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25
言希谈了女朋友,还是个超级美女。
消息传来,全校男女一片哀嚎。
女生简单得多,就是为了失去言希而哀嚎。
男生的心理却极是复杂,要说是嫉妒言希吧,有几分,要说是扼腕美人抱得美女归,也有几分,要说叹息美人不是他们的美人,美女不是他们的美女,似乎还有这么几分,于是,纠结了,哀嚎了……
辛达夷自那一日嗷嗷地哭过之后,倒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该和言希怎么玩还怎么玩儿,该怎么闹唤还是怎么闹唤。
言希也奇怪,没事儿人一样,表情平淡,对辛达夷没有丝毫愧疚。
阿衡在一旁看得,自个儿肠子绕了几圈,觉得自己不是当圣母解决纠纷的材料,也就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小日子平平淡淡乐呵地过着。
好吧,最不对劲儿的人,反而是思莞。每天旁敲侧击,拉着阿衡,温文和蔼的好兄长模样,问她在学校发生了什么,大到班里谁跟谁吵架了,小到中午吃了几块排骨,只要是同言希达夷陈倦有关的,事无大小,巨细靡遗。
阿衡也温文和蔼,吸吸鼻子半吊子普通话有血有肉地描述,今天达夷瞪言希瞪得可狠了,今天言希提思莞你的次数提得可多了,今天肉丝美丽换了一个鹅黄色儿的纱巾那纱巾可漂亮了……
思莞听到之后,眉毛突突地跳着,笑的比哭的还难看,“阿衡你是不是知道什么呀?”
阿衡说我不知道呀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思莞看着阿衡,憋了半天,没蹦出一个字儿,只看着这亲生的妹妹眉眼温柔地画足了黛山明水。
其实她确实什么都不知道,只是言希对待陈倦太假了分明是故意做出暧昧和亲密给达夷看的,而陈倦也真真切切地无时无刻戴着纱巾连上体育课都没摘过。
旁观者清,罢了。
不是阿衡高看自己,说实话,在她看来,对言希来说,陈倦的吸引力还远不如她做的排骨。
言希吃东西有个毛病,好吃的爱吃的总要留到最后才吃,所以,每次吃饭时,总是先吃其它的配菜和米饭,排骨留到最后细细品味。
阿衡觉得,言希对在自己势力范围内的排骨有着偏执的占有欲和保护欲,一旦外人侵犯了他的排骨,后果可能会是难以估量的如黄河水涨潮一般的波涛汹涌。
事实证明,她想的完全正确。
一日,言希斜眼瞟着辛达夷,掐着,“看陈倦都快扭曲的脸就知道是掐,新任女朋友的纤纤玉手,肉麻话说得唾沫乱飞,“肉丝我觉得我们两个天上一对比翼鸟水里一对鸳鸯陆地一对旱鸭子海枯石烂情比金坚无论是什么困难挫折都不能分开我们我爱你爱得恨不得把自己奉献给你噢亲爱的!”
陈倦黑着一张玫瑰脸。
辛达夷的黑发一根根支棱起来,拿筷子的手抖呀抖。
阿衡抽了抽嘴角,看着言希吃得只剩排骨的饭盒,温和开口,“言希,排骨,会凉。”
言希低头,一眼看到饭盒中一块块排列整齐的流着油的小排骨,笑得心满意足夫复何求,拿起勺子挖了一块往嘴里送。
mary有些好奇地探过头,看着排骨,轻轻开口,“有这么好吃吗?”
随即,自然地用指捏起一块放到口中,嚼了嚼,觉得虽然味道不错,也就是普通的排骨味儿,没吃出什么鲍参翅肚的稀罕味道。
再抬眼,不自觉地往后挪了挪屁股。
一双黑黑亮亮地大眼睛,坚定不移杀气十足地看着她,精致的脸比锅底还黑,拿着勺子的手已经完全握紧,磨牙开口,“谁让你碰我的排骨的?”
may傻了,“就一块儿排骨……”
言希半边唇角勾出上扬的弧度,笑得冷硬,“那也是少爷我的,不是你的!”
mary撇嘴,“刚刚还说爱我爱得恨不得把自己奉献给我呢!”
言希拍桌子,“你丫听不懂什么叫夸张句吗,没文化的老外!”
辛达夷受不了了,也拍了桌子,“言希你丫跟人谈恋爱就不能对人好点儿吗?!”
言希凉凉开口,“我对她怎么不好了?都说恨不得把自己奉献给她了!”
辛达夷看起来是真恼了,把整个饭盒的排骨倒在了地上,“言希你***老子今天还就不让你吃排骨了,你丫能死不能?”
言希也火了,“你看我不顺眼就得了,凭什么跟我的排骨过不去!”
阿衡觉得辛达夷像个气球,一天天被言希挑衅地吹了气,可是气球的弹性偏生不怎么好,这不,“啪”,炸了,“
“老子就是看你不顺眼,怎么着!”
言希撸袖子,“***,单挑!”
“你以为我不敢是不是!单挑就单挑!”辛达夷昂头,也撸了袖子。
“上脸了哈!”言希一个栗子敲到了辛达夷脑门,砰地,金光四射,小鸟齐飞。
“言希,你不要以为我不敢打你!”辛达夷语气强硬,可辨下来,竟带了哭腔。
阿衡微微一笑,达夷,分明是在撒娇。
言希冷笑,当了真的语调,“说到底,不就为了个女人吗,你他妈需不需要我借你几个胆?”
鸦雀无声。
班里的人互相交换着眼神,最终,眼睛定格在两个少年身上。
这语气,咄咄逼人,任谁听了,都可恶至极。
阿衡心下吃惊,转眼看到那朵被争夺的玫瑰美人儿,却笑得了然不屑,唇角是娇春划过的弧。
辛达夷拿袖子狠狠蹭了眼睛,额上青筋暴露,握紧拳,上前一步,攥住了言希的粉色衬衣衣领,眼睛浮着红丝,阴厉地瞪着言希。
言希回视少年,眼睛依旧的黑黑亮亮,桃花纷飞的艳色覆盖了眸中所有的情绪,淡淡看着他,嘴角是一抹讥消。
辛达夷咬紧牙,抬高拳,挥了风,到了言希眼角,却停滞了。
转身,一阵风,摔了门,走了出去。
阿衡叹气,又跟着跑了出去。
辛氏eve这般遇事就跑的毛病可实在是不招人喜欢。不过,这次,还好,她没发挥出上山刨草药的速度,辛达夷已经停了脚步。
他转过头,胸口不断起伏,语气十分认真委屈,“阿衡,你说说,言希到底是怎么了,为什么总想着要我讨厌他?”
阿衡愣了,她未曾想到辛达夷会问她这个问题。可是,复而,舒展了眉眼,心中着实羡慕言希。
何其幸运,这个世界,能拥有这样毫不猜忌的挚交。
阿衡温和一笑,开了口,“达夷,你帮我忙,我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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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达夷站在狭隘的洗手池旁,鼻子嗅到隐隐的臭味,脸都绿了,“温衡,你丫有什么麻烦事非得让老子在女厕帮你?!!”
阿衡呵呵笑,“达夷,你忍忍,马上,就好了。”
他们所在的位置是学校以前建的教职工女厕,在老教学楼旁边,后来,评市级优秀中学,学校推了老教学楼,建了新的,这里的厕所离新楼远,在加上便池都是旧式的,没有掩门儿,就荒废了,平时很少有人来。
阿衡看看腕表,估摸了时间,便让辛达夷闭了口,两人缩在了角落里安静观察。
远处传来渐近的脚步声。
鹅黄的纱巾,玫瑰花一般的娇媚。
是陈倦!
辛达夷飞速转过头,脸似火烧,怒目瞪着阿衡。
“靠!温衡,老子这么的大好青年能耍这流氓吗!”辛达夷连比带划,急了。
“你看不算耍流氓,我看才算。”阿衡对口型,叹了口气,轻轻扳过少年的头,自己却闭了眼。
自从思莞挨打之后,她观察了陈倦许久,发现她每次课间去哪儿都不会去厕所,反而,午休的时候,常常朝老教学楼拐。
本来带着达夷来只是碰碰运气,没想到,还真碰到了。
等那玫瑰一般的可人儿飘然远去,阿衡睁开眼,看到辛达夷脸色绿得发黑,表情像吃了苍蝇。
这架势,看来她应该是猜对了。
良久,辛达夷缓缓皱了面庞,想哭却哭不出,“阿衡,思莞一早就知道,然后,言希也知道了,对不对?”
阿衡摇摇头,“我不确定。”
思莞对达夷追求mary的反应,言希打思莞前后的反应,只透露了蛛丝马迹而已。
他们走了回去,一路,两人沉默着,阿衡却觉得达夷的情绪憋到了一种极限。
果不其然,回到班,辛达夷打了言希。
少年的嘴角,是朱红的血迹。
“言希,你和思莞早就知道了,对不对?”辛达夷眼中,是满满的失望和委屈。
言希诧异,愣了,旋即眯了眸子,望向mary。
mary瞥了一眼阿衡,笑得妖娆,“不用瞪我,我可是什么都没说,他们碰巧看到的。”
言希冷笑,“这么巧?”
mary的眉眼映着阳光,端的恶劣妖异,启唇,轻轻在言希耳畔吹气,“是嘛,就这么巧,你不是也巧到发现我纱巾下的secret?”
“回教室,取颜料,那天?”阿衡插嘴。
言希食指蹭掉唇角的血迹,点了头。
辛达夷怔怔地看着言希,鼻子酸了起来,“言希,对你而言,我就这么不值得信赖吗?”
mary抚了抚凤眼流光,嗤笑,“哎,思莞挨的那顿,真是冤枉。eve,言希的一片苦心,可算是白费了。”
言希叹了口气,表情有些无奈,温软了眉眼,轻轻对着辛达夷开口,“达夷,你知道,你小时候就傻,没谈过恋爱,没见过人妖,这要是被骗了,指不定有个好歹……所以,哥哥我牺牲点儿,宁愿你生我的气,也要捣散你们,噢,老子为毛这么伟大这么贴心这么人见人爱!”
阿衡喷笑。
辛达夷本来是感动得汪了两泡眼泪,可越听脸越绿,“谢谢你哈!老子不会为一个人妖寻死的!!!”
mary的一张玫瑰脸扭曲了,“谁人妖呀,滚!!!”
言希唇弯成了桃花瓣的弧,凉凉开口,“成,您老不人妖,就是爱穿裙子爱穿高跟鞋爱涂指甲下面多了一块脖子上不小心凸起了,行不?”
mary鼻子哼了一声,僵硬开口,“人活着,没个爱好,还让不让人活了?”
随即,舌头舔舔红唇,向辛达夷抛了个媚眼。
辛达夷流眼泪了,绝望了,“阿衡阿衡,我是不是在做噩梦,刚刚有个人妖对我抛媚眼,好清晰好震撼的感觉哟……”
捏,捏,我捏,使劲儿捏。
“疼吗?”微笑。
“疼。”捂脸。
“呵呵,不做梦,你清醒。”结论。
陈倦,年十五,性别,男,身高,一米八,兴趣,易装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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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莞,为什么,不说?”
“达夷那么傻,万一想不开,有个三长两短,怎么办?”
“言希,打你,为什么?”
“恼我连他也瞒着。”
“哦,所以,达夷,打言希。”
Chapter 26
期中考试成绩出来了,阿衡成绩不错,又是年纪前三,辛达夷理科在年级中一向是数得着的,因此,即使文科弱了些,总成绩也是年纪前二十。
言希成绩倒不像其人一般尖锐,中规中矩,没有亮点,但也挑不出毛病。
让大家诧异的,却是rosemary的成绩,本来以为他是特招生,又是刚从美利坚回来,成绩大抵是惨不忍睹的,却未想到,这人上了年级榜。虽不靠前,但却也是榜上有名,称得上一般意义上的好学生。
“他怎么考的呢,物理比我还多了五分。”达夷总是小声嘀咕着,心中有一百个不服气。
阿衡好笑。她便知他放不下,不管以那种渠道,或者揪住哪样小事,总要借题发挥耿耿于怀一番的。
毕竟,她相信着,达夷在知晓陈倦的性别之前,是真切热烈地喜欢过他的。可是,落差太大,他又不惯于用太过深邃敏感的思想把自己引向一种极端的魔障,只好简单坦诚地由着这感情消磨,取而代之的,是孩子气的敌意。
不过,这样也好。
“阿衡,你要不要吃苹果?”她的同桌,对着她,漾开了玫瑰露滴一般美丽的笑容。
这个少年,依旧穿着女装,更甚至,染了玫瑰红的发,来烘托自己独一无二的美丽和棱角。
而近日,更因为他们几个分享了他的秘密,性格中原本的浪荡热情表现得淋漓尽致。
“苹果?”
“是啊,苹果,你要不要吃?”陈倦笑,微微拱背,手在桌下掏了许久,掏出一个苹果,直了身子,递给阿衡。
左胸,明显比之前变得平坦。
“你,用苹果,填胸?”阿衡红了脸。
“是啊,有时,是橙子,你要不要吃,明天给你带。”陈倦笑得妖异。
辛达夷绿了脸,愤愤不平,骂了一句,“变态!”
陈倦回眸,回得精绝,“我变态我乐意!”
言希觑了辛达夷一眼,拿肘压了少年的颈,大眼睛乌溜溜地笑开了桃色,“这孩子,以前就知道傻,没想到还这么小家子气。“
陈倦咯咯笑,“言希呀言希,你真是个人精。”
言希看着辛达夷被自己蹂躏得脸皱成一团,松了手,要笑不笑,“本少要是人精,你嘛,算得上神精。”
呵。阿衡笑。
言希。夸人还不如骂人。
“你的嘴,一向这么毒吗?”陈倦并不恼,只是轻轻舔了舔唇,嘴角有了笑纹。
言希指尖成塔,一哂,“陈倦,你没有错,可是,这构不成我喜欢你的理由。”
陈倦翻翻白眼,无话,转了身。
阿衡却有些心惊。言希的话,让她无法不芒刺在背。
半晌,苦笑了出来,心中有些闷。
错和对,不是感情倾斜的标准。她以前不知,脸上虽不表露,心中却是介意的,尽量让自己更加无错无怨,光明磊落,明月可昭。
可是,就算变成了山间白雪,又能怎么样?好似喝酒,有人一辈子就只喝得惯二锅头,便是换成陈年佳酿,喝了也是要摇头的。
更何况,她还算不得佳酿。
“温衡,温衡,大勺儿??”言希的手在阿衡眼前晃动。
阿衡回了神,怔怔,“什么?”
“请你帮一个忙,成不成?”言希挂着笑,眸色却是认真犀利的。
“说。”阿衡温和一笑,明净山水的眉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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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衡认出了,这是帽儿胡同,老京城有名的胡同,有些年月了。
言希带着她,拐东拐西,羊肠的小路,两旁栖着的石狮子和鱼洗,经过时光的洗刷,已经破旧不堪,但依旧带着古京城的韵味。
“到了。”言希淡淡开口,白皙如玉的手推开了四合院的门儿。
呵,这院子,看起来,好像,一个暮年的老爷爷,破砖破瓦,像是许久没有翻新,老态龙钟的模样。
“言希哥,你来啦!你把老师也带来了?”小孩子欢愉的声音。
阿衡定睛,看到了戴帽子的小少年,单单薄薄,瘦小的样子,穿着有些旧有些大的棉t恤,不很合身,但面容可爱活泼,眼睛像是水中清澈的小鱼一般灵动,加了不少分。
这个孩子,正是言希他们打架那一天众人口中的小虾。
“这是你思莞哥哥的妹妹,该喊姐姐的。”言希微笑地揉着小孩儿的帽子,面容是少有的恬淡温柔。
“姐姐好!我爷爷姓何,我叫何夏,大家都喊我小虾。”小少年声音中气十足,看着她,有些紧张。
“我是温衡。”阿衡抿唇,笑。
“你阿衡姐姐学习很好,以后每个周末让她帮你温习功课,明年就一定能考上高中,知道吗?”言希拉着小孩儿的手,表情生动。
“能上西林吗?”小虾歪头问。
“为什么,是西林?”阿衡奇怪了。
“我想和言希哥达夷哥思莞哥上同一个学校。”小孩子掰着指头数了个遍。
言希起身,眼睛含笑,试探地询问她。
阿衡笑,觉得这孩子古灵精怪,再加上与在在年龄相仿,让人忍不住去喜爱,微笑着点了头。
“小虾,你爷爷呢?”言希蓦地想起了什么。
“爷爷去摆摊了。”小孩儿答得爽快。
“你不用帮他吗?”言希沉吟。
“爷爷说,我要跟着言希哥你好好学习,不可以去守摊。”小孩儿微微嘟唇,有些怅然。
阿衡扫了言希一眼,却发现他敛了眉眼。
她笑,对着小孩子,温声,“小虾,咱们,开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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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虾下半年升初三,孩子倒是个聪明的孩子,只是基础打得不好,阿衡思揣着,便从课本上的内容教起。
“所以,套上求根公式,结果应该是……”
“我知道,是-3和1对不对?”小孩兴奋地抢答。
“嗯?不对。”
“啊,我又算错了吗?”小孩垮了小脸,很是失望。
“让我看看……呵呵,5的平方,你写成了26,根号内,算错了,应该是零,结果只有,一个根,第三题。”
小孩边写题,边偷看阿衡的脸色。
“小虾,怎么了?”阿衡偏头,明净的面庞,温柔安静。
“姐姐,你怎么不骂我哇?”小孩子满是疑惑“我们老师都骂我笨,嫌弃我,说我拖班上的后腿。”
阿衡怔了,半晌,笑了,露出八颗牙,“你也,没有,嫌弃,姐姐的,普通话。”
“姐姐说话很好听的,软软的,像棉花糖。”棉花糖棉花糖,小孩儿念叨着,流了口水。
呵呵。
等到最新的功课都教完的时候,已经近了黄昏。
两人刚伸了懒腰,院子里,言希的声音清亮袭来,好似一阵清爽的风,“小虾,温衡,快出来!”
阿衡拉着小孩儿的手走进了院子,却被满眼的白和扑鼻的清香萦绕了彻底。
院子里,有一颗槐花树,树干很粗,大约是三个人拉着手才能围住。枝头的槐花,开得正是靡丽。
言希,不知从哪里寻来的竹耙子,站在树下,伸直了手臂,来回晃动着耙子,去打槐花。
槐花纷纷飞落,从少年发顶,顺着风的轨迹,轻轻滑落,归于尘。
白色的,纯洁的,美好的,温暖的,生动的。
花瓣中,那个少年,笑容明媚,朝着他们招手,生气勃勃,阿衡微嗅,空气中,都是点滴浓烈积累的名曰舒适的气息。
小虾跑到了厨房,拿了簸箕,把少年脚边打落的槐花拢了起来,仰头,小脸笑得满足,“言希哥,够了够了。”
“阿嚏!”言希收了耙子,一片花瓣飘至鼻翼,搔了痒,他打起喷嚏。
小虾抱着簸箕,对着阿衡,笑开,“姐姐,我给你蒸槐花你喜不喜欢吃?”
蒸槐花吗?
她颔首,小孩儿一溜烟儿跑到了厨房。
“温衡,今天谢谢你。”言希食指轻轻揉了揉鼻翼,语气有些不自然,黑黑亮亮的眸子四处游移。
“不客气。”阿衡接了言希的道谢,心下吃惊,表面却滴水不漏,温和答去。
“呀,果然是很久没跟人道谢过了,真是不习惯……”言希自己尴尬,笑开,摊手,自嘲。
你还是习惯习惯比较好。
阿衡汗。
小虾再跑出来时,抱着铝盆到了阿衡言希身边,脑门上都是汗,小脸儿通红,“姐姐,言希哥,你们吃。”
阿衡望着盆内雪白晶莹的花瓣,用手捏了一撮,放入口中,是旧年回忆中的味道,甘甜而醇香。
“好吃。”阿衡抿唇,眸中笑意温软。
小虾得意了,两只手臂环在后脑勺,笑容汪了溪中鱼儿悠游的天真快乐。
阿衡伸手,用指擦掉小孩儿脸上的灰尘。
可不曾想,小孩儿竟扑了过去,抱住了她。
“姐姐,我喜欢你,你是好人。”
阿衡吓了一跳。她并不习惯这样突然热烈的温情,但是,随之而来的,便是在五脏六腑窜来窜去的感动。
她僵硬的指慢慢柔软,缓缓回抱了小少年,明净温柔的面庞带了红晕,软软糯糯的语调,“谢谢。”
言希轻笑,倚在树下,伸了个懒腰,望天,金霞满布。
“温衡,咱们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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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去时,言希走的却不是原路,他带着阿衡,到了胡同的另一个口,朝向主街,甫一入眼,映入眼帘的便是,攒流不息的人潮。
“小虾的爷爷,就在那里。”言希轻轻指着胡同口。
阿衡凝眸,胡同口,是一个自行车修理摊儿,一个老人,满头花发,穿着蓝色布衫,佝偻在自行车前,长满茧子的大手抬起一端,转动着车轮,检查着什么,认真苍老的样子。
她甚至,看到了老人手臂上的代表衰老的斑点和他面庞上每一道皱纹的刻痕。
这老人,要给多少辆自行车打过气,要修理好多少破损的车胎,才足以维持两个人的生计。
“所以,小虾,才去偷?”许久之前,她记得自己听傅警官说过小虾是个惯偷。
言希的声音平平淡淡,“没办法,长身体的孩子,总容易饿。”
“小虾的,爸爸妈妈呢?”她觉得自己的声音干涩无比。
“小虾是个弃儿,如果不是被何爷爷抱回家,能活着都已不易。”言希轻轻开口,少年的声音,平缓叙来,最是冷漠。
“为什么,告诉我?”
言希淡哂,黑眸中蒙着桃花一般的艳色,浅淡,却望不到底。
“我在想,也许你知道了,会更加珍惜小虾的拥抱。”
“他对陌生人,从不会如此。你是第一个。”
Chapter 27
阿衡再见到思尔,已经是五月份,天开始热的时候。
这个女孩,依旧美丽高雅,但却不再温柔胆怯,娇嫩荏苒。
阿衡一个人走在放学的路上,思尔,嬉笑着,有些粗鲁的动作,拍了她的肩。
“阿衡,带钱没,借我花花。”
她不再留着长长软软的长发,绞短了许多,人瘦了些,也黑了些,那张嘴张张合合,画得很红,很像喝了血。
她对她说话时,不再温柔地敛着眉,挑了起来,充满了锐气。
“尔尔?”她不确定,这是思尔。
“别喊我这个名字。”这女孩厌恶地摆了手。
指尖,是紫得晃眼的色泽。
阿衡怔怔地看着她的手。她记得母亲无数次地说过,尔尔是她生平见过的最有钢琴天赋的孩子。那双玉手,天成无暇,多一分的装饰,都是亵渎。
阿衡微微敛目,尴尬开口,“尔尔,这些日子,你好吗?”
思尔笑得爽朗,“你呢?”
阿衡思揣,是说好还是说不好,犹豫了半晌,点点头,认真开口,“一般。”
思尔嗤笑,“都过这么久了,你还跟以前一样,呆得无可救药。”
阿衡呵呵笑。
“不说了,我有急事,你兜里应该有钱吧,先借我点儿。”思尔有些不耐烦了。
“要多少,干什么?”阿衡边扒书包边问。
“谢了!”阿衡刚掏出钱包,思尔便一手夺过。
“至于干什么,不是你该管的,当然,你也管不着。”
她扬扬手,转身,干净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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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便未见过思尔。
篮球联赛,西林不出意料地进了半决赛,比赛定在周日上午八点半,地点是b大体育馆。
思莞达夷每天在院子里的篮球场,练得热火朝天,阿衡同言希便坐在一旁看着两人,递个毛巾扔瓶水什么的,实际的忙帮不了多少。
达夷看着坐在树荫下的两人,着实嫉妒,流了汗便使坏心眼儿,捞起两人的胳膊蹭汗,阿衡总是薅出胳膊,温笑着把毛巾递给少年;但言希可没什么风度,揪住少年的腮帮子把他往一旁摔,而后补踹两脚。
“言希,男人是不可以这么小心眼的。”辛达夷呲牙咧嘴地从地上爬起身,双手撑地,汗水顺着背心向下流。
言希懒得搭理他,拿了毛巾,扔到了少年身上,淡声说道,“擦擦吧,汗都流干了,唾沫还这么多。”
他眯着眼,望着篮框,思莞还在重复不断地练习投篮。
“很好玩吗?”他觉得无法理解。整天身上黏糊糊的,一身臭汗,就为了一个不值多少钱,说不定卖了自个儿家中的一件古董都能买一麻袋的东西,有这么好吗?
“切!这是男人的荣誉,怎么是好玩,这是荣誉!”辛达夷叽里呱啦,十分激动。
言希掏掏耳朵,不置可否。
“达夷,你准备偷懒偷到什么时候!”这厢,思莞拉长了俊脸,没好气地看着达夷。
“来了,就来了!”少年一个鲤鱼打挺,站起身,笑着跑了过去。
传球,运球,三步上篮,投球,两个少年配合得十分默契。
“呵呵,黄金搭档。”阿衡下结论。
啊。言希笑了,点点头。
突然有些怅惘。
“你看,都多少年了,你哥和达夷好像一点也没有变化。”言希把手比划成相机的模样,定格在两个少年欢愉流汗的面庞上。
他不经意地笑着,扭头,看到了阿衡,笑颜有些僵硬。
这句话,是惯性,可是,又是惯性地说给谁听?谁又能让她拥有这般强大的能力,多年以前,在乌水小镇遥望到,两个小少年的英姿飒爽,多年以后的此刻好让她附和着说“是呀是呀没有变化。”
阿衡佯装着没有听到,没有听出这话是对思尔所言。
难得糊涂,难为清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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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日的比赛,上午比完后,下午和去年的冠军学校另有一场练习赛,所以,思莞达夷中午吃饭的时间都够呛,阿衡和妈妈爷爷商量过后,决定做了饭,中午送过去。
思莞含蓄地表示自己想吃西红柿炖牛腩,辛达夷则是嚷嚷着非葱爆小羊肉不嫁,呃,不,是不吃。
阿衡讪笑,周六便去跑菜市场,转了许久,才买齐了配菜。
返家时,夕阳已经落到了红瓦之上,分外的温柔和暖。
路过帽儿胡同时,看到了小虾,正帮着何爷爷收摊,小孩子扑过去,亮晶晶的眼睛望着她。
“姐姐姐姐你要给思莞哥达夷哥做什么好吃的星期天我也想去我也想吃!"小孩儿口舌伶俐得很。
阿衡笑,一直点头说好。
“爷爷,这是教我念书的阿衡姐姐,对我可好了。”他拉着老人的手,笑得眼睛宛如溪流一般清澈。
老人笑得皱纹慈蔼,局促着,连连道谢,“好姑娘,麻烦你了,我们小夏贪玩不懂事,劳你费心了。”
阿衡红着脸,不好意思了,爷爷,您太客气了,哪里的话。
蓦地,胡同里传来了一阵哭喊声和骂骂咧咧的声音。
其中,有一个声音,听起来,很是耳熟。
阿衡越听越觉得熟悉得静心,心思琢磨过来,拔腿就往声源处跑,边跑边吩咐小孩子,“小虾,跟爷爷,先回家,别管这事。”
她怕极小孩子爱凑热闹的天性。
小虾不乐意了。有热闹看凭什么不让我去呀不让我去我偏去。
于是,后脚颠儿颠儿地跟了过去。
跑到胡同深处,阿衡叹了口气。
她比任何时候都希望是自己的耳朵听错了,结果,真的,看到了,“思尔。
思尔,此刻缩在墙角,两个穿着流里流气染着黄发的青年嘴里说着不干不净的话,对着女孩动手动脚。
“温思尔,你装什么正经,昨儿不是刚和我们蹦过迪吗,今儿怎么就装得不认识我们哥儿俩了!”其中一个捏住了思尔的下巴,调笑地开口。
“滚开,我不认识你们!”思尔抗拒着,恐惧地看着对方,哭得嗓子都快破音了。
“尔尔,这么晚了,怎么,不回家?”阿衡朗声,微笑看着思尔的方向。
两人一愣,可能没想到这么偏僻的胡同竟然会有人。
趁着两人回头的行当,思尔猛力挣脱了桎梏,跑到了阿衡身后,颤抖着身子。
“你是谁?”两个男子恶狠狠地开口。
“我是,尔尔的姐姐。”阿衡眉眼平静温和,握住思尔的手,转向身后,对着空荡荡的巷子,大喊一声,“爸!快来,尔尔找到了!!”
“来了来了!”远处隐约传来男子的声音。
“温思尔,你他妈不是说你是孤儿,无父无母,让我们带你混的吗,真***晦气!”其中一个一见这阵势,骂骂咧咧,没了兴致,招呼了另外一个,匆匆离去。
等二人远去,思尔一瞬间瘫在地上,抱着阿衡痛哭出声。
“我好害怕,阿衡,我好害怕……”
“不怕不怕,没事了没事了。”阿衡软了眉眼,轻轻抱着女孩安慰着。
远处啪啪地跑来了戴帽子的小孩儿。
“嘿嘿,姐姐,我演的好不好?”
阿衡笑得山好水好,“你说呢?”
哦。小孩儿垮了嘴。
“姐我不是占你便宜你要相信小虾是爱你的!”
阿衡点头,我相信我相信。
只是这距离太远,这坏人乱了阵脚,才没听出那“父亲”登场时嗓音如此稚嫩。
没忍住,怀中的女孩扑哧一笑。
“小猫撒尿,又哭又笑!”小孩儿刮着粉嫩的脸蛋儿嘲笑思尔。
阿衡拍了拍女孩的背,帮她顺了气,可她抬起脸,眼泪却掉得益发凶狠。
“阿衡,我想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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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衡走进爷爷的书房,有些拘谨僵硬。
“阿衡,怎么了?”老人本来在看报纸,抬头,笑了,他见不得孙女乖巧傻气的样子,着实讨喜。
“爷爷,你忙不?”阿衡小声。
“不忙。”老人摇头,猜测“学校有什么事吗?还是你哥言希达夷他们合伙欺负你了?”
阿衡摇头,像拨浪鼓。心中暗叹他们仨在大人眼中还真是坏到一块儿了。
“爷爷,我说,你不生气,行吗?”
老人点头,宽容慈爱地望着她。
阿衡垂了目光,“爷爷,接尔尔,回家,好吗?”
老人愣了,空气中只有缕缕的呼吸。
一片寂静。
半晌,老人才沉吟开口,“阿衡,你知道,这样一来,结果是什么吗?你妈妈会为尔尔想得更多,而不是你;思莞会顾及着尔尔的感受,而忽略你……”
他的声音很威严,却带着怜惜。
阿衡轻笑,打断老人的话,温柔开口,“还有爷爷……”
老人愣了。
“爷爷,担心,自己也会,这样。”
“爷爷,很思念,尔尔,可是,却顾及我,不肯答应,妈妈思莞。”
“爷爷,多爱,尔尔一点,不是错。”
“爷爷,尔尔很想你。”
老人叹了一口气,揉揉眉心,温了嗓音,“阿衡,你只是个小孩子,可以再任性一些。”
“爷爷,如果,每个小孩,都任性,大人会,很辛苦。“阿衡笑,眉眼平易。
“是啊,可是,你是温慕新的孙女,有任性的资本。”老人沉声,些微的自负与睿智。
“爷爷,这样,不公平。”尽管他清楚自己是亲生的孙女,但,不是每一个在乌水小镇土生土长的傻姑娘,都会痴痴妄想着自己有一天会跳上枝头变凤凰,正如有着任性和高傲资本的温思尔,也不见得想过自己一夕之间会变得一无所有。
老人笑了,眼中满满的欣慰和无奈,“让尔尔回来吧。反正,这种局面不会僵持太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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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日中午,阿衡坐着公交车,拎着饭盒,到达体育场的时候,比赛已经接近尾声,108:80,西林以大比分的优势赢了半决赛。
场内一片欢呼,达夷兴奋地窜到了思莞身上,硬脑壳大白牙十分耀眼。
言希坐在看台上,却是昏昏欲睡的模样。
阿衡抿唇,不动声色地坐在言希身旁。
“思莞达夷,你们看,言希,睡着了,快吃,别告他,我做排骨了……”软软糯糯的嗓音,对着空气煞有介事。
思莞达夷明明远在球场之内。
言希却“噌”地坐了起来,瞪大水灵灵空放的眸,“谁抢我的排骨谁谁谁?!!!”
阿衡抱着饭盒,笑得小米牙露了八颗。
言希反应过来,怔忪望着场内,“赢了么?”
阿衡点啊点。
“呀,这孩子,我跟你不熟好不好,怎么这么爱调戏人呢?”言希有了开玩笑的心思,假惺惺地对着阿衡开口。
阿衡笑,是呀是呀我们不熟,唉你叫什么来着,一不小心忘了。
言希翻白眼,“过了过了,可以比这个再亲近一点。”
一点是多少?
阿衡歪头,想着,却没问出口。
远处的辛达夷思莞已经冲了过来,一个抱着阿衡,激动得红了眼眶阿衡阿衡我的葱爆嫩羊肉呢饿死老子了,另一个揽着言希的脖子脑袋蹭到少年背上,咆哮的倒是言希,温思莞你给本少滚开一身臭汗脏死了!
“嗷嗷嗷,阿衡姐言希哥思莞哥达夷我来了我来了,有没有鲍参翅肚满汉全席??”这厢,带着帽子的小屁孩儿也恰巧从场外飞奔了过来。
乱七八糟,闹哄哄的。
真正安静下来,是饭菜被席卷一空,一帮少年腆着肚子打嗝遥望蓝天的时候。
“人生真美好,要是,今天晚上,能边吃小龙虾边喝啤酒就好了……”辛达夷边剔牙边梦幻。
“最好是新鲜的澳洲龙虾……”言希接。
“然后丹麦空运来的嘉士伯啤酒……”辛达夷继续。
“最好是本少请客的……”言希笑。
“然后思莞买单的……”辛达夷嘿嘿。
思莞忍住抽搐,“为什么是我埋单?”
“你家两口人,好意思让我们请客?”辛达夷昂头,理所当然。
思莞一向温和绅士,笑着,默认了,点头了。
阿衡却吸着鼻子怒了。
丫的,葱爆羊肉都吃狗肚里了……
Chapter 28
下午的练习赛,不知道是不是免费龙虾的功效,辛达夷异常彪悍,自己进了三分之一的球儿,看得思莞目瞪口呆。
“说吧,去哪儿吃?seine还是avone?”思莞无奈,被好友挤兑了依旧微笑不止。
“seine”
“avone”
言希达夷一同笑脸盈盈地喊,但一听意见不一致,四目对视,噼里啪啦,火花四射。
“那是,什么?”阿衡问,软软的语调。
思莞笑着对妹妹解释,“都是专门烹调龙虾的西餐厅。seine主厨做的虾是一绝,而avone的虾味道虽不如seine绝妙,但是老板私藏的啤酒却是别处喝不到的。”
哦。阿衡点头。
“思莞哥,你能不能不说虾,感觉像是我被吃掉了。”戴帽子的小孩儿鼓腮,十分的不乐意。
思莞酒窝深深,揉揉小孩的帽子,“抱歉抱歉。”
阿衡笑,那要叫什么?
这厢,言希达夷掐上了。
“avone的啤酒!”
“seine的龙虾”
“avone!”
“seine!”
“脾酒!”
“龙虾!”
“啤酒!”
“龙虾”
“龙虾!”
“啤酒!”
“好,啤酒!”言希拍案,双颊泛着桃花红,笑颜得意。
“言希!!!”辛达夷知道自己被哄了,小龙虾要飞,飙泪。
“好了好了,吵什么!”思莞挺胸,拿出了魄力和风度,“外带avone的啤酒,到seine吃龙虾!”
言希耸肩,桃花散开。
阿衡面上一抖,她为什么觉得言希倒并非有他说的那么想喝啤酒,反而是恶趣味,想要逗达夷呢?
一行人到了avone,离餐点儿还差了些时间,客人不算很多。
avone的设计和一般的西餐厅并没有什么区别,明亮的落地窗,挂着浮彩夸张的油画的墙壁,优雅的餐台,银质的餐具,深色的折叠成天鹅状的餐巾以及每个餐桌上新鲜的带露玫瑰。
可,阿衡看了,总觉得整个餐厅有一些不协调之处。噢,是了,未置餐桌的吧台对侧的墙壁上没有挂油画。
“啊,是言少,温少,辛少。”穿着燕尾服的栗发褐眸中年外国男子走了过来,一口流利的中文,但音调还是有些僵硬。
“李斯特。”思莞彬彬回礼。
言希只淡淡点了头,达夷憋得脸通红,来了一句,“hello。”
李斯特笑,“辛少,我是德国人。”
阿衡偷笑。
小虾眼睛亮晶晶地盯着李斯特。他对陌生的事物或人,总有着浓厚的兴趣。
“几位这次光临……”李斯特询问的语气。
“挑几瓶啤酒。”言希拿起吧台上的塑料手套,轻轻贴附在纤长的指上,平淡微笑。
李斯特殷勤上前,走到未挂油画的墙侧,用脚勾了墙侧的卡口,缓缓推转,反面,一格格瓶装精致颜色诱人的啤酒映入了目中。
阿衡觉得眼前一亮。
这些瓶子,不做酒瓶,当做工艺品也是能收藏的。流畅的曲线,恰到温暖的光泽。
言希走到酒墙中央,沉思片刻,伸出戴了手套的手,取出靠右侧的一格啤酒,轻轻摇了摇,原本清水的色泽,瞬间沉成流金,耀目而明媚。
“fleeting time,李斯特,你藏了这么久,还是被我发现了。”言希语速加快,挑眉,带着兴奋和惊喜。
李斯特诧异,迟疑,半晌,才开口,“言少,这酒,有人定了。”
“谁?”言希挑眉。
“我们小老板。”李斯特为难。
“不行,是本少先发现的。”少年抱着酒瓶子的手收了紧,孩子气地瞪着李斯特。
“李斯特,我们可以付双倍的价钱。”思莞适时上前,温和有礼地开了口。
“之前言少也问我要过几次,我一直很为难,实在不是故弄玄虚,只是这酒是我们小老板珍藏的,仅有一瓶。”李斯特解释。
“你们小老板在哪儿?”思莞皱眉。
“他目前,在国外留学。”
“那能否打电话同他说明呢?”思莞不甘心,再问。
“这……”李斯特犹豫片刻,有些勉强地开口,“我试试。”
看着李斯特走到了一旁接电话,辛达夷骂开,“我靠!什么小老板,比老子面子都大,思莞你跟这老外磨什么,家里老头儿们一个电话打过来,什么酒喝不到嘴里,还在这儿,让老子看内什么狗屁小老板的脸色!他***!”
思莞苦笑。
要不是言希想喝,他才……
抱着酒的少年不作声,只是轻轻用指摩挲了酒瓶,眯眼看着金色的液体又一点点恢复澄清。
待李斯特回来,一通道歉,“抱歉,我们小老板说,fleeting time是他的心头好,要送给最珍爱的人的,所以,言少的要求,我们恐怕……”
言希怔怔看着酒瓶,随即,抬了头,递给李斯特,淡笑开,“本少忽然不想喝了,还给你。”
李斯特终觉不妥,得罪不起眼前的三人,便挑了几瓶上好的啤酒,作为赔礼送给言希。
可,言希,却淡了心思,回绝了。
辛达夷勾了言希的下巴,嘿嘿笑道,“美人,没关系,只要你跟着大爷,没有那啥啥福利太,咱还有青岛呢,支持国货,哦耶!”
言希笑若桃花,反手抓住了达夷的手,轻舔了舌尖,眸光四溢,不怀好意地掐着嗓子,“死相!”
阿衡抖落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达夷却轰地红了脸庞,说话不利索了,“言希你你你……”
言希笑,瞬时抛了一个媚眼,无辜而狡黠。在戏弄别人的事上,他断然不会落了下风。
思莞淡笑,挤了进去,不动声色地分开了两人。
“别闹了,小虾都饿了。对不对,小虾?”
好像是。小孩儿摸了摸肚子,懵懂地点了头。
阿衡淡哂。
她势必把自己放在超然的位置,才能掩盖自己的迷惑。
到了avone,老板极是热情,像是许久之前便熟识的人。看样子,三人经常光顾。
“陈老板,新鲜的龙虾看着挑几只,最大的冻了切薄,添几叠芥云红酒酱,小一些的用荷兰奶油焗了。”辛达夷熟练地翻了菜单。
“是是。”对方殷切开口,“辛老最近身体可好了些,陈年的痼疾,春天最易发作。”
辛达夷凝睇,笑说,“老爷子身体好得能上山打虎,只是一帮护理警卫员小心得很,倒显得我很不孝顺。”
此言,不可谓不得体。语句拿捏得刚刚好,派头做得恰到甘味,却不是阿衡熟识的辛达夷。
阿衡抬眼,思莞言希是习以为常的面容。
“这位小姐是?”陈老板看阿衡是生面孔,微笑询问。
“家妹。”思莞微微一笑。
“哦,是温小姐呀,怪不得模样生得这么好,像极温老夫人。”对方笑着称赞,心中却有了计较,“这姑娘就是才寻回温家的正牌小姐。
思莞眼睛黯了黯,勉强点头。
言希却笑,眸中温水拧了冰意,“陈老板好记性,以前温奶奶带着思尔来的时候,您也是这么说的。”
那中年男子瞬间脸红,被噎得哑口无言,寻了理由,匆匆离开。
气氛有些冷。
半晌,阿衡温和一笑,山水流转,“奶奶,在地下,会骂他的。”
“为什么?”达夷抓头。
“奶奶说,“嘴笨嘴笨,不像不像。”阿衡故意说话结巴,逗众人笑。
这便有了台阶,大家骑驴下坡,转了话题,气氛慢慢调浓,是一幅亲密无碍的样子。
阿衡在南方长大,龙虾也是吃过许多的,但最大的也不过是两掌罢了,可眼前的,远和自己从小见惯的不是一个品种一个吨位。
长长的须,硕大的身子,已拔开的硬壳,洁白柔软的虾肉,冰块撑的底,加上几叠子散发着奇怪香味的调料,实在是稀奇诱人。
小虾欢了,扑向同类,塞了一嘴,顾不得说话。
思莞笑,夹了一片虾肉,蘸了酱汁,放入阿衡碟中。
他一向有着好兄长好男人的风度,这一点无可指摘。
辛达夷像是饿得厉害,风残云卷,阿衡本就觉得虾味鲜美,看到大家吃得高兴,吃到嘴里,好像又好吃了几分。
可是,无酒不成宴。思莞自幼接受的教育便是如此,于是要了几瓶嘉士伯啤酒佐菜。
吃到半饱的时候,有人打了电话过来,思莞接了手机。99年的时候,所谓手机重量着实不讨喜,但在当时,算是稀罕物件,思莞他们对这个还算有兴趣,就央大人从免税出口货中挑了几个玩儿。
接电话时,思莞是满面温柔和笑意,挂电话时,脸却已经变得铁青,抓起桌上的啤酒,整瓶地往下灌。
大家面面相觑,连小虾都乖觉地放了筷子,大气都不敢出地看着思莞。
“思莞,怎么了?”达夷沉不住气,皱眉问他。
少年不答,又开了瓶啤酒,未等达夷夺下,瞬间灌了下去。
要说起嘉士伯,度数撑死了也就是啤酒的水平,但喝酒最忌讳的就是没有章法地猛灌,这不,思莞的脸颊已经烧了起来。
少年明亮的眸子带着隐忍气愤,不加掩饰地看着阿衡。
他再去摸索第三瓶酒时,言希眼疾手快,抢了过去,沉了怒气,“你丫到底怎么了?!”
他笑了,直直地望着阿衡,滚烫的泪水瞬间滑落,让人措手不及。
“阿衡,你就这么恨尔尔,就这么容不下她吗?她到底碍着你什么了,又干过什么,值得让你这么对她?”
阿衡张嘴,蠕动了,却发不出音节,于是,努力又努力,对着他微笑,悲伤而不安。
“你为什么要骗尔尔在帽儿胡同等着你,你说一定会带她回家,然后安稳地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而尔尔……”思莞的声音已经哽咽,“在帽儿胡同等了你一天一夜,你知道她对我说什么吗?”
什么,说了什么?阿衡冷却了全身的温度,却依旧带着虚弱的善意微笑着,只是喉中干涩得难受。
“她说,“哥,阿衡什么时候接我回家,我好想回家……”思莞几乎破嗓吼了出来,完全撕裂了的痛楚。
“我从来没有期待你对尔尔抱有什么样的善意,甚至,我希望你能够恨她,这样,我会更加地良心愧疚,会更加倍地对你好,补偿你从小未得到过的亲情……”
他知道她想要什么,可为什么,还要带着这样的恶意走入荒谬的偏差?
思莞顿了嗓音,凝滞了许久,轻轻却残忍地开了口,“可是,温衡,这辈子,我从来没有比此刻更加地希望着,你***不姓温!!!”
阿衡本来握紧的拳松了开,她觉得,指尖全是汗,全身的皮肉都在滚烫叫嚣着。很奇怪地,心跳却可笑地平稳坚强着。
缓缓地,她蹲在了地上,蜷缩成一团,连面庞都皱缩了埋到深处。
喉头颤抖着,眼睛酸得可怕,泪水却怎么也掉不下来。
原来,她不像自己想象地这么在乎温家,温思莞。
谁又稀罕姓温!谁又稀罕……
想了想,于是,她又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可是刚要笑,眼泪却掉了出来。
“温思莞,你***以为自己在演八点档的狗血肥皂剧吗?”未及她说话,言希冷笑,走上前,握紧拳,飞了白色衬衣的袖角,打在了思莞脸颊上。
思莞猝不及防,一个踉跄,跌坐在地。
辛达夷小虾在一旁傻了眼。
“达夷,你陪着温少爷耍酒疯,老子不奉陪了!”言希撸了袖口,喘着粗气,拉起阿衡,流行大步,伶仃孤傲着脊背,离了去。
走了出去,阿衡却甩了少年的手。
“你,不信思莞,吗,我害尔尔……”她赤红了双目,像是杀了人的绝望姿态,话语乱得毫无章法。
言希摇摇头,沉默着,甚至并没有微笑,漂亮的眼睛却慢慢注入了谅解的温柔。
她恐慌地看着他,十分地厌恶他用近似怜悯的眼睛望着自己。
这让她无地自容,存在得自卑而毫无傲骨。
他伸出手,干净纤细的手指,轻轻包住她的手,一根根缚住她的指,略带冰凉的指腹,在行走中,暗生温暖。
她由他牵引,攀附着他手臂的方向,毫无目的。
终究,眼泪汹涌了,失态了。
“我讨厌思莞,太讨厌了……”她不断地大声重复着,只在泪光中望到了言希的黑发。
言希顿了脚步,叹了口气,转身,把女孩揽入了怀中,轻轻低声拍着她的背。
“我知道,我知道……”
她那日的情绪,是一辈子难得的失控,因此,又怎会注意到,这少年此生难得的温柔迁就。
这女孩在少年怀中,哭得近乎抽噎,他抱着她,像哄着新生的无助的婴孩,哥哥甚至父亲的耐心,对她说了许多许多的话。
她听了许多,却又忘了许多,因为,本就不知,哪句是真诚的,哪句又该存着几分的保留去相信。
可是,只一句,她未尝刻意,这一生至死方休,却再也未曾忘记。
那么清晰,那么动听。
“阿衡,谢谢你姓温。”
Chapter 29
思尔回到了温家,是温老亲自接回来的。书房里,思莞挨了一顿骂,这事儿,似乎就结了。
可是,阿衡比起从前,更不爱开口说话了。只是见人便笑,温柔和气的模样,没怎么变。
母亲给她添置许多吃的穿的用的玩儿的,恨不得成麻袋带回家,这番疼爱,不知道是在哪个辗转难眠的夜晚,内疚矛盾升级了多久的结果。
可是,母亲总算称心如意,于是,若她还有孝心,只能皆大欢喜。
让人丧气的是,每每望见思尔,却总是在心中画虎生怯,亲近不起来。
落在思莞眼中,恐怕坐实了做贼心虚。
分不清从哪日开始,言希却好像,突然和她亲密起来,把她当作了好哥们儿,还是多年未见特瓷实的那种。
她含笑接受了这番善意,便觉得人生比狗血还要八点档。
不知是不是春天到了,每到周末,她总是贪睡,一整天不离开房间也是常有的事。
说起房间,她主动请示爷爷,搬进了离楼梯最远的卧室,打开窗,便是一颗梧桐树,她搬去时,恰巧添了新枝,青嫩而生机勃勃。
卤肉饭很喜欢她的新房间,每天傍晚总要遛到她的窗前,站在梧桐枝上,嗷嗷叫着,与她人鸟殊途地对着话。它念着“卤肉卤肉”,古灵精怪,像极主人,而她,对着它念语文课本,普通话依旧糟得无可救药。
每每念到《出师表》,最后一句,“临表涕零,不知所云”,对上卤肉饭黑黝黝懵懂的小眼睛,总是一通开怀大笑。
张嫂也挺郁闷,唉声叹气,“这孩子怎么了,本来就呆,可别一根肠子到南墙,魔障了……”
思尔含泪,“都是我的错。”
你又几时几分几秒在哪地犯了哪般的错?她倒巴不得自己高山流水,一身君子做派,可惜这世界还有人心甘情愿地往自己身上泼污水。
阿衡笑,装作没听到。
每个周末,阿衡总要去帽儿胡同,顺便带着好汤好水,看着小虾成绩进步了许多,小脸儿肉嘟嘟的有了血色,便觉得心中十分踏实,心情好了许多。
小孩儿总爱对着她数落着好吃的东西数落着班上某某多么讨厌欺负了他个子矮而他又怎么拿青蛙欺负了回去,一点儿也不她当生人,放肆撒娇到无法无天。
“你倒是像养了个娃娃,不错不错,以后肯定是贤妻良母。”达夷开她玩笑。
她脸红了,讷讷不成言。这种私密的个人愿望,不好在别人面前说起吧……
可是,女孩子不是都要嫁人生子的呀,做贤妻良母是好事。
于是,安稳了脸色,回头对达夷笑眯眯。
呵呵,说得好!
达夷喷笑,“”小丫头,才多大,就想着嫁人了,脸皮忒厚!“
阿衡横眼。
那好,祝你一辈子娶不了妻生不了子想当贤夫良父都没机会!
多年之后,一语中的,囧死了阿衡。
早知道当时就祝自己每买彩票无论是体彩福彩刮刮乐个个必中睡觉都能被欧元砸醒了!
闲时,言希总有一大堆借口拉着她到家里玩儿,发现阿衡打游戏颇有天赋,更是收了她做收山弟子,可惜青出于蓝,阿衡总是把言希的小人儿打得丢盔弃甲,惹得少年脸青。
可是,这是个好哄的孩子,一碗排骨面,立刻眉开眼笑。
卤肉饭最近语言线路答错了桥,不再叫魂儿似地叽叽喳喳着"卤肉卤肉”,开始装深沉,小翅膀掖到身后,感慨万千,“不知所云不知所云”
言希狂笑,弹着小东西的小脑袋,“你也知道自己不知所云哈!”
阿衡无奈,把泪汪汪的卤肉饭捧到手心,好一阵安抚。
“阿衡,不要惯坏了它,小东西没这么娇弱。”言希扬眉。
阿衡微笑,“不娇弱,也不坚强,呀……”
那么弱小的存在,总要呵护着才能心安。
少年撇唇,“小强够小了吧,还不是照样无坚不摧!”
阿衡淡哂,若是逞起口舌,她可说不过言希。
少年蓦地,瞪大了黑黑亮亮的眸子,直直盯着阿衡,看得她发毛,才饱含深情地开口,“呀呀呀,可怜的孩子,最近瘦了这么多,是不是没有好好吃饭,光顾着和思尔斗法绝食装小媳妇自虐了?”
阿衡面上微笑,小翻白眼。
“为了表示同情,本少决定……”少年顿了顿了,煞有介事的表情,“请你喝酒!”
这是什么火星思维?
阿衡笑,点头说好。
他趁着言老应酬,李副官打瞌睡的好时光,拉着她,便鬼鬼祟祟地进了地下储藏室。
“好黑!”阿衡糯糯开口。
“嘘,小声点儿,别让李妈发现了!”言希压低声音。
“怎么,不许喝酒吗?”阿衡迷茫。她以前在乌镇时,经常陪着父亲小酌几杯,不是青叶便是梅子,酒量不浅。
“孩子,你是未成年呀未成年!”
黑暗中,有一只手轻轻拍着她的脑袋,像拍着小狗。
哦。阿衡点头,也不知伸手不见五指的酒窖中言希能看清楚否。
事实证明,她多虑了,这位明显是惯偷,窸窸窣窣地忙了小半会儿,就抱着酒回来了。
她适应了酒窖里的黑暗,眼睛渐渐能够看到大致的轮廓。
很大的地儿,很多的酒,多是茶瓷装的,看起来像是误入了古代的哪件酒坊。
回过神儿,言希已经盘着腿坐在了地上。
阿衡轻笑,学着少年的模样,坐在了他的对面。
“喏。”言希大方得很,自己留了一瓶,又递了一瓶给阿衡。
“就这样喝?”阿衡呆。起码应该有个杯子吧?
“要不然呢?”言希笑“放心吧,这里酒多得是,不用替我家老头省。”
阿衡很是无力,她觉得自己和言希沟通有障碍。
但看着少年怡然自得的模样,又觉得自己不够大气,人生毕竟,难得几次开怀。
于是,摸索到瓶口,用指尖扣掉腊塞,微笑示范,喝了一大口。
辛辣的,清咧的。
少年看着她,眼睛在黑暗中,像是白水晶中养了上好古老的墨玉。
“汾酒?”阿衡问。
言希点头,把手中的递给她,“尝尝这个。”
阿衡抿了口,辛味呛鼻,到口中,却是温润甘香的味道。
“洋河?”
言希眼睛亮了,“你怎么知道的?”
阿衡脸色微红,“小时候,阿爸打酒,偷喝过。散装,很便宜。虽然,不纯。”
少年唇角上扬,嘀咕了一句,声音极小。
“以前怎么就没发现,是块宝呢?”
宝?阿衡愣了。
半晌,讪笑。大概,也就只有言希会这么说了。
与他意气相投,盖棺定论之前,不知是好还是坏。
那一日,黄昏暮色,弥漫了整个院子的金黄,只两个人躲在黑漆漆的酒窖,推瓶换盏。
出来时,少年脸色已经红了桃花林。
“阿衡,要是大人问起来了,怎么说?”他醉意醺然,半掩眸问她。
“喝了果汁,和言希,可好喝了。”阿衡笑,神态安稳,面色白净,唇齿指尖,是香甜的气息。
“乖。”他再次拍了拍她的头,孩子气的笑。
“阿衡呀,下次有空,我们再一起和果汁吧。”少年笑,露出了牙龈上的小红肉,伸出细长的小指,憨态可爱,“拉钩。”
阿衡啼笑皆非,小拇指轻轻勾起少年的指,又瞬间放下,“好。”
她每每做出承诺,必定实现,这是一种执着,却也是一种可怕。
于是,她做了言希固定的果汁友,到后来的酒友,至亲时,不过如此,至疏时,也不外如是。
六月初的时候,天已经极热,家里中央空调也开始运作,二十六度的恒温,不热不冷,舒适得让阿衡有些郁闷。
她不喜欢太过安逸的环境,尤其是人工制造的,于是,到了周末得了空,跑小虾家的时候居多。大人们都忙,放了学,家里常常剩下思莞思尔。
说起来,思尔小时候身子单薄,家里人娇养,晚上了一年学,今天夏天才升高中。眼下,为了准备中考,思莞卯足了劲给思尔拔高,大有不考西林不罢休之感。
又是周一,阿衡生物钟稳定,一向到点儿自个儿睁眼,可是,这次,却无意借了外力,是被一阵喑哑难听的铃声吵醒的。
拉开窗帘,梧桐树下,站了粉衣少年,倚在一辆破旧不堪的自行车旁,笑容明媚,仰头望着窗,手使劲儿地摁着车铃。
“阿衡,你看!”他有些兴奋。
“什么?”阿衡揉眼睛。
“yogirl,see,快see,我的洋车儿,带横梁的!”言希手舞足蹈。
这车?
阿衡笑,“从哪儿来的?”
少年唾沫乱飞,“昨天,从储藏室淘出来的,老头儿以前骑过的,二十年的老古董了,现在都少见,一般人儿我不让他瞧!”
阿衡叹气,“吃饭了吗?”
“一碗豆浆一碗胡辣汤仨包子算吗?”言希欢愉了面容。
她探头微笑,言希早餐一向吃得少,撑死了一碗豆浆,今天看起来心情是真好。
“我先在院子里遛一圈,你快点儿,一会儿带你上学!”少年回校,挥了手,有些滑稽地跨上横梁,老头子一般的模样,一走三晃。
这洋车儿,离报废不远了。
她咬着馒头,专心致志地吃早饭时,有人却气急败坏地敲了门。
张嫂开了门,是言希。
脸上手上蹭了好几道黑印。
“这是怎么了?”思莞咂舌。
“还没跑半圈,车链掉了,安不上了!”言希一屁股坐了下来,眼睛瞪大,占了半张脸。
“什么车链?”思莞迷糊起来。
阿衡笑,“脸脏了。”
言希嘟囔着跑到洗手间,阿衡搁了馒头抱着修理箱走了出去。
却未注意,思莞黑了一半的脸和不是滋味的另一半脸。
果然,看到了近乎瘫痪的自行车。
她皱眉,为难地看着比自己岁数还大的车链。
钳子螺丝刀倒了一地,得,看哪个顺眼上哪个吧!
噼里啪啦,叮哩咣当。
阿衡看着微颤颤返回原位的链条,觉得自己实在人才,哪天问问何爷爷,缺不缺人……
“怎么安上的?”言希惊诧。
阿衡沉吟,这是物理原理还是数学原理还是两者都有?
她抬头,言希却笑了。
阿衡知道自己脸上一定不比刚刚的言希好看到哪,严肃了,掩饰脸红,“我觉得吧,你应该,谢我。”
言希也严肃,“我觉得吧,你应该,考虑一个喜好喜剧的人的心情。”
阿衡瞪,一二三,忍不住,笑。
言希也笑,食指轻轻蹭掉女孩眉心的一抹黑,“谢谢,今天我能骑上这辆洋车儿,感谢cctv,感谢mtv,感谢滚石,感谢索尼,感谢阿衡,行了吧?”
阿衡含蓄点头,暗爽。
呵呵。
这一日,阿衡坐在自行车上,像极了电视上抬花轿的颠簸,晕晕沉沉,歪歪扭扭的。
破车以每秒一步的速度晃悠着,半路上,碰到了达夷,那厮明显没见过世面,吓了一跳,嘴张成奶糖喔喔,兴致盎然悠悠哒哒地研究了一路,言希怒,扭了头,直接朝辛达夷身上撞。
车虽破,杀伤力还是有的。
言希轻蔑地看着倒地不起的辛达夷,得意地用车轮在少年腿上盖了印儿,潇洒随空气而去。
阿衡红了脸,掩了面,打定主意掩耳盗铃别人瞧不出破车后座有人。
可,终究,明知言希有着容易后悔容易执迷不悟容易逞强的坏毛病,尴尬别扭了一路,还是陪了这少年一路。
只是,需要多久,他才能意识到,这陪伴弥足珍贵。
有时,即便掏空了心,付出了全部,也再也寻不得的。
Chapter 30
言爷爷要出国了。
阿衡初听说,是在吃晚饭时,自家爷爷说起的。
言爷爷年前已经在准备签证出国的事,上头觉得老爷子戎马一生,给新中国奉献了不少,军部理应放行,送他去美国和儿子媳妇一家团聚,这才准了。
不然,言老爷子的军衔在那儿摆着,出国办的人还真是为难。
“言希呢?”阿衡问,说完后才自觉语气过急。
爷爷扫了她一眼,皱着眉,“那个孩子,死活不乐意去,言帅从年初哄到现在,言希都不答应,这两天,爷孙俩正冷战着。”
这厢,思莞已经放了汤勺,不顾餐桌礼仪,大步流星地离了开。
思尔看了看母亲祖父的脸色,打着圆场,“哥和言希哥的感情一向很好。”
温老哼了一声,眼睛有些阴厉,“这么大的孩子,真不知道心思都放到了哪里!”
阿衡尴尬,这话爷爷是说给谁听的?
她匆匆吃完饭,回到房间,拨了达夷的手机。
“达夷。”阿衡抿了抿唇。
“哦,是阿衡呀,怎么了?”达夷身旁有些嘈杂。
“思莞,言希,在身边?”她想了想,问少年。
“在,俩人正吵着呢,哎哎哎,言希,美人儿,别恼,别砸老子游戏机,刚买的,思莞说那话没啥意思!”辛达夷离了手机,劝架,阿衡在另一端听了个十之八九。
果然……她微微叹气。
“那啥,我先挂了,阿衡我一会儿打给你……我靠,温思莞,你丫今儿疯了不是……”
一阵忙音。
放回话筒,坐到书桌前,她望着书桌上放得整整齐齐的一摞书,无论拿起哪一本,每一桩再清晰不过,却又好像都枯燥得令人难以接受。
牛顿运动定律,呵,总是在虚无的条件中创造结论……
agcl,baso4,永远不会溶解吗……
有细胞壁的单细胞植物,没有细胞壁的单细胞动物,不管怎么样,都是单细胞……
正弦曲线,余弦曲线,一般的模样,却永远相差四分之一个周期……
她看着书,温柔的眼神,轻轻呼吸,想着心平气和,却发现,随意一秒的呼吸都可能走向无法平息的紊乱。
可最终,还是放弃以自我的思维解读,饶过自己,缓缓地伏在桌子上。
她不够聪明,又如何敢轻易动下妄念,去打扰别人的生活……
谁又能漫过心底的不舍却又不去挽留那个谁?
可是,忍过才好,只要能忍得,便能舍得。
阿衡叹气,又缓缓坐直身子,翻开语文课本,轻轻念着课文,许久未用的吴音侬语。
没有人会听懂吧,这样,才能安心。
“归有光,《项脊轩志》,项脊轩,旧南阁子也……”她笑,摸着书本上的字,所学古文不算少,可,唯独最喜欢这篇。
他家有个南阁子,做了垂髫少年的书房,一生,除了娶妻尽孝,并未离去几时。家有祖母,喜这少年入仕,光耀白玉笏;又有慈母,夜常叩门,儿寒乎,欲食乎,殷殷备至;阁前美景,一年四时,绿柳成荫,月影疏斜。后来,束了冠,娶了妻,小妻子常描着他的笔迹,笑语,相公,家中小妹问我,何为阁子也?
何为阁子也?少年哑然……
何为阁子也?他生于此长于此,半生蹉跎,圈在阁子内,站在此山中,如何能知……如何能知何为阁子也……
“庭有枇杷树,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今已亭亭如盖矣。”阿衡念着,微微闭眼,书中的字字句句像是在心中拖沓了墨迹,一字一句,费了思量。
于是,枇杷树焦了又绿,绿了又焦,那亲手栽树的小妻子早已深埋黄土,黄泉两处,他依旧不知答案。
再睁开眼,身旁站着笑颜明丽的思尔,三步之遥。
“阿衡,你在痴心妄想些什么?”她微笑轻语,歪头问她。只是这声音在夜风中,清冷而讽刺。
阿衡抬头,起身,温和开口,“尔尔,夜里风凉,你身子弱,不要,站在风下。”
转身,走到窗前,合了窗。
窗外,月漫枝头,树影斑驳,映在窗上,缓缓无声息地前行。
思尔无所谓地转身,嘲讽的语气,“你知我是什么模样,不必装得这么客气。今天,只是看在你姓温的份上,奉劝一句,不要再做白日梦。”
阿衡敛眉,“多谢。”
平静如水,温柔礼貌的模样。
思尔关门,嗤笑,“真不知道你和思莞闹些什么,两个人,跟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一样。”
是呀,不知为了谁。而这个谁又不知为了什么人前人后两副肝肠。
阿衡淡笑,看着少女离去。
大半夜的,她是被一通电话吵醒的,所幸,那时除了学习不爱别的,若是看过午夜凶灵,那还得了?
“哪位?”半梦半醒,鼻音很重。
“思莞吗?你丫把电话转到阿衡房间!”气势凌人的声音。
阿衡瞅了话筒半晌,迟疑开口,“言希,我,温衡。”
“咦,我听错了?是你正好!”言希语速有些快。
阿衡有些迷糊,“嗯?”
“喂喂,阿衡,我问你个事儿,你老实回答,不准说假话,知道吗?”
哦。
阿衡点头。
“我家老爷子和李妈去美国,你愿意搬到我家住吗?”少年的声音有些尴尬不自在。
人都走了,找她当守门人吗?
住哪不一样……
“好。”她揉揉眼睛,打着哈欠回答,却误解了少年的意思。
“老头儿,老头儿,听到了吧,不用你操心,你们走后,本少照样有饭吃,嘿嘿,阿衡做饭不是盖的!”对方欢喜雀跃。
啪,电话挂了。
阿衡觉得自己在梦游,黑暗中闭上眼睛摸回床上。
早晨醒了,暗自嘀咕,昨天做了一个奇怪的梦言希竟然让我到他家看门儿我还竟然答应了,随即脸红了,咳咳两声,低头喝米粥。
抬眼,思莞看起来脸色不错,红润红润的,从起床开始酒窝就一直挂在脸上,神清气爽。
少年不似平常,刻意避开眼光,反而看着她,笑眯眯的,绝对无比的善意。
阿衡小小地哆嗦了一下,缩回目光,啜着白白香香的米粥。
“阿衡,你什么时候收拾东西,我帮你。”思莞语气温柔亲切。
手一抖,粥梗在脖子里,烫出了泪花花。
莫非,要被退货,扫地出门了?
“为什么?”阿衡讷讷。
“什么为什么,你昨天不是答应言希搬他家了吗?言爷爷不是也妥协了吗?”思莞冲她乐,笑容灿烂,比朝阳还刺眼。
温老沉吟,也开了口,“阿衡,你言爷爷跟我说了这事儿,言希确实不想走,但家里没人做饭,请保姆怕那孩子挑剔,正好他吃得惯你做的饭,你去言帅放心。我看平日你们感情不错,咱们两家的感情,亲兄妹也是说得过去的,这事儿,不如就这么着吧,住不惯了,再回来也成。”
呆。昨天不是做梦?
可爷爷的态度为何变得如此快?昨天的语气,像是巴不得言希走的,今天,怎么说变就变了?
这次,反倒是温母撂了脸色,皱眉,“不成,阿衡是个女孩子,和阿希在一起,不方便!”
温老默默注视了阿衡一会儿,开口,“蕴仪,这事儿,是你言伯伯亲自跟我说的。”
“爸,我知道,可是安国临走时跟我表过态,他不同意……”温母急了。
温老打断了媳妇的话,严肃了神色,“前些年,不是言帅一力保举,那一起风波,我们一家都要搁进去了,没有言帅,温家哪有今天!”
“可是……”温母看了一眼思尔,欲言又止。
“何况,当年,我被堵到包围圈里,是言帅不顾军令,带着人把我救出来的!这两桩,哪一个不够温家还一辈子?”温老声音颇是沉静,掷地有声。
“爷爷,我去。”阿衡默。一件小事,至于说到国破家亡结草衔环的地步吗?
当然,后来的事实证明,是她小白了……
言帅李副官出国的当天,她就连包袱带人扔到了言家。
“言希,我们阿衡可交给你了,你手下留情……”思莞提着行李包,欲言又止。
言希接过行李,猛踹一脚,“行李到了,人到了,你可以滚了!”
随即,哐当,关门。
“切!以为本少虐待狂呀!”言希狰狞着大眼睛,咬牙切齿,转头,对着阿衡,笑得春花灿烂。
阿衡抖了抖面皮,后退一步,“言希,正常表情,就好。”
言希撇嘴,“少爷我就这么不遭人待见吗小时候我可是全院公认的可爱宝宝呀可爱宝宝……”
阿衡无语。我小时候还人见人夸一根含羞草呢。
“走吧,到你房间看看。”言希把手□口袋,露了牙龈的小红肉,“我整了好些日子,让人买了一些家具。”
依旧是离走廊有些远的房间,和言希的隔了两个客房。不过,由于言家和温家所处方位不同,言希为阿衡选的这个房间,长年都是阳光充沛的。
“阿衡,你喜欢阳光。”他推开门,白皙秀美的指释放了满室的金光,极是肯定的语气。
阿衡愣。她以为,所有的人,都认为她喜欢阴暗。
因为,在温家,她挑了树影最盛的房间。
当然,她自以为是的滴水不漏,只是酒窖中那一番畏惧黑暗却被谁不经意记进了心间。
“你喜欢黑色白色冷色,讨厌粉色红色暖色,和我刚好相反。”言希微眯大眼,笑着如数家珍。
黑色的书橱,白色的衣柜,牛奶色的墙,散发着淡淡的木香的家具,温柔而严谨的色调。
阿衡抬头,凝视着白墙上一连串醒目的涂鸦。
言希顺着她的目光,轻咳,小声嘀咕,“抱歉,个人趣味,一时手痒,没忍住,你将就将就吧。”
同他房间一样的风格散漫的兔耳小人儿,细细的胳膊,细细的腿,大大的眼睛,占了半张脸,像极……
阿衡笑,凝视言希,皱着鼻子,“好看。”
言希扑哧一声,拍拍阿衡的脑袋,“笨孩子,什么都只会说好看。”
阿衡苦苦思索半天,又郑重说了一句,“谢谢。”
言希手背掩唇,大眼睛忽闪忽闪,偷笑,孩子气的语调,“我还以为,你被我从温家强要来,会恼。”
“你是言希,谁敢?”
阿衡糯糯回答。
“真是不厚道,就不能不说实话……”
言希挑眉,轻轻用手臂挡住了窗外的阳光。
半晌,琢磨着,少年笑开,逗着趣儿。
哎,既然你是阿衡,又怎么会说谎。
Chapter 31
言老临行前一夜同阿衡聊了许久,出来时,两人脸色都有些奇怪。
第二日,言希和温家一家人送机时,李副官拉着言希啰嗦了一堆,眼圈都红了,生怕心肝儿上的肉照顾不好自己,反倒是正装爷爷,倒未对宝贝孙子牵挂不舍,只是望了阿衡,欲言又止。
阿衡抽搐了嘴角,走上前,糯糯小声开口,“言爷爷,放心。”
老人瞬间亮了眼睛,笑得春暖花开,挥挥手,和李副官登机离去。
“阿衡,你背着我和老爷子干了什么?”言希觉得背脊发凉。
阿衡沉默半天,低头,“秘密,不能说。”
这话益发勾起了少年的兴趣,缠问了一路,阿衡只假寐,装作没听见。
思莞笑看言希,拍拍少年的肩,“你甭白费力气了。”
一车人饶有兴致地望着他,言希顿时没了继续问下去的兴趣,调转眼神,望向窗外。
蓦地,兴奋起来,使劲儿晃着阿衡。
,“阿衡,g-h国道入口,你来京时看到了吧,刚修的,牌子很漂亮,油彩搭配得很好。”
阿衡望着窗外,迅速飞过的绿树,前方岔口,是一个清晰的国道标牌。从乌水来京的必经之路。
好看不好看的她说不出,只是觉得陌生。
“不记得了。”阿衡摇头。
她的脑中,盘旋的记忆总是轻易被冲刷,因为她想要干干净净地生活着。大喜大悲,最易伤人。
温母笑,“年纪轻轻,忘性倒大。”
阿衡含笑,不再说话,只是仔细看着言希眉飞色舞,听他唾沫乱飞地讲着色彩的搭配。
“言希哥,你懂得真多!”思尔开口,小小的笑语,不冷不热的语调。
少年怔忪着漂亮的大眼睛,有些尴尬,闭了嘴,沉默起来。
思莞微不可见地叹气。
言希他,自幼,和尔尔相处时便是如此。一起长大的同龄人,却总亲近不起来。尔尔待言希,言语中多藏几分刻薄,而言希待她,却总是忍让无措,并存几分怯懦。
小时候,言希抢过院子里所有小朋友的玩具,唯独未动过尔尔的。平日,两个人不接触不亲密,甚至连话都很少说。但是,印象中,每次尔尔被院子里的男孩儿欺负排挤,他赶过去解救妹妹时,总是看到言希脸上青一块紫一块,不说话地坐到一边,安静地眨着大眼睛看着尔尔哭,偶尔递张纸巾罢了。
他觉得神奇,又觉得遗憾。
自己的妹妹被欺负了,每次出头的却都是言希,饶是两家关系再近,也是颇伤一个做哥哥的自尊的。
可惜,尔尔似乎是打心底不喜欢言希。因为,她说她每次伤心难过的时候,身边总有言希。小孩子的记忆浅,总会误以为,这个人便是欺负自己的人,存了不好的印象,再加上言希平日的作派,任凭他如何解释,尔尔似乎抱定了主意,讨厌言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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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衡有些麻烦。
麻烦在于,她从没有见过这么麻烦的人。
喝牛奶只喝巧克力牛奶,但是巧克力的香味不能盖过牛奶的味道;煎鸡蛋只吃八成熟,糖心要刚好在正中间;看电视一个人要占一整个沙发,横着躺着怎么都行只要你不坐他身边,否则会不择手段绞尽脑汁把你踢下去;洗澡用的沐浴露必须是宝宝金水婴儿装,其他的想都不要想,除非你想看着他过敏满身桃花开;画画打游戏时离他十步开外,除非想被画笔鄙视死游戏手柄砸死,但是,他要你出现时你同样必须在三秒内现身,否则会被哀怨的目光折磨死;洗的衣服要干干净净,当然,整齐的程度像专卖店里的最好,如果不像,至少要香,而且必须若隐若现勾人地香。
于是,出现在众人面前的,就是闪着金光通身完美的少年和灰头土脸的阿衡。
“啧啧,言希同学,你该不会是狐狸精吧,专吸人精血。”rosemary调侃。
“要吸也是先吸人妖的。”言希无辜摊手。
rosemary笑得眼儿媚,上挑着凤尾,暧昧地凑到言希面前,“来来,宝贝儿,你吸吧,我不介意。”
辛达夷手一抖,物理书拍到了肉丝脸上。
“妈的,言希要是狐狸精,你丫就是千年蛇妖,没胸没臀偏他***自我感觉忒良好!”
陈倦指拈着书角,砸了回去,正中辛达夷脑门儿,眯眼,“你他妈还不是狒狒没进化完在这儿充类人猿!”
狐狸,蛇,狒狒……
“要开动物园吗?”阿衡打着哈欠,半梦半醒。
昨天半夜言希打完游戏又嗷嗷着要饿了渴了,把她从睡梦中晃醒热牛奶煮泡面。
于是,她有些睡眠不足。
“不行,还差一个。”言希正色。
“什么?”阿衡揉揉眼睛。
“再加上一个口吃的江南水龟就够了。”言希窃笑,牙齿洁白无比。
妈的***噼里啪啦的!
阿衡悲愤。
“阿衡,依我看,言希就是吃定了你好欺负。”陈倦坏笑。
阿衡笑。这都被你看出来了?
“谢谢夸奖。”阿衡从善如流,微笑,埋头,继续计算笔下的能量转换。
“阿衡,我为什么觉得你不大喜欢我?”陈倦玩味“我得罪过你吗?”
原子笔轻轻顿了顿,阿衡抬头,轻笑,“没有。”
“我们好歹是同桌,你对我这么生疏,不好吧?”陈倦向左侧身,十指交叉,微微勾动艳红的唇。
阿衡愕然,“你知我,嘴笨,平时,说话……”
陈倦打断她的话,媚笑,凝睇,“这不是借口。”
阿衡微微垂目,笑了笑。
她总不能说,我本能地觉得你不是良善之辈,所以堂而皇之地讨厌吧?
“你知道,我很缺朋友的。女孩子嫉妒我……”陈倦突地,抓住阿衡的右臂,泪眼盈盈,明眸斜了辛达夷一眼,“而男孩子,总是想非礼于我。”
此厢,辛达夷正挠着脑袋画受力分析图。
阿衡哑然。
您抬举他了。
*******************************
阿衡看着言希房间紧闭的门,揉揉眉心,有些伤脑筋。
达夷一早就来了,两人一直关着房间,无声无息,鬼鬼祟祟,不知在做些什么。
敲门,咚咚。
没反应。
第十次了。
阿衡有些小郁闷,她从开始煮晚饭到厨房里的绿豆粥变凉,将近两个小时,这俩毫无声息。
于是,推门。
还好,没锁。
“啊啊啊啊啊!”
“哇哇哇哇哇!”
两声高分贝的尖叫,一个嗓门粗,一个音律高。
阿衡吓了一大跳,惊悚十分,探过头,屋内的电视正播送着dvd。盘坐在地板上的两个少年看到她的出现,像是受了很大的打击,尖叫堪比母鸡。
“不能看,不能看!”辛达夷蹦了起来,伸臂挡在电视机前,眼睛瞪得贼大,脸红得快煮透了。
阿衡呆。望着辛达夷挡住的电视缝隙中若隐若现的女人白花花的大腿。
砰。一个抱枕砸了过来。
“流氓!”言希站在远处,红着瓜子脸,大眼睛占了半张脸,唾沫恨不得喷到她脸上。
紧接着,第二个,第三个砸了过来,嗖嗖的风声伴随着电视中清晰猥琐的男女呻吟声。
阿衡僵硬地对着言希微笑,转身关了门,走了两步,又返回,开门,再度听到尖叫声。
“我只是,想问,你们,什么时候,吃饭。”
“还有,继续,我不急。”
之后,吃晚饭的时候,辛达夷吞吞吐吐,“阿衡,你别误会,我们那次,是第一次。”
第一次看a字开头的限量版还是第一次集体公然传播淫秽物品?
阿衡只笑,不语,脸色却铁青。
“牛虻!”言希抱着白瓷碗,缩着脑袋喝稀饭,只露出大眼睛,委屈而无辜,隐隐的戏弄和狡黠。
阿衡放了碗,眉眼温和,慢悠悠一字一句地说,“我怎么,流氓了?是参与了,还是,帮你handwork了?”
真恼了真恼了!
辛达夷打了寒颤,小声对言希耳语。
让阿衡说出这样露骨的话,放在平日,比杀了她还难。
废话,还用你对老子说!
言希挑眉,拿手挡嘴,低声骂回。
怎么办?
辛达夷抓抓黑发,觉得棘手。
要不,你给阿衡赔礼道歉?
言希摸下巴,深沉考虑。
为毛是我?
辛达夷急了,半个身子探到言希座位上。
切!你的东西,难道要老子背黑锅?
言希义正言辞。
靠!要不是你丫说想看日本的,老子会辛辛苦苦东躲西藏带来吗?
辛达夷快抓狂了。
呀,不管了,是你带的东西,你负责。
言希摊手,闭眼装无赖。
阿衡垂头,肩膀不停抽动,手中的筷子在颤抖。
“阿……阿衡,你别哭,那啥,我不是故意带那些东西来的,你别生气。”辛达夷吞吞口水,小声道歉,“都是我的错,你别哭了,我没见过女孩子哭,很恐……嗷嗷,言希,你丫踩我干嘛!”
“咳,对对,阿衡,都是大姨妈的错,真是的,这孩子,这么多年,光长岁数不长脑子,怎么能干出这么天理不容这么猥琐这么不少先队员的事呢!我帮你打他哈!”言希猛踩辛达夷,陪着笑脸。
阿衡听言,抬起头,双颊憋得通红,唇齿之间,俨然是温柔揶揄的笑意。
还好,不是哭。
辛达夷松了一口气,但反应过来随即咬牙,“阿衡!!”
“抱歉,不是,故意,要笑的。”阿衡弯唇,声音软软糯糯,慢慢的,好心情的。
“呀!死大勺儿,死水龟!”言希怒,左手佯装要拍阿衡的脑袋,到了发顶,却轻轻落下,拍了拍。
微凉柔软的掌心。
“切,死孩子,还以为真恼了呢。”
笑靥如花,龙眼般的大眼儿眯了眯。
Chapter 32
言希喜欢视觉摇滚,阿衡是不意外的。
因为,她清楚地知道,这少年有一颗敏感而又宽阔的心,足以承载音乐最绚丽的变化,接受造型上最诡谲的尺度。
颓废,靡丽,喧嚣,这是她对那些带着金属质的音乐所能给予的所有评价。
言希是一个聪明的人,因此,他总是,把那些可以称为美人的人,演唱时的所有细微的动作表情模仿得惟妙惟肖,甚至嗓音流动的味道,只不过是跑了调的。
言希又是一个专一的人,许多年,只听一个乐团的音乐,最传统古板的日本最高傲华丽的sleepless,夜未眠。四个人的组合,其他三个,只是平平,唯独主唱ice,是一个如夜色一般迷人的精致黑发男子。
ice喜欢站在舞台的角落,在灯光暧昧中,画着最华丽的妆容,用带着压抑狂暴的灵魂演绎自己的人生。
无法道明理由的,言希热烈地迷恋着这个乐团,或者说,ice这个人。
阿衡看过言希录的ice演唱会现场,却着实无法生起热爱。因为,这个叫做ice的男子,有着太过空灵干净的眼睛,脱离情绪时,总是带着无可辩解的对世人的轻蔑;热情时,却又带着满目的火,恨不得把人烧尽。
她看着舞台上的那男子,看得胆颤心惊,转眼,却又胆颤心惊地发现,言希把那男子的眼神模仿得炉火纯青。
这让她有一种错觉,如果给言希一个机会,他会放纵自己重复走向ice那些眼神背后隐藏的相似的经历,而这些经历,她即便不清楚却也敢打包票,绝不是长寿安宁之人会拥有的。
因此,当陈倦微笑着把一张传单递给言希时,阿衡隐隐皱了眉。
“什么?”言希有些怔忪。
陈倦笑,“我以前听思莞说,你很喜欢视觉摇滚,今天上学路上,有人发传单,好像是c公司准备新推出一个视觉bank,正在选拔主唱。你可以去试试,言希。”
c公司,是全国有名的造星公司。国内知名的乐团,有多数是c团制造。
言希愣,半晌开始偷笑,“哎呀呀如果本少被选上了进入演艺圈以后是不是就能看到我偶像儿了?”
陈倦挑了眼角的凤尾,隐去笑,正色,“言希,我没有和你开玩笑。”
言希怪叫,“谁跟你开玩笑,就是开玩笑我能拿我偶像儿跟你开吗,切!”
“言希,我记得你丫好像从两年前就念叨着要到小日本儿去看你偶像儿。”辛达夷插话。
“没办法,我老头说,我要是敢踏进倭国一步,就立刻和我断绝关系,尤其是金钱关系。”言希摊手,摇头,感叹。
“别扯这些了,我正好认识几个玩儿乐队的,言希你要是乐意去,我可以请他们陪你练习。”陈倦打断少年偏题的话头。
“去,怎么不去?”言希笑。
阿衡坐在一旁,一直不置一词,心中却隐约有些烦躁。
她心底本来期待言希把这事当做一个笑话,说说也就忘了。可是,他放学以后就把自己锁在了房间里,关了灯,一个人一遍遍安静地重复观看ice的演唱会实录。
出来的时候,只对她说了一句,“阿衡,我想试试。”
阿衡不说话,只是默默点了头。
她不知rosemary为何对言希的事如此关心,但mary寻来的那几个人,每一个都是艺大的学生,对摇滚乐十分通晓。
“这是玩儿真的?”辛达夷对着阿衡咂舌。
架子鼓,吉他,键琴,一应俱全。
“嗯,昨天,言希,报了名。”阿衡开口,目光却是投在rosemary身上的。
他正用着完全专业的角度,在认真挑剔着言希唱歌发声。
阿衡没有忘记,思莞曾说过,陈倦的音乐才能有多么出彩。
当然,母亲也曾说过,言希幼时跟随她学钢琴时,整整一年,才能磕磕巴巴地弹出一首小舞曲。
天生长了一双弹钢琴的手,却对音乐的敏锐性出奇得差。
因此,为什么,会是言希?rosemary,分明是早就做好了准备,选定了言希,或者,他一开始的目标就是言希。阿衡甚至有一种错觉,他在不遗余力地把言希拉向这条路。那一套说辞,言希的兴趣,同学情谊,太过敷衍。
依言希平日的敏锐,他本该看出,可是,当这少年流连沉浸在精神甚至灵魂的罂粟中,已然失去控制。而rosemary,显然是清楚言希性格中的这一弱势的。
他对言希很了解。这超出阿衡设想太多,也太可怕。
因为,她从一开始就不清楚这诡异少年的目的。从他的变装归国,对过去的只字不提,以及思莞对他靠近言希的强烈排斥,一切的一切,都像解不开的雾色朦胧。
“这句是八六拍,a大调,先起后收,唱错了。”rosemary皱眉,指着乐谱。
“怎么又错了?”言希小声,瞪大眼睛,看着乐谱,像要看出一个洞,表情是茫然无知的可爱。
阿衡收回神思,笑了起来,走到厨房,准备了几杯果汁。
“陈倦,谢谢。”阿衡把果汁递给那个一身女装的妖娆男子,微笑着打断他对言希的训斥。
言希眼睛水汪汪地望着阿衡,可怜兮兮地伸出手索要果汁,像极嗷嗷待哺的卤肉饭。
“阿衡……”
“自己拿。”阿衡微笑,淡淡转身,拉着辛达夷向玄关走去。
她留给他完全的空间。
不要遗憾,不要有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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选拔的日期在七月中旬,期末考试是在七月初。思莞是断然不会允许言希再次在高一混日子的,这厢思尔中考一过,他便驻扎在言家,每天主动给言希复习功课。
rosemary对思莞的行为一直似笑非笑的,像是早就明白他会如此,也就知趣地应允,期末考后,再练发声。
“阿衡,你……”思莞对着阿衡欲言又止。
阿衡淡哂,她知道思莞想说什么。
为什么不阻拦言希?
所有的人都觉得这样不妥,所有人都觉得言希日子过得太舒服吃饱了撑的去玩乐团,更可笑的是竟然还要当艺人,依他的身份,权势和地位,哪一样不是手到擒来,为什么还要如此?
还是,思莞认为,言希只能高雅到不沾染人世尘烟,阳春白雪,被人捧在手心。
虽然,她也是一直这样……期冀着。
可是,言希是独立的,自由的言希,是言希的言希,既不是思莞的言希,也不是阿衡的言希。
只有,当他心甘情愿地属于一个人时,才有被拘束依旧幸福的可能。
但是,她生性如此的愚笨迂腐,在这样的人出现之前,又该怎样保证这少年的平安喜乐?
不能多一分,不能少一寸。
实在伤脑筋。
期末考终于考完了,暑假正式开始。言家成了根据地,达夷思莞整天泡在言家,吃吃喝喝,完全脱离了长辈的管教。
rosemary很快又杀了回来,对言希进行第二拨的魔鬼轰炸。
言希每天摧残着众人的耳朵,思莞有涵养,只躲在楼上不出来,达夷可不管这么多,言希一开口,势必捂着耳朵哎哟哟叫着表示自己的痛苦。卤肉饭大合唱,在主人脑门上绕来绕去,“卤肉卤肉不知所云不知所云”
言希怒,连人带鸟,一齐往外扔。
选拔赛的前一天,连阿衡都觉得肉丝美丽同学快被折磨得只有出的气儿了,言希这厢,才找准了调,配上姿势动作,仔细看来,竟让人移不开眼睛。
“阿衡。”言希望着阿衡,他在寻求她的肯定。
阿衡舔舔干燥的唇,并不看言希,“明天,要准备,水,喉糖。”
言希轻轻呼吸,大眼睛望着阿衡。
辛达夷看着两人,觉得气氛尴尬,乖觉地没有聒噪。rosemary在一旁只是笑,眼角的凤尾流光尖锐。
思莞站在二楼,肘倚着栏杆,笑着开口,“阿衡,再准备些排骨。”
阿衡微笑,点头说好。
******************************
第二日清晨六点,rosemary就带走了言希,说是带他去做造型,让阿衡他们直接去选拔会场。
c团包下了市立戏院,大肆宣传,要将一夜成名的神话进行到底。
阿衡达夷思莞到时,并未寻到言希,只看到了满眼乌泱泱的人群,坐得满满的。甚至走道上,都布置了塑料座椅。
听着周围人的交谈,好像是候选人现在已经排了序,分发了号码牌,现在大家都在后台准备。
阿衡他们估摸着,这么多人,到了后台,也不一定能看到言希,反而平白给他添了压力。于是就在前排走道找了位置坐等。
说实话,阿衡并不喜欢男子画着过分的妆容,如若相貌不够突出,画出来效果是惊人的恐怖,好比,眼前的几位。
场内大家的表情,除了那些选手的亲友,蹦起来兀自呐喊,其他人都是青紫不定。
阿衡开始头疼。她知道言希的好看,却也担心,依着这少年狂傲不羁的性子,不知又会画出什么前卫的模样。
场内摇滚重音质震天响,他们几个坐在前排,思莞达夷被聒得实在受不了,无奈捂住耳朵,而阿衡,只看着场内缤纷不定的光线,一派沉静温和的模样。
后面倒也出来了几位模样唱功好的,引起满堂喝彩。
可是,比起言希……
阿衡轻轻叹气,微闭了双眸。
结局已经分明。
她只能如此了吗?
着实……让人不甘心。
再睁开眼,舞台上,已经站定那个少年。
场下一片欢呼,喧嚣至极,她却双手交叠紧紧贴了膝盖,摈弃了纷扬,耳畔一片清明。
言希站在了一隅安静的角落,眉眼早已不是平日的样子,画得妖媚而华丽。
分明是阿衡记得的演唱会上ice的模样,熟悉清晰,惊心动魄。
火红的披风,纤瘦的身姿,纯白的衬衣,解去的三颗纽扣,晶莹白皙的皮肤。
梳向后的一根根小辫子,火色的丝带,漆黑的发,干净无尘的眸。
连微风吹起时,衬衣下摆的弧度……都一样。
阿衡胃有些绞痛,手心已经被汗湿透。
她记得言希对她说,ice早在98年初,便因为压力太大,而从十三层公寓跳楼自杀。并非不想去日本看他的演唱会,只是那美人早已随风而逝,魂梦两散。
她记得,幼时,邻居的老人说,男生女相,无福无寿,最是红颜命薄。
她记得,言爷爷临行前,老泪横流,让她无论如何,要保住言希。
她不懂,什么都不懂,只选择相信了所有的流言流传,却因为言希的渴望,而裹足不前。
可,蓦地,灯光熄了,全场哗然。
再亮起时,只照着舞台正中央,四周一片黑暗。
那里站了另一个少年,画着烟熏妆,美貌魅人。
是rosemary!
他打了响指,音乐响起,是言希练习了千百遍的ice的成名曲,“《fleeting
time》。
流年。
少年磁性而带着强大爆发力的声音在舞台响起时,满场的震撼,已经难以言喻。
陈倦拿着麦克风,声线华丽而张扬,是摇滚真正完美的样子。
他嘲笑着,望向舞台角落里阴影里站着的那个少年。
阿衡盯着言希站着的角落,盯着黑暗中的那道黑影,看着黑暗中的那双大眼睛,慢慢变得黯淡,慢慢消失了光芒。
明明所有人的目光都在陈倦身上,明明所有人都已忘却黑暗中那一抹的存在,阿衡却看到了他慌张无措,甚至到悲伤愤怒的灵魂。
他站得笔直,那么美丽,却没有人再望一眼,再也没有。
阿衡觉得自己的血液在逆流,她有些困难的站起来,紧紧攥住了身下的塑料座椅,耳畔轰鸣,一步步向前走去。
多么奇怪的幻觉,这么大的世界,这么喧扰的人群,却只能听到自己的脚步声。
“阿衡,你要去哪里?”思莞担心的声音,被人群淹没。
她从一侧,走上了舞台,用尽了所有的力气,把手中的座椅砸向陈倦。
她觉得自己,想要杀死他。
当音乐戛然,当所有人鸦雀无声,她伸出手,用力地抓住了舞台角落里的那个少年。
“言希,回家。”
少年站在黑暗中,看着她,来不及收起的是眸中模糊的疏离和浅淡凉薄的桃色。
蓦地,他笑了,姿态柔软地由她牵着手,抬头时,眼底却是一片,小心翼翼的冷漠和尖锐。
她回望着他的目光,一点点伤心愤怒起来,有些珍惜的东西揣在胸口,踉踉跄跄,找不到呼吸的出口。
抓住言希的手,不再看他一眼,只是向前一直跑。
脑中,当时,只回旋着一个念头。
回家,快些回家,她要带言希回家。
可,当到了家,阿衡的动作却只余下一片机械。
直接把言希带到了浴室,打开了淋浴,拿起洒头,用手心试着温度。
冷的,热的,温的。
“阿衡,你在做什么?”言希一笑,面上,是比平时还要明澈十分的美丽。
“闭上眼。”阿衡面无表情。
噢。言希乖乖地闭上眼。
她拿着毛巾,轻轻地沾了水,擦拭他面上精心雕琢过的妆容。
“疼。”言希开口,撅嘴。
“忍着。”阿衡冷着脸,面容带着怒气,手上的动作却更加轻柔。
眉,眼,鼻子,嘴巴,缓缓地呈现出本真。
她擦拭到少年的额角,直到望见平日熟悉的那一撮有些稚气的绒毛,呼吸的紊乱才稍稍缓解。
过了许久,阿衡复又开了口,“低头。”
言希乖乖低了头,阿衡皱眉,一点点解开少年头上的火色丝带。
“不好看么?”言希开口,开玩笑的语气。
阿衡却不做声,望着自己满手的发胶和发卡,静静地,用水湿了少年的黑发,取了洗发膏,轻轻
用手心揉着,揉了许久,冲干净了,柔软的黑发上,依旧是发胶的味道。
难闻的,令人窒息的味道。
第二次,第三次,依旧是去不掉的似乎带着印记的味道。
浴室里,安静地只剩下缓缓的水流声。
蓦地,一声巨响,那女孩扔了手中的喷头。
“到底哪里好看了?!一个男孩子不好好地做你的爷们儿,学什么小姑娘,扎什么辫子,丑死了,难看死了,我从来没有见过像你这么丑这么难看的人!”阿衡吼着,颤抖着,声音很大,大到近乎失控,全然不是平日的温吞和费力。
“知道了。”言希看着她,低头,垂眸,沉默起来。
半晌,她沙哑着嗓音,清晰质问,“你知道什么?!”
他抬起头,狼狈着,想要开口,却发现,那女孩,已然,皱着面孔,隐忍着发红的眼眶中的晶莹。
他看着她,把头小心翼翼地抵在她的颈间,安静依赖的姿态,像个孩子一般,带着无措,“对不起。”
湿漉漉的发,水滴安静地掉落。
阿衡轻轻推开了他,背过身子,深吸了一口气,却因为巨大的压抑,眼泪滚烫掉落。
“言希,在你学会不去猜忌温衡之前,不要,说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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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清晨六点钟。
这个时候,会是谁?
阿衡拿着电话,开口,“哪位?”
对方笑,“我,陈倦。”
阿衡冷了音调,“有事?”
“我还以为你会感谢我。没想到……实在太伤同桌情谊了。”陈倦声音带着磁性和戏谑。
“你哪里来的,自以为是?”阿衡声音冰冷刺骨。
“难道不是吗,我取代了言希的演唱,没有把他推向ice的前尘,我想你不会看不出言希和ice性格中黑暗叛逆的部分有多么相似。”陈倦语气笃定。
“你一直恨言希,是吗?”阿衡深吸一口气,冷静开口。
“如果你是我,如果你迷恋得无可自拔的人深深地爱着言希,你会怎么做?”对方依旧笑,像老友聊天的轻松。
“所以,就报复言希?”她的语气变得益发冷硬。
对方轻笑,“起初我是这么想的,可是,突然觉得累了,发觉事情不是我想象的如此,就想要停手了。”
“后来的,你都看到了,虽然言希未称心如意,但我,没做什么十恶不赦的事。”他觉得自己再理直气壮不过。
“毕竟,我没给言希造成任何实质的伤害,对吗?”
只是,却遭到差点毁容的待遇,实在,让人郁闷。
阿衡那一日的冲动,完全超出他的预想,这女孩一向理智,虽然比起那人的冷清睿智有所不及,但是,至少比起思莞,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的聪慧通透。
至今,他还不知,阿衡那一日到底为何恼成那幅模样,爆发的神情,像是欲杀其而后快。
连温思莞都未如此,究竟是他猜得过浅,还是她藏得太深。
电话彼端却一直是沉默冰冷,陈倦听得到那一端那人的呼吸,涌动的压抑的,分明是……阴暗中隐藏的无法见光的愤怒。
过了许久,她开了口,惊雷一般,炸在头顶,这少年握着话筒,无法动弹,无法言愈的……震撼。
这是他这辈子第一次听阿衡说脏话。
“你***知不知道,言希最怕的不是像那什么狗屁ice一样长埋地下,而是,被全世界抛弃!”
Chapter 33
那一日,有个少年风风火火地跑到了言家。
“美人儿,咱不生气哈!老子已经替你揍了陈倦,丫个拆人墙角的死人妖!”穿着黑t的俊朗黑少年,表情严肃,对着沙发上静默的那一个,慷慨陈词。
言希抬头,扑哧一声,喷了,“是你打了人,还是人打了你?”
这傻孩子的脸上,青一块紫一块,嘴角肿了起来,脖子还有许多道清晰的血痕,像个调色盘。
达夷抓着黑发,傻笑,“嘿嘿,你甭管这个,反正知道老子帮你报了仇,就成了!”
言希凝视着少年的面孔,干净正直,一望见底,片刻,琢磨着,笑了。
“达夷,你说,这个世界,是像你的人比较多,还是像我的多一些?”
少年愣了,皱着眉,思索,坦诚,“要是说脸,长成你丫这样的还真难找;要论个性,像您老这样变态霸道爱欺负人的就更不多了。”
“妈的!”言希笑,手中的抱枕砸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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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家门前有一颗榕树,是言希过两岁生日时,言老亲自为孙子栽的。长了十数个年头,一直十分茂盛,近几年,老人对军中的事物渐渐放了权,在家中,闲着无事,就找人在榕树下砌了一个石棋盘,黄昏时,常常同一帮老伙计老战友杀得难分难解。阿衡之前放学回家时,就碰到过许多次。
她喜欢那些老人们下棋时的眼神,那是睿智,桀骜和开阔,是被一枚枚功勋浸润的明亮高贵。这样的灵魂,于她,只能用着满心的仰慕诠释。所以,每每遇着,总是要静静看上许久。言老逗她,“我看你是顶喜欢这青石棋盘的,干脆给我们小希做媳妇,嫁到我家,天天让你抱着看个够!
阿衡自是脸红,讷讷无话,只是望着四周,生怕言希不小心出现,听到了自个儿可真是不用活了。
辛老笑言老,“小希什么时候卖不出去了,要你这么费了老命牵线,也不怕老温骂你挤兑人家的小孙女。”
言老一瞪眼,“你懂什么!这孩子的老实温厚,便是找遍咱们部队整个文工团,甭看漂亮姑娘多,可没这个难得。”
辛老笑骂,“呸!当你言老头存了什么好心,只专门欺负人家小闺女温柔,好迁就着你家的小霸王。”
这场景似乎还鲜活地在脑中跳跃,像是未过几日,可是,事实上,自言老离去,这棋盘,确凿已经空了许久。
“阿衡,你在愣什么?”坐在石凳上的少年歪了头,问她。
阿衡轻轻扶正少年的头,“不要,乱动。”
依旧糯糯的语调,却有些冷淡。
阿衡把大毛巾围在少年颈上,系了个松结,眸光复杂地望向少年的一头黑发。
这几日,言希头皮一直红肿发炎,医生推测是发胶中化学物质引起的毛囊发炎,怕伤了发根,便嘱咐少年,一定要剃了头发,每天上药,等到痊愈,才能蓄发。
言希纠结了几日,又不肯去理发店,就让阿衡在家中帮他剪了。
阿衡觉得自己很像万能的移动工具箱,做什么事,虽然不精通,但总是会一些皮毛的。
比如,修车,比如,理发。
她的头偏向夕阳,轻轻触到少年的发,满撒的金光中,软软温暖的气息温柔扑向掌心,像是填满了什么,眯着眼,慢悠悠寻找少年的发际线,却看到了发顶小小的旋儿,小时候常听老人说,这里是聪明碗儿,长聪明的地方。想必,言希满脑子的古灵精怪,便是从这里而来。
言希笑了出声,“”阿衡阿衡,是不是被我的头发迷住了,不舍得下毒手了?”
看,看,就是这么的自恋,兴许也是从那小涡中长出来的。
她无奈,四处寻着发剪,一只白玉雕的手却从前方递了过来,“给。”
什么时候,一不留神,又被他拿走了……
阿衡接住,银色的发剪从少年的手心递过,还带着他的体温,强大的冰凉中微弱的温暖。
围着大毛巾的言希,安安静静地望着大榕树,乖巧的模样。
她站在他的身后,微微倾斜了身子,一点点看着发剪从那满眼的黑发中穿梭,缓缓地掉落的,是一地的碎发。
“阿衡,我长头发,很慢的。”言希开口,声音有些低落。
“这样的长度……”阿衡用手比了比颈间。
“大概要两光年吧。”言希用着正经的语气说着不正经的话。
“瞎说。”阿衡皱眉。
“阿衡,我有时觉得,你很不像个女人。”言希微微眯起龙眼儿般的大眼睛,流光乍泄,“要不然,我看到你,怎么不会害怕呢。”
女人,有什么好害怕的?
好奇怪的话。
她不理会他,只当这是少年抽风时说的火星语。可是,许久后,又暗自难过,为什么不问个究竟。这个世界,又有多少倾诉是没有前因的,他这时刻分明开启了心扉,想要认真地相信她,想要一个走出黑暗的理由,可她却由他平白错失……
她那时在做什么,只是笨拙专心致志地跟言希满头的黑发做斗争。
甚至,还为着他之前的猜忌怀疑而伤神,这么不想理会他的话。
又过了许久,少年的头发已经被削薄不少,阿衡不愿敷衍,便是小平头,也是细水流长,剪得仔细。
“阿衡,如果我和思莞掉进水里,你先救哪一个?”言希百无聊赖,懒洋洋开口。
这样无聊的问题。
“思莞。”
“那么我和达夷呢?”少年已经支起耳朵。
“达夷。”
“我和卤肉饭呢?!”他的声音开始有了怨气。
“你。”
言希猛地扭头,大眼睛哀怨地瞪着阿衡,把阿衡吓了一跳,赶紧收回发剪,生怕扎到他。
“阿衡,我虽知道思莞是你亲哥哥,达夷和你玩得素来投机,可你也不必这样坦诚吧!”
阿衡低头,回视少年,有了居高临下的感觉。看了半晌,只觉得那张瓜子脸太过俏丽标致,眼睛太过纯洁干净,嘴撅得太高,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她见不得言希委屈的模样,还是看他高傲目空一切的模样顺眼一些。
于是,妥协了,笑了出来,总觉得冷战像在同他拉锯,眼泪是起点,那微笑顺理成章是终点。
“你既然,都知道,又为什么,说出来?”阿衡望着他,满眼的温柔和无奈,“这样,比我还坦诚。”
言希撅嘴,随着阿衡手上的动作,微微低着颈,小声嘀咕,“是你要我要坦诚的呀的呀的呀……”
他无限循环,无限埋怨,只是想着自己这么认真配合的认错态度却竟没被她发现。
那,自己的妥协,这样干脆讨好地放手让她去剪掉自己的头发,又为了什么?
留了许久的呀……
他轻声任性地开口,条件反射却全然忘了许久是多久,又是从何时开始的许久。
阿衡愣了,半晌,意识到什么,脸微微红了,心中懊恼十分。
这些天,她不自觉地随着自己的性子走,蛮横地把自己心底隐晦的情绪带入到他人之上,如此失去控制,如此……让人困扰。
“言希,我很抱歉。这些天,这么任性。”她讷讷开口,心中理屈。
少年点头,“是呀是呀,这么任性,让你帮我热牛奶都臭着一张脸,丑死了!”
“丑死了”三个字,是学着阿衡当日激昂的语气。
阿衡尴尬,轻轻咳,游移目光。
可,蓦地,谁又狡黠偷笑,轻轻转身,满满地拥抱着那个呆着面孔的谁。
“阿衡,我真的很不喜欢女人,但是,这一辈子,第一次这么心甘情愿地拥抱一个女孩,所以,你看,你多有福气。”
阿衡手足无措,僵硬着身子,半晌松懈,拍了拍少年的肩,明净山水中缓缓流淌了清澈温柔的笑意。
“其实,根本没把我,当女人,是不?”
“是呀是呀,你是我弟弟来着。”
“知道了,知道了,热死了!”阿衡装作嫌弃的样子,轻轻推开少年,摆正他的身子。
“你们在做什么?”远处传来一道熟悉的嗓音。
阿衡扭头,看到了思莞,他的表情有些不自在,眸子阴晴不定,在言希和她身上扫来扫去。
思莞和达夷因为察觉到她和言希之间相处的气氛有些不对劲,都很是知趣,不再到言家蹭吃蹭喝,阿衡已经有许多天没见他们。
言希微抬头,看到思莞手中拿着的几本硬皮书,“去图书馆了?”
思莞点头,面色不豫,“你们在……”
言希垂头,指尖到手心,缓缓贴放在膝盖上,“把你的那些心思都给我收回去。”
思莞停了单车,站定,“言希,你明知道的,我只是担心……”
他笑,眼中却只是一层黑色的浅浅的晕光,“所以,预备,一天三遍地提醒我吗?”
飘落的嗓音,缓缓变轻,落至谁的心间,变成烙铁。
“言希哥……”思莞脸色瞬间变得难看至极,僵在原地。
阿衡握着发剪,听得迷迷糊糊。
是她同言希刚刚的举动被思莞误会了吗?
半晌,她想要解释,言希却缓了语气,微微闭上眼睛,嘲讽锋利的语气。
“思莞,你只有在惹我生气的时候,才肯喊我哥。”
“言希!”他是真的动怒了,眉毛皱成了一团,像是绕了几千百个结。
“这种程度,就生气了吗?”言希凉凉开口。
“你!”思莞被堵得满肚子气,愤愤地踢了一脚榕树,抱着书,推着单车,掉头就走。
阿衡却被吓了一跳。她几时见过思莞如此对待言希,实在是说不出的怪异。
“阿衡,你看你哥多关心我?”言希指着自己短了许多的头发,轻声嘀咕,“这样都看不出来还敢乱发脾气,胡乱怀疑,小孩子一个……”
小孩子?
前提是,在你的面前。
阿衡微微思索了,想到想不到,思绪早已飘远,不做了非想明白的姿态。因为,这本就与她没有什么相干。
终于完工了。
少年剪了小平头,帅气清爽许多,一双眼睛看起来,比平日显得更大更干净,阿衡松了一口气,总算不致难以接受。
因为,照着言希的说法,从两岁开始,他可就不再曾裸过脑袋。
第二日吃午饭时,来了不速之客。
“你怎么来了?”阿衡见言希去开门,玄关却半天没有声响,过去一看,竟是rosemary来了。
“不要和言希问相同的话。”这少年,已经换回了男装。
清爽的淡紫色t恤,白色的休闲裤,面容比做女生时,还要漂亮几分,不过,是男孩子带着英气和棱角的极致气质,而非刻意做出的女孩儿妖娇的姿态。
只是,和言希站在两端,分外的剑弩拔张。
“怎么地。怕本少不记仇,专门过来,让我别忘了?”言希瞪着大眼睛,目光像是要杀了mary,牙齿咬得咯吱响。
“言希,如果我说我是专门来道歉的,你信不信?”陈倦摸摸鼻子,秋波潋滟,讪讪开口。
“你当我傻呀!”言希奇怪地瞅着对方。
“不信。“阿衡则是干脆利落,微笑,准备关门。
“等等等等……”陈倦漂亮的脸上笑容僵硬,修长的手挡住门,“一场同学,非得这么绝情吗?”
“好,既然咱们一场同学,啥都不说了,下跪道歉还是切腹自杀,你选一个吧。”言希皮笑肉不笑。
肉丝后退一步,冷汗倒流。
阿衡沉吟,想起了什么,谈论天气的语气。
“你吃午饭了吗?”
“没有。”陈倦也是个精明的主儿,听了这话,凤眼亮了,从善如流,挤进玄关。
言希臭着一张脸,但望了阿衡一眼,并没有发作,只是默默回了座位,拿着勺子,大口挖米挖排骨,挖挖挖……
肉丝夹肉丝,他抢盘,肉丝喝汤,他抢盆,肉丝吃米,他抢……电饭煲。
“我家饭没了,你可以滚了吧?!”少年嘴塞得满满地,饭碗一粒米都不剩,大眼睛水灵灵地瞪着陈倦。
陈倦目瞪口呆,叹为观止。
阿衡好笑。刚刚还是男子汉大度忍耐的模样,结果没撑一会儿,小孩子的怨气就暴露无疑。真是难为他了。
她抿唇,微笑仿若春花,起身,从厨房盛了排骨汤,递给言希,“喝完汤,再说话。”
“阿衡,我喝排骨汤都喝腻了,明天能不能做香辣排骨……”少年边喝边抱怨。
阿衡微笑着摇头,“不行。你不能吃辣的,头皮,会发炎。”
陈倦忍不住插嘴,“言希头皮怎么了?”
刚刚一看到言希的新发型,已经彻底雷住他。
阿衡面无表情地看向陈倦,不咸不淡地开口,“用了劣质发胶,得了皮炎。”
肉丝囧,闭嘴。
怪不得剪地这样秃,但是,全世界人民作证,他可没在美发店使坏。
“吃饱了吧,肉丝。”言希喝完汤,抹抹嘴,大眼立刻瞪着陈倦,不耐烦地挥手,“快滚快滚!”
“真伤同学情谊。”肉丝摸摸鼻子,耸肩。
阿衡不动声色,笑得山水明净,“言希,你先去,把头发洗一洗,该抹药了。”
“哪儿还有头发?”言希哀怨地摸摸头,扎手的小平头。
可,终究,还是乖乖起身,大眼睛带着敌意瞪向陈倦,弯腰在阿衡耳畔自以为小声地说话。
“阿衡,把他赶走!”
陈倦微微抽动了嘴唇。
说得这样……大声,到底是想让他听到,还是……想让他听到……
“mary,你有什么话,说吧。”待言希离开,阿衡立刻敛了笑意。
陈倦扑哧一声,笑了,“阿衡,你打也打过了,骂也骂过了,怎么,还没有气消?”
阿衡正色,“mary,我只是旁人,你不必做出,这般样子。言希小孩子脾气,未必,便把你放入心中。”
“我知道。”陈倦挑挑眼角,看来无论男女,某些本性中的东西还是不会改变的。
“那你?”阿衡心平气和地望向他。
“阿衡,如果我说,我很喜欢你和言希,一直想要成为你们的朋友,你还能再相信一次吗?”陈倦有些尴尬。
阿衡诧异,回望着他,片刻,不知怎样回答。
可是,静止了交谈,细耳辨来,卫生间,伴着哗啦啦的水声的,是那个少年嘶吼跑调的哼歌声。
哎哎,真是一刻都不让人消停的。
阿衡无奈,眸光偏向那远处,望着,温柔了,低头,收回了目光,轻轻开口,“陈倦,你今年十五岁,比言希小两岁,是不是?”
陈倦愣了,点点头。
“陈倦,言希年纪虽比你大上一些,但是,他的世界这样狭隘,除了思莞和达夷,并没有许多知心的朋友。这个,你知道么?”阿衡轻轻叩指,沉吟温和问道。
陈倦又点头,收敛了脸上娇媚的笑意,仔细聆听。
“那么,陈倦,言希从不和不喜欢的人说话,不轻易同朋友以外的人吵架,不信任除了自己朋友之外的其他人,这个,你也知道吗?”阿衡抬眼,语气一迳温和,眸色却变得复杂。
言希,一直把陈倦当作真正的朋友。
陈倦震惊,苦笑,“对不起。”
“陈倦,我的年纪比你大上一些,总算多吃了些盐。虽然自幼在小地方长大,不懂得什么高深的东西,可也算知道,喜欢一个人,就算不能同那人厮守,就算做不到祝福,也总要风光霁月,干净磊落,不去做那些伤情之事。你年纪小,尚有时间,去后悔,那么,他日,蹉跎了时光,又要到哪里,去挽回?”
陈倦微微叹气,“阿衡,你说的,我现在都懂得,可是,当时,那么不甘心,就算平复心情,也需要时间呀……”
阿衡不插嘴,静静地望着他。
“你不觉得,言希眼中有一种东西,很容易心生不舍吗?”陈倦话锋一转,语气带着苦涩和落寞。
“什么?”她思揣,却微微敛了眸。
“干净和纯真。我自负容貌不会屈于人下,只是,看到言希的那一双眼睛,会很不甘心,近似嫉妒的感觉。”陈倦描述着,眼睛中却涌现出一种复杂交错的感情。
“那个人,我以为没有人可能配得上,于我,只要谦卑地爱着信仰着就可以了,可是,言希的存在,是和那个人同样强大而平等的存在。好似他们站在一起,一个完美到孤独,一个孤独到完美,才应该是契合和相配的真正模样。”
“为什么,说这些?”
陈倦笑了,“阿衡,看不出吗?我在寻求你的安慰呀……因为,失恋的人很脆弱的,不是吗?”
“你也要边跑边哭吗?”阿衡微微一笑,心中有些释然。
她知道,陈倦这番言语,总算是放下了。
“哈?”陈倦呆滞,“谁会这么没品?”
“达夷。”阿衡抿唇,想起了之前达夷为眼前的少年神伤的样子。
陈倦突地站起来,笑得夸张,反应激烈,“对!辛狒狒就是这么没品的男人,丢人死了,哈哈哈……”
“你有必要,这么激动吗?”阿衡淡哂。
她承认自己坏心,故意勾起陈倦心底的一些细微的片段,点到他的软肋。
陈倦涨红了脸,“谁激动了,阿衡,我当你朋友才说的,那头狒狒,根本没有一点绅士风度,面对我这么漂亮的人,竟然敢咬我,要不是思莞拦着我,老娘非咬死他不可!”
“你可以,自称老爹。老娘,就算了。”
更何况,达夷的嘴已经被你咬得一片狼藉。
阿衡轻笑。
有些缘分,看来早已注定,只是这人,尚未看清。
Chapter 34
阿衡和言希,虽然同住一个屋檐下,但是生活习性实在相差太大,除了吃饭,两人几乎碰不到一起。
言希本来就是不分白天黑夜的猫字辈生物,再加上放了假,更是无法无天,心情好了,放个摇滚,震得邻居纷纷来敲门,心情不好,关了门,拉上窗帘,沉默地坐在房间一整天,完全是正弦曲线的代言人。
而阿衡,则是晚上九点上床早上六点起床生物钟精确的乖宝宝,买菜,做饭,洗衣服,清理房间,看动画片,一天就这么过去了,当然,如果睡觉前听听李副官留下来的收音机里的知音姐姐哥哥之流的殷殷教诲,生活基本完美得毫无缺憾。
他爱吃排骨爱吃各种稀奇古怪的酱汁勾勒出来的口感浓郁的食物,她习惯吃青菜习惯于用清淡的盐味诠释最平凡精致的味道。
他喝可乐喝芬达喝巧克力牛奶香槟伏特加一切加工过的翻转过会呈现出美丽气泡的色泽温暖颓废的饮料,她只啜清水清茶清酒但凡不加雕琢清澈得能望到底的温和清润的流质。
他喜爱不专心地做着一切事,听着摇滚画夕阳,边吃垃圾食品边研究电视中各种美丽的女人不同的哭法,判断到底哪一种不会让他心生厌恶;而她心思一向不够玲珑七窍,只知道如何坐得端正写出的毛笔字才更漂亮,只知道把双手放在膝盖上规规矩矩地看着动画片呵呵傻笑,多么轻易地忽视了周遭的一切变化。
总是在同一屋檐下交集,才会意识到自己的大集合中还有另一个人的存在。
于是,多么容易生起新奇,但这新奇却尚未足够打破彼此完美的个人空间。
于是,继续温和地容忍着谁的存在,轻轻把谁融入自己的惯性。
“阿衡……"言希睡眼惺忪,穿着猫和老鼠的长睡衣晃到厨房。
“醒了?”阿衡拿勺子撇了一点鸡汤试盐味,忙忙碌碌,并不回头。
她知道他在,就成了。
“牛奶在微波炉里,自己去拿,少喝一袋,一会儿要吃,中午饭了。”味道刚刚好。阿衡微笑着放下汤勺。
“噢”少年打了哈欠,揉揉眼睛,声音中还带着刚睡醒的鼻音,“我刚把衣服放进洗衣机搅了,就是不知道洗衣粉的量够不够。”
阿衡有种不好的预感,关了火,冲到洗衣间,掀开洗衣机盖,脸色青紫不定。
“你放的洗衣粉……”
言希随手指了指洗衣机旁的一桶粉状东西。
“那是,漂白粉。”阿衡说话说得艰难。
言希惊悚,望向洗衣机,一桶衣服已经面目全非。
"阿衡,你为毛把漂白粉放在洗衣机旁?”言希拔了插销,捞起卷成一坨的颜色怪异的衣服,欲哭无泪。
“嗷嗷嗷,我的这一季刚上市意大利名模穿过的armani粉格格衬衣,我的calvin
klein白裤子,我的givenchy黑t,我的……”
“你英语这么好,那么大的bleach在桶上,没有看到?”阿衡打断少年,语气温柔带着缓慢细致的揶揄。
“bleach,毛?”言希眼睛水汪汪,可怜巴巴的。
“漂白剂。”阿衡无语望苍天。
“阿衡,那……怎么办?”言希满眼泪花花,装得特小白特无助。
“还能怎么办,扔了。”阿衡轻描淡写。
这是对自诩大男人进不了厨房上不了洗衣房的人的惩罚。
“我的armani,我的calvin klein,我的givenchy,我的versace……”言希捂脸,只露个小平头,嚎了起来。
阿衡不理他,走回厨房,少年跟在她身后,继续嚎。
吃饭的时候,嚎我苦命的花衬衣;看电视的时候,嚎我可怜的白色休闲收腿裤;吃零食的时候,嚎我如花似玉的小黑t。
傍晚,阿衡看《名侦探柯南》,案子的中间,黑暗的老旧图书馆中,缓缓上升的电梯夹层中出现一具尸体,极是阴森恐怖,身后,有人哀怨地来了一句
“我的人见人爱的红格格衬衣……”
阿衡惊悚,扭头,又是言希。
“知道了知道了,吵死了!”阿衡嘴角抽搐,朝着少年,吼了出来“买新的,行了吧!”
少年目的达到,欢天喜地。
言老怕言希乱花钱,所以,每月生活费固定转到只有阿衡知道密码的户头上,一切财政支出,由她一党专政。言希虽千百个不愿意,可是银子里出政权,天高皇帝远,于是,只得悻悻作罢,天天磨着阿衡,缠到她头疼,想要的东西自然到手。
可是,有钱也不是这么烧的,再买一次,几万块眨眼就没了。
阿衡半夜翻来翻去,睡不着觉,想了老半天,摸黑跑到了垃圾箱前,把那一坨衣服捡了回来,又扔进洗衣机,洗了一遍,熨了三遍,仔细得连边边角角都没有放过,虽然依旧极像色彩斑斓的调色盘,但是崭新度却是有了极大的保障,于是,满意回房。
第二天,阿衡一起床,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开始打电话。
“喂?阿衡?”对方打着哈欠,才睡醒的样子。
“达夷呀,昨天,言爷爷寄回了,几件amani限量版的衣服,结果,言希穿上,有点胖,想着,不如送给你。”阿衡微笑。
言希前一天喝的牛奶太多,被尿憋醒了,看到阿衡在客厅打电话,迷糊着凑了过去。
“阿衡,你在干什么?”
阿衡把指放在唇上,嘘了一声。
“嗯,你等会儿过来吧,衣服都准备好了。”八颗牙的标准微笑,灿若春花。
言希打了个寒颤。
挂了电话,继续拨,“mary吗,我跟你,说件事……”
同样的步骤,同样的话。
“你什么时候把,衣服全部捡回来了?”言希有些厌恶地看着一件件颜色怪异的衣服。
“言希,一起,演场戏,怎么样?”阿衡笑。
“报酬。”言希伸出白白嫩嫩的手。
“armani,calvin klein,givenchy,versace.,一样两件?”明净山水的眉眼,温和无比的面孔。
“好!”言希觉得自己可乖宝宝了,答应得利落。
不多时,门铃响了,辛达夷兴冲冲地飞进来,“嗷嗷,阿衡,还是咱兄弟亲,衣服在哪,甭跟咱客气哈,只要是言希的,多少我都能穿下。”
嘿嘿,天上掉馅饼amani是小事,但是吃言希的白食,占这小子的便宜,千百年不遇。
言希在一旁假惺惺地吼着,“阿衡,你怎么能把这些衣服给大姨妈,限量版的呀,现在穿不上,等老子吃胖了再穿!”
辛达夷看到沙发上叠得整整齐齐的衣服,amani的标志,鲜活鲜活的,就是瞅着色儿,有点怪。
“等你吃胖了老子再还你!”辛达夷得瑟,抱起衣服,“是这些吧,你还别说,限量版的跟平常的不一定,看这颜色,多amani呀,嘿嘿。”
言希转过身子,哀怨惆怅的样子,就是肩膀抖个不停。
阿衡微笑,抬起腕表,时间差不多了。
叮咚,门铃又响了。
陈倦走了进来。
四目相对,噼里啪啦。
“你个狒狒(人妖)怎么来了,没被老子(老娘)打(咬)够?!”两少年指,异口同声,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是阿衡让我来的好吧!”继续异口同声。
阿衡微笑,递给言希纸巾,小声的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别笑了,口水喷都出来了。”
言希一向,口水丰沛。
美人十分伤脑筋的缺点。
这厢,两人齐刷刷地看向阿衡。
阿衡远山眉弯得好看,“达夷,是我请mary来的。想着,这么多,反正你穿不完,不如分给mary一半。”
“你不用想着了,老子(老娘)是不会和这个人妖(狒狒)分衣服的!”两个少年,一白一黑,一妖艳一粗犷,但是站在一起,端的风景明媚。
阿衡笑,无辜至极,“那怎么办?”
陈倦从国外回来,前些日子又能轻易换下言希的演唱,想必是个财大气粗的,张口豪气万千,“
“阿衡,咱们一场姐妹,这衣服是限量版的,我不让你吃亏,老娘出钱全包了!”
随即,蔑视地看了辛达夷一眼。
辛达夷也是从小被捧凤凰长大的主儿,什么大场面没见过,又怎么肯轻易折了面子,“我靠!你丫个死人妖,暴发户,搁文革,就是资本主义第二代,老子根正苗红,还怕你!阿衡,说,这衣服花了多少钱,老子掏了,全当孝敬言爷爷了!”
等的就是这个。
阿衡眸中笑意闪过,随即平静无波。
“非得要这么多?”阿衡皱眉,为难地指着沙发上的衣服。
“就要这么多!”二人对视,怒气冲冲,毫不退让。
“哦。”阿衡摸摸鼻子,走进洗衣间,又捧出相同数量叠放整齐颜色奇怪的衣服,笑颜温润,“
“喏,还有一份,一人一份,不抢不抢。”
她昨夜特意好心把衣服分成了两等分,以免引起不必要的争端。
俩少年傻眼了。
言希笑得从沙发上跌了下来。
这件事,便是被辛陈二人念叨了几千遍的温衡堕落的标志性事件。一提起来,便不胜唏嘘,阿衡本来多好一孩子呀,自从跟着言希,就变坏了,红颜祸水呀祸水。
抽死丫的,你才祸水!你们全家都祸水。言希挑眉骂道,“我们阿衡一直是乖孩子呀乖孩子,哪里堕落了,切!一对狗男男!没我们阿衡,能成就你们的奸情吗,不识好歹!
达夷陈倦囧,无话。
总之,然后,再然后,言希幸福地穿上了新的armani,calvin
klein,givenchy,versace,一式两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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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希很懒散,闹着要画朝阳,可订了三个闹钟,摁坏一个,摔坏两个,依旧无法成全愿望。
阿衡说,我喊你起床吧。
言希说,我要是不小心把你当场闹钟……
他欲言又止,忐忑而坏心眼。
无妨。阿衡笑,微凉的春花。
我是这么健全聪慧的人类,怎么会与你的无法逃跑的闹钟相提并论?
不一样的造物,懂吗?
这话是说在心中的,不是讲给他听的。
第二日,天蒙蒙亮,雾色像是绵软流长的絮,在无月无日的空中悠然等待自己的宿命。
她看着睡得酣然的言希,粉嫩的面孔,眉眼柔软,像极天使,不忍心下手。
可那天使梦呓,来了一句,“呀,阿衡,你怎么这么笨,太笨了太笨了……”
无限循环,魔音灌耳。
这就是魔鬼与天使的距离,当年路西法堕天,当真不用原谅。
她走到他的床边,在冷藏室冰了一夜的毛巾,搭在了这少年的脸上。
一,二,三。
“啊!!!!!!!!!!!”
“醒了吧?”她笑,看着言希惊坐起。
言希大眼睛呆滞了半分钟,才反应过来,纤长的双手,猛捶枕头,生不如死,“养女不孝哇哇哇!”
随即,咳咳两声,悲痛欲绝,倒在枕头上,大眼睛迅速合上,妄图继续勾搭周公。
阿衡吭吭哧哧搬起一盆水,晃悠在那刺头脑门上,“我不介意二十四孝彩衣娱亲。”
言希垂死梦中惊坐起。
她拉着他,让他陪她一起买菜,赶早市。
我为什么要去,本少早起的神圣使命是画圣洁美丽的夕阳,而不是臭名昭著的菜市场。
他这样正经地对着她说。
去吧去吧,就这一次。
她带着小小的讨好,手背在身后,微微红了脸,不习惯向人撒娇。
事实上,哪里有人,让她去撒娇。
呀,好吧好吧,多烦人闹心的孩子呀。
可这少年,却随即骄傲地昂起了小平头,身为哥哥的自尊心被充盈到了顶点。
这样的早市,青菜还带着露珠,整整齐齐地码在桌上,新鲜而精神抖擞。
可是,太阳尚未升起,微蒙蒙的雾色,只能看到八九层,不知晓,是否有隐秘的虫眼。
阿衡拿起来,里里外外地翻看了几遍,卖菜的老爷爷都皱了眉。
“这姑娘,忒小心了,我老王头在东市卖了这么多年的菜,哪个不夸一声菜好价廉。”
阿衡笑,“爷爷莫怪,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买菜,总要看一看的。”
言希嘟嘴,感慨万分,“这孩子,怎么这么不大气呢,奇怪,本少的家教,明明很到位的呀。”
阿衡抽搐着嘴角,装作没听到。
所谓家教,莫非就是整天拉着她打游戏,在她诚恳地跟他学京话时,一本正经地教她怎样骂人说脏话吗?
挑好菜,转身,望向远处,却不经意,看到蹲着一个人,身旁搁着是一个小笼子,笼子里是毛茸茸的一团东西。
她拉拉言希的衣角,凑了过去,蹲了下来。
“姐姐,你要买小灰吗?”蹲在那里的还是一个孩子,八九岁的模样,胖乎乎的,穿着白背心小短裤。
“小灰,是它吗?”阿衡笑,指着笼子里灰色的小狗。这样的色泽,看起来脏脏的。
那小狗,像是听懂了两人的交谈,微微抬起了小脑袋,长相着实普通,左眼圈一撮黑毛,有些傻气。只是,那双眼睛,带着怯意和小心翼翼,隐约的惹人怜惜。
“我妈妈不让我养,她让我,把小灰扔掉。可是,它还很小,没人喂,会饿死的。”小孩子看着阿衡,清脆的语调有些伤心,“姐姐,我已经,在这里好多天了,可没有人愿意要小灰。”
阿衡望着小狗,伸出手,探到笼口,那小狗,轻轻添了舔她的食指,呜咽的声音。
她无法不理会,下了决心,打开笼子,抱出了小狗,转身笑着举向言希。
“言希,卤肉饭需要一个小伙伴,是不是?”
抬头,却看到言希的面庞变得僵硬。
“阿衡,我对狗毛过敏。”他僵硬着开口,大眼睛看着她,完全的无措。
阿衡哦了一声,默默,又轻轻地放回了小狗。
“姐姐,小灰很乖的,吃得很少,从不乱撒尿,你把它放到门口,用一个小纸盒养着都行……”小孩子涨红了脸,认真地开口,带着恳求。
她抱歉地看着小孩子,却不忍心再看小狗一眼。
因为,它的目光,必定熟悉到连自己望向镜子都不必。
这样熟悉,却不愿再看到……
她胡思乱想着,微凉柔软的掌却落在她的发间。
那厢,那个少年浅浅笑着,轻轻拍拍她的头,叹气,“阿衡,你不能让它靠近我的房间,不能让它不小心睡在我的牛奶箱中,不能让它和卤肉饭掐架,不能让他抢我的排骨,不能让它随地大小便,这样,可以吗?”
这样,可以吗?
这样不必对着她如此妥协的语气,可以吗?
这样被人怜惜着宠爱着认真对待着,可以吗?
阿衡一直点着头,却不抬头。
她抱着小狗,把它轻轻圈在自己的胸口,站起身时,第一缕阳光,正冲破云层。
“言希,快看。”她轻轻拉着他的衬衣袖口,指间,是微薄凉爽的风。
那少年抬起头,虔诚贪婪地望着天际,目光中,是热烈和纯净,伴着初升的日光,像是要迸发出灵魂一般的明媚,是在朝朝暮暮的相处中,必须重新看待审视的模样,美得无法无天。
“那天早上我还没有变成吸血鬼,我最后一次看了日出。我完全记得它的细节,但是我已忘记之前的每个日出。我最后一次欣赏这壮观的景色就好像我是第一次看一样。然后我就对阳光永别了,变成了我现在的这个样子。”言希喃喃开口,转身,笑得苦涩而淡然,全然是他拽着阿衡拉着窗帘看了一下午的电影《interview
with the vampire》中,吸血鬼louis的表情和语气。
阿衡被唬得一愣一愣的。
言希背过朝阳,被粲然的金光镀了一层圣洁,一转眼,却换了另一幅模样,弯了流转的眉,笑容恣意放肆,“本少走吸血鬼的路,让吸血鬼无路可走……”
伸直双臂,却是模仿着僵尸的样子,蹦到阿衡的面前。
中西合璧的吸血鬼?!
什么乱七八糟的!
“呀,疯了,疯了,真是要疯了……”阿衡头疼,咯吱着牙,脑子一热,把手中的小狗无意识地当做了抱枕,扔向少年。
少年泪奔,到底是家教中的哪一环出了问题养女不孝呀不孝……
小狗泪奔,上帝如果再给我一次机会我绝对不会在此女面前装可怜博取同情换主人我要换主人……
那一日,日光正好。
Chapter 35
当言希晃着黑眼圈摇摇欲坠地晃到客厅时,阿衡摇头,觉得这人无药可救。
“画完了?”大抵又是一夜没睡,钻在了画里。
那一日看了初升的太阳,回到家,他就把自己圈在了房里,没了日夜。
言希点点头,复又,摇摇头。
“什么意思?”脚下有些痒,阿衡低头,小灰正偎在她的拖鞋上睡觉。
笑,这样小的小狗,却贪睡得像是老态龙钟。
“总觉得少些什么。”言希若有所思。
“残缺也是美。”阿衡的声音软软糯糯的,“断臂维纳斯,不就是经典?”
言希啼笑皆非,“向日葵人人看不懂,还说经典呢。可本少是梵高吗?”
有那么强大的力量随手一画就是不朽吗?
阿衡抱起小灰,轻轻放回为它准备的小窝,“铺着几层棉絮的纸箱子,笑着开口,“梵高活着的时候,有谁知道,他就是,以后的梵高?”
言希从冰箱中取出纯净水,咕咚咕咚灌下,嗓音褪去了刚睡醒的鼻音,“然后,你是说,我变成糟老头的时候,也还只是寂寂无名极有可能在风雪交加的晚上因为没有面包吃而开枪自杀的言希?”
阿衡笑,“而且,死了,也不一定就能成为一画千金的言希。”
所以,为什么还要画下去呢?
他思索着。
所以,你决定不画了吗?
阿衡抿唇,明净温柔的回眸。
没有啊。
言希摸摸鼻子,无比尴尬。
阿衡了然,笑,“所以,去刷牙吧,该吃午饭了。”
哪有这么多的所以,最从容的结局,从来不是假设,而是生活。
有手枪却没有面包吗?没有禁枪令吗?还是那时你年迈,我们的共和国已经富裕奇怪到手枪比面包廉价,把随意持枪自杀当成了早间新闻?
所以的所以,担心那么久,再伟大,再悲情,也不过是构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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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清理言爷爷的房间时,发现了许多的老旧照片,年头长的,早已泛黄,一张张,都是眼睛大大笑容恍若金灿灿的向日葵的小娃娃,小少年。满月的,百天的,一岁的,两岁的……直至十五周岁的,每一张背后,都是苍劲有力的钢笔字,“吾孙言希,摄于……周岁。”
那样好看的孩子,笑得这世间所有的落郁不满,似乎,都退却了脚步,恍然的一瞬间,如水般流缓的岁月伴着温暖的日光,惊艳了满眼。
还是小时候笑得好看一些。
阿衡皱眉,这话语在心中是不假思索的呈现。
奇怪,同一个人,相片为什么和现实有着如此极端的差别?
她看到的言希,笑的时候永远是扬起半边唇角,漫不经心的样子,即使是恶作剧时,也只是添了狡黠的双眼,可是,嘴角永远不会消退的,是那一抹意味不明的讥讽,与今日相片中所见的那一派毫无保留的灿然,俨然天差地别。
难道只是年龄的差距造成的吗?可是,容颜并无太大的变化呀……
她的手指有些停顿。
之后……再往下翻看,却只望到突兀的空缺,塑料薄膜的苍白。
他的十五岁到今年呢?
整整的两年,为什么会是一片空白?
那一抹笑,左的,右的,端平的,快乐的,还未尖锐的,为什么凭空消失了……
阿衡思索着什么,无意识地合上相册,却不小心,摔到了地上。
拾起时,触到相册的硬质脊背,有粗糙的磨砺,她定睛,食指轻轻触过,是划出深痕的四个字母,d,“e,“a,“d,dead.
dead。
已逝。
阿衡转身,那个少年,正倚在门畔,笑看着她,目光灼灼。
“阿衡,饭煮好了吗?”他问她,左脚轻轻地,压在右脚之上。
随意的举动,看起来却有些奇怪。
阿衡微微眯眼,端凝这少年许久,波澜不惊的姿态,温和开口,“就好。”
随手,深刻了那样触目惊心字迹的相册,被她放回了书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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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饭后,阿衡接了家中的电话,爷爷让她回家一趟。
言希依旧在丰善他的《朝阳》,沉默安静的姿态,阿衡不便打扰,悄声离了去,可蹑步下了楼,少年的房门,却一瞬间关闭,锁上了,同她行走时一般的悄无声息。
明明,没有风。
回到家时,思尔正说着笑话,逗得母亲爷爷大笑不止。
阿衡也笑,站在玄关,轻轻向开门的张嫂嘘了指。
这样的温馨,打断了,实在遗憾。
“妈,你猜怎么样?”思尔讲得绘声绘色。
“怎么样?”温母好奇。
“我们老师说,哎,温思尔,怎么这么长时间没见你哥了,回头你一定让你爸妈劝劝你哥,这么好的学生,早恋不好,不要老是和四班的那个姑娘在一起,叫什么希来着……”揶揄俏皮的语调。
哄堂大笑。
“爷爷,妈,我回来了。”阿衡微笑着,走了出来,打断了思尔的话。
“哦,阿衡回来了。”温母起身,嘴角的笑意还是满的。
“在言家还习惯吗?刚刚正说着你哥和言希上初中的事儿呢,小希长得好看,惹了不少祸。”
阿衡点头,嘴角的笑意,泛泛而毫无意义。
所谓祸事,究竟是因为长得比旁人好看一些,还是因为牵累了思莞。
“阿衡,明天,你林阿姨做东,请我们一家去吃晚饭,你妈妈给你买了一件适当的衣服,说让你回来试试,看合不合身。”温老笑着发了话,指了指桌上的精致礼盒装着的衣服。
“林阿姨?”阿衡重复,脑中却毫无概念。这是谁?
思尔挽住阿衡的手臂,亲亲热热地解释,“就是爷爷的老战友,陆爷爷的儿媳,最疼我们这些小孩子,很温柔很温柔的阿姨。”
很温柔很温柔……那是多温柔?
很少见思尔这样称赞一个人的。
“比妈妈还温柔吗?”温母佯装生气,望向思尔。
有人噗嗤笑出声。
阿衡抬头,思莞正下楼,随意宽松的运动装,清爽干净的样子。
“妈,你还吃林阿姨的醋呢?说实话啊……”思莞故意皱起眉。
“怎么样?”温母伸手,笑着拉住眼前这优秀美好的少年,依旧是母亲,牵着小孩子的姿态。
“林阿姨要比你温柔很多呀……”思莞朝着思尔挤眉,两兄妹相视而笑。
“这怎么办,若梅比我温柔,她儿子又比我儿子好看,哎,伤心呀……”温母笑,点点思莞的额头。
这厢,思尔毫不迟疑地放下阿衡的手臂,挽住温母,娇憨笑开,“林阿姨还没有女儿呢,您不是有我吗?”
阿衡看着自己被放下的手臂,有些好笑。
笨蛋,又在期待些什么……
“爷爷,妈,我要去趟超市买牛奶,明天,几点去哪里吃饭呢?”阿衡抱起衣服,看向腕表,温柔白皙的面孔,姿态平静而谦和。
“啊,阿衡,我陪你一起去吧。”思莞望向阿衡。
阿衡点头,微笑说好。
一路上,一前一后,并无许多话。
做兄妹多久了呢,依旧这么生疏。
“言希,这些天,在画画,一副据说命名《朝阳》的名作,每天半夜三点睡觉,睡前两袋巧克力牛奶,十一点钟起床,醒后一杯热牛奶,经常听一首《long
long way to go》,一日三餐,无肉不欢,头发长得很快,就要遮住眼睛。”她平平叙来,不高不低的音调。
“我没有,问这些。”思莞扭头,有些尴尬。
“呵呵,抱歉,忽然想起而已。”阿衡微笑,从超市的玻璃旋转门走过。
她皱眉,看了货架许久,发现,言希爱喝的那个牌子,卖完了。
“草莓牛奶,可以吗?”思莞拿起相同牌子的粉色包装的牛奶,递给阿衡。
“我不知道。”阿衡老实开口,她想起言希唾沫乱飞吹捧巧克力奶的模样。
“换另一家吧。”思莞笑,想必也想起相同的场景。
周日,人很多,思莞拉着阿衡出去的时候,袖口的扣子不小心被挤掉了。
“等一等。”阿衡拾起纽扣,转身,走进人潮。
思莞坐在超市门外的长凳上等着,这女孩再出来时,手中拿着刚买的针线盒。
“拿过来。”她伸出手。
“什么?”思莞莫名其妙。
她指指他的外套。
思莞看着四处流走的人群,脸皮有些薄,犹犹豫豫地,半晌才脱下。
阿衡低头,眯起眼,穿针引线,动作熟稔,双手素白,很是生动。
半掩的夕阳,暖洋洋地照在她的发上,干净温暖的气息。
他望着她,许久了,却无法再望向这画面。
他想起了陈倦说的话,“思莞,你会后悔的。她是女子。”
那是在陈倦知道他极力促成阿衡入住言家挽留言希的时候。
彼时,这话,是遭了他的嘲笑和轻待的,现在望去心却一下一下地被什么击中。
她是女子,所以,身为男子的他。一直无法填满觉得困难绝望的沟壑,会一瞬间,被她轻而易举地填平。
只因为,她是女子。
而他,却是个男子。
所以,他永远无法更深一步地去填补那个人的缺憾,而她,只要凭着身为女子的本能,就已能完整那人的生命,让他狼狈遥远到无法复制。
他再也没有穿过那件外套,无论那袖口的针脚是怎样的密和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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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衡见到传说中的林阿姨时,想起许多美好的词,却最终,被空气中缓缓流动的梅香淹没。
那女子穿着白色的旗袍,若隐若现的渲染的淡色的梅花,白皙的颈上和耳畔,是价值不菲的钻石首饰。
思莞,思尔很喜欢她,那女子,对着他们微笑,看起来,好像,满眼都是樊樊攘攘的星光。
“这算什么,你是没见陆流,要是那小子一笑,星星更多!”达夷撇嘴,却并不和思莞思尔凑到一起。
他并不甚喜欢这女子的模样。
言希更加奇怪,站在那里,只是冷冷看着,表情厌恶到她无法形容。
“小希,阿姨不轻易回国,看到了,不拥抱一下吗?”那女子,笑颜若梅,大方地张开怀抱。
言希静静地看着她,后退了一步,白色的帆布鞋,左脚轻轻搭在右脚上,脚心和脚背,依偎着,眼睛中,浅淡地泛着湖面一样的微光。
又是这样的姿势。
四周一片寂静。
大家都有些尴尬。
“怎么了?”林若梅有些茫然地看着言希。
思莞笑,“林阿姨,您不知道,言希这两年养了个怪毛病,不爱和人接触,连我和达夷,离他近一些,都要闹脾气的。”
“尤其是女人。”言希随后,又淡淡地接了一句。
思莞的脸色有些僵硬。
林若梅却哂,眉眼和蔼,温雅开口,“这样可不好。不接触女孩子,我们小希以后,怎么娶媳妇?你小时候不是跟阿姨说,要娶比你长得还好看的女孩子吗?”
“是了是了,小希小时候常常这么说的。”温母也笑,把话题慢慢引到别处。
“这是阿衡?”林若梅指着阿衡,笑说,“蕴仪,像极你年轻时候了,我一眼就认出,长得秀气得很。”
“阿姨好。”阿衡有些拘谨,但总算不致礼数不周全。
林若梅拍拍阿衡的手,对着温老开口,“温伯伯,您是好福气呀,孙子孙女齐全,一个比一个优秀。”
“哈哈,三个也不抵你们家那一个。若梅,你是有子万事足。”温老心中虽高兴,但是话说得圆滑。
林若梅是个极善调气氛的人,餐桌上,气氛十分融洽。
言希却一直低着头,不停地吃着离自己最近的菜。
阿衡奇怪,言希什么时候喜欢吃蟹黄的,往常总说腥,连沾都不沾一口的。
她夹了排骨,放入言希碟中。
言希微抬头,看到熟悉温暖的指骨,水晶餐桌下,右脚轻轻从左脚脚背移开,若无其事地咬起排骨,再也不碰眼前最近的蟹黄一下。
阿衡抿唇,叹气,无奈中微微弱弱漫开的温和。
“阿衡,你很喜欢吃排骨,是不是?”林若梅微笑,看向阿衡。
阿衡有些窘迫,望着那女子,脸上腼腆的笑意却一瞬间消失殆尽。
明明是温柔,却隐藏了丝丝缭绕的冰意,让人不寒而栗。
阿衡皱眉,思索着,怎么回答,贵宾房外,却响起了有礼貌的敲门声。
走进一个男子,二三十岁的模样,沉稳干练,带着一副金丝眼镜,斯斯文文的,秘书模样。
“林董。”他走到林若梅面前,附耳过去,小声说着什么。
这厢,清脆尖锐的响声。
白瓷勺碎了一地。
言希的瞳孔急遽皱缩,那眸光,望向那男子,脸色瞬间变得苍白。
林若梅投过目光,嘴角是若隐若现的笑。
而那男子,看到言希,变得很是恐慌,可眨眼间,又面无表情。
一旁的侍应收拾了残瓷,给言希换了一副新的碗筷。
少年又淡淡低了头,拿起筷子,继续吃东西。
阿衡凝视着,却发现,他拿着筷子的右手,指骨一节节的苍白突出。
她低下头,那双白色的帆布鞋又重新交叠,紧密得无法分开的姿态。
那个男子,离去,林若梅坐在主位上,继续温柔地笑着,继续杯影交错,继续流光溢彩的宴席。
“阿衡,蟹黄吃完了。”言希指着眼前空空的菜肴,笑了,干净得能拧出清酒的眼睛。
阿衡静静等着他的下文。
“我困了,想睡觉。”他打了个哈欠,眸中,是乍泄的晶莹。
“我想回家。”
大家已经习惯了言希情绪的起伏,温母嘱咐了几句,便向林若梅作了托词,让言希回家。
阿衡静静地看着他离去,那伶仃着蝴蝶骨的身姿,穿着他们一起逛了好久买了的紫红色calvin klein外套。
她隐约记得自己当时,更喜欢他穿着的那件黑色的模样,白皙修长的手,大大的眼睛,高贵无敌。
不似这件,眉眼明媚,朝阳暮雪,灿若琉璃,千万般的好看,却淡化了他的灵魂。
她固执着自己的选择,却选择了他的选择。
阿衡一点也不喜欢排骨,又油又腻,可是,排骨却是她最拿手的家常菜,家常家常,好像,有了言希,才有了她的家常。
她一点也不喜欢这样一桌菜能吃掉几万块的所谓家宴,因为,她的家,不仅仅值这个价钱。
她开了天价,却是空头支票,只好拿着时光去挥霍,可是,却没有人陪着她一起挥霍。
她胡思乱想着,餐桌上却一片安静,他们转了身,望向那据说镶了金玉的门。
她转身,静静地把手放在膝盖上,眉眼细碎流转的,是炫然的烟火。
那个少年,跑了回来,大口地呼吸着,黑发被汗水打湿,紫衣下修长如玉的手抵着门框,指节是弯弯的弧,释放了所有的重负。
可是,那双眼睛,黑白分明,只看向她,努力平复着呼吸,“阿衡,你吃饱了吗?”
阿衡微笑,吸吸鼻子,点头。
“阿衡,你想和我一起,回家吗?”
阿衡笑,弯了远山眉,山水晕开,“啊,我知道了,是不是你一个人回家,会害怕?”
言希笑,伸出手,刚刚跑得太快,呼吸依旧有些不稳,带着无奈和纵容开口,“是是是,我一个人,会害怕,行了吧?”
汗水顺着这少年的指尖,轻轻滑落,晕湿那据说价值不菲的法国地毯。
“就知道,太烦人太烦人了!”她却歪头傻笑着,雀跃着,牵住他的手。
是谁,心中暗暗抱怨着谁的孩子气任性不知礼节,却又对着那个谁,把自己的孩子气全然奉送毫无保留。
旁的人,有谁见过这样的言希,有谁见过这样的温衡。
你看你看,他们是如此的不合群,如果自生自灭,会不会好得多?
如果,放了他们,会不会……好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