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09-14

书海沧生: 十年一品温如言 105-完

Chapter 105

    阿衡筹备着每月三百欧元的花法。是每天两顿排骨还是每天一顿排骨还是不吃排骨。如果两顿,新衣服没了,零嘴没了,咖啡没了;如果一顿,新衣服没了;如果不吃,言希没了,饿死的= =
    她在笔记本上算账算得咬牙切齿,逮着什么都往身后的黑影砸去,“你个败家子,信用卡冻结了就算了,就指着法拉利能卖钱,结果,连法拉利你都敢给我撞坏tot
    想起,那天两人大眼瞪小眼,阿衡满心期待地问言希车呢,这厮,憋了半天,就说了一句话,”咳,钱财乃身外之物,重点是,我来了,阿衡,你看看我,我,我呀,你最爱最爱的言希^_^
    “呸,谁最爱你了。少废话,车呢。”
    “大型垃圾处理站,我撞扁了= =。”
    阿衡吐血,捏他的耳朵,要你有什么用啊有什么用。
    言希弯眼睛,”我长得好看^_^。”
    阿衡眼中有些酸,望着小屋角落咕嘟煮着的排骨汤,转目,眉眼温柔,露出整齐洁白的牙齿,轻轻拍拍他的脸颊,微微笑了,”是,长得真好看。”
    言希的左侧大腿粉碎性骨折,内部固定的有钢针,一直在锻炼走路,花了很多功夫,速度还极是缓慢。
    言希来时,达夷和孙鹏本来准备了钱,但是言希一向很有准则,就算吃软饭,也绝不吃阿衡喂的以外的软饭= =,所以很大方地推辞了。
    阿衡听说了,就更想掐死他了。
    她说,”我去上班,上午随便你溜达,下午你在家里练走路,四点我准时打电话给房东太太,如果你敢偷懒,晚上不许吃饭。”
    言希哦,埋头喝排骨汤,流泪,怀念tot
    阿衡推着自行车,穿着白大褂,在雾中朝他挥挥手,他隔着窗,眼睛弯了,说再见。像极许多年前,他去维也纳时告别的场景,只是,阿衡没有了当年的青涩傻气,言希也丢了当年的明艳灿烂。
    可是,他们眼中的彼此,却再也没有此时此刻动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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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衡带着白色手套,在研究所拿着试管,像在学校无数次操作过的步骤一样,加一些研磨过的为□zcedward本来在办公室,却忽然推开实验室的玻璃门,大步走来,把一篇手写稿的论文扔到了阿衡面前,不可置信地冷笑,“wenny,这样的论文水准,你还想指望发表。”
    阿衡愣了,这是她刚交上的论文,如果得到edward的批准,就可以自主拿去发表。
    这篇稿子,大概准备的有两三个月,事前已经电子传阅给李先生,语法没有问题,至于内容,李先生看了之后,只展颜说了一句,雏鸟终于离巢,很好。
    她拿起稿子,皱眉,”edward,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吗。”
    edward双手插进□白大褂的兜内,扫扫她的实验进程,压住怒火,说了一句,”你跟我到办公室。”
    阿衡不喜欢edward的办公室,经常有很多女人的香水味,她本来就有鼻炎,去一次,过敏一次。于是,把试管放在试管夹上,微笑开口,“在这里说就好。”
    edward眯眼,眼睛狭长,金黄的发在实验室的阴影中格外醒目,“wenny,你对我的office有什么意见吗。”
    阿衡笑笑,医用口罩没摘,直接跟他到了办公室。
    阿衡一踏进,香水味扑鼻而来。这次,应该是隔壁耳鼻喉研究室anna医师的guerlain
    妈的,连口罩都没用= =
    她连打喷嚏,说,”你说吧,edward。”
    edward却环胸,挑眉看着她。半晌,见她喷嚏不止,才打开窗,接了一杯水,递给她,开了口,“wenny,你在论文里,预测了我这次实验组的所有步骤,而且妄下断言,说最后,我,连同该死的你,实验一定会失败,是吗。”
    阿衡喝了一口水,顺顺气,说是的,我的每一步都写清楚了。
    edward嘴角一抹冷笑,“女人,你知道这次我们实验组的所有投资是多少欧吗。”
    阿衡摇摇头,慢条斯理说我不知道,但这是,我近期做实验得出的结论,我只知道,edward你在浪费所有人的时间去做一件会陷入哥德巴赫猜想的事。
    edward眼睛幽碧,盯着她,许久,吐出几个字,八千万。
    阿衡慢吞吞说,”所以,现在撒手改为申报其他项目还不晚。”
    edward咬牙切齿,”你否定的是我钻研三年做出的课题,仅凭你几个月的实验,不觉得自己可笑吗。”
    阿衡摘下耳畔的口罩,淡淡笑开,“如果我的论文推测是正确的,下一步,三天后,实验的恶性反应就会显现出来,我们不妨看一看。”
    edward看她许久,眼神凌厉,却没有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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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衡回到家的时候,言希正在房前窄窄的弄堂里画画,伊苏蹲在他的身旁,大眼睛专心致志地看着画纸,两个人一个中文,一个法文,鸡同鸭讲,却十分融洽。
    伊苏看到她,欢呼一声,跑到她的身旁。他比划着,说,”wenny,大盗是个很神奇的人,他会画福尔摩斯。”
    伊苏爱喊言希大盗,他觉得大盗是一个很酷的职业。
    言希笑了,睫毛在夕阳下金灿灿的,双手高高举起画纸,是栩栩如生穿着风衣抽着烟斗的福尔摩斯。
    阿衡推着车子走近,也笑了,”真像。”
    然后,伸手,轻轻把言希从小凳上拉了起来,说今天按时吃饭了吗,我拜托伊苏的妈妈给你热的排骨汤。
    言希点点头,说阿衡你放多了胡椒啊胡椒,呛死人。
    阿衡皱眉,”又瞎说,我煲的清汤,除了盐和配料,什么都没放。”
    言希轻轻用瘦削的手抚了抚她的眉毛,他指尖微凉,说你跟谁学的皱眉毛,丑死了。
    伊苏看懂了言希的手势,严重点头。
    阿衡无奈,笑了笑,舒展了眉眼,”你们真烦,烦死了。”
    法语中文轮流说了一遍,伊苏和言希都笑了,牙齿洁白,像两个孩子。
    阿衡为了省租金,让言希退了租,和自己住在一起。言希以前睡觉就有一毛病,爱踢被,爱缠被,爱扭曲被,不把自己和被扭成麻花不罢休= =
    阿衡怕他腿着凉,晚上和他睡一床,她睡外侧,压住被。
    言希害羞,不好意思,说我睡觉一般裸着^_^
    阿衡咳,那从今天开始,学着穿睡衣= =
    十二点前,还算老实,因为没睡沉,过了零点,好家伙,不得了了,明明是半个残疾人,腿还敢那么嚣张,一齐压在阿衡身上,被顺便踢个七零八落。
    阿衡无语,轻动作帮他放下,不出三秒,又跷了上来。
    重复了无数次,愤怒了,起床,把两床被全压言希身上。然后,开台灯,写论文。
    凌晨,两点半,言希被尿憋醒了。睡前,牛奶喝太多,新鲜牛乳,没有巧克力味儿,言希郁闷得死去活来,却在阿衡眼神的强大压迫下一口不剩。
    他起床,才发现台灯亮着,阿衡手撑着下巴,歪着颈,睡着了。
    言希揉揉眼,用手扶着左腿,挪到了书桌前。
    他推了推阿衡,阿衡歪倒在书桌上,长发铺散,嘴微微张着。
    言希笑了,怎么睡成这副样子。
    他的腿脚无法负重阿衡的体重,抱起阿衡,大概是健康的言希才能完成的事。
    言希又挪了一把凳子,坐在了阿衡身旁,微笑着,拿起画笔。
    阿衡醒来,第一眼看到的就是放大的言希的脸。言希趴在桌子上,口水泛滥。
    “戳,戳,喂,醒醒。”
    言希把头缩了缩,唇角浮起笑意,不知道梦到了什么。
    阿衡红脸,哎哟哎哟,真可爱。
    转身,出去接水洗漱。
    胖胖的房东太太在院子里带着伊苏做早操,看到阿衡,嘴先张成o型,然后哈哈大笑。
    wenny,是你想的吗,干得好!”
    wenny,中文字母吗,真帅!”
    阿衡愣,说怎么了。
    低头,看着水盆中清澈的水,三秒后,脸开始发青。
    水中荡漾的倒影中,阿衡嘴唇上,是言希的粗炭笔写下的字,清晰骄傲。
    希。
    言希的希。
    他把自己的名字印在她的唇上。
    阿衡哭笑不得,挫败,手掌抵在水中,想洗掉,伸手,又舍不得,半晌,才抬头,有些不好意思地呵呵傻笑,”房东太太,您知道最近的地方,哪里有卖口罩的吗,我的医用口罩,在实验室……”
    然后,有个傻姑娘整整带了三天口罩,同事问她怎么回事,她说我感冒了,咳咳,嗯,都怨edward,办公室熏的,咳咳。
    同事们都很同情,edward咬牙切齿,连名带姓,温衡,你他妈几天没洗脸了,我们的实验室是无菌实验室,给我滚出去洗脸。
    阿衡tot,心想我男人好不容易送我个啥,怎么这么残忍,坏人,edward,欺压亚洲儿童,咒你不举……
    言希在教堂找了一份工作,帮他们画壁画,是社区的主管官员在伊苏妈妈的拜托下帮他找的。
    工作需要长时间的站立,阿衡考虑到他的腿,本来不愿意让他去,伊苏自告奋勇,说会好好监督大盗,让他按时休息,言希可怜巴巴抹眼泪,说别人家都是男人养自己的女人,我的男子气概啊阿衡。
    阿衡= =,你拉倒吧就你,那种玩意儿存在过吗,在我跟前,丫就没不撒娇的时候。
    后来,严肃想了想,男人是不是都挺注意这个的,就放了行,叮嘱伊苏跟着,全当让他遛遛散心。
    言希去画壁画之后,快乐很多,一小时两欧元,能给伊苏和阿衡一人买一个蜜豆蛋糕,甜得腻死人,阿衡却很喜欢吃。
    伊苏似乎不大乐意,总是气呼呼撅着小嘴,“大盗,我不喜欢这个,我喜欢香蕉,我喜欢吃香蕉!”
    言希用刷子给小家伙刷了两撇胡子,笑眯眯,用蹩脚的刚学的法学对他说,工钱,等。
    他画得好的话,最后还会得到一大笔酬劳,由那些绅士募捐给教会的钱中抽头。
    提起言希的法语,阿衡当马三立相声听,常常在床上笑得死去活来。
    比她当年学京片子还惨。主谓不分,语法倒置。
    比如说,我去吃排骨。言少能说成排骨吃,我。
    她教他跟人问好,您……好……吗。
    言希睡觉前常常摘了耳塞,他听不到外界的声音,穿着宽大的蓝睡衣(阿衡在市场上给他做的,比较省钱),盘腿坐在床上,只看得到阿衡的唇形。
    好吗您^_^
    阿衡黑线,怎么这么笨,捏言希的脸,----她挖空心思才养回来的一点婴儿肥,说,”是您……好……吗。”
    “好吗您是^_^。”
    “我错了,您好吗tot。”
    “错了我,好吗您^_^。”
    “你个猪!!!”
    “猪,你^_^
    阿衡泪奔,用中文,”你走吧,不要你了,明天就把你扔分类垃圾箱,洋垃圾。”
    “什么是洋垃圾。”
    “就是从外国进口的很没用的东西。”
    = =。”你说什么,我是聋子,听不见。”
    阿衡呸,只有这会儿,才说自己是聋子,平常我跟房东太太说你句坏话,跟伊苏一起看着动画片都能竖着耳朵瞪我。
    ^_^,听不见。
    阿衡==,无奈,轻轻伸出手,握住他的手,放在自己的喉头上,一字一顿,用法语说你……好……吗。
    言希的手很凉,他感觉到那片温热,轻轻颤动着的,咕咚,吞了口口水,他望天,说,”阿衡,我想亲你。”
    阿衡咬床单,暴走了,”是你好吗你好吗你好吗……等等……你刚刚说……你想什么……”
    言希眼睛弯了起来,轻轻吻她的眉心,眼睛,脸颊,唇角,最后,移到唇,缠绵悱恻,说我很好我很好我很好,亲爱的。


Chapter 106

    言希坚持练习走路,但是效果并不佳,渐到冬日,腿脚血气不通得益发厉害,常常一片冰凉。阿衡脸上不显什么,晚上却总是一边看医术,一边把他的腿捂到怀里,暖热了才敢睡。
    言希在阿衡身边,总是小孩子脾气。她说把腿给我,他不仅用凉被窝裹着腿,连脑袋也缩进被里,背对着阿衡说好暖和o(_)o
    阿衡掀他的被窝,阴沉着脸,你想一辈子当瘸子吗。
    言希大眼睛看着她,黑色的,寂静的。
    阿衡去移动他的腿,却不小心碰到一个凸起的部位,尴尬了,手指滞了滞,松开,懊恼,“言希,你个流氓。”
    言希咬牙,恼羞成怒,”温小姐,我今年二十六,不是六岁!”
    阿衡= =,”那需不需要我出去,你自己,咳,解决一下。”
    言希拉起被,轻轻闭上眼,说不必了,你别碰我就好。
    阿衡更尴尬,在台灯的光亮中,看着言希白皙的面孔中浮起的一大片红晕,轻轻戳他,“很难受吗,医学上,那个,那个海绵体,虽然血液可以自己回去,但是,好像,不是……很健康……”
    言希抽搐,”不是不让你碰我吗,滚回去睡觉。”
    阿衡哦,晚安。
    她关了台灯,在黑暗中,看着潮湿破旧的天花板,想了想,轻轻说,”要不然,我们结婚吧。”
    言希满脑子都是阿衡皮肤上淡淡的松香,左脚轻轻抬了一下,却剧烈地痛了起来,额上满是汗,他握紧了手,却又松开,耷拉在枕上,微微笑了,“婚礼前,新郎要把新娘抱到婚车上,我行么。”
    她静静看着天花板,扑哧,笑了,”所以,你在变相通知我,太胖了吗。”
    他说,”阿衡,我以前在酒吧喝酒的时候……”
    阿衡打断,”咳,什么时候,你什么时候又背着我去酒吧了= =。”
    他说,”重点,重点是,有一个人告诉我,我们生活的地球,常常会饿死许多人的地球,有这样一种功能,你要是一直不停烦它,分分秒秒,告诉它你的愿望,这个球,咳,我也就是听说,这个球听到了,也许会完成你的心愿。”
    阿衡说那你的愿望是什么。
    言希咳,”我希望我媳妇儿胸再大一点儿。”
    *%#,你的胸是有多大,敢要求我tot……”
    “咳,我就是跟它商量商量(*^__^*)
    “哦,希望你愿望成真= =。”
    “你呢,你有想跟那个球许的愿吗,你的愿望呢。”
    “我,我希望能回到二十六年前^_^。”
    “然后呢。”
    “然后把一个大眼小孩儿偷出来,告诉他,我是他妈,然后把他养大,不准他挑食,不准他撒娇,不准他欺负人,然后,一定告诉他,如果他敢接近一个姓陆的母子俩,我打断他的腿……”
    “哦,也希望你愿望成真= =。”
    “谢谢。”
    “不客气。”
    她说,”我还有一个愿望,能说吗。”
    他说,”那个球,它在听……”(地球:呸,谁要听了,妈的,大晚上的,让不让人睡,没完了还= =。)
    阿衡闭上眼,攥着被,害羞了,一连串说了一段话,”虽然我也没有很想听但是我从没有听过你说所以你能不能说一句我喜欢你。”
    言希哈哈,”地球才不喜欢你,总是任性总是傻乎乎的总是用排骨谋杀我,而且,胸这么小……”
    阿衡= =,”言希,我跟你说,我跟你这人没法处了……”
    言希说,”你不能怨我,没感觉,我说不出来……”
    阿衡微笑,是吗,然后亲他的嘴巴,漫不经心地用齿咬着。
    言希全身僵硬,崩溃,”你是有多不把我当成男人……”
    阿衡笑了,”好了,晚安吻,睡吧。”
    言希抓狂了,睡毛,小弟弟又起来了,”不许睡,陪我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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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虽然如果阿衡所说,在她和edward争执完的三天后,实验室的细菌繁殖速度比之前加快了一些,但是,并没有引起其他人的注意,这还在实验差值的正常范围内,很快被遏止住。
    之后半个月,实验状况良好,各种实验的菌类繁衍分裂的能力都在以四倍的速度削减,实验室一片振奋。
    下班后,edward看着阿衡,把她堵到了墙角,语气嘲弄,“女人,你的尖牙利嘴呢。”
    阿衡迅速用手把他推开一掌之距,还是没架住,开始打喷嚏,“edward,你虽然对我不满,但没有必要用香水谋杀我。”
    edward眼睛幽蓝,抬起阿衡的下巴,声音低沉,像对情人的蜜语,他笑,”wenny,你说,对你那份为博出位扰乱军心的论文,我该怎么处置呢。”
    阿衡打掉他的手,微笑,“edward,为什么,不再等几天。”
    edward冷笑,”因为你那些信口雌黄,我已经忍耐了半个月,你觉得,我还会考虑你说的话吗。”
    阿衡眯眼,”我现在说什么,你都会沉浸在一时,不,是短暂的胜利中,听不到其他的声音。我的论文中,已经说清楚了,在呈现第二次不良后果之前,会有蒙蔽的假性结论,一切,为时过早。”
    edward漂亮的蓝眼睛中却有了一丝兴趣,“中国女人都像你这么死要面子吗。还真是可爱。喂,女人,做我女朋友怎么样,我还没有搜集过东方的女人。”
    阿衡黑线,连连鞠躬,”我谢谢您,组长,我谢谢您能看上我,看上我们中国女人,谢谢,谢谢。虽然过意不去,但是,我有未婚夫了,不好意思= =。”
    edward挑眉,”是吗,我们打个赌,怎么样。”
    阿衡退后三步,”您说。”
    edward耸肩,”没什么,要是你的论文结论对了,我接受你之后提出的任何实验议题,并全部资金投入;要是你的结论错了,做我的性伴侣,well,我不需要负责,你也不必对不起未婚夫,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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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言希的壁画画了一半,常常把衣服弄得很脏。阿衡知道他喜欢穿粉色的t恤,就到市场批发了一整包,十二件,随他去穿,弄脏了,尽量洗,洗不干净,扔掉。
    言希和伊苏,在弄堂里穿梭着,跟邻居们混得很熟。
    他们爱喊言希“粉衬衫”,言希不好意思,说粉衬衫,阿衡买。
    弄堂里大大小小的法国人都知道了,粉衬衫是阿衡的粉衬衫。
    教堂的壁画在圣诞前要完工,平安夜教堂要做弥撒,准备启用崭新的壁画。
    平时,唱诗班的孩子们会来教堂排练,唱累了,就坐成一排,看言希画画。
    他们喜欢言希,对着他将基督教的教义,告诉他如果信教会得到神的祝福活着。
    言希用中文嘀咕,难道我现在是受诅咒活着的吗。
    他抬头,看着自己画的圣母像,弯了眼睛。
    他们说,”你看,粉衬衫,你心底,还是倾慕着maria的温柔美丽的,是吗。这就是一种信仰的开始。”
    言希大笑,”是,这是我的信仰。”
    然后,大家瞅着瞅着,觉得不对劲儿。这次,maria,怎么这么像一个人,好像,好像……
    只有,小伊苏在抱头纠结,”是maria,是maria,不是wenny,绝对不是wenny。”
    阿衡在休息室打了个喷嚏,看表,四点一刻,刚站起身,准备打电话,却看到edward穿着白大褂大步流星走了过来。
    他攥住阿衡的手腕,睫毛上都沾了汗,“**,告诉我,实验室到底是怎么了,为什么细菌会以之前百倍的速度繁衍,告诉我,wenny!!!”
    他全身肌肉紧绷,蓝色的眼睛再也不是和女人调情时的勾人,变得十分严肃。
    阿衡匆忙走到实验室,同事们已经乱成一团,在试用不同的药剂遏止细菌飞一般增长的速度。
    她走到自己的试验台前,用显微镜观察了一段时间,转身,看着edward,淡淡开口,“你还要继续吗,下一次恶性反应,是这次的二百倍。在研究所让我们全部卷铺盖之前,edward,你要为自己的愚蠢负责。”
    edward咬牙切齿,”shut up!!”他伸直双臂,快速用英语对着众人开口,”我的问题我会负责,现在,立刻停止一切实验进程。”
    阿衡终于松了一口气,在背着人的角落,抹了把汗,给李先生打了个电话,心绪才稳。
    她虽然一直说得笃定,但毕竟全部都是猜测,这一次,虽然赢了,但走得太险。
    第二天,edward写了一份实验鉴定报告,叫停实验,顺便交上去的,还有一份用法文英文双文写的检讨。
    阿衡和她的同事被高层喊去,敲打了一番,罚了一个月工资,才放人。
    听说,edward被罚了一年薪水。
    她去自动贩卖机钱接咖啡,edward面无表情走了过来,他说,”我输了。你可以提提你想要的实验议题。”
    阿衡仰头,喝了一气咖啡,才微笑,说,”能不能考虑研究耳疾。”
    edward看着她,”这是anna他们负责的,你知道,属于耳鼻喉科。”
    阿衡握紧咖啡杯,薄唇淡淡漾开笑,说,”anna的项目不专,很难有所突破,我们要做的,是更深入的研究。”
    edward唇角勾起笑,蓝眼睛定定看着她,“wenny,为什么,告诉我,如果连我都能看出你的私心,你要给我一个什么理由,让我去堵住那群食古不化自命不凡的董事们的嘴。”
    阿衡面上没有波澜,她说,”我的未婚夫是个聋子。这样,够吗。”
    法国的阳光,很美,照在她的黑发上,照在她的眉眼上。
    她说,”edward,我想,亲自治好他的病。”
    “我是个医生,能医所爱之人,能自私一次,才能无私一生。”


Chapter 107

    一般,通常,有时候,在小说里,除了亲妈后妈伪装的命运大神,还有一种生物的存在,让看官欢欣鼓舞。在武侠里,就是死命给笨主角输内力输完就挂的世外高人;在穿越里,就是告诉女主角她其实是xx王公大臣家衣来伸手的天下第一美人的室内丫鬟;在盗墓里,就是某村告诉某摸金校尉这里不闹鬼闹粽子的村民;在种马里,则是看到一帮如花似玉的老婆围马病床前哭还有一个对马说皇上今天选秀的小太监。
    在十年里,咳,十年算什么,现言还是穿越?不管了,反正,在十年里,也存在一个相似的路人甲。
    这个人,是阿衡听自己的中国同事说的。在戈博兰区的第六巷里住着一个老中医,针灸很神,专治腿疾。但是老中医有些臭脾气,甭管中国人外国人,长得好的不治,有钱的不治,医院能治好的不治。
    言希靠,难道让老子去毁容吗。
    阿衡说滚丫的,我好不容易养回来的,你乐意我还不乐意呢。
    那怎么办。
    阿衡咬牙,你说你长这张脸,除了招男人,还有什么用。
    她从衣橱中拿出灰围巾,把言希裹成狼外婆,说行了,走吧。
    言希抑郁,本少的美貌岂是一个围巾可以遮盖的!
    阿衡不理会,骑自行车带他,这二手材料,咯吱咯吱的,听着快不行了。
    言希透过围巾,笑了起来,阿衡,以前我也带过你。
    阿衡吭哧吭哧蹬车,那辆老爷车现在还在你家储物室?
    狼外婆摇头,我卖了。
    什么时候。
    我搬去陆流家之前,和你分手之后。
    当年忘了说,分手快乐,祝你快乐= =
    谁说我快乐的你哪只眼看见我快乐了,我就是快乐了能在现女友面前缅怀前女友吗,我是那人吗我。
    你逻辑颠倒你,前女友……现女友……都是谁= =……
    是你,都你,只有你。
    言希望着天,白皙的手指在左边的废腿上轻轻谈着钢琴,他叹气,连我都不知道,那些曾经喜欢过我的人,为什么都怕了你,一个个远去。
    阿衡傻了,我什么都没做过。
    言希高挺的鼻子轻轻抵着阿衡的毛衣,他笑了,是,你什么都没做。
    他说,都怪我,把你变成了唯一。
    不断地选择,不断地追寻,拼命地填补心中的漏洞,排除了所有人。
    只剩下一个唯一。
    *************************************
    老中医姓魏,看见狼外婆一样瘸着腿的言希,再看看阿衡身上廉价粗糙的衣服,特和蔼。
    魏医生住的院子不大,支了架子,晒了许多中药,有很浓的药香,阿衡想起了小时候,觉得转换了时空,在法国还能看到故景,很是亲切。
    魏医生问以前看没看过医生。
    言希比划,说看过很多家,做过复健,里面还有根这么长的钢钉。
    魏医生沉吟,小伙子,你脱了棉裤,躺床上,我看看。
    言希从秋初就一直穿着棉裤保暖,可血气不通,时常一片冰凉。
    阿衡想要看看,偷师,被魏医生锁外头,碰了一鼻子灰,临了还送一句话,“大姑娘的,看男人光大腿,不害臊啊!”
    言希隔着门,大笑,阿衡脸一阵青一阵红。
    不一会儿,小丫开始嗷嗷喊疼,扯着嗓子,叫得满院子的鹅乱撞。
    阿衡趴门上问怎么了。
    老中医连声骂,以前看的都是些什么狗屁,再等个把月,肉全死了!
    阿衡急了,能治好吗您。
    老中医甩了一句话,看造化!
    阿衡更急了,别啊,您别说这话,到底怎么样。
    老中医在室内缓缓放针,全身贯注,不再理会阿衡。言希疼得直掉泪,咬着枕头,哑着嗓子对着门外呜咽,我没事儿。
    老中医拍言希的嘴,个孩子,什么毛病,脏不脏。有这么疼吗。
    言希恨恨,青筋直跳,疼不疼,您下针您还不知道啊tot
    阿衡满脑门汗,拍门,针灸怎么会这么疼,别是您扎错了吧,您悠着点儿,他打小就怕疼,魏医生,您让我进去吧。
    老中医不搭理她。
    言希喊疼喊得更厉害,杀猪一样。
    阿衡快把门拍烂了,你让我进去啊,魏医生,言希看见我就好了,真的。
    魏医生眼皮翻翻,继续施针,你是止痛剂啊见你就好,有你,还要我什么用。
    阿衡吐血,这什么老头,她爷言爷爷加上过去的辛爷爷,搁一块儿都没这个难缠,她说,我就看一眼,一眼,看完就走。
    魏医生从言希腿上几处大脉收针,边收边问眼泪汪汪的言希,“这姑娘是你谁啊,这么关心你。”
    言希抽泣,我媳妇儿,没过门儿的。
    魏医生说怪不得呢,要不是年龄在那儿,还以为是你妈。
    言希边抹眼泪边吭吭哧哧,费老大劲儿穿棉裤,您开玩笑呢,我妈哪有她疼我。
    魏医生看言希围巾,说等等,你怎么回事儿,一进来就没摘过围巾。
    言希说那啥,我毁容了,因为太丑,从小我妈就不要我了,您要看吗= =
    魏医生咳,算了,只要不好看就成了。
    言希愤愤,好看的跟您有仇啊。
    魏医生冷笑,长得好的大多心术不正。
    言希讪笑,缓步打开门,一下子,扑进阿衡怀里,泪汪汪,阿衡,疼死了。
    阿衡心疼,摸言希头发,没事儿啊乖,没事儿了,回去给煮鸡汤。
    回头,问魏医生,赔笑,魏医生,您看,我们言希的病……
    魏医生说,每周来一趟,做完针灸一个小时内,必须一直步行,不能休息。
    阿衡眼睛缓缓漾起笑,这么说,言希的病,能好?
    魏医生说,看他对针灸的感应能力很好,如果坚持下去,应该可以。
    她看着怀中的言希,温声开口,听见了吗。
    言希眼睛亮了起来,阿衡,我们结婚时,我能抱着你上礼堂了吗^_^
    阿衡点头,笑容更加温柔清晰。
    她牵着言希的手,陪着他缓慢步行,一直不停,于言希,那么困难。他说,拜托,让我看着你的背影走。
    阿衡却很坚持,她说,这次,我们一起。
    每一周,都是阿衡陪言希走一个小时,然后再骑自行车带他回家。
    十二区离戈博兰不算近,骑自行车还要一个小时,大概过了不到一个月,自行车报废了。
    阿衡之前被罚了一个月工资,一直紧巴巴过日子,再加上言希的医疗费,虽然不算多,对现在的他们来说却还是一大笔钱,所以,阿衡决定不再买一辆,言希走完一个小时候,她背他走完剩下的路程。
    言希死活不愿意,说我们坐地铁。
    阿衡= =,地铁难道不要钱吗。
    那公交?
    公交也不免费。
    那……我走回去。
    你走不回去,就废路上了。
    医生不是让多练习吗。
    没这么多= =
    然后,不等言希说话,就背着他往回走。
    她说你看你多瘦,瘦得一阵风都能刮跑。
    巴黎的冬天,第一天。
    她背着像个球一样的言希,微笑着说言希,你真的太瘦了,还要再多吃些。
    却是咬着牙,嘴唇发白,脸上都是雪花,额头憋着青筋的模样。
    言希在她背上,忽然笑了。
    他说,温衡,你是有多爱我。
    阿衡愣了半晌,才淡淡开口,上辈子欠你的。我害了你,害了你全家,这辈子来还债的。
    她用棉花给言希缝了一个护膝,裹在他腿上,总是,一路踩着雪,走上许久,似乎走到了天和地的尽头,才是家。
    言希裹着的围巾在针灸的过程中不小心碰掉了,魏医生看到了言希的样子。那个慈眉善目的老人却像受了巨大的欺骗,中途收了针,说,你们走吧。
    阿衡和言希都傻眼了。他们没想到,老人会发那么大的脾气。
    老人说,我不会再给你看病,你们这些肮脏的骗子!
    阿衡嘴唇干涩,试图解释,我们只是没办法了,言希的腿,一直好不了。我虽然是个医生,但是对他的腿却一直没办法,您能知道,看着自己的亲人生病却无能为力的痛苦吗。
    魏医生却像被触动了什么,怒气冲天,滚,都给我滚!
    阿衡眼里的泪跟珠子一样往下掉,她哽咽了,为什么呀,言希的腿马上就好了,您明明知道,一旦半途而废,他的肌肉会加速坏死,以后只能锯掉腿,您怎么能这么不厚道。
    魏医生却关了门,说滚,我不想再看见你们俩。
    言希一直站在旁边,不吭声。他扶着墙,看着阿衡哭。
    他额上还残留着针灸后的汗水,忽然笑了,说不要哭,阿衡。
    阿衡蹲在地上,额上的绒发散乱,啪嗒啪嗒掉眼泪,说着好不容易。
    言希扶着墙走到她的身边,呼噜一把那张小脸上的眼泪,说哭什么,起来,不哭,我们回家。
    阿衡哭得昏天暗地,她说我走不下去了,言希,我很累,真的,很累。
    他说,站起来,温衡,再不起来我抽你。
    阿衡看着他,红着的眼睛满是泪水,她说,言希,我累。
    言希蹲在地上,背微微倾斜,“上来,我背你回家。”
    阿衡啪嗒啪嗒继续掉眼泪,说你的腿还没有……
    他却火了,温衡你***给我上来。腿就算废了锯了,今天老子也背自个儿媳妇儿回家,快点儿!!!
    阿衡迟疑,向后退了一步。
    言希却不吭一声,一手握着阿衡的手,另一只手揽着阿衡的腰,站了起来。
    他步履蹒跚,弓着背,每走一步,咬着牙,额上的汗就密了一层。
    他说,我以后,每天都给你,给我们的孩子画画,然后开一间画廊,展览的全是你们,好么,宝宝,别哭了。
    他说,我虽然不能把你抱进礼堂,可是,我敢说,这个世界,只有我敢娶你。
    阿衡说为什么。
    他笑了,谁去娶你,我杀了他。
    他说,你总是,想听我说喜欢你,可是,宝宝,你还预备让我怎么比现在更喜欢你。



Chapter 108

    我曾经有那么多年触碰不到你,若即若离。
    所以,要我继续亲你么。
    ----题记
    曾经的曾经呢,有很大的一块岁月,阿衡是没有把言希归为一类人的。
    他那么远。
    不是距离的遥远,而是,好像面对着的是电脑屏幕里的真人视频,你看得到他的一举一动,很清晰很清晰,想要触碰他的脸颊的时候,他在另一端,却永远感受不到你的温柔怜爱。
    她常常沮丧,这么失之控制,多……让人困扰。
    她对每一个人说得很骄傲,我在dj yanfanclub注册的有十个号,怎么样,很了不起吧。
    于是,除了说明你很闲,闲到对他投诸别人十倍的爱,还有什么了不起。
    在别人夸着温衡很乖很懂事的时候,她从爱情的追寻中获取的除了失败,就是肤浅,幼稚。
    一如她时常说着言希的话。烦死了,真烦。
    这么喜欢一个人,连作者都想说,真烦,烦死了。
    言希却忍了,在他说出你还要怎么比现在更喜欢你之前,在他还没有对阿衡生出什么情绪之前。如果不是那么一堆缠麻花报恩歉疚的意思,咱们言少,对着不喜欢的人,大概只会问一句,“对不起,你是哪位。”或者,偶尔心情好,善良一下,说一句,”嗯,谢谢。”
    谢谢你的喜欢。
    然后,阿衡了不起偶尔偷看言希一眼,长大了,坚强了,也就看开了,嫁人了。
    至于言希,也许如果没有那么多伤痛,他和同样耀眼的楚云再合适不过。
    什么锅配什么盖。
    如果十年不是小说,如果十年只是一个人的十年,温的十年,言的十年,温不如言,温走不到言的道儿上,言瞧不上温的路,莫说十年,便是生死薄上划去百年,也是眨眨眼,就过去了。
    他说,阿衡,我背你回家。我们回家。
    阿衡觉得,自己似乎就这么把自己和言希硬生生拐到了,不是既定的她的路,也不是高傲的他的路,而是另一条陌生的路,“他和她一起走的路。”
    是和我一起吃饭还是和我一起聊天,是和我一起聊天还是和我一起一起睡觉,是和我一起睡觉还是和我一起吃饭。
    重点是,和我一起。
    她把言希折腾惨了。言希没耳朵了,没腿了,也没了……逃跑的能力。
    她趴在言希的背上,说,言希,你当年看出我喜欢你的时候,到底是怎么想的。
    言希笑,低头,舔舔唇皮,额上汗珠一滴滴顺着白皙的面孔滴下,他说,我一直在想,怎么帮你把这种想法扼杀在摇篮中。
    他说,你完全不是我会喜欢的类型。
    懦弱,古板,傻气,口吃。
    我喜欢的女人,要像天上的太阳,一样耀眼。值得我回头凝视。
    阿衡想了想,吸鼻子说,我喜欢你,言希。你一直没有听到我说这句话。
    言希笑了,放下她,细白的手指滑入她的发际线,认真看着她的面孔,不亲吻不拥抱,只是一直看着。
    他看着她,眼睛干净无暇,然后,我发现我错了。阿衡,我和你,我们之间,陆流从来不是障碍,真正算得上背叛的因素的,只有楚云。在你离去的时候,我曾经考虑好好谈恋爱,去爱一个我看得上的女人。
    阿衡点头,说我知道,我清楚。你对她的感情,我一直很混沌,看不清。
    言希说,她是我,见过的最纯净的女人。而你,让我惧怕。太执着太聪明太隐忍脸皮太薄,哪一样,都和我当年的预期完全相反,除了对普通话的迟钝。
    阿衡说,所以呢。所以为什么和她分手。
    言希微笑,我做不到,和她约会时,还一直心神恍惚着,顾飞白有没有好好照顾你,有没有给你买糖吃。
    他看着自己的手,忽然握紧,无奈而自嘲,他说,我……不甘心。为什么,为什么不是我。不是我好好照顾你,不是我给你买糖吃。甚至,我会做得更好。为什么只是因为我的皮相,温家就否定了我对你所有的努力。我可以不要太阳,不做向日葵,只想要回我的江南小水龟,为什么,不可以,为什么,要征得全世界的同意。
    阿衡扑哧,笑了,言希,我吃过三块钱一碗的面,还吃过五块钱一碗的面,三块钱的真的不如五块钱的好吃。
    她老实承认,阿衡不如楚云。
    言希也笑,我还吃过十元,百元的面,那又怎么样,只有两块的里面扣着我喜欢的红烧排骨。
    忽然,魏医生家的门打开了,老爷子扯着嗓子骂,“要吃面回家吃去,在我家门口又哭又笑是怎么回事儿。”
    俩孩子蹲地上,一齐扭头,呆呆看着他。
    阿衡一看老头,残存的哭腔又回来了,“魏医生,我下次保证捂好他的脸,不让你看见,还不成吗……”
    言希把脸埋阿衡怀里,泪汪汪,“我也不想长这样的呀的呀的呀……”
    老爷子虎着脸,半晌,才转身,算了,你们进来吧。
    阿衡不知道魏医生为什么重新接受了他们,只是,老人的脸色依旧阴沉。
    阿衡在言希针灸的时候,坐在隔壁房间等候。大块的玻璃压在桌上,隔着透明的玻璃,里面有许多照片。
    还不算很老的魏医生和一个笑容憨厚的小姑娘,长得和他很像。
    给言希施完针后,魏医生洗了手,到这个房间取毛巾。看到阿衡一直盯着照片看,走了上前,凝视着照片,很久,笑了,说这是我女儿,笨得很,连我一半的医术都没学会。
    阿衡说我从没见过她。
    魏医生隔着玻璃,摸了摸女儿的相片,说她走了。
    阿衡直咽唾沫,去哪了?
    魏医生满头白发,淡淡开口,说三十年前,她求我救了一个男人,后来,嫁给了那个男人。是个远近闻名的有身份有钱的人。我女婿嫌我开小诊所不体面,让我关了这里,我没同意。后来,我女儿怀孕了,生孩子的时候难产,没治好,就去了。那个男人在我女儿尸骨未寒的时候,又娶了一个,我的外孙被他爸爸挑唆,从没有来见我一面。我女儿忌日的时候,我强带他去看他母亲,他问我,这里面躺的女人是谁。
    阿衡沉默。许久,才说,您的女婿长得很好么。
    魏医生冷笑,不过是个衣冠禽兽。蓝眼睛,高鼻子,亚麻色的黄发,多俊美多真诚。可是,这一切,是他这种畜生用来迷惑别人的先觉条件,趁你麻痹,再狠狠咬你一口。当年,如果我没有救他,他早已经是森森白骨,是我心软,害了我的孩子。
    阿衡摸鼻子,讪讪,怪不得讨厌长得好看的有钱人。
    不过,蓝眼睛,高鼻子,亚麻色黄发,= =,怎么这么熟……
    门外有人敲门,高声喊着grandpa,魏医生拍桌子,脸色发青,朝着门口吼,小畜生,给我滚!
    言希刚穿好衣服,被吓了一大跳,说哟呵,老爷子,您干嘛,吓死人不偿命啊。
    阿衡捂言希嘴,个缺心眼,长成这样,还敢多话。
    言希呜呜,瞪着漂亮的大眼睛,看看门,再看看魏医生。
    外面的人继续高呼grandpa,魏医生咬牙切齿,吼了一声,说人话!
    门外人蔫了,老老实实用中文喊了一声外公。
    阿衡讪讪,瞄老爷子脸色稍缓,挪去开了门,眼珠子差点吓掉,“怎么是你?edward???”
    门外站的可不是身材挺拔,蓝眼黄毛的洋帅哥edward
    edward眯了湛蓝的眼,”wenny?你怎么在这儿,哦,是lee和你说的。”
    lee就是介绍阿衡来这里看病的中国同事。
    “这么说……”
    阿衡抽搐,”你是魏医生的外孙,并且是个混血儿……”
    苍天大地,这人哪里像混血儿。
    edward耸肩,”wenny,小心,下巴掉了。”
    然后,笑了,挑起阿衡下巴,语气暧昧,”你给谁看病?”
    言希脸绿了,拍掉他的手,用法语大声吼,”死你,打!!!”
    死你,打!!!!!!!
    阿衡咳,”言希,人说的是英语,不是法语。”
    言希撇红红的嘴唇,很傲慢,这说明我的外语水平很高,用法语回答英语。
    edward莫名其妙,用中文说,”你是说打死我吗。”
    言希一听见对方说中文,口呸了,搓手,活动手关节,”丫会说中文啊,老子揍死你,连我媳妇都敢摸,手不是一般的欠。”
    edward笑了,”哎哟,大美人儿,从哪儿来的,这么可爱。”
    魏医生听了,却铁青了脸,拿着扫帚往edward身上招呼,”小畜生,不学好,长相没仿到你妈一分就算了,连玩儿女人的毛病都跟你老子一摸一样。”
    edwrd怪叫,”外公,够了,我是来看望你的,不是来挨打的。”
    魏医生吐痰,”我打你,你敢还嘴?!”
    edward哀嚎,”不敢,我不敢,哎哟,外公,我错了,哎哟,疼!”
    言希蹲花丛外,吹口哨欢呼,”打,继续,继续,好!!”
    阿衡= =
    她走到了言希身旁,眉眼含笑,看着那对祖孙,轻轻拉起言希,说走吧,我们不便参与到别人的家务事中。
    回去的时候,又下起了急雪,言希在阿衡背上打了个喷嚏。他带着帽子,搓热了双手,放在阿衡耳畔,给她取暖。
    阿衡耳朵有些痒,呵呵笑了起来。
    言希歪头,”你有什么想吃的吗,我们省了公车钱,可以买些别的。”
    阿衡说,”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是我今天很想吃香蕉^_^。”
    言希哦。他们路过超市,水果很少,香蕉很贵,买了俩,五欧元,纯属抢钱= =
    他在阿衡背上抹泪,”老子从没有这么穷困潦倒过,香蕉都论根算着买。”
    阿衡翻白眼,吭吭哧哧往前走,不说话。
    穷吗穷吗穷吗,我们很穷吗。
    窝在名贵的沙发上喝着路易时代的红酒就是很富有吗。
    言希在阿衡背上揣着两只香蕉看着雪花,想起什么,放在阿衡头上,一边一个,弯了大眼睛,哈哈笑,“兔女郎。”
    阿衡怒,言希你他妈再给我去那些乱七八糟的地方,我捏死你。
    言希= =
    这么凶的丫头,我是要娶你还是要娶你还是要娶你呢。
    回到家的时候,伊苏正在院子里帮房东太太择菜,看到言希手里的香蕉,眼睛亮了,“大盗,给我的吗^_^
    伊苏很爱吃香蕉,言希以前承诺过小家伙,只要挣了工钱,就给他买香蕉。
    想起自己说过的话,言希泪了,看着阿衡,孩子这么多年,好不容易要求吃个香蕉,怎么半路还来个小强盗。
    阿衡看着伊苏,摸摸小家伙的脑袋,笑得牙齿洁白,说,”是,给你的。”
    言希很无奈地看了阿衡一眼,笑着递给了伊苏。
    伊苏脸红扑扑的,很高兴。
    他一直是个懂事的孩子,从没有向大人提过任何要求。
    言希蹲下身,搂着他,笑了,逗他,”尝尝,帮你,甜不甜,看。”
    帮你尝尝,看甜不甜。
    伊苏是个大方的小家伙,咯咯笑了,剥开黄黄的外衣,递给言希。
    言希作势,哈了哈气,笑着递给了他。
    然后,上楼,很沉默地上楼。
    阿衡在他身后,说我其实没有很想吃香蕉,再说,我这么大了,和孩子抢什么。
    言希闷着头,大步向前走,不理她。
    阿衡摸鼻子,有些忐忑。该不会是少爷范儿上来了,触景伤情,觉得自己现在很悲惨很难堪,连老婆都养不起吧= =
    看不出来,还有些自尊心……
    阿衡清清嗓子,打开门,正想说些什么,言希却锁上了门,把她按在了门上,低头,伸出了舌头,探入阿衡口中。
    滑溜溜的舌头,还有浓重的香蕉味。
    他把含着的香蕉全部用舌推入阿衡的口中,眸子黑黝黝,如水一般,笑着含了她的唇,说,”好吃么。”
    大盗是跟小福尔摩斯抢的口粮,然后送回华生口中。
    阿衡脑子晕眩,”香蕉,咳,里面是不是有麻醉剂。”
    言希搂着她的腰,一直低着头,专心索吻。他说,”宝,你强吻过我两回,今天,一次还回来,怎么样。”
    *******************************************
    圣诞节前夕,社区的教堂请了美国的一支唱诗班参观交流。
    都是一群高中生。其中,还有一个中国孩子。
    大眼睛,不爱说话。笑起来,有两个小虎牙,总是用手抵着唇,很羞涩的样子。戴着红色的针织帽,总爱坐在角落,看着快要完工的壁画。
    那几日,是言希治腿的最后一个疗程,很是要紧,就请了假,没有去教堂,但是承诺了,一定会按时完工。
    他半跛着脚,拿着各式各样的画笔,走到教堂的时候,看到了一堆陌生的美国孩子,并没有太在意。
    走到壁画前,正准备开工的时候,身后,却有人抱住了他。
    “哥,我来了。”


Chapter 109

    阿衡从来没想过,会看见缩小版的言希。简直惊悚,好像做了噩梦,变成匹诺曹的言小少没走出十七岁= =
    她问,你是坐时空飞船来的是么。
    坐在床沿上的小言希乖巧笑了笑,用英语say hello
    她继续问,”我知道我做梦了,但你丫怎么会来,为什么不是缩小版的小阿衡,我要给她买红烧肉,你来了只祸害排骨你= =。”
    小言希抱着她的医书,很有礼貌,用英语问你是哪位。
    她拉拉他的手,再捏捏脸颊,”是美国做的吗,高科技啊,从小英语没及格过的人竟然会说美语了。”
    小言希白眼,拍掉她的手,一连串的英语,大妈你谁啊。
    她悲愤,”变小了不起啊,等我再梦个小阿衡,勾搭个更小的帅哥,甩了你,让你失恋!!!!”
    小言希鼓起红扑扑的腮帮子,”你认识我大嫂吗。”
    阿衡郁卒,”你有大嫂吗,谁啊。”
    小言希仰望着她,大大的眼睛,小小的嘴儿,”你说阿衡,我大嫂是阿衡,爷爷说的^_^。”
    阿衡抓狂,捏小言希耳朵,”你说毛啊毛啊毛tot
    一个大美人儿拐着腿走进来了,指着小言希,“臭东西,谁让你来我家了,滚出去!!!”
    阿衡泪,大言希也来了,这是什么乱七八糟的梦。然后,使劲拍脸。
    小言希看着大言希,可怜巴巴,用半生不熟的中文说,”哥,我是代表爷爷来看你的,不要赶我。”
    大言希却挑着眉,拽小言希的胳膊,把他往外拉,小言希抱住了床柱,眼泪汪汪,”大嫂呢,我的温柔善良的大嫂呢,为什么不救我。”
    大言希拽住小家伙,扯扯扯,使劲儿扯。
    阿衡tot,谁能告诉我,发生了什么。
    大言希吼,”阿衡,你傻了啊,把这人帮我扔出去。”
    小言希恍然,奔泪,”不要赶我,大嫂,爷爷说你最最温柔最最可爱。”
    阿衡咳,问小言希,你是谁。
    小言希微笑,大眼睛弯弯,”初次见面,大嫂,我是言格,我哥的弟弟,你可以喊我格格^_^
    小家伙只有十六七岁,很有礼貌的样子,对着阿衡鞠躬。言希趁他放开柱子,直接提溜着小家伙,往外一扔,哐,关门,上锁,一气呵成。
    阿衡反应过来了,隐约仿佛想起言希在美国还有个同胞弟弟,一个爹一个妈一个爷爷的弟弟= =
    于是,作者你是有多卡文,把几百年没出现的印象派都拉出来遛弯,搅一搅我们阿衡迟钝的初恋情怀= =
    阿衡唉,”多可爱的孩子,你干嘛把他扔出去……”
    门外有撕心裂肺的敲门声,”哥,大嫂!!!”
    言希冷笑,”哪儿可爱了,完全二等劣质仿制品。”
    阿衡母性泛滥,”唉,格格,那啥,你别敲了,乖乖,我给你开门。”
    言希龇牙,”你敢给他开门,我们离婚!!!”
    阿衡= =,声音软软糯糯,”我们什么时候结婚了,你这是嫉妒,绝对的嫉妒。”
    言希说我他妈嫉妒什么。
    阿衡说,”嫉妒他比你年轻貌美,嫉妒他比你多一个爸爸多一个妈妈多一个爷爷= =。”
    言希怒气冲天,”谁他妈稀罕那种爸爸妈妈爷爷了。你是我媳妇儿还向着别人,离婚离婚离婚!!!”
    阿衡拿袖子蹭脸,口水真多= =
    门外的小东西继续撕心裂肺,”哥哥,大嫂tot
    她对着门说,”格格,你先回去,等我跟他结了婚再办了离婚,就去接你= =。”
    言希泪,咬被子,”你为了他,竟然要跟我离婚……”
    阿衡无奈,”你是多大了,跟一个孩子闹成这样。”
    言希说,”我讨厌他,我讨厌他全家。”
    阿衡摩挲他的脸颊,”你连我也讨厌么。”
    言希抬头,”跟你有毛关系。”
    阿衡微笑,眼睛温柔,”我是他哥哥未来的妻子。”
    言希望天,耍赖,”总之,我看见他,能短寿十年。”
    阿衡笑得宠溺,”反正你能活到一百八,短寿十年也没什么。”
    言希叹气,”阿衡,我很抱歉让你为难,但我没法原谅他们,至少现在。”
    阿衡笑,”不用,不用原谅,我陪你一起骂他们,我们对着地球骂他们。”
    她的眼睛温和,却带着一股坚韧,她说,”会遭报应的,对不对,把我们言希变成被抛弃的孩子的父母,会遭报应的,对不对。”
    言希把头埋进被中,闷着,不做声。
    他说,”阿衡,成熟的男人,要当丈夫的男人不能哭,对不对。”
    她说,”对。但是,阿衡的言希可以哭。”
    她抱着他,这个男人,像个孩子,抓着她的大衣衣角,红了眼睛。
    他的情绪低沉到极点,抱怨着,痛苦着,”阿衡,你看到他的眼睛了吗,言格的眼睛,他的眼睛,除了温暖和被爱,甚至什么都没有。而我呢,小时候对着他们的电话哭过很多次,可是,为什么连一个孩子的哭泣思念都觉得碍眼……”
    阿衡微笑,定定看着他,说,”让我看看,你的眼里有什么。很善良的言希,有着很多喜爱着言希的朋友的言希;很孝顺的言希,会冒险给爷爷采果子的言希;很优秀的言希,连挑剔美丽的楚云都很爱很爱的言希;很骄傲的言希,强大冷静的陆流都无法强迫的言希;很温柔的言希,答应会给自己的妻子和孩子办一个画廊的言希。还有,还有眼里有着阿衡的言希……”
    她说不下去,抵着他的额头,几乎哽咽。
    她说,”言希啊言希,我喜欢你的时候,甚至还不知道你叫言希……所以,为什么要自卑,为什么要害怕……”
    **************************************
    edward跟高层提出了新的议案,对耳疾做全方位多角度的分析。
    阿衡问edward,和魏医生的关系有无好转,edward却说,魏医生不是我的外公。
    阿衡啊。
    edward笑了,指着自己的脸,”你看我像混血儿吗,我是我父亲和他第二个妻子的孩子。”
    阿衡纠结了,”那魏医生的亲外孙呢。”
    edward摊手,”因为母亲生他的时候早产,所以先天不良,没熬过七岁就死了。”
    阿衡说,”为什么要冒充魏医生的外孙……等一下,你喊魏医生的女儿母亲……”
    edward嗤笑,”是的,我父亲告诉我和我的其他兄弟姐妹,要喊这个逝去的女人母亲。至于魏医生,父亲怕他知道这个消息伤心,而我又跟大哥年龄相仿,所以,要我在他面前冒充大哥。然后,我就当这个老头的外孙当了二十年,如果不出意外,我老爸继续拿遗产要挟我的话,我还得当一辈子。”
    阿衡迟疑,”你父亲对魏医生的女儿……”
    edward冷笑,蓝眼睛变得幽魅,”是你们这些愚蠢的人最爱挂到嘴边的爱吗,我老爸为了这个女人,不惜违背祖母的愿望,娶她为妻,可惜,这女人命不怎么好,到后来,他为了给这个女人的孩子一个完整的家,才娶了我老妈。”
    阿衡没想到真相是这样,头痛了,她说,”魏医生一直骂你父亲是忘恩负义的畜生,当年就不该救他……”
    edward面无表情,”是吗,我老爸倒常常说,感谢生过那样一场大病,遇到这样一个爱逾生命的女子。”
    阿衡咳,”还请您以后也不要告诉魏医生真相,老人家会伤心……”
    edward却笑得露出洁白的牙齿,带着嘲讽,”女人,不必装好心,你是怕魏医生一怒之下,连你未婚夫的病也放手了吧。”
    阿衡==,”随便你怎么想。”
    edward忽然笑了,手抵着墙壁,把阿衡圈在狭小的空间,他说,”这样一个残疾的未婚夫,真的能满足你吗,wenny,和我一起做一次,怎么样?”
    阿衡却伸手,扇了他一巴掌,她说,”这是我这辈子第一次打人。edward,收回你的话。”
    edward抹了唇角的血渍,扬眉,”哪一句,做一次吗。”
    阿衡冷漠,”不,是你形容我未婚夫的那句。残疾,这两个字,对他,我的丈夫,这个世界,只有我能说。”
    *************************************************
    平安夜那天,阿衡买了四个苹果,自己留了一个,送给言希一个,伊苏一个,还有言格,阿衡瞒着言希悄悄给的。
    小少年拉着阿衡的一角,大眼睛水汪汪的,”大嫂,今天晚上有我们的表演,你和我哥来吗来吗来吗。”
    阿衡==,”我尽量,把你哥骗过去,咳,尽量。”
    跟言希说我们去做弥撒吧,小区里的人都去,咱们也去凑热闹吧^_^
    言希啃苹果,”阿衡,你这是毛耳塞,戴上嗡嗡的,听不清楚。”
    阿衡揪他耳朵,”别装了,这是我们组用最新的材料做的,声音的清晰度能让你听到隔壁pang先生打鼾的声音。”
    言希哦,”我不去,臭东西在那儿,我死也不去==。”
    阿衡说我都答应他了,你不去完了搞得我多没面子不是。
    言希说我要去了我也很没面子。
    “我们就在台下当普通观众,我们装作不认识他^_^。”
    “你拉倒吧,看他跟照镜子似地,谁不知道我们的关系==。”
    “你嫉妒他年轻貌美……”
    “是,我嫉妒他==。”
    阿衡抱着孩子,在脸上嘴上叭叽亲了好几口,好声气哄他,但言希软硬不吃,死活不去。
    阿衡怒了,”你不去,我去。米饭在锅里煮着,菜都炒好了,一会儿拔了插座就成了,自个儿呆家吧。”
    穿了外套,就走了。
    言希也郁闷,吃完晚饭,闲得呕血,家家户户在放圣诞歌,隐隐约约又听到教堂做弥撒的声音,也不知道是不是幻听==
    最后,看衣架,阿衡没有戴围巾就跑出去了。想了想,叹气,握着围巾,走了出去。
    小区的人几乎倾巢出动,坐在教堂里,虽然热闹,但还算有序。
    言希看了半天,没找到阿衡,坐到了靠窗的位置。
    他的身旁,还有一架钢琴,但台上有音响,应该是备用的。
    一群白领黑袍的孩子,抱着诗谱,走到了台上。
    言格站在中间领唱,这孩子太扎眼,大喇喇望去,一眼就看到了。
    后台播出了音乐,是《silent night》。
    言希静静地看着言格,这个孩子,健全完整的样子,真让人……讨厌。
    他的声音圣洁清澈,低声呢喃,silent nightholy night
    紧接着,是女生的低音,温柔无比,all is calm, all is brightRound young virgin mother and child
    优美的音乐,融洽的气氛,大家双手交握,微微闭上了眼睛,神情祥和虔诚。
    Holy infant,so tender and mild,
    Sleep in heavenly peace,
    Sleep in heavenly peace
    唱完的时候,音效却突然戛然而止。舞台的灯全部灭了,只剩下一盏盏烛光。
    想来是,线路出现了问题。
    言格慌了,唱转了嗓子,观众开始窃窃私语,有的甚至笑了起来。
    这个孩子,张望着台下,惶恐不安,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到。
    他从没有受过任何挫折,他是天之骄子,他是优秀的言格,连自己的亲哥哥都嫉妒不已的言格,父母口中溺爱不已的格格。
    他有一次看着四周,依旧一片黑暗,只剩下嘲笑和斥责。
    他握紧了拳,小家伙像个小动物,看着四周在烛光下陌生的伙伴的面孔,无助地颤抖着。
    他又一次望向台下,却没有自己的亲人。
    世界几乎都停止了声音。
    忽然,却响起温柔悠扬的钢琴声,有些低沉的男人的声音,silent nightholy night
    言格愣愣望着钢琴的方向,许久,才回过神,跟着钢琴声唱第二节的第二句shepherd squake at the sightglories stream from heaven afar
    其他的孩子也如梦初醒,跟着唱了起来。
    那个男人的歌声消失了,惊鸿一瞥,只剩下言格和唱诗班完美的合作和空灵的钢琴声。
    终至,巅峰。
    演出结束。
    又过了一会儿,线路修好,教堂又明亮起来。
    言格飞快从后台跑到钢琴前,却早已空无一人。
    他跑了出去,教堂外,又下起了雪。
    细碎的雪花,悠悠扬扬。
    前方,有两个依偎的身影,一个有些跛,另一个隐约温柔。
    他大声喊着哥,破了嗓子,却在叫出的一瞬间眼中有了泪。
    哥。多温暖的声音。
    那个容貌秀丽的男子转身,看着他,离得很远,却大骂了,“嚎什么,臭东西,赶快滚回美国,让老头别操闲心了,有空,我会带着你大嫂去看他还有李妈!!”
    走了两步,又滞了,转身,“还有,告诉你爸妈,我永远不会原谅他们。”
    ***********************************
    言希把围巾绕在阿衡颈上,说,宝宝,法国的新年了,许个愿吧。
    阿衡眼睛亮了,是不是什么愿都可以。
    言希点头,他的指抚着她的发,宠溺,说,是的。
    咳,那好吧,我要你说我爱你……啊不,不对,你还是跟我求婚吧言希,然后从明天开始学着做阿衡喜欢吃的红烧肉哈哈。
    一切都突然安静。
    他笑了,单膝跪地,握住她的指,宝宝,嫁给我吧。
    他说,我爱你。


Chapter 110

    言希是三月去中国驻巴黎领事馆的,国内的出生证明,各项亲属关系,未婚证明是托达夷和思莞寄来的,而魏医生作为担保人,一切办理得还算顺利。
    达夷打电话,语气很是纠结,言希,你是我们兄弟里面结婚最早的。
    言希在房东太太家里,耳朵和肩夹着话筒,细白的指却一直填着结婚申请书,照着阿衡的笔迹抄法文,挑眉,怎么,吃醋了,兄弟们什么时候挡着你结婚了不成。
    达夷说,行了,滚边儿,你是到阿衡边上了,有人疼有人爱,得瑟了,也不看看我,见天儿的水深火热,我靠,不是温思莞拉着我喝白的,就是孙鹏拉着我喝红的,妈的,老子快喝成阴阳脸了。
    言希笑了,低声说,达夷,看来你已经恢复了,不用我这做哥哥的操心了。
    达夷说别啊,听你这语气,想在法国扎根似的,让人心慌。
    言希转着圆珠笔,没有,我和阿衡以后回去看你,嗯,跟他的。你们俩……
    电话另一边儿也不吭声了,半天才勉强笑了,都散了,也没什么说的了。回头,你和阿衡婚礼的时候,你看,要不我把借你的钱都还了,你打小没过过什么苦日子,缺钱了,少爷脾气上来了,也是我们阿衡受苦……
    言希==,不用,我有钱。辛达夷我跟你说,这就是个死孩子啊死孩子,整天逼着老子学做红烧肉,以前也没见她对肉这么执着,都哪来的牛脾气,越大越闹心。
    辛达夷哈哈,那你学会了么。
    言希郁卒,点头嗯,拉长腔。
    达夷无奈,你不那么惯着内小姑奶奶不行吗。
    言希说我靠,老子统共就这么一个媳妇儿,不惯着她还惯着你啊⊙﹏⊙
    辛达夷也郁卒,算了,甭说了,今儿晚上我还得继续跟你大舅子吹白的,你说你丫到底造的什么孽……
    达夷絮絮叨叨,无限怨念,言希揉揉眉头,含着笑,挂断了电话。
    言希画壁画,挣了将近一千五百欧,办个婚礼,大抵是不够的,可是,借钱,又有些不甘心,而让达夷还钱,他刚从重创中恢复也不容易,因此,有些心烦。
    家里有一个储蓄罐,是阿衡从国内带来的,白瓷做的小猪。
    言希每天帮社区做一些杂工,可是,因为他的法语不太娴熟的缘故,总是做不来需要交流的工作,因此,接的工作,挣的钱很有限制。
    但是,每天拿到工钱,都会往储蓄罐中存上几个硬币。
    连伊苏都知道,大盗除了wenny,最爱的就是储蓄罐。
    四月的时候,阿衡言希带着各种证件去区政府注册结婚,阿衡一路上只是抿着唇笑,看着言希,脸红了又红。
    言希捏孩子小脸,哟,宝宝,知道害羞了……
    阿衡==,再看言希手里的证件,却继续低着头呵呵傻笑。
    似乎是失去了长大了的坚强平稳,又变成了当年那个傻气无害的小少女。
    言希牵着她的手,望着巴黎刚冲破晨雾的日光,不知不觉也笑了。
    到了地儿,工作人员看了言希的居留证,却点了点时间,摇头说不行,已经快过期,必须续时之后,才能办理。
    他们赶到警察局续办居留证的时候,已经到了午休时间,阿衡和言希买了两块面包坐在门口等。
    言希看着大马路时髦穿梭行走的巴黎女郎,瞪大眼睛,喂,阿衡,她们眼睫毛真长。
    阿衡解释,她们都用睫毛增长液我一般不用那玩意儿……
    言希哇,个子真高。
    阿衡咳,她们一般垫增高鞋垫我基本不用那种东西……
    言希靠,胸真大。
    阿衡咬牙,她们基本上都注硅胶我是全天然的!!!!
    言希一遍往嘴里塞面包一遍摊手╮(_)╭,现在的小孩子,脾气都不怎么好。
    阿衡怒,你到底要纠结胸的问题纠结多久,我是cc,哪里小了!!!
    言希目测,咳,顶多b36
    阿衡捏他脸,你吐出来我给你做的排骨,我不跟你结婚了o.
    言希同情,没关系的宝宝^_^,就算你是a,我爱的也只有你。
    阿衡tot,都说是c了,cc……
    午休结束的时候,阿衡和言希排了很久的队。工作人员检验的过程很严格,四个主审官轮番问问题,如果回答不符合规定,大多被遣返回国,或者意图不明,涉嫌违法的,则会被第二天再审,在此期间,可以请律师辩护。
    言希之前一直逗阿衡,是因为担心她心中不安。
    言希总觉得,有些事是女人过不去的,因为涉及到她们的男人,而对于男人,有些事又是必定过得去的,因为涉及到他们的责任,他们的女人。
    所以,这个事儿,这个事儿也一样。
    他说不定平安获得居住证,和阿衡结婚生子了,说不定,一倒霉,就被遣返回国了。然后,锲而不舍,继续换签证,继续回到他女人身边,继续结婚生子,只是过程麻烦一些,结果还是一样一样的,媳妇儿跑不了,大胖儿子也跑不了==
    当然,言少没约莫到这么个结果,在他前面那个小鬼子哭天抢地地被几个警察从玻璃门中押走后,四个主审官,穿着没有摺的制服,齐刷刷拿灰眼珠瞅着他。
    言希抽搐,你们好。
    这是他说得最囫囵的法语==
    其中一个问他,在法国以什么谋生。
    言希挠挠头,说,壁画画,社区海报画。信送,牛奶送。
    另一个问,你有吸食大麻和摇头丸等的不良嗜好吗。
    言希摇头。
    一个长着络腮胡子的男人看了看他,问,那么,你有从事色情服务的经历吗。
    言希狂摇头。
    又一个女的问,你听说过霍斯安顿,理查德,克洛维这几个人吗。
    言希隐约似乎听过克洛维,是法国墨洛温王朝的末代君主,所以,这道题,他推测,应该是考察对法国的适应程度的,立刻点头,很熟,我,了不起的人,他们。
    几个主考官一起瞪大了眼睛,你确定,你对他们很熟?
    言希点头,熟。
    其中一个男人挥挥手,出来几个狱警,立刻把言希的头压在桌上,扭住他的手,往外走。
    言希挣扎,干什么,你们!!!
    阿衡站在玻璃窗外,腾一下,站了起来,匆忙跑了进去,拦住那些狱警,她说,你们,要对我的未婚夫做什么?
    言希的头被一个狱警死死摁着,根本抬不起来,他不断挣扎,另外一个警察,却拿警棍打在言希脊背上。
    言希几乎是下一秒,疼得弯下了腰。
    阿衡吼了起来,住手,法国是一个讲一个人权的国家,我简直不敢相信,你们会用这样粗暴的方式对待一个外国的合法居留者。
    主审官走了出来,制止了狱警,他说,小姐,冷静。你的未婚夫不是一个合法的居留者,他竟然认识法国最臭名昭著的涉黑集团,霍斯安顿,理查德,克洛维。我们必须对他采取强制,他将被拘留。
    阿衡深吸一口气,言希,你听过这几个人的名字吗。
    言希脸上苍白,他说,不是历史人物吗。
    阿衡对着主审官说,您都听见了,他只是一个生活单纯来法不久的中国人,他只是把这些人当成了法国历史上的人物,他只是误解了,请您立刻马上放了他。
    那个主审官很严肃地看了言希和阿衡很久,才说,小姐,我无法保证您说的话是正确的,所以,在我们得到确凿的证据之前,他必须被拘留。
    言希疼痛已极,额上冒着冷汗,说,同样,真假不知道,证据没有,监狱不住。
    狱警押着言希的头,腿狠狠顶着他的肚子,让他闭嘴,他低着头,只看到阿衡穿着的布鞋。
    他的声音又变大了一些,证据没有,监狱不住!
    阿衡左手手指掐进右手,她一字一句说,如果没有确凿的证据,我的未婚夫,绝对不能,进监狱。我是n.t.s研究所的医生温衡,住在十二区第三巷1098号,我的同事和邻居都可以为我的未婚夫作证。况且,他一直有腿疾,从来没有离开过居住的社区,每次送报送牛奶都是勉强而行,这是社区所有的人都知道的事,你们如果愿意给我们公正,调查时只要提及粉衬衫,他们就会告诉你,我的未婚夫是一个怎样的人,而如果你们不愿意的话,我将在二十四小时后向法院提起行政诉讼。
    主审官耸耸肩,说好吧,今天晚上只能麻烦mr yan在警局一晚了。
    他做了个手势,狱警大步拖着言希朝审讯犯人的房间走去。
    言希扭曲着颈子说,阿衡,你先回去。
    阿衡滞了脚步,看了他一眼,转身,和主审官用法语交流着什么。
    言希被关到了一隅封闭的房间,除了一扇金属玻璃门能看到外面的空间,除此之外,密不透气。
    刚刚阿衡在,他撑着不喊疼,这会儿,受不住了,靠着玻璃门,喉中泛酸,想要呕吐。
    当时,巴黎的天已经渐热。
    言希摸了摸白衬衣,衣领上浸透的都是汗,摸摸额角,想起今天还没有送的信,有些肉疼。
    妈的,五欧元呢。
    别人家的媳妇儿结婚都穿婚纱,他总不能让阿衡穿个廉价的布裙子。
    其他房间,刚巧审讯完犯人的警察走了出来,看言希状态不佳,给他倒了杯水,问他需要什么,言希看了看那警察,指了指他蓝衬衣口袋里的烟。
    言希学会抽烟,是在2004年到2005年年间,那会儿,和阿衡分手了,跟陆流有些不清楚的交易,一直住在他家里,当时,耳朵废了,什么都没了,喝酒总想起阿衡,也就靠着吸烟能镇定情绪,后来,陆流在他烟里总放些有依赖性的东西,他就戒了。
    言希吸了几口烟,夹在指间,屈膝,疼痛减缓了一些。
    天色暗了,警局闹哄哄的,到了下班的时候,大排的中央空调和日光灯都关了,隔壁提审的犯人也被押回监狱,值班人员在前台,这里,渐渐安静。
    他看着烟圈,只剩下星点的亮光。
    肚子咕咕叫,饿了,想家了,床,台灯,排骨,阿衡的背影,弄堂的夕阳,塞纳河畔的小蚂蚁。
    一帧帧画面,闪过,飞速。
    他把烟放在唇边,微微笑了,却又想起了生命的最初,还很小的时候,他一直追逐着,不停地追逐,母亲,伙伴,走了许多年,似乎什么都没抓到。
    阿衡呢,没有阿衡的最初,在她还没有成长为他的爱人的最初,他们的每一次碰撞,相处,都似乎预示了上帝的仁慈和厚待。
    他没有想过,会是这样的补偿方式。
    昏昏沉沉,在黑暗中,意识迷糊了。
    醒来的时候,四周已经是全然的黑暗。
    落了一地的烟灰。
    身后,透过玻璃门,有轻柔平缓的呼吸。
    她说,你醒了么,言希,回答我。
    言希惊悚,回头,却是熟悉的背影。她也回头,眼睛冷冷冥冥,却瞬间,微微一笑。
    她说,我跟他们说了,我的未婚夫有黑暗恐惧症,所以申请来陪你。
    言希==,拉倒吧,丫从小就怕黑,还敢编我。
    阿衡弯了眼睛,却没有笑,言希,我饿了。
    言希挑眉,一边骂她,谁让你来的死孩子,快滚出去吃饭。
    一边摸着口袋,掏出两颗巧克力,是他给阿衡备的零嘴。从玻璃门下的缝隙递了出去。
    阿衡却抓住了他的手,她手心满是汗。
    他诧异,你怎么了。
    阿衡说,言希,你……让我握一握就好。
    言希裹住她的手指,他说,宝宝,跟我说,怎么了。
    阿衡笑了,靠着玻璃门的另一侧,说我很害怕,我从来没有这样害怕过。
    他只当她被下午的蛮横场景吓到了,笑了,安慰她,我以前和别人打架时,比那个狱警还粗暴。
    阿衡却像没听到,轻轻扣着玻璃,她问,言希,你还在吗。
    轻轻一声叹气。
    言希忽然心里一扯,痛得入骨,他说,我在,我没有事,阿衡,我很好,阿衡,你听我说,我很好,没有比现在更好。
    她笑了,轻轻干涩开口,你刚刚一直在睡觉,一直睡着,我喊你,你却没有听到。我担心你的伤,他们用的是警棍,他们就那样押着你的头,他们打你……
    阿衡有些语无伦次。她的手,从说起言希挨打时,一直在颤抖着。
    言希却说,阿衡,你躺下。
    阿衡哦,乖乖躺下,头对着门的缝隙吗,蜷缩着,眼睛温和干净得像个婴孩。
    言希伸出手,轻轻抚摸着她的头发,她的眼睛,微凉柔软的指,他说,阿衡,我没事,那些,伤及不到我的身体,我的自尊心,我的高傲,我的所有,你害怕着的那些,都伤害不到。
    他说,宝宝,是我以往给你太不坚强的假象了吗,让你以为我这么容易被击溃。
    阿衡脸贴着冰冷的地板,眼角却不断渗出泪水,她的声音变大变空洞,可是,为什么是我们,言希,为什么是我们受到这么多的磨难,为什么是我们想要在一起却比世界上的所有活着的人都要艰难。
    这个孩子,多么困惑,为什么,每一次痛苦屈辱,都降临在他们想要在一起的时候。
    言希擦去她的泪水,他笑了,因为,即使如此辛苦,也没有任何力量能阻挡我们相爱。
    **********************************************
    第二日,调查了证据之后,言希被放了出去,并且得到警局的道歉和一年的居留证。
    四月底,言希和阿衡登记结婚。
    那一天,春暖花开。


Chapter 111

    言太太,你好。
    言先生,请多多指教。
    ----题记
    思莞一日醉酒,打电话说,我从来没有想过,你们真的能在一起。
    电话是在旧货市场淘的,总是向房东太太借用电话终归不太好。掉了漆,不过,数字分明。
    言希拿着话筒,望着身后,微微笑了,阿衡,思莞想跟你说话。
    电话另一畔沉默了。
    温思莞没觉着自己给言希打电话像找茬,但是言希让阿衡接电话,已经委婉侧面不客气地暗示他,自己觉得不耐烦了。
    阿衡看着婚纱店做好的婚纱,刚打开盒子,就听见言希的喊声。
    婚纱的设计图是言希花了好几个夜晚画好的。阿衡倒是看着他台灯下的背影,睡得很熟。
    她哦,手摸了摸带着缎带的紫色盒子,走过去接电话。
    思莞听到阿衡的声音,借着酒力,倒像个孩子,他多委屈啊,妹妹没了,喜欢的人也没了,到底怎么在自己眼皮底下勾搭上的,这么多年,他这个当事人还竟然不清楚,有这种事儿么。
    他说,妹妹,妹妹,妹妹。
    阿衡黑线,你喝醉了,温思莞。现在在哪儿呢。
    思莞看看白瓷砖,明晃晃的镜子,都是红脸人,他倒实诚,我在咱家卫生间呢。
    随即怨念,不对,是我家卫生间,你都要嫁了你。
    阿衡==,滚,怎么着,结婚了还不让回娘家了不是,我要跟妈告状,跟嫂子告状==
    思莞望天,想起自己悲催的人生,滚滚的泪,他说,你没嫂子了,刚分。
    阿衡问,爷爷拿手榴弹砸你了?
    思莞叹气,在马桶上蹲了半天,俊俏的脸上才浮现出小酒窝,他的声音很低很缓,总不能一直自欺欺人。
    阿衡磨牙,你干什么呢,当大舅子的整天垂涎妹夫,你还要不要脸了温思莞。
    温思莞说我呸,就不能让你跟他住一块儿,以前多好一孩子,现在脏话暴力一起来,好的不学,坏的学得倒快。
    思尔在厕所外踹门,温思莞你他妈掉坑里啦,是大便干结还是小便不畅,整天喝喝喝!!!
    达夷却捂着耳朵哎哟,怨念,**,我就一陪酒的,你甭瞪我了,再瞪也没你亲哥眼大!
    思莞哈哈笑,对电话另一端说,妹妹妹妹,我不跟你说了,等你照了婚纱照,寄回来,咱妈想你想得茶饭不思。
    阿衡莞尔,说好,忽而声音变轻,大大的笑容,哥哥哥哥,我跟你说,据我推测,言家小妹应该喜欢你^_^
    随即,好心情地挂断电话。
    言希正在喝水,听见这话,一口水喷了三尺远。
    他咳得撕心裂肺,宝宝,那是你小姑子,别瞎说。
    阿衡==,谁瞎说了,温思尔要不喜欢温思莞,依我妈的性格,怎么可能看见儿子女朋友比闺女还亲,老太太都快愁死了,逮着什么都当救命稻草。
    言希脑子疼,他说我不管这事儿,也管不了,一群死孩子。
    阿衡跪坐在地板上,拆婚纱。
    双臂伸直,打开,白裙子上的满花,倾落一地。
    无肩的干净婚纱,旋转着,三层白纱。
    收腰,胸线上的小小花朵,好像干燥过的栀子,细碎而妖娆。
    简约,高贵而完美。
    言希洁白的牙齿却咬了唇,他皱眉说,不对,有个地方做得不对。
    阿衡啊,这么漂亮,孩子把脑袋蹭到言希颈上,她说,言希,我已经很喜欢了^_^
    言希唉,你穿上,我给改改。
    阿衡惊悚,你会用针线?
    言希咳,不都是学的么。
    阿衡⊙﹏⊙。
    言希害羞,怒了,我会针线怎么了,本少天生聪明,无师自通。
    阿衡哦,==,换裙子,她说,好看么。
    言希拿着针线,吭吭哧哧,蹲她裙角,说别乱动。
    阿衡坐在凳子上,看着他低垂下的黑发和眼中的认真,揪他耳朵,老公,好看么好看么。
    言希耳朵梢儿都是红的,轻轻嘀咕了一声什么。
    忽然,大眼睛猛地抬起来,温衡,你说什么,你刚刚喊我什么?
    阿衡呵呵,说老公o(_)o
    言希咳,宝宝,再喊一遍。
    阿衡不好意思,低头,说老公。
    宝宝,再喊一遍哈哈。
    老公。
    宝,再一遍哈哈哈哈。
    老公。
    再来一遍哇哈哈哈。
    老……公。
    再再喊一遍哈哈哈哈哈哈。
    你去死。
    来嘛开嘛来嘛(*^__^*),我想听。
    去死,立刻,马上==
    *******************************************
    婚礼那天,很不巧,下雨了。
    言希对着天骂了很长时间,最后,才百米冲刺,从教堂跑到借的婚车旁,打开车门,把阿衡抱了出来。
    伊苏抱着捧花,小家伙是伴郎,跟在言希身后狂奔。
    最后,想起车里的小伴娘,刹车,啪啪跑回去,有把小姑娘拉了出来。
    教堂前观礼,一窝蜂围着看的邻居,都笑了。
    阿衡有些不好意思,但是更担心言希的身体,她窝在言希怀里问,你的腿,没事儿吧?
    言希拿白西装的袖子遮住阿衡的头发,笑了,我没事。
    房东太太在教堂前迎接,言希把阿衡抱到地儿,房东太太把干毛巾递给他们,望望教堂里面,说神父已经在等着了。
    伊苏啪嗒着小皮鞋跑过来,带起污水,言希抱着阿衡往里面跳了跳,捏捏小家伙的脸,说,捣乱敢,香蕉没。
    言希承诺过,只要伊苏当好小伴郎,香蕉大大的有。
    伊苏被房东太太拿毛巾呼噜着脑袋,小家伙却扒着言希的肩,歪歪扭扭在他耳畔说,wenny今天很美,比你在教堂画的maria还要美。
    言希含笑,他点头,看了看阿衡,眼睛温柔专注。
    阿衡揽着他的脖子,说你们说什么。
    言希却剥了一颗奶糖,扔进她嘴里,低头,在她唇畔蜻蜓点水,很骄傲地说,男人的秘密,不告诉你。
    他放下阿衡,牵着她的手,走进教堂。
    窗外雨声滴答,躲雨的鸽子在教堂的窗前,眼睛那么干净,小小的黑曜石。
    小伴娘抱着捧花,拉着阿衡的裙摆,跟在他们身后,胖胖的小姑娘,走路还摇摇晃晃的,可是,拉着阿衡的裙子却很认真。
    十字架上的耶稣,看着他们,从顶窗,鸽子的羽毛飞落,停在耶稣的肩上。
    祥和,怜惜,温柔,珍重,爱意。
    那个穿着黑色长袍的绿眼老人把手放在他的额头,问他,你愿意永远爱着眼前的这个女子,保护她,陪伴在她身边,在每一封家书中倾诉着你的爱意,在每一个破晓时分握着她的手,不因世人的毁谤而抛弃她,不因生命的变故而让她悲伤吗。Mr yan,以尔全名,你愿意发誓吗。
    言希笑了,大眼睛明亮而坚贞,他说,我愿意。
    老人又把手放在阿衡额上。他说,你呢,你愿意永远爱着眼前的这个男人,保护他,陪伴在他身边,在每一次回信中倾诉着你的爱意,在每一次早餐时坐在他的对侧,不因世人的侮辱而放弃他,不因容貌的变迁而让他孤独吗。wenny,以尔全名,你愿意发誓吗。
    她握住言希的手,握到他几乎发痛啊,她说,我愿意。
    老人笑,请为你们的彼此交换戒指。
    言希伸出白皙的手,手心柔软,他说说,阿衡,把手给我。
    阿衡带着白手套,轻轻把手放在他的手心。他从蓝色的盒子中掏出一个戒指,紫色的点点梅钻。
    阿衡愣了,这个是……
    言希轻轻,不费力地把戒指套入她的无名指,他摩挲她颈上的紫梅印,微笑了,唇角的微笑比钻石还要明亮,他说说,一件是生日礼物,一件是婚戒,何能有幸,都由我完成啊言太太。
    项链和戒指本就是一套,当年由他让达夷拍下,项链托思莞转赠,戒指由他留着。
    本来预想,她喜不喜欢这项链无所谓,可是,这婚戒,怕是要由他当做秘密,百年后带入黄土。
    阿衡看看手指,眼中有笑,落下的却是泪。轻轻伸出一直蜷缩着的另一只手,是他曾经送给她的那个简单的戒指,已被改大。
    这是曾经一直被她戴在胸口,不为任何人知道,距离心脏最近的东西。
    言希咳,你不是弄丢了吗。
    她把戒指套入他左手的无名指,叹气,破涕为笑,好好待我吧言希,能娶到我真的是你上辈子修来的福分。
    连续扔了两次,又重新捡回来的戒指,在那双素白的手上闪耀,如斯,珍贵。
    神父说,依耶稣之名,我宣布你们从此结为夫妻。
    她说,言太太,请多指教。
    低头,抱着她,深吻,左手的无名指与她十指相扣。
    从此,走向生命的另一个起点,不再寂寞。
    *************************************************
    上床,关灯,咳。
    言少没穿衣服,言太太也没穿衣服。
    他问,我能摸吗。
    言太太紧张咬牙,不知道。
    言希哦,摸,tot,果然是b,你骗我……
    言太太恼怒,都说是c了,什么爪子啊啊啊。
    言希摸自个儿媳妇儿脸,你发烧了,怎么这么烫。
    言太太羞耻心暴增,我是新娘子啊新娘子,初夜男人都这么表脸的吗。
    言希用舌头舔孩子嘴,要脸还是要孩子,说。
    言太太张嘴,温和的性子忍到极限,想要破口大骂,却被言先生舌头一闪,长驱直入,唔唔嗯嗯,说不出话。
    言希说你别紧张,我一会儿轻点进去。
    阿衡被他亲得七荤八素,哦。
    然后,三分钟,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开始尖叫。
    疼死了tot
    言希你个表脸的,滚出来,我不要儿子了,快滚出来。
    言希狰狞,滴汗,不敢乱动,最后,趴言太太身上撒娇,老婆婆婆婆,我动动,你就不疼了。
    言太太怀疑,真的?
    啊啊啊啊啊言希你个骗人精疼死了啊啊啊啊啊啊。
    言先生不厚道,装作没听见,封住她的唇,眼睛在黑暗中却满是笑意温存。
    一夜,香汗。

Chapter 112

    儿子,虽然你在法国只呆了一个月,也叫海龟^_^
    ……哇哇。
    ----题记
    温母接到女儿怀孕的消息,是八月份。之前几个月,思莞一直忙不迭地相亲,一天安排八场,长得不好的当贤惠,长得泼辣的当个性,长得好点儿的当仙女,总之,和众家姑娘保持亲切会见,萨科奇抽空见喇嘛都没他大少忙。
    云在在温家过夏天,见温家哥哥忙得没天理,乐得占他的房间做程序。
    张嫂年纪大了,温妈妈心疼老人家,做饭自己揽下来,洗衣服的活儿却基本是思尔包了。
    某一日,思尔洗衣服,思莞好不容易得闲,跟云在打游戏,俩大小伙儿正盯着屏幕,轰隆一声巨响,震人心魂。
    两人吓了一大跳,跑到洗手间,就见温小姐铁青着脸,洗衣机已经被踢翻,随着水,满桶的衣服流了出来,全是思莞的。
    温思莞臭美,相亲时一天换八套,最上面的白衬衫上,还有桃红色的唇膏。
    思尔冷哼一声,看也不看二人,往外走,顺脚踩了那件白衬衫,漂亮的小脸有点狰狞。
    思莞讪讪,云在不知死活,温和露着细白的牙齿开口,尔尔,今天晚上吃什么,我很久没吃阿衡做的狮子头了,你会做吗。
    思尔转身,踩着白衬衫,走过来,捏着云在的下巴冷笑,哟,想吃我大嫂做的狮子头啦,成啊,姑娘今天心情好,给你做!
    云在抑郁……
    当年,想跟去法国没跟成,阿衡就说了一句话,你要是敢跟着去,这辈子就别见面了。
    他想了想往事,微笑,对思尔慢条斯理地说,没关系,我会努力让他们离婚的。
    思尔继续冷笑,瞟了一眼思莞,可别,我求你了,让我们老温家留个后吧!
    思莞尴尬,走到思尔面前,拿纸巾给她擦汗,责备,“多大的孩子了,闹起脾气,没完没了的。”
    思尔摔了他的手,”你不是躲我躲得恨不得不回家吗,滚你房间去,姑娘我还不想看见你呢!”
    电话铃响了,思尔眼里有泪,怕被看见,转身,跑到客厅接电话。
    “岳母,妈,妈,我跟你说,哈哈哈^_^
    思尔黑线,对着电话吼,”言希,谁是你妈= =。”
    言希继续傻笑,”是尔尔呀,哎,我跟你说个大喜事。”
    思尔听到电话另一端,有一个温柔的女声正在一旁骂烦死了,言希,你真是烦死了。
    思尔心头一暖,不自觉翘了嘴角,问,”怎么了,有什么喜事。”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说。”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别笑了,说。”
    “娃哈哈娃哈哈娃哈哈娃哈哈娃哈哈娃哈哈。”
    “……言希你个疯子。说话==。”
    窸窣的声音,阿衡抢了电话,温声无奈,“尔尔吗,别理他,言希现在智商三岁==。”随即,有些不好意思地开口,”其实也没什么事儿,就是我怀孕了。”
    思尔呆了,半天,才反应过来,惊喜非常,“我要当姨妈了,不对,是姑姑,也不对,到底是姨妈还是姑姑……”
    阿衡呵呵笑了,“什么都一样,爱是什么就什么,反正咱们一家人,不讲究这么多。”
    温母正在厨房剁肉,听见思尔的话,扔了菜刀,就往电话前跑,“什么,尔尔,你说你要当什么了?”
    思尔笑了,这老太太,耳朵真尖,”我要当姨妈,你要当姥姥了!
    说完,把话筒递给温母。
    温母抱着话筒,连珠炮一般地问,”什么时候的事儿?几个月了?胃里难受吗?能吃下饭吗?言希能伺候好你吗?他又不会做饭,哎哟,两个小不省心的,要不妈妈现在办签证去照顾你吧啊?”
    远处,某两枚俊俏男人,头顶轰隆隆劈着雷,八月飞霜,表情呆滞,看着温母,啊不,是温母手里的话筒……
    一个脑中回荡着相亲相亲赶紧相亲……外甥他爸……这辈子没指望了……唉……外甥……
    另一个怨念着离婚离婚快点离婚……不对,离婚了我外甥就没爸了……外甥……我外甥……唉……
    阿衡远在法国,怀着一个月的身孕,还要安慰激凸的言先生和温家老少,连爷爷都跟打了鸡血似地,闹着要来法国,这叫什么事儿==
    最后,终于,安抚完毕,挂断电话,扭头,就见一个笑得大眼睛都挤到一块儿的,他说,媳妇儿,你挪挪,电话给我。
    阿衡黑线,这人从昨天拿到化验单,就没消停过……
    言希用屁股把凳子上的阿衡挤到一边,说凳子硬,你乖,带咱儿子坐床哈。
    然后,抱着电话,开始摁摁摁,唉,老子就要当爸爸了你知道吗……喂,xx吗,老子要当爸爸了呀,我媳妇儿可争气了,哈哈你媳妇儿还没怀呀哈哈……喂喂,xxx吗,我媳妇儿怀孕俩月了,嘿嘿,唉我跟你说,真不是特别厉害就是一般厉害真的你不用夸嘿嘿……喂喂喂,我媳妇儿怀孕了balabalabala……xx吗,我跟你说,我有了……
    阿衡拿医书砸言希。
    言希停顿,抱着脑袋哎哟,对方惊悚,言少,你什么时候突破医学障碍有了……
    “呸,你才有了,我是说,我有了儿子,我媳妇儿怀孕了哈哈。”
    阿衡上手,拔电话线,把鼻孔朝天笑得嚣张的言先生拉回现实。
    言希委屈,”媳妇儿,你干什么,我还没通知完……”
    阿衡闭眼,”我不生了。”
    言希抱孩子坐腿上,”为什么呀,你想吃什么,我给你买,你可不能不生,那是咱儿子,嘿嘿,儿子,娃哈哈……宝宝,不是我吹,我兄弟里面,哪个媳妇儿有你这么争气的,刚结婚俩月就怀了……”
    阿衡掐言希腮帮,”还不如不结婚呢,结了婚,脸皮怎么这么厚……你都不嫌害臊……”
    言希脸皮厚,理直气壮,”他们生不出来还有理了,咱们有娃哈哈是天下最好的事,害什么臊!”
    阿衡懒得理他,低头,拉着他的手指把玩。
    言希反手握住她的手,看看电子钟,说到散步的时间了。
    言希昨晚连夜,奋笔疾书赶出一份怀孕时间表,规定了阿衡吃饭的时间,睡觉的时间,散步的时间,养神的时间,喝汤的时间,以前高考作文都没见他这么有逻辑==
    阿衡说我困了,明天要上班呢。
    言希皱眉,细白的手指轻轻按摩她的额头,他说不去不行吗。
    言希担心科研所大量的药物环境给阿衡和孩子造成坏影响。
    阿衡摇头,请产假也不是这会儿呀,还得好几个月呢。
    阿衡其实,还有别的考量,假不是不能请,可是如果现在就请假,工资肯定没戏,言希虽然腿脚好了,但是找工作依旧困难。
    言希想了想,把怀里的阿衡又紧了紧,笑了,眼睛很温柔,轻轻拍着她,说睡吧。
    阿衡哦,闭上了眼睛,眉眼有些疲惫。
    她从小到大,似乎都是个安分的人,就连怀孕,也不用别人过多担心。
    可言希不是别人,言希不行啊,平常就宠得含嘴里怕化了,这会儿怀孕了,你让他不担心,可能吗。
    把阿衡哄睡后,打开抽屉,拿出一张广告函,是他送报纸时留下的,法国油画展的作品征集,一等奖税后大概能得五万欧。可是,结果出来,也是明年的事儿了,阿衡等不了,孩子也等不了。
    团了团,扔进了垃圾篓。又扒了扒,把画素描的一盒铅笔找了出来,画夹一直在角落,差不多蒙了尘。
    视线定格,笑了笑,也只好这么办了。
    阿衡起床时,言希已经去送牛奶了,留下一瓶,在小锅里煨着,另外煮了一个白水蛋,都是给阿衡的,言少的怀孕时间计划表里写得清清楚楚==
    天蒙蒙亮着,一片寂静。她趴在栏杆旁,看着远处的那个粉衬衫,穿着布鞋在弄堂里穿梭,似乎还是很多年前的那个少年,修长漂亮的样子,抱着牛奶瓶忙碌时依旧像个孩子,可是,确凿已经是个男人,有着强大的维护自己妻儿的力量。
    阿衡吃了白水蛋,留下了牛奶。
    她穿着白大褂,从弄堂走过,拐角处,言希远远地招手,扯着嗓子嚎,”阿衡,脏活累活留给别人,照顾自己,照顾咱儿子,知道吗知道吗\(^o^)/~”
    阿衡==,无奈,却笑了,眼睛温柔至极,在细碎明朗的时光中框入天长地久的相架。
    言希送完牛奶,刚刚七点,回家,背着画夹和铅笔就匆匆往巴士底广场跑,坐在标志性建筑七月柱的对侧,支起了画架。
    人来人往,盛夏时分,天气渐热。这一天是周四,richard lenoir大道里的集市已经喧喧扰扰。
    他的身旁,有许多流浪汉一般的街头艺人,头发像枯草,却唱着快乐的小调子。小丑们拿到硬币,灵活地变出一束花,逗笑了明媚开朗的金发女郎。
    言希坐在小马扎上,看着人来人往,抓住几个漂亮姑娘的神韵,画了肖像。
    他把画展到她们面前,那些年轻女子简直惊异,这么短的时间。她们笑着看言希,问,需要多少钱。
    言希不知道价钱,沉默,想了想,伸出一根手指。
    一欧。
    热情的姑娘们觉得捡了大便宜,争相拥抱眼前的清澈男子。
    言希吓了一跳,闻到了她们身上沁人的香水味,往后结结实实退了一大步。
    “钱,给,走,你们。”
    他身上如果有香水味,孕妇闻到,要难受的。
    他皱皱鼻子,姑娘们又笑了,觉得眼前漂亮的男子实在怪异。
    言希赚了三欧,三幅画。
    然后,他继续画,继续卖,觉得钱来的真的容易,丝毫没想到这样微薄的利润到底意味着什么。
    再然后,他挨打了。
    夕阳西下,收摊时,被身边同样做素描的三个法国男人围堵到香水小道里结结实实揍了一顿。
    香水小道,全是漂亮的香水铺子,幽蓝,澄碧,红粉,瓶身婀娜,惹人爱。
    他们攥着他的头发,说着,小婊子,这只是个见面礼。
    言希跪在角落里,半天没有站起来。
    鼻子流血了,这群人渣。
    言希站起来时,背着画夹,站在香水铺子的玻璃窗前,沉默看着一室的高贵旖旎,漂亮风情的店老板带着嘲弄的眼神问他要什么,他攥着手里的几个微薄的硬币,想着要是能给阿衡买一瓶世界上最好的香水该有多好,话到嘴边,却变成,画像,要吗。
    他蹭掉鼻血,带着灰尘泥土的手拿出笔,利落专注地画着她的眉眼。
    夕阳西斜,他的黑发被日光晒得暖暖的,背脊端端正正。
    店老板诧异,看着他递过来的画。
    她笑了,问他,你要多少钱。
    言希想了想,迟疑着开口,一欧。
    店老板笑了,怪不得会挨打了,他们都卖十欧元。你很缺钱吗。
    言希比划,妻子,我,怀孕了,宝宝,长大,钱要。
    她指着店前的招工广告,说,你帮我设计香水瓶的样式,我按利润给你抽百分之十,怎么样。
    女老板微笑,我从来没见过像你这样的爸爸,像个孩子一样的爸爸。
    ******************************************
    言希找到了工作。
    阿衡的预产期是第二年三月,十一月份的时候研究所做出了矫正耳塞,拿言希当小白鼠,听力恢复了百分之五十,效果不错,阿衡松了一口气,撂摊子,回家养胎。
    edward质疑,看笑话,这个废物男人能养得起你吗,wenny
    孩子在阿衡肚里抓耳挠腮,踢了妈妈好几脚,为爸爸愤愤不平。
    阿衡抚摸肚子,很温柔,小乖,没事,这个叔叔脑子缺氧,咱们不跟他一般见识。
    言希喊孩子娃哈哈,阿衡听着怪,另起了别的。
    edward==。想起别的事,耸肩,”wenny,你明年需要做一次选择,是完成留学回到中国还是留在科研所工作,董事会说如果你留下来,可以考虑给你开一间办公室。”
    阿衡低头,想了想,说,”让我再考虑考虑。”
    edward挑眉,”我个人建议,你留下来。没有任何一个地方比这里拥有更多的医学资源。”
    言希买了一大堆玩具,除了画设计图,就坐在阿衡身边,耳朵贴着妻子的小腹,每天和小言同志扯白几句。
    什么,”娃哈哈,能听见爸爸说话吗,嗯,宝贝儿,哈哈。”
    又什么,”臭孩子,不准踢妈妈,再得瑟,爸爸打你。”
    或者,”爸爸给你买玩具枪了,跟ak47长一个样,你喜欢不,哈哈,我就知道你喜欢。”
    要不,戳戳,”喂,娃哈哈,你是男的还是女的呀,是男的吗快说是,不说打你。”
    末了,蹭脑袋,加一句,”哎哟,宝贝儿,爸爸最爱你了,哈哈,这世界最爱你。”
    阿衡郁卒,看着肚子前言希毛茸茸的脑袋,要得产前忧虑症。
    她说,”你滚远点儿,别让我看见你。”
    言希tot,”怎么了老婆婆婆,就和儿子说几句话。”
    阿衡怒,”是啊是啊,你儿子,你这个世界最爱的儿子。要是姑娘,你还打算把她扔了不是?!言希,你行啊,以前我怎么就没发现你重男轻女地这么厉害!”
    言希淡定,挥旗子,爱女儿,坚决爱女儿,只要女儿。宝宝第一,女儿第二,儿子垫背,万岁!!
    然后,转身,吭吭哧哧拿包袱,收拾被褥,脸盆,毛巾,漱具,连带着给娃哈哈买的一大包玩具。
    阿衡惊悚,你干什么。
    言希扫一眼,后天就是你预产期了,得提前住院呀,要不到时候就抓瞎了。
    阿衡叹气,头疼,你不能消停会儿,还早呢,我自己的身体我心里有数,把包袱收回去。
    言希摇头,妈说要提前住院,妈说提前准备到时候才能顺产,妈说我当爸爸的要时刻走在最前线……
    阿衡头疼,到底是你妈还是我妈……
    言希把玩具使劲往里塞,说咱妈。
    阿衡瞟他一眼,手让让。
    言希心虚,继续往里塞。
    阿衡揪他耳朵,就没见过你这么当爸得,给儿子买玩具还顺道给自己买个玩儿是吧。
    言希装无辜,没啊,他们说psp大减价,我就是……主要吧……顺便……给儿子买一个⊙﹏⊙……
    阿衡咬牙,你儿子要是生下来就能玩psp,你最好做好准备当妖怪的爹。
    忽然,阿衡的手松了下来,脸变得苍白。
    言希吓了一大跳,阿衡,你怎么了。
    阿衡捂着肚子,额上冒着汗,轻声说,不行,言希,我恐怕要生了,咱们去医院吧。
    言希啊,背着包袱,抱起阿衡就往外冲。
    让伊苏帮忙叫了计程车,言希一路上京片子外加法语英语,顺溜地把巴黎的交通骂了个狗血喷头。
    丫的什么破巴黎,大马路上这么多车!!!
    于是,言先生,大马路上没车,哪有车,让人火箭到大马路上人还不稀得来==。好像他媳妇儿生个孩子,全世界不让道都欠着他了,典型的唯心主义。
    从进产房,阿衡就开始尖叫,生了一下午加一夜,愣是没生出来,反而是声音越来越弱。
    言希站产房外,跟个陀螺似的,转来转去。
    护士端出一盆血水,言希差点一口气儿上不来,搁到这儿。他问我媳妇儿怎么样了,护士翻翻白眼,别急,就是有点难产,你们中国人生孩子就是麻烦!
    阿衡突然在产房,拔高了一嗓子,回光返照似地,喊了一声言希。
    言希一听,泪唰地就出来了,直接往产房冲,两个护士把他往外推,言希懵了,也急了,手往后摸包袱,摸出ak47,用中国话说,全他妈不许动,让我进去!!!
    走道上的病人连同工作人员都吓得抱头蹲了下去,俩护士尖叫一声,缩到一旁,言希推开产房的门。
    满眼都是血,全是阿衡的血。两个医生正在帮阿衡按摩,她的嘴唇已经咬得血迹斑斑,奄奄一息。
    他走到床边,忍住泪,哑着嗓子喊,阿衡,我来了,你看看我。
    阿衡眼皮眨了眨,睁开了,握住了他的手。
    她看着他,额发早已被汗浸透了,微微笑了,有气无力地摸着他的头,这里是无菌产房,出去,言希。
    言希抹了一把泪,反正你要有个三长两短,我也活不长了,管他什么产房。
    阿衡无奈,咬着唇说,你想死,我还没准备死呢。
    医生一个推力,阿衡觉得全身的骨骼都移位了,痛得大叫起来。
    言希伸出手臂,放到阿衡唇边,让她咬着。
    她抓着被褥,言希手臂流了血,开始还觉得疼,到最后,就麻木了,看着阿衡,眼睛红肿得厉害,他说,你死了我也不活了,你不是最喜欢听我说我爱你吗,我爱你,温衡,我爱你。
    他念叨着,我刚有个家,你要是毁了,咱们就一起走。
    到最后,医生吼了,怎么这么多话,孩子脑袋已经出来了,别说了,吵得我头疼。
    言希一个激灵,开始使劲摇阿衡,阿衡左手手指掐进言希的手臂,一声尖叫,孩子弱小的哭声传了出来。
    言希瘫倒在了地上。
    *************************************
    二零零八年四月,阿衡做完月子,和言希搭乘飞机回国,外带大眼宝宝一枚。
    原因:非法携带玩具枪支,严重扰乱社会安定,驱逐出境。


Chapter 113

    言希摁门铃的时候,是温母开的门。
    他把手上一个小包裹塞给温母怀里,心急火燎,“那啥,妈,你先看会儿娃哈哈,我和阿衡回去整房子,全是灰,呛死人……”
    然后,一阵风似的,没了人影。
    温母呆滞,手上的触感太软,低头,大眼睛,很大很大的眼睛。
    咯咯笑,口水,天使般的小脸。
    三秒后,老太太反应过来,中气十足,对着隔壁的隔壁大骂,“温衡言希,你们两个小兔崽子,这是我外孙,不是布娃娃,小兔崽子!!!!”
    阿衡==
    言希==
    晚上,言先生携言太太到岳母家蹭饭,被老太太骂了个臭头,”怎么,我是看出来了,你们想虐待我孙子是不是,看看孩子,抱着奶瓶比看见你俩都亲,你们平常是怎么饿他的,啊?!!!”
    言希看儿子,抱着奶瓶不丢,咕咚咕咚喝着,像饿死鬼投胎,╮(_)╭,”谁饿他了,也不看看他那嘴,小得还不如樱桃,每次我媳妇儿喂他奶,个死孩子,都呛得死去活来……”
    阿衡摸鼻子,也觉得冤枉,”妈,这不能怪我,你孙子不知道饥饱,胃口好,我一天喂他八遍……”
    言希点头,伸出食指去戳儿子的脸颊,却被岳母一巴掌拍了下去,老太太说,”就没见过你们这么不着调的爹妈,这幸亏是被法国撵回来了,要再呆几个月,我的小宝贝儿还不被你们给折腾死。”
    老太太抱着外孙,心疼,哎哟,小宝贝儿,小心肝,笑得一脸慈祥,亲都亲不够。
    思莞抖鸡皮疙瘩,”妈,你也不嫌自个儿说话腻味人……”
    思尔却瞪大眼睛,”滚边儿,我外甥,我侄儿,我妈爱怎么亲就怎么亲,你留着功夫相亲去。”
    思莞郁卒,拉着阿衡的手,泪汪汪,”妹妹妹妹,我在家越来越没地位了,你可算回来了,他们都欺负我……”
    阿衡笑得温和,她说,”哥哥哥哥,怕什么,你不是想要女朋友吗,明儿我上班,到医院给你物色几个白衣天使。”
    阿衡拿到edward的介绍信和董事会的任职书,以后在北京nts医学研究分所任职,担任耳鼻喉科的组长,每一季,要去法国汇报工作一次。
    思莞滴冷汗,讪讪开口,”不用不用,维持现状,现状……”
    思尔这厢,牙都快咬碎,冷哼一声,不说话。
    言希抱着儿子,弯了眼睛,说妈,爷爷,我们先回家……
    温老本来,一直在另一组沙发上,虽然逗着鸟,但一天偷瞄言小宝宝几百眼,听说重孙要离开,想留,看看孙婿,又抹不开面子,轻轻咳了咳。
    阿衡知道温老一直对言希存芥蒂,从言希怀中抱过孩子,蹲在爷爷沙发下,轻轻笑了,”小乖,亲老爷爷一下,我们明天见。”
    她抱着小家伙,轻轻在爷爷脸上,印了个大大的口水印,叱咤半生的温老脸红了,僵硬了,然后,笑了,带着皱纹的手轻轻摸了摸言小宝宝的脑袋。
    大眼娃娃啊啊叫,在妈妈怀里蹬着小胖腿,对着老爷爷,睁大眼睛,小手抓住白胡子,咯咯笑了。
    思莞偷看言希,言希转眼,望着他,弯了眉,呼噜着他的头,”思莞,你都多大了呀多大了……”
    思莞笑,”妹夫,快喊哥,快^_^
    言希白眼,左手抱着阿衡,右手裹着儿子,说这里有疯子,快回家。
    温母看着女儿女婿的背影,笑着笑着,忽然就掉眼泪了。
    外面,星斗满天。
    思尔诧异,”妈妈,你怎么了。”
    温妈妈说,”我看过阿衡从这里走过,也看到过小希,他们总是独自走过,每一次都让我很担心,这是,第一次,我看着他们,察觉到幸福。”
    她念叨着自己老了,转身却抓起电话,叹气了,只剩下释怀,她说,”老嫂子,来b城定居吧,阿衡已经有了孩子,咱们一起看着他长大。”
    *************************************************
    言小宝宝眼很大,言小宝宝嘴很小,言小宝宝是个囧宝宝。
    五个月的时候,辛达夷抱着言小宝宝,咧着嘴,逢人就说,这我侄儿,怎么样怎么样漂亮吧哈哈,众人坏笑,你侄儿长这么漂亮你怎么长成这样……达夷觉得时间真短,一下子回到二十六年前,他说,我这辈子名声算是栽你跟你美人儿爹手里了,言小宝宝假惺惺,抱着叔叔的脸啃了两口,好心安慰。
    六个月的时候,言小宝宝学会了说话,啊啊啊,任何要求,都是一个字啊,吃奶啊,尿尿啊,跟爸爸抢妈妈也啊,宝宝爸咬毛巾被,这是我媳妇儿,滚回你婴儿房去tot
    宝宝窝妈妈怀里咩奶,大眼睛撇撇,啊啊,经过作者翻译,应该是你滚。
    宝宝妈说了,言希,你今年是不是才三岁==
    宝宝爸继续咬被,眨巴大眼睛,媳妇儿,你当我三岁好了,只要能让我睡你怀里\(^o^)/
    宝宝吐奶头,转小脑袋,转啊转,看爸爸,小手抓着毛巾被泪汪汪。
    啊。
    会啊了不起啊,我也会,啊啊啊啊,每次都装可怜,老婆婆婆,表相信他,这死孩子,最会装╭(^)
    啊啊。
    啊啊啊啊啊啊啊,切,我也会=m=
    言小宝宝楚楚可怜状,大眼睛望着爸爸。
    宝宝爸也楚楚可怜状,大眼睛望着宝宝妈。
    宝宝妈无语,自个儿睡中间,左手搂着儿子,右手搂着宝宝爸。
    半分钟后,宝宝爸颤抖,宝宝妈拒绝颤抖,一分钟后,宝宝爸卷着被连同宝宝妈一起颤抖。
    宝宝眨着大眼睛,吸手指,迷茫……
    爸爸呢……
    妈妈呢……
    在哪里在哪里……
    言小宝宝七个月的时候,阿衡收到了来自巴黎的信函。
    法国油画大赛,言希精心准备的《mother》获得了唯一的金奖,邀请函上,印着的宣传海报,是,他温柔的妻子。
    从未有这样的视野,以一个丈夫的角度,如此诠释自己的妻子。
    mother
    邀请函的右下角,对应着《mother》的获奖词,the love beyond your imagination
    一夜成名,为爱而生。
    阿衡望着不远处,她的丈夫,却只是低着头,耐心无比地喂着儿子吃米粉。
    言宝宝七个月的时候,看着电视上的广播体操,在他爹怀里,无比正直地跟着电视上的小朋友,穿着开裆裤蹦得欢快。
    言希的画作,自从获奖后,被炒到一幅百万,家里有了些钱,言先生残念,想起以前壮烈牺牲的法拉利,又买了一辆。
    阿衡去了巴黎汇报工作,顾飞白和杜清婚礼邀请函寄到家里,邀请回国的阿衡参加。
    阿衡寝室大姐三姐四姐连同小五强烈要求看外甥,阿衡让言希带着宝宝开车去,她下飞机直接赶婚礼。
    言希抱着言小宝宝到达会场的时候,阿衡还没来,会场宾客云集,江南名流,悉数到场。小五眼睛亮了,站凳子上直接招手,激凸,“妹夫,妹夫,这儿这儿,快快快!!!”
    满场哪有这厮嗓门高,一时间,鸦雀无声,看着大厅入口。
    言希==
    娃哈哈刚睡醒,抱着爸爸的脖子,穿着背带裤,大眼睛转来转去。
    顾飞白一身白色西装,看着言希和他手中抱着的孩子,微微失神。
    杜清一袭婚纱,走了过去,轻轻抚摸了小家伙的头发,笑了,”妹夫,我六妹呢。”
    言希啊,”哦,阿衡还没下飞机,大概还要一小会儿。”
    言小宝宝看着香喷喷的新娘子,大大地打了个喷嚏。
    杜清有些讪讪。
    小五从座位上飞奔而来,从言希手上抢过娃哈哈,哎哟,我的宝贝儿,你怎么长这么好看,比你爸都好看,哈哈,喊姨妈,姨妈o(_)o
    娃哈哈嘟嘟小嘴,然后,碰碰他五姨的脸,笑了,呵呵的。
    席中老一辈的言党早认出言希,尴尬,到底是打招呼还是不打招呼,小一辈的眼睛亮了,瞄着言希,窃窃私语,是dj yan吗是他吗。
    剩下些人,略微凝视,却忽而笑了,是《mother》的作者言希。
    这一辈子,谁还非得仗着谁出名。
    阿衡的恩师李先生戴着老花镜走了过来,端详言希半天,才笑了,我知道你。
    言希深深鞠了个躬,先生,我也知道您,谢谢您对我妻子的爱护。
    李先生淡淡笑了,看了看顾飞白,温和对着言希开口,我一生得意门生唯有飞白和阿衡,你好福气,一定要珍惜。
    顾飞白望向言希,嘴唇动了动,目光定到杜清身上,却说不出话。
    厅外有清晰的跑步声,门被推开,是还没来得及换掉白大褂,眉眼如画的阿衡。
    她擦了汗,微微笑了,还好,没有迟到。
    娃哈哈看见妈妈,伸着小手啊啊叫。
    阿衡从小五怀中抱过娃哈哈,眼睛温柔,略带歉意,对着顾飞白开口,顾师兄,你和嫂子的婚礼,我来得急,没有带礼物,过几天补上行么。
    言希在家接到请帖时已经是婚礼的前一天,夫妻俩除了随分子掏钱,没有时间准备礼物。
    顾飞白看着她,淡淡开口,”没关系,我听说言希的画千金难求,现场画一幅当贺礼,怎么样。”
    言希挑眉,含笑,”画画吗,画画估计不成,我擅长油画。”
    油画要耗费一些时间。
    顾飞白摇头,表情冷淡,”那么字呢,我订婚时阿衡送过一幅字,你再送一幅呼应也很好。”
    顾飞白的字一向写得好,当年觉得与阿衡有些志同道合的地方,似乎也就只剩下字了。
    杜清的脸色益发难看。
    言希宠溺,看着阿衡,”言太太,拿你的和我呼应,我的名声可算是没了。”
    阿衡脸色微红,装作没听见。
    细长的手指执起毛笔,言先生轻轻笑了,他说,”顾飞白,今天是为了我媳妇儿的笔墨孤单,不然,你怎么配得上我的字。”
    风云际会,浓翠挥毫。
    一幅对联。
    “得成比目何辞死,
    只羡温言不羡仙。”
    ******************************************
    二零零八年秋。
    阿衡言希回到乌水。

    (正文完)


番外  孙鹏

  我感冒了,大夏天的。
  鼻子很难受,拉开窗帘,斜对着的,是隔壁的隔壁的隔壁,那个空荡荡的房子,终于住满了人。
  躺床上,看了会儿书,公司有人打电话,问新行政楼建筑招商,里面有达夷竞标,是不是需要特别照顾。
  我想了想,说不用。
  达夷骨子里有股傲气,发作起来,比言希还吓人。
  这俩人,说起来,我认识那会儿,一个刚会爬,一个刚会走。
  我喜欢达夷,厌烦言希。
  因为我抢得走达夷的糖,却夺不走言希的任何吃食,包括他经常挂在嘴上的牛奶袋子。
  他喜欢喝一个牌子的巧克力牛奶,厂子断货,宁愿不喝,也不换一家,死脑筋,缺心眼儿。
  五岁之前,我们相处得很和平,我有我的小伙伴,他有他的达夷思莞,偶尔我们会在一起铲沙挖土盖房子,言希的房子总是做得很漂亮,他爱昂着头,叉着腰对我们说,我要娶世界上最漂亮的美人,我们住在我盖的房子里。
  直到今天,我还记得他当时的样子,白衣服上都是一块块泥点,明明是西瓜头,却高昂着,猖狂傲气得让人想抽他。
  当时,思莞身后总跟着他妹妹,大眼睛忽闪忽闪的,总是梳着两个小辫子,软软的头发尾部还系着漂亮的蝴蝶结。
  我喜欢看她,很喜欢。她不像言希那么多话,笑起来脸上红扑扑的,总是娇娇软软的。
  可是,看到她的眼睛,我总会想到言希,然后,我特别想看她哭的时候的样子。
  因为,我从来没见言希哭过。就算是捏他的脸。
  我揪了温思尔的小辫子,然后,她哭了,那双大眼睛里,饱含着泪水,委委屈屈,却还是亮晶晶,像两颗晶莹剔透的葡萄。
  我心情很好,言希却来了,他打我打得莫名其妙,因为正牌哥哥温思莞都傻站在一旁,我还手还得莫名其妙,因为我一点都不想和他有任何交集。
  再然后,我和言帅家的孙子结了梁子,全园子都知道了。
  我爷爷孙功爱骂我,你就不能让着言希,他没了爸妈教养,你也没有吗?
  言希的爸爸妈妈不喜欢他,大家都知道。
  可是我偏不让着他,开始时是因为温思尔干架,到后来,高兴了,难受了,有理由了,没理由了,都要干上一架。
  凭什么呀,该怎么着就怎么着,凭什么让别人说他没教养我有教养,或者他有教养我没教养,要有教养就一起有教养,要没就一起没!
  后来,他身边有了陆流。他宠着言希,溺着言希,言希说的什么话都一概维护包容,言希闯了什么祸他都在身后兜着,和我完全不同。
  之后,我再也没有跟言希打过架。因为,他的身旁总是有陆流。
  其实很奇怪,我和陆流玩得很好,和达夷思莞也很好,可唯有言希,上辈子成的冤家,死活解不开的结。
  尤其上七中后,他穿着七中以朴素难看著称的校服,依旧挑着眉高挑挺拔的骄傲模样,让我更加厌烦。
  初中时,我和陆流在同一班,混得很熟。
  那时候,上初中,女生隐隐约约地发育了,男生心里朦胧中都有一些小东西,欲盖弥彰。他们爱掀女生的裙子,爱看女生脸红娇斥的样子,可是,裙子下面,是什么,问十个,却有九个说不出所以然。
  我和陆流打赌,班花的内裤是土黄色的,他死活不信,我把那个女生喊到身边,然后,趁着问她题的空当,从后面掀开了她的裙子。
  白皙瘦长的大腿,以及,土黄色的四角内裤。
  陆流伏在后面的桌子上笑得死去活来,那个女生惊呼了一声,脸颊发红,怔怔看着我。
  她暗恋我已经很久。
  我说抱歉,含笑看着她,她却哭了,眼里有大点的泪滴,晶莹透亮。
  那天晚上,我梦到了一张十分漂亮的脸,我把他压在身下,像发了狂,他眼里有泪,和多年以前看到的思尔那么相像。
  我醒来的时候,床单湿了。
  那是第一次,像个劫难,我难以接受,连看到陆流都不自在,因为陆流和他如此亲近,身上似乎还带了他的气息。
  像阳光一样。
  我和他益发疏远,和陆流更加亲密。回家的公车上,我和陆流是始发站,言希思莞达夷在第三站上车。
  我们一起回家。那时候,陆流家还没搬走。
  他们习惯打打闹闹,我坐在一边看书,看累了,望望窗外,飞逝而过的时光。
  达夷调侃言希,问他是不是暗恋同班的林弯弯。
  言希难得没挑眉,脸红了,可是,思莞脸却黑了,而陆流,他不动不怒,微微笑着像个菩萨,可是握在手里的饮料纸盒却扭曲了七零八落。
  我透过书,坐在他身旁,看得分明。
  过了些日子,陆流和言希似乎闹了别扭,言希放学了,总爱一个人闲逛,画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过着乱七八糟的日子,他把自己放逐,和我们隔离开。
  又过了些日子,首都南端出现了爆炸案,死了整整三十三人,言希很幸运,从火中自己爬了出来。
  他住院许久,消磨了小时候的一些锐气。
  我爷爷和爸妈去医院看他,我就坐在他病房外的花园里,继续看我的书。
  我坐了很多天,来过许多人,去了许多人,其中,包括陆流和他那个狡猾阴狠的爷爷。
  言希养好伤的时候,陆流去了维也纳。
  一夜之间,这个世界,连属于言希的气息,像阳光一样的霸道绚烂,都消失在空气中。
  言希休学了。
  我不知道为什么。半夜和达夷曾经爬过他家的墙,不过,我当的是人梯,把达夷驮到了二楼。
  那块黑色的窗布,我每天躺在床上都能看到的窗户,紧紧地闭着。
  达夷拿钳子撬开了窗户,他爬了进去,我缩在言家墙角把风,等着。
  等到达夷再出来的时候,已经憋得脸通红,要哭却没敢哭出来的样子,他说,言希疯了。
  我放学时,背着书包路过言家,总是盯着二楼看很久,看着看着,时间长了,也就不觉得累了。
  我想把他偷出来,然后再和他打一架。
  很久很久,久到我身旁言希的气息已经微弱到察觉不出时,他们却说言希的病好了。
  我看着他屋子的窗帘又换成了粉色,却笑了。
  这个疯子……
  可是,他却已经不是我认识的言希,冷漠,冷漠到可以把笑容挂在脸上心里却没有丝毫波澜,和陆流那个虚伪的模样,逐渐趋同。
  言希的气息消失了,死了。
  自从那天,我回家的第一件事,就是关窗户,拉窗帘,在黑暗中做任何事,除了停止思维。
  从爸妈的交谈中,我隐约猜出温思尔是言希的亲妹妹,而后不久,正牌温姑娘回到了温家。
  言希对温思尔一向百般爱护,万般维护,甚至,把妹妹欠的恩情背到自己身上,对正牌温姑娘温和大度得不像话。
  我冷眼看着他演戏,再冷眼看着他陷入戏中,无法自拔。
  他的身上,有太多黑洞,现在,又加了一个弱点。
  言希癔症二次病发,我已经意识到一切不是偶然,花了大笔的钱找人调查陆家,然后,在爷爷和爸妈没有发现,或者他们看了出来却没有拆穿的情况下,学着炒股,填补空缺。
  那年,我刚刚满十八岁,进入股市,跌了不少跤,所幸还有些小聪明,又挣了回来。
  而所有的调查都真相大白的时候,言希也已经在温衡的照顾下痊愈。
  我试图装着联络感情,和在维也纳潜伏的陆流取得联系。我从自己的角度,还原言希的生活状况,远比他从思莞那里听到的只言片语要牢靠得多。
  他很相信我,至少在朋友应该给予的信任限度里。
  那年冬天,很冷。
  言希设计了一张卡片,下面写着my heng
  那天,在电梯里,我距离他很近。
  他身上阳光的味道似乎在慢慢复苏,我有些晕眩。
  我坐在一席,看着他为温衡努力争取,看着他的眼睛,好像重生。
  那扇窗许久没有打开,推开时,风中,远处粉色的窗帘随着春风吹起。随便他,无论是听摇滚,还是画画,无论是打游戏,还是因为思念陆流而拉起小提琴,随便哪一样,都好,只要有了快乐的源头。
  他和温衡总是站在一起。他爱抓着她的手,兴奋地手舞足蹈,那个孩子,却永远只是温和秀气地笑着,看着他,宠溺的模样,端正而温柔。
  陆流对我说,他的时机到了。林若梅在陆氏做了几项错误决策,她安插的人也被陆流爷爷的人压制,声望降到最低,时机绝佳。
  我不知道他有没有替言希报复的意图,因为,言希被逼到这种境地,他功不可没。
  比如说,酒吧爆炸,根本不是一个巧合,比如说,林若梅把相册寄到温衡手里,也是他默许的。
  可是,林若梅的下场很惨,她的权力被架空了,然后被她的公公和儿子以身体虚弱的名头送到了疗养院,表面上,好一派冠冕堂皇,母慈子孝的景象。
  陆流回到了言希身边,温衡却离开了。
  我打电话告诉言希,温衡已经在温家门前跪了一天,他连夜赶飞机从美国回来,却因为温家的一句央求,他们求他放了温衡,言希沉默了,妥协了。
  他跟在温衡身后,跟了一路。
  我清晰地记得那时他们的背影,远远地平行着,却没有交集。
  言希穿的是黑衣服,戴着连衣帽。
  回来时,和他一起到酒吧喝酒,他醉得一塌糊涂,脸很红很红,看着空气中的某一个点,很久,才开始掉眼泪。
  我才发现,自己错了。他哭时和思尔一点都不像。
  思尔哭的时候我会笑,可是,他哭的时候,我笑不出来,心里的弦,一根一根地断裂,无声无息。
  我告诉他,地球能听到人的愿望,你只要说,念叨得多了,总有一天,它会完成你的心愿。
  他说,妈的,如果可以,能不能麻烦这个球把老子的宝宝送回来。
  我想了想,笑了,捏捏他的脸,说可以。
  我起初是以散股的形式购买陆氏的股票,抛售,寻找规律,花费了三年时间,然后,加大了投资的力度,不停购买,陆氏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股票一直疯涨。陆流虽然有些疑惑,但是陆氏一向谨慎,应该不会被钻空子。
  可是,我比他更谨慎。假姓名,假身份,并以普通中股股民的姿态炒了许多年股,他查不出猫腻。
  可是,这么多年,和他如此亲近,陆氏的动态,我却一清二楚。
  他问我新公司几时上市的时候,言希在他身边,已经消瘦得不成人形。他不吃饭,身上阳光的气息却不屈不挠。
  我想,也到时候了。
  看着言希,又捏了捏他的脸,早已找不出儿时的婴儿肥,不变的是,他不会哭。
  不会,让我看到他的眼泪。
  我抛售了手中所有的陆氏控股,大赚一笔,而陆氏董事会,全部出了血本,如不好好经营,一夜倾厦,也是有可能的。
  趁着陆流焦头烂额,我和达夷把言希送到了机场。
  我对他说,地球已经满足了你的心愿,言希。
  我喊他的名字,从没有一天如这一日,如此坦然,如此温柔。
  又过了一些年头,回复到今日感冒的我。
  对面的粉色窗帘内,总是有小宝宝的哭声和他的父亲撒娇的声音,女主人无奈而又幸福着。
  那种气息,愈来愈温醇,好像老酒一般,挥发到空气中,永久不散。
  新交的女友听闻我感冒,跑来探望,见我又在看书,扑哧笑了。
  孙鹏,从我第一次看到你的时候,你就在看同一本书。
  她问,书名是什么。
  我翻了翻扉页,哦,我爱你。
  书名是,我爱你。
  你永远不会知道的我爱你。

 
番外卷 小言希

    2012年某日,某地出现震云,专家辟谣,这是天气异常造成的,绝对,跟地震没有关系,咳。
    然后,两个小时后,首都小小地晃了一下。
    温衡拿着纸杯,觉得是自己夙兴夜寐研究太勤奋导致血压高脑袋晕眩的缘故。
    然后,虎口上还有两滴褐色的咖啡,不知道什么时候从杯中晃出来的。
    她是研究所最后一个走的,下午刚从法国汇报工作回来,整理完文件,很想凑凑运气,去幼儿园接儿子。
    言小宝今年五龄,上大班,机关幼儿园的第N批学员。鉴于第一批教出的是言希达夷思莞之流,阿衡对儿子的教育状况很是忧心= =
    她平常这点儿,基本上摸不到儿子,有两个姥姥两个舅舅两个老爷爷(言老被重孙的周岁胭脂照秒杀回国)一个姨妈兼职姑姑轮流接送,这娃命太好。
    于是,小宝闪亮体这当亲妈的连同言先生那个亲爸基本上是碰不到,但是回家会经过幼儿园,阿衡还是决定往里拐拐。
    阿衡走出研究所的大楼时,觉得天暗了些,梧桐树被吹得七零八落,似乎快要下雨。
    转身,看着四周,总觉得不太对劲。
    这条有名的商业街好像隐约大概变破了。
    只除了,参天的大树依旧森森郁郁,翠色欲滴。
    而树后的研究所,若隐,若不现。
    阿衡揉了揉眼,看看街道,行人很少,但是,最近流行白衬衫了吗,为什么初中生模样的孩子一律白衬衫外加蓝短裤,啊,还有黑色横梁的自行车……
    阿衡走了一路,看了一路,越来越狐疑。
    大家看着她的眼神,跟看怪物一样。
    阿衡低头,短袖风衣,仔裤,没什么吧。
    走到幼儿园的时候,却又冷汗了,什么时候这里都变成了平房。
    年初,思莞才从腰包掏出赞助费帮外甥的幼儿园盖楼。原因,主要是,他觉得他们兄弟一帮小时候没少干欺男霸女组团抢劫的事儿,靠赞助费摆平幼儿园小老师的不在少数,觉得言小宝是言希儿子他外甥,基因的力量不可小觑,他体贴外甥,掏钱掏得很是大方。
    阿衡从铁门走进去的时候,黑云慢慢压下,一片片好像蛟鳞,大雨迫在眉睫。
    四处八方,空无一人,寂寂寞寞。
    目光所及,滑梯,转椅,跷跷板,平衡木,还有……秋千。
    她松了一口气,走到秋千旁,弯腰,轻轻开口,”小乖,怎么还没回家?姥姥没接你么?”
    他坐在秋千上晃晃荡荡,小小的身子忽然停了。
    抬了小脑袋,是西瓜皮,看着她,很奇怪的表情。
    阿衡蹲下身子,摸了摸孩子的小脑袋,笑了,”宝,什么时候剃的头,是不是姥姥拿推子给推的?”
    阿衡去法国两天,一直隔着电话跟言先生言小宝缠绵,小宝说爸爸给我洗头又洗到眼里了姑姑做的奶茶真是这个世界最难喝的东西舅舅相亲又失败了,于是眼泪汪汪妈妈妈妈你什么时候回来呀,叽叽咕咕拉拉扯扯一大堆,并没有提头发被剃了。
    秋千上的孩子看着她,大眼睛很平静,撇了撇小嘴,”你是人贩子吗,要拐我吗,我家很穷,我妈早不要我了……”
    阿衡以为儿子闹脾气,笑了,抱起他,轻咳,’是是,言小朋友,我要拐你,把你卖了^_^
    孩子好奇,皱眉,”你知道我姓什么?!”
    阿衡亲亲他的额头,亲昵道,”怎么办呢,不姓言,跟妈妈姓温好不好。”
    孩子使劲推她,”你胡说什么,我妈妈不姓温,思莞那个跟屁虫才姓温。”
    阿衡捏孩子鼻子,”没礼貌,舅舅的名字也敢乱喊,下次再调皮,妈妈打。”
    孩子睁大眼睛,使出吃奶的劲儿挣脱,”放开我,神经病。”
    阿衡抱紧了孩子,把额探到他额上,喃喃自语,”没发烧啊,怎么了,这孩子。”
    小家伙忽然僵硬了,大眼睛在很近很近的距离和阿衡对视,他说喂,”快放我下来,一会儿我爷爷来了,看到你拐卖我,会打死你的。他很凶的,真的。”
    阿衡恍然,”啊,是你们幼儿园话剧的台词是不是……呃,哦,我好怕,不要打我,埃……这么接词行吗宝。”
    幼儿园这两天排话剧。
    温衡一直在关注着。主要是,她觉得儿子隐约犯了跟他爹一样的毛病,除了好看,没别的用。所以也许大概,在话剧上,有些天赋呢。
    小家伙同情地看着她,”我知道,你是个疯子。”
    阿衡嗯,”点头,我疯了,言魔王。”
    她儿子据说演魔王。
    阿衡欢天喜地,幻想自己当上星妈的场景。
    她抱着他,朝幼儿园外走。
    她问,”小乖,你以后,长大了想做什么。”
    孩子费老大劲儿却挣不开,翻翻白眼,扮了个鬼脸,”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阿衡笑了,说,”妈妈小时候想要以后吃上红烧肉,你在在舅舅想和普通人一样跑跑跳跳,现在都实现了诶,说吧说吧,说了就能实现了。”
    孩子愣了,他沉思了一会儿,低头,点着小手,说我想做大房子。我做的房子,比所有人的都好看。
    阿衡说我能问为什么吗。
    孩子两只小手开得大大的,说我做得很大很大,这样,我喜欢的所有人都可以住在里面。
    阿衡若有所思。
    小家伙眼睛定定看着她,你也跟他们一样,觉得我很奇怪是不是。
    阿衡笑了,不,如果你盖好了,能请我去做客么。
    孩子摸她的笑眼,看了很久,他说,妈妈都像你这样吗。
    阿衡老脸挂不住,红了,温和开口,怎么,妈妈这样不好吗,那小乖想要什么样的妈妈。
    孩子忽然抱住了她的颈,低声,有些落寞地开口,不,你这样,就好。你的小乖丢了吗,我跟你说,我妈妈也丢了。
    阿衡轻轻抚着孩子软软的背,温柔开口,我一直都在,不要担心。
    小家伙许久,没有说话。
    阿衡抱着他,向前走,忽然想起在法国买的巧克力,掏出,递给孩子。
    孩子却推开她的手,我讨厌吃甜的,我爷爷说,吃甜食的孩子都是坏孩子。
    阿衡笑眯眯,把巧克力塞到他嘴里,笨蛋,多好吃的东西啊,妈妈小时候想吃都没钱买。
    孩子舔了舔,然后,板着脸说,太甜,真难吃。
    他作势要吐,阿衡却皱眉,从小家伙嘴里哺过巧克力,嚼了嚼,纳闷,还行吧没多甜。
    小孩儿却呆滞了,看着她,戳戳,疯子,脏不脏。
    阿衡啊,半天,才反应过来对方说的是自己从他嘴里劫走巧克力的事儿,扑哧笑了,早干嘛去了,你一岁那会儿,妈妈天天喂你饭,吃你口水的事儿还少埃小时候口水比现在还多来着O(_)O~
    小家伙挠挠瓜皮头,脸红了,鼓鼓腮帮,说疯子。
    阿衡捏他脸,说你喊我什么。
    他忽然感到耳朵上有冰凉触动,抬头,说,疯子,下雨了。
    阿衡啊,夏日的雨,已经铺天盖地袭来。
    雨滴,砸落,重大,晕开。
    阿衡把他往怀里带了带,手臂挡着小小的脑袋,在雨中疾奔。
    雨水起了雾,家的方向一路泥泞。
    他被圈在一方温暖的怀抱,第一次,感到自己弱小。
    很久了,雨水顺着这个女人的下巴滴落,很久很久了,雨水也滴到了脸上,零落的声响,碎玉一般。
    小孩子很寂寞,往怀抱中努力地抵了抵,轻轻喊了一声,妈妈。
    他在雨里哭泣,妈妈,妈妈,我很想你。
    妈妈妈妈,你在哪里。
    妈妈妈妈妈妈,你很讨厌我吗。
    妈妈。
    从未有如此的绝望,在得到如此温柔的别人的母亲的怀抱后。
    孩子睁大黑白分明的双眼,狠狠地咬了阿衡一口。
    他咬她的手臂,像是对着仇人。
    年方五岁的孩子。
    而立之年的女人。
    他几乎感到口中的腥咸。
    阿衡吃痛,放下他,批起外套罩在两人头上,她的脸颊上,有雨水滴过。
    宝,你怎么了。
    孩子很古怪,脸上挂着泪,却笑了,脸色微红,双颊堆起两个小粉团儿。他说,我想吃麦当劳肯德基必胜客,你是大人,所以,有钱的吧?
    阿衡啊,你不是你说吃腻了吗,爸爸老带你吃那个。
    他说,我从来没有跟……妈妈一起吃过。
    妈妈两个字,他说得极不自在。
    阿衡点点头,又抱起他,说,不过,要给你爸爸打个电话,他在家里会等急的。
    阿衡掏出手机,看了看屏幕,愣了。
    半晌,才低头,望着怀中的孩子,惊愕,喜悦,激动,苦涩,眼中划过许多不明晰的东西。
    她步子依旧很快,沉思许久,却笑了。她眯着眼,轻问,你现在,已经喜欢吃排骨了么?
    孩子纳闷,你怎么知道。
    我猜的。
    阿衡笑了,看着他,俯拾间,过分柔和。
    她把他抱到了屋檐上搭有燕子窝的杂货店下避雨。看了看钱夹中的纸币,苦笑。
    低头,手上只有光华灼灼的婚戒。
    紫梅樱
    她想了想,又抱着孩子到了三十年的老店珠宝店,二十多年前,这里已经小有名气。
    她把戒指卖了,拿了钱。
    他跟着她身后,好奇地看着这个女人,一系列匪夷所思的动作。
    依他平时跟着大人所见,这个人的戒指要值不少钱,肯定不是现在被珠宝店压下的这样的低价。
    他问她为什么。
    阿衡笑了,眼珠如漆墨一样。她伸手,牢牢握住他,温和开口,走吧。
    天晴了,夜在水色中,明媚。
    她说自己不认得路,孩子好奇,你不是B市人么。
    阿衡含笑点头,不过,我先生是。
    他带着她在夜色中穿梭,走到有许多孩子和父母的快餐店,爷爷不喜欢他来这些地方,也不允许李妈带他来。倒是思莞达夷常常同他讲,里面有多好,让他有些好奇。
    于是,顺手诓骗了眼前这个有些疯有些傻乱认儿子的外乡女人。
    孩子推玻璃门,身子小,推不开。
    阿衡莞尔,帮他推开。
    里侧有小小的儿童乐园,有许多和他一般大的孩子,玩得满头大汗。
    大眼睛好奇地转来转去,握着的她的手,却越来越紧。
    阿衡凝视着他,轻轻叹气。
    他在害怕。安全感这种东西,果然,是从小时候就没有的吗。
    阿衡用戒指换来的钱买了许多吃食,每样都有一份,带他坐到乐园的对侧。
    他吃东西时很有教养,即使眼睛是说不出的欢喜。
    阿衡拿勺子把圣代抹到了他鼻子上,看着他笑。
    他有样学样,却更上一层楼,除了圣代,还有土豆泥,小手沾了许多,抹到了阿衡脸上。
    看着她,得意地咬着勺子歪头笑。
    他的话突然变得很多。孩子说,我跟你说,我们幼儿园的张老师可讨厌了,她总是敲我的头。今天,妞妞抢走了我的哨子,在课上吹,被老师发现了,她不骂妞妞,却敲我的头。今天放学,我故意躲在厕所里,她忘了我,到时候回园子,我爷爷看不到我,会杀了她的哈哈。
    阿衡黑线,捏他的鼻子,怎么这么坏。
    孩子鼓腮,我喜欢的小阿姨被张老师赶走了,没人喜欢我,抱我回家,给我念故事听了。
    阿衡说,思莞和达夷呢,他们呢。
    孩子撇嘴,他们早就被爸妈接走了,卑鄙的家伙,都不等着我,还兄弟呢,以后盖房子不让他们住。
    阿衡呵呵笑了,不说话。
    孩子眨巴眼睛,你是不是喜欢别人喊你妈妈,要不要我喊一声。
    阿衡窘迫,却依旧温和,你不要乱喊,我断然成不了你的妈妈。
    孩子低头,咬着汉堡,神色淡了起来。
    阿衡抚了抚他的发,怜惜开口,你不要放到心上。我不是不喜欢你才不让你喊,事实上,怎么说呢……
    孩子抬头,笑,没关系,你是好人,和小阿姨一样的好。
    固定的电视新闻播报,陌生而年轻的播音员,说三十分钟后首都会发生小地震,不会有震感,请市民安心。
    阿衡想起自己在研究所的那阵晕眩,似有所悟,看着眼前孩子的面孔,表情益发复杂起来。
    三十分钟。
    孩子没有察觉,看着小乐园玩着各种玩具的孩子,眼睛一直亮着。
    阿衡把他抱到小乐园里,看着他和其他小朋友玩得热闹。
    他时常不安回头,却总是一瞬间,便看到这个女人温柔含笑的目光。
    她一直这样看着他,让他大概隐约觉得这便是妈妈的感觉了,可是,却又有些不同。
    他微小的词汇量中形容不出的不同。
    他走出小小的乐园,这样小小的孩子,柔和清澈了眼睛,问她,你要不要看我跳拍手舞,我刚学的。
    【拍拍手,你好不好。
    弯腰,放到小小的背后,举起,拍一拍,我是好宝宝,看没看到。
    恰在腰间,向日葵的微笑,再拍拍,我们做好朋友,好不好。
    拍拍手,你好不好。
    合拢,歪头,放在耳下,拍一拍,我是好宝宝,看没看到。
    恰在腰间,向日葵的微笑,再拍拍,我们永远在一起,好不好。】
    阿衡看着他,忽然,眼中就有了泪。
    她笑了,抱起他,亲昵地抵着他的额,说好,我们永远在一起。
    她带着他走出玻璃门,小小的孩子对她表示着亲密,不停地唱着拍手歌,红灯亮了,他还在蹦蹦跳跳。
    阿衡伸手,把他拉回怀中,喃喃,小心,言希。
    孩子愣了,他说,你的心……跳得很快。可是,可是,你怎么知道我叫言希……
    阿衡缩紧怀抱,恍若未闻,叹气,我很担心你,言希,你知不知道。
    他点头,说对不起,我知道。
    阿衡看着手表,分针逐渐的靠拢,却苦笑起来,不,你不知道。
    时空扭曲,她才有这样的机会。
    眼前的人,不是他的儿子。
    而是她的丈夫。
    她从看到自己的手机消失的时间和信号就已经醒悟过来。白衬衫,带横梁的自行车,未兴盛的商业街,还是平房的幼儿园。
    还有,才五岁的她的丈夫。
    她不曾参与的一切的开始。
    悲伤,痛苦,年轮齿序,红尘的车印还未从他身上碾过。
    他未做了土,做了尘,做了匹诺曹,做了阿衡的言希。
    她不知道自己和丈夫的初见,原来早已发生。
    不是十五岁的少女和十七岁的少年。
    言希呵言希,少年轻狂的男子,尚未拉开粉色的窗帘。
    错乱的时空,这么荒唐。
    现在是一九八六年。故事尚未开始的遥远时空。
    远处提醒时间的钟声,蓦地响起。
    脚下有些微的震动,钟声悠长绵延,震耳发聩。
    阿衡却抱紧了小言希,温声开口,我说的话,你记清楚。
    如果,三年后,你遇见一个叫陆流的人,不管他多好,离他远一些。
    如果,十二年后,你遇见一个叫温衡的人,不管你看着她有多不忍心,如果,着实不喜欢,便当邻家姑娘看待。
    她有些极缠人的小心思,如果,逼着你选择,不要理会,只选你一见钟情的女子。女子如果叫楚云,这很好。
    如果不是楚云,也无妨,她要够独一无二,才配得上你的深情无双。
    言希,我给了你这许多如果。
    如果,因此,我们的姻缘就此打断。可是,你有避开宿命平安幸福的权利。
    这是你的妻子给你的权利。
    是以大爱,是以见放。
    小小的孩子,感受到了强烈的震动,身上温暖的重负却一瞬间减轻。
    他抬眼,本来一直抱着他的女子已经消失。
    天上的星子,依旧眨着眼。
    身旁的空气,如若不是还流淌着松香。
    大抵,是梦。
    *******************************************
    阿衡再次走到园子里,她的丈夫和孩子站在夜色的榕树下等待。
    他牵着儿子的手,向她走来。
    微笑,肩头落了夏日红花。他的眼睛明亮沉稳,你回来了,宝宝。
    三十一岁的丈夫。
    一切未有丝毫偏差。
    阿衡抬手,手上的梅钻徐徐晕染芬芳。
    很久以后,她问,言希,紫梅印源自哪里。
    言希说,哦,一家珠宝店送到慈善晚会的,听说开了二三十年。
    她吞吞吐吐,言希,你小时候遇到过一个请你吃麦当劳的女人吗。
    言希不以为意,笑了,兴许呢。骗我的人,我一向记不大清。
    谁还记得,有个人在他耳畔温柔低喃,好,我们永远在一起。
    而后,消失无踪。
    阿衡窝进他的怀里,微微闭上眼睛,唇角含笑。

    END


番外卷 陆流(一)

    这是一场盛世。
    与我无关。
  ----题记
  左手,还是右手。
    我迅速移动双手,繁复瞬影,看着眼前的少年。
    他笑了,瞥了一眼,“陆流,你几岁了,还玩这个。”
    “猜一猜。”
  他的脚翘在玻璃桌几上,红色的布鞋,还带着泥土。外面刚下过雨。
    他拿着新游戏机,低头玩,无所谓地开口,“左手,就左手。”
    我把zippo悄悄从左手移到右手,翻开手掌,告诉他,“错了。”
    他抬眼,眯起,看了看我右手的银色打火机,又低头,说随便。
    言希很爱说随便。
    这是他的习惯,对着我,才有的习惯。
    其实,这很寻常,当你知道他常常对着俊秀的温思莞喊“跟屁虫,快点”,对着憨直的辛达夷挑眉戏谑,“猪,骗你的。”
    从幼时,我便和言希一起上学,一起放学,一起吃饭,一起玩游戏,一起恶作剧。
  我们是极好的兄弟。
    小学同学录,人手一本,我们互相传送,全班每人都收了一沓。
    言希写给我的话,很敷衍。他常常嘲笑,兄弟,这个是不熟的人才写的,是吧。
  “对他最初的印象?”
    “八岁,宴会,抢他三杯果汁四份排骨五叠鱼子酱还笑,好骗。”
    “他的性格?”
    “顽固,虚伪,软弱,无耻。”
    我看完,揉成一团,塞进了桌屉。
    我骂他,言希,你个畜生。
    言希挑眉,你个狗娘养的。
    没人看见的时候,我们如此相处。
    明明我十岁的时候已经学会国骂京骂三字经,偏偏,还有人,说我长得像小菩萨。
  正如同十二岁的言希好不容易,端端正正看了会儿黑板,下课后,他前桌的女生还是会脸红心跳地问,“言希,你上课一直看着我,是不是,是不是喜欢我?”
    言希笑得很温和,“我喜欢你全家。”
    天生招惹桃花的命,没得救。
    我很同情他,“总有一天,你会死在烂桃花丛中。”
    言希却要笑不笑,“你少挖几个坑,我能多活十年。”
    十年,十年是多久,够不够他生命中的那个女人抹去。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我还不知道,也无法预知,日后,会有一个女人存在十年,我与言希,面目全非。
  而李,则是除了言希之外,和我相处最长时间的人。
    我喊他哥哥,黏着他,温柔和气,处处听话,只是,希望,他在和爷爷汇报时,淡化言希的存在。
  比如我们形影不离,比如我们打游戏打到睡死在地毯上。
    只要,稍微淡化,只要,没有碍到老爷子的眼。
    李是个有温度的人,虽然被陆家收养,似乎还有那么点儿情味儿,他确实隐瞒,但手段不高明,事情没有按我想的这样平衡下去。
    老爷子是个眼里不揉沙的人,要把李赶走。
    我那天,哭得当真惨烈,害自己都以为,我与这人感情深厚之极。
    老爷子一直审视着我,看我是否在演戏。
    我不得不疏远了言希,和李走得越发近。
    我默念,兄弟啊兄弟,大家活着都不容易,不要怪我。
    言希很假惺惺地拉我去紫竹林溜了一圈儿,他说,我们永远不分开。
    那语气,他说得虚伪,我索性不听。
    那段日子,他确实沉默,我不知道看到旁人的眼中我们是个什么样子,可这样的言希,确实不是正常的言希。
  他不上课,只顾画画,老师告到言老那里,言希又被饿着肚子关到了一楼的书房。
  我偷偷摸摸给他送饭,他骂我,你个畜生,怎么才来,饿死老子了。
    我也恼了,言希你个畜生,我给你送饭就不错了,招你了,妈的老子真贱啊,自个儿跑来让你骂。
  他埋头吃东西,东挑西捡,不爱吃的统统扔到了窗外。
    八岁那年,也是如此的场景。
    我摸他头发,叹息,“兄弟,我再挖最后一次坑,成么。”
    我手掌中的头发顿了顿,他淡淡笑了,“这算良心发现吗,还懂通知一声。”
  我下了狠心,语气却很无奈,我说,“言希,我必须出国,离开一段时间了。这是摆脱我爷爷和我妈,唯一的时机。他们两败俱伤,我才能……”
    他打断我的话,说行了,随便。
    他笑了,弯眼,“在国外,如果你能收敛收敛本性,多交几个没有压力的朋友。”
  我却笃定,言希,你知道我做了什么,会恨我的。
    一贯地,我爱在他面前虚张声势。八岁时,我板着脸说,言希,我要的从来不是这样弱小的你;又哪知,言希唱做俱佳,只是装哭,转眼却做了鬼脸,“知道了。”
    不知道,是谁更弱小。
    放下筷子,他坐在书房的转椅上,忽然,眼凉如水,伸出手,攥住我的颈,使力,微笑问我,“害怕吗,告诉我,陆流,你害怕吗。”
    我无法呼吸,却看着他的眼睛,轻轻摇头。
    他一字一句,“为什么,陆流,说说你的理由。”
    我说,“这个世界,只有我的兄弟……言希,不会……害我。”
  他松手,指如玉般白皙,放在窗台。面容高傲着,平淡开口,“记住你的话。我希望,有一天,这句话,也成为我原谅你的理由。”
    而我,终究,害了他。
    看着他不可置信的眼神,疯狂炙热的火焰中,第一次,清楚了,背叛伤的永远不是一个人。
  我无暇自顾,如果想要拥有一个一辈子可以在一起的人,他务必,与我一般,心硬如铁。
  时常在想,那场大火,如果言希死了,如果他死了,我会后悔吗。
    可是,他熬不过,即便活着,如此弱小,也终究与我陌路。
    而与其是陌路人,还不如是死去的兄弟。
    他说,陆流,我不会恨你。我要站在你面前,即使比你活得长一天,也要让你亲眼看着我活。
  我趴在他的耳畔,轻声开口,“言希,四年,给我四年时间。”
    老爷子,终于相信我与言希毫无情义,反而把李留下,当做拿捏我的筹码。
  我离了国,却没有想到,我妈会如此雷厉风行,把言希打入尘埃中。
    我煞费心思,瞒住了老爷子,却没有瞒住这个女人。
    为什么。
  我问她。
  她却说,儿子,好好收敛你的眼睛,如果,你真的没有这样在乎一个人。
  我喃喃问她,你知道什么是兄弟吗,兄弟,兄弟,不是筹码,不是交易品,不是敌人。
  她看着我,同情怜悯,这是一个自诩温柔和蔼的母亲。她很大度,把照片的底片扔到我的面前,“陆流,如果,这些,能让他永远留在你的身边。你这个好兄弟,还愿意毁掉吗。
  陆流。
  陆流,问问你的心。
    她说,言希很思念你,很思念。我给了他绝境,他无法回寰,而你,如果不能击败我和你爷爷,完全地掌握陆氏,就永远没有挽救他的资格。
    她的眼睛,望去了,是深刻的爱意和绝望,深潭一般。
    我留在维也纳。
    黑夜经常做噩梦,有人一寸一寸碾去言希的脊骨,我却站在一旁,静静看着。
  我无能为力,一直吞食安眠药助眠。
    忘去,睡去。
  认识了陈倦,是个极有意思的人,照言希的嘱咐,没有压力,与他相处,常常被他滑稽刻意的装扮逗得大笑。
  这是个美国的孩子,带着美式的开放,行为荒诞肆意。
    他的眼睛很干净,像鸽子。
    他说我,陆流,中国男人可以喜欢男人么。
    我笑,摇头,不知道。
    明白了他的欲望和意图,这相交,这友谊,变得让人惶然难过。
    第一次,不带目的,与人交友,依旧不得善终。他告白,我拒绝,这人愤而归国。
  吃了安眠药,梦是好梦,在梦中,与看不到模样的人背靠背,他递给幼年弱小的我红红大大的苹果,那滋味,真香甜。
    我们,相互依偎,汲取余暖。
    母亲在陆氏更加猖獗,大用外戚,上上下下,血流成河。
    爷爷含而不露,递给我几个企划案,问我怎样处理。
    他加速步伐,培养我。
    却不知道,再怎么弱小的狼崽子长大了,也会撕人。
    这世界,黑不是黑,白不是白。
    太荒唐。
  我常常转到唯一的中文频道,盯着天气预报,首都阴晴雨雾,天色好不好。
  2000年,无雪。
    从思莞处知道正牌温姑娘回到家,亦接过孙鹏的电话,提到言希的时候,偶尔,不经意,就挂了这姑娘的名字。
  言希,温衡,成双四字,好似它们原本的天造地设,不见突兀。
    我挂掉电话,心中愈发痛楚,却不知道,痛来自哪里,又有什么心力,去痛。
  可惜了。
  陆流,言希。
  也曾经如此。
  安眠药的量加大了,陷入黑甜乡时,幼年的我,常常望着苍茫,背后的人,却不见了踪影。
  年前,我邀四人到维也纳赏雪,独独漏了温衡。
    我终于,又见到了我的兄弟。
    他抱我,低笑,“我还活着,你看。”
    我回抱,这样舒服,这样融洽。
    不想去问,他要不要原谅我,或者,这本与我无关。
    与人比肩伫立,何问前尘。
    他总要娶妻,总要生子,总要百年长岁,我们彼时,当了老爷爷,坐在棋盘前,对笑一局,亦好。
  我妈问我,知道为什么大家爱叫你小菩萨吗。
    我笑,他们青光近视加散光,我怎么知道。
    我妈也笑,你常常容易安逸恬和,如果没有人逼着,永远走不到下一步。
  她给我看了言希和温衡在一起的照片,每一张,都十分清晰。言希温柔宠溺,张开了无限的暖意,似乎,便等着,这个女孩,一头撞入。
    他就着她的汤勺喝汤,把牙膏挤在她刚清洗过的窗户上扮老爷爷,扯着她的衣角大笑,嘴张成心形。
  我把这些照片摆在床头,吃过量的安眠药,也无法入睡。
    我终于知道,言希为何待我能不带恨意。
    他极高明,怕彼此这辈子为对方挖坑太多,恨意太多,先抛下我,寻了条退路。
  他极高明。
  我妈微笑着问我,他这样快乐,又留你一个人,陆流,你要怎么做?
    那些照片再次被冲洗,言希这辈子,最无法容忍的,就是别人践踏他的尊严和抛弃。
  我第一次看那些照片,指握成拳,依旧抑制不住颤抖,我妈说,“这样脏的东西,不是你该碰的。”
  她亲自寄去,把回执扔给了言希。
    言希愣了许久,看懂了回执,很久很久了,就跪在了地毯上,眼睛望着我,那样惨痛,他喊的不是我的名字,我却几乎能听到他心脏裂开的声音。
    他低喃着阿衡。
    阿衡。
  阿衡。
  阿衡诶。
  一遍遍。
  忽然起身,疯了一般,在雪中,跌跌撞撞。
    我知道他要去哪里,他怕被温衡抛弃。
    那样脏的东西,给那么温柔干净的女孩,遍体鳞伤的言希,想着追回,太可怕。
  辛达夷看着我和我妈,警戒得像个小兽。
    他和思莞思尔匆忙回国。
    母亲一直自若,微笑着,我回去,还有一出戏。
    陆流,你的东西,只有靠自己,才能抢回来。
    她这么说。
  母亲第三天,打电话,笑了,游戏又增加了些难度,你还敢继续下去么。
  所谓难度,就是指温衡对言希的不离不弃。
    我笑不出来,看着窗外的晴雪,淡淡开口,还由得我不继续吗。
    言希得了癔症,闹得轰轰烈烈,园子让一个病人搅得天翻地覆,利益,亲情,权衡,他们的戏,从不会落幕。
  我从不怀疑言希会自己走出来,即使听说医生几乎对他判了死刑。
    言希何等高傲,怎么会容忍自己一直处于那样痴傻的状态。
    温衡?
  温衡不过是催化剂。
    没有温衡,结局也不会有半分改变。
    我一直这样深信不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