叫方言晏,是外国语大学新闻系的大四学生,来报社实习,请多指教。”
    一板一眼的阵势立刻把宋佳南逗笑了,她连忙解释,“叫我佳南姐就好了,喊老师太严肃了,谈不上指教,大家互相学习。”
    她领方言晏出去,立刻就有女记者眼尖,“哎呀,宋佳南,那个小帅哥——”
    方言晏礼貌的笑笑,“老师们好,我是来社会版实习的,我叫方言晏,以后请多关照。”
    大家都笑起来,议论纷纷,宋佳南把他领到新闻热线的值班室给他指示,“墙上有的接热线相关规定和基本技巧,看看就行了,马上付老师会来值班,你跟着他学学,热线这个东西嘛,还是需要实践的,做多了就好了,今天不晓得有没有现场采访,有的话我就喊你去。”
    方言晏点点头,“好,谢谢宋姐,我先看看这些规定。”
    宋佳南做了一个加油的手势,转身准备走,又折了回来,“你言晏是否取自言笑晏晏?”
    一丝意外和惊喜在他眼睛里闪过,“宋姐,你好厉害,猜对了。”
    她也笑道,“其实我是很意外看到主任桌上的实习接收函了,加油干吧。”
    回到自己的位置上,立刻就有人围过来,打听方言晏,“佳南,我们报社今年不是没有招实习生吗,怎么那个男生就进来了?”
    “有关系呗,现在进个电视台,进报社都是要后台很硬的。”有人插嘴,“我估计那个男生来头不小呢,宋佳南主任让你带真是委以重任呀。”
    她连忙解释,“其实是周宇带的,他最近不是出差,我马上要去娱乐版了,乱说什么啊。”
    这时候新闻热线值班的人走过来,说,“刚才有市民报料,长春路与上海路交汇处一个热力井使5名民工和2名施救消防官兵中毒,主任让宋佳南你准备一下,带个人去。”
    她立刻喊方言晏准备,一路打车过去,到达现场时警察已封锁了现场,围观的群众把马路挤得水泄不通,随后,省电视台,人民广播电台、新闻十八频道、都市快报、便民都市报等多家媒体的记者也相继赶到现场。
    采访中毒较轻的当事人和消防官兵及目击群众,接近中毒的民工和消防官兵了解事情前因后果、从目击群众口中了解到详细信息,还要跟其他媒体记者抢话。随后120急救人员赶过来把中毒者送往附近的医院,他们又迅速赶到医院在急诊室采访,在向医师了解中毒情况时,更是遭到忙碌中医护人员的拒绝。
    回到报社已经是下午四点多,连中饭都没吃上,宋佳南一边写初稿一边在心里抱怨,“为什么让我去采访发整版的焦点新闻,我已经不需要什么辉煌业绩来结束我的职业生涯。”
    一旁的方言晏正在打电话,采访医院、相关部门和当事人,不停的做记录,然后宋佳南把稿子修了又修,再拿给主任修改,直到发到总编室才松了一口气,这时候已经是下午六点多钟。
    她这才觉得饿的胃都在抽搐,从办公桌下面摸出两包饼干,一包递给方言晏,有气无力的说,“第一天来受不了吧,累死了,快吃点东西,晚上再好好吃一顿慰劳一下自己。”
    方言晏回答,“是呀,没想到第一天就那么刺激,简直是大大挑战了我的能力。”
    “以后你在这里实习会遇到更多的事情,不光是工作上面的,还有人际关系上面的,做一个好的记者,是需要不断的探索的。”宋佳南想了想又觉得自己倚老卖老,连忙改口,“你今天做的很不错,明天继续加油。”
   方言晏认真的说,“其实我是很喜欢做记者这个职业,因为我表姐也是一个很厉害的主持人,表哥更优秀,可是我又怕自己做不好,你知道家里有相比较的人,总是觉得压力。”
    宋佳南点点头,“我明白,我家那个小堂妹,天天被她妈拿来跟我比,一见面第一句话肯定是‘我讨厌你,不要跟你说话’,不过人各有志,做好自己问心无愧就可以了。”
    手机适时的响起来,那边曾书忆的声音传了过来,“宋佳南,你怎么还不来?”
    她一头雾水,“去哪?什么事?”
    “要死了,我给你发信息的你到底看到没有,晚上小怡出差到这里,大家一起出去吃饭,左等右等就是没等到你,原来你压根没收到我信息。”
    宋佳南连忙跳起来,“我知道了,马上就过来,你等我。”
    挂了电话,她跟方言晏说,“没事了,可以回去了,你不走么?”
    他笑笑,“没事,我暂时还不走,我表哥要过来接我去吃饭,所以估计还要有一段时间呢,宋姐,你有事就先走吧。”
    她点点头,“好,那我先走了。”

    到了饭店,都是大学时候的好朋友,一清色的媒体新闻工作者,除去宋佳南基本都是财经娱乐一类的,气质打扮完全不同一斑。
    她们见到宋佳南纷纷调侃,“做社会的来了,先来一段东方时空。”
    宋佳南哭笑不得,东方时空还是她上学时候闹的笑话,当时她立志跑社会新闻,他们曾经做过一期模拟的东方时空,作为记者和主播的她为了入戏,把闹钟和手机铃声都调成了主题曲,结果有一次现场采访的时候,手机响了,有人立刻喊道,“央视来人了,大家快抢镜头呀。”闹的他们同去的人哭笑不得。
    她坐下来,“东方时空倒是没有,我也没那个力气跟你们去闹了,我今天出了一个现场采访,累都累死了,中饭也没吃,你们能不能先允许我吃饭呢?”
    其他人会意,“快吃吧,社会版最辛苦。”
    她也不顾形象大口的捡排骨吃,曾书忆看了看她的打扮,“佳南,马上去娱乐版了,你这身打扮可不行。”
    她叼着排骨点点头,“我晓得,这不是没办法吗,每天上班带两双鞋,一双坐办公室用,一双跑新闻用,不然我这双腿肯定残废了。”
    其他人颇有感触,“快了,快了,你也快熬出头了,娱乐版就轻松多了。”
    吃完饭,她们又去附近的清酒吧坐坐,一群女人不知道怎么玩心大发,开始玩起真心话大冒险,宋佳南有些倦怠,曾书忆悄悄的告诉她,“其实都是幌子,不过是用来勾搭男人的游戏,你瞧,那边有几个男人长的不错。”
    她顺着她的眼光看过去,酒吧角落里坐了几个年轻人,很年轻朝气的脸,的确是长的不错,怪不得这群女人要用那么拙劣的借口了,原来必要的矜持还是需要的。
    宋佳南第一场就被逮到了,选的是真心话,题目又损又露骨,她得意的大笑,“我都没交过男朋友,这等问题对我来说还是省省吧。”
    曾书忆凑过来一看,也摇头,“你们出这种题目不如让她说曾经暗恋过谁比较实际。”
    宋佳南连忙摆手,“我换,我换大冒险好了吧。”结果抽出题,题目是,“找一个男人搭讪,然后让所有的人都注意到你”,她顿时傻了眼。
    不得不去,曾书忆给她提供人选,“我刚才看了一下,觉得那边那个男人长的还不错,温良贤淑的样子,你可以去试试,应该不会被鄙视的太惨。”
    酒吧的灯光并不亮,隐隐约约中看到那个男人有高挺的鼻梁,抿着薄唇,瘦削的肩膀,戴着眼镜,眼镜下那双眼睛很清亮,他好像在等人,却不着急的样子,侧耳在欣赏音乐。
    周身散发的气质倒是很平和,宋佳南想,如果自己那么失礼,他应该不会站起来把她暴打一顿然后扬长而去。
    她故作轻松的走过去,走到那个男人身边,好像男人也注意到了她,抬头去看她,那双眸子真的是很漂亮,温文儒雅充满探究,宋佳南一下子有些心虚,可是声音还是平稳,“先生,你好,可以帮一个忙吗?”
    男人礼貌的笑笑,大概把她当成前来搭讪的女人,“你有什么事?”
    宋佳南咬了咬牙一狠心,“对不起”脱口而出,男人愣了一下,还没反应过来,宋佳南声音徒然提高了两倍之多,“什么!一晚上你才给两百块!太便宜你了吧!”
    瞬间,全场一片死寂,效果,很成功的达到了。
    她看到男人的脸从僵硬到抽搐,然后转身,极其潇洒的离开,那群闹事的女人也吓呆了,曾书忆摇摇头,“宋佳南你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呀!”
    多半人的目光都落在她身上,她面无表情,好半天那些探究的目光才转移,曾书忆踢踢她的脚,“宋佳南,帅哥往你这边看呢,你要不要先走?”
    她心虚,“算了,我跟你们反而更安全,你说我会不会惹上什么黑社会呀,好歹我也是本省最大发行量晚报的记者,还是有点地位吧。”
    曾书忆也觉得这个玩笑开的忒大了,“等下你还是去跟人家解释一下吧,我们原以为你会跑过去拍桌子大喊一声‘我要个跟你分手’,你说你思想怎么那么不纯洁呢?”
    她恍然大悟,立刻惨叫,“我错了,啊——”
    酒吧又恢复了平常的热闹,那个男人好似没受影响一样,依然悠闲的坐在桌边,宋佳南从洗手间回来慢慢的以龟速挪到了那桌,声音小的好似蚊子叫,“先生,对不起,我们在玩真心话大冒险,那个我不是故意的,是实在没有办法的办法。”
    男人扶了扶眼镜,笑道,“小姐,贵姓,哪家电视台的?”
    “呃?”宋佳南脑袋立刻被拧成一个结,难道真的要打击报复,她决定赖皮,“其实我姓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大家相互理解相互宽容。”
    “省电视台法治在线的李欣怡,是吗?”男人笑起来,眼神示意她们那桌女人。
    宋佳南警惕的看着他,男人手撑在桌子上,笑容依然,未等他开口,桌上的电话响起来,他看了一眼,然后的宋佳南说,“那么再见了,小姐。”
   她轻轻的哼了一声,灯光映在玻璃上的细碎银光撒进来,那个男人的背影在强烈的反光下变成了一片阴影,看不清表情。
    宋佳南回到座位上,松了一口气,游戏还在继续,只是忽然有人低呼了一声,“老天,居然是席洛屿,我怎么那么没眼色呀,宋佳南,刚才你调戏的那个男人是席洛屿!”
    “黑道大哥么?”她没好气的问。
    “不是!”
    “那就行了。”他是谁,宋佳南她也不关注,反正也死不了,也不会遭到打击报复,那么小气的男人还是少惹为妙,斤斤计较的比女人还讨厌。
   “可是他是宁信律师事务所的金招牌呀,本市去年的十大杰出青年之一啊,重要的是未婚!我以前想去采访他的,可是被那个该死的小贱人给抢了。”
    所有人的话题立刻转到这个上面,宋佳南心想,还好没要求去法制版,看来娱乐版的选择是非常明智的,不然以后冤家路窄,给她穿小鞋就惨了。
    可是她没料到,即使在工作之外也有机会遇到他,那时候她的反应就是,世界真的好大,而“我们”的世界却只有两个人,两个人的空间,真的是很“挤”、很“狭隘”。

    因为各自都有事,所以并没有玩到太久,女伴中自然有和酒吧男人眉目传情的,宋佳南倒也见怪不怪,和曾书忆她们嘻嘻哈哈的说明天要交班就提前走了。
    快进了深秋,夜间的寒意更深了,街边的法国梧桐光秃秃的投下影子,斑驳凄冷,这条餐饮娱乐一条街到处都是流转的霓虹灯,丝毫没有萧索之感。
    倒是晚上这里的车不太好打,她只得沿街走到前面的十字路口,没走两步就听见有人叫她的名字,转身一看原来是方言晏,站在八旗食府那边往这里走,她连忙跟他打招呼,“方言晏,好巧呀,你在这里吃饭?”
    他乖巧的笑笑,“恩,家里聚会,对了,佳南姐,你手机号码是多少,看我今天都忙的忘记问了,我打算考黄汉中教授的研,主任说你就是他带出来的,所以想跟你讨教一下经验。”
    宋佳南恍然,“原来是这样啊,我把我手机号码给你,今天有时候咱晚上上网聊,你是明年考吗,准备的怎么样了?”
    “没什么把握。”方言晏老实回答,“没有考研的参考书目我心里一点都没底。”
    宋佳南笑道,“这倒是,这个学校新闻系倒是从不给参考书目,没关系,我回去把我那年看的一些书名给你,好像还有一些资料,但是不知道找不找的到。”
    方言晏眼睛一下子亮起来,“佳南姐,太好了,谢谢你。”
    她刚想客气一下,方言晏的手机就响了,他看了一眼屏幕,有些不好意思,“佳南姐,我表哥让我回去了,他在车里等我。”
    宋佳南挥挥手,“没事,你先走吧,回去再说。”
    路的另一边十字路口停着一辆车,宋佳南勉强辨的出来是宝马,旁边还站着一个高高的人,看到方言晏走过去向就拉车驾驶室车门坐了进去,估计就是他所说的表哥。
    果然进媒体这一行的多少都是需要一点后台的,连自己也不过是跟了一个好导师,又仗着爸爸是二附中的校长,正好管着都市晚报报业集团的老总家儿子,不然哪有机会进这种大型的晚报社,还颇受主任的关照。
    她边走边感慨,走到路口打了车回家,刚进家门手机就有信息来了,打开一看果然是方言晏的,“佳南姐,你的QQ或者MSN号码是多少,我好加你。”
    宋佳南笑笑,觉得方言晏办事效率确实高,利索一点都不含糊,忙给他回了,然后打开电脑,登陆MSN,立刻就看见对话框跳了出来,一个大大的笑脸展现在眼前。
    她也发了一个表情过去,然后思索了一会,列了大半的参考书目,方言晏一边惊叹一边回到,“佳南姐你看的书好多呀,你挑几本重点的重点给我,太多了。”
    她想想又酌情删了很多,然后告诉他,“不能再删了,不然你就别考了。”
    那边很久没回话,忽然方言晏发了一个哭泣的表情过来,“佳南姐,我发现你说话跟我表哥简直一模一样,正经的不得了,你知道吗,今天你在报社跟我说的话,几乎跟我表哥说得一字不差,难道你们那个年代的人都这样?”
    她立刻开玩笑,“你表哥,多大,有没有女朋友,介绍给我啊。”
    方言晏立刻回到,“跟你一样大了,不过应该比你稍微大一点,不过他有女朋友了唉,真不巧,不过佳南姐你还是有希望的,要不要我介绍一下?”
    宋佳南咯咯的笑,“算了,那算了,我可不要做小三。”
    又聊了一些别的话题,无非是大学生活之类的,方言晏跟她抱怨,“佳南姐,你有QQ没,我还是拿QQ跟你说,MSN我用的太不习惯了。”
    “你要学会用MSN,报社里可是禁止用QQ的,我以前有QQ号的,被盗了之后就再也没上过,改天我申请一个行了吧。”
    “我这里就有一个号,不怎么就用给你好了。”方言晏打下一串数字和密码,“你去试试,密码可以改的,对了,我这个还是QQ会员呢,有很多特权的。”
    宋佳南哭笑不得,会员啥的不过是用来赚钱的幌子,但是也不好拂了他的意,只好登陆上去,号码很短又很好记,估计又是什么靓号之类的,果然开通了很多收费服务,方言晏的头像在上面闪动,“那个收费服务不管他,绑定在我手机上了都,上面还有几个好友,都是我同学和家里人,删了就行了。”
    她打开会员使用的魔法表情,挑了一个发过去,很快方言晏又回了一个,倒是很搞笑,她想起主任叮嘱她的事,然后就告诉方言晏,“对了,明天你准备独立发稿了,多盯着热线,付老师会把有用的线索给你的,电话采访就可以了,不用跑现场,好好写,争取见报。”
    方言晏很高兴,连打了几个感叹号,然后开始感慨,“佳南姐,这也太效率了吧,第一天就带我去现场,第二天就发稿,培养记者需要那么速成么?”
    她想想还是敷衍了过去,“有机会就应该抓住,还有我告诉你周宇老师很严厉的,等他回来时候你要是不出什么成绩,他天天把你留下来值班都是有可能的。”
    方言晏很是无奈,“那我做好心理准备,明天一定好好写,争取见报,对得起培养我的宋老师,胡主任,张总,还有可敬的党和亲爱的人民群众。”
    聊了一会方言晏就下去看书了,宋佳南把他给的QQ号上的好友一个一个删除,删到一个叫“七里田间”的人时候,看到他的个人说明“淡行淡远散落林木深处,愈见愈浓飘尽七里田间”觉得很有味道,再看看其他资料均是空白,一时间不知怎么的就没删除,留了下来。
    这个网名让她想起了苏立以前的网名,宋佳南觉得自己有些神经质,今天的日子过的太过刺激,一下子来了那么多意外,连忙丢了电脑洗洗睡了。
    第二天她上班,交代完了正在接新闻热线的方言晏写稿发稿的注意事项,就跑去隔壁的娱乐版熟悉一下情况,娱乐版的几个实习生在写稿,其他人好像都出去了采访似的,对面坐的是城市法制第一线版面的记者小赵,看到她便打招呼,“宋佳南,准备啥时候改嫁过来,嫁妆聘礼都给了没,记得要给我们散喜糖。”把其他人都逗笑了,宋佳南也开玩笑,“唉,这年头二婚不被待见呀,主任随便一踢就把我给发配过来了,没地位呀,还要各位大哥大姐多多关照呀。”

    实习生帮她搬东西,她东西不多,倒是有一个很漂亮的小册子让他们都很好奇,宋佳南也不吊他们的胃口,打开来给他们看,原来都是自己发表见报的稿件,厚厚的一迭,她边看边念到,“奇怪面包车走走停停偷电瓶,蛮横大货车超载闯关撞交警,商家玩文字游戏、无效退款不全退,抵押手机再抢回、作案三次被抓获……。”
    有实习生“哎呦”叫了出来,“乖乖,社会版怎么那么多奇怪的事情,佳南姐你这个题目起的真是太彪悍了。”
    她大笑,“黄色新闻,写多了习惯了就好了,你要是去社会新闻就会发现其实有很多事情真的是很诡异,很匪夷所思。”
    “娱乐版就是八卦多,那些光鲜艳丽的外表不过都徒有虚名,上次跟老大去采访蔡依林,老天,那真是反差极大,厚厚的粉,脸色也不好,跟海报上判若两人。”
    宋佳南感叹,“哎呀,以后岂不是要审美疲劳了,对了,昕姐,你手里拿什么呢?”
    “哦,这个杂志,法制报道,每周一案,很好看的,尤其是特约律师,写出来的案例分析很精彩的,字字珠玑,条理明晰,话说这个席洛屿,我真是太爱他了。”
    宋佳南噗哧就笑出来,然后手伸过去,“给我看看,看看这个人值不值得我萌翻了。”
    “看照片,照片才萌翻了呢。”三十多岁已婚的女编辑异常兴奋,“我看过真人,比照片帅一百倍,怎么样,长的不错吧,看呆了吧,很想勾搭吧,下次采访他的时候你跟我们一起去,顺便扛扛摄影器材的跑跑腿,打个盒饭。”
    宋佳南一看,脸立刻拉的老长,不住的赞叹,“萌翻了,萌翻了。”然后别过脸去小声的嘀咕,“阴沟里翻船了。”
    很配合娱乐版和法制版的人发完花痴,她回到社会版,方言晏在那里改稿,宋佳南凑上去看,不时给他点意见,改完稿用采编系统发过去,方言晏看到她手里拿着的杂志,凑过来,“呦,眼镜帅哥呀,佳南姐你喜欢这一类型的?”
    “哪有,我才不喜欢这种类型的。”宋佳南把杂志丢到一边去,“看的闹心。”
    方言晏把杂志拿过来,看了两眼,“还好吧,那佳南姐你喜欢什么样的人?”
    脑中一闪而过的居然是应该被埋没了好久的影子,好似还是昨天刚在教室的走廊前看到他的模样,冷清寡淡,微微的仰着头。
    宋佳南笑起来,“我比较喜欢那种让人感觉很特立独行的,有些不太合群,外冷内热的类型的,很奇怪吧。”
    “哦,闷骚型的男人。”方言晏大笑,“我原来以为你会喜欢阳光型的好男人。”
    午后的阳光透过大厅的落地玻璃倾斜着照进来,撒满房间每一个角落,像铺上一层朦胧淡黄的轻纱,静谧无声,宋佳南坐在办公桌前,思绪一下子被拉的好远。
    她想到曾经的那个忧伤的太阳,却不知道他现在在哪里,变成什么样,短短的几年时间,足够改变一个人。
    那时候自己明明有机会靠近他,可是自己却又逃了回来。
    宋佳南不禁的轻笑出声,忽然手机响起来,上面一条信息,“原来是都市晚报的宋佳南小姐,百闻不如见面,那天晚上宋小姐真是让我印象深刻。”
    她思维有些跟不上路,看了信息半天才明白,原来是席洛屿来寻晦气,她晓得这个混记者的圈子就这么大,席洛屿想查一个人也很简单,只是忽然间她怀旧惆怅心情就被这个莫名的信息搅了,也懒的去理睬,把手机一丢就算了。
    直到下班的时候,手机响起来,她看了一眼,果然是席洛屿,她接起来,还没心理准备那边就幽幽的开口,“我想宋小姐一定是误会我的意思,可是宋小姐是否忘记了,今晚我似乎跟宋小姐约在悠仙阁,难道宋小姐忘了吗?”
    “什么!”宋佳南很是惊讶,“没有,搞错了,打错电话了,查114吧。”
    那边席洛屿似乎也很惊讶,短暂的沉默后,他开口,“既然约了,宋小姐就赏光吃个饭吧,我现在就在报社楼下,你出来就应该可以看到我了。”
    宋佳南本能的从大厅的窗户往下看,四十六层的高度,根本什么都看不清,她觉得自己真是傻了,被这个世界玩弄了,错乱的让她招架不住。
    也许不过是上帝的一个玩笑,她想起曾书忆的以前那句口头禅“Take it easybaby”便笑了,是呀,有什么大不了的呢,她宋佳南最困难的那么几年都熬过了,还怕什么。
    想到这里,一步一步的走下台阶,有来往的熟人,惊讶的看着她,“宋佳南,电梯来了。”
    她摆摆手,笑的眉眼弯弯的,“运动,生命在于运动!”

    当然没能从四十六层的楼下走下去,宋佳南约莫走了十五层,腿就如深秋里挂在树上的小树叶,颤颤巍巍的抖的厉害。
    她只好坐电梯,然后站在报社大厅里,舒缓了一下内心的紧张和脚下哆嗦的步履,慢慢悠悠的走到停车场,果然席洛屿站在一辆别克旁边,好像在发呆,微微的仰起头,手随意的插在口袋里,浓密的树阴里几丝阳光漏下来碎金一般洒落在他肩头,微风吹起他鬓边的碎发,金丝边眼镜反折光芒,很闲适的样子。
    如果撇去成见不说,他看上去也算一个比较和气的人,可是那样和气的微笑中究竟有多少深藏的故事,宋佳南想,自己跑社会新闻半年多,看人倒是多留了两个心眼。
    她蹑手蹑脚的走了过去,倒是席洛屿也看到她了,绅士的对她微笑,“宋小姐,你好。”
    宋佳南倒也落落大方,“不好意思久等了,其实我是想问问为什么你会说跟我约好了,那个,虽然我们昨天晚上才见过面,但是今天就约会是否太效率了一点?”
    席洛屿笑起来,顺手拉开车门,“进去再说吧,反正这顿饭还是要吃的。”

    “原来你爸跟我爸是老朋友,所以合计了一下顺水推舟的把我推到这里来了?”宋佳南推理完毕觉得很有成就感,“我原先以为你来寻仇呢,心想你没那么小气,法律工作者,多半是宰相肚里能撑船的。”
    先给他扣个高帽子,就算他睚眦必报也会收敛一下,宋佳南想。
    席洛屿看了她一眼,没做声,倒是轻轻的笑了两下,然后摇摇头,“没想到,没想到。”
    宋佳南心里奇怪倒也没说什么,偷偷看了一眼席洛屿,他嘴角噙着若有若无的笑容,目光一直注视着前方,再环顾他的车,没有多余的摆设,只有一个太阳花小植物,她以为是假的,伸手去摸摸,再拽拽,才知道原来是活生生的植物,一转头就发现席洛屿盯着她,慌忙一哆嗦手滑下来,又不巧的撞到了车门上,疼的她直抽凉气,倒是席洛屿又笑起来,“宋佳南小姐,说句比较失礼的话,希望你不要介意。”
    她“恩”了一声,席洛屿笑道,“我觉得你爸爸还是不太了解你。”
    “恩?什么意思?”
    “伯父说你是个文静的女孩子,不太爱讲话,我觉得恰恰相反嘛。”席洛屿一脸戏谑的看着她,“跑社会新闻的记者,总是不会文静的,相反的,应该比较强势。”
    宋佳南眨眨眼,好似自言自语,“我爸居然说我文静,他究竟有多久没有看见我了。”

    鲍鱼鸡酥批外表层层酥脆金黄,里面是鲍鱼、鸡肉等馅料热气腾腾,鲜香可口。蜜汁叉烧包肥嘟嘟的,雪白粉嫩,中间一点枣红色的叉烧肉馅。红豆糕清甜滑润,还做成了小兔子形状,虾饺和珊瑚烧卖皇不错,卖相很漂亮,吃下去更是回味。
    宋佳南边吃边不住的赞叹,“好地方,怎么我逛街的时候就没有注意到原来这里还有一个港式茶楼,做的很正宗啊!”
    席洛屿倒不是像来吃的,看着宋佳南对着小兔子形状的红豆糕不忍下口觉得好笑,把自己那份推给她,“留一个看一个吃。”
    她随口问道,“你不喜欢甜的?”
    “是呀,我本来就不是很喜欢甜的,我口味淡,可是比较喜欢酸甜味的。”
    宋佳南不客气的接过来,“那太可惜了,甜的东西会让人心情很好呢,比如芒果布丁,还有红豆糕。”她尝了一口红豆糕,果然好口味,笑意更深了,“你喜欢酸甜的,下次我请你去吃番茄火锅,浓浓的番茄汁口味绝对符合你的要求。”
    席洛屿顿时来了兴趣,“什么是番茄火锅?”
    “火锅以番茄为底料,熬的很浓稠,酸酸香香,餐前一杯免费绿豆沙,甜甜糯糯;餐后一支牛奶小布丁,清清凉凉。”宋佳南眯起眼睛憧憬,“想到就忍不住想吃了。”
    席洛屿很想笑出来,但是终究是忍住了,“你好像很喜欢吃呀!”
    “工作缘故呀,每天累死累活的就为了混一口饭吃,那口饭再不好好吃岂不是对不起自己。”她回答的振振有词,“这个城市基本上所有好吃的地方我都能找到,各种打折卡,卡卡齐全,以前去电台做节目,美食美客配的,那时候日子多幸福,三两个人开个车,大街小巷的找饭店试吃,都长胖的好多。”
    “既然在电台干的不错为什么要去报社?”
    她沉吟了一下,“追求,追求不同吧,或许说我是一个比较喜欢不断改变的人,在一个工作上如果做到了一个高峰,就会想去尝试不同的工作。”
    “比如从电台去了报社,再从社会新闻的记者跳到娱乐版?”
    “你了解的挺清楚的嘛,连我快要去娱乐版都知道了。”宋佳南狐疑的看了他一眼,“职业轨迹差不多就是这样了,以后还会做什么我也不清楚,不过我倒是很喜欢做记者。”
    席洛屿扶了一下眼镜,双手插起来,饶有兴致的问,“我倒是有一个问题,你大学时候为什么在南方读了大学,研究生却执意回来了呢?”
    宋佳南想了想,“那时候年少轻狂,后悔不已,遂乞骸骨,回乡!”

    席洛屿送她回去,也许是吃的很饱,宋佳南微微的困意上头,百无聊赖的向窗外看去,一路上灯火璀璨,人来人往,她看着这个闭着眼睛都能辨识方向的城市,轻轻的笑了。
    那时候的确是年少轻狂,她觉得背井离乡不过是给了人生再一次更好的机会,可是正在的跑了出去才发觉,周围一切都那么陌生,而当那个人跟她说,“我将来还是要回去的”,她便下定决心无论如何都要回到他们共同生活二十年的家乡。
    可是阴差阳错,她回来了,而却把他刻意的遗忘了,想寻过去,再也没有了痕迹。
    一回首,记忆中只有泛着黄色的旧照片,提醒她,曾经那么用力的喜欢过这样一个人。
    别克稳稳的停在她家楼下,宋佳南拉开车门,刚想走下去,“哎呦”一声,腿一软几乎要栽下去,后面一双手稳稳的托住她的膀臂,才免于遭殃。
    她站稳了不好意思的笑笑,“谢谢你,刚才吃多了,有些失重了。”
    席洛屿笑起来,倒是宋佳南觉得他的笑隐隐的和之前不同了,感觉很真实,他说到,“其实你从报社走下来我就觉得你不对劲了,颤颤巍巍的,跟帕金森似的。”
    果然是律师,察言观色一流,她也不示弱,继续玩笑,“是哦,你这么一说我还真觉得有点前兆呢,怪不得每天吃饭后都要抖一抖呢,得找个医生看看了。”
    “哦,我倒是认识不少人民医院的医生,改天带你去检查一下。”
    宋佳南顺口就接到,“不用了,人民医院肯定不欢迎我,上次,大概是八月份的时候各大报纸上医药报道的彻底了挫伤了记者和医院之间的感情。”
    “八月份,是不是关于那则医生用未经过国家审批的,私自代理的药,导致再障贫血儿童死亡的报道,然后引起了轩然大波的事件?”
    宋佳南看了他一眼,“你不是公司法律师,你了解的还满多的?”
    “我可是都市晚报的忠实读者。”席洛屿眯起眼睛,“那则新闻和后续报道我一直印象挺深刻的,言语犀利,用词尖锐,有时候还挺刻薄的。”
    宋佳南心想,变相找着茬来说我刻薄的哦,我都以为你不计较昨天的事呢,还有我就不信你不知道那篇报道是我写的,我估计你都把我家祖宗十八代都查遍了,刚想开口,席洛屿轻轻唤了她的名字,清晰而澄澈的笑意从那双漆如点墨的眼底渗出来,缓慢悠然,“加油吧,宋佳南小姐,期待你更多见报的好稿件。”
    很真挚,半点不带虚情假意,宋佳南想,倒是自己小心眼了,席洛屿其实是个挺好的人。

    第二天她去上班,腿一直酸的动不了,瘫软在椅子上看报道,她还未正式的接娱乐版的采访任务,主任看她那副悠闲令人不齿的样子,硬是塞给她一个任务,去采访省博物馆的馆长,关于古城河出土的一批文物的后续报道。
    宋佳南原来打算打车过去的,可是想到运动可以尽快消耗肌肉中的乳酸,就借了一辆自行车慢悠悠的骑到了博物馆,馆长倒是个和气的老头子,不光很配合采访,还让宋佳南免费在馆中参观,她一直看到四点钟才回报社。
    走在路上,骑着自行车穿梭在林间小道上,这个城市还保留了古都的景致,苍苍郁郁的大树围绕着古城墙,阳光明媚却不刺眼,逆着光看去,可以看见空气中扬起的无数尘芥。丝丝缕缕的阳光温柔的投注在绿叶上,激起微小的光晕。
    宋佳南心情极好,穿过小巷,过了护城河的小桥,远远的看见铁栏围起来的树林,她笑起来,再熟悉不过的地方,便是她读了六年的中学。
    门前的保安以为她是上课的老师,并没有阻拦,她推着车进了校门,六年了,校园似乎一点变化都没有,还保留着原来她离开时候的样子,只是门前的涌泉汩汩的冒着水,路边的树更加茂盛,几乎把小径遮的严密不透风。
    她一下子想起了很多,那个初冬的早晨,一个背影很漂亮的男孩子突兀的闯入了她的视线里,然后慢慢的在她心里留下深深的印记。
    都是过去的事情了,头脑中闪过席洛屿的面庞,宋佳南无奈的勾起唇角。
    忽然手机响了,她意外的看到“宋瑞”的名字出现在屏幕上,接起来,没有声音,半天才有小丫头抽抽嗒嗒的哭声,“姐,我失恋了。”
    宋佳南瞪大眼睛,想笑笑不出来。
    这个时候的小孩子,知道什么叫爱情吗,就和当年的自己一样,以为她对苏立不过是一段无望的暗恋,可是后来她才发现,那段暗恋成为她生命中不可磨灭的印记。
    想来,应该是一辈子也无法释怀。

    小区此时正值万家灯火的时候,橘色的灯光,白炽灯的皎洁,与变幻莫测电视的彩光,映在家家户户的窗户上。
    宋佳南坐在沙发上给婶婶打电话,“宋瑞在我家,唉,小孩子情绪不好是正常的,您想啊,每天早上五点半起床,中午十二点才回家,两点半不到又要跑去上课,晚自习上到十一点才回来,您算算得多少小时啊,别说孩子心情不好了,就是让我们大人加一时半会的班,心里都多少有些怨言,您也得体谅她。”
    那边叹气,“佳南啊,我这不心急嘛,宋瑞本来就是一个小滑头,肚子里面歪点子一堆一堆的,哪有你那时候听话懂事,现在都高二了,马上高三还得了啊!”
    她连忙解释,“小孩子总是多少有些玩心,那时候我也是,您别担心,我这次一定跟宋瑞好好谈谈,我都是过来人,比较了解她的感受。”
    “好吧,对了,佳南,明天你爷爷大寿摆酒,你晓得不?”
    宋佳南茫然,“不晓得,我爸妈没告诉我。”
    “瞧你爸妈这记性,两个人现在身居要职,贵人多忘事,明天晚上七点,金碧堂,你可别忘记了,到时候我和你叔叔直接去了,让宋瑞坐公交去。”
    果然是贵人多忘事,连席洛屿的事情都完完全全的被抛在了脑后,她连忙找本子记下来,省的自己被感染上家族性健忘症,“行,我明天休息,到时候我去接宋瑞也可以。”
    她放下电话,推门进去,看到小丫头趴在书桌上无动于衷发愣的样子,微微咳嗽了两声,“宋瑞,回神了,别再奠祭你死去的爱情了。”
    宋瑞抽了两口深重的气,声音沙哑,“我真是遇人不淑。”
    宋佳南很想笑出来,想想为了顾全小孩子的自尊心还是硬逼了回去,“好了,是那个男生没有眼光,你知道失恋之后必做的几件事吗,哭完了洗脸,大吃一顿,大玩一场,从此立志发奋图强,当有一天把当年甩了你的男人踩在脚底下,你就赢了。”
    “是吗,把拒绝我的男人踩在脚底下,感觉很爽的样子,对了,姐,我失恋了第一个想到了你,作为交换你也得告诉我一件事。”
    她“恩”了一声,“什么事?”
    宋瑞长长的叹气,“你到底有没有喜欢的男生,像我这么大的时候,你有没有过早恋?”
    台灯和电脑明亮温和的灯光,融在空气中,被细微的小尘埃打乱成不规则的点滴,如缕缕细沙般的,在眼前铺陈了一片光晕,她笑起来,“其实我高中时候也喜欢过一个男生,差不多跟你一般大,高二的时候。”
    “然后呢?”宋瑞迫不及待的问。
    “说出去很可笑,他不跟我在一个班,很多巧合下我不知不觉的就注意到了他,每天看到他就觉得会很幸福,有一天我看到他跟别的女生在一起,难受的不得了,决定慢慢的疏远他,再后来渐渐的就淡了。”她想了想,又继续,“我明白你的感情,初恋通常是最美的,因为你赋予了对方你心目中最完美的理想,可是等你长大了,遇到各种各样的人之后,你才会明白,那段感情对你的意义。”
    宋瑞的手轻轻的攥住她的衣角,轻轻的问,“什么意义?”
    “好像只是一场可笑的梦境,醒来之后什么都没有,也可能是一辈子的怀念。”
    宋瑞是懂非懂的点点头,“好像我现在已经开始觉得是一场可笑的梦了,真是奇怪。”
 宋佳南了然,“小朋友,所以你还很小,恋爱的事情还是等等再说吧。”

    宋瑞洗了脸,乖乖的坐在书桌前看书,宋佳南抱了电脑躺在沙发上,MSNQQ都显示忙碌状态,原本想问问方言晏今天被周宇折磨的情况,岂料他也不在,只好闷闷的写稿。
    只是感觉有些心烦意乱,那些过去的往事,以另一种姿态从自己的口中说出,不但没有如释重负的感觉,而是更加的沉重,她没有把全部的故事告诉宋瑞,那个故事只是前一部分,微不足道的一部分。
    忽然QQ上“滴滴”的声音把她从回忆中拉出来,陌生的头像跳动,她点开一看是那个没有删号的“七月田间”,跳出一行字,“你不是说在报社值班的,居然有闲情上线。”
    呵,一定是把自己当成方言晏那个小子了,她连忙回过去,“不好意思,方言晏现在不用这个号了,这个QQ他给我用了。”
    对方很快反应过来,“呵呵,不好意思,打扰了,冒昧问一下,你是?”
    宋佳南想了想,用一个比较保守的身份回了过去,“我是他报社的同事,为了联系方便所以他把QQ号暂时借给我用的。”
    那边沉默了很久,然后跳出一个笑脸,“原来是这样,打扰了。”
    宋佳南笑笑,想不出什么可以回复的,就关了对话框继续埋头写稿,然后想了想把个性签名给改成,“江山易主,QQ换号,如要联系,请GPRS定位。”
    再在个人说明上写了四个字,“浅喜深爱”,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一瞬间,想到的。

    早上把宋瑞送出门,然后倒头继续大睡,没到九点钟就被手机铃声吵醒了,她脑袋晕乎乎的,挣扎了半天才从被窝里起来,“喂,我是宋佳南,请问找谁?”
    一个沉稳的中年男声传了出来,“找宋佳南。”
    “哦,你等等啊——”她迷迷糊糊的应答,然后无意识的看了一下来电显示,上面赫然的三个大字——张主任,宋佳南立刻醒了,声音都变的脆生生的好听,“主任,是我。”
    娱乐版的主任是个四十多岁很知性的文艺工作者,平时倒是不太说话,讲起文艺出版工作的方针政策倒是头头是道,典型的大型报业集团,党的喉舌,社会舆论的领头羊,所以娱乐版到比那些八卦杂志档次高的多,品味也高了不少,却也相对无趣的多。
    那边主任慢慢悠悠的开口,“小宋啊,刚调来我们部门还习惯不?”
    大白天,休息日打电话难道就为了问她来到新部门的感受,宋佳南才不信,口头上应承道,“主任操心了,娱乐版还是很活跃的,待在那里我觉得很习惯,不错。”
    “哦,觉得不错就好了,呵呵,这样我跟你说个事,工作上的事情,后天在广州有一个国际性的图书展览,到时候国内外很多名家到场,上次刘心武老师一直没跟我们约好采访时间,所以改成了这次,刚才我研究了一下,让张主编跟你一起去。”
    宋佳南眨眨眼,不敢想象此等好事落在她的头上,连忙答应,“没问题,主任,我下午就去一趟报社,把需要的材料准备一下。”
    挂了电话,她立刻就想打电话给大学时候的好友许颜,可是看看时间,约莫她正在录节目,就发了个信息给她,意思是要去广州采访,衣食住行都由许颜一手包办。
    到中午时候才接到电话,两个人互相嘲笑了一番,扯扯聊聊到了下午,宋佳南去报社拿了资料,跟张主编看了行程,又跑去社会新闻跟以前的同事八卦了半天,最后顺便折到学校带了宋瑞到饭店,才觉得日子过的是无比的忙碌和充实。

    宋家是个书香门第之家,所以即使没什么权力,还是很有声望的,宋爷爷是大学教授,也是经济法研究室主任,竞争法与知识产权法研究中心主任,带出来都是如今经济法、公司法领域顶级的律师,当然,也包括席洛屿。
    所谓精英,原来就是在任何时候可以谈笑风生的腹黑,席洛屿在众人的怨气和恼怒中笑的风轻云淡,宠辱不惊,“九条,我自摸了,宋瑞,脸上再多贴个条子。”
    宋瑞气鼓鼓的把小白纸蘸了茶水“嘭”的就搁脑门上,一点没带含糊的,宋佳南不会玩麻将,在旁边看的无聊,就在宋瑞书包里摸了只马克笔,她原来是打算练练签名的,等图书展览上面各大媒体记者要签到,她也学明星游龙戏凤一回,结果席洛屿扶了扶眼镜,指指散在桌子上的小白纸条,“宋佳南,给你发挥的地方。”
    宋瑞第一个就反应过来,鼻子里的气流“汩汩”的把脑门上的纸条掀的一翻一翻,咬牙切齿的喊,“丫的,小席你太不纯洁了,满脑子龌龊思想怎么来整我们,佳南姐,你可别跟他穿一条裤子。”
    宋佳南这才恍然大悟,“哦,我明白了,嘿嘿。”伸手就把一迭小纸条拿了过来,掂量了一下问席洛屿,“这么少够不够呀,我怕你不够用。”
    席洛屿笑起来,“呵呵,我怎么知道,这不是够不够的问题,是能不能的问题。”
    跟他们一桌的另一个上大学的小男生听到这话郁闷了,忿忿的把麻将牌一推,“Don’t be zhuangbilityzhuangbility leads to leibility。”
    宋佳南和宋瑞听的一脸茫然,席洛屿微微笑,手上不紧不慢的摸牌,轻轻的吐出正宗的英伦口音,“Many people think they are full of niubility and like to play zhuangbilitywhich only reflect their shability。”
    这次宋佳南倒是听懂了,只是一副目瞪口呆被雷劈到的样子,其他人也陆陆续续的反应过来,哈哈大笑,宋瑞好奇的要命,“佳南姐,你们说什么呢?”
    “我说席洛屿,你别教坏小孩子。”
    “有吗?我有吗,宋瑞你听的懂我说什么吗?”
    宋瑞摇摇头,“不懂,我英语很差的,你们就不要欺负我这种人了,快说什么意思。”
    席洛屿摊摊手,冲着宋佳南笑,“她都听不懂,所以构不成民事责任。”
    快开宴的时候宋家爷爷才到,一进门就问宋佳南去了哪里,她连忙讨巧的跑过去,宋爷爷很高兴,问了她工作上的事,然后很夸张的大声喊道,“小席呢,今天怎不见他?”
    连忙有人喊了席洛屿过来,宋爷爷笑道,“你今天不是又十三幺了,跟宋瑞那个小丫头玩的挺开心的,对了,这是我家孙女,宋佳南。”
    宋佳南连忙打断他,“爷爷,我跟他早认识了,不用介绍了。”
    “认识了就更好了,哈哈,早认识就更好了,上次我还跟你爸说……”宋爷爷刚要说下去,恰巧宋瑞钻了出来,“爷爷,九三学社那边的人找您。”
    她看着他们一群人走远,立刻松了一口气,“哎呀,宋瑞你真是来的太及时了。”
    宋瑞一脸茫然,“我说你们在这里讲什么客套话,还玩不玩麻将了,那些大人讲起废话没完没了的,指不定什么时候才能开吃,差不多还能再玩两把。”
    宋佳南哭笑不得,“你就晓得玩,白条还嫌贴的不够?”
    “不如来钱的,或许这样我比较有斗志!”宋瑞眼睛闪亮亮的,“我现在才知道人生有那么多的乐趣,去他的鬼的失恋,我先去跟三哥他们说去,看谁坐庄。”
    说完就跑走了,剩下宋佳南和席洛屿对视,场面有些冷,忽然席洛屿笑道,“宋瑞这个小丫头,真是没事找事的就把好事搅坏了,其实再介绍一下我们俩认识也是很好的。”
    宋佳南一时没反应过来,“恩?都认识了,好像你跟宋瑞还比跟我熟。”
    仿佛没有听到宋佳南的声音,席洛屿兀自的笑起来,眸子清清亮亮的,眼镜不知道什么什么时候微微滑了下来,架在高高的鼻梁上形成了一个无奈的角度,“官方的,权威的,具有法律效应的。”

    菜一盘一盘的上,宋佳南尽量控制大吃特吃的冲动,摆够了淑女姿态,倒是一旁的宋瑞真没闲着,连话都不说了,只顾着吃。
    席洛屿没跟他们一桌,被拉去陪酒,宋佳南出去的时候正好遇到他,一个人靠在走廊的窗台前,侧脸好像在看着什么,他一向清亮的眸子,像是蒙上了一层看不清的氤氲,眉眼藏在金丝边眼镜后面,宋佳南下意识的多看了两眼,他亦回望,眼神折射出慵懒却张狂的精光,一闪即逝。
    他冲她招手,宋佳南没多犹豫就走了过去,刚想问到你在这里做什么,就看到窗外哗哗的水声,她好奇往下一看,“呀,原来这是临江的饭店,可以看到长江啊!”
    “是呀,你现在才知道啊。”席洛屿推开窗户,一阵冷风窜了进来,宋佳南立刻感到一阵清爽,还有淡淡的潮水的湿气,扑面而来,因为酒水催化微微发烫脸颊,舒缓了很多,转头再看席洛屿,倒是一惊,“你把眼镜摘下来感觉都不像你了。”
    席洛屿饶有兴致的问,顺手甩了甩手里的眼镜,“那像什么?”
    “人。”宋佳南面无表情,“好冷的笑话。”
    他没有说话,把眼镜握在手里,好像在看着什么,却又好像什么也没有放在眼里,秋夜的风大,卷起江浪,潮水铺天盖地向岸边卷来,看似不过是潮起潮落,实则汹涌凛冽,江心有渔船,微弱的灯光在黑夜里缓缓的移动,幽灵般的说不出的鬼魅。
    席洛屿好像喝了不少,眼神都有些溃散,可是却目不转睛的望着江面,宋佳南心中一动,这样的姿势倒是像及了那个人。
    也许他们骨子里面都是那种冷清疏离的姿态,才会不自觉的和自然亲近。
    为了缓和有些无趣的气氛,宋佳南开口,“你是爷爷的学生?”
    “恩,我念本科是在这里,读研的时候跑去了别的地方。”
    她笑道,“我爷爷严不严厉,你别看他现在笑呵呵的,小时候我可怕他了。”
    “严厉,不过教授教课很好,很多不是法律系的同学都来窜班听课,我给你举两个很经典的例子,甲口渴,委托乙去买水,约定单价不能超过3块,但没说清楚买多少,乙跟小卖部以两块五的单价买了100瓶水回来,甲当时就不渴了,因为口袋里没钱。”
    “恩?”
    “这个叫代理条款不明。还有诉讼期间最后六个月时,某天甲出家门准备起诉,一开门发现发大水了,法院也被大水冲走了。诉讼期间最后六个月前的某天,甲准备起诉,刚出门就掉坑里了,直到六个月中的某天才爬上来。”
    “这个又是什么?”
    “这个叫诉讼时效中止。”
    宋佳南刚想感叹几句此身没有做爷爷的学生实在是一件憾事,席洛屿却在她之前开了口,“其实我原来很不喜欢法律,打算大二时候转到经管系的。”
    她有些惊讶,半晌想起来也只能问出为什么,可是生硬硬的忍住了,既然他不继续说下去,自己何必要强人所难呢,况且,她并不好奇。
    席洛屿把眼镜戴上,关上窗户,一瞬间好似又恢复到那副精明的样子,“走吧,晚上吹多了风不好,容易感冒。”

    宴席结束之后她便打车回去,周末娱乐版的净声境视的报道还没有完稿,她上网找了一下新出的《满城尽带黄金甲》的报道和影评,慢悠悠的开始磨字。
    也许是喝的稍微有些过头,宋佳南觉得头脑晕乎乎的,遣词造句都觉得困难,忽然手机响了起来,她一看是席洛屿的,心下有些奇怪,接起来,那边吵杂的声音传过来,而他的声音却在熙熙攘攘中,格外的安静,他问到,“你到家了?”
    宋佳南轻笑到,“恩,你们呢,跟你师兄师弟他们去哪里厮混了?”
    刚说出口便觉得语气有些怪怪的,倒不像是朋友间的问话,那种随意和玩笑的口气分明只有情侣之间才有,她被自己这个认知吓了一跳,头脑立刻清醒了许多,那边席洛屿笑到,“没去哪,我们就在星光大道唱K。”
    她“哦”了一声,觉得无话可说,倒是席洛屿没有冷场,“对了,听说你明天下午出差,我就不去送别了,一路平安。”
    “呵,不用你送,我又不是不回来的,不过三天的时间,对了,我想起来了,上次还说要请你吃番茄火锅的,倒是都给忘记了,等我回来的吧。”
    席洛屿佯装惊讶,“呦,你终于想起来这件事了,看来我这通电话没有白打。”
    旁边有人喊席洛屿的名字,她笑到,“我不跟你扯了,你快去哈皮去吧,我还有稿子要赶呢,明天早上就要发过去的。”
    他好似意犹未尽的样子,追问到,“赶什么稿?”
    “《满城尽带黄金甲》的宣传和评论,我都没看过,胡乱写一通。”宋佳南老老实实的回答,“明天要是见了报,你可别嘲笑我。”
    “我看过,还是去工人电影院买票看的,你不喜欢看电影?”
    “我宁可在家下一部电影慢慢看,很少去电影院。”
    那边杂音徒然大了起来,好像是包间的门开了,一阵熟悉的歌声传了出来,“十年之前,我不认识你,你不属于我,我们还是一样陪在一个陌生人左右,走过渐渐熟悉的街头。”
    突兀的歌声硬生生的打断他们的交谈,好似有半分钟那么长,席洛屿的声音传了出来,不知道是宋佳南没有专注的听还是信号太差了,她只模糊的辨识出他说,“其实电影院是要两个人去的,等你回来我请你看电影吧。”
    他的声音很低沉,声调好似跟那首忧伤的歌融合起来,柔柔的,强硬中却透出苍凉,宋佳南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手机屏幕一亮,提示电量不足,关机了。
    她反倒松了一口气,心底隐隐的有了一点端倪。

    下午四点的飞机,行程两个小时不到,同去的张主编是比她大了好多的颇有资历的女强人,宋佳南和她不熟,交谈对话也不过工作和采访事宜。
    她们预订的酒店是一家五星级的连锁酒店,宋佳南不断的感慨报社实在是太有钱了,出门打车,住五星级酒店,原来娱乐记者的地位也可以如此之高。
    和许颜通了电话,宋佳南把一脸疲态的自己收拾了一下,坐在大厅的沙发上等许颜来接她,没多久,就在她恍恍惚惚快累的睡过去的时候,有人拍拍她的脸,柔柔的声音中掩饰不住笑意,“佳南,醒醒,小心睡成大饼脸。”
    她一下子就惊了起来,映入眼帘的一副宽大的墨镜,一双丹凤眼在镜片后面狡黠的眨着,嫣红的嘴唇微微上翘,宋佳南别过脸去笑,“许颜,我还是觉得你戴墨镜很像猩猩。”
     “我哪有办法,公众人物。”许颜撇撇嘴,甩甩手里的车钥匙,“不用墨镜遮掩我在生活中真实的面容,我怕我的粉丝太多太疯狂了,涌出来一下子你就置身于人海中,那是一个多么打击校友的举动啊,愣在这里做什么,走吧,我请客吃饭。”
    “切,不就一个电视节目主持人嘛,对了,除了吃饭还有什么活动?”
    “呦,报社几年混下来倒是学会了腐败,夜生活队伍不可避免的壮大了起来了呀。”许颜转头看她,眼珠子转了一圈,“得了,咱们把寓教于乐吃饭形式和活动形式结合起来,爬白云山去,顺便吃饭。”
    “啊——”

    广州还是记忆中的样子,有繁华有破落,到处搭建的高架桥,让这个原本很大的城市,视线上并不开阔,反而有种压抑的感觉。
    夜幕就在她眼前慢慢的降临,天边的微光慢慢收拢,化作一圈白晕,然后黑夜铺天盖地的袭来,周围的路灯一盏一盏的亮起来,高楼大厦上的霓虹灯,白炽灯交相辉映。
    从白云山的侧门走上去,没多远路就有一家小食店,老板是潮汕人,用粤语跟她们搭话,宋佳南听的懂却不会说,只是那种熟悉的音调让自己一下子没能适应过来,只能茫然看许颜熟练的点菜,她颇有感慨,“我果然不属于这里。”
    许颜抬起头,“我点了白云猪蹄,要不要再一份炒河粉或是米粉。”
    “炒河粉,有没有蜜汁叉烧肠,先来一杯绿豆海带汤。”
    一道怀疑的眼神投了过来,“宋佳南,除了你的胃,别的都不属于这里。”
    吃饱喝足都到了八点钟,白云山上人不多,依稀有几个旅游团的八成是什么白云山夜间游的,一路上去都是茂密的树,还有一些古老的凉亭,灯火深埋在小角落里,宋佳南在树叶的缝隙中抬头看,天空是深蓝色的,有飞机飞过,机翼上的灯光不停的闪烁,以缓慢的速度在空中前行,起飞或是降落。
    越往上走越冷,宋佳南穿的不少,也隐隐的感到了一丝的凉意,而许颜穿的比她更少,她刚想开口问是不是要回去了,许颜转过头来,缓缓的开口,“佳南,你还记得我们大四时候最后一次来爬白云山的情景吗?”
    怎么会忘记,怕是一辈子都不会忘记,她愣了一下,随即点点头,许颜接着笑道,“那时候你站在白云山顶,我们两大声呼喊一个只属于自己的名字,想起来真的是很怀念。”
    回忆猝不及防的跳了出来,好像是没有控制的幕帘,台上狼藉一下子全部展示在满怀憧憬的观众面前,她来不及多想,已然喃喃自语,“我记得,一直记得。”
    往前走了几步,便是白云山顶,许颜站在高高的台阶上,双手拢起来喊道,“许博闻,许博闻……”
    那么一个柔弱的女人,声音却势如破竹一般划破了寂静的夜空,空气中好似荡漾声波的涟漪,一层一层的翻腾,越过茂密的树林,困兽一般的疯狂的寻找出口,整个山上慢慢的容纳下这样的声音,最后消逝不见。
    她已经泪流满面。
    一切好像是,2004年的夏夜的翻版。
    只是许颜口中的那个人不再是原来那个,而前尘旧事,声声字字都力透回忆,总是在宋佳南闭着眼睛的时候迎接浩大的喜悲,在睁开眼睛的时候就只能看见一片废墟。
    那些暗恋的伤痕,不了了之的遗憾,蓦然回首,原来已是百年身。
    时光都好像流转了起来,他寡淡清冷的眉眼,他电话里沉稳平和的声音,她的爱意悄悄缠绕,紧紧纠缠,比阳光还要浓密,这样的纠缠,弹指挥霍了这么多年,直到他说,我想见你,她才明白,原来入戏的太深,终是要从虚幻中走到现实。
    这么多的年,她只能站在这黑暗的山顶,看他飞看他舞看他放歌与张扬。
    她只能在空谷里沉默的枯萎,在江南岸寂寞的憔悴,在死去的春天里忧伤。
    再一次站在这幽暗的山顶,在这触手可及天际的颠峰她的眼前雾蒙蒙的一片,仿佛用尽全部的力气,对着永远不能表白的人,大声的叫出他的名字,“苏立,苏立……”
    终于明白,她和他,原不曾有过同一个方向。

    宋佳南拉了车门坐了进去,整个人立刻陷在座椅上,动都不想动,一天的采访让她精疲力竭,拽了许颜的肩膀就倒下去,“好累啊,早上两个腿站的哆嗦,下午一张嘴就没合过,还好有种叫录音笔的东西,不然我灵犀一指就要费掉了。”
    “说说今天看到哪些大牌了?”许颜倒是很好奇,“有没有看到于丹,易中天,安妮宝贝,郭敬明,阎崇年,余秋雨?”
    宋佳南回想了一下,“今天主要采访的刘心武老师,其他有看到,但没注意。”
    “老头怎么样?”
    “感觉很谦和的一个人,虽然口头跟笔头功夫相差甚远,也许是之前跟记者打交道时候出现一些不快,回答问题时候都很谨慎,很低调,甚至有些乏味,但是给我印象挺深的是,采访结束时候,出版社提出宴请他,他没有去,简单和我们道别后,转身向街头走去。我从背后看他融入到街市人流中去,真的像一个普通老百姓的身影,随后消失在了人流之中。”
    许颜笑到,“这是什么话,你写的稿子,这么煽情这么文艺?”
    宋佳南不满的嘟囔,“我的真实感受嘛,说道煽情,我今天下午看到郭敬明那本《夏至未至》的时候才煽情呢,对了,我这里还有一本签名的。”
    “呦,走后门拿的啊?”
    “是呀是呀,郭敬明四个月前来我们那里签售,我们报社专门给他发了一小块的地方,之前我没见过他,今天跟他打了一个照面,感觉还行,好像过一个月又要来签售,可能是因为之前庄羽那事,他对记者也挺敏感的,话不多,也很谨慎。”
    许颜摸摸宋佳南的包,“书呢,给我看看啊,你干吗不选那本《当悲伤逆流成河》?”
    “别乱摸,养只狗回去慢慢摸,书等我回酒店再给你,我没看过你说的那本,《夏至未至》我比较喜欢,我还记得我上大三时候,在课上看,一个人哭的稀里哗啦的,三天时间硬是那口气没咽下去。”
    “哦,死不瞑目啊。”
    宋佳南白她一眼,说话有气无力的,“许大妈啊,不要破坏我难得酝酿的少女情怀,我在追忆似水年华,青葱岁月呢!”
    一路上堵车,到酒店的时候已经很晚了,宋佳南叽叽咕咕的又喊饿,酒店的西餐厅还在营业,她坐下来点了一份甜点,然后从包里摸出那本书,递给许颜,“拿去膜拜一下吧。”
    “我好像没看过,这本不是很火的样子。”
    “可能题材有些冷僻,或许不是那么商业吧,不是很讨好读者的。”宋佳南拿起勺子,轻轻的挑起一点奶油,“不过味道不错,可以一试。”
    许颜慢慢的翻着书页,宋佳南漫不经心的啜着柳橙汁,酒店的西餐馆布置的温馨而不至奢华,让人不知不觉中沉溺,忽然许颜开口,缓缓的出声,“我们都忘记了,以后的岁月还有那么漫长,漫长到我可以重新喜欢上一个人,就像当初喜欢你一样。”
    然后她抬起头来,眼眸里似乎有闪闪的光芒,“太煽情了,扛不住了。”
    宋佳南很想笑出来,嘴边微苦的巧克力在慢慢溶化,不知怎么的心下一动,脱口而出,“遗憾的是,当我遇到别的男子,我只在乎,那眉间是不是有你的影子。”
    说完自己都愣住了,笑容渐渐凝结在嘴边,好像就在这一秒,全世界都安静下来了,只听得到自己心脏跳动的声音,缓慢而艰难,“许颜,好像很可笑,我竟然暗恋了一个男生有了那么长时间,长到我也不知道多久,好像昨天才跟他说过晚安,而今天,就物是人非。更加糟糕的是,我已经习惯了把他和周围所有的人比较,原本我以为可以忘记,可是一来到这里,我就拼命去想他。”
     “你知道大学的那几年,你们笑我听陈升,听酷玩,看周星星,玩七巧板九连环,讲电话到半夜,一个人躲在水房哭到早上,你知道,我曾经那样的,爱过一个男生。”
    许颜愣住了,她抬起手,轻轻的按在额头上,笑声轻轻的传来出来,慢慢的有些上气不接下气,“要命,宋佳南,你在写电视剧本吗,喜欢他,喜欢他你就告诉他啊。”
    “原来,那个时候,那么多男生,你连正眼也不瞧一下。”
    宋佳南也笑起来,笑声让自己都惊讶,西餐馆水晶灯撒下耀眼的光芒,把她的眼睛照得生疼,口袋里手机轻轻的在振动,偷偷的把手伸了进去,掐断了未知的来电,“可是没有机会了,许颜,我预感我永远见不到他了,你说我是不是应该忘记他。”
    “不知道啊,宋佳南,若是那么容易的忘记,也许人活的就会快乐一些了。”
    尽管她一直想隐去那些晦涩的东西,使自己的那段暗恋看上去唯美又浪漫,可是那些盘根错节总会在阳光明媚的时候跳出来,嘲笑自己的满足和快乐。
    当所有的秘密都暴露在阳光之下,迎来自己的夜晚,又会是怎么样的漫长。
    如果那个时候,再勇敢一点,也许那句“我喜欢你”不会那么困难,即使被拒绝,也没有了那么多的遗憾。
    时过境迁,那份心情,年少时候淡蓝的信札,不知道往心的哪个方向投递。

    送走了许颜,宋佳南沿着酒店的草坪慢慢的走回去,夜已经很深了,连十月的广州都微微有了寒意,她刚上电梯时候发现门卡没有带出来,于是只好走去前台。
    前台一个经理打扮的人站在前台,宋佳南走过去说明了情况,无意中看了一眼那个人手上的宣传册,一个熟悉而又陌生的脸庞映入眼帘。
    几乎如雷击一般,她感受得到心底被击穿那样的尖锐,却感受不到任何应有的疼痛,只是怔怔的站在那里,直到前台小姐唤她,宋佳南才如梦初醒,那个人似乎也感觉到她不寻常的视线,狐疑的看着她,脸上仍是职业化的微笑,“我是酒店的大堂经理,请问小姐有事吗?”
    照片上的人,三分职场气息,六分冷清寡淡,还有一分不易觉察的傲气,眉眼少了分青涩多了分笃定,几乎跟她记忆中的那个苏立,完完全全的吻合。
    从没有想过,她和他,可以这么戏剧的,在现实中相遇。
    好像那么虚弱的声音不是自己发出来,隔了千山万水般那么遥远,“苏立?”
    大堂经理有些意外,低头看了一下手中的资料,声音还是那般平静,“您认识苏总?他是我们酒店的总裁。”
    他一边说一边摸起来手里的电话,是内线的声音,宋佳南在呆呆的失措中,听到他说,苏总,打扰一下,这里有位客人找您,好像是您的旧识。”
    她就这样站在空旷的大厅里,看着很多年很多年没有见过的苏立,一身笔挺的黑西装,缓缓的向她走来,好像看着那段永远不能回去时光,慢慢的向自己走来。
    他似乎没有改变,还是记忆中的那个样子,瘦削脊骨,硬净如玉,只不过脸上不再是那种虚妄的苍白,而是一种漫不经心的掩护色,如果说十几岁的苏立是一湖透明的清泉,在炎炎夏日散发微微寒气,那么现在的苏立就是深夜下的海水一般的深沉,深不可测。
    不知道深浅,不知道温寒,不知道流向,神秘而隐忍。
    苏立,苏立,没有人知道这样一个名字对宋佳南来说意味着什么。
    好像她一辈子的爱恋全部在年少的时候被挥霍一空,她所有的感情全在苏立一个人身上消耗殆尽,连半分都不给自己剩下,现在也很开心快乐,可是爱恨情仇,真的离她太遥远。
    原以为他们有生之年遭遇,本是飞鸟与鱼,可是他那么没有预警的出现在她的面前,突如其来的,措手不及的,他向她走来,那么真实,宋佳南僵硬的支撑着自己的冷静,用平静的表情来掩饰内心的翻江倒海,直到他微微笑起来,说道,“是你?”
    是我,是我,可是我是谁?
    是那个跟你高中在一起读书的女孩子,是那个偷偷跟你发信息的女孩子,是那个帮你找到酷玩、小野丽莎唱片的女孩子,是那个安慰你一切会好起来的那个女孩子。
    你会知道吗?
    宋佳南甚至都不知道他是否有过那段记忆,僵硬冰冷的手指轻轻的攥住了衣角,她平静而面带微笑的问,“你认识我?”
    他的嘴角扬起一个好看的弧度,这是宋佳南记忆中他第二次对她笑,“记得,你跟我同校不同班,而且我们在一起领过奖学金。”
    原来他记得她,宋佳南忽然意识到这是他们第一次面对面的讲话,而以往,她总是通过电波相隔千万里他讨论生活的每一个细枝末节,他的声音和电话里有略微不同,语调清凛,声音低哑,是柔软细沙磨擦发出的那种音色,只是听起来更加有空旷辽远的感觉。
    宋佳南不知道怎么回答,这时候两个人电话同时响了起来,她手忙脚乱的去看来电显示,接起来是主编打来让她回去准备稿件,而之前的那通被掐断的电话则是席洛屿的。
    而苏立那边还在讲,他背对她,隐隐约约的听见是女人的声音,他说话很随意,没有任何寒暄,甚至他都没有称对方的名字,看出来是亲密无间的关系。
    他就这么背对着宋佳南,他的背影那么笔直,那么挺拔,他不再是那个高中有点忧郁苍白的少年,他已经长大,有自己的事业,有自己的世界。
    而他的世界,没有她。
    再看一眼苏立,他还在说话,宋佳南微微笑起来,转身便走。
    回到房间,冲凉写稿整理行李,几乎忙到无法思考,可是苏立的影子,青烟薄雾般的浮现在她的脑海里。
    她累极了,竟然也能睡了过去,却睡的极不安稳,醒来时候发鬓都汗湿了。
    航班定的是早上的十点,她去退房时候,前台小姐递给她一张名片,上面有苏立的联系方式,然后告诉她苏立去开会了,有什么事可以留言给他。
    她哑然失笑,随意的把名片放在包里,拿了笔,却不知道该写些什么,最后她只是留了自己的号码和名字,其它什么都没有留下。
    能说些什么,她能给他的记忆,不过就是那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