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谁说我是那什么鬼圣女的?我全身上下哪点看起来像圣女了?花锦煜那个混蛋自己找不到人家教的圣女就诬赖我是,我凭什么要替他背这个黑锅。」楼西月就差叉腰骂街了,只要一想到当时秋鸣风拿剑威胁她帮忙,她就火气怒冲。
「楼姑娘也不必急着否认,大家都知道你曾经失去记忆,等你回到拜月教,他们自然会帮你想起来的。」叶雨裳一副咬定她就是拜月教圣女的口吻。
楼西月若有所思地挠挠自己的脸,往秋鸣风身边靠了靠,压低声音道:「我可不可以理解为,她其实是在诅咒我?」
「嗯。」秋式的单一回答。
「那个花混蛋诅咒我失忆,这个大美人诅咒我去当圣女,我真有那么天怒人怨吗?」楼西月不爽的撇嘴。
「客官,您的酱香猪肘、五香猪肝、红油耳丝全部打包好了。」店小二提着几包油纸包过来。
楼西月马上就把面前的大美人忘得一干二净,高高兴兴地接过,顺便打赏店小二几枚铜板。
她打开包袱把吃食放了进去,重新打结包好,然后往肩上一背,道:「东西好了,咱们走吧。」
秋鸣风默默地拿剑起身。
就在他们两人擦肩走过身边时,叶雨裳终于忍不住爆发了,「秋鸣风你是什么意思?这个野丫头有什么值得你喜欢的?尤其她还是拜月教的圣女,你们不会有未来的。」
他冷冷回应,「不劳挂心。」
「这个苗强的小妖女有什么好?让你这样对她死心塌地的?一定是她用了不光明的手段,江湖上谁不知道苗疆之人最擅长的便是蛊毒之物。」
楼西月哼了一声,呛道:「对呀、对呀,我是对他下了蛊,就是那种至死不渝的情蛊,他这辈子都不会再喜欢我以外的女人,我奉劝你趁早死了这条心的好。」
「你果然……」说时迟那时快,叶雨裳骤然下手,毫无预兆。可惜,她的身边有江湖第一高手在。
秋水剑挡住叶雨裳的夺命掌,秋鸣风周身近发出一股极寒的气息,面无表情地盯着她。
「你也听到了,她对你下蛊。」她不平的喊着,狠狠盯向一旁的情敌。
他手上使力,将她震开,重新收起长剑,对楼西月道:「走吧。」
楼西月摸着被她又摸出来的脾气,不是很认真地说:「你这株桃树不需要再处理一下吗?」
秋鸣风的回答是直接揽了她的腰走人。他早就发现对付西月,行动永远比语言更有效。
「我不会放过她的。」叶雨裳愤恨的声音从后面传来。
楼西月忍不住扭头去看。
秋鸣风再次将她易手。
被从他的左手换到右手,楼西月有片刻的语噎,直到他将她塞入马车,她才发出不满的抗议,「你自己不喜欢看美女,也不让别人看啊……」声音随着他的扬鞭、车轮的辚辚启动而被风吹散。
秋鸣风在外充当车夫。
她在车厢内打开一包熟食吃,甚至从小几下摸出一小瓶酒。
一阵风拂过,车帘被人撩起,秋鸣风闪身回到车厢内。
此时的楼西月神色有些不对。
「西月?」
她叹了口气,一口闷酒喝下去,看着马车前进的方向,她幽幽地说:「自从花锦煜那个混蛋把消息散布出去之后,不断有人前来,或是要杀,或是要劫,这当中到底有什么内幕?」
拜月教内到底出了什么事?
秋鸣风突然抓过她的右手。
楼西月一惊。
他抬手就要把她的袖子往上捋。
「秋鸣风,你干什么?」她大惊失色。
一把将她的抽捋到底,他摸着挨近肩头的那个殷红圆点。
楼西月垂下了眼。
「守宫砂。」声音很低、很沉,也很冷。
衣抽缓缓垂落,重新掩起大片的春色。车厢内有很长一段时间的静默。
「秋鸣风,你到底想怎么样?」
他靠坐到车门处,间或抽打一两鞭,看着马车在笔直平坦的道路上行驶。半晌,他才开口道:「十五岁那年师父拿了那个玉竹牌给我,说帮我定了一门亲。」
「啊?」楼西月大惊。
「十年后,我拿着它去见我的未婚妻。」
她悻悻地说:「我师父明明不是这样讲的。」该死的老家伙,又骗她!
「我并不认为我会喜欢上一个女人。」
楼西月瞪眼,难道她很招人讨厌吗?
秋鸣风一无所觉地慢慢说着,「可是,我却真的喜欢上你。」她又替自己倒了杯酒,闷闷地喝着,喜欢却不能在一起的人太多了,这并不稀奇。
「什么时候发现的?」
将头靠在车门框上,秋鸣风看着远处道:「西月,你不是个好奇心重的人,却对拜月教的事有些异常关注,虽然你掩饰得很好。」
她也觉得自己掩饰得很好啊,可他为什么还是看出来了?
「你对锦煜说谎了,你并不是从小与令师一起生活的,你是在八岁时被他带回去的,而那正是拜月教圣女失踪的时候。
「你说,你经过江南,但印象模糊,那是因为当时令师忙看带你躲避拜月教的追踪。」楼西月拿了酒瓶继续喝,就是不出声。
「没有人知道拜月教的圣女其实是左撤子,你用刀时一直是左手。」
她下意识摸了下被当成饰物插在发誓上的乌金刀,她在人前亮刀的时候并不多,因此也从没刻意掩饰过。
「锦煜说圣女失忆了,你说他诅咒你,因为你就是圣女。」
「别说了……」从来没想过寡言的秋鸣风话多起来时,会让人这么的狼狈。
「西月。」
「嗯?」
「你收下了我的玉簪。」他似乎是在提醒她。
「怎样?」现在是要索讨回去吗?
他回头深深看了她一眼,「记住一件事。」
「什么?」
「你是我的人。」
「噗……」她喝到嘴里的一口酒喷了出来。
秋鸣风继续盯着她道:「回去后若不回来,我便再去劫你一次。」
「咳咳……」他其实才该做老家伙的徒弟吧,简直一样混蛋。
当年,只为看中她的资质,就不顾一切从教中劫了她,一路被追杀,却始终不肯放拜。
她后来肯拜师,只因为老家伙说学成他一身技艺,想走谁又拦得下,结果她便多了一个为老不尊的师父。
他们师徙相处得不锗,但她始终想回苗疆一趟,那才是她生长的地方。
遇到秋鸣风是始抖不及,然后所有的事情便都失去控制。
***
在江湖行走,餐风露宿本是寻常。
躺在柔软的草地上,枕臂看满天的蘩星,别有一种味道。
看着那些闪烁的星子,楼西月很容易便想起小时候在教中大殿的屋脊上吹风数星星的日子。
苞老家伙待得久了,她越来越少想到苗疆,可是老家伙过世后,寂寞的时候,她又忍不住想起自己的家乡。
人,果然是怕寂寞的。
秋鸣风从林里走来,将捡来的柴扔到一边,然后到她身边坐下。
「今晚的星星很漂亮呢。」
他低头看看低声赞叹的她,仰躺在草地上的西月,在星光的映衬下,眼中更像装满星子一样迷人,明丽的脸上漾看浅淡而满足的笑。
「你挡住我了,闪开。」她伸出一只于想推开他的头,却在下一刻,被他压在身下。
「西月……」
她直勾勾看着他,总觉得今夜的他似乎有些不一样,可她又具体形容不出来。
「我不放心。」他突然这么说。
她眨眼睛,似懂非懂。
秋鸣风的手慢慢解开她的衣带,轻轻地说:「我们加点胜算吧。」
她瞪眼,磨牙道:「什么胜算?」
「做我的女人。」他的声音平静如水。
「不要。」楼西月还是拒绝。
秋鸣风抛开她的腰带,继续进攻下一件衣物。
两条身影翻滚着从草地上经过,最后停在一丛半人高的灌木后,一件抹胸挂上了灌木。
男女暧昧的喘息声交杂在一起,秋鸣风终日握剑的手轻抓着一条白晳修长的玉腿,在她的低声痛呼中进入她的体内。
楼西月因疼痛而弓起身,手指因用力而掐进他的肌肉中。
秋鸣风只是稍稍停顿,便开始大力抽送,身下的这具身体他已经向往很久,久到他再也无法忍耐。
她的手在他的背上划下一道又一道的抓痕,因他失控而激烈的动作不断逸出破碎的申吟。
目光迷离中,天空的星子似乎也变得越来越遥远,耳畔只有男人粗重的喘息与低吼。
不知道过了多久,当一切结束时,楼西月仰躺在地上,凤眸半开半阖,看着夜空中依旧闪烁明亮的星子,思绪有些空茫,意识慢慢回笼。
秋鸣风抱着她到不远处的小溪中清洗身体,然后帮一直沉默的她穿好衣物,拥着她坐到火堆旁。
她有些疲累地靠在他怀中。「西月。」
「嗯。」
「失身的你会遭遇什么事?」她没有回答他,闭着眼似乎是睡着了。
他知道她没有睡着,拜月教的圣女必须是处子之身,一旦破戒,便无法再继续担任圣女一职,这是江湖人都知道的。可却没有人知道因此而卸任的她们会遭遇什么。
抱紧怀中的娇躯,他在她耳边呢喃低语,「我不想失去你。」他突然很后悔,不该这个时候要了她。
楼西月抓过自己的一绝长发在指间缠绕,沉默片刻,开口道:「禁闭蛇窟。」
她顿了一下,「我似乎真的很多年不曾进过蛇窟了。」他低头看她,总觉得她的语气似乎很是怀念。
她像是在组织语言,语速很慢,「记得小时候我总是跑到蛇窟去抓蛇吃,长老们后来便严令我不得靠近那里,说我把他们辛苦养肓的蛊蛇都吃了,很是浪费。」
秋鸣风的眼睛开始发亮,隐隐含了笑。
「每一代圣女的体内都养着一只蛊王,如果继任的圣女与上代有血缘关系,那么蛊王互噬时所要承受的痛苦便会几佶、十几倍,甚至几十倍的增加,据说那是一种常人无法忍受的痛。」真的很痛很痛很痛!
靶觉到她的身体微微颤栗,他眸光微变,声音失了一贯的清冷,带了些慌乱,「西月……」
「我娘是上一代圣女,她违禁失身怀了我,而我不幸又被选为下一代圣女。」
楼西月的声音从始至终都是淡淡的,仿佛是在讲别人的故事。
「我一直就不喜欢当圣女,可是新的蛊王最后选择了我,我只能倒霉的继任,我都这么倒霉了,还不让我去蛇窟抓蛇补补,你说那些长老们是不是很可恶?」
「嗯,」秋鸣风表示同意,「是很可恶。」
师徒师徒,邪医这对师徒实在是对奇什吧。
般不好当年邪医把拜月教的圣女掳去,就是因为看上对方骨子里跟自己相似的特质。
楼西月忍不住打了个呵欠,继续道:「圣女就让别人去当吧,我是假的啊。」
「嗯,是假的。」清冷的声音惨杂了柔情与纵容。
***
欢喜楼是家客栈,不是青楼。
但它的老板却一副风尘相,衣襟大敞,抹胸可见,酥胸呼之欲出,体态妖娆,风情万种。
自从进了客栈,楼西月便一直欣赏着女老板那副撩人的体态。
秋鸣风只是喝着自己的茶水。
酒菜上来之后,她也没舍得把目光从女老板那波涛汹涌的地方移开半分。
岁月仿佛没有给女老板留下半点痕迹。
当年,她妩媚妖娆。
如今,她依旧当炉卖酒,风情更胜往昔。
「你猜女老板有多大?」她忍不住向同桌的人询问。
秋鸣风直接无视她的问题。
楼西月撇嘴,百无聊赖地扒了两口饭,继续去看女老板。
「这位小娘子,是奴家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吗?你一直对奴家这么关注有加,不肯稍离?」女老板妖妖娆娆地走过来,柳腰款摆得极有韵味。
「姊姊,你真漂亮。」楼西月笑着恭维。
女老板将手里那壶酒放到他们桌上,一撩罗裙便在凳上坐下,裙下露出一截雪白的小腿,她倒了两杯酒,分放到自己和楼西月面前,「小妹妹,看在你嘴这么甜的分上,咱们喝一杯。」
「好哇。」她爽快的接过酒一饮而尽。
「妹妹是头次来江南吗?」
「是呀,江南的女子都柔得像春天柳堤上的垂技。」
女老板的目光从秋鸣风的剑上扫过,脸上笑意加深,「近来江湖传闻天下第一高手娶妻成亲了,没想到奴家竟有幸亲眼得见贤侃俪一面,真是荣幸之至。」
「江湖消息果然传得快。」
女老板心有戚戚焉,「是呀,就连当年拜月教圣女被人掳劫,曾在我这里住饼的陈年旧事都被传得沸沸扬扬,倒让我这店的生意一下子好了许多。」
「江湖总是这样无奈。」
看着她举杯,女老板调笑道:「小妹妹本来也是圣女的热门人选,可惜,你这一嫁人,身价立时跌了。」楼西月掩眉轻笑,「姊姊是说那圣女是令人羡慕的吗?」
女老板「喊」了声,「常言道:只羡鸳蜜不羡仙,那劳什子圣女有什么值得羡慕的,哪比得过这世间的男欢女爱。要我说,那些人想当圣女才是吃饱了撑着。」
她笑着替自己添了杯酒。
「好了、好了,不说了,奴家去招呼客人了,哎哟,生意真是好得不得了,烦死了——」风骚的女老板扭摆着腰肢离开了,顺便拿走自己带来的那壶酒。
秋鸣风目光扫过女老板罗袖扫过的那片酒渍,朝妻子看了一眼。
她摊摊手,「女老板很热情啊。」
他没说什么,刚刚女老板在桌上写的明明就是「走」。
楼西月重新拿起碗,还来不及把饭扒到嘴里,杀机已迎面而来。
秋水剑瞬间划破空气。
左手持剑的秋鸣风一如右手般自然流畅,不见半分凝滞。
想动他的妻子,就得先过了他这一关。
楼西月放下碗,从腰间布袋内摸出板栗开始吃。
当那张大网从天而降的时候,一片白粉也向她撒来,她躲避不及,将白粉吸入不少,急忙以抽遮掩口鼻。
秋鸣风一剑划开身边围攻之人时,就看到妻子萎靡倒地的身影,之后有人迅速将她负起,离开现场。
秋水剑杀意大炽,下手再无留情。
***
未料到分离来得这样令人措手不及,也未料到会是这样回到故乡。
靠坐在石室的墙角,楼西月透过窗户看着远处的那方天空,神情淡淡的。
这里,她终归是要回来一趟的,虽然以这样的方式回来稍嫌不体面了点,但结果才是最重要的。
回到家乡方知离开之久,熟悉而又陌生的故乡味道。
「楼姑……秋夫人,你不担心吗?」
她收回目光,看向缩坐在另一个角落的方秀玉,云淡风轻地说:「担心有用的话,不妨担心。既然无用,还不如看开些,况且,我不是圣女,也就没什么好担心的。」
「你不是和我一样失忆了吗?」方秀玉面露讶异之色。
「哪个混蛋说我失忆的?我从小到大的事记得一清二楚,哪有失忆。」只要一想到当时秋鸣风用剑威胁她,她就对花锦煜恨之入骨。
师父说的没锗,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为了他那个狗屁朋友,他立时就对自己的衣服下狼手。
虽然知道他吓唬的成分居多,但那样的举动仍让人很愤怒。
见她如此愤怒,方秀玉心头有些困惑,可也没再说什么,只是看了看石室中的其他少女。
***
时间在静默中悄悄流逝。
当夜幕降临时,而窸窸窣率的声响由远及近,朝着石室而来。
听到那熟悉的声响,头枕在臂上看着窗外的楼西月动都没动一下。
说实话,她真有点饿了,从被关进来到现在,整整一天都没有人送东西给她们吃。
即便不知道她们之中谁是圣女,或者谁都不是,可这样怠慢,若真有圣女在,岂不是罪过?
真不知道长老他们在想什么,教里到底是出了什么事?
楼西月的思绪不自觉地又转到让她始终困惑的问题上。
「啊,蛇、蛇……」有人开始尖叫。
那不是一条蛇,也不是两条,而是密密麻麻的蛇群,无毒的、有毒的,身躯粗大的、细小的,应有尽有。
女人原本就对软骨生物有种与生俱来的畏惧,更何况是这样壮观到令人恐惧的场景,就算是拜月教众也会忍不住退避三舍。
楼西月将双腿盘起,往后靠在墙壁上,这样的恐怖场面她已经可以猜出是谁搞出来的。
虽然过去多年,但显然吴长老对当年她把她那条爱蛇烧烤吃掉的往事依然耿耿于怀,逮到机会就对她实施不同残忍程度的报复。
石室的其他人已经开始自卫,她们的内功虽然被封,但在生死关头,求生的欲望让她们放手一搏。
方秀玉应该是这些人中最沉着冷静的,她的身上甚至还带有驱蛇粉。
楼西月摩挲手下巴,若有所思,她的武功路数不是中原武林的,当然,也不是他们苗疆的。
驱蛇粉的功效不能说没有,可在这样数量庞大的蛇群攻击前便显得不堪一击。
有蛇涌到楼西月身前,她慢条断理地从头上拔下秋鸣风亲手雕刻的那支玉簪,随手抓过一条三指粗的蛇——开膛破肚。
她早就饿了!
生吃蛇胆,她三岁就开始干了,早已熟能生巧。蛇慢慢攀爬至她身上,蜿蜿盘踮,形成一幅十分骇人的画面。
一条金色巨蛇从外滑入,所经之处群蛇避让。
只见它停在正生吃蛇肉吃得不亦乐乎的人面前,蛇头高昂,长长的信子吐出,然后缠绕上她的身体,最后将蛇头定格在她的发髻上,宛如替她戴了一顶蛇头帽。
「小月惜,就算你再怎么改头换面,蛇王都不会认错你的。」一道在静夜中听起来分外阴侧侧的沙哑声音从外面传来。
「把我身上的火折子搜走,是怕我烤蛇来吃吗?」楼西月的眉因生吃蛇肉而分外鲜红,在暗夜的烛光下,显得诡异而妖艳。
石室内的少女此时站着的只剩方秀玉,她面露惊骇地看着怡然自得的楼西月,声音控制不住的颤抖,「你……你是圣女?」
「她当然是我拜月教的圣女,无论你们扮得多像,假的终归成不了真的,人会错认,蛇王却不会。」那个沙哑声音再次传来。
「可是,她成亲了。」方秀玉难以置信地低呼。
「哼。」那声音瞬间冷了几分,更显得阴森,「这是她要担忧的事情。」
楼西月继续切割蛇肉,大有继续进食的意思。
「月惜,你不打算出来了吗?」
「我饿着呢,吃饱了我就会出去,反正我人都已经回来了,你还怕我会飞了不成?」外面没了声响。
***
半个时辰后,吃饱喝足的楼西月拖着那只巨大的金色蛇王走出石室。
一切都和记忆中没有太大的改变,楼西月顺着山石铺砌的小道慢慢前行,目前终停在一座髙大的吊脚楼前。
迟疑片刻,她握握拳,走了进去。
大殿内,烛火明亮,几大长老执法都已分列两边而坐。
在揺曳的烛光中,一身苗女装束的楼西月踏在织毯上,一步一步朝着中间最高的那个位置而去。
当她在高位上落坐,两列人起身肃立,而后齐齐向她施礼致意,「属下参见圣女。」
「免。」
大家重新落坐,殿上人虽多,如肃静异常。
目光扫了一圈,楼西月开口问:「我想知道,江湖中力什么会突然出现圣女的消息,可与本教有关?」
一老者站起,直报道:「大约三个月前,本教陆续有教众失踪,之后江湖便有关于圣女的消息流传,最后甚至出现数名假圣女,假借本教名义为祸江湖。」
「可有査出对方来历?」
「似乎是来自西域,可本教与西域魔教并无旧怨,不明白他们力何会突然针对本教?」
「把方秀玉带上来,我想她大概会知道一些东西。」
「是。」
「本教真有委托花锦煜帮忙寻找我吗?」对于这点,楼西月始终如梗在喉。
「是,花锦煜求助于本教,而我等苦于找寻圣女未果,便以为交换条件,圣女当知花家在中原武林足以领油一方,拜托他此事并不是强人所难。」
「哦。」她若有所思,挥手示意他落坐。
被人带上来时,方秀玉一眼就看到坐在主位上的她。
恢复苗装打扮的楼西月明艳娇美,但身上的气质却有了微妙的转变,多了抹沉稳。
此时的她给人一种威压感,那双明眸中射出来的光也不再恬淡纯澈,多了几分透析人心的精明。
「方姑娘自西域远道而来,不知有何贵干?」微笑的楼西月似乎又恢复往日的天真甜美。
方秀玉瞳孔微缩,垂眸看着自己脚下,「失身的圣女依旧可以掌管教务吗?」
「这是本教的内务,无须姑娘替我们操心。」楼西月神色不变,微笑如故。
「不错,我确实来自西域。」事已至此,她也没什么好隐瞒的。
「所为何来?」
「据闻拜月教有毒经一部,只有历代圣女可以修习,而毒经由代代口耳相传,但你失踪十年,若不引你出现,则无处可寻。」
「是吗?」楼西月突然冷笑,「毒经虽为本教独有,但并非什么震惊天下的武功秘笈,而你们假借本教名义对江湖门派进行杀戮之实,却使本教与中原武林势成水火。」
「我们圣教不希望贵教与中原武林达成同盟。」
「呵,你如今落在本教手中,本教自然可以把你交给中原武林,藉以化解双方仇怨。」
「圣女以为我会如你所愿吗?」楼西月马上道:「当然不会。」
她如此回答,方秀玉反而为之怔楞。
她笑道:「为了加大本教与中原武林的嫌隙,你们所花费的心思何只如此,本教如今与中原武林已无法相安无事,我虽不愿承认,但不得不说,贵教这步棋的目的已经成功。」
方秀玉微笑起来,「圣女果然是个聪明人。」
「好说。」
「既然事已至此,贵教何不与我教联手一统江湖?」
「噢,」她微微歪了歪身,显出一抹慷懒娇敢心,「可我们没那么大的宏愿,偏安一隅挺知足的。」
「圣女此话恐怕无法代表拜月教所有人的意愿吧?更何况你又已嫁了秋鸣风,真的可以继续领导拜月教吗?」方秀玉的语气带了几分恶意。
第7章
楼西月不以为忤,手支在把扶上摩挲着下巴,看着她微笑,不疾不徐地反问:「谁说我嫁人了?」
「但你失身是事实。」
「唉!」楼西月忽然叹了口气,面上露出几分哀戚之色,「江湖本就是弱肉强食之地,武功并非我的强项,更何况对方是江湖第一髙手,被迫失身于他,也是无可奈何之事。」
方秀玉愕然,半晌才找到自己的声音,「你是说,秋鸣风强暴你?」
楼西月挑眉,「不会吗?」
「怎么可能?」
「这个问题你应该去问他呀,恕我回答不了。」
「你们明明感情甚笃。」方秀玉不信。
「我之于他本有救命之恩,又有先师故友情分,再者,秋鸣风在江湖中向来有口皆碓,我自然对他信任不疑,不会有所防范。」
「这样的事,你为何可以如此侃侃而谈?」
她坐正身子,道:「我们苗强不若中原女子将名节看得比性命重要,留下性命报仇才是我们会选择的方式。」
「你如今只怕自身难保,何谈报仇?」方秀玉忍不住目露轻蔑。
楼西月脸上笑容加深,云淡风轻地说:「世人皆知我们苗人善蛊,我身为圣女自然是筒中翘楚,本教圣女必须保持冰清玉洁之身,若遇强人,便是被迫失身,对方也绝难讨好。」
方秀玉终于动容,「你对他下蛊?」
「难道不应该吗?」她的反问轻描淡写至极。
「可他似乎一切如常。」
她开心的笑了起来,道:「这就是蛊的妙处了,只要我不爽了,便可以让他痛不欲生。」
方秀玉突然觉得面前这个笑靥如花的女子,可怕得让人心颤,虽貌美如花,却心似蛇蝎,再回想起她生咬蛇肉的血腥场面,更是令人全身血液差点凝固。
不知当秋鸣风看到楼西月此刻的真面目时,又将是何种心情……
噪子突然发紧,方秀玉玉颜啾变,伸手搭在咽喉上,面露痛苦之色,慢慢地委顿倒地,惊骇的目光直直地落到高位上的人身上。
「如何?」楼西月微笑看着她问。
「你……」声音涩得不像是她的,「什么时候?」
楼西月做出一副回忆的神色,「似乎是在你试图与我搭讪未果的第二日吧,因为前一晚有人跑去听床,这让我很不高兴。」
方秀玉手指在原木地板上划出几道抓痕,像是痛苦至极。
在石室与蛇群大战后,她本已狼狈不堪,此时更是雪上加霜。
「你们到底为什么要找我?我劝你还是老实说出来比较好哦,我的耐心是很有限的。」楼西月漫不经心似的声音在大殿中回荡。
方秀玉翻滚,嚎叫,所有的人都冷眼看着这一切。
耙惹到拜月教,就要有勇气承担后果。
对待敌人,仁慈是最要不得的东西。
「饶了我……我……我说……」
疼痛像是自她体内抽空力量,方秀玉虚弱的趴在地上,整个人惶恐不安。
「我在等着呢。」楼西月的声音贯入她耳中,让她几乎像被蛇咬到一般惊恐。
「教主,教主他要蛊王……」殿里瞬间静得连根针落地都清晰可闻。
大家互视,最后视线落到主位上似笑非笑的圣女身上。
当年,就是因为蛊王的生命迹象一度变得十分虚弱,他们担心对方危及圣女性命,这才中断追踪。
此番,圣女回归,他们也并没有感受到蛊王的气息。
蛊王呢?
他们其实比方秀玉更想知道。
「蛊王?蛊王当然在我身上了。」在方秀玉被带下去后,面对长老执法们的追问,楼西月如此回答。也就是这瞬间,他们感受到蛊王的气息。
所有人面面相觑,月惜是拜月教数百年来罕见的用毒天才,体质更是特异,这也是她当年被选为圣女的原因。但是拜月教创教至今,只有两位圣女能够对蛊王控制自如,成功掩盖盖玉的气息,没想到这一代的月惜竟也做到了。
她本来可以成为教中目前有号召力的圣女,但麻烦的是——
她失身了!
***
刑堂,无论什么时候,看起来都透着一股阴冷骇怖。
只着单薄中衣的楼西月被绑在刑桩上,四周的烛光落在她平静安详的脸上。
几人从内堂鱼贯而出,当先一人,手上所持乃是拜月教的刑鞭,是专门用来惩诫失身圣女的。
鞭身满布倒钩,其间更浸染着因经年累月施刑而再也无法洗净的血垢。
楼西月向秋鸣风说了谎,失身圣女的确会被禁闭蛇窟,但在那之前,她必须承受三百六十刑鞭。
挨完刑鞭而不死的人虽然会被卸除圣女之职,不过此后也不会再有任何追究。
而这刑罚由教中九大长老共同执行,每人四十鞭。
只是就算九大长老行刑时会被封住内力,但能挨过这三百六十鞭的人也是少之又少。当年楼西月的母亲虽然挨过刑鞭,身体却也因此遭到重创,强挥到她四岁时终究香消玉殒。
蛊王并不是任何人都可以承受,每一代圣女的选择也都费尽周折,甚至有人为此命丧黄泉。
十几年前,九大长老在此对上一代圣女施刑。
没想到,十几年后的今天,他们又要在这里对上一代圣女的女儿,亦是这一代的圣女施刑。
一时间,他们心头百味杂陈。
「小月惜,你何苦走上你母亲的旧路?」吴长老忍不住散峙。
楼西月低低地笑出声,神色自如道:「吴长老,现在不是感叹的时候,你们要想好一旦我挨刑不过,蛊王离体,你们必须尽快找到寄体,否则,就算西域魔教的人不来抢夺,它也活不过半年的。」
九大长老齐齐变色。
这一代蛊王已经传承十代,可说是蛊中极品,万中选一,要选择能承受它的寄体便苗发艰难。
虽然他们早就着手培养新的蛊王,以防止当代圣女最终无法回归时,新圣女继位无蛊可种的尴尬,但只要有可能,他们就不想放弃这只蛊王。
要知道,有这样的蛊王存在,对整个苗疆而言都是一种福气,他们会倾尽全族之力来守护它。
「动手吧。」楼西月闭上眼,准备接受刑鞭。
九大长老相视叹气。
月惜的刚烈性子比起其母有过之而无不及,做了就不会逃避。
刑鞭划破长空抽打到人身上,发出血肉道裂的声响。
楼西月的双手中早被塞了厚厚的软布,以防止她因剧痛而使手致残。
刑鞭一下接一下的落在她略显单薄的身上,白色中衣早已被血浸透,渐渐的,她发出承受不住的痛吟,到后来,连痛吟也不可闻。
「刑满。」
当这两个字终于从计数的刑堂堂主口中喊出时,最后执鞭的吴长老一下子就甩开手里的刑鞭,一个箭步冲上去,探到楼西月的鼻端前。
「还活着。」
随着她说出这三个字,其他人悬着的心也终于放下来。
「快,放她下来,小心些。」
几大长老围上去,手忙脚乱却又小心翼翼地松开绑着她的绳索,尽量不碰触到她鲜血淋漓的背。
***
「楼西月在哪里?」
正午的阳光落在秋鸣风的身上,丝毫没能暖和他冷肃的面容,周身的嗜血杀意更是壹不遮掩。
守门的教众面面相觑,派了人去通报,不久一个从教内走出的老抠回答了他。
「她在教里。」
「我要见她。」
「你是秋鸣风。」这句不是疑问而是肯定。
「是。」
「月惜猜到你会找来,这是她留在我这的一封信。」
然后,吴长老看到那个冷酷得仿佛是冰雕一般的男子,手指竟颤抖得差点捏不住那张薄薄的信室。
秋鸣风以最快的速度看完信,再拎眼时,双日已是赤红,「她人呢?」
「还活着。」吴长老急忙表示,因她相信,如果得到的是小月惜身死的消息,那么即便有小月惜的亲笔书信,这男人依旧会毫不犹豫地拔剑,只因他已入魔。
那三个字让他眼眸恢复清明,握紧手中的秋水剑,沉声道:「带我去见她。」
「随我来吧。」他毫不迟疑地跟上去。
吴长老带着他在教内穿行而过,最后在一处山润旁的吊脚楼前停下,「小月惜在里面养伤,你别惊动她。」
「嗯。」
秋鸣风拾级而上。
吴长老看到他的第一脚几乎发软踏空。
一声叹息在心头蔓延,如果当初月惜的娘遇到的也是这样的男人该有多好,可惜……
***
秋鸣风推开房门时,那虚弱的内息让他几乎不敢抬步迈入。
他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当时明明不会被擒,可她偏偏故意让人抓了去。
当亲眼看到她静静趴卧在床上,仿佛死去一般的景象时,后悔铺天盖地而来。
如果他早知道她有这样的打算,如果他早知道失身对她意谓看这样的九死一生,他死也不会碰她的。
她活着对他才有意义!
天气已经渐渐有些热,所以她背部的伤口只上了药并没有进行包絮,因此那些令人触目惊心的伤口便直直的扎进他眼中,揪疼他的心。
「西月……」秋鸣风一个箭步冲到床前,腿发软,直接跪倒在地,手里的剑再也握不住。
她静静地躺在那里,好像再也不会醒来,脸和唇苍白得无一丝血色,暗上的眼皮藏起那双流光溢彩的凤目。
双手无法抑制地发看颤,凑不近她姣好的脸。
如果看不到我的人,就带走我的尸体吧,别伤害教里的人,这是我自己的选择。
想到那张信塞上所写的话,秋鸣风慢慢探紧了拳头。
***
靶觉睡了好长的一觉,楼西月费力的睁开有些发涩的眼睛。
「西月……」
她的目光慢慢聚焦,终于看清跪伏在她床头的人是谁。
「秋鸣风……」声音失去往昔的清脆俏皮,粗嘎嘶哑。
「为什么、为什么……」如果知道她失身后的代价会是这样,他宁愿此生只能守着她而不得亲近。
楼西月的手抚上他青须满布的下巴,看着他那双失去冷静只余慌乱的眼,忽然轻轻地笑了,「难得看到你也有这样的表情,我是不是很幸运啊?」
「西月……」
「我死不了的。」她尽量让自己的口气显得轻松些,「我娘当年挨过刑鞭也没死,而且我跟着师父那么久,学艺再不精,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他只是握着她的手,仿佛这样就再也不会失去她。
「你没在我们教里大开杀戒吧?」她因为想到的可能而蹙起眉。
「你还活着。」短短四个字道尽千言万语。
「幸好我还活着。」她笑得放松。
「小月惜,你不是说是被人强暴的吗?」不无奚落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秋鸣风的嘴角微抽。
她把脸埋在床上,叹气道:「吴长老,你不信我总可以相信秋鸣风的话吧。」
吴长老马上从善如流转向他问:「是你强暴了小月情,害她失身的?」
他平静地点头,「嗯。」
吴长老霍地又转去看另一个当事者,只见她一脸无辜说:「你看,我怎么会说假话嘛。」
吴长老把手里端着的饭菜和汤药重重往桌上一放,看着秋鸣风,慎重地提醒,「别太宠这丫头,她会越来越无法无天的。」
秋鸣风没对此做出回应,只是拿过那碗汤药,蹲跪在床边,试了温度,开始喂妻子喝药。
看着他们,吴长老揺揺头,转身离开。
那个男子为了小月惜真是什么都会认、都会做,难怪小月惜会选择回来卸任圣女一职,而不是从此隐姓埋名,终生躲藏过日。
因为,她不忍心让这样的男子跟她过那样的日子。
很快,楼西月便喝完那碗药。
「秋鸣风,我要自己吃,不要你喂了,我受伤的是背耶,又不是手。」
「好,趴在我腿上吃吧。」
「啊……」
看他一副没商量的架式,楼西月本着小女子能屈能伸,不与冰块男一般见识的原则,老实让他把自己小心地扶到他腿上趴好,然后接过他递来的饭菜,开始欢快地吃起来。
秋鸣风低头看着她,眼神变得柔软了。
似乎,烦恼总无法困住她。她的心思大多时候都被嬉笑怒骂所掩盖,让人无从察觉。
逼圣女现身的计谋一环扣着一环,而她也在不动声色间见招拆招,最终回教卸任,把蛊王那个烫手山芋甩掉,成功从漩涡抽身。她行的虽然是步险棋,但是显然成功了。
「西月。」秋鸣风忍不住唤她的名字。
「什么事?」
「以后危险的事我来。」
楼西月闻言叹了口气,拿勺子在碗里戳了几下,恨恨地说:「我也想啊,可这次的事只能我自己来,蛊王一天在我身上,想要它的人就一天不会放过我,你知道的,我最讨厌麻烦了。」
「嗯。」
「我仔细盘算过的,觉得保住性命的机率还是很高,值得我搏一把的,所以才下了这场豪赌。」的确是豪赌,只要有个万一,他便得抱憾终生。
楼西月把最后几口饭香下肚,将碗交给秋鸣风处理,便趴在他腿上玩起指头。
「其实呢,我师父老早就替我未雨绸缪了,找了很多珍稀药材帮我强身健体,确保我不会那么容易挂掉。」
邪医对这徒弟总还是有人性的,如果他没有教导她那些荒诞言论的话,秋鸣风想自己会更尊敬他一点。
「说起来,我之所以选择这样背水一战,都是你逼我的啊。」
「啊?」秋鸣风眉头慢慢堕起。
竟是他的关系吗?
「我本来打算找个山明水秀的地方隐姓埋名过完这一生,结果,你一记手刀把我打晕扛出山。」他抿抿眉,难得有点心虚。
「我拚命躲开你呀,因为你是名人,名人的麻烦事总是一箩筐,可是,你不放手。」秋鸣风无话可说。
「我就说不帮花混蛋的忙,你竟然拔剑威胁我,你知不知道我一旦搅进来想脱身就不可能了。」他早就后悔过无数次。
「最后实在躲不开,我只能硬着头皮回来解决问题,我首先得弄清楚到底教里出了什么事,那些人为什么非要找出我来?对症才能下药。」秋鸣风默默地听着。
「本来受刑也不是急于一时,可天晓得对方什么时候下手,只要蛊王不在我身上,那些人爱怎么折腾怎么折腾,为了以后的清静,冒点险还是值得的。」说着,楼西月就恼了起来,「三百六十刑鞭,你知不知道我差点挨不住?」
他悄悄握紧拳头。
「对不起,西月。」他对朋友尽了心,却把她拉入这场致命的漩涡中。
原以为自己护得住她,结果她用血淋淋的事实吉诉他,别只想着事后弥补,因为有时候老天可能不会给你弥补的机会。
「道歉有什么用?你能替我疼吗?能吗?」楼西月动作忍不住稍大了些,立时疼得倒抽口冷气。
「西月……」
「也不知还得这样在床上趴多久?这样的鬼天气,你明不明白这有多辛苦?」
「我知道。」
「知道有个屁用,还不是得我自己受着,师父说的对极了,男人都是混蛋,自己风流快活完,留下烂摊子给女人收拾。」秋鸣风被她说得无地自容。
气恼起来的楼西月突然一张嘴,狠狠在他腿上咬了一口。
他伸手抚着她的发默然无语。
「呸呸呸……」她抓过一边的床帷擦擦嘴,抱怨道:「你几天没换衣服了?」
秋鸣风扯扯嘴角,西月的思维总是跳跃得太快,一下高山,一下深海的。
「你赶紧去换下衣服,还有把你的形象整理整理,你知道自己现在有多邋遢?你再这样,小心我移情别恋。」
他拧了她的嘴一下,总是口没遮拦的。
「姓秋的,你还敢拧我,你欺负我还不了手是不是?」
「嗯。」
他竟然真的给她应声!
楼西月顿时火冒三丈,「为你这样的臭男人挨三百六十刑鞭,我是猪啊……」
转到屏风后换衣服的秋鸣风扬了扬唇线,这样活力十足的西月,才是让人放心的。
***
巨大的金蛇盘锯在碧色草地上,上身只着轻薄纱衣的楼西月就四平八稳地趴在一截粗大的蛇身上。
她完全把那観蛇身当成天然的凉枕在用,还经常怂恿蛇王去猎些野物给她打牙祭。
「小月惜,该换药了。」吴长老仍不改幼时对她的称呼。
「我到底还得多久才可以不用抹这药啊。」她咕哝抱怨。
吴长老面无表情地回道:「抹够一年,如果你想留下疤痕的话,现在就可以不用了。」
「请继续。」就知道她老人家一直记恨当年的事,吃都吃了,怎么还她嘛。
吴长老小心地帮她清理伤口,然后重新上药,其间不可避免听到楼西月逸出的低声痛呼。
她眼里有着心疼,但嘴上却依旧刻薄,「为个臭男人弄成这样,你跟你娘一样傻。」
「哪有,我比她聪明好不好,至少我舍得给那家伙下蛊。」楼西月振振有词地反驳。
吴长老朝不远处瞥了一眼,继续道:「知道你男人干什么去了吗?」
「只要不是去偷人,干什么都好。」
她马上下手一重,让趴着的人痛得大叫一声,「当初那个把你劫走的杀千刀的到底是谁?你本来就乖僻叛逆得人人头痛,现在竟变本加厉得人神共愤了。」
「毁人不倦」也不是这样的。
「你问这个做什么,那老头都快烂完了,你就是动了春心也晚了。」
吴长老下手理所当然就完全不小心了。
楼西月痛叫一声接一声,叫得不远处的那个人眉头蹙了又蹙。
虽然,他也认为西月有时候真的很欠修理,但是吴长老这样会不会太狠了?
毕竟西月现在也算是重伤。
「好了,抹好了。」吴长老终于放弃折磨口没遮拦的她,端了药走开。
她用力揪着地上的草,小声咕哝,「老妖婆,难怪年纪一大把也没能嫁掉,换是我也不要她。」头上突然多了一块阴影,她先看到的是一双眼熟的靴,是她亲手做的。「回来了?」
「嗯。」
「你去干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吴长老竟来这里悲天悯人了,那得有多天理不容啊。」
「小事。」
「不说拉倒,反正也不关我的事。」楼西月倒不是很在意。
看到薄纱下那些皮肉外翻、狰狞可怖的伤口时,秋鸣风眸底闪过悔恨与心疼,在她身边蹲下,将她被风吹得有些散乱的发丝重新拢好。
「我们离开这里好不好?」他扬眉,「最近这里不安稳。」
「所以才要走,我已经不是圣女了,再不走,到时候万一被牵连,我就惨了,你也知道我现在就是半个废人啊。」
「西月。」
「干么?我可不会忘记我背上的伤是怎么来的,我是不会报复他们,但抽手旁观总可以的吧。」
「你果然很记仇。」
「当然,你难道以为我是说笑的吗?」她理直气壮得很。
「吴长老一直帮你治伤。」他提醒她。
「嗯,等她死了,我会记得帮她收尸的。」她眨眨眼,朝他甜甜一笑,「我很有良心吧。」
「嗯。」
秋鸣风在她身边席地躺下,手枕在脑后,看着天上的白云,淡淡道:「你给我下蛊了?」
「哟,刚才的话你听到了啊。」
「嗯。」
「下了。」没有丝毫抵赖,她爽快承认。
「是什么?」
「痴情蛊啊,我想过了,万一我要是挨不过刑罚挂掉了,把我害成这样的你,却依旧可以梅开二度抱别的美人归,我九泉之下也不痛快,所以,我就给你下了痴情蛊,这样就算我先挂了,你这辈子也注定得孤独终老,我踏实着呢。」
「好。」秋鸣风眼中带笑。这才是西月,他喜欢的那个女子。
「我当然知道好啊,这蛊还有个好处,你如果敢碰别的女人,后果可是会很严重哦,别怪我没提醒你。」
「嗯。」
「不过,你为什么都不生气?」她趴到他胸口,近距离端详着他的表情,感觉有点困惑。
「你下的,不气。」
「算你有良心。」
她把玩他的头发一会儿,忍不住用力扯一下,道:「我身上现在有伤,如果离开的话,我是不是会被马车颠得很痛?」
「嗯。」
「可不走的话,万一人家打过来,我被牵连了怎么办?」
「我在。」
「算了,先待着吧,到时候真打过来,你背着我先跑。」
「好。」他毫不犹豫一口应允,似乎完全没想过这样的行力可能会被江湖人耻笑。
***
炎炎夏日,纵使夜有凉风,也让人无法轻易入睡。
纱帐内,楼西月安详地趴卧着,她的双手被秋鸣风用柔软的棉布包住,以防她睡梦中因后背痒疼而去抓,让伤口没办法尽快愈合。
活泼好动的她在床上已经趴卧一个多月,即便她平日仍有说有笑,可精神却明显有些萎靡。
秋鸣风靠坐在床栏上,看着熟睡中的妻子,眼中闪过心疼。
西域的魔教教主为练成盖世武功,称窈江湖,只是耳闻得到苗疆蛊王便可神功精进,甚至返老还童,便动念抢夺,因而将原本与世无争的她扯进江湖漩涡,造成她今时今日之痛。
他的目光渐渐变得森寒。他绝不能原谅对方!
楼西月突然眉峰攒起,手微动。
秋鸣风一把握住她欲挠庠的手。
虽然阻止了她,如也因此惊醒了她。
她迷糊地看了他一眼,咕哝道:「好难受。」
他另一手拿了纱扇,轻轻地在她后背掮凉,她迷迷糊糊的又闭上眼,包了棉布的手抓着他的一只手不肯松开。
吴长老今日说,再熬个几日,等伤口全部结疤,她就不会如此辛苦了。
几日?
如今每时每刻对西月来说都是一种煎熬,他看在眼里,疼在心里。
手突然被抓得生疼,秋鸣风开口道:「若实在忍不住便叫出来吧。」
「秋鸣风,你混蛋。」
「我混蛋。」
「我恨你,真的恨你。」
「西月。」
她抓起他的手就狠狠咬下去。
秋鸣风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只是道:「再忍忍,就快没事了。」
「我快忍不下去了。」
「我知道,我知道。」他哄着她,声音难得的轻柔。
「那个什么混蛋魔教是在西域吗?」
「在楼兰。」
「等我好了,我要去楼兰。」她磨牙。
「好,我陪你去。」
「我一定要让他也尝尝这样的苦楚,到底是哪个混蛋告诉他,消化蛊王可以武功精进、返老还童的?」楼西月低声咒骂着,「要真能返老还童,我们拜月教的圣女还会一代一代死去吗?简直就是个白痴……」
第8章
等她慢慢平静下来,秋鸣风拿来软布替她拭去身上的血汗,然后下床端来清水帮她清洗伤口,再重新涂抹药膏。
这样的事每晚都要做上几回,他已经熟练得很。
他不怕折腾,如果折腾他,可以让她睡得安稳,他宁可折腾自己。
「秋鸣风。」
「嗯?」
「你为什么不喜欢叶雨裳?她那么漂亮。」
「不知道。」
「哪有人这样的。」
「确实不知道。」
「那你为什么会喜欢我?」
「不知道。」
「……」楼西月又抓过他的手咬了一口,旋即连呸好几口,怒道:「你手上怎么全是药膏?」
他无奈道:「我在帮你抹药。」
「啊」她在床上乱捶,「味道好怪,吴长老他们到底配的是什么鬼东西,这我还怎么睡得着,啊啊……」
秋鸣风揺头继续为她凃药,对她的抓狂选择无视。
只要她能忘了背上的庠疼,就算是暂时的也好。
「哈哈哈……」终于能从床上爬起来的楼西月叉腰对天大笑三声,只是收手时因动作幅度过大而发出一声申吟。
秋鸣风伸手扶住她,厚道的没有说话。
「小月惜,乐极生悲了吧?」吴长老嘲讽的声音适时响起。
「我乐意,怎么着?」
「胸趴平了吧,呐,给你配的药。」她一脸嫌恶地扔来一个包袱。
「嘁!」楼西月接过,还不忘对她扮个鬼脸,毫不敬老尊贤地说:「我再怎么平,也比长老您有看头。」
「老娘当年也是苗强一枝花。」
「可是,现在旧了啊。」楼西月眨着眼一脸天真的说。
「你再这样没大没小的,小心我替你娘教训你,你现在可是有伤在身,跑不快的。」
「我为什么要跑,你当秋鸣风这个天下第一剑客是摆设吗?」
「嫁个小白脸有什么值得骄傲的,你那三百六十鞭就是因为他才受的。」
「你又提醒我,本来还有点感谢你的药,现在只剩下对你的恨。」
「你的感谢我不需要。」
「那正好,大家都省了。」
看着秋鸣风将包袱扛上肩,吴长老声音低了下去,「要照顾好她。」
「我会的。」
「吴长老,我们告辞了,有空时我说不定会回来看看你们死了没有。」
她哼了一声,「你放心,我们长寿得很,到时候你别太失望。」
「哼。」
一老一少,互瞪一眼,又同时别开头去。
秋鸣风朝吴长老拱手吉辞,然后牵了妻子的手离开拜月教。
楼西月在教门口停下脚步,看了牌匾上的那三个字一眼,然后头也不回地朝前走去。
「西月。」秋鸣风追上,拉住她,「小心伤。」
她的脚步放慢,却没有回头。
故乡,她回来,现在又要离开。
她沉默地走了很久,直到秋鸣风拉住她。
「干什么?」
他背朝她半蹲下身,淡淡道:「上来。」她犹豫一下,便乖乖的爬上他的背,双手环在他的脖颈上。
秋鸣风的步子很大,速度很快,但却很稳,几乎让她感觉不到颠簸。
面对着不知延伸向何方的官道,楼西月油然生出一种恍如隔世的错觉。
「我搞成今天这样,花混蛋的功劳不小,咱们去花家看看他吧。」她说得很是漫不经心。
「好。」
「正好顺便告诉他,方大美人在拜月教里生死未卜,看他要不要去救一下。」
「嗯。」
楼西月紧了紧抱着他脖子的手,下巴在他的肩头磕了两下,「你说,他要是知道方大美人的遭遇,会不会跟我翻脸?」
「他的红颜知己很多。」这回,他没再惜字如金的回答她。
「传说中风流而不下流,实则下流无下限的烂男人啊。」她做出总结。
秋鸣风在她别下轻轻托了托,让她可以趴得舒服点,对她评价好友的话不发表任何意见。
***
日暮时分,他们俩赶到官道旁的一家客栈,里面人声鼎沸,十分热闹的样子。
他们走入的时候,不意外地吸引来不少注目。
秋鸣风的冷肃和楼西月的明艳都让他人侧目,有些头脑灵活的已经联想到他们的身分。
从西南方而来,又是这样的一对男女,再联想到近来江湖上广受议论的第一高手娶妻之事,让人不难猜出,他身边所坐的那个脸色苍白、身形瘦削去口又难掩明艳的少妇,就是受到教中酩刑而差点香消玉殒的拜月教前圣女。
西域魔教与苗疆拜月教因蛊王而起的争斗如今越演越烈。
而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有关西域魔教总坛所在的楼兰古城有宝藏现世的传闻也在江湖热议,大批的寻金客涌向塞外古城。
楼西月静静地听了一会儿众人闲谈后,忍不住问:「楼兰有宝藏吗?」
秋鸣风应道:「嗯。」
她自语似地说:「也不是没可能,毕竟是千年古城,当年丝网之路上最为富裕的国家,被黄沙淹没时,大量金银沉眠于地下,倒也说得过去。」
她这状似无心的呢喃,听到旁人耳中愈发证实了楼兰古城有宝藏的传闻。
「你想去?」
楼西月抬眼看他,一本正经地表示,「等我身体好些,咱们就出塞,没准还真能捡几块金子回来呢。」
「好。」
「便是没有金银,去领略一下塞外的风土民情也是不错的。」
「嗯。」
「魔教的人竟然还说楼兰地下埋藏看不少武功秘笈,说是他们教主练的神功就是在地宫发现的,你说真的假的?」
「你信?」
她手支在下巴上想了想,道:「不太信,可无风不起浪,事出必有因,也不排除有几分真实性,上古秘笈淹没在黄沙古墓中也是正常的。」秋鸣风替她夹了菜放入碗中,不打扰她的谈兴。
「再说了,万一别人都去你不去,到时候真被人家挖出本绝世武功秘笈,你这江湖第一高手的称号不就很快拱手让人,难道你想象花锦煜那样整天被人叫第二?那样真的逊了。」
他挑眉,之后垂眸掩饰眸底泛起的笑。
嗯,他家娘子对锦煜果然很有怨念。
***
江湖高手排行榜上,花锦煜多年一直是老二。
花家兄弟中,花锦煜,也是排行第二。
楼西月总结——果然是万年小老二!
「花二公子,别来无恙。」
花锦煜总觉得楼西月的语气有些怪异,可是她的表情却又再自然不过。他想,或许是自己多心了。
「花某让嫂夫人受累了。」他端端正正地向她施了一个大礼。
她毫不客气地接受了,「你的歉意我收到了,所以我打算在这里养伤,你没意见吧?」
「这是自然。」他也认为理所当然,祖母已经吩咐过,但凡是楼西月想要的,花家就一定要想方设法满足,这是他们欠她的。
「方秀玉现在人在拜月教内。」
花锦煜眼眸微垂,淡淡道:「嫂夫人想说什么?」
她直接问了出来,「你不打算去救她吗?她现在很惨的。」她刻意加注说明。
「嫂夫人的立场有些奇怪呢。」
楼西月撇撇嘴,「这有什么可奇怪的?同样是女人,有时难免会有勿伤同类的感觉。而且,我现在已经离开拜月教,那里再发生什么与我也没关系了。」
他揺头道:「嫂夫人想多了,花某无意冒犯贵教。」
她忍不住瞟向身边的人,压低声音问:「他是不是从来没对方秀玉动过心?」
一贯秋式的回答简洁到吝惜,「嗯。」
楼西月的话,花锦煜当然听到了,可他只是微微笑看,表情没有任何变化。
她又看了他一眼,揺头,「不对,他肯定喜欢过她,眼睛是骗不了人的。」
秋鸣风扫了眼好友,回答,「他一直是个多情的人。」
楼西月明白了,「多情的人其实也满辛苦的,容易对人动情,却又容易移情,被他们喜欢上的人真的不能说幸福,不过,至少曾被喜欢过,我想方姑娘应该也没什么遗憾了。」
他抬手替她擦去从鬓角滑下的一滴汗,防止它滑入她衣襟,剌激到她的伤口。
她虽然熬过刑鞭,可身体却虚弱许多,伤口尽避已经开始在结疤,但她被伤到的筋骨却仍没什么起色。
花锦煜淡然地看看他们,心中却很替好友高兴。
漂泊江湖的浪子终于找到让他停靠的港湾,是件值得庆祝的事。而他自己却仍没寻觅到那样一个人,心头不免有些体叹。
「别硬撑,去歇着吧。」看她额头的虚汗越来越多,秋鸣风低声劝道。
「嫂夫人不用客气了,小弟与秋兄说话即可。」他也看出楼西月的状况不是很好,虽然谈笑自如,到底无法掩盖身体虚弱的事实。
她犹豫一下,笑了笑,回道:「那我就不勉强自己了,你们聊。」
她起身随丫鬟到客房歇息。
目送妻子离开,秋鸣风的眼神又变得毫无温度。
花锦煜在心头叹了口气,似乎只有在面对楼西月时,秋兄才像是一个活人,而不是一柄剑。
「帮我准备马车。」
「秋兄要远行?」面对好友突然提出的要求,他难掩讶异,「要把嫂夫人一个人留在花家养伤?」
「她想去楼兰,过几日。」秋鸣风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
花锦煜瞪眼,「以她现在的身体状况出塞?秋兄,你疯了吗?」
他平静地揺头,「没有。」
花锦煜忍不住提高音量,「你没疯会现在带她出塞?别人不知道,难道你也不清楚塞外现在有多危险?」
明明是两人一起设的局,他应该最清楚不过。
秋鸣风抚过剑身上的花纹,淡淡地说:「我有分寸,她也不会直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不会?」花锦煜仍无法平静以对。
「不会。」他肯定的回答。
「好,我知道。」冷静下来,却叹了口气,「嫂夫人的个性实在……」有些让人不敢恭维。
「她很好。」
花锦煜失笑,「对,她是很好。」
***
江南花家近来很是鸡飞狗跳,经常半夜突然人声鼎沸,尖叫惊吼一片。
蛇虫鼠蝎诸般生物轮番光临,让花家人苦不堪言。
最后,花锦煜苦着脸坐到一脸冷肃淡漠的好友面前。
「秋兄……」满腹辛酸不知从何说起。秋鸣风淡定地看着他。
「嫂夫人……」他到底是哪里惹到她?
「配药。」秋鸣风的回答惜字如金。
花锦煜瞪眼,「配药?」
「嗯。」
「秋兄,算我求你了行不,您跟嫂夫人说,她要什么药、要怎么配,我找人帮她,求她别再自己亲自动手了。」
「秘方。」
他听了差点暴冲,最后站起身,斩钉截铁道:「我自己去跟嫂夫人说。」
「好。」秋鸣风没打算拦他。
花锦煜一阵风似的扬进楼西月所在的院落,找到她时,他的嘴角终于忍不住抽搐了。
花团锦蔟的石桌旁,她正在烤着手上的两串食物,两串蜈蚣蝎子,伺候的下人们都远远站着,满是敬畏地看着她。
楼西月无疑是美丽的,可与她甜美外形相映衬的是手上那些让人望而生畏的毒物时,这美就带了些妖异。
肉香飘散在空气中,意外的很香。
她进食的动作一直都不难看,竹签上的蜈蚣蝎子很快消失在她红润的樱唇中。
胃突然有些不太舒服,花锦煜伸手压下那股不适,定了定神。
此时,秋鸣风的声音从他身后响起。
「不过去吗?」
花锦煜眼角狠狠抽搐了下,转身道:「秋兄,你是专程来看我笑话的吗?」
「不是。」他直接否认。
在好友不信的目光中,他走向自己的妻子。
「西月。」
「你来了?」
秋鸣风从她手上把尚未吃完的烤蝎子拿走,目光微沉,「伤还没好。」
「不碍事的。」她讨好地笑。
他牵了她的手,道:「走吧,该抹药了。」
这个时候,花锦煜终于相信好友不是为了专程看他的笑话而来,大概只能算顺便。
他站在院中,看到下人们把几盆血水端了出来。然后,他的心便跟着沉了下去。
外表看,楼西月似乎完好无缺,可每次涂药时,总有混着血污的水被端出,他想,能从拜月教活着离开,她一定遭遇了非常可怕的经历,否则好友不会总是一副害怕再次失去的谨慎。
这样的楼西月让他无法生气,即使她把花家闹得鸡犬不宁,他也只能忍着。
他应该要庆幸她还是善良的,至少她只是制造了慌乱,并没有害人性命。而他相信,出身拜月教的她手段绝不止于此。
苗强历来被中原武林视为洪水猛兽一般的邪恶之地,而她曾是那里灵魂一样的人物。
秋鸣风从屋里再出来时,花锦煜感觉他的脸色似乎更冷了些。
「嫂夫人还好吗?」
秋鸣风蹙眉,「还好。」
花锦煜的心微沉。好友的表情已经告诉他,事实并非如他所说一般。
「我们可能会打扰得久一点。」
「请随意。」
***
秋风起,黄叶落。
天高云淡、风清气爽的日子,一辆马车停在欢喜楼前。赶车的人冷峻俊逸,长杉玉带,身边还放着一柄剑。
「哎哟,客官,咱们真是有缘分,想不到你又来光顾小店。」风骚入骨的女老板柳腰款摆着迎了出来,热情无比地上前帮忙掀车帘,「里面想必是尊夫人了,来来,小心些……」
秋鸣风没有插手,任凭她将妻子抉下马车。
上回他便知道,这女老板必与妻子有些渊源,或许这渊源是来自邪医。
「小妹妹这是生病了吗?气色不怎么好啊。」女老板的声音透出一抹担心。
楼西月笑道:「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总要慢慢来的。」
女老板点头,「说的是,慢慢来,不急。」
夫妻俩被直接请进雅间。
接过丈夫递来的茶,她低声笑道:「你是不是很好奇我和女老板的关系?」秋鸣风扬眉。
楼西月一脸八卦的表情,朝他凑了凑,小小声说:「这是我那死鬼师父欠的风流债,说起来,女老板还是很痴情的。」
「爱屋及乌?」
她一巴掌拍到他的胳膊上,恼道:「说谁乌鸦呢?」
秋鸣风淡定地继续喝自己的茶。
「当年为了帮师父引开教里的人,女老板差点没命。」说起往事,楼西月的语气不免带了些欢呼。
「哦?」他表示了兴趣。
「她真的对师父很痴情,师父那老家伙束手无策时,男儿泪都差点流出来。」
「你救的?」
她下巴一扬,带了几分得意地说:「当然,这么痴情的女人死掉,岂不是太可惜了,蛊毒而已嘛,我圣女又不是当假的。」
原来好感不只因为邪医,秋鸣风了然。
夫妻两个的聊天向来是楼西月为主,而秋鸣风偶尔会出现长句,但大多情况总是习惯用单一个字回答。所以,不知情的人甚至会以为只是一个人在说话罢了。
显然,女老板并没有这样的误解。
江湖上的人都知道,秋鸣风的寡言已经到了近乎哑巴的地步,他话如果说得太多,大家反而会以为他是冒牌货。
把托盘里的菜摆到桌上,女老板对那毫不避讳趴在丈夫身上看着自己的人道:「菜色都很清淡,有需要再叫我。」
这个时候的女老板突然从风骚浪荡变成端庄贤淑,反差之大,让秋鸣风多看了她一眼。
「好的,谢谢你了,大姊姊。」
女老板忍不住露出慈祥宠溺的笑容,「你这丫头……」
楼西月嘻嘻回笑。
「你们先吃,我出去招呼客人。」
「好的。」
秋鸣风帮她将菜夹到碗中,避免她因动作过大而拉扯到背上的伤口。
女老板在门口回头看了眼,正好看到那一幕,不禁笑着点了下头,然后离开。
***
吃饭并未花费太多的时间,只是当秋鸣风抉着妻子下楼到柜台结帐要离开时,女老板目中明显流露出一丝不满。
「客官难道不打算多住几天?」
「不了。」秋鸣风很淡漠。
楼西月如有几分兴奋,「我们要去楼兰看热闹。」
「楼兰?」女老板脸上的惊讶差点没掩饰住,带了几分不赞同地扫过她,「小妹妹的身体这么差,还去看什么热闹?」
「有些热闹不用看、不必看,有些热闹呢,就非看不可。」楼西月很坚持。
没道理在她被害成这样后,她不能去欣赏一下始作俑者的狼狈相。
女老闻在心里叹了口气,唉!这丫头跟她那死鬼师父还真是有些像。
结果,当他们起程上路的时候,车里便被女老板硬塞了不少东西进去。
秋鸣风淡定的接受了。
「回来时一定要再来小店坐坐,小妹妹。」女老板话中有话的说。
「当然,一定。」楼西月笑着答应。
***
清冷的月光下,溪润中的赤楝美男即便面色冷峻了些,也仍是很养眼的。
楼西月趴在溪畔铺了毡毯的草地上,托腮看着从溪中走上来的人,不无羡慕地说:「可以洗澡真好。」秋鸣风沉默地穿好衣服,然后到火边调了温水端到她身边。
小心翼翼地褪下她的上衣,拧了温热的湿巾轻轻地替她擦拭身体。
他擦得很小心,很仔细,也很认真。
替她擦拭完全身,他出了一身的汗,不得不再次进入溪涧清理身体。
楼西月趴在软毯上低声笑着,银铃似的声音在静寂的夜色中分外诱人。
「西月。」
「哈哈」她放声大笑。
他走到溪边,在她面前蹲下。楼西月瞄着他膀下不安分的大家伙,笑得不可抑制。
「西月……」声音低沉喑哑,他的手抚上她的脸,顺着纤细而忧美的颈部曲线向下,顺势握住她的一只椒乳,轻轻揉捏。
「你上来。」她的声音带了微颤。
「你的伤……」他犹疑。
她无所谓地说:「反正一时半刻也好不了,难道你真的打算一直当苦行僧?」她实在有些看不下去了。
秋鸣风最终还是上岸躺到毡毯上。
楼西月缓缓在他身上坐下,结合的瞬间,两人都不禁发出一声舒服的申吟。
月夜下的溪水旁,赤裸的身体压抑而热情的厮缠。
不管他如何小心压抑,欢爱之后,楼西月背上的伤口仍然溢出血珠,不得不重新擦拭上药。
楼西月安静地趴卧在毡毯上,身体的疲累让她有些昏昏欲睡。
月光落在她刮美安详的睡颜上,秋鸣风的心突然宁静下来。
任性纵情的西月,亦正亦邪,但她的心如始终是柔软细腻的,她把那弥足珍贵的东西毫无保留地给了他。
空气中传来的异样让秋鸣风周身的气息瞬间冷凝下去,他一把抓起身边的秋水剑,飞掠而去。
半晌,看着从秋水剑上缓缓滴落的血丝,他漠然地望向地上的几具尸体。
他回到妻子身边时,她正枕着半条手臂撇嘴,在毡毯不远处亦躺着几具尸体。
「西月?」
「他们真当我是废人啊。」她的表情很不爽。
「半个。」他清冷的声音中带了一丝笑。
楼西月趴平,双手挂在下巴处,感慨道:「他们选择的时间不太好,在我们办事的时候出手,机会还高些。」正弯腰打算将她抱回马车上的秋鸣风差点闪到腰,忍不住在心里叹了口气。
西月的辛辣大胆从来让人无语。
「是谁派来的?」
他一边将她在车厢内安置好,一边回答,「我会査。」
「这些人的样子像是杀手。」
「嗯。」
「你的仇家很多吗?」
「不知道。」
「反正总是比我多得多。」楼西月并不执着于这样的问题,她大多时候只是好奇罢了。
「嗯。」他也没否认。
「我现在这样是不是成了你的累赘?」
「不是。」
她点头,自语道:「我想也是,我就算只是个废人,想动我也必须付出相对的代价才可以,更何况,我才算半个而已。」
秋鸣风在她身边靠着车壁坐下,抱剑在怀,道:「睡吧。」
「你都不打算出去把尸体清一清?这样感觉比较恐怖吧。」
「你怕吗?」
「不怕。」他便不再搭理她。
「真是很过分呐。」揪着毡毯上的细毛,楼西月小声嘀咕。
***
双绝宫是江湖一回家杰梦寐以求的地方,因为那里有武林第一美人叶雨裳在。
很多男人为了叶宫主的回眸一笑而失魂落魄,然而,凡事总有例外。
秋鸣风就是那个例外,他对她不假辞色,她的美貌在他的眼中不值一提。
叶雨裳冷颜以对别的男人,唯独对秋鸣风温柔缠绵,她相信总有一天自己能蠃得他的心,成为江湖上人人称羡的神仙眷侣。
可惜,他的身边突然冒出一个楼西月,那个冷漠如冰山的男人开始消融,这让她气炸了肺。
她便尽手段如伤不了情敌分一量,直到拜月教圣女的消息传遍江湖。
结果,楼西月竟然活着离开拜月教,怒极之下,叶雨裳终于做出让秋鸣风决意教上双绝宫的事。
趴在丈夫的背上打量着双绝宫的景色,楼西月由衷道:「这里很漂亮啊,难怪会出叶宫主那样的绝色大美人。」
不发一语的秋鸣风不改冷峻,手中的秋水剑依旧令人胆寒。
闻讯出现的叶雨裳,目光怨毒地落在他背上的那个女人身上。
作妇人装扮的楼西月依旧有着少女的娇憨明媚,她亲昵伏在丈夫背上的画面大大地剌激到已然妒火中烧的双绝宫宫主。
「秋鸣风,你什么意思?」
「杀人。」他的回答简洁明了。
「我双绝宫何时得罪你,竟让秋大侠一路追进来?」看到他身后狼狈追来的宫众,叶雨裳的声音有些尖锐起来。
示意丈夫松手,楼西月脚踏在双绝宫的土地上,一本正经道:「买凶杀人的叶宫主,你这么问就有装傻的嫌疑了。」
「哈哈哈……」叶雨裳放声狂笑,蒙面的纱巾无风自动,突然,她狠狠瞪住一脸冷漠的秋鸣风,厉声道:「又是为了她,她为什么就没有死在拜月教里呢?」
秋水剑出鞘。
她侧身闪过,遮面的纱巾却坠落在地。
「呀……」楼西月目露惊讶,指着她问:「你怎么毁容了?」
「秋鸣风……」
他面不改色,声音冰得可以冻死人,「我说过,再对她出手必杀上双绝宫,你太健忘了。」
叶雨裳疯狂大笑,「我因为爱你,帮你演戏瞒骗整个江湖,结果你就是这样报答我的?」
秋水剑上的手一挥,又两名双绝宫的人委顿倒地。
秋鸣风提醒道:「上次,已然放过你一次。」
第9章
楼西月手摸着下巴,若有所思,帮他演戏瞒骗江湖?
岂不就是说,那次鸣风受伤逃窜,以及后来的双雄连天峰比武,叶雨裳都有参与?说起来,上次那件事,其实是少林、武当、华山三派掌斗联合双绝宫宫主设计一出局让江湖第一、第二高手去具体执行,进而引出暗藏的那股势力。
目前后,秋鸣风当然功成身退,只是他顺便把她也给扯进江湖罢了。
「美男计也很好用嘛。」
秋鸣风剑身归鞘,一掌扫开一个扑上来的人,然后看了妻子一眼。
「看什么?你的皮相是还不错。」
「你放过我?」叶雨裳笑声凄厉,指着自己脸上的剑伤质问:「那这是什么?这就是你放过我吗?」
楼西月惊叫一声,指着丈夫叫道:「你干的?」
「嗯。」
「你知不知道毁女人容貌,尤其是毁一个美女的容貌是多么天理不容的事?谁要敢毁我容,我一定灭他满门。」楼西月凤目圆睁,愤愤难平。
「她让人趁你重伤时下手。」
她瞪眼,不得不说了句,「最毒妇人心。」顿了下,她又道:「不过,她当苗疆是什么地方?我身为圣女,即便是犯了过错的圣女,在苗疆对我下手就表示她要准备接受万蛇噬心的痛苦。」
万蛇噬心!
只是听到这四个字,叶雨裳便泛起一身鸡皮疙瘩,看着那个一脸明艳俏立在秋鸣风身边的少妇,她突然有种不寒而栗的感觉。
楼西月低低地笑了,看着她原本绝美的脸上多了那两道十字疤痕,不禁慢条斯理道:「我可以帮你恢复容貌,这对我来说是轻而易举的事,你要试试吗?」
叶雨裳不由自主地后退两步。
「我想你是不敢让我帮这个忙的,不过,你一定要知道,我说的是真的,我可以帮你。」她转身看向丈夫,「算了,咱们走吧,叶宫主最引以为傲的就是她那张脸,现在被你给毁了,变丑的她已经够可怜了。」
「我不需要你的怜悯。」叶雨裳嘶吼。
楼西月平心静气道:「我不怜悯你,我只是同情双绝宫这些人,有你这样一个虚有其表的宫主是他们的不幸,女人的脸是很重要,可花无百日红,你想用美貌来留住男人的心,本身就是件大错特错的事。」
秋鸣风伸手替妻子拂开脸侧的散发。
她朝他嫣然一笑,继续说:「他以前不曾爱上你,以后就更不会爱上你。如果你连这样简单的道理都想不明白的话,我也不知道再说什么好。」
「你可以继续追杀我,但我也要提醒你,我生气的结果,远比秋鸣风的秋水剑更可怕,你真的确定想试一试?」她扭头向她露齿一笑。
唇红齿白,笑靥如花,明明是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可叶雨裳却觉得莫名有些冷。
楼西月曾是拜月教的圣女,失身之后,她仍然活着离开拜月教,而那里是江湖人避之唯恐不及的地方。
她一直认为是因为秋鸣风的保护,楼西月才能安然无恙,可现在,她突然意识到,也许没有秋鸣风的保护,楼西月也可以安然无恙。
十年,楼西月有空白的十年,江湖人不知道她在哪里、干了什么。
如果敌人有十年空白,自己完全不知道对方做过什么、经历过什么,那么一定要小心再小心,因为自己很可能死无葬身之地。
叶雨裳面如土色。
楼西月说的没错,她被嫉妒蟇蔽了心智,忽略了太多事。「走啊。」
握住妻子伸过来的手,秋鸣风眼中带了笑意。所有的人突然觉得眼前这对男女是如此的契合。
他的眼中只有她,而她融化了他满身的冰霜。
***
塞外,大漠。
放眼望去,黄沙连绵看不到尽头,一脚下去,满鞋沙子。楼西月突然扑倒在地,哀叫道:「这是什么鬼地方,连只鸟都看不到。」
「大漠。」
「秋鸣风,」气恼的她抓起一把沙子朝他扬过去,「我当然知道这里是大漠,我们都走了半个月,根本没看到半个江湖同道,你是不是走错方向了?」
「嗯。」
她从地上一跃而起,激动地揪住秋鸣风的衣襟,吼道:「你故意走错方向的是不是?」
「嗯。」依旧是单一个字。
「你搞什么?」她一下子泄气地趴到他肩上。
「你的伤还没好。」
「已经没什么大碍了,况且有你在,我又不会跟人动手。」秋鸣风只是默默看着她。
最后,楼西月颓然地垂下头,在沙地上狠狠抓了两把,「我只是想去楼兰看看而已。」
「等伤好。」
「我讨厌你。」她仰头大吼。他适时把水壶递给她。她接过,拧开喝了几口,又递还给他。
秋鸣风重新收好水壶,朝前方漫漫黄沙看了一眼,从地上拉起她,抱上骆驼,然后自己飞身而上坐到她身后。
靠在他怀里,楼西月百无聊赖地看看茫茫沙漠,忍不住叹了口气,「我们什么时候走出这片沙漠?」
「快了。」
「你以前来过大漠吗?」
「嗯。」
「来干什么?」
「找人。」
「找谁?」
他低头看她,「家师。」
「你师父跑到这种地方干什么?」
「见人。」
「然后?」她学他两个字说话。
「失踪了。」这次他用上三个字了。
「失踪?」楼西月来了兴趣。
「嗯。」
「你找了多久?」
「三年。」秋鸣风望向远方的目光变得深沉,师父当年是赴谁之约,他至今仍不清楚,但人确实是消失在这片茫茫大漠上。
见他情绪低沉,楼西月安慰道:「别担心,令师一定会吉人天相,说不定现在只是在哪个你不知道地方隐居罢了,像我师父就是啊。」
「嗯。」他也如此希望。
扁线一点点暗下来,他们找到了处歇脚的地方。
这是个无星无月的夜晚,四周一片漆黑,只有他们所在的这座避风山丘后有火光闪动。
听到脚边有个微的声响,楼西月毫不犹豫从头上拔下替子刺了下去。
「哈,抓到了。」她笑咪咪地将穿在簪子上的蝎子拿下来,换到一根细柴枝上架到火上去烤。
秋鸣风只是淡淡的扫了一眼,继续往火里添柴。
不论是乌金刀,还是这支定情簪子,在她的手上,都会给人一种暴殄天物的感觉。
沙漠夜间潜伏的各种危机,因为同行的人是她便成了一种平淡。
楼西月非常热中于抓捕各种生物,对她来说,这是这趟塞外之行必不可缺少的一项娱乐。
整天面对看寡言的丈夫,她觉得自己到现在还没崩溃,实在得归功于她性格过于开朗。
楼西月专心在附近的沙里找寻生命迹象,而秋鸣风则埋头搭建两人睡觉用的简易帐蓬。
他搭好帐蓬的时候,妻子正盘膝坐在火堆前,津津有味地吃着她抓到的猎物。
秋鸣风揺头。
「真的很好吃啊。」
「会有毒。」
「有我在,你如果还能中毒那就真是笑话了。」她撇嘴咕哝。
「西月。」
「嗯?」
「蛊王真的不在你身上了?」其实他一直怀疑蛊王还在她体内。
笑咪咪地倒进他怀里,她睡巴了两下诱人的红眉,道:「当然不在了,那么麻烦的东西,凭什么让我在受了三百六十刑鞭后还要负责保管它。」
「是吗?」
「你什么意思?怀疑我吗?」
「嗯。」他毫不犹豫地点头。
「嘁,你还是我丈夫吗?老怀疑我。」她忍不住朝他龇牙,露在牙外的半截蝎子让秋鸣风不着痕迹地避开了目光。
楼西月仰躺在他怀中,望着黑漆漆的夜空,突然有点怀念故乡。
「当年如果不是师父掳劫了我,我本以为自己会当一辈子的圣女,直到生命结束。」秋鸣风拥着她,静静地听她说话。
「师父教会我许多东西,带我看过许多东西,我其实一点也不恨他把我从教内掳出来。」他知道她没有说谎,如果恨,她不会留在邪医隐居的地方迟迟没有离开,那是因为怀念。
「我有想过回教,倒不是想继续当圣女,只是想把蛊王还给他们,蛊王是我们苗疆的圣物,允其是我体内的那只,它虽然不像传言中那样可以返老还童、起死回生,但还是有许多玄妙之处的。」
秋鸣风并没有追问是何玄妙之处,每个人都有自己不能说的秘密。
楼西月清脆悦耳的噪音平缓地在这一方天地回响,给这寒冷而寂静,甚至有些恐怖的沙漠之夜增添不少的柔情暖意。
相偎相依的两条身影构筑成一幅绝美的影像。
***
沙丘上留下长长的几串脚印,很快又被新的黄沙所掩盖。
秋鸣风牵着骆驼走在妻子身后,看她在沙地上不时的探险着。
突然一只沙地蜥蜴从楼西月面前窜过,她马上追了过去。他不疾不徐地跟上。
「秋鸣风……」
妻子的喊声从前面传来,他丢开骆驼,几个起落便到了她身边。
趴在一个被沙漠风昜侵蚀成半月形的岩石底部,楼西月一脸的困惑与好奇,看到他过来,她招招手,指着底部露出的一线细缝给他看。
「什么?」
她伸手在细缝那里戳了戳,沙子很快漏进去,她一本正经道:「我觉得这下面是空的,那只蜥蜴跑进里面去了。」
秋鸣风回过头去牵骆驼,若在这片沙漠中失了坐骑,那他们夫妻两个可就辛苦了。
他再次过来的时候,妻子正望着一个地方傻站着。
「这是什么?」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秋鸣风也不由得瞪大眼。
那是一个黑漆漆的洞口,就在刚刚那块岩石的底部。
「我就到处敲打的挖抠一下,然后就出现这个了。」楼西月一把抓住他的衣袖,「我们要不要进去看看?」
最终,夫妻俩小心翼翼地进了洞。
越走越深,渐渐有了台阶,最后他们竟然听到地下水的声音。
对视一眼,他们加快脚步。
这是一座地宫,甚至有不少的尸骸散落在地。
而且不只是死人,似乎还有活人,因为有的地方明显经常有人走动,他们顺着一条人为踩出来的痕迹一路寻过去。
终于,在尽头看到一座石门。
秋鸣风示意妻子走开,仔细找到开敌机关后转动。
当石门缓缓开启后,他们听到一道沙哑而又嘲讽的声音,「怎么,这次你提前来了啊。」
他一个箭步冲进去,一贯清冷的声音多了起伏,颤抖而狂喜,「师父!」
「风儿!」
在石室最里面,一个衣衫槛楼、毛发蓬乱的老人被粗大的玄铁链锁在石壁上,他的活动范围只能到石室的三分之三处。
墙壁角落有个水槽,水是从外面地宫里的地下湖引过来的,以确保老人不会渴死。
秋水剑出鞘,一阵铁器相击的铿锵声,但锁着老人的铁链上只是多了几道的深痕,并没有断裂。
「没用的。」云隐老人揺头叹气,「这是用精钢玄铁打造而成,秋水剑虽利仍不足以砍断它。」
「乌金刀呢?」清脆的声音插进他们师徒之间。
「乌金刀?」云隐老人看向那个跟着进来的紫衣少妇,目光终于落到她当发饰插在发誓中的乌金刀,「邪医的女弟子。」
「乌金刀可以吗?」云隐老人笑了,「你可以试试。」
「好哇。」
乌金刀也没能一下切断铁链,但它划出的痕迹比秋水剑要深得多。
秋鸣风接手,用力挥了下去。
砍断铁链后,他忍不住开口想问师父。
云隐老人挥挥瘦骨怜嶙的手打断他,「先离开这里再说。」
秋鸣风便闭上嘴,背负起师父当先开路回到地面。
***
「魔教教主!」秋鸣风的拳头握紧。
又是这个人!
一切真相大白,魔教教主竟跟云隐老人是旧识,当年他邀云隐老人到沙漠一聚却使计囚禁他,利用他帮自己精进武学。
楼西月一边翻烤着架上的蛇肉,一边感叹,「我跟这个教主还真是有缘。」
对她的话很感兴趣,云隐老人问道:「此话怎么讲?」
「你看啊,他想方设法找出我来想得到拜月教的蛊玉。然后,我因力实在很想看看这个害我差点小命不保的家伙到底是什么德行,便千里迢迢来到塞外。」
说到这里,她顿了一下,又道:「你的宝贝徒弟担心我身上的伤,故意挑了条错路走,我又贪玩,在抓蜥蜴时跑到地宫上方,一时好奇上窜下跳而误触了机关,然后我们就找到了你。」
云隐老人听完,不由得哈哈大笑,「是呀,如此说来,你跟那老魔头确实是有缘。」
「还是孽缘啊。」楼西月觉得自己挺无辜的,从始至终,她都是被动的一方。
接过她递来的蛇肉,云隐老人闻了闻,「很香嘛。」
「当然了,我烤蛇的手艺很好的。」
秋鸣风按了下她的肩,手劲很大。
楼西月用手肘顶了他一下,道:「你不用担心,前辈他老人家没事的,除了内功因力长时间被人用药物压制减退几成外,身体并没有太大损伤。只要用心调理,恢复七、八成是没问题的。」
他闻言抿唇。
云隐老人笑道:「风儿,别担心,你媳妇说的不会错的,她尽得那医真传,又有苗疆独有的蛊毒本领,她说七、八成就一定能做到。」
「徙儿不会放过那个老魔头的。」
「不急,当下先帮前辈养好身体最重要。」楼西月却有别的看法。
秋鸣风重重地点了下头。
云隐老人看着她笑,「我老人家看人的眼光不会错,当年我就想看你这丫头做我的徒儿媳妇,你果然便成了风儿的媳妇。」
说到这个,她忍不住要问上一问,「我师父当年真的跟您订亲了吗?」
「那个老怪物怎么舍得,只说是欠我一个人情。」
楼西月放心了,「看来我师父没骗我。」
「他那人虽然乱七八糟,但对徒弟还是不错的。」她撇撇嘴,出于人死为大的考量,没说什么反驳的话。
「前辈,楼兰真的有宝藏吗?」她又问。
秋鸣风才想开口,如听到师父肯定的回答,「有。」
「真的?」楼西月眼睛为之一高,「在哪里?」
云隐老人如没有急着回答她,而是先问:「你为什么想知道?」
「宝藏啊,就算只是去埋的地方看一眼,也让人很兴奋的啊。」
「你已经去过了。」
「啊?」
秋鸣风挑眉,「那处地宫?」
云隐老人点了点头,「对,几十年前,老魔头就是发现了那座古楼兰王的陆墓地宫,拿了里头的宝藏才建立西域魔教,雄霸塞外。」
秋鸣风不禁在心里感慨,误打误撞的,他与锦煜设的局,没想到却在冥冥中道中真相。
楼西月若有所思,「这样说来,鸣风领我走的方向并没有偏离楼兰多远,否则那里怎会有古楼兰王的陆墓。」
「嗯,两地相距不是很远。」云隐老人肯定了她的猜测。
「现在好多武林人士都跑到楼兰寻宝,现在楼兰城应该很热闹。」楼西月又有点向往了。
「西月。」
「嗯?」
秋鸣风看着她,道:「我们先回边城。」
楼西月看向云隐老人,斩钉截铁说:「我敢打赌,你徙弟是想把我们两个扔在边城,自己去找那个老魔头算帐。」
云隐老人哈哈大笑,这个丫头聪明直爽得让人不得不喜欢。
「西月。」
她皱皱鼻,朝火堆踢了一根柴进去,哼了两声,道:「好了,我知道了,楼兰什么时候都可以去的,我会和前辈乖乖待在边诚等你。」
「听话。」秋鸣风哄着,总觉得她不会那么听话。
「嗯。」
后来的事实也证明,他的担心不是多余的。
半个多月后,等打败魔教教主的他回到边城时,妻子不见了,师父也不见了,甚至他们没有留下只字片语,就那么消失了。
***
天山山顶,极寒之地。
两条人影站在了处陆峭的悬崖前,抬头仰望看峭壁上一朵凌空盛放的雪莲花。
「现在要怎么办?」全身里在大氅中的楼西月面露苦色。
这时候,她有点后悔没听丈夫的话留在边城等他回去了。如果鸣风跟来的话,凭他的轻功,要登上这处悬崖峭壁还是不难的。但现在,她和功力只恢复四成的前辈只能望崖兴叹。
「一定要采吗?」如果非要不可,他可以试试。
楼西月回答,「也不是,从小就听教里的长老们和师父说,天山雪莲有多好、有多漂亮,始终也没亲眼瞧瞧,看到的全是惹了的。」末了她加重语气。「这次好不容易出塞了,想去楼兰鸣风又不给去,那我就想索性来天山看看雪莲好了,结果就真的只能看了。」
云隐老人闻言笑出声,这丫头的个性实在是有趣,他那个终年板看脸的冰块徒弟能娶到她,倒也是绝配。
「现在怎么办?」
「要不我们就多看两天吧?」楼西月这样建议。对此,云隐老人没有反对。
结果,这一老一少喜欢上在天山脚下狩猎的娱乐,空间时,顺便到山顶去看雪莲,一不小心就待了两个月。
等风尘仆仆赶来的秋鸣风找到他们时,已经到了年底,三个人便只能守着那株高崖雪莲过了一个寒风凛冽的年三十。
来年春天他们回了内陆,去了江南。
花锦煜私下很是感慨,一直不明白有云隐老人那样性格的师父,好友到底是怎么变成现在这副性情的,他怎么看都是楼西月和云隐老人比较有师徙相。
其实,不只别人这么觉得,就连秋鸣风自己都认为妻子比较像师父的徒弟。
他并不想嫉妒,但他真的很嫉妒。
自从有了师父,妻子赖在师父身边的时间就远多过在他身边。
这样的情形一直持续到第三年,他和西月的第一个孩子出世后,才有所改变。
而江湖高手的排行也慢慢有了变化。
「花锦煜为什么那么喜欢当万年老二呢?」多年以后,在看到新一季的高手排行榜后,楼西月忍不住困惑的问。
当然,她的丈夫依旧不会回答她这种无聊问题的。
「秋鸣风,你应我一声是会死吗?」熟悉的河东狮吼又在山林中响起。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