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47
达夷mary把两人拉开时,被打的孩子已经被吓傻了,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阿衡叹气,捡起了门牌,被他握在手上早已生了温的门牌,放在他的手心中,鼻子有些酸。
“不抢,言希,没有人抢走你的家。”
那少年懵懂地看着她,又低头,看到了左手心上的门牌,终究,紧握了,安心起来。
她向被打的男生倒了歉,这人虽然没有受什么伤,但是,突然受到袭击,心中怎么说都有些不痛快,沉了脸,对阿衡开口,
“言希傻了,我不跟他一般见识,但是,温衡,他这个样子,为了不伤人,还是快点送到精神病院吧!”
辛达夷腾地火了,“你他妈才傻了,信不信老子现在就把你送到精神病院!!”
那人看了辛达夷一眼,哼了一声,知道自己惹不起这群高干子弟,况且他们班的男生一向以辛达夷为马首是瞻,也就讪讪地,离开了最后一排。
mary想开口,说些什么安慰阿衡,阿衡却笑眯眯地望了言希,“我们言希才不傻,对不对?”
那少年低头,宝贝地看着他的“家”,并无任何反应。
他以前常常喊“我们阿衡”,那么骄傲的语气,我们阿衡可漂亮了做饭可好吃了说话可有趣了,你们知道吗?知道了,正常,因为这是言少的真理,不知道,没关系,本少会念叨着“我们阿衡”,让你们全都知道,我的真理也是你们的真理。
他是这样地逻辑,想要全世界知道他的宝贝的好。
所以,言希,我们言希,我从现在开始这样喊你,会不会很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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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六的时候,阿衡带言希去医院做治疗,听思莞的意思,对言希的病症,最初还是要用心理治疗,如果不能得到很好的控制,才会采用药物治疗。
那是阿衡第一次走进天武综合医院时,尚未有先知的能力,以后,言希会生活在这里。
她拉着言希的手,总觉得,他陷入自己的世界,顾及不到周遭,其实并不算坏事。
天武与其说是医院,其实更像疗养院。
鸟语花香的花园,干净整齐的健身设备,以及……无数用编号识别统一服装的病人。
零一到未知,他们没有姓名。
护士呵斥着,“0377,不要抢0324的饼干。”
像极训斥着不懂事的小孩子。
可事实上,那却是两个正当壮年的青年人。其中一个,有些蛮横地抓着另一个身形较胖的青年手中的东西,胖青年却使劲用手怄他的嘴唇,他的牙齿,已经渗出了血,脸颊是诡异的笑。
牙齿满是血的青年却瞬间低头咬住胖青年的胳膊,不过一眨眼的功夫,那人胳膊上已经扯出一片血肉模糊。
年轻力壮的男护理上前拉人,其他的病人,则是围成一圈,拍着手,孩童一般地笑着叫好。
阿衡后退一步,撞到言希,转身,带了惊惶,可那少年神色却异常平静,没有任何表情,或者,空洞得读不出任何东西。
她呆立在原地,望向他的目光,像明镜一般的,一片流光泛影。
什么都有,什么都没有。
郑医生是一个过了而立之年的男子,穿着白大褂,看起来很干净,是个温和的人。
他喊他的名字,“言希。
言希只低头看着他的“家”,并不理睬。
郑医生笑了笑,看着阿衡,“你和思莞?”
“兄妹。”
郑医生点头,“怪不得呢,长这么像。以前都是他带言希来,今天换了你,想必是和言希极信任亲密了。”
她只听到了前半句。以前,都是思莞带言希来,那言爷爷和李副官呢?他们为什么没有来过,难道是怕损坏言家的家声……
阿衡心有些凉。
郑医生似乎看穿了阿衡的心思,有些不自然地解释,“言老公务繁忙,但每次一定会打电话,细细询问。”
阿衡苦笑。有打电话的时间却没有时间带言希看病吗?怪不得,言希会被关在家中,整整半年……
整整半年,连辛家甚至都瞒着。
她看向言希,言希却只垂着头,黑发贴在额上,隐隐遮了明媚的大眼睛。
阿衡握住他的手,不自觉加大了力气,言希一痛,抬眼,狠狠推开了她。
阿衡怔怔,她也是可以成为……伤害言希的人吗?
郑医生叹气,拿起医用手电,检查了言希的眼睛,又用指在他眼前晃动,少年的眼睛只有迟缓的跟随,一点也不敏捷。
郑医生皱眉,问阿衡,“他这几天都是这样吗,对任何东西都没有注意力?”
阿衡点头,指了指少年左手心攥着的东西,“除了这个。”
“这个,应该就是诱发言希再次犯病的原因。”郑医生略微思索。
阿衡凝目,“什么意思?”
“一般来说,癔症是病人受到严重的刺激后,无法自我保护或者排遣悲伤时,而不断对自己进行心理暗示,将自己陷入假想的安全状态中。一旦有对其心理的刺激因素出现,或者说,他所认为的不安全的情形出现时,会表现出歇斯底里的状况。”郑医生顿了顿,“当然,也有一些病人是陷入角色扮演,因为自己无法排遣过往的悲痛,而变换角色对自己进行虐待惩罚。”
“言希,就是这样。”郑医生低头翻看言希的病例,“但是,他不是简单的某一种情形,而是两种并发的病症。所以,如果你抢走他左手拿着的东西,会让他觉得非常不安,甚至会攻击别人,这个东西也就成了他情绪不稳定的诱因。而两年前,他出现的第二重人格……”
阿衡打断了郑医生的话,“什么是第二重人格?”
“第二重人格就是他扮演的角色。”郑医生笑了笑,“有时病人的表演比话剧演员还要逼真。言希两年前,病愈之前,也是一直坚持认为自己是丢了水晶鞋的辛德瑞拉。”
他站起身,对着阿衡微笑,“对病人催眠治疗需要绝对的安静,现在,麻烦你到接待室稍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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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医院的时候,傍晚的阳光,正是好看,流沙一般的金色,温柔了影子。
郑医生下了结论。
这一次,言希的第二重人格是皮诺曹,他说自己撒了谎,鼻子每天会长长一厘米,得不到家人的谅解,回不了家。
而后,他有些奇怪,问她,“阿衡是谁?催眠的时候,言希提到这个人,哭了。
天武综合医院所在的街道,有些偏僻。
她牵着言希的手,却一直没有看到出租车。来时,心中一直想着其他的事,而忘了记路。
她在b市虽然生活了一年多的时间,但是去过的地方寥寥可数,所以,走出医院,四周一片陌生。
“言希,你乖乖站在这里,我去路口拦车。”阿衡笑眯眯,松了他的手,“不要乱跑,知道吗?”
言希缓缓抬头,看了她一眼,又低了头。
等到她回来时,却不见了人。
脑中,一片空白。
“言……”张了口,却无论如何,发不出声。
她疯了一般,觉得绝望扑面而来。
转身,四周,只有一些小胡同,纵横着,交错着,沉默着。
夕阳下安静的影,似乎也忽然晃动起来,森然的,像是嘲笑着她,迎面扑噬而来。
没有了目标,没有了终点。
她一直向前奔跑着,逆着光,仿佛,每一步,离黑暗愈近,却没有别的选择。
那时,是丧失了理性的,连本能都似乎随着呼吸消耗。
很累,很累……
比第一次言希失踪时熬了两天两夜还要累……
她跑不动了,立在了青色的墙瓦下。
古老的巷子,破败腐朽的味道。
远处,隐约传来悠扬的声音,“拨浪鼓,小面人儿,昆仑奴,买给孩子啰……”
胡同的十字巷口,是挑着货担的卖货郎,轻轻缓缓地晃着小牛皮缝的拨浪鼓。
做工粗糙的各种面具,在夕阳中刺痛了她的眼。
那个瘦削的身影,蹲在货担前,略带天真的面容,阳光中,是晒暖复又凉了的黑发。
她走到他的面前,一瞬间,泪流不止。
弯了腰,身影覆在他的影子上,拥抱了,再也不想放手。
紧紧地,连呼吸都不想要再听到。
闭上眼,是溺水时,比深深的绝望还要深的绝望。
即使有解药,也无力回寰的痛。
他挣扎着,她知道他被自己这样抱着很不舒服,却不舍得……放手。
“言希,不是告诉你要乖乖地吗,为什么要乱跑!”她对着他吼,眼泪却掉得七零八落,狼狈之极。
那个像孩子一般的少年,头发是浅淡的牛奶清香,在她怀中,安静了,声音模糊含混的,单字的音节。
“面具。家,有。”
他对着她说,声音很认真吃力。
阿衡有些颤抖。
他轻轻,推开她,眯眼,指着货担上琳琅的面具。
阿衡站起身,挑着货担的生意人却笑了,“这个孩子,跟了我一路,一直看着面具。”
她笑,抹了眼泪,“师傅,我买。”
掏钱的时候,少年却突然拉了她的手,疯跑起来。
阿衡吓了一跳,跟在他的身旁,被他拉得跌跌撞撞。
“言希,你要去哪里?”她问他,风在耳畔,声音也要随之远去。
这个少年,却并未回答,一直一直跑着。
天桥,绿树,公园,街道。
每一处,远了,近了,远了,模糊了,清晰了,又模糊。
左手,是他的“家”,右手,是阿衡的言希的阿衡。
她的左手,是一片淡凉的温暖。指节弯弯曲曲,贴紧了,没有缝隙。
似乎,就要走到不确定的哪里,没有彼方,没有终点。
停止的时候,她的面前,是一扇门。
没有门牌号。
他微微扬了面孔,轻轻的音调,“家,你。”
他知道,她不记得路,却不知道,为什么知道。
阿衡笑,没想到言希会带着她跑了回来,她看着他,温柔纠正。
“这是你的家。”
言希摇头,大眼睛纯洁清澈,“你的。”
“那你的呢?”
这个孩子,却抱着头,痛哭起来,五官几乎挤到一起。
“阿衡,讨厌我,家,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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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医生对她说,言希的病例中,还写着,失语症。
他会慢慢地,把自己与这个世界完全隔离。
Chapter 48
春日,天气稍暖,言希不知冷热,阿衡帮他换了冬衣,又添置了几件春衣。
笑眯眯地,看着他身上的新衣服,问他,“言希,你喜欢这衣服吗?”
言希不知道,手抓住袖口,使劲吸了口气,小小含糊的声音,“香。”
呵呵。阿衡笑。这样天真,多么讨人喜爱。
“放衣服的地方,揉了甘松香。”她笑,明知他听不懂,还是依旧把每件事,“她想要说的,说给言希听,这样,不会寂寞。
三月之约,时间过了三分之二,言希的话越来越少,连郑医生给他做催眠的时候,也不大能进行下去,大半的时候,同面对他一样,他面对着郑医生发呆或者无助地像个孩子一般哭泣。
终于,心理治疗走到了绝处。
郑医生现在常常对言希用两种药,氯丙嗪和盐酸异丙嗪,粗的针管,透明的液体,一点点注入言希青色的血管中,她亲眼看着他,从哭泣变得安静。
宛若木偶,是了,是他口中说的皮诺曹。
只有,眼中的泪痕未干,花了整个面孔,她帮他擦脸,他却轻轻靠在了她的身上,熟睡起来。
柔软的呼吸,孩子般的纯洁。
她说,“郑医生,能不能不用这些药,言希每次用了,醒来之后,饭量很少,半碗米而已,看起来,没有生气。
郑医生笑,“不用,他就有生气了吗?
阿衡点头,郑重,“是呀,不用药,我喂他吃饭,他会乖乖地吃一整碗,而且,我和他说话,他会和我交谈。
郑医生摇头,“说的又是孩子话,最近我检测言希,他的失语症已经很严重,怎么可能和你交谈,况且,你也说了,是你喂他吃,而不是他自己吃,他自己的话,恐怕已经不知道怎么吃饭了。现在,他连惯性的记忆都在慢慢消褪,知道吗?
阿衡轻轻拍了趴在她腿上熟睡的少年,笑了笑,“像小猪仔子一样,睡吧睡吧,睡到天荒地老,不醒的话,就把你扔给卖小孩的。
她岔开他的话,满眼的逃避哀伤。
郑医生唯有叹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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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日太阳甚好,搬了小板凳,她把他放在门外榕树下。
阳光暖暖的,树影遮住了许多光线。
他伸出手,放到树影外,触碰了阳光,热了,再缩回,专注了精神,像极有趣的游戏,乐此不疲。
阿衡微笑,转身,要回房,准备午饭。
她悄悄地,没让他发现自己的离开。
揉着面,手中指缝满满的都是面粉。
忽而,听到门外有炮响。近些日子,院子里的孩子不知从谁开始,跟了风,想想可能是过年家里积了炮,跟着风,放陈炮玩,吓吓大人,调皮极了。
她吓了一跳,想起言希,未抹手就走了出去。
言希被一群八九岁的孩子围成一团,嬉笑的声音不断,隐约是个顺口溜,傻子,疯子,这样的满口嘲笑。
最童稚的声音,最残忍的话语。
阿衡生气了,沉了眉眼,“你们在干什么!”
一群小孩子见阿衡来了,也就做做鬼脸,疯跑离开。
言希的脚下,是红色的炮纸,细碎了,还有硝烟的味道。
言希低下头,双手背在眼前,全身发抖,想必是被炮声吓到了。
她迟疑着,轻轻开口,“言希。”
那少年,抬了红了的眼睛,看到阿衡,一瞬间皱缩了眉眼,头抵在她的身上,哇哇大哭起来,抽噎着,拽着她的衣角,始终不肯放手。
那样子,是委屈连带着撒娇的模样,丝毫不加掩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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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莞很着急,看起来,比她要焦急很多。
她知道,爷爷应该下了决心,三月之约,准时告诉美国那边。
阿衡也想过这件事,但是心中反而觉得高兴,如果言爷爷和言爸爸言妈妈都回来照顾言希,有了亲人,言希的病说不定很快就好了。
阿衡心里清楚言希的痛楚,是在父母身上。
小的时候,他的小伙伴都有父母,只有他没有。所以,平时性格虽然高傲孤僻,但对长辈总是有一片孺慕亲近的心,对爷爷也是孝顺得不能再孝顺。
母亲闲时同他讲过,言希八岁的时候,言爷爷生了病,想要吃拐果,但是是野果,长在山中深处,很难摘,老人不忍心麻烦手下,言希却失踪了两天一夜,跑回来的时候,脸上手上都是伤口,两只小手捧着一捧拐果,衣服脏脏破破的,问他去了哪里,他不肯说实话,还被老人打了一顿。
言希此人,生平最怕鬼神只说,让他呆在山中两天一夜,又该是怎样的孝心。
母亲也说过,别看现在言希对她最亲,以前,当作母亲孝顺的却是林若梅。只是兴许这两年若梅去了美国,他同林若梅似乎生疏许多。
当作母亲孝顺吗……
那个人又回报给把她当作母亲孝顺的孩子什么东西……
她问思莞,为什么这么焦急,言希的父母都回来,不好吗?
思莞却苦笑,“言希只有这一个爸爸妈妈,但是言希的爸爸妈妈却不是只有这一个儿子。
阿衡皱眉,“都是亲生的,不是吗?
思莞有些不自在地开口,“言希出生的时候,当时因为和言伯伯闹离婚,言伯母大出血,难产,差点要送命,虽然夫妻俩后来和好,但是言伯母一直不喜欢言希,后来伯父伯母出国,却独独把还没有断奶的言希留给言爷爷,又是为什么?虽然是亲生的,但是,恐怕比起言希这个差点让她丧命的儿子,美国的那个恐怕更亲。
他继续,横了心,“阿衡,你知道更亲是什么意思吗?就是到关键的时候,如果必须舍弃一个的话,这个人,是言希无疑。
如果,他们知道言希得了癔症,而且心理治疗药物治疗效果都不大……
阿衡从头到脚,像被人浇了冰水。
思莞闭了目,“要是言爷爷还好些,但是怕老人家受刺激,伯父伯母肯定不会告诉他,要是这样,言希会被送到医院强制住院。
强制住院?
没有编号的病人看着鲜血笑着拍手的情景缓缓在她脑海中浮现。
她问思莞,“我该怎么做?
思莞叹气,揉了揉阿衡的头发,“你姓温,他姓言,言家权势不亚温家,若要温家女儿养着言家儿子,你说传出去会有多难听,你说爷爷会不会允许?你说言家会不会允许?阿衡阿衡,你能怎么办,你只是个孩子,你还能怎么办?
阿衡哭了,回家拉着言希的手,“言希,你的病快些好不行吗?
我知道我们言希很乖很乖,不会打扰别人的生活,可是别人不知道,又该怎么办?
言希的父亲回国的那一日,是五月份的一天。
她第一次看见那个男子,身材很高大,长得很好看,跟言希一样好看。
他的行为做派很优雅大方,跟温家人关系不是十分亲密,至少比起言爷爷对温家,是差远了。但是,带了许多名贵的礼物,说是孝敬爷爷的。
还有许多好看时髦的衣服和名牌香水,在国内很少看到的,尽数送给了她。
他笑着对她说,“阿衡,这些日子,言希麻烦你了。
阿衡怔怔地看着他,心里空荡荡的,“你笑起来和言希很像。
爷爷看着她,当着外人,并不说话,但脸色变得阴沉。
言希躲在她的身后,大眼睛偷偷看了眼前的男子,毫无印象,便低头,摆弄起手中的银色七连环。
这是阿衡刚刚买给他的玩具,目的是吸引他的注意,把门牌从他手上哄了出来,她笑眯眯地指着门前空空的一片,对言希说,“言希,咱们家光秃秃的一片,很难看呀,别人家里都有门牌,就只有我们家没有,要是没有你带路,我看不到门牌号,迷路了怎么办?”
他迷茫地看着他,想了想,半晌,犹犹豫豫地把左手中的门牌递给她,然后,低了头,揉着鼻子,做出很疼很疼的表情。
达夷翻白眼小声嘟囔,“哄小孩儿很不厚道的呀温衡,不过,也就是你,才能让言希……
后面的话,他终究说不出来。
只有阿衡能让言希破例,无论是生病前或是生病后又如何呢?隔着两个姓氏,比起这个世界最遥远的距离又差多少……
言希的父亲叫做言定邦,与温衡父亲的温安国有着异曲同工之处,或者,本就是两家商定后取的名也未可知。
兴许,是要他们做兄弟的。
兴许,还是想要让他们的儿女结发百年的,可是,这又能代表什么?
言父看着阿衡的眉眼,微不可闻,叹了气,勉强笑道,“阿衡是个好姑娘,和言希玩得好,我心里面很高兴。”
温老也找台阶,“是呀,孩子们感情好,是好事。”
“只是,”言父铺垫着开了口“眼下言希生了这样的病,情绪激动,恐怕会伤了阿衡,我想……”
阿衡的声音有些大,“不会的,言希从来不伤害别人!”
言父讪讪地,不知说什么,轻轻抚了言希的头。
言希不舒服,用手扒开,又往阿衡身后躲了躲,露出大眼睛,生疏乖巧的模样。
言父碍着温家,终究无法说些别的,便说了些客套话,离去。
温老却把阿衡叫进了书房。
阿衡吩咐言希,让他坐在沙发上玩七连环。
老人的神色有些难看,“阿衡,你和言希的感情好我知道,你的心思我也明白,只是,我们是外人,不便插手别人家的家事,你明白吗?”
阿衡垂了眼,“爷爷,我照顾着言希,不让他去神经病院,不成吗?”
温老带了怒气,呵斥,“胡闹!他病成这个样子,你还要上学,能有多少精力伺候他?我的孙女,前程大好,怎么能被别人给毁了!更何况,他长成那副样子,又生了这样的疯病,刚生下来就差点要了亲生母亲的命,根本就是天生向言家讨债的!咱们温家,从以前到现在,从没有对不起他们言家的时候,虽然他们家对我有恩,但这么多年,该报的也都报够了,他们家的债,我们家又哪有能力去还!”
爷爷第一次,在她面前,把话说得这样明白而毫无回寰的余地。
美貌,无福,祸及父母,言希已经……大恶不赦了吗?
阿衡笑不得,哭,更哭不得,站在那里,眼前已经一片灰色。
她走了出去,却看见言希站在门口,手中的七连环掉在了地上。
阿衡弯腰,去捡七连环,眼泪,却一瞬间,掉了出来。
看着少年脚上的红色帆布鞋,她捡起了七连环,何其艰难,站了起来,笑眯眯地,递给言希,“怎么站在这里?”
他不说话,又握着七连环,手指晶莹宛若透明,轻轻触到阿衡的眼窝,小声开口,“水。”
阿衡牵起他的手,看着他的眼睛,干净纯真,明明毫无情绪,却又似乎有一丝迷惑。
她笑,“这么笨,是眼泪,不是水。”
他学她的样子,隐忍着,微笑着,惟妙惟肖。
她叹气,“言希,你想学着我掉眼泪吗?笨,眼睛会疼的。”况且,什么都不知道的你又怎么能模仿出来?
那是眼泪,为了你而流。
你不为谁,又怎会流泪?
他望着她,继续微笑,模仿那样的表情,难看地不得了的表情,想哭还依旧隐忍着的表情,缓缓地,却掉了眼泪,汹涌地,悲伤地。
她诧异,却还是笑,宠溺着,温柔着,“真像。”
他也笑,模仿她上了瘾。
她只知道,得了癔症的病人,有很强的模仿能力。
却不晓得,得了癔症的病人,偶尔也会清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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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父只说是请了假,看样子并没有长住的打算,便住在宾馆中。
阿衡说,言希不会伤害我或者别人,言伯伯,你相信我,即使带他会美国,也不要把他送进医院,他的病不到那种程度,那里,是个……不适合言希生活的地方。
她的语气恳切,他不说话。
家中有一盆仙人掌,放在窗前,长得很是茂盛,平常都是阿衡打理。
阿衡同言父交谈,语气几乎低入尘埃。
言希却站在仙人掌前,低头摆弄着七连环。
忽然,他大声尖叫起来,情绪看着十分激动。
阿衡言父走了过去,言希却连根拔起仙人掌,抓住仙人掌,密密麻麻,坚硬的刺,一瞬间刺穿了指肉,满手都是鲜血,他看着阿衡,满脸悲伤决绝,砸了过去。
阿衡看着他,呆呆地,忘了躲开,仙人球顺着她的裤脚划过。
她说我们言希是好孩子,不会伤害别人,尤其是我。
她说,言伯伯,你相信我,不要把言希送到医院。
于是,他把她的誓言打破。
死生契阔,与子成悦,执子之手,与子偕老。这句话,虽然好听,却实在是天大的悲剧。
尤其,只有一个人,妄想着天长地久。
Chapter 49
言希离开了,她亲眼看着那车绝尘。
他去了哪里,已与她无关,她不再想知道。
终于,连她也抛弃了他。
言希,这就是你想要的,对不对?我给了你,你是否就是快乐的?
送言安邦回国时,她笑着对那个男人说,“言伯伯,您尽管回美国,我把东西搬出来之后,钥匙会邮寄过去。”
他看着她,目光有些沉重和不忍。
而那个女人,背着所有人,却对着她耳语。
她说,“温衡,多谢你,帮了我这么大的忙。”
梅花的清香,海珍珠的流彩,那笑意真是温柔。
阿衡淡笑,“你不会忘了,我手里还握着什么吧?”
林若梅笑,眸光甚是慈爱,“如果,我说,你现在拿着的东西,在陆家面前,一文不值,你信不信?”
阿衡的心像被人刺了一下,轻轻开口,“无所谓了。”
所有的东西,都无所谓了。
她的坚持和决断,像一个笑话。
过去的走到了现在,是笑给别人听,现在的回溯到过去,是笑给自己听。
不过,一场大笑。
思莞帮着她收拾东西,温家的人,住在言家,又算什么?
辛达夷得知消息,冲进言家,抓住阿衡的手腕,他红着眼,咬着牙,那模样,几乎要杀人。
“为什么?!”
阿衡的眼中没有波澜,平静地看着他,几乎要笑。
“什么为什么?”
这个少年虽然一向鲁莽,但对自己的至亲好友却总是宽和忍让的,他习惯于珍惜每一段友情,所以,不至万不得已,不会对朋友说一句狠话。眼下,他却是真的生气了,攥紧了阿衡的手腕,“阿衡,你他妈真够朋友!那是言希,言希!不是一条猫,不是一条狗,不是你喜欢了逗两天讨厌了就可以扔了的东西,那是一个大活人!”
思莞皱眉,“达夷,你乱说什么?”
达夷横了浓眉,“你他妈最没资格说话,给老子滚开!我乱说,你怎么糟践言希的别以为老子不知道,藏着掖着一个林弯弯,没事在陆流面前说说言希,除了这俩人,丫的还能使出别的招数不能!你他妈的抱着你的温姓过一辈子吧!”
他是大大咧咧一点,没心眼,但不代表没脑子!
思莞一张俊脸阴晴不定,但是修养好,忍住了。
阿衡甩开了达夷的手,微笑着开口,“达夷,别闹了,我这里很忙,你先回家,有什么话改天再说。”
辛达夷怒极反笑,“好好!这就是言希捧在手心里的人,一个冰着脸在维也纳过了两年,一个在这里装傻装得炉火纯青,你们倒是不闹,都安静得很,高贵得很!”
阿衡淡笑,“辛达夷,你这么好,怎么不拦着言伯伯,把言希留下了,不正合你的意,皆大欢喜吗?”
辛达夷怔了。
为什么两年前不能,为什么两年后依旧不能?
这样说,好像他做得了主,决定什么便是什么。
半晌,少年莽莽撞撞,红了眼眶,“老子倒想!可是,除了你,别的人再好又能怎么样!”
阿衡你既然这么聪明,又怎么会不知道,有些人,虽然说不清哪里好,但却是,谁都替代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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属于她的东西,陆陆续续,搬得差不多了。
她的房间在二楼,窗外没有树影,阳光最好。
思莞看了她住的房间,有些愧疚地开口,“阿衡,让你受委屈了,我记得你最厌烦阳光的。”
阿衡笑了笑,不作声。
那一日,有个人,笑容那么温暖,掰着手指如数家珍,“阿衡,你喜欢阳光,喜欢黑色白色冷色,对不对?
对不对?
多么久的事了,几乎记不清了才对。
思莞轻轻拍了拍她的肩,笑得酒窝深深,“妈妈在家给你布置好了房间,等着你回去。剩下的杂物,过些天再来收拾。”
阿衡看了一眼墙壁,兔耳小人早已不甚清晰,微笑了,转身,“走吧,回……家。”
以前,总是觉得房子满满的,很吵很闹,现在看起来,原来是错觉。
她回去了,母亲很高兴,拉着她的手,家常话说个不停。她觉得自己一向孝顺,顺着妈妈的话,把她逗得笑逐颜开。
思尔脸色不怎么好看,瞪了她好几眼。
有些场景,反了过来。不久之前,她也是这样嫉妒地看着妈妈和思尔的。
之前,在乌水的时候总觉得自己很成熟,很像大人,能帮阿爸阿妈的忙能照顾在在,来到这里的一年,又何止比之前成长一星半点。
求之不得,而,无欲则刚。
她看着思尔,也学会了在母亲面前亲热地拉着她的手,但是,人后,却没有学着她放手。温思尔功夫只做足半套,她要做,则是做起全套。
人前有明眼人看着,人后有聪明人看着。
厌恶了得到爷爷哥哥的一星半点怜惜,即使没有感情,在温家,她也要变得举足轻重。
温思尔冷嘲热讽,温衡你装什麽乖巧,假不假?
阿衡笑得山水明净,是啊,我不装着乖巧,把你赶出温家,又怎么过意得去?
思尔小脸一沉,冷哼一声,钻到温思莞房间。
阿衡依旧笑眯眯。
温思尔是会钢琴会芭蕾又讨温家的欢心,她温衡是做不到,但是,温衡次次年级前三性格乖巧留着温家的血,你温思尔又有哪个能做到?
同是姓温,谁又比谁差多少。
不晓得,自己此刻的争是从何而来,正如不清楚当时的不争是由何而起。
人是会变的。
离上一个三月,又过了一个三月。
八月的天,已经很热了。
思莞总是看着她的脸色,有些尴尬地提起那个人,小心翼翼地说着他会什么时候去探望,然后委婉地问她,阿衡,你要不要去一趟天武医院。
阿衡脸上带着三分笑意,边做物理题边开口,等闲了吧。
等闲了,再把自己变得不闲,然后再等闲了吧。
小虾就要升高中,每每眼泪汪汪地问她那个人在哪里,阿衡不咸不淡地说了一句,疯了,然后不知道死没死,想去找他,先把自己弄疯了再说。
小孩儿会立刻闭嘴,埋头苦学状。
辛达夷则是拿鼻子跟她说话,哼来哼去,陈倦连踢带打这厮,也未见成效,只讪讪来了句,“阿衡,我知道你是有苦衷的。”
在抛弃言希这件事上。
这句话,他自然不会说,虽然,由他看来,事实就是如此。
阿衡却只是笑。
她怎么有苦衷了。怎么连她自己都不清楚。
这个世上,无人不冤,无人不苦,佛祖眼中,众生皆有罪,皆可怜,善哉善哉,这样说来,她应该就是有苦衷的了。
班上同学笑她,“温衡是准备成佛了?
阿衡也笑,摇头,“不行,不行,现在小僧吃荤,每顿无排骨不欢。
辛达夷竖起了耳朵,神经灵敏度绝对一流。
肉丝亮了眼睛,“你现在吃排骨啊啊?
阿衡笑眯眯,“是呀是呀,现在已经吃出酸水了,再等两天,吃恶心了,这辈子一口也不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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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磨蹭了三个月,钥匙也没寄到美国。每个星期,拖一次地,拿些漏掉的东西回去,下一次,擦桌子,又能发现属于她的东西,真是,惊喜连连。
思莞脸皮薄,私下问过她已经磨蹭了三个月预备什么时候还。
阿衡眯眼,言爷爷很急吗,那我打个电话请示一下好了。
思莞苦笑,可不敢让言爷爷知道,他会掐死言伯伯的。
这样的大事,虽然是为了成全一片孝心,怕把儿子带到美国老人承受不了打击,但是,到了言爷爷眼中,心疼孙子,猜忌起儿子,言伯伯这罪名可大发了,简直其心可诛,太上皇一生气,再一生病,他们这些小的也其心可诛了。
阿衡笑眯眯,所以,你就让我慢慢整嘛。
思莞纳闷,这般小无赖的样子,跟谁有那么几分想象,忽而想起了老一辈口中的夫妻相,晴天霹雳,雷死了自己。
他犹豫了又犹豫,斟酌了又斟酌,“你真的不去看言希,他现在瘦得只剩皮包骨头,每天吃不下饭,吐了许多次……
说到最后,自己说不下去,红了眼眶。
阿衡看着他,冷静开口,“你想哭吗,忍了这么久,不辛苦吗?
温思莞永远是最决绝,又最情深的那一个。
千百万手段,好的坏的,只为了一个人。
最初的,从那个人身边抢走林弯弯,而后,又若无其事地让那个人发现,碍于兄弟情分,那个人势必会死了心,这是其一;其二,与陆流保持联系,若有似无地提及那个人有喜欢的女人,当然那个女人最好叫温衡,防范于未然。其三,如果她没猜错,他兴许还有一些,把那个人顺势留在医院,也留在他身边一辈子的想法。
这种心计手段,如果不是达夷在思莞身旁呆的时间长,看得剔透,她这样笨,可猜不出。
直至今日,他依旧继续在隐忍,实在是卧薪尝胆为人所不为做人所不能,她自叹不如。
思莞垂眸,“我不后悔。
阿衡笑出八颗牙,温文尔雅,“这样最好。
老钢琴依旧在楼下,蒙了灰,早已破旧不堪。
每一次,清理房间,真是碍眼得很。
“思莞,搭把手,把钢琴抬回阁楼吧。”
思莞看了眼钢琴,有些诧异,“这个,不是言希钢琴启蒙时买的吗,多少年了,怎么还留着,不是早就该当废品卖了吗?
是呀,不但没卖,还能弹《小星星》《圆舞曲》呢,只可惜是五音不全版的。
阿衡极少去阁楼,因为那里实在太乱,放的大多是那个人幼时的玩具,变形金刚,赛车,小三轮以及他据说画失败了的作品。
把钢琴抬了上去,少不了要整一整,不然根本塞不下一架钢琴。
整起来,乌烟瘴气的,满是灰尘,害得阿衡思莞咳个不停。
她蹲下身子,收拾那些画纸,有一张压在了小三轮的轮下,好不容易搬开小三轮,车后面却有一副黑布盖着的画作。
藏得真是隐秘。
真不愧是那人的小狗窝,她要是不仔细整,却是想不到小阁楼也是山路十八弯。
撩开黑布,眼睛却一瞬间被刺痛。
一半的光明,一半的黑暗。
一半,明如金锦,圣光明媚;另一半,漆黑若墨,寂寥残破。
一半是朝阳,一半是残月。
光明中,伸出一双手,温暖柔软,指节清晰,略有薄茧,十指张开,面朝黑夜,黑暗中,也有一双手,比那一双大一些,冰冷一些,带着黑暗的雾气,即将消失,却与那一双温暖的双手努力相合,期盼着,慢慢靠近着,只差一步,毫无缝隙。
右下角,是熟悉得再熟悉不过的字迹,“朝阳。
下面注着小字,“如果言梵高和阿衡一起吃最后一块面包,一起饿死也不会自杀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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爷爷,
这是我第一次给您写信,上天保佑也是最后一次。
爷爷,这些日子,我一直在按照您的吩咐努力做一个温家人,人前无私人后自私,人前坚强人后哭泣,人前吃亏人后赚回,人前聪明人后……依旧聪明。
孙女愚钝,揣摩了整整三月有余,却没有理解其中的含义,心中十分惭愧。
爷爷生平,最厌恶的人就是言希。他几乎毁了爷爷一直悉心栽培的思莞。所幸,言希离开了思莞。但是,现在,孙女观察哥哥,并未与言希疏远,实在是辜负了爷爷。孙女自知是温家不肖子孙,为了拯救哥哥,愿意带走言希,让思莞免受这”美貌无福祸及父母”之人的荼毒。
言希容貌异于常人,而孙女相貌平庸,跟他在一起,刚好消解了他的美貌;言希自幼,父母不爱,年仅十五,遭人残害,无处可诉,生平两次,得了癔症,药石罔效,实在是无福,而孙女幼时有养母疼爱,长大后又有生母怜惜,平时生活琐事,事事都顺心,刚好是有福之人,或许可匀给他几分;言希出生时生母难产,几次抢救才得以生还,的确祸及父母,但孙女这次带走言希,却是对温家有益处,不敢说福及父母,却总算能消弭言希几分罪过。不知,爷爷以为如何?
孙女从此之后,爷爷不必费心寻找,孙女会休学,既然没有好的前程,在外自然不敢自称温家子孙,不会有损爷爷的盛名,爷爷请放心。
言希一日病不好,孙女一日便不回家,孙女愚笨,无法三心二意,永恒时光,只做这一件事。
或许生计艰难,有朝一日,不能维生,孙女和言希一起饿死,也一定不让他祸及他人。
不孝孙女温衡
八月
Chapter 50
阿衡去接那个人的时候,被爷爷逮个正着。
老爷子铁青着脸,瞪着她,在医院门口,看了半天。
怒火中烧了,把信恨不得扔到她身上,只说了一句话,“这就是我教的好孙女!
思莞在一旁使眼色。
阿衡抿了嘴,微笑,“爷爷,您生我的气了?
温老扫了一眼身旁的思莞,心头有些无名火。阿衡这么乖,却能写出这么要挟的绝情信,左右还是和这个臭小子的龌龊心思脱不了关系。
要不是为了思莞,自己又怎么会无意把孙女逼到了这样的死胡同。
他是存了私心,想让言希离思莞远一点,但是却并非存了恶意,到了孙女眼中,竟然大恶不赦了。小孩子心思单纯,未经大人引导,把事情弄拧了,绝非他的本意。
况且,孩子已经在信里把话说到了这份上……
“你先回家。”老人想了想,对着思莞开口。
思莞讪讪,摸摸鼻子,担心地看了阿衡一眼,乖乖离开。
“你还真准备跟爷爷玩这个,带着言希离家出走?”温老见思莞远去,叹了气,看着孙女的眉眼,有五分和亡妻相似,语气也软了下来。
阿衡凝着小脸,撅了嘴,“爷爷反正只疼思莞,不喜欢我,正好和言希做个伴,不碍您的眼。”
这番孩子气,她在温老面前,还是第一次,到底是自己的亲骨肉,又是孙辈,老人听着听着几乎有些想笑了。
却也真笑了出来,骂道,“我要是真不疼你,你拿封信也就吓唬不住你爷爷了!”
阿衡微笑,带了小小的讨好,“本来就没打算吓爷爷,我是真要带言希走的。”
温老冷哼,“你是真孝顺!”
阿衡只笑,点头,有些不好意思。
她写那封信,所想的,从一开始就是双赢的局面。她虽然有那么一瞬间,动过念头,想着和言希一起分食最后一块面包,饿死也是好的,但是,她受得那份苦,言希自幼娇生惯养,又怎么受得了。
“算了算了,我们这些老家伙上辈子欠了你们这些小东西。”温老叹了一声气,哭笑不得“我一会儿找人给小希办出院手续,言家那边由我去说,你去把他接回家吧。”
阿衡的眼睛亮晶晶地。
老人无奈,笑着摸摸孙女的小脑袋,“你握着言家的钥匙,三个月没还,真当爷爷老糊涂?”
阿衡有些不好意思,微笑,白净的面庞上带了难得的窘迫。
温老正了颜色,认真对阿衡开口,“既是你选的路,后悔了,也没有退路,知道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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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去接言希的时候,满眼的白色,看起来,眼睛实在有些痛。
三个月,实在不短。她的战役,迂回忍耐了三个月,最后终于大破。
趴在窗外,那个人躺在白色的病床上,柔软而干净,蜷缩着身子,熟睡着。
左手食指,勾挂着七连环,银色的,日光中,闪着明媚萧索的光亮。
她几乎看得到背对着她的,被阳光打散的黑发。
走了进去,床头放着一杯水和一把药片,白色的,黑色的,褐色的。
这可真糟糕,都不是他喜爱的颜色,不晓得他平时有没有乖乖吃。
他的呼吸很轻,安静地,是清恬的气息。
她抓住他的右手,拇指,食指,中指,一点点相合,温柔地,而后,错了位,紧握,十指相扣。
已见青筋,骨细硌人。
他又瘦了许多。
仙人掌留下的疤,已变成一条条细索的暗痕,有些狰狞。
与言梵高的画着实有些不符。
所以说,生活不能假设,假设出来的,预料了结局,饶是皆大欢喜,却永远有一丝瑕疵。
她有些疲惫,看着他,安静地。
没有白天黑夜,不停地注射药物,不停地睡眠,连梦都不会做。
言希,你是否……想过阿衡……
她轻轻晃着他,沉睡了的那人,由于药效,难以醒来。
她轻轻揽起他的身子,轻轻让那人靠着自己,双臂拥抱着,缓缓地拍着他的发,温柔的指温。
“言希,快些醒过来,我们该回家了。”
某年某月某日,某人也是这样嫉妒地看着她温柔地抱着哄着那个赖床的娃娃,她说,“宝宝,起床了,要上幼儿园了。他则是上手直接蹂躏娃娃,“呀,起来了起来了!老子都没这样的好待遇!
她却笑。笨蛋,我也曾经这样宠着你,只是你可曾记起?
他醒来的时候,全身都是温暖好闻的气息,睁开眼,迷迷茫茫地,看到一个人。
他看着她,看到她的眼睛,那样温柔,带着倦意,似乎,好久,都没有人这样看过他。
他揉了眼睛,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看着她,很久很久。
然后,轻轻昂起了头,微凉的体温,浅浅的吻,印在她的眼皮。
痒痒的,软软的吻。
而后,像个小孩子,笑了起来,从她怀中挣开,天真而腼腆。
阿衡愣了,无奈,又不好跟他计较什么。
因为,三个月,足够他忘记她几千次,她端足架子训他,也是浪费口舌。
然后,她猜想,他一定是把自己当成了散播爱的天使,把吻当作了任务。
于是,也笑。
牵着他的手,开了口,“言希,我们回家。”
他望了她一眼,却低着头,晃荡起七连环,看着一个个小环,只陷入了自己的世界。
依旧,是从前的模样。
抬眼,爷爷和郑医生已经站在病房前。
她拉着他的手,他乖乖地跟在她的身后,认真地玩着七连环。
郑医生眼睛有些发亮,“难得,今天言希这么听话,平常,醒了,总是要哭闹一阵子。”
阿衡皱眉,“言希受伤了吗?”
她知道天武收拾病人的手段,不听话的,总要绑了,然后打镇定剂。
郑医生有些讪讪,“并没有流血。”
阿衡撩开言希的衣袖,白皙瘦弱的手臂上,都是麻绳捆绑后留下的青青紫紫的淤痕。
心里一阵疼,阿衡黑了小脸,礼貌上说了几句话,但是气氛终究冷了下来。
平常言希磕了碰了,她虽然嘴上每每骂少年不小心,但是磕在了那个栏杆上,碰到了哪个椅子,心底却总要诅咒哪些椅子栏杆十遍八遍的。
阿衡向大人道了别说着爷爷我们在外面等你,垂着头,一边诅咒郑医生,一边拉着言希的手往外走。
温老笑了,怎么看不出阿衡的那点小心思,“小郑,孩子在家惯坏了,你不要见怪。”
郑医生望着两人远去的方向,微微一笑,“如果是她,我怎麽会怪。温老可知道言希每次哭闹些什么?”
温老摇头。他料想不出,病人实在反复,这怎么能猜得出。
“不要忘了,不要忘了,阿衡,阿衡,阿衡,……”郑医生喃喃,学着那少年的语调,语气大悲。
他多么不舍得他的宝贝,不要忘了他的阿衡,可终究,渐渐忘却。
他已经忘记如何说话。
所以,如何才能开口喊他的阿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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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教他说话,他看着她,只是笑,大眼睛干净而无辜。
她喂他吃饭,指着排骨,“排骨,排骨,言希,你最喜欢吃的排骨,跟我念,排,“骨。
言希歪头,不说话,只长大嘴,咬住她伸过的装了排骨的勺。
她拿着牛奶,故意不给他,“言希,你的巧克力牛奶,牛奶,这是牛奶,念了才给喝。
言希看着她,迷迷糊糊地,却抢过了玻璃杯,咕咚咕咚地喝着,喉头发出很响的响声。
阿衡抽搐了唇角。不是这样的声音。
想了想,和颜悦色,又教他,“言希,言希,言希,这是你的名字,知道吗,言……希……”
她拖长语调,念得很清晰好听,仔细地观察他的表情。
他有些茫然,然后,很用力很用力地想了,乖巧地递给她剩下的半杯牛奶,忍痛割爱。
在他的心中,牛奶和言希是等同的概念。
他以为阿衡要喝他的牛奶。
阿衡沮丧了,自暴自弃,“阿衡,阿衡呢,算了算了,你要是记得,我跟你姓。”
那少年想起什么,恍然大悟,笑得堆起半边酒窝,孩子气地拍手,轻轻温柔低头,六公分的距离,浅浅吻上她的眼皮。
凉凉地,痒痒地。
阿衡,阿衡等同于亲吻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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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衡上学的时候已经不能带言希,因为言希开始害怕到人很多的地方。
除了一年固定的几场音乐会,温母并不忙,便在阿衡上学的时候,把言希接到家中照顾。又买了一支手机给阿衡,如果言希哭闹的话,会及时打电话给她。
温母总是笑,“好像又重新养了一个娃娃。
思尔撇嘴,“哪有这么大的娃娃。
阿衡心中对母亲十分感激,温母却笑着摇头,“十七年还顶不过两年,小希当真是个白眼狼。
思莞想起什么,有些怅然,望着阿衡,颇不是滋味。
温母按着阿衡的吩咐,教言希说话,言希却总是不理会,坐在电话旁,不眨眼睛地盯着。
铃声响了,龙眼般的大眼睛笑得弯弯的,抢着接电话,可总是陌生的声音,于是,扔了电话,撅嘴,转身,留下一片灰色的阴影,十分之哀怨。
温母大笑,“我的宝哟,不是阿衡,你也不能扔电话呀。”
她来了兴致,教言希记阿衡的手机号码。
1-3-6-5-2-7-3-6-1-9-6,宝,记住了吗?
温母念了一遍,厨房里张嫂喊人,便停了,走到厨房。
回来的时候,言希正抱着电话,笑得嘴几乎成了心形。
对面,“喂,喂,喂,妈妈吗?喂,信号不好吗?妈妈,言希不听话了吗?”那样温和软软的声音,正是阿衡。
温母怔怔,看着眼前这孩子欢喜天真的容颜,话筒中的另一端很远又很近,眼泪,却一瞬间流了下来。
没有,他很听话,很听话,每一刻,每一分,每一秒,乖乖地想着你,虽然,不知道怎么开口,怎么念你的名字。
可是,你就是你。
Chapter 51
思莞七月份独木桥走得极是顺利,被q大录取,学了金融,在院子里各家孩子中,是一顶一的尖子,温家脸上十分有光,连带的,大家看阿衡的眼光也热切许多。
原本阿衡以为,思莞饶是上大学,也不会离开家的,因为这里有言希。可是,他却收拾了东西,搬到了学校的公寓中。
他走的那一天,言希还是躲在她的身后,大眼睛干净懵懂地望着思莞。
思莞伸出手,修长的指节,还带着阳光揉入的温度,想要触摸那个少年的发,却被他躲开,后退了一步。
思莞微笑了,漂亮的酒窝,阳光灿烂的眼睛,他走上前一步,不顾那个少年的挣脱,紧紧地拥抱了他。
然后,放了手,由着这个眼睛大大被他爱了许多年的少年重新缩回木偶中。
他说,“阿衡,我要试着戒毒了。”
阿衡抬眼,望着他,目光温和。
思莞他,也要放手了……
思莞微笑着,目光带着说不清的怜惜,“阿衡,你今年十八岁了,是么?”
阿衡慎重,点头。
“你明年十九岁,后年二十岁,然后会走到三十岁,会结婚,会生子,会有一个完整的家,会有一份很好的工作,等到四十岁,会担心儿女的成长,会在工作中感到疲惫,会偶尔想要和同样忙碌拼搏的丈夫在林间散步,到了五十岁,儿女长大了,渐渐离开家,你会和丈夫彼此依靠,所谓相濡以沫;六十岁,含饴弄孙,享尽天伦;七十岁,坐在摇椅上,回想一生,兴许阖上眼睛,这一生已经是个了断。”
思莞淡淡叙来,平静看向言希,眸中满是痛苦和挣扎。
阿衡抿抿唇,心中有些惶恐,明知思莞说的全都是她所期望的幸福,却觉得遗漏了什么。
她脱口而出,“言希呢……”
“当你十八岁的时候,他十七岁;当你十九岁的,他十七岁;当你七十岁的时候,言希依旧是十七岁。他这一辈子都兴许不会再长大,而你不经意,已老。你说,言希还会在哪里?”
言希笑颜中的七连环,在阳光下,闪着银色的冷光,很晃眼。
她退了一万步,微笑着牵着少年的手,指间若素,温软平和,“毕竟,他还活着,是不是?”
思莞轻笑,看着榕树下的两个身影,“阿衡,我现在试着,离开言希,看自己能不能活下去。他朝,你觉得累了,或者,言希不再依赖你,把他托付给我,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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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三开始了,小虾如愿以偿,考上西林,何爷爷身体本来虚弱,逢了喜事,却也硬朗许多。达夷不再像只陀螺似的围着游戏机转,也开始认真起来。
mary讥讽,“装什么勤奋,你丫以为牛拉到西山就不是牛了?”
达夷拍案,橹胳膊,“林老师,我表和这个死人妖坐一起,他影响我学习,您老管不管!!”
林女士咳,装作没听清,“辛达夷,上课不要大声喧哗!”
男生群呸,“大姨妈,你他妈别拿天仙不当女神,八辈子修的福能和mary同桌两年!”
辛达夷宽泪,指,老子早晚曝光你的性别,你丫等着!
肉丝冷笑。等着什么,等着你丫宣传大姨妈暗恋人妖不成反而甘愿当人妖的受啊。
辛少愤怒了,他妈的,别说老子是直的,就是弯的,也是攻,并且总攻!!!
肉丝嗤笑,“你攻?你攻冰箱还是游戏机?
阿衡被口水呛到,憋笑憋得痛苦。
“总算是笑了。”肉丝撩了眼角,看到阿衡的笑颜,也笑了,眉眼如画,像极玫瑰花瓣。
不知道思莞那小子对她说了什么,整天愁云惨淡的,没有一丝笑摸样。
阿衡微笑,“mary,我七十岁的时候,真的很想躺在摇椅上,什么都不去想。”
mary一头雾水,“什么意思?”
阿衡轻轻开口,闭了眼睛,唇角是温和的笑意,“我一直想要一个家,完整的,只属于我。我的身旁,有我的丈夫,我的孩子,他们是我最亲最亲的人。我会学着做一个很好的妻子,很好的母亲,当他们快乐时,分享他们的快乐,当他们伤心时,把快乐分给他们,而当我很辛苦很失败的时候,看到他们会觉得拥有了全世界。这样的家,才是我一直想要的。”
达夷转身,看了她半天,勾起浓眉,粗着嗓子开口,“这样,很好。”
阿衡猛地睁开眼睛,目光犀利而平静,“即使你们心中有许多不满,也是无法质疑这样的人生吗?只因为这是我选择的,所以无法也无能为力吗?”
达夷愣了,“难道不是?你的人生,别人怎么能替你妄下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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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越来越冷了,似乎离冬天越来越近。思莞上大学许久,并未正经回家住过几天,听mary说,他已经和林弯弯分手,那女孩要死要活,甚至跑到家中闹,看到客厅中坐在母亲身旁的言希,煞白了脸,一句话未说,便离去。
阿衡送客出门,林弯弯看着她,眼中满是疑惑和难堪,“你不怕他吗?
他是指言希吗?
阿衡笑。怕他什么?
林弯弯恼怒,“温衡,我不是告诫过你,离言希远一点吗?被他沾上,你一辈子都毁了。
阿衡若有所思,“林弯弯,你真的是喜欢思莞的吗?
林弯弯脸更煞白,“思莞长相英俊,温柔体贴,人又这么优秀……
阿衡笑,“如果和他在一起,一辈子,再无挫折,对不对?
转眼,掩了笑意,和门,淡淡开口,“林小姐,再见,啊,不,再也不见。
温妈妈摇头,“这样的女孩子家贸贸然跑到别人家,看着实在不像有家教的。你和思尔以后要是这样,我一定要骂你们的。
阿衡挽住母亲的手臂,微笑,“妈妈,昨天我带言希去医院检查,郑医生说言希可能下一秒恢复,也可能一辈子就这样了。
温母叹气,心中有些不是滋味,“阿衡,你以后是要和你哥哥一样,念最好的大学的。
阿衡点头,温和回答,“我会的。
温母瞅着她半天,又看了沙发上的言希一眼,“有我们温家在,你以后想找什么样的工作,都成。
阿衡微笑,“我知道。
做母亲的,横了心,开了口,不忍却也硬下心肠,“你再大些,我和你爸爸会给你找个品貌相当的孩子,你看怎么样?
阿衡望着窗外,天色已晚,起了身,紧紧握住言希的手,那人对她笑,满目的天真无知。
“妈妈,天晚了,我们该回去了。”
温妈妈摇头,不赞同她逃避的态度,“阿衡,这是你必须要面对的问题,除非你和小希一样,被时光挽留,永远不会长大。”
阿衡转身,满眼泪光,“妈妈,那我,长大了,嫁给言希好不好?我不要儿子,不要女儿了,好不好?我不要轮椅了,好不好?”
这样,好不好?
言希用手捂住了她的眼睛,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带着一丝迷惑。
缓缓地,有暖暖热热的液体烫过他的手心,一片濡湿。
灼热的温度,他缩回了手。
好痛好痛,不是鼻子,不是手,不是脚,不是眼睛,那是哪里,为什么这么痛,木偶为什么会痛……
她哽咽着,不晓得是欢喜还是悲怆,“言希,你等我长大,我们一起结婚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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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年的时候,b市无雪,今年,却是一入了十二月份,就降了温,思莞打电话回家,笑说天气预报未来几天都要大幅度降温,后天初雪,你们可要赶紧加棉衣。
阿衡微笑看某某,早已被她装扮成小熊模样,底气足了,“你放心,今年言希一定百分百不会感冒,以前是他不听话,不好好穿衣服才总感冒来着。
思莞沉默,半晌,才开口,“那就好。
他不舍得挂电话,东拉西扯,阿衡笑了,把笨重小熊拽到身旁,话筒放到他的耳畔。
言希平素是看到电话就激动的,抱着电话,乐呵呵的,可是,转眼,咦,这个人明明就在,然后,脑袋像浆糊一样,转不开,听着话筒对面絮絮叨叨,听不懂,就使劲用手拉围巾。
好紧好紧昂,好难过……
他像个孩子,拽着暖暖的向日葵围巾,阿衡佯装没看到,为了防止他冻着,绕了这么多圈,依言希现在的智商,想解开,实在是白日做梦。
小孩子憋得脸通红,还是解不开,然后,开始,用牙咬,咬咬咬……
阿衡怒,“呀,言希,不准学小灰!”
他不知何时,趁她不注意,和小灰臭味相投,每天学着小毛巾,在毛地毯上滚来滚去,总是滚了一身的狗毛。所幸,没有过敏。
思莞本来叮嘱着言希你要乖你要多穿衣服多多听话,嘴皮子利索极了,摹地被阿衡吓了一大跳,手一抖,手机啪叽摔到了地上。
通话结束。
阿衡纳闷,思莞怎么不说一声就挂电话了,可是注意力终究在言希滴在围巾的口水上,黑了小脸,拿抽纸擦沾了口水的向日葵。
无论是不是生病,这人口水一向丰沛。
然后,多年后,某人调戏某宝宝,做嫌弃状,“哎哎,媳妇儿,你看,他又流口水了,这么多口水,不知道像谁……”回了眸,痛心疾首。阿衡无语问苍天,是呀是呀,不知道是谁的优良基因,宝宝一天报废一条小毛巾,吐泡泡跟泡泡龙一个德性。
他不记得她的名字,教了千百遍的言希阿衡也不会念出声,就像是一个代号,在他的心中,隐约的有了无可替代。
这个模样,阿衡是习惯了,预备了一辈子的,就算是思莞来了,她也必然会拒绝托付的。
言希是一个宝,即便长不大,永远停滞在旧时光中,也只是她的宝。
她离贤妻良母的梦想好像又远了许多。
阿衡笑,感冒了,头昏昏沉沉的,吃感冒药之前,把言希送到了温家。
传染了可是不得了。
她笑眯眯拍了拍他的手套,“言希,你乖乖在这里呆几天,等我病好了就来接你。
言希学她,也笑眯眯。
温母赶她回去,叮嘱她好好躺着,用温水用药,在阿衡面前,越来越像一个真正的妈妈。
阿衡吸吸鼻子,昏昏沉沉,看着母亲微笑,“妈妈,要是我没有生病,很想抱抱你。”
然后,转身,挥挥手,在寒风中离去。
言希意识到什么,哇地哭了出来,要去追阿衡,温母拉住了他,抱在了怀中,小声哄着。
乖,宝你乖,阿衡只是生病了,你跟着她,她的病会更重的。
然后,想起女儿走时的那句话,眼角潮湿,又温柔地抱了抱少年。
阿衡,妈妈这么抱着你这么喜欢的言希,可以等同于,抱着你吗?
阿衡,这样,你会不会不那么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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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缩在被窝中睡得天昏地暗,迷糊中咳嗽了,可是四周那么安静,那么放松,一点也不想要醒来……
她真的很累很累,是一种踩在棉花上,身体完全被掏空透支的感觉……
想要好好地睡一觉,就算是龙卷风了,也不想醒过来。
黑甜乡中一片宁谧,这个世界,很温暖很安全。
放松了所有的力,只剩下指间,握着什么,却不敢轻易放手。
上天知道,丢了,凭她这点资质,是再也找不回来的。
那是她的宝呵,不能丢……
她醒来时,床前坐着一个人,伶仃的身影,紫红的毛衣,黑发垂额,明眸淡然。
是他。
她挣扎着,起来了,笑着问他,“你怎么跑过来了,是不是瞒着妈妈,偷跑过来的,不听话!”
他看着她,眉眼依旧干净漂亮,可是,看起来,又似乎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阿衡轻轻拉了拉他的手,却发现他忘了戴手套,指尖有些冰凉,捂了,放进被窝,开始吓他,“又不戴围巾,不戴手套,冻着了,要吃很苦很苦的药,要打针,这么粗的针管!”
她比划着针管的粗细,少年的唇角却有了温柔促狭的笑意。
阿衡揉眼,以为自己眼花了,他却把她抱起,小心翼翼地。
拉开窗,含着雾气的窗,一层冰凌,结着的霜花,美丽盛开。
再抬眼,外面已然是白色的世界。
飘飞的雪花,鹅毛一般,悠悠落下。
那是一年韶华落尽的余音,是白雪皑皑的时光的流淌。
初雪呀。
阿衡笑,在言希怀中,有些不安,抬起头,那人却缓缓低了头,有些凉的半边面庞轻轻贴在她的脸上,缓缓地,泪水濡湿了整张面孔。
他许久未开口,此时,却沙哑着嗓子,干涩着发音。
“阿衡,我回来了。”
阿衡,我回来了。
遵守诺言,第一个,见到了你。
Chapter 52
阿衡呆了,半晌,反应过来,心跳得极快,有些喘不过气,猛咳起来。
言希把她放下,取了热水,带着十足的笑意递给她。
阿衡迷糊了,掐了掐自己的脸,自言自语,“不疼,看来是做梦了。”
本来就知道自己感冒得极重,只想着言希入了梦中,看着他,心中莫名地欢喜。
拉住他的手,牵了牵,又抚了抚他的双颊,软软的。
呵呵。
阿衡笑了,心中有许多话,想说,却不晓得从何开口,只好看着他,不住地笑意温柔。
言希认真地看着她,眉眼有了动容。
阿衡微微叹气,“嗳,可见,我是真的很想你了,言希。”
垂了头,眼眶有些发红。
那少年开口,嗓子荒了许久,声音嘶哑,“阿衡……”
阿衡揉揉眉心,笑了,“言希,你不要喊我的名字,这样……我醒来,会不习惯的。”
虽然真的很想听到,但是,宁愿不要听到。
她一直努力着,想和那个像孩子一样拥有不完整灵魂的言希一辈子平安喜乐,如果此生,再妄想着言希亲口喊她一声阿衡,即使是梦中起了贪念,也是会遭天谴的。
阿衡想了想,推开他的手,闭上眼,淡了表情,“你还是,快些……走吧,以后,不要来我的梦里了。”
唇角有些发苦,是儿时中药的味道,现在记起,实在是难喝。
身旁一直是他淡淡的呼吸,清恬的,带着窗外寒雪的冷薄。
一直未散。
她睁开眼,那个少年,看着她,后退了许多步,站在了远处,眸中沉沉浮浮,像极嫩绿的茶叶在杯中氤氲。
“阿衡,我拼了命,才把皮诺曹打败的……”
这语气,茶叶沉了杯底,沙哑着嗓音,带了悲意。
他这样说着,想起什么,不安地睁大眼睛,带了讨好和刻意装出的镇定,“阿衡,你不喜欢我,我回去,把那个听话的皮诺曹……还给你,你不要……生我的气,好不好……”
“你不要生我的气……”
渐渐微弱的声音……
他垂了头,软软的发没了光泽,沉默起来。
漫漫微弱的哈气,像是电流,瞬间击破她的耳膜。
然后,溃不成军。
她哭了,强忍着,连呼吸都无法顺遂,“言希……”
伸出手臂,狠狠地咬了下去,直到渗出血,疼痛回到感冒后迟钝的感官。
原来,不是梦。
她走到他的面前,用力地,把他撞倒在地毯上,呼吸埋进白色的绒毯中,下巴几乎要揉入他的颈间,压抑许久的委屈,躁动起来。
言希手足无措,遭了突然的袭击,后背有些疼痛,可是,听到她的心跳,和他一同跳动着,酥酥麻麻的,终究,无力地垂下双臂,沉默地仰望天花板。
缓缓地,落下的,是泪水。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哭。只是胸口有什么东西,滚烫的,不晓得如何对待方好。
“言希,我真的很讨厌你。”阿衡咬牙切齿,嗅到他身上清甜的牛奶香味,含混,几欲落泪。
言希瘦削的身躯微微颤动,可是,终究无话。
“下一次,你要是再敢生病,有多远滚多远,别让我再找到你。”
他愣了,轻轻闭上大眼睛,嘴角微微上翘,淡淡的心形,认真开口,“我会的。”
“你就不能说我以后再也不会生病了!”阿衡磨牙。
少年伸出修长的双臂,紧紧地抱住她,后背痛得发痒,难以忍受,“好,我再也不生病了。”
那样平淡的语气,谈论天气一般。
她的声音闷闷的,带了鼻音,“你要是撒谎了,怎么办?”
问完,方觉不妥,这语气太亲昵,太哀怨。
言希笑了,“阿衡,我这个人一般不骗人。”
阿衡点头,囔囔的鼻音,“是,你骗起人来一般不是人。”
她的感冒极重,全身软绵绵的,刚刚竟然能把言希扑到,实在是匪夷所思。
“咳,言希,你的背不疼吧……”她脸红了,理智重归,在心中不好意思地对手指。
言希笑得狡黠,“女儿呀,我可以扑扑你,让你感受一下突如其来的外星风暴。”
阿衡猛咳,严肃道,“我现在生病了,是病人,你要体谅!”
言希大眼睛中映着阿衡,含笑,带了宠溺和揶揄,“我生病时,也像你这样不讲理吗?”
阿衡眯眼,望着他,“你不记得吗,生病时候的样子?”
言希想起什么,白皙的面庞有些发红,含混回答,“除了一些片段,大部分不记得了。”
原来……不记得了呀……
“这样呀。”阿衡站起身,微笑着,拉他起来,“不记得也好。”
如若记得,知晓那句白首盟约,不要儿子,不要女儿,不要轮椅,不要全世界,只要一个人,言希又该是怎样的尴尬……
她慎重忐忑说出的婚约,忽而感觉,像是人鱼公主变成的泡沫,美丽而终于虚无。
一切,仿似又回到了一年前。
好吧,或许,什么都不曾发生过。
总之,言希呀,欢迎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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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希痊愈了,郑医生下了结论,眼睛很亮很亮。
他笑了,拍拍言希的肩,“一定很辛苦吧,摆脱另一个自己。
言希斜眼,“那个不辛苦,就觉得你们每次绑着本少扎针很辛苦。
郑医生汗,“阿衡不是说你大部分的事都不记得了吗?
言希摆手,“老子也不知道为毛,这段记得特别清。
郑医生……
辛达夷看到言希,就傻笑,“美人儿,说句话。
言希抛了白眼,“大姨妈。
辛达夷泪奔,扑向言希,痛哭流涕,“他娘的,喊得好!再多喊几声!
言希嘴上骂着你丫又疯了都十八岁的人了怎么还是傻不啦叽的,眸中却是温柔和纵容。
辛达夷只是傻笑,俩眼睛亮晶晶的。
言希眼红了,“辛达夷,你丫滚边儿去,老子刚在我女儿面前掉了一缸盐水,你别又招我。
身后,陈倦笑得花开无声,揽住两人。
“言希,欢迎回来。”
虽然你不回来,太阳依旧照常从东方升起,地球依旧转动,但确实,有些寂寞呢。
言希笑,大眼睛流光温暖,神气非凡,“哎哎,我就知道,你们离了我活不下去的。
没有本少,连星星都不亮了吧。
忽而,想起什么,言希挑眉,“达夷,肉丝呀,今天你们请哥哥吃饭吧。
达夷横眉,“凭什么呀,你生病我们整天担惊受怕,怎么着也是你请吧。
言希皮笑肉不笑,“就凭你在我生病的时候,每天欺负我闺女!我告你,老子回来了,新帐旧账一块儿算。
陈倦撩了凤目,“那干我什么事,我对阿衡可是好着呢,每天嘘寒问暖的。
言希拍案,唾沫乱飞,“你丫趁老子病重,趁虚而入,勾引我女儿,还敢说没犯错误?
肉丝抽动唇角,“言家哥哥,你不会是装病吧?
事无大小,巨细靡遗,记得这么清,阿衡为什么会说他不记得生病时的事了?
可见,当局者迷。
生病了,又不是失忆了,阿衡那个傻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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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家上下看到言希病愈,泪汪汪的,连放了几挂鞭炮,一扫霉气。
噼里啪啦,轰。
放寒假回家的思莞在家门外,呆在原地,被炮吓出一脑门子汗。
⊙﹏⊙,现在还没过年吧……
他抬眼,漫天的雾气,有美一人,倚在门框,凝视着某一处,眸光专注而温柔。
他愣了,顺着那人的目光,黑发黑眸的少女蹲在不远处,认真地捂着耳朵,山水明净。
思莞脑中迅速闪过什么,行李从手中滑过,重重地,落在地上。
倚在门框上的少年望见了他,含笑,“思莞,你回来了。”
整整一年,他未喊过他一句思莞。
思莞上了台阶,怔怔地,望向这个少年。
依旧的瘦削,依旧的高傲,依旧的灵动。
笑开了,依旧像个长不大的娃娃。
“言希。”他迟疑着,试着喊着他的名字,全身战栗,无法动弹。模糊了眼眶,一瞬间却又疑惑了,不知自己为何舍得离开他。
言希站直身子,平淡晕开笑容,“阿姨念叨半天了,说你怎麽还不回来。”
他,明明依稀在眉眼处清晰,却又像极了陌生人。
思莞上前一步,言希上挑了眉,不动声色地看着他。
阿衡站在远处,眯了眼,雾气中,这两人站在一起,实在是好看。
她叹了气,觉得自己患得患失,总是不受控制地去想一些她无法掌控的事。
思莞喜不喜欢言希,她说了算吗?过去喜欢,现在喜欢,将来也许继续喜欢,她想这么多有用吗?
她能告诉思莞你不要喜欢言希,你是男的,你和他一点也不相配吗?
与其对思莞说,还不如对自己说。
温衡你不要喜欢言希,你是女的又怎么样,你是女的就和他相配了吗?
摇了摇头,去掂思莞的行李,拂去上面的炮灰。
思莞似乎有许多话想说,静思了,却不知从何说起,只看着言希,目光深涩。
言希心思百转千回,缓了神色,笑着拍拍他的肩,“大学好玩吗?漂亮姑娘多不多?”
思莞敷衍,“嗯。”
言希语重心长,摸了摸下巴不存在的胡子,“小伙子,有喜欢的吗?”
思莞静静看着言希的眉眼,那样好看,却没听清他问的什么,“嗯。”
言希贼笑,“这话你敢说,小心林弯弯和你拼命!”
思莞笑,低头,将手插进风衣口袋,不疾不徐,“我早就和她分手了。”
言希楞,脑海中浮现出一些零碎的画面,怕戳到发小心窝子,咳了一声,“那啥,有一句话怎么说的,天涯何处无芳草。”
思莞低声,“你找到芳草了吗?”
言希微笑,“你说什么,我没听清楚。”
思莞抬头,眸子是阳光的和暖,唇角两个大大的酒窝,“没什么,我说,言希,和我一起上q大吧。”
言希继续微笑,“我的成绩,你是知道的,耽误了一年,q大肯定没戏。”
思莞皱眉,“这个倒没什么大妨碍,爷爷手里每年都有三个q大推荐名额,本来就是给我们留的。只是,你非得今年考吗,为什么不缓一缓,毕竟这么多的知识……”
言希双手背到后脑勺,含混回答,“少了一些熟悉的人,高中会很无聊呀无聊,大姨妈肉丝小变二胖大猫……”
思莞喃喃。达夷,陈倦,拉拉杂杂,班上的哪一个都提了,哪一个都说了,却独独漏了一个。
是太不重要忘了,还是太重要刻意不舍得说。
思莞眯眼,“言希,你的病,为什么忽然好了?”
言希伸手,有些费力地扒围巾,结果被瞪了,不远处,有个姑娘死死地盯着他的手,他讪讪,放下手,“会很忽然吗,我一直都在努力和皮诺曹掐架来着。”
少年想了想,越说越兴奋,吹得唾沫乱飞,“那个家伙,老嚷着鼻子疼,完全破坏了本少的优雅美丽形象,我本来心底善良,想着让让‘他’,结果‘他’太弱了,不禁打,大家又强烈呼吁着我回来,于是,我就回来了昂。”
思莞笑,微抬下巴,带着了然和淡淡的悲哀。
哪个大家,到底是哪个人,每一天,不厌其烦地喊着言希言希,连睡梦中都未曾忘记,殷殷切切,温暖认真。
他曾经被自己的亲妹妹打败,狼狈逃走。
那个姑娘,曾经几度忙碌累到虚脱,连睡梦中都喊着言希。
言希,言希,言希,言希,言希……
然后,他亲眼看着,那个晃着七连环的少年忘记晃荡他的七连环,轻轻跪坐在她的身旁,笑得纯稚,歪头,浅浅,虔诚地吻上她的眼皮。
他亲眼看着,那个少年,托着腮,嘴巴张张合合,依依呀呀发不出音,不停地练习着,那样努力辛苦,只有两个字。
阿衡。
Chapter 53
转眼已经是2001年的春节。
言大少痊愈后,阿衡催着他向美国那边报平安,言希笑嘻嘻的,报什么,老子这点破事儿,惦记的人海了去了。
阿衡想想,点头,这倒也是。虽然言希不见得自家爷爷有多待见,可却是言爷爷的心头肉,从小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的。
说句难听话,爷爷整天担心言希把思莞拐到外太空,言爷爷嘴上虽不说,心底还不定怎么腹诽思莞总是缠着言希不放呢。
正所谓,一个萝卜一个坑,咳咳,谁家的娃娃谁家疼。
阿衡笑,“言希,其实你还是很幸福的。
言希泪汪汪,呱嗒着不知从哪扯来的快板,“小姐你且听小人说,我本山中旮旯人,年方四岁那一年,家中有游戏又有钱,生活乐无边。谁知那大姨妈,他蛮横起来不要脸,勾结大人目无天,占我游戏抢我零花钱。我把此状告上幼儿园,爷爷跟我来翻脸,说我不团结一家人搞分裂李登辉其实是亲爸爸,我惨被一棍来打扁,李妈骂我欺骗善民,把我零食全给他,电视后面枕头下,藏了大半年,糖果渣渣不留下,最后我英勇不屈,绝食三天眼饿花;还有那,温家小人温思莞,学习虽好脑子傻,一年三百六十天,步步缠在我身边,他麦芽糖来我小棍,上个茅厕也跟呀,幼儿园中发红花,有他没我,次次被爷爷打,被爷爷打,被爷爷打!!小姐为何说,小人很幸福,小人忍辱负重,打烂牙齿和血吞哪和血吞!
阿衡正在喝茶,扑哧一口热水喷了出来,指着言希,你你你半天,说不出话,本来感冒没好一直鼻塞,结果笑得差点背过去。
言希帮她拍背,顺气,翻白眼,“真没有同情心。
阿衡笑得眼中泪光乍现,脸色绯红,像极桃花,带着鼻音,“抱歉抱歉,我本来也以为自己会比你想象地有同情心的。
言希大眼睛弯了,睫毛长长密密的,有些无奈,递了感冒药,“女儿,床头故事讲完了,该吃药了。
阿衡含笑,几片看起来苦苦的褐色药片倒进口中,仰脖,吞下,就着言希的手,喝水,一气呵成。
言希乍舌,“不苦吗?
阿衡微笑,低头看着他握着玻璃杯的手,纤长而白皙,甲色是浅淡的粉,看着看着,眸色温柔起来,“不苦。谁会像你,吃药跟上刑一样。
就是他得癔症那会儿,吃药时,也是他在前头跑,她在后头追,拿着一把药片,天天偌大个院子能跑上几圈,就为了逮这厮吃药。
言希⊙﹏⊙,盯着阿衡,十分之仰慕。
阿衡笑,有些倦了,靠着床,闭上了双眼,模糊中,言希轻轻地帮她盖被,她想起什么,抓住少年的手,强忍着困意,睁开了眼睛,“言希,把你的物理课本拿过来,今天,你还没有补习功课。”
言希凶巴巴,瞪大双眼,“呀!补习什么,等你醒了再说,生着病,还操这么多心,小小年纪,小心长白头发。丑了,就没人要你了,你就当不成贤妻良母了,知道吗!”
言希自是知道阿衡人生的终极目标,贤妻良母,唯此四字而已。
阿衡忍笑,一本正经,“谁说没人要,昨天隔壁班还有人跟我告白来着。
昨天考完试,隔壁班有一个男生,成绩总是年纪第四,总是差阿衡几分,她去领期末成绩单,那人却红着脸塞给她一封信,喷了香水,字迹干净,觉得她长得好看人温柔学习好心仪她许久等等,约她明天电影院看电影。
言希皮笑肉不笑,“你不用等了,明天在家乖乖休息,他不会去电影院的。
阿衡楞,“嗯?
虽然当时就婉言拒绝,明天也没打算去,但是言希怎么知道电影院的事的,她可不记得自己说过。
事实上,当时的场景是这样的,某男含羞带怯语无伦次地告白着,阿衡耐心含笑不时瞟一下腕表地听着,缩在不远处墙角鬼鬼祟祟叠罗汉的,还有两只。
一个辛氏姨妈,一个陈氏肉丝。
某一人复述,某一人打电话。
“嗯,美人儿我跟你说哈,现在离老子不远处有一个不明生物,威胁你家爱女后天和他一起看电影,不然就要找黑社会做了你,您家姑娘现在吓坏了,正在哭,对对,美人儿,你看着办吧。是你让我监视的,别忘了之前说的全聚德哈,我只吃最贵的鸭,毛?你正打的过来,还拿着菜刀,啊?没这么严重吧,咳咳,那啥,我挂了……”
然后,某两只抱头鼠窜,阿衡拒绝邻家小男生后离校,某男生遥望着阿衡远去得早已看不到的身影,在寒风中垂泪。
再然后,不远处,一把菜刀抡了过来,某美人倾城一笑,斜眼睨之,“这位万年第四公子,看电影还是活着,您选一个吧。”
话说,美人气息不稳,头上还冒着汗,但那容颜,依旧晃花了小男生的眼睛。
好耀眼……
“呃,我可不可以选择和你一起看电影?”
“哦,原来这位公子,您不想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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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家每年过年都是不缺花火的,底下人送得太多,堆在家里也是发愁,还不如拿给孩子们玩儿。
思莞阿衡一向是稳重早熟的,俩孩子也就是笑笑,在家长面前做做样子,凑个趣。言希达夷却不一样了,自小就淘,玩炮玩到大,拈炮点炮摆烟花,可是一腔热情。
思尔依旧冷笑扇凉风,“都多大的人了……
阿衡严肃补正,“人老心不老。
然后感叹,转眼自己就要过十八岁的生日了时光果然飞逝可为什么这个世界总有一些人爱装嫩。
言希达夷装作没听见,弄了一脸的炮灰,笑容却益发灿烂。
思莞想起什么,皱眉,啃指甲,“我们要不要请陈倦到家里过年,他自己一个人,孤零零地……”
思莞一想事,就爱啃手,实在是个幼稚的习惯,不过,颠覆了平时早熟绅士的形象,倒也算可爱。
达夷从炮灰中扬起脸,猛咳,“温思莞你他妈是不是成心跟我过不去,老子好不容易不用上学不用面对内死人妖!
阿衡笑得温柔和善,“前几天你们两个不是还在一起和和睦睦地吃全聚德!
达夷心虚,阿衡八成知道他和人妖跟踪的事了,不过,转念一想,又气愤了,“谁跟他和睦来着,一只烤鸭,我就去了一趟厕所,回来连鸭毛都不剩了。言希个铁公鸡,一毛不拔的,吃他一顿容易吗?
言希很不屑,辛达夷你他妈可以再无耻一点的。╮(╯_╰)╭,拿袖子蹭了脸上的灰,开口,“我有事,先走了。
思莞皱眉,“这两天,就没见你正经在家呆过,你去哪儿?
言希转身,扬扬手,懒得回答,潇洒离去。
大家的目光刷刷地移到阿衡身上,阿衡微笑,“不要看我,我跟他不怎么熟的。
所以,怎么知道他去了哪里。
众人,“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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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衡笑,她却是没有撒谎的。
言希一到下午一点,就跑得没影,晚上七八点才回来,一身乱七八糟的香味,瞪着狼的眼睛,鹰的速度扑向饭桌,不吃得盆干碗净一般不抬头。
她倒是没问他去了哪里,毕竟中国人民共和国是民主的国家,我们是讲民权讲隐私的,咳。
只是,晚上,补习功课时,言希一直嘟着嘴抱怨学习的内容怎么比之前多了一倍。
阿衡淡哂,装作没听见。
这是小小的惩罚。是他把她归入旁人防备的代价。
终于学完了功课,言希没了骨头,瘫在床上一动不动。
少年想起什么,眸色有些冰冷厌恶,转眼,手托了下巴,懒散开口,“阿衡,你帮我掏掏耳朵吧,今天一直痒痒。”
阿衡找着了挖耳勺,踢他起来,他却一副蝉蛹的姿态,拱到阿衡身旁,把头枕到他的腿上,露出右耳,闭眼撒娇装死。
阿衡无语,正要帮他掏耳朵,望着白玉一般透明的耳朵上不明显的一小块嫣红,眯了眼。
手蹭了蹭,黏黏的,带着甜香,竟然是唇彩。
阿衡抽动嘴唇,心中起伏,喜忧参半。
喜的是,言希幸好不好男色,忧的是,思莞失恋了还不定怎么折腾呢。
阿衡脸色一阵青一阵红,心思很是复杂,手上的力道没掌握好,言希的耳朵被她捏出一片红印。
言希一痛,睁开眼,看着阿衡的脸色,呆呆的,也不知熨帖了心中的哪个角落,不由自主地弯了唇。
阿衡反应过来,不好意思,也呵呵笑了起来,“言希,过几天,就是一月十号了,你准备礼物了吗?”
思尔的生日。
言希看着她,表情有些微妙,摇了摇头,“噢,我这几天正在打工,等领了钱就准备。”
阿衡诧异,“你这几天打工了?家里不是有钱吗?”
言希坐起身,嘟嘴,“家里的钱是家里的,一辈子就过一次十八岁,是大人了。”
阿衡低头,不作声。半晌,笑了笑,“尔尔知道了,一定高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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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要过年了,陈倦年纪不大,但是独来独往惯了,并没有答应思莞的邀请,只是拉了阿衡陪他一同办年货。
街上熙熙攘攘,难得这一年,瑞雪吉祥,是个太平年,家中人人皆好,无病无灾。
阿衡心情很好,看着人群,小声问陈倦,“mary,为什么不和我们一起过年?”
陈倦笑,“除夕时我还要等电话。”
阿衡点头。毕竟陈倦的家人在美国,想也知道会打电话。
陈倦眸光潋滟,笑容异常得明媚妖艳,“你别想歪了。我老爸和我老妈在我十岁的时候就离婚了,现在个个家庭美满娶妻嫁人孩子生了好几个都能打酱油了,除夕怎么会给我打电话,又不是吃饱撑的。”
阿衡诧异,低了头,踢着积雪,并不说话。
那少年却抚了眼角撩起的凤尾,有些难过,“是……那个人。他每年除夕会打电话来问候。”
阿衡微微抬眼,看到少年精致的眉眼中的沮丧和无奈,微笑着拍拍他的肩,“今年,尝试一下不接电话?”
“或许没有他,忘记了,也就过去了呢。”
陈倦笑,瞥她,“你知道那个人是谁,对不对?”
阿衡脚步滞了滞,微微颔首,“嗯。”
陈倦嘀咕就知道你丫会装,想起了什么,严肃道,“我以前在美国的时候找私家侦探调查过言希。”
阿衡黑线,果然够卑鄙够坦白,“孩子,你别是85后吧?”
陈倦不明所以,“昂,我是。”
阿衡腹诽,“很好,很好很强大。
“你知道调查报告中,他最重视的人是谁吗?”
“那个人?”阿衡不假思索。
陈倦幸灾乐祸,“错了错了,温思尔才对。”
阿衡若有所思,“这话也不是没有根据。”
陈倦见她一脸镇定,傻眼,“你不难过?你不郁闷?你不是喜欢……”
阿衡似笑非笑,陈倦乖觉,住了口。
“阿弥陀佛,这位施主,莫毁小僧清誉,善哉善哉。据小僧观察,言施主近日犯桃花,好事将近,你且慎言。”
“哈?他看上了别的男人?”
阿衡抽搐,“女人,女人,女人好吧?”
陈倦望着远处,目光有些怪,“嗯,好像是个女人。”
阿衡转身,顺着他的眼光,不远处,一个少年,穿着亚麻色的蝙蝠衫,系颈的围巾,修长的蓝白色牛仔裤,亚麻色的银扣靴子,黑发大眼睛,十分俊俏,十分的扎眼。他的身旁,是一个同样穿着欧式风格衣裙的漂亮女生,身材极好,个子很高,几乎和少年持平,笑容十分甜美。
少年微微低了头,听那个女生说些什么,目光柔和,不时点点头。他的手中握着一个纸杯,不远处是自动咖啡售卖机。
是言希。
阿衡抬手,看了腕表,下午三点钟。
不是打工,而是约会吗?
这么冷的天,穿这么薄,是作的什么幺蛾子?
言希并未发现阿衡和陈倦,三两口喝完了咖啡,转身走向对街,那个女孩跟在身后,面色绯红,看着言希,目光温存闪烁。
陈倦偷看阿衡的脸色,并看不出喜怒,只是一直的面无表情,眉眼淡去许多。
“咳,我们跟过去看看吧。”陈倦并不拆穿阿衡的心思,只是拉着她,向言希和那女孩的方向走去。
阿衡跟在他的身后,步伐有些不自在,却没有吭声,不说好,也不说不好。
走到对街,却不见了两人踪影。前方,围了许多人看热闹,有大的摄影架,像是拍平面取景的。
前两日刚下过雪,积雪还很厚,想是取雪景的。
陈倦拉着阿衡凑上前,看热闹的有许多,只是隐约的,能听到其中一些人的声音。
“三号镜头,准备好,拍侧面。ready,action!”
“卡,卡!”
“化妆师过来,男模头发上的冰不够,再加一些。”
“女模走位,先拍雪景。”
乱成一团的。
前面一个大妈唏嘘不已,“这不净是折腾人吗,光我在这看的这会儿,这孩子就被泼了好几瓶水,长这么好看,大冷天儿的,冻坏了,谁家孩子谁不心疼啊。”
其他人附和,“就是,这帮人也太缺德了,瞅瞅,男孩子冻得嘴唇都发紫了。”
也是人嘲笑,“有什么好心疼的,人挣钱了,乐意!”
前面的声音很杂,阿衡听得直皱眉。
陈倦个子高,看得清楚,半晌,讪讪回头,“阿衡,别是我眼花了吧,怎么瞅着那个满身冰渣子冻得快没气儿的像是咱家美人儿啊。”
阿衡的头嗡嗡的,挤了进去,却看到冰天雪地的背景中,站着一个人,肌肤苍白透明到了极点,连青色的血管几乎都一清二楚。
发上,眉眼,衣服,手指,全结着冰,淡得没了颜色,像一座冰雕黑发明眸,在冰雪中,益发清晰触目。
她站在那里,静静地看着他。
他转眼,望见了她,目光定格。
他微微笑了,唇角翘起,带着小娃娃望见阳光的暖意,无声地张开嘴。
“阿衡,走,不要看我。”
Chapter 54
阿衡愣了,她看到言希的口型,微微颔首,转身,对着陈倦微笑,“mary,咱们走吧。”
陈倦有些迟疑,看了言希一眼,转眼又看阿衡,一向温恬的眉眼带了些倦意,也就压下满腹的疑虑,跟着阿衡离开。
“你不管他?”陈倦笑得意味不明,“我还以为,你要像以前一样,拉他回去。”
温衡见不得言希受委屈的心思,一直以来,他都比别人清楚。
阿衡淡淡摇头,“不妥当。这是言希自己拿定的注意,别人插手,并不好。”
陈倦无言以对,小声嘟囔,“你们两个是不是吵架了?”
阿衡笑,“怎么说?”
陈倦无语,“以前,你要是见言希糟蹋自己,早就上去骂他了。”
阿衡皱眉,思索了半晌。
陈倦笑得很有成就感,觉着言希指不定日后还得请他全聚德,“想明白了?”
阿衡摇头,淡淡开口,“嗯,想明白了。可见,是我以前对言希太失礼了。”
陈倦捏她的脸,哭笑不得,“哟,这哪位大仙儿,附到我们阿衡身上,也不提前通知一声。”
阿衡知他促狭,板着小脸,可惜白皙的脸上被陈倦捏出一块红痕,扮不出淡然,有些狼狈。
陈倦知道她为刚才的事赌气,叹声,“依我看,言希是不想让你看到他那副样子,怕你心中不好受,才让你离开的。”
阿衡并不搭话,指了前面的店,笑道,“呶,桂发祥到了,你想了许久的十八街麻花。”
陈倦小孩脾气,也没有注意话题的转移,喜滋滋,“我本来以为只有隔壁城才有正宗的。”
阿衡微笑,“分店,想必也差不了多少。你只是想尝个鲜,吃多了,要闹胃的。”
陈倦拉着阿衡,到店里挑选,大麻花极香,陈倦看着,要流口水。
“阿衡,听说你狗鼻子,闻闻麻花的馅料有什么?”陈倦吃东西有些挑剔,不大好偏咸的东西。
阿衡白他一眼,“你才狗鼻子,你们全家狗鼻子!”
陈倦囧,“成成成,小的狗鼻子,小的还请温小姐您动下尊鼻。”
阿衡扑哧,吸吸鼻子,用手扇了扇各式新鲜麻花,仔细地闻了闻香气,笑着开口,“什锦的,里面有青梅,姜糖,其他的一些坚果子,不咸不腻的,你应该能吃。”
店员点头,“这姑娘有见识,什锦馅料里,确实是这些。”
陈倦星星眼,笑得凤眼煞是风情,“阿衡,偶像,噢噢,偶像,我本来以为言希狒狒是吹的呢。”
旁边的卷发少女听到言希二字,心念一动,不小心把纸食盒打落到了地上。
阿衡听到身后有响声,转身,对面站着一个卷发清秀的女孩。
是林弯弯。
“温衡。”那女孩见躲不过去,神色冷淡地打招呼。
阿衡微笑,“林小姐。”
林弯弯一听这称呼,心中羞恼,不知道如何排解,转眼望见陈倦,冷笑道,“怎么不打悲情牌了,言希不是病了吗,你不是床前孝女吗?”
陈倦见她语气不善,低声问阿衡这人是谁,阿衡嚅动嘴唇,低声说出思莞二字,陈倦哦,明白了所谓林小姐是哪座大佛,笑得不怀好意。
听到林弯弯的话,阿衡并不恼,表情也没有大的波澜,“言希的病早就好了,怎么林小姐不知道吗?”
林弯弯表情很复杂,有失望,又懊恼,还有几分欣喜,“痊愈了吗,医生怎么说?”
说完,又觉得自己的语气过于急切,面上难看。
阿衡微笑,“已经痊愈了,林小姐不必担心。”
林弯弯缓了语气,小声地,有些落寞,“好了,就好。”
陈倦越听越古怪,这位不是温思莞的前女友喜欢温思莞喜欢得要死要活的吗,怎么听着好像和言希也有些旧情似的。
阿衡拉着陈倦挑了几盒咸香味道的,就要离开,林弯弯喊住了阿衡。
“温衡,你能帮我带句话吗?”
“什么?”
林弯弯开了口,声音很清晰,不大,却有些颤抖,“你能不能告诉他,我当年不是故意的,我只是,以为他的病没有好,你不知道,他发病时候的样子……我和思莞在他的门外聊天,本来他还在熟睡,忽然打碎了花瓶……踩着……满脚都是血……看着我……那样子真的很恐怖,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她有些语无伦次。
阿衡听糊涂了,陈倦急思,抓住重点,冷笑着问她,“你和思莞说了什么让言希瞪你,你说你不是故意的,你不是故意地干了什么?”
林弯弯有些慌,但思及她和思莞也没了什么好结果,咬牙开口,“思莞问我如果言希喜欢我,我会怎么做。我当时很害怕,因为之前听别人说言希是被人强奸了才变成那个样子的,就问思莞是不是真的,然后言希就走出来了,他看着我,脚上还都是血,然后他的表情很平静,一点也不像生病了,他的声音很清晰,说是真的,说他很喜欢我,一直一直很喜欢,从我以前考试时,把橡皮擦掰成两块,送给他一块的时候就很喜欢我,他问我可不可以试着和他在一起,我当时以为他在说疯话,然后他拉住我的衣服,他的手上有许多血,我当时还小,很害怕,就哭着求他放了我,他不说话,看着我,一直看着我,用那种很悲伤的眼神,你们没有见过那种眼神,不会明白,那双没有生机的绝望的眼睛有多可怕,我用了很大的力气,才把他推开,却没有想到,言希从楼梯上跌了下来。当时,我很害怕,我也不知道……”
林弯弯用力地抓了长发,眼中含泪,表情十分痛苦,“我不想的,我只是,我喜欢言希,真的……”
阿衡第一次听到这样的情节,言希以前,只是轻描淡写,短短几句,甚至还有余力调侃思莞和林弯弯。
他不累么?
林弯弯蹲下身子,眼泪流了下来,语调有些苦涩,“又过了一个月,言希来上学了,所幸摔伤不严重,只是,那个时候,我才知道,其实言希根本是清醒的,他当时病已经好了。再然后,思莞跟我告白,我知道覆水难收,又害怕言家报复,毕竟我把言希从楼梯上推了下来,害他养了一个月的伤,接下来,就是你们知道的,我和思莞交往了。”
陈倦破口大骂,“这位大姐,亏你说得出,让我们家美人儿原谅你,要是我,把你踢进十八层地狱都嫌轻,您还是回家洗洗睡吧,别他妈作白日梦了。”
林弯弯脸刷地变白。
阿衡一直面无表情,“林小姐,您的忙我帮不了,还是请温思莞吧。”
转身,拽着没骂够的肉丝离开。
肉丝怒,“你怎么不让我说!我靠,怪不得言希怕女人,要我,我也怕!他娘的,这年头,女人没一个好东西!”
阿衡似笑非笑。
肉丝目不斜视,义正言辞地补充,“除了我妈和温衡同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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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希晚上回家,衣服穿的是早上那一套厚行头,她为他准备的,围巾手套大衣,一应俱全,对着阿衡耍无赖撒娇,却只字不提下午的事,仿似那个穿着单薄衣服站在寒风中的不是他。
阿衡笑,对他开口,“言希,你是什么样子,我便是什么样子。”
她也可以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做起这个,她总要比他得心应手。
言希沉默,复又开口,语气清淡,“阿衡,还有三天,等到了二月八号,就好。”
她递给他热好的巧克力牛奶,微笑了,“好。”
言希看牛奶,晃了晃,想起什么,低低笑了出来,“阿衡,我睁大眼睛是不是很吓人?”
阿衡看他,那样清醇漂亮的大眼睛,故意瞪得更圆更大,“嗯,是挺吓人的。”
其实,应该是很有气势。别人看到了,会不由自主,想要一直看下去,失了魂,才会用这样的眼睛多么吓人来掩饰自己的迷失。
言希轻笑,眼睛弯了,垂下头,“原来是真的啊,怪不得呢,以前有人说我还不信,今天……嗯……很多人也这么说来着。”
阿衡心中一痛。以前,是指林弯弯吗?
言希双手背在后脑勺,靠在沙发上,闭上眼,喃喃的,是少年时清爽的语调,“切,难不成是本少眼睛长得太好看了,地球人都嫉妒我?”
阿衡呵呵笑着,“是啊是啊,我就嫉妒你。长得这么好看……让人很有压力知不知道……”
她垂下眸子,眉眼变得宁静无奈。
她没有骂她言希你怎么这么自恋你个自恋狂烦死了,第一次,认真地想着这个问题。
似乎,想明白了,连他从头到尾都不属于她这个事实,也不至于变得很难接受。
因为,这本只是个,真相。由天,由地,由那人,却不由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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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月十号,温母说思尔要过十八岁的生日,因为是成年,所以隆重一些,请了许多朋友,到饭店订了几桌酒席。
去年,思莞生日时,也是这个样子的,想是温家对待儿女的一个惯例。
温母笑了,“阿衡,你和思尔错开,过几日,才是你的十八岁生日,到时咱再摆几桌。
阿衡望她,母亲似乎忘却了什么,可是,她看着她,表情有些怜惜,有些愧疚,阿衡便笑了,说好。
一月十号,早晨醒来时,一睁开眼,就看到言希的大眼睛,吓了一大跳,揉眼睛,“你什么时候来的?”
阿衡哀怨,托下巴,嘟嘴,“女儿,你怎么才醒啊醒啊醒啊,我都等了好长时间,眼都酸了,你看,眼睫毛都眨掉了好几根。”
他伸出食指,晶莹的指腹上果然安静地躺着几根眼睫毛。
阿衡抽搐,“你怎么这么无聊,呀,大清早就开始闹唤,烦死了!”
顺手,把枕头砸在这厮的脸上。
言希眼泪汪汪,像被抛弃的小狗,“思尔早就起床做造型去了。”
阿衡打哈欠,“跟我有关系吗?”
言希嫌弃地看看阿衡还未梳理的黑发,“你至少要梳顺头发吧。”
阿衡刚睡醒,有些迷茫,“什么?”
言希无奈,轻轻拍了拍阿衡的发,“过来,过来,坐这里。”
他在镜前拉了一把木椅,阿衡纳闷,坐上去,问他,“做什么?”
少年拿出梳子,又从口袋中掏出一把漂亮的水晶发卡,含笑,“可能不如美发店好看,但我跟着学了好几天,应该不会难看。”
他反掌,把发卡轻轻合在阿衡手心,软软凉凉的指温,轻轻划过她的手心。
阿衡低头,浅粉色的,亮白色的,淡紫色的,一手的晶莹剔透,哭笑不得,“喂,言希,你不会是想让我戴这些吧。”
言希唾弃,“你是女孩子,知道吗?是女孩子都喜欢这些昂!我专门挑的!”
然后左手托起阿衡的发,右手轻轻地梳下,浅浅的弧度,缓缓的动作,和他作画时,如出一辙的认真。
他低了头,把她的发从中间分开,纤细的指灵活地穿梭着,映着黑发,益发地白皙。从左侧鬓角开始的一缕,细水流长一般,指尖绕了发香,缓缓地辨了四股,绾结,在发顶,用白水晶发卡固定,而后,是另一侧,绾好,与左侧汇合,又挑起一缕,重复之前的动作,辫子绾结的地方与第一处错了些位,因此发卡也随着错了些位,而后依次错位,直至樊樊攘攘,小小精致的水晶发卡在发中绰约,映着墨色的发,一个个晶莹饱满,远望,弧线流畅,却是一只漂亮的水晶蝶伏在墨发间。
阿衡望向镜中,只看到言希的手,指节微弯,在发中流转成好看的角度,一气呵成,像他画的每一幅画,那样倾注了灵魂,有了新的生命节奏。
然后,他的容颜如雪,凝注成一方温暖,是不受干扰完整的,静立在她的身边。
她无法抑止,眼角潮湿了,心中有了抵御和不平。
他为她梳了发,想必是不忍看她邋遢。
可是,他这样心血来潮,对她这样好,让她眷恋了,上瘾了,又该怎么是好。
他呼了一口气,像完成了一件作品,满意而带着审视。
少年笑了,“阿衡,你今天,一定要乖乖地呆在我的身边,别让别人拐跑了。”
阿衡诧异,他却不知从哪里,取来一个系着缎带的方盒,微笑了,“打开看看吧。”
阿衡解开缎带,微微皱了眉,“言希,你知道的,我并不习惯辛德瑞拉的戏码。”
那是一条白色的镶着水钻的长裙,华彩淡然,明媚不可方物。
言希扯开半边唇角,语带慵懒,“我也不习惯做神仙教母,充其量,只是辛德瑞拉的后母,为了自己女儿奔波。”
阿衡眯眼看他,言希却望了挂钟,“还有一个小时,十一点三十五分。”
他嘱咐阿衡换衣服,自己却啪啪下了楼。
长裙的尺寸,完全切合,摇曳到脚踝,远远望去,高贵地,带了不可亵渎的意味。
阿衡微微笑了,依旧的山水明净,只是一枝蓝田玉,做了这山水画的背景。
她下了楼,却未见言希,电话铃声刚巧响了,是思莞,问他们什么时候出发。
阿衡张口,身旁,一只白皙修长的手抢了电话,放在耳畔,声音平淡,“你们先走吧,我和阿衡等会儿打的去。嗯,有别的要紧的事。”
而后,挂了电话。
阿衡抬头,问他,“什么要紧的事?”
少年端详了她,并不回答,拍了阿衡的头,眼睛亮晶晶的,“就知道这裙子适合你,果然是本少的女儿,不错不错。”
阿衡脸色微赧,轻咳,软软糯糯的声音,“我们什么时候走?”
言希从厨房捧出一碗东西,微笑,“你先吃完这个,我们再走。”
是一碗面。里面有荷包蛋,有酱色的排骨,晶莹的圆面,长长的。
阿衡,“你做的?”
言希摇头,黑亮的眼睛乱转,“没有昂。是我刚刚出去买的。你知道,本少从不下厨的,怎么可能做出这么人见人爱如花似玉看起来就是极品的面?”
他夸着面,唾沫乱飞。
阿衡扑哧,笑了,扫到言希的手,上面还有未消褪的红痕,心中清楚了几分,含笑咬了一口面,嘴角却抽搐起来。
“果然是……极品。”
果然不是常人能享受的极品。
言希眼睛水汪汪的,十分期待小白的表情,“好吃吗?”
阿衡微笑,“好吃得超出你我的想象。”
言希咳,为毛怎么听都觉得不是好话,“给我尝尝。”
阿衡摇头,毫无余地,“不行,这是我的面。”
然后,埋首在氤氲的雾气中,大汗淋漓,流泪无声。
言希,这面真辣,你到底放了多少辣椒,你看你看,我的眼泪都出来了。
小心翼翼地抬了眼,挂钟,刚刚是十一点三十五分。
彼时,他笑意温柔,看着她吃面,好像是天大的幸福。
Chapter 55
言希从出租车上走下来的时候,嘴上还一直抱怨着,“我为什么要穿成这样?”
这少年,穿着白色的西装,线条利落,裁剪大方,本来是十分正规考究的衣服,结果套着耳暖,裹着围巾,抱着手套的模样完全破坏了优雅高贵的形象。
阿衡扫他一眼,“一会儿,进去放暖气的厅室,脱掉就好了。”
言希鬼鬼祟祟朝饭店看了一眼,华丽漂亮的大厅中并未见到相熟的同龄人,也就放了心。
开玩笑,这样子要让院子里的那帮臭小子看到了,还不笑掉牙。
阿衡平时相熟的虽然只有言希和达夷,但事实上,院子里称得上认识并且见面会打招呼的高干子弟并不在少数,有许多家世和温家相当的,但越过言家辛家的不算多。
这帮人,大多是男孩子,言希同他们的关系虽然不如和思莞达夷铁,但也是能说得上话的朋友。那会儿,言希生病的时候,来探望的就不少。
言希边放围巾边往厅中走,胳膊上挽着围巾未见窘迫,和阿衡边走边说笑,气势隐隐显露出来,反而有几丝随意。
开宴的第七层,是这家酒楼最考究的vip区,分为南厅和北厅,平时订上一席都要提前三天,温家提前打电话,语气慎之又慎,说是一月十日和阴历二十八要开两次筵,酒店经理想起温家子弟成年的旧例,知道温家两位小姐都到了年龄,心领神会,从请函到拟定菜单,无一不用心。
侍应带着阿衡言希上电梯,正好碰上拿着请柬的院子中的孙家,相请不如偶遇,乘了同一电梯。
孙氏伯母看着言希,笑了,“小希,带着你家小媳妇儿一起来了?”
阿衡大窘。她都不知道流言从何而来,反正,院子里的人,是认定他和言希是一对了,平素,各家伯母老人高兴了,开个玩笑扯个闲,绕到言家温家,便绘声绘色地说到言家温家当年的婚约,说是温家女儿刚生下来,性别一定,这婚约也就定了了,后来出了那一岔子事,本是不知言家属意哪个姑娘的,但是后来阿衡住到言家,可见是选中温衡了,于是大家心领神会,调侃调侃俩孩子,言小少脸皮厚且不说,小姑娘好玩儿,总要脸红的,一脸红,长辈们就笑得更欢实。
阿衡伤脑筋,根本就是没影的事,家中也无人提及,为什么各个都像是明白人,就像她一人糊涂一般。
言希却嗯了一声,老神在在,孙氏伯父也笑了,“个皮孩子,小时候脸皮就厚,现在是越发长本事了。”
言希皮脸,孙伯伯您看错了我从小就这张脸从一而终就没变过。
孙家伯父担心言希生病时耽误的学业,细细问了他学习的进度,言希见大人不逗他和阿衡,松了一口气,认真恭谨回答。
孙家少爷孙鹏和言希同龄,自幼就聪颖,但是贪玩淘气一些,和思莞一起考的大学,虽然高考成绩不如思莞,却也上了一个相当好的大学。
他和辛达夷关系很不错,但和言希不对盘。说起来也早了,俩大少结梁子,还是因为思尔。
他们院子里阳盛阴衰,几十年,院子里只生小子,就没见过姑娘的影儿,思尔那会儿,是院子里唯一的小姑娘,嘴甜,长得还好看,各家大妈大婶当成宝一样,孙小少连同一帮男孩子也稀罕,抓住软绵绵的小姑娘,就要揪人小辫子,一揪,不得了了,思尔哭得感天动地的,孙小少傻眼了,还没反应过来,言小少小脚丫子就踹了过来,骑在孙小少身上,捶了起来,孙小少从小也是凤凰一只,哪里受得了委屈,两人打成一团,后来,各挨了家中一顿板子,悲伤逆流成海,孙小少委屈呀,老子毛都没干,为什么要挨打;言小少也委屈呀,老子是看见思尔受欺负才打孙鹏的,爷爷你为毛打我的头!
再然后,俩人见面,就没有不打架的时候,这两年,年纪渐大,动手动脚不好看,转成暗战,斗口水,一见面不互相吐槽挖苦几句彼此都睡不好觉。
孙鹏看着言希在自家老爹面前装乖,就冷笑了,转眼扫见阿衡,正抿着嘴对他笑,温柔得像股子水,心想这姑娘今天也不知怎地,收拾得这么好看,傻了眼,看着请帖,低声凑到言希耳边调侃,“我说言少,今天到底是你媳妇儿生日,还是你小姨子啊?”
言希对着孙伯父笑得恭敬,抬脚,却暗中使劲地踩了孙鹏,弯了半边嘴唇,“你说呢?”
语毕,电梯门打开,言希微笑颔首,牵着阿衡的手走出,留下有些迟疑的孙家。
“爸,咱们是去北厅,还是南厅?”孙鹏手中握着两张请柬,两张都是酒店发出的,但其中一个要特别一些,像是专门设计的,淡紫色的,渐次晕深,至金黄色,镶了雪色的缎带,线条简约大方,带着灵气,但是席位却在南厅。
另一张则是酒店奢华考究的风格,不对人,而专门影射第七层的档次。席位印的恰巧是北厅。
孙父也有些奇怪,“应该是发重了,去哪个不一样?”
孙母细心,指着带缎带的请柬,“这张上面有签名。”
雪色缎带不起眼的角落,果然印着一排英文字母,“m-y-h-e-n-g。
My
heng。
孙鹏凑过去,琢磨着念了半天,反应过来,笑得意味不明,“爸,咱们去南厅吧,我还从没见那家伙花这么多心思过,总要卖他一个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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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尔跟着母亲思莞在南厅前迎客,穿着淡粉色的衣裙,裙摆是一朵粉绢漾起的花,挽了发,画了淡妆,额心别出心裁点了粉色的花,映得眉眼极是高贵漂亮。
客人来了,看到思尔,赞不绝口,没有不夸一声貌美知礼的,温母心中颇是高兴,但想起阿衡,又有些不自在。
“思莞,给阿衡小希打电话了吗,他们怎么还没到?”
思莞也张望着熙熙攘攘的客人,“应该快到了。”
这厢,招呼客人的大堂经理却突然有些慌张地跑了过来,小声对思莞耳语,说了些什么。
思莞的脸色,一瞬间变得十分难看,“你说什么?什么叫南厅被别的人订了?”
大堂经理十分为难,“我本来以为您家和那位是一起的,所以把南厅的席位设计交给了他,却没想到,那位说他和温家关系虽好,这个宴,却不同宴。”
思莞脸色铁青。
西装革履的经理觑了思莞一眼,急了满脑门汗,赶紧解释,“我刚刚已经和那位说了是温家先订的席位,可那位却坚决不同意让出南座。”
思莞吸了一口气,淡淡开口,“你说的那位,听着像是和我们家有交情的,到底是谁,这么大面子,连张经理您也不敢得罪?”
张经理知道思莞语中敲打的意思,觉得他是不把温家放在眼里,心中哀嚎起来。
他哪有这么大的胆子,敢得罪温家,只是,那位,也得罪不起呀。
张经理苦笑,知道这个月的奖金百分百泡汤了,“温少,不是我不尽心,只是这事儿……”
思莞有些不耐了,“到底是谁?”
他的话音刚落,言希带着阿衡走了过来,两人都是正装礼服,阿衡一身打扮,温柔淡然,墨发中藏着的水晶蝶若隐若现,面容干净白皙,比平日多了许多的娇美,站在言希身旁,旁人注视着两人,竟隐约移不开目光。
思莞勉强微笑,对着言希开口,“怎么才来?”
温母不知席位发生了问题,拉着阿衡的手,笑道,“就等你们两个了,南厅北厅差不多都齐了。”
温母的话,倒点醒了思莞,他笑了,“张经理,我倒是想给你说的那位让出南厅,可你也看到了,我们家的客人都齐了,你们酒店总没有把客人往外撵的习惯吧?”
张经理为难地看了言希一眼,言希似笑非笑,“不妨碍,请的客人都一样。”
思莞的脸僵了,“言希,你说什么?”
言希眯眼,“听不懂吗,我说不妨碍,温家请的客人和我请的客人是一样的。”
阿衡看着两人,觉得气氛不对,有些纳闷,但是看了思莞的脸色,却没有开口。
思莞走到言希身侧,一指之距,用着只有两人才能听到的音量,咬牙开口,“你想什么呢?!”
言希却笑了,“我想,时间过得真快,转眼,阿衡都十八岁了,我第一次见她,她还那么小,那么傻,说着可巧,言希和言爷爷一个姓。”
转身,看了阿衡一眼,笑得眼弯弯的,敲碎了尖锐,满是温柔怜惜。
阿衡不好意思,也对他笑,呆呆的。
思莞有些恼怒,“你就这么存不住气吗,非要和尔尔争今天,本来已经准备了,过两天,阴历二十八,就给阿衡过生日的。”
言希的目光变冷了,看着他,“温思莞,你们家,明明知道,元月十号才是阿衡的生日,而思尔的生日,恐怕连温伯母都不清楚!“
思莞皱眉,努力压制情绪,“正是因为尔尔过惯了一月十日,阿衡也过惯了阴历二十八,所以,妈妈才这么安排的,毕竟改变了,尔尔和阿衡都会不习惯的。”
言希冷笑,“温思莞,你明明知道一先一后,在外人眼中,意味着什么,非要老子点明白你妈和你的那点心思吗?”
温思尔过生日,是堂堂正正日子确凿的一月十日上午十一点三十五分,阿衡过生日,却是不确定阳历不确定时间的农历二十八,在温家,谁是正牌小姐,谁更受宠,明眼人一看就明白。
思莞有些难堪,沉默起来。
言希不怒反笑,淡淡逼问,“明明可以选择两个一起过,为什么只顾及到思尔的感受,却忘了阿衡?”
思莞的眉头越皱越紧,“言希,你说话非要这么偏激吗?我们只是考虑到阿衡可能更习惯阴历二十八过生日。”
言希大笑,像是听到什么天大的笑话,“习惯兴许是因为心灰习惯了,但是,温思莞如果我告诉你,阿衡一点也不喜欢在阴历二十八那一天过生日,一切只是你们在自以为是呢?”
“别忘了,十八年前的阴历十二月二十八,是阿衡被你们抛弃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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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希握着阿衡的手,带她走到南厅,大厅的正中央摆着一个三层的极大的蛋糕,阿衡看着看着,笑了。
“言希,你看,这个蛋糕,好漂亮呀。”她带着羡慕,小声地开了口,“我从来没有在自己生日的时候吃过蛋糕,”忽而,想起什么,吸了吸鼻子,戳言希,“喂,言希,我过生日的时候你会送我礼物吧?你不送我我会伤心的,真的。”
他刚刚给了思尔一个包装精美的盒子,看着价值不菲。
言希愣了,看着她,笑着点点头。
阿衡也笑,“别买别的了,给我一个蛋糕吧,我想在属于自己的生日里,吃蛋糕。”
这个生日,虽然是她的生日,却不是由她拥有支配的生日。
言希听出她的话外音,攥着阿衡的手加紧了力气,死死地。
忽而,笑了,狡黠的眼神,“我给你买蛋糕,你吃不完怎么办?”
阿衡撇嘴,“吃不完我兜着走。”
言希看着快和一人等高的大蛋糕,心情很愉悦,“我估计,你要兜着走了。”
开胃菜上齐了,要开席了,大家看着蛋糕,都笑了,对着司仪起哄,“快把寿星请过来切蛋糕呀,大家等着唱歌等半天了。”
言希手背抵唇,笑开了,拉着阿衡,走到了蛋糕旁。
阿衡吓了一跳,“言希,你干嘛?”
言希拿着麦克风,浅笑着开口,“阿衡,生日快乐。”
那样干净的嗓音,清晰的吐字。
阿衡,生日快乐。
下面的宾客都笑了,本都是与言家温家相熟的,知道些两家的因缘,看到一对小儿女,笑闹开了,打趣两人。
阿衡眉眼却有些冷,“言希,我的生日不是今天。”
宾客听到阿衡的话,有些尴尬,想了想温母刚才迎客时,温思尔一身名贵的打扮,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劲,可又想不出到底哪里奇怪。
知道温家旧情的,不是没有,之前看到温母带着思尔出来迎客,而不是亲生女儿,就觉得温家做事有些不厚道了。此时言希上演这一出,为他小媳妇正名,乐得看戏。
言希不以为意,淡笑,耐心重复,“阿衡,生日快乐。”
阿衡有些恼怒,一字一句,“我的生日是阴历十二月二十八,不是今天。”
“那一天,是我们阿衡不小心找不到回家的路的日子,不是我们阿衡出生的日子。”言希笑了,轻轻抱住阿衡,双臂却紧紧圈着她,温柔开口,“阿衡呀,生日快乐。”
他要她,堂堂正正在这个世界上生存,骄傲地生存着。
一月十日的十一时三十五分,才是她存在心跳的第一分钟。
他要她,不必在每年过生日的时候,屈辱地想象着自己在阴历十二月二十八日,是怎样在凌晨,被抛弃。
那不是一餐顶级的宴席,在这座酒楼同样的第七层,就可以弥补的遗憾。
不是和温思尔相同的待遇,就可以减缓的伤痛。
他只想告诉她,多么感谢,你出生在这个地球上。
My
heng。
My
heng。
我的衡。
Chapter 56
生日快乐呀,阿衡。
他的话语中,带了坚持,让她觉得,逃避是可笑肤浅的。
生命中,似乎没有这一回火热,把别人和自己一同烧成灰,不淋漓尽致不罢休。
明明只是一个普通的生日,即便这个世界的其他人不知晓或是无从知晓,难道就会妨碍她把生命延续,悄无声息地给命运树一个丰碑吗?
她把笑容委婉,把生活所谓的大小格调放低,而他,却从容不迫,对待生活永远只剩下两种态度,击败或者击溃,是个尖锋利锐的战士,即使成了小木偶,鼻子长长了,也是对命运的悲壮化。
于是,她和他,常常,不在同一个音调,格格不入。
这样的感觉,忍受到了极点,便是彼此的磨砺和攻击。当时光走到一个刻度,不是他把她燃成烬,便是,她把他,淡念成冰。
他把蜡烛插在鲜美软滑的奶油上,嗤嗤的火花,静默了温和地看着她的观众,脱下有些束缚的西装外套,笑着开口,“阿衡,许愿吧。”
她那时,数着蜡烛,十八根,小小的焰火,想说些什么,恍惚中,妈妈思莞来了,他们那样温柔,是真正的一家人的姿态,恍惚中,他们微笑着说今天是温家女儿的生日,谢谢诸位捧场,就着她的手,切开了生日蛋糕,那些人,在宴席中,唱着生日快乐,高高低低,成了韵,皆大欢喜。
他们不愿驳言家的面子,让言希不痛快,却未曾在乎,她是否许了愿。
是不是,早就知道,她是陈腔滥调,想要说,“希望爷爷爸爸妈妈思莞思尔阿衡永远在一起,身体健康,无病无灾。
言希看着他们做戏,语气谦逊,进退得宜,把阿衡有意无意烘托成绝对的主角,谈笑间,滴水不漏,是真正的大家教出的贵气风范。
思莞伸出指,揉着眉心,一下一下,心中很是抵触,“言希,为什么我现在,和你说话会这么累。
言希斜眼看他,笑得邪气,“可见你是真累了,在亲妹妹的生日里,不能让宾主尽欢,实在是失礼。更何况,我说的那些话,你平时,哪一天,不听个千百遍,谁家奉承,谁家敌意,谁家婉转,谁家硬派,你不清楚?温思莞,别说笑了。
思莞声音冷了几分,趁着温老和温母同孙家寒暄,攥住了言希的手腕,“言希,你现在是把我当做敌人吗?
言希却笑,握拳,甩开他的桎梏,“思莞,我容你容了多长时间,你不会不清楚吧?
思莞挑起眉,握过他手腕的指尖,有些冰凉,“所以,已经忍到极限,为了阿衡,不想再忍了吗?
言希笑,随意把手插入西裤口袋,“这话错了。思莞,只要你不开口,不越雷池,我能容你一辈子。你是你,我是我,和阿衡没什么相干。
这是言希的处世哲学。不会因为一个人而对另一个进行审判,他永远从自己出发,对他人,只有能容或不能容,而没有爱屋及乌或者恨屋及乌。
思莞苦笑,神色淡淡,有些空洞,“言希,你他妈早晚把我逼疯。
那少年笑容却益发灿烂勃发,像朵荼靡的向日葵,“思莞,你糊涂的时候,我不糊涂。你爷爷教我背的罪名,我偏偏不背。你要是疯了,那又是我的一大罪。
更何况,这么大好的温家的王国,权势名利,唾手可得,你舍得疯?
可见,你是把我当成同阿衡一般傻了。
思莞的指,掠过言希的唇角,讽刺,“言希,无论何时,只要提起阿衡,你笑得可真是难看。”
言希皮笑肉不笑,微微露出雪白的牙齿,“本少就这么着了。不就是阿衡吗,有了林弯弯陆流在前,再多一个阿衡,三个把柄是吗,本少容得起。别说今天为阿衡办一次生日宴,就是让老子动用言家的财势,把阿衡宠到天上,摘星星摘月亮,那也是我的事,我乐意!”
思莞咬牙,“你!”
这时,孙鹏辛达夷却走了过来,俩少年也是西装,只不过一个斯文,一个野气,各有千秋。
达夷风风火火,语气有些着急,“你们两个,躲到角落里,说什么呢,找都找不着!”
孙鹏笑,幸灾乐祸,“孟老太爷传旨,命二位速速觐见。”
言希思莞两人本来还带着对彼此的敌意和防备,一瞬间,苦着脸,表情变得扭曲,“啊?”
孟家是陆家的亲家,家长孟老爷子办事很合上面的心意,因此算是众家升官巴结的对象。当年,陆流的姑母,就是嫁给了孟老爷子的独生子。
然后,这个没什么麻烦,麻烦的是,孟老爷子的独苗孙女,孟黎瑁。
这位小姐,名字可谓诗意极了,可是人却不怎么诗意,是个标标准准彻彻底底被娇惯过头的姑娘。
长相还好,就是看谁都不顺眼,不是嫌东家的姑娘穿的衣服没品,什么你穿的事某某大师设计的那位大师不是被批判过时了吗。就是嫌西家的妆画得太浓,嗳不是我想说你你本来就长得难看怎么越画越难看了╮(╯_╰)╭
等等等等,诸如此类。
典型的外貌主义者。
然后孟老爷子就发愁了,家里宝贝疙瘩这幅样子,逮谁看谁都不顺眼,以后可怎么嫁得出去……
然后,某年某月某日,某宴会,某姑娘眼睛就发亮了,“爷,爷,这个好!”
哪个哪个?老爷子眼睛瞪成了电灯泡,一看,嗬,是温家独孙,这个好,家中独子,以后不用分家产。
老爷子越看越满意,觉得这个当孙女婿确实不错,正想夸孙女好眼力,家里姑娘又冒红心嚎了起来,“爷,爷,这个更好!”
老爷子被孙女吓得差点心肌梗塞,一转眼,却是一个看杀卫玠的绝美少年。
哟,家里还不错,言家长孙。
哎,不对不对,他家还有一个小的,将来要分家产的。
于是如此这般,这般如此,和孙女讲了其中利弊,孟家姑娘羞答答,“爷爷,我可不可以,温家食,言家宿,一女二夫?”
孟老抽搐。
然后爷孙俩每次看见温言二少,就要抓在身旁,细问俩人家中境况,是否有破产的痕迹,温家小姑是否败家,言家小弟是否懂事。
思莞郁闷,谁是你家小姑。
言希挑眉,我家小弟懂不懂事,干你屁事!
可是,这样的话是消退不了革命的烈火,爱情的热潮的,再加上孟老是长辈,思莞言希虽然不耐烦,但又不好当面驳老人的面子,忍呀忍的,差点内伤。
于是,听到孟老爷子传旨,两人都脸色大变。
言希哆嗦,问孙鹏,“狸猫来了没?”
狸猫者,黎瑁也。言少苦思冥想的外号。
孙鹏咧嘴,达夷点头。
言希抱头,“那啥,我刚刚喝了两杯酒,有点晕,先出去逛逛哈,哎哟哎哟,孙大鸟,你变重影了。”
大鸟者,鹏也。言小少未上学时纠结了三天想起的外号。
孙少冷笑,“好好,你尽管去。反正温衡,正被那个大小姐批判得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
醉酒状的言少立刻振奋,撸袖子,飞奔,“娘的死狸猫,老子跟你拼了!”
达夷膜拜,“不愧是宿敌!果然知己知彼!”
孙少笑,“兄台客气,好说好说。”
思莞叹气,无奈,也跟了过去。
这厢,黎瑁姑娘正嫌弃地看着阿衡,“温衡,看在你是思莞妹妹咱们未来可能过一家人的份上,我本来不想说你,但是你看看你,连个淡妆都不画,相貌不够却不知道后天补,这么好看的洋装穿到你身上倒显得不值钱了。别人看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温家教养不好!”
她是看到了言希之前对阿衡的亲密,心中不痛快,故意找茬。
阿衡微笑不语,温母见她不停数落着女儿,却气得脸发白,“这又是哪家的教养,让一个女孩儿这样撒泼!
她虽然恼言希自作主张,但阿衡毕竟是自己的亲生骨肉,想着自己也有过错,不忍心责备,便和公公商量了,思尔那边由他主持着,这边,她和思莞把场面圆过去,教言希和阿衡不致心寒。这边正拉着女儿陪着一些故交老朋友说话,却没想到突然蹦出个愣头青,虽然很陌生,但听着这姑娘说话不三不四,此时却是一点容忍的心都没了。
阿衡却一直不说话,慢悠悠,微笑着,以退为进,只等着妈妈发怒。
这姑娘也够有本事了,连妈妈这么好脾气的,都被她惹恼了。
可惜,温母还没爆发,言希和思莞已经走了过来。
言希脸色有些发红,像是走急了,看了孟家姑娘一眼,平淡打断她的话,“孟黎瑁。”
孟黎瑁本来喋喋不休,转身,声音瞬间小了几十分贝,“言希,思莞,我爷爷说,让你们陪他聊聊天,喝两杯酒。”
思莞看妈妈脸色不豫,偷笑起来。前些日子,孟爷爷还找爷爷聊过,含蓄地说了孟黎瑁的心意,爷爷本来不答应,但母亲却兴致勃勃,一直想看看孟家姑娘是个什么样。
思莞笑着介绍,“妈,这就是我之前跟你说过的孟黎瑁,孟爷爷的孙女。”
温母的脸一瞬间变绿了,避重就轻,勉强开口,“你们孟爷爷不是让你们陪他喝酒吗,在a座,过去看看吧。小希酒量差,少喝点。”
言希含笑点头,说着好,和思莞孟黎瑁一起离开,从头至尾,目光却未在阿衡身上停留一秒。
阿衡面上也没什么波澜,微笑看他们离去。
温母脸色稍霁,带着阿衡,给各家敬酒。阿衡能喝几杯,虽然彼此并不熟识,说话却很得体,因此宴会的气氛一直很好。
温母却有些不赞同,低声吩咐女儿,“去把你哥喊过来,让他帮你喝点。你还要考大学,喝多了伤神。”
阿衡看了a座,思莞正给一位老人敬酒,言希伏在桌上,看情形似乎有些醉了。
阿衡正要说好,转眼,一杯酒外加生日祝词又来了。
等她喝完,说完客套话,回完礼,转眼,思莞言希都不见了人。
阿衡怕他们喝多了,乱跑,就出去找人,看了楼梯,走廊,四周,都没有见人。
侍应生忙着上菜,问了,都说没看到二人。
阿衡望向窗外,天色有些昏暗。天气预报,下午有一场大雪。
兴许是去了洗手间吐酒?
阿衡想着,往七层里头走。
越走越远,越来越安静。
窗外,天色渐暗,大雪将至,似乎与远处的热闹喧哗,用厚厚的黑色幕帘隔了两重天。
阿衡有些迟疑。她站在洗手间前,并未听到任何声响。
里面,应该没有人。
思索着要不要进去看看,走近一步,明灿灿的吊灯却啪地,灭了。
有人摁了开关。
“言希,思莞?”阿衡低声询问。想着是两人在和她恶作剧。
转身,却被攥入一个温热的怀抱中。
黑暗中,站着一个人,身躯模糊,样子模糊,只有一双眼睛,迷迷糊糊地,带着氤氲的桃色和醉态。
它摸索着她的脸庞,一点点的,眉毛,眼睛,鼻子,脸颊,软软的指尖,带着酒气,却冰凉刺骨。
阿衡打了个寒颤,想要挣脱,却被它抱得更紧。
她几乎不能呼吸,只能听到他的心跳声,一下下,缓缓的,有力的。
他开了口,平淡而尖锐的声音,“你是谁?”
阿衡不作声,知道这人喝醉了,没了理性。
它摸到她的长发,轻柔韶过的指腹,“女的。”
阿衡哭笑不得。
而后,埋在她的发间,深深吸了一口气,喃喃,“怎么和阿衡的气味一样?”
阿衡抽搐。想说一声言希你别闹了喝醉了就做个乖宝宝不要胡闹乖乖听话知道吗。
话没说出,黑暗中,那人擎住她的后颈,迫着她,抬起了头,低头,疾风暴雨,吻了上去。
她傻了,还没反应过来,那人却辗转着,舌头舔了她的唇,诱惑着,温软的带着香醇的酒气。
阿衡羞恼,不能成言,怕大声喊叫,坏了言希的名声,只是死命地推他。
那人舌尖舔过,却笑了,眯着眼,低头,使劲吮吸起来。
阿衡急得满头大汗,那人的指在她腰间,却越攥却深,固执骄傲着,“不放手。
他心中一团火热,有种滚烫的欲望无法排解,渴求着,想要撬开她的齿,右手握住了她的黑发。
柔软的,像绸缎一般的,却镶嵌着一只怒放的……蝶。
冰冰凉凉的,水晶。
那是他为阿衡所绾。
他一瞬间,松了手,脸色惨白。
Chapter 57
阿衡知道言希清醒了,又想起他平时的小孩性格,肯定要纠结个没完,眼神一黯,攥住他惊惶后退时的衬衣袖口,踮脚,又将唇覆上。
言希全身都僵硬了,他睁大漂亮的眸子,看着她,想要开口,阿衡却横了心,双手攀附在他的颈上,微凉的唇温,吻得更深。
她没有了退路,在彼此唇舌中,推杯换盏,酒意更深。
少年的瞳孔紧缩,眼中是她的影。
阿衡的眸光山水明净,微微掩了眉眼,迅雷不及掩耳,把他使劲推开,在黑暗中,踉踉跄跄,跑到洗手池前,装了极明显的呕声,用手快速怄喉咙,反胃了,一阵呕吐,把刚刚喝的酒吐了出来。
那少年,打开了灯,看到阿衡已经吐得昏天暗地,脸色红得发烫,洗手间的酒味,一瞬间变得很重。
他上前,拍阿衡的背,阿衡却被口中残液呛住,猛烈地咳了起来。
言希把她扶起来,阿衡却软软地瘫在他的怀中,双眼半睁,脸色绯红,醉得什么都不知晓了的样子。
少年拧开水龙头,用手接了水,微微叹气,“阿衡,张张嘴。”
阿衡迷迷糊糊呓语了一声,乖乖张了口,就着他的手,吸了水。
“你乖哈,漱完,吐出来。”言希轻轻拍着她,哄着她,把水吐了出来,拿干净的纸巾帮她擦了嘴。
阿衡眸中精光乍泄,又垂了头,喃喃嘟囔着醉话。
言希心中五味杂陈。
他知道阿衡确实是醉了,否则平时那么冷静的一个人,是不会主动亲他的。
可是,又觉得自己对阿衡做出这样的事,即使是醉了,也无法原谅自己。
这是阿衡,不是别人,不是用酒后乱性四个字就可以全然概括,不是用一场恋爱就可以光明正大的亲吻。
如果阿衡当时没有醉,知道是他强吻了她,依她的性格,这辈子都会和他有隔阂,说不定,逮住哪个可以冷淡的机会,就老死不相往来了。
于是,心中似乎万幸她是醉了的。
他惴惴不安,只想着自己占了阿衡的便宜,绕了一大圈,却没想到自己也是被阿衡占了便宜的。
“言希,你没事吧,吐酒了吗?”洗手间外,是思莞清晰的嗓音。
“我没事,阿衡喝醉了。”言希把阿衡扶了出来,思莞睁大了眼睛,有些吃惊。
“怎么醉成这个样子?阿衡不是挺能喝的吗?”
言希摇头,“不知道,应该是喝得太多了。我带阿衡先回家,你跟阿姨爷爷说一声。”
思莞望着窗外,“下雪了,她这样醉着,很容易感冒,先把阿衡扶回去,休息一会儿,等她醒了,再走。呃,她刚刚不是吐了酒吗,散了酒气,很快就能醒。”
窗外,鹅毛般的雪花已经扑天袭来,不过才些许的时间,有什么东西,似乎改变了。
言希心中烦躁,却面无表情,平淡点了头,扶阿衡回去。
思莞想要帮忙,言希却不着痕地皱了眉,揽着阿衡,走得更快。
思莞微笑,他的眉眼又是平时的温煦绅士,似乎不久之前,和言希针锋相对的那个人,并不存在。
阿衡闭着眼,有些伤脑筋,到底什么时候醒来时机比较恰当。
言希这么瘦,她担心自己的地心引力过大,一不小心把他压回地表。
她又重新回到嘈杂的人群中,筵席的气氛依旧热闹融洽,不睁开眼,依旧清楚。
言希把她交给了妈妈。妈妈握着她,手心很暖很暖。
她絮叨着,阿衡怎么醉成这个样子早知道这孩子逞能就不让她喝了,不过思莞你也是只顾着和孟老喝酒连妹妹都不知道帮衬着。
思莞哭笑不得,“妈,是你让我陪孟老喝酒的,妹妹醉了怎么全怪我。
温母也恼,“我怎么就生了你们这两个死心眼的,让你去陪酒你还真从头陪到尾啊,阿衡也是,一杯接着一杯,谁让喝都傻着脸去喝。
阿衡听着听着,笑了。撒娇似地,揽住了母亲的脖子,把头抵在她的颈间,“妈妈,妈妈,妈妈……”
温母心疼了,“看把孩子喝的。阿衡,是不是胃里难受,跟妈妈说,妈妈帮你揉揉。
阿衡笑,眼角几乎泛了泪,“妈妈,我可难受可难受了,你抱抱我,我就不难受了。
温母愣了,胸口疼得厉害。
像是有人把她的心剜走了,又还了回来,伤痕却永远无法痊愈。
她笑了,那笑容真温柔好看,“好,妈妈抱,妈妈抱抱我的小阿衡。”
一瞬间,女儿似乎变得很小很小,没有她的呵护就无法生存的羸弱。
第一次,觉得自己这么残忍。
同一席的孙家伯母却羡慕了,“蕴仪,你真是好福气,家里有个姑娘就是贴心。”
温母却红了眼眶,声音有些难过,“我的阿衡很好,可我,待她却不够好。”
孙家伯母愣了,半晌,才笑,“这是哪里的话,一家人又有谁待谁好不好的说法,你当母亲的,主意拿正了,对孩子们不偏不倚就够了。”
温母想了想,心中越发惭愧,看着女儿,目光又怜惜了几分。
侍应生端了一杯醒酒茶,温母喂女儿喝了,阿衡骑驴下坡,发挥了醒酒茶的神效,“醒了酒”。
孙家伯母爱笑,望着不远处和自家儿子打闹,整个筵席分寸都拿捏得极好的言希,表情暧昧地看着阿衡,“蕴仪,你还愁什么,儿子这么好,女婿又这么优秀,就等着享福了。”
阿衡红了脸,想起了言希刚才的荒唐,嘴唇发麻。
同桌的,还有一个是跟孟家交好的夫人,摇摇头,得意开口,“蕴仪,我看你还是让阿衡少和言希来往,孟家的姑娘看上他了,孟老爷子一向对孙女百依百顺,肯定答应,你们家,别到时候别面子上弄得不好看。”
温母连同孙母脸色都不豫了。
听听这话,好像别人都怕了他老孟家似的。
温家孙家是一个园子里的邻居,本来关系就好,孙母有些看不惯这些人巴结孟家的嘴脸,淡哂,“这话就不中听了。事情总有个先来后到之分不是,小希和阿衡从小就订了亲,那孟姑娘又是什么时候冒出来的。再说了,言老和温老是什么关系,和孟老又是什么关系,谁亲谁远还指不定呢。”
言老和温老是一辈子铁铮铮换帖的亲兄弟,孟老是文职出身,平时一股子酸气,俩将军都看不上眼。
那位夫人知道孙母说的是实话,讪讪地,岔了话题。
俗话说,三个女人一台戏,n个女人电视剧。尤其,当这一群女人都是有学识有见识的,这个戏,就更有深度以及广度了。
阿衡听得津津有味,想起父亲带她下茶馆子的时候,一些说快板相声的隔壁城先生。
本来大家明讽暗骂各家丈夫政敌家眷杀人完全不见血,语言高雅,情节跌宕起伏,相当和谐的宴会,却突然冒出了一个不和谐的因素。
孟黎瑁孟姑娘是也。
阿衡纳闷,这姑娘,怎么跟背后灵似的,说飘就飘出来了。
她指着阿衡,情绪激动,生气地指着她,“温衡,你和言希到底是什么关系,为什么大家都说你们俩有奸情。”
阿衡囧,姑娘,奸情两个字是这么用的么?
当然,所谓大家,就是指唯恐天下不乱的以孙鹏为首的无数曾经遭受言希摧残的小少爷们。
孙少看到黎大小姐泼妇了,笑眯眯拉了纠结在老子竟然亲了自己的女儿这个算不算乱伦算不算算不算这种艰深伦理问题中的言少,“言希,你小老婆正在挑战你大老婆的权威,你是预备维护正室的尊严还是坚定抛弃旧爱只爱新欢?”
言希望向远方,立刻吐血,飞踹一脚,“孙大鸟,你他妈就没事儿找事儿吧,老子早晚灭了你。
孙鹏无奈╮(╯_╰)╭,“我也不知道为毛,一看到你丫笑,我就浑身难受。
言希郁闷,“本少什么时候笑了?
孙鹏双手拧他的脸颊,继续笑眯眯,“你刚才红着脸,傻笑半天了,当我瞎啊。
言希吐口水,打掉他的手,“妈的,你丫手怎么还是跟小时候一样贱!
小时候就爱捏老子的脸,丫的有病呀有病呀!
翻白眼,转身,大步,走向阿衡所在的那一桌。
话说,狸猫同志本是一脸痛心疾首,“温衡,你醒醒吧,你是配不上言希的,虽然思莞和言希是好朋友,但你也不能靠这个去勾引言希呀,你听我说,勾引来的幸福不是真正的幸福。”
阿衡却抿唇,微笑着,对狸猫姑娘开了口,“孟小姐,你渴不渴,说半天了。”
慢悠悠递了杯水。
狸猫抱着水咕咚咕咚,抹嘴继续,“你到底听没听懂我在说什么啊!我说这么半天了,你榆木脑袋啊!”
阿衡笑了,山水温柔,“孟小姐,你很可爱,和言希很像,也很般配。”
一样的耀眼,一样的高傲,一样的好看。
阿衡忽然觉得有些冷,身后飘来哀怨的声音,“阿衡,她哪里跟我像……”
转身,歪头,是言希。
阿衡左手掐右手,把脸上瞬间的热烫给掐了下去,呵呵笑了,“喝水时都能发出声音,这个,很像。”
言希做贼心虚,不敢看阿衡,却有些怯意地,在桌下握住阿衡的手,“你酒醒了?”
阿衡觉得指间冰凉,是言希偏凉的体温,微微皱了眉,轻轻回握,“刚刚又喝酒了?”
那样温暖,柔软的手。
言希觉得自己似乎有些恋手的癖好,从很久以前,他对阿衡的手,就无法抗拒。
不会非常漂亮,但手指很长很细,牵手的时候,有些细细的茧子,磨砺他的手心,但是,温暖得难以抵御。
众家伯母看到了,似笑非笑的,一脸八卦。阿衡轻咳,拉了长裙袖角的白绢,遮住两人的手。
狸猫姑娘不淡定了,“温衡,你你你,怎么能非礼言希的手!”
阿衡无语凝噎,火速收手。
众伯母翻白眼,“人小夫妻那叫情趣,这孩子到底哪来的二百五!
言希抽搐,对着孟姑娘,皮笑肉不笑,“孟爷爷好像喝高了,狸猫你要不要去看看?”
孟姑娘昂头,“不要,我爷让我来找温衡问清楚你和温衡什么关系的,不问清楚我是不会回去的。”
然后,又想了想,羞答答,“你让我走也行,不过,你也要和我牵手。”
言希脸彻底绿了,阿衡抱头,温妈妈问阿衡你干什么,阿衡想说妈妈你要对言希的唾沫做好预防措施,话音未落,言少爷已经爆发,“孟狸猫,你他妈以为自己是谁呀,要老子牵你的手,你丫还真拿自己当回事,给你三分颜色,准备开染坊了不是!你他妈再这么多废话,信不信老子一脚把你踹到地球对岸让你和非洲土著牵手牵牵牵牵,一次牵个够!”
狸猫怒,“那你为什么牵温衡的手!”
然后,言希吼了一句话,让众家长辈当饭后笑料嘲笑了一辈子,“靠!老子牵自己媳妇儿的手,还要跟你丫商量啊!”
阿衡狂扁某人。言希泪流满面,媳妇儿,啊不,女儿,我不是故意的呀你原谅我,大家都说你是我媳妇儿,然后我听得多了,一时条件反射就说漏嘴了……
阿衡狂扁。
言希嚎,“阿衡,我真的没有想过乱伦,你相信我tot
阿衡停顿三秒,继续狂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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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人生,有过许多许多生日,有他在身边的时候,却很少,那一日,记忆有许多许多,但似乎,记着记着,一不留心,却尽数忘却在时光的洪荒中。
当生命走到尽头的时候,孩子们哭得很伤心,她什么不记得了,只想着,这一团聚,大抵,是永久了。
那么多年,他送她的生日礼物中,有一件,是一双水晶鞋,脆弱精致的模样,是他十九岁时预备给十八岁的她的,可是,直到三十九岁,才送出手。
她记得,她十八岁的时候,是问他要过生日礼物的,她记得他说,没有准备。
那一年,他病重时,方把那双小小的水晶鞋递给了她。
他微笑着,脸已经瘦削得脱形,闭上眼,轻轻叹气。
抱歉啊,阿衡,我好像,不能陪你一辈子了。
本来,不想给你的。水晶鞋,格林兄弟说能带来王子,我知道……你不信这个,可是,我却买来了。
她笑了,“买来了,又不给我,是什么道理?
那人微微睁开了眼,笑得狡黠天真,“阿衡,你不知道,那一天,我喝醉酒,亲了你。
于是,水晶鞋,无论如何,是不能给你了。
阿衡,那是我的初吻呀,不是第一次的初吻,而是,为未来的夫人而珍藏的初吻。
所以,如果你找了别的王子,他没有我好,你该怎么办。
他比我好,那,我……又该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