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雪夜出逃的将军
四十七名内阁大臣坐于环形座位上,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审判厅中央的那名男人。
将军的五星肩徽尚未摘去,领口处绣的血狮在灯光下像只张牙舞爪,择人而噬的凶兽。
诃黎勒在会议厅正中站得笔直,挺拔,并不以为然地调整自己的白手套。
高处传来不带丝毫感情的声音:“现在开始审判国家第一军骑兵部属上将,诃黎勒将军。”
诃黎勒抬头看了一眼。
那一处,数名大臣登时屏住呼吸。
诃黎勒漫不经心道:“刚才说话那位大人,我记得你家门口有个池塘。”
大臣们无人敢再吭声。
公证席上,戟天懒洋洋道:“上次你杀完他全家,在他家门口的池塘里洗手了?”
诃黎勒道:“是的。”
两名将军一问一答,交谈声在安静的审判厅内格外清晰,令所有人毛骨悚然,背脊直冒冷汗,并意识到一个极为恐怖的问题。
万一无法给诃黎勒定罪,又或者这名杀人狂仅被囚禁数年,便获得了保释,到了他出狱那天……
审判官们不约而同地打了个寒颤。
“叩、叩、叩”
金属敲击木桌的声响传来,戟天手指拈着那枚戒指,在公证桌上轻叩,炎枪将军朝大臣们笑了笑,道:“请继续,我相信诃黎勒将军不会公报私仇。”
诃黎勒嘴角微翘,答道:“我会的。”
戟天笑了起来,道:“很抱歉,我猜错了。”
诃黎勒礼貌地抬头,面朝审判官席,道:“开始吧,家里还有人等我回去吃饭。”
那声音冷冷道:“将军,你有家人,我已经没有了。”
诃黎勒微一颔首,高处的灯光照于他坚毅的面容上,彼此静静对视,审判长是一名头发花白的老者。
诃黎勒道:“所以丹若公主特意才安排你来,无妨,说就是。”
“谢谢你的理解,将军阁下。”
那老者话声中的仇恨令人不由自主地发抖,他翻开一页文件,双眼紧紧盯着将军。
老者道:“罪一:你藐视法律,私自收留战俘。”
戟天懒懒道:“那是我送给他的。”
诃黎勒笑了笑,不予置辩。
老者又道:“罪二,你在白杨学院中,企图加害王室成员。”
戟天忽道:“有这种事?我怎么不知道?”
诃黎勒答道:“我想把思仙的头砍下来,你知道的,小巧玲珑的东西,观赏价值很不错,在她断裂的脖颈上抹一点石灰,带回家去……”
审判官们又是一阵毛骨悚然。
老者怒道:“这里是法庭!将军!”
戟天笑吟吟道:“佩兰老师是不会允许你这么做的,她一直坚定认为,种在盆里的花朵比起剪下来,插在瓶子里的玩意要好看得多。”
诃黎勒答道:“是的,所以我们的审美观总是有冲突,她看上去也不太喜欢我这个学生。”
此刻审判席上,另外一个女人的声音冷冷道:“佩兰院长告诉我,她能理解你的行为。并希望你不会被处于绞刑。”
诃黎勒点了点头,答道:“我很荣幸,替我向她说声谢谢。”
老者静了一会,又道:“罪三,你从未尊重过除皇上以外的任何皇家成员。”
戟天倏然爆出一阵大笑,直笑得气喘,诃黎勒扬眉嘲道:“你认为在外面浴血奋战的军人,面对一个连护国血裔异能都无法使用的皇太子,以及一个脑袋中装满了木刨花的公主,能有什么尊敬可言?”
老者冷冷道:“罪四,你罔顾帝都皇室的命令,拒绝交回玄龟之国的人质。”
诃黎勒答道:“身为将军,我有权根据战场的形势来制定各种决策,帝都无法干涉我的行为,只要一日未班师,我便有不听命令的选择。即使皇帝亲自抵达前线,也不能左右我的意志。”
老者歇斯底里道:“那两名钦差又是怎么回事!你谋杀了他们!”
文件摔在桌上的声音砰然作响。
戟天举起一手,笑道:“那是我杀的,而且是光明正大的杀,不是谋杀;大人,您从他们胸前的枪洞可以判断。”
诃黎勒答道:“或许是因为这次派来的钦差实在是太丑了,超出了戟天将军的接受能力。”
“……”
诃黎勒冷冷道:“谁能戎马一生,不吃任何败仗?你能?你、你、你……你们能做到?!”
将军的目光移向何处,谁便是一阵哆嗦,诃黎勒讥刺的言语听在众审判官耳中,便如一封挑衅的战书。
“谁说一声,他能做到,我现在就把兵权交出,坐在监牢里,等待作为一位百战百胜上将的见证。站出来。”
诃黎勒悠然道,审判厅内无人敢应。
老者道:“暂不论!罪五!你交换人质,只为换回你的养子,你割让国土,私自与玄龟国皇太子订立和平条约!皇上何时说要停战了!你这是叛国!通敌!”
诃黎勒沉吟片刻,点了点头,道:“这一条,我认罪。”
戟天插嘴道:“你们是不是搞错了什么?”
“那块玄龟国的土地,如果没记错的话,应该是我打回来的?”戟天笑道:“跟你们,跟皇上有什么关系?”
众大臣炸了锅,当即便有人厉声道:“戟天将军,请注意你的言词!”
戟天耸了耸肩,笑道:“我把国土打回来,诃黎勒又把它输回去……”
诃黎勒点了点头,道:“所以,我欠你一个人情。”
戟天戴上军帽,道:“当作还上一次四年之前,你代替我,操刀子去挨个杀他们全家的人情好了。”
诃黎勒答道:“好的,显然这很划算。”
“再见,诃黎勒学长。”戟天笑吟吟道,并从公证席上离去。错身时两人互一拉手,戟天把一张纸条塞进了诃黎勒手掌中。
诃黎勒微微欠身,道:“再见。”
将军看了一眼审判官们,接着转身,大步走了。
审判庭外的士兵无人敢拦阻,只得眼睁睁看着他离开。
新年的第一天,上午九点。
诃黎勒展开那张纸条,上面只有一个字:逃
诃黎勒在茫茫白雪中纵马飞奔,穿过了帝都的主干道,再过两条街,便能抵达他家的后门。
辰砂在家里等着,必须带上他一起走。
长街空无一人,安静得十分诡异,诃黎勒放缓了马速。
将军府对街,另一栋房子的二楼,阳台上站着数人。狙击手把枪搁在栏杆上,瞄准了诃黎勒催马奔来的方向。
“射。”文元低声道。
几乎是同一时间,诃黎勒抽出腰畔军刀,金属摩擦声响彻长街,在大雪中回荡。狙击手同时扣下了扳机。
“砰”的一声枪响,军刀扭曲,诃黎勒抽刀横挥,手腕一抖,嵌在刀身上的子弹落地。
“驾!”诃黎勒再不犹豫,一催战马。
“射。”文元下令道。
又是砰的一声,战马奋声嘶鸣,前足跪了下来,诃黎勒敏捷至极地在雪地里一个翻滚,冲向二十米外的家门。
“射!”文元道。
文元掏出手枪,砰砰声大作,诃黎勒猛然抽刀转身,刀锋在雪中荡出一道白色的轨迹。叮叮叮三连响,军刀瞬间扭曲成一个奇异的形状,像一把破铁。
枪声再起!
诃黎勒反手攀住家门的围墙,正要翻身跃进院里时,最后一枪砰然射穿了他的肩膀。
提到胸口的气一松,诃黎勒大吼一声,捂着左肩,侧倒下来。背上的鲜血染红了白色的院墙。
诃黎勒倒下后,墙壁上绽开的血团现出,像一朵绽放在大雪中的玫瑰,玫瑰花芯,钉着一枚赤铜子弹。
文元道:“补四枪,胸,腿,腰腹,脚踝。填充,齐射。”
“砰砰砰砰”,连着四枪,诃黎勒在雪地里抽搐着,不断翻滚。
“将军——!”辰砂光着脚从房子内跑了出来。
辰砂声嘶力竭地喊道:“将军——!”
“回去——!”诃黎勒发出临死前的嘶吼。
辰砂不顾一切地扑在诃黎勒身上,文元远远望着这一幕,辰砂绝望的哭声远远传来,令他想起父亲死时,幼弟伏在黑色棺材上的痛哭。
哭得晕过去,又醒过来,再哭得晕过去……小时候的文术……失去了亲人的文术。
“文元阁下?”狙击手问道。
文元吸了口气,声音中略有点颤抖,抬起手枪,瞄准远处的辰砂,道:“填充完毕,听我命令,下一枪,瞄准头部,准备……”
炎枪炮口无声无息地杵上了文元的后颈,戟天道:“翘班不是好习惯,我的副官。”
戟天又道:“我一直认为公主殿下很蠢,只打算削减诃黎勒的兵权,看来我低估她了。”
“我这一炮发出去,你的头可就没了,文元,想想你那废柴弟弟,会怎样趴在你这具无头身体上哭?”
文元握枪一手不住剧颤,他竭力使自己镇定下来,道:“将军,我有家人,你没有。”
戟天笑了笑,道:“你真会开玩笑,副官,你现在拿枪指着的,就是我的家人。”
文元抬起手,手枪当的一声掉在栏杆上,继而磕得落下二楼。
戟天手腕一抖,炎枪瞬间解体,恢复了一个小小戒指的原型。
文元道:“他逃不出去的。”
戟天答道:“他能逃出去。”
戟天的声音像一个前来朝圣的虔诚信徒,他缓缓道:“你看。”
文元深深吸了口气,略抬起头,几乎无法相信自己看到的一幕。
飘满大雪的天空,云层破开了一个洞。
一束阳光从洞里洒了下来,落地点正是将军府后门口。
那抹温暖的阳光安静笼罩着辰砂与诃黎勒将军,他们四周的冰雪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融下去,现出灰白的长街地面。
辰砂伏在诃黎勒身上,抱着他的头,背对文元与戟天所站之处,以身体保护着将军。
诃黎勒迷茫地睁眼,望向天空中那道刺眼的阳光。将军身上的枪伤愈合了,体内的弹头褪了出来,当啷一声落地,声音清脆而辽远。
将军一手揽着辰砂的肩膀,另一手则畏惧地拦在额头前,似是恐怕被那道强烈的光线灼瞎。
戟天道:“过了这么多年,他终于得救了。”继而转身离去。
唯余文元安静站在原地,眼望这令人难以置信的一幕。
皇宫。
丹若公主暴跳如雷的怒斥被戟天唰的一挥,拦在九霄云外。
丹若像只被掴了一巴掌的斗鸡,眼睁睁看着那张文书。
退伍申请报告——右下角有戟天的亲笔签名。
戟天漫不经心地捏着文件一角,反复抖了抖,最后扔在公主的面前。
“你……”
戟天把笔帽扣好,塞回军装胸袋里,道:“国家欠我的军饷一共是十二万零八千金币,我自己会去财务部领,不劳您费心了。”
“你要去哪里!”丹若起身猛地拉着戟天,桌上墨水瓶,笔架乒乒乓乓地摔了一地。
“我不允许你走——!”
她紧紧地扯着戟天修长白皙的手掌,尖叫道:“你怎么能这样!你怎么能!”
戟天眼望皇宫外的鹅毛大雪,转过身,优雅地反握起丹若细软的手掌。
戟天将军顺着公主的手腕轻轻一托,躬身,拉起公主的手指,在她的手背上印了一个浪漫的吻,并放开了她的手,道:
“国家规定,将军在服满兵役期限后可以随时退伍,这是您添加的法律,忘记了?”
“诃黎勒可以退伍,我当然也可以。”
丹若疯狂地尖叫道:“不行——!你是炎枪将军!你是国家的支柱!怎么能走!”
戟天恍然大悟,解下小手指上的那枚金属指环,笑道:“难怪殿下这么紧张,是我忘了,炎枪上缴国库。”
他把戒指小心地放在长桌上。
“戟天将军。”
思仙站在长桌的另一侧。
思仙道:“你要去哪里?要做什么?”
戟天想了想,笑道:“目前打算去自由都市玩玩,或者去佣兵之城,找我的几个老同学,当个雇佣兵。”
思仙道:“你会回来吗?”
戟天答道:“也许不会,我也该结婚了。”
思仙道:“与谁结婚?”
戟天漫不经心地笑道:“谁知道呢?说不定会在新地方……跟第一个拉过小手的人结婚。”
他又朝丹若笑了笑,公主只觉手背上吻的痕迹,像个滚烫的烙印。
“缘分这玩意儿,总是很突然的,你往往说不清楚,上天会给你安排什么,诃黎勒不就是例子么?”
思仙沉默了。
戟天一躬身,笑道:“再见,我的两位公主,祝你们美满幸福。”
辰砂的四根手指捧着草莓花盆,把它抱在身前。
辰砂又被诃黎勒抱在怀里,马背上不断颠簸令他微有点不舒服,他调整了一下位置,迷迷糊糊地说了句什么。
诃黎勒快马加鞭,在新年的第一天逃出了帝都。
诃黎勒问:“为什么一定要带上这个?”
辰砂答道:“它快结果了,草莓可以卖钱,这样我们以后就有饭吃了。”
诃黎勒笑了起来,道:“你倒是聪明。”
“信拆开了?”
“没有。”
“把它还给我。”诃黎勒眼望旷野,缓缓道。
辰砂把它掏出来,塞进诃黎勒大衣的内袋里,又道;“我们去哪?”
诃黎勒道:“随便找个地方,建个新家。”
辰砂道:“回我的家可以么?”
诃黎勒微一沉吟,道:“不行,太危险了,他们会找到那里的。”
北风迎面刮来,诃黎勒又拉紧了大衣,挡在辰砂脸前,马匹一路穿过帝都外的平原道,奔向南方。
毕方国的南方是珊瑚海港、自由都市以及炼金学之城,那里经济,人文,艺术欣欣向荣,更有无数的机遇与挑战在等待着他们。
诃黎勒逃出帝都的第二天,戟天将军呈递了退伍申请,把他所有的家当折算为二十万金币,储进一张小小的晶石卡里。
戟天整齐折好他的军服,把五星上将的肩徽压在军服上,又把军帽盖了上去,交回军部。
他找出阁楼里尘封多年的机械大剑,掸去灰尘,背在身后,又准备了一把霰弹枪,低身系上剑士靴的靴带,带上那盆星洲兰,离开了帝都,坐上前往自由都市的蒸汽火车。
戟天走后不久,帝都便传出毕方皇帝病逝的消息,享年八十三岁。皇太子让位予长公主丹若,退回封地,领公爵封号。
12. 诃黎勒的情书
雪停了。
大陆所有城市的住民彼此弹冠相庆,一致认为这是个好兆头。雪既然已经停了,春天还会远吗?
纵是凛冬,春天的温度还是比最严酷的寒冷时期暖了一点,自由都市外围林立着不少卫星城,它们包围着繁荣的经济之都,形成了分散的湖泊状村镇。
其中的一个村镇里,村口立着一个木牌:幸福之村,村民生活富足,满意。
木牌的旁边,还有一块木牌。
上面写着“将军花店”四个大字,辰砂蹲在几盆草莓后面,等待今天的第一笔生意。
女孩温柔的声音:
“什么花?”
辰砂笑着答道:“草莓。”
“长得真可爱,多少钱?”
辰砂道:“八十金币一盆,可以吗?”
“……”
男人的声音:“什么花?”
辰砂笑答道:“草莓,八十金币一盆。”
“……”
辰砂讪讪道;“你没事吧。”
“没事……植物果然还是很贵呐……”那询价的顾客险些摔跤,转身走了。
拄着拐杖的老妇人道:“年轻人,你的花不贵,但是这里购买力太低了,买不起……”
她用拐杖敲了敲陶瓷花盆,又道:“自由都市里,水果可以卖到一百二十金币一盆,你可以去碰碰运气。”
辰砂欣然笑道:“谢谢,我明白了。”
诃黎勒站在人来人往的酒馆门口,一手放在背后,伸出另手为进门的女人拉开门,镶了玻璃的老旧木门上,铃铛清脆悦耳。
那女人朝诃黎勒嫣然一笑道:“谢谢。”
诃黎勒礼貌地点头,并望向酒馆里,更有围坐在一处打牌的男人女人们,斜眼朝他瞥来。
将军一米八六挺拔的身材换上了侍应的西服,显得不伦不类。
然而这丝毫不掩他英俊的外表,诃黎勒不自在地扯了扯领结,又看酒馆内的钟。
四点,离下班还有两个小时。
“哎哟。”
有名贵妇在门口扭了脚,诃黎勒忙上前去搀扶着他。
“大个子,你的手劲太大了!”贵妇似嗔非嗔地看了诃黎勒一眼,脸上泛起红晕。
诃黎勒小心翼翼道:“对不起。”他搂着那贵妇的腰,让她站好。
她朝他西服口袋里塞了张纸条,展开鹅毛扇,遮着脸走了。
诃黎勒取出纸条,揉成一团,随手扔进湿漉漉,刚化雪的地上。
将军在酒馆前开门、关门……足足站了一整天。
酒馆内的女人三三两两朝他望来,又互相调笑,个个眼望那名英俊的大个子门童。将军十分尴尬。
我还是适合做点体力活,明天该到自由都市去碰碰运气,诃黎勒如是想。
他再次转头看了时钟一眼。
这时酒馆内有个男人离开座位,气势汹汹地推门出来。
“你老看我妻子做什么——!哎!说你呢!”
“……”
诃黎勒笑了笑,答道:“很抱歉,我只是在看时间。”
“你他妈的色迷迷朝我妻子身上看个不停,忍你一下午了,你知道我是谁不!村长是我大舅子!你看的是村长的……”
诃黎勒静静看着那张因嫉恨而扭曲的男人的脸,唾沫从他一开一合,激动无比的嘴巴里射出,飞到诃黎勒的身上。
诃黎勒忍气吞声道:“您误会了,先生……”
那男人一把揪住诃黎勒的衣领,道:“你他妈的淫贼!长了个小白脸的模样就了不起,老子今天要好好教训你!”
诃黎勒脑子里那根名为忍耐的筋,终于“啪”的绷断,他抬手捏住那男人的喉咙,把他提了起来。
“砰”的一声,酒馆的玻璃墙被破开一个大洞,男人的身体如炮弹一般冲进酒馆。
诃黎勒脱下黑色西服,擦了擦手,把外套丢在路边,头也不回地走了。
三秒后,酒馆内才爆发出恐惧的尖叫:“行凶拉——!!!”
辰砂抽了抽鼻子,蹙眉,望向回家的诃黎勒,什么也没说。
“卖完了?”诃黎勒随口问道。
辰砂点了点头,又指指桌上的钱袋,笑道:“八十金币。”
诃黎勒诧道:“每盆才卖八十金币?”
辰砂笑答道:“是四盆,一共八十金币,卖给这里的村长了。”
诃黎勒扬眉道:“你被占便宜了,草莓不止这点价格。”
辰砂笑道:“没关系拉,你下班真早。是村长嘛,村长总是比较有能耐。”
诃黎勒想了想,点头道:“我刚揍了他妹夫一顿,不知道死没死,算是帮你把便宜讨回来了。”
“……”
诃黎勒收拾完东西,道:“走,去自由都市,这地方不能住。”
辰砂收拾东西磨磨蹭蹭,弄了半天,门外已挤满了前来捉拿杀人犯的村内巡逻队员。
诃黎勒护着辰砂走出去,随手几刀,又以刀背拍倒门口数人,翻身上马,两人再次逃了。
辰砂终于忍不住道:“你能不动刀子么?”
诃黎勒道:“可以,我尽量控制。”
辰砂这才放心地点了点头。
诃黎勒还有一句话没说:他忘了平民比军人更不经揍,轻轻一碰就死。
自由都市比帝都更为繁华,地域也更广阔,大陆百分之九十的商业贸易都在此中转,城外人来人往,挤满了等待入城的马车。
诃黎勒马不停蹄地赶了一晚上路,翌日早上便已抵达自由都市。
“看什么?”辰砂缩在诃黎勒的大衣里,探头看了一眼,还没看清楚,脑袋就被诃黎勒按了回去。
“没什么。”诃黎勒淡淡道,他看了那张悬赏通缉自己的布告一会,拉低圆帽沿,纵马进城。
自由都市繁华无比,然而繁华的景象却注定不属于这两名外来客。
诃黎勒与辰砂只剩八十枚金币,不够租一间房子落脚。
“我有办法——”辰砂笑道,他找到一间温室,用八十枚金币买了十个花盆,又买了数包种子。
诃黎勒站在温室外,眼望笑着数出金币,与老板交易的辰砂,心里忽有点不舒服。
“好拉,走吧。”辰砂拉着诃黎勒出来,他们在偏僻的巷子里呆了一会。
巷内传出辰砂的声音:“发芽——发芽——快发芽——”
“……”
半晌后,诃黎勒把花苗一盆盆地捧了出来,蹲在一堆花盆后,揉了揉疲惫而略红的眼,强打精神,道:“卖花!”
辰砂笑道:“不是这样。”
辰砂坐在诃黎勒的身旁,缩到他臂弯里,吸了一口气,大叫道:“瞧一瞧看一看了喂!血崩了血崩了!割肉大出血,挥刀自刎跳楼价!每盆只卖八十金币——!”
诃黎勒登时满脸通红,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辰砂一吆喝,竟是真的有人来买。
“真花只卖八十金?”
“该不会是枝干插进泥里的……”
“哎哎哎,不能扯啊,是真的花呀。”辰砂忙上前拦道:“先生!你们别动,我挖出来给您看。”
“你你你,不要动刀子!”
辰砂按着愤怒的,耻辱的,正要拔刀把顾客砍成两截的诃黎勒,笑道:“这叫紫罗兰……”
他把泥土抠开一点点,让顾客们看到下面柔弱的根。
一个女人忽问道:“宝贝,你的手指怎么了?”
辰砂把手缩回袖里,不自然地挡着,道:“没事,美丽的小姐,您要卖吗?可以再便宜点儿……”
街旁众人议论纷纷,小声言语传到诃黎勒耳中。
“真可怜,那大个子一定经常欺负他……”
诃黎勒色变,牙齿咬得格格作响。
男人们,女人们同情的眼光落在茫然的辰砂身上,又看看诃黎勒,似乎把辰砂残缺的,只有四根手指的左手与这冷酷的高大男人联系在一处。
诃黎勒冷哼一声。
众人朝他投来鄙夷的目光,又议论良久,便有人掏钱,捧了一盆花苗走了。
十盆陆续卖掉六盆,又开始下雪了。
马车来来往往,溅起冰晶,诃黎勒与辰砂依偎在一处,落魄的将军忽道:“走罢,四百八十金币,足够租一个月的房子了。”
辰砂笑道:“再卖一会儿贝,天黑再回去,要有始有终。”
诃黎勒道:“文元的痞子弟弟教你的?”
辰砂想了想,答道:“一半一半,有些是听来的,学院的后门那里,经常有人卖好吃的,都这么喊来着。”
“喂,你们两个!”
辰砂茫然抬头,发现是温室老板,笑着答道:“你好,怎么拉?”
那老板握着拳头,像是十分愤怒,朝辰砂大吼道:“八十金币一盆,我生意还做不做了!行价都是一百二,你小子从哪来的?!”
诃黎勒一言不发,起身上前,辰砂慌忙拉着诃黎勒道:“不不,对不起,我明白了,我这就走。”
老板道:“不懂规矩的小畜……”
诃黎勒肩膀微微发抖。
辰砂笑道:“真的很抱歉。我我我,我不卖拉。”
老板眼珠转了转,道:“六十金币,照顾你,全买了,回家去,别再来了!”
辰砂想了想,只得道:“好的,谢谢你。”他拉起诃黎勒的大手握了握,小声道:“帮我把花搬进去。”
诃黎勒只得忍着怒火,把花一盆盆搬进温室里,老板数出六十个金币,交给辰砂。
“啊……”辰砂道:“不是一盆六十?”
老板怒道:“没加收你在我门口营业的钱就算了!还想要多少!?”
辰砂只得点了点头,道:“祝你好运,再见。”
诃黎勒吸了口气,捏破了一个花盆的边缘。
辰砂一秒也不敢多呆,收好金币,拉着诃黎勒离开温室。
走到对街,辰砂扯着嗓子喊道:“我干你娘——!等着瞧!瞧你家的花全枯死吧!”
老板从温室里冲了出来,辰砂一面大笑,一面扯着哭笑不得的诃黎勒沿街匆匆忙忙地逃了。
诃黎勒叹了口气,先前满腔怒气这时都已烟消云散。
“别来不来就是一刀……”辰砂扒在诃黎勒背上,两人路过小巷,辰砂碎碎念道:“你看,这样他得气好久呢,以后万一哪盆花枯了,他还得想起这件事,提心吊胆的……捅死了他就啥感觉都没了。”
“……”
“你比我狠。”诃黎勒总算知道,辰砂是被文元家的废柴彻底带坏了。
兜里有五百四十枚金币,在这举目无亲的大城市里,租一间小小的地下室,三个月,五百金币。
还有四十金币可以吃一礼拜,诃黎勒第二天起床,便出去找工作了。
“你不许乱跑。”诃黎勒严令道。
辰砂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
每过一天,辰砂便在一个小盆里填满土,种下植物,并放在阴暗、潮湿的地下室里。
它们都无一例外地发了芽。
然而诃黎勒回来时都显得十分疲惫,他不说,辰砂也不敢多问。
种到第五盆时,诃黎勒拿出一袋钱,交给辰砂,自己留了数十枚金币。
翌日,诃黎勒喝得酩酊大醉地回来了。
“怎么了?”辰砂关切地问道。他摸了摸诃黎勒的额头,诃黎勒睁着一双发红的眼,把辰砂抱在身前。
“这是……什么?”诃黎勒在辰砂身上摸了摸,摸到一张纸,扯出来后,发现是悬赏叛国将军的告示。
辰砂道:“楼梯口,今天有人来贴。”
诃黎勒道:“我也……经常看到。算了,脱衣服。”
漫长的黑夜里,诃黎勒吁了口气,道:“你不喜欢和我做爱。”
辰砂像是醒了,他动了动,答道:“有点痛……不是太习惯,对不起,将军。”
诃黎勒道:“我不是将军了。”
辰砂道:“你是我的……将军。”
辰砂打了个呵欠,睡着了。
诃黎勒低声道:“只有一个兵的将军。”
辰砂醒来的时候,觉得这一天与平时有什么不一样。
房间内收拾得很干净,枕头上放着一封信。
他坐起身,拆开那封信,信上字迹粗犷而潦草,力透纸背,无愧出自于戎马一生的军人之手。
然而纸上却有两行深浅不一的字迹,前一大段显是很久以前便写好,后一段则是最近才添上去的。
辰砂:
我很抱歉曾对你做过的那些事,我是个莽撞的,粗鲁的军人。从来不懂感情该如何表达,如果我的行为令你觉得十分痛苦,请你原谅。
今天将要接受军事法庭的审判,我不知道自己是否能安全回来,如果没有回家,戟天会把你接回去,以后便由他来照顾你。
戟天是与我从小一起长大的生死之交,就像你与文术那样,他是个值得托付的人,我相信你与他一起,比起跟着我,生活会更幸福。
以后你要注意自己的言行,不要随便相信人,要学会撒谎,学会识人,陌生人的表面与他们的内心往往不一样,要学会抗争,学会忍让,也要学会说不。
你念书非常认真,这很好,书本可以令人充实,要养成不断学习的习惯,你是我的骄傲。
我曾经亲手杀死过一个爱我的人,这令我陷入了黑暗之中。直到与你相遇的那天起,生活才有了目标。
你乐观,积极,快乐,而我冷酷,残忍,无情。
你是一抹阳光。
再见,辰砂。
辰砂:
我万万想不到,生与死不能把我们分开,现实却把我无情地打败。
军队出身的我无法忍受这种生活,到处都是对我的悬赏通缉令,我们在一起,将会寸步难行。只有充满杀戮的职业才适合我,诃黎勒也许永远不可能得到救赎,谁知道呢?
我将离开这里,去别的国家寻找一份类似于雇佣兵的职业,这些钱留给你,足够开一间小小的花店,我相信以你的本领,一定能在自由都市里过得很好。
我也相信,你会有自己的家,我衷心地祝你幸福,如果我能活下来,那么我想,我们还有再见面的那一天。
我没有资格说爱你,不说也罢。
再见,你自由了,辰砂。
——你忠实的:诃黎勒。
辰砂喃喃道:“雇佣兵是什么?雇佣兵?”
辰砂坐在床上,安静了一会,接着起身,穿上风衣,系紧靴带,回头看了那潮湿而阴暗的地下室一眼。
辰砂与这段狭小且灰暗的回忆快乐作别,他认真道:“没关系,我会找到你的,将军。”
继而“砰”的一声,把门重重关上,将这段回忆永远封进了地下室里。
——卷一·诃黎勒将军·终——
卷二·戟天将军
13. 热血脱线的团长
“秦归呢,叫他回来,你俩等着,我现在过去引那只雪狐!”
“龟,团长喊你了!”
秦归咬牙切齿,抖了抖裤裆,在雪地里跑过来,按着辰砂,怒道:“不许给我起乱七八糟的外号。”
秦归与辰砂并肩蹲在一块石头后,紧张地望向远处雪地。
辰砂关心地问:“鸡鸡没被冻住吗?”
“我如果是你,就不会对着那块石头撒尿。”
秦归道:“滚。”
辰砂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小的药瓶,远处雪地上,出现了一道白光,白光后紧跟着一名战士。
战士遥遥喊道:“快——!现在!”
“啊哒——!”辰砂挥手把小瓶抛到空中,秦归扣动金属弩扳机。
小瓶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继而在飞来一箭下砰然爆得粉碎,秦归迅速拉动金属连弩,架上另一根粗箭。
雪地上白光现出小狐狸身形,被药剂染成淡绿色,仓皇一顿,正要转头逃跑时,第二根箭筒在空中绽开,成为一张网,牢牢钉进了地面。
秦归挥拳道:“哟荷——”
辰砂挥拳道:“老大万岁——!”
白狐不断在网里左冲右突,奋力挣扎,那名战士终于追了上来,深深吸了口气,笑道:“好样的——!”
战士朝大石后的两名部下竖起拇指,继而两眼翻白,扑倒在雪地里。
秦归道:“你麻醉花粉好像下得太多了。”
辰砂哭笑不得道:“我告诉过老大……不能吸气的。”
雪狐到手,秦归与辰砂把他们的团长毛手毛脚地搬回了附近的村镇里。
这是辰砂加入雇佣兵团的第三天,诃黎勒一走,辰砂便随后离开自由都市,沿着平原道寻访诃黎勒的下落。
他到处打听诃黎勒的下落,一个高个子,不爱笑,酷酷的,腰间别着一把军刀,穿着大衣……
辰砂逐渐获得了一些关于雇佣兵的消息。知道自由都市再往北走,就是佣兵之城,那里聚集着许多游手好闲的武人,每天无所事事,等待来自大陆各地的雇主交予情报、事件委托。
雇佣兵大部分由退伍军人组成,他们没有职业技能,唯一懂的便只有杀戮,通常也不怕死——那正是诃黎勒的本性。
辰砂进入佣兵之城,找到了雇佣兵登记处,报上了自己的名字。
“没有这个人来过,下一位。”
辰砂交出那张悬赏五十万金币的布告,柜台后的人静了一会。
“想起来了,您稍等,查询费八十金币。”
最后辰砂花了八十金币,得到一个不是答案的答案。
诃黎勒确实在一天前来过这里,并加入了一个雇佣兵团。
“雇佣兵有大团与小团之分,也有不少散客,亲爱的。”柜台后的男人温和地朝他笑道:“我可以肯定那位先生加入的,是一个国家性质佣兵团,这类大团通常有上千名成员,同时具有十分森严的等级制度,往往只有他们敢收容大陆上的通缉犯。”
“所有大团的驻地都不在佣兵之城,那位先生通过考核的当天,便已离开前往驻地了。”
辰砂问道:“驻地在哪里?”
男人耸了耸肩,道:“现在大陆上一共有三个千人以上的雇佣兵团,他们过的都是刀尖上的生活,如果你是团长,会把自己的驻地公开么?”
辰砂点了点头,笑道:“谢谢。”旋即离开了长队。
“下一位。”
排在他身后的一名男人目送辰砂离去,并眼也不眨地打量着他手里那张布告。
线索断了,辰砂抱膝坐在佣兵公会的大门口,眼望这个充满男人的城市里肮脏的主干道。
街边愤怒的酒鬼疯狂叫嚣,另一头,两个男人一言不合,便拔枪决斗,枪声响,来来往往的武人习以为常,并大肆讥笑。
辰砂想了许久,起身前去取来一张雇佣兵申请表格,填上自己的姓名,“专长”一栏处,他填上了“治疗。”
转身要交到登记处,却冷不防撞在一人身上。那人是一直跟在辰砂身后,对他抱有浓厚兴趣,且正在寻找医疗职业人士的一名雇佣兵团长。
毕竟雇佣兵们大部分只懂得简单的包扎,对救护,药性以及药理多数一窍不通。辰砂此刻尚不知道,他的表格一旦交上去,会令不少招聘医生的团长抢得头破血流甚至彼此厮杀。
但在那张表交出以前,昆布便盯上了这小子。
“你好!你想加入雇佣兵?”昆布诚恳地笑问道。
辰砂报以一个友善的微笑,点了点头。
于是他就这样加入了“昆布佣兵团”,昆布佣兵团的阵容很简单,加上辰砂,只有三人。
团长:昆布,步兵转业。
副团长:秦归,逃兵……呃,枪兵转业。
普通团员:辰砂,无业。
这个佣兵团不是一般的穷。
他们的驻地也不是一般的简陋。
昆布在佣兵之城内租了一间小屋,特为照顾新团员加入,辰砂睡床,秦归睡壁炉旁边,团长昆布睡地板。
秦归看了壁炉旁的铁笼一眼,那里面睡着一只小小的白色狐狸。
秦归问道:“你到底来做什么的?”
火光忽明忽暗,映在辰砂清秀的脸庞上,辰砂笑答道:“没做什么,活贝,过日子。”
秦归道:“老大说你是来找一个人?”
二人一同望向床上,昆布团长躺着,呼呼大睡,麻醉药效还未过。
秦归问道:“药剂师可以赚很多钱,你不是为了钱而来。”
辰砂想了想,答道:“不是。”
秦归又问道:“当雇佣兵不赚钱,不往上爬,能干什么?”
辰砂道:“我也说不清楚……反正,没什么目的,你别把我想得太复杂。我想以后我们或许会出很多任务,能够碰上,或者寻找到……”
他不再说下去。
秦归问:“寻找什么?”
辰砂笑了笑,道:“没什么。”
“啊——!”昆布猛地弹起身,大喊道:“狐狸呢?!那小家伙在哪里!混账!”
壁炉前的两人被吓了一跳,昆布连滚带爬地下床,发现小狐狸安然无恙,登时心花怒放,抓着辰砂的肩膀猛摇:“太好了!我们又有钱了——!太幸福了!”
昆布抱着那个笼子,兴高采烈道:“我去交任务!晚上炖肉给你们吃!”
辰砂挥拳喊道:“好!团长——加油!”
“……”
秦归哭笑不得地看着这一大一小,过了一会道:“也只有你……你你你,跟团长这种人才对得上脾气,我明白了……”
辰砂“嘿嘿”一笑,答道:“热情点儿不好么?大家闹哄哄的,快乐得很。”
过了半晌,昆布垂头丧气地回来了,把一个干瘪的钱袋丢在桌上。
“怎么拉?”辰砂忍不住问道。
秦归蹙眉道:“四千金币,又被克扣了?”
昆布耷拉着脑袋,答道:“委托人……那位夫人说,雪狐的皮毛被染色了,不是她想要的,而且也不知道能不能洗掉……”
秦归气不打一处来,怒道:“所以就只给了八百?!”
昆布道:“对,只有八百。”
辰砂讪讪道:“对不起,我不该往麻醉药里加……染料的。”
昆布道:“算了,不是你的错!忘了它吧!”
昆布笑道:“我们来想想这笔钱怎么用……咦?这是什么?”他抓起桌上的一封信。
秦归只觉心里堵得很,恹恹起身到壁炉旁去睡下,不知在想什么。
辰砂则笑答道:“那是刚刚信差送来的。”
昆布点头道:“嗯!下次我们还有机会,我看看这封信,是不是机会来了……”
“天啊——!我的好朋友要来了!太好了!”
辰砂好奇道:“你的朋友?”
昆布紧紧攥着那封信,激动地喊道:“他是我的好兄弟啊!他马上就要来加入我们了!”
“我们是大团了!大团了啊!明天就要有四名成员了!太好了!我们又可以赚更多的钱……”
秦归翻了个身,无奈地哀嚎道:“给我闭嘴——!”
辰砂颇有点担忧地看了看这间狭小的屋子,试探着问道:“我们这里……住得下吗?”
秦归叹了口气,耳旁满是昆布团长兴奋的嚷嚷,以及辰砂有一句,没一句的搭话。
翌日,昆布团长早早起身出了门,据说要到城门口去迎接他的好朋友。
辰砂醒来时见秦归在收拾东西。
辰砂问道:“龟……你怎么了?”
“……”
秦归吼道:“不要给我乱起外号!”
辰砂翻身跪在床上,忙不迭地道歉:“对不起我不叫了……”
秦归“砰”的一声把提箱合上,道:“我受够了!住这种鬼地方,睡一张摇摇晃晃的破床,每个月四百薪水,还要被克扣!现在连床也没得睡了,我的人生就要被埋葬在这里了!”
辰砂愣住了,过了好半晌才道:“对、对不起……我不知道会这样,以后,以后床给你睡。”
秦归出了口长气,道:“热血和友谊不能当饭吃,我走了,给新来的人挪位置,再见。”
“祝你好运,辰砂,这封信给昆布。”秦归想了想,还是无法与辰砂一个少年较真,他在门口道:“你也快点走吧,跟着那小子,迟早会穷死的。”
辰砂道:“秦归,你不再认真想想吗?你这是逃跑。”
秦归把门轻轻掩上,道:“我本来就是个逃兵。”
脚步声渐远,现在昆布佣兵团只剩两个人了。
辰砂还没有意识到一个好消息:他是副团长了!
他心情忐忑地坐在唯一的一张桌子旁,等了很久,终于,门外传来昆布的声音。
“你一定会喜欢这里的!充满自由的佣兵之都!为理想而战的梦想国度——!以后就是我们的家……”
昆布脸上笑容洋溢,一手用力地推开门,另一手搭着一个英俊男人的肩膀,两人并肩站在门口,犹如北风中颀长而立的桦木与柏木。
“让我为你介绍,这是我很好很好的朋友!秦归呢?!”
诡异地静了片刻,只是短短数息,戟天才笑着道:“又见面了,亲爱的辰砂。”
辰砂深呼吸,十分不知所措,他回过神,把桌上的辞职信交给昆布,道:“副团长……走了。”
昆布微张着嘴,蹙眉道:“走了?!走去哪?怎么回事?!”
昆布匆匆拆开信封,只看了一眼,便转身奔出门去,道:“我马上就回来!”
于是就这么把他的两名伙伴丢在家里。
室内又静了片刻,辰砂才笑道:“将军,好久不见。”
他们彼此十分默契地同时伸出手,隔着桌子,轻轻相握。
过了足足三个小时,昆布才回来,没精打采地顶着个熊猫眼,像是被揍了一拳。
“没关系!他以后会想明白的!”昆布如是说:“我们要加油!”
戟天莞尔道:“你还是跟从前一个模样,兄弟。”
昆布收拾出一个平底锅,短短片刻便恢复了精神,笑道:“庆祝你的加入,我们今天吃炒饭。”
“……”
戟天问道:“你入团的时候有吃炒饭么?”
辰砂摇了摇头,笑道:“我入团的时候吃炖肉。”
戟天哭笑不得,道:“简直就是区别待遇……”
昆布叮叮当当地把饭炒好,三人围坐在桌旁,一齐开动。
辰砂看着囧囧有神,眼上青肿的昆布,只觉说不出的好笑,又觉得,这种生活真不错。
戟天笑着提醒道:“炒饭要嚼六下才可以吞下去。容易消化。”
昆布埋头大吃,吃完把盘子一扔,笑道:“我去接委托了!祝我好运吧!”
“团长加油——!”辰砂与戟天同时握拳道。
昆布快乐地与他们挥手作别,背上宽剑,匆匆跑出了门。
盘子洗得干干净净,床铺收拾得整整齐齐,壁炉中添进了煤,烧得正旺。
“怎么,很奇怪?”戟天坐在一张小板凳上,头也不抬地擦拭着他那把大剑。
辰砂随手捣着一小碗药,答道:“我以为你和我、团长一样邋遢。”
戟天笑道:“昆布退役太久了,一把刀,长期不用总是容易生锈。”
辰砂好奇道:“他从前也是这样么?”
“嗯。”戟天答道:“从前在步兵队里,他一直都这样。”
“有一次军队撤退,他不顾上级命令,回头去救殿后的弟兄,救回人后,自己被打了一顿,罚光军饷,取消军职,便出来当雇佣兵了。”
辰砂点了点头,道:“将军,请你以后睡床,我睡壁炉旁边。”
戟天笑着看了辰砂一眼,道:“你把昨天那家伙的床抢了,所以他才走的?”
辰砂笑答道:“对。”
戟天蹙眉道:“那怎么行?我明显是后来的,怎么能把副团长挤去睡地板呢?”
戟天想了想,又道:“这样,我们以后一起睡?”
“……”
辰砂忙道:“不了不了。”
“诃黎勒……”
“杀人狂……”
戟天与辰砂同时出口,彼此又都静了下来。
过了一会,戟天道:“对不起,辰砂,我来晚了。”
辰砂想了想,道:“他走了,说也要去当一名雇佣兵,现在不知道在哪里。我加入昆布的团,也是因为这个,或许在哪就能找到他……”
戟天点了点头,辰砂又问道:“他亲手杀死过……什么人,是怎么回事?”
戟天道:“那是挺久之前的一件事,几年前,他收养了一名和你差不多大的少年。”
辰砂道:“我见过那人的照片。”
戟天笑道:“一个从北方来的小乞丐,蹲在他家门口,被诃黎勒拣了回去,就像……杀人狂对他很好,那时候他还没有杀人狂的外号……嗯……”
辰砂道:“就像对我这样,给我吃住,供我念书。”
戟天答道:“是的,最后那孩子死了,听说在为他刮脸时,不小心……或者可以说,是有预谋地,割破了他的脖子。”
辰砂道:“然后呢?”
戟天耸了耸肩,道:“按照官方的说法,那孩子是玄龟之国派来的暗杀者,潜伏在将军府里……”
“所以在那之后,两个国家就开始了战争,有人说那孩子是玄及派来的卧底,有人提出另一种说法……诃黎勒自己则相信前一种,坚定不移地认为那男孩是个杀手。”
辰砂问道:“另一种说法是什么?”
戟天避开辰砂的目光,道:“你不会想知道的。”
辰砂道:“那孩子只是不小心,将军错手杀了他,是么?”
戟天微笑道:“敌人在战争期间坚决否认了这件事,战争还未完,国内就有不少反战的贵族提出异议,本来皇室召唤我回来,清剿那些反对的声音,然而诃黎勒抢在我之前便已经做了。”
辰砂点了点头,不再作答。
辰砂像是想明白了什么,笑道:“你这么强,怎么会想到来当雇佣兵的?”
戟天随口笑答道:“我不想和不爱的人结婚,就逃出来了。”他低头擦着大剑,修长的手指在剑锋上不易察觉的一滑,渗出殷红的血珠。
辰砂拉起他的手指,彼此指尖摩挲,戟天被划破的伤口愈合了。
戟天抬起头,与辰砂对视片刻,道:“再强的人,也会有受伤的时候。”
辰砂笑道:“别怕,我会保护你的。”
戟天笑了起来,辰砂递过一封信,道:“这是他留给我的唯一的东西。”
戟天笑道:“其实你可以不让我看的。”虽是这么说,他还是在好奇心的驱使下,拆开诃黎勒的信。
辰砂则取过一包种子,答道:“你也有知道的权利,毕竟……”
“辰砂,我们结婚吧。”
“……”
几乎有那么一瞬间,辰砂还以为脑子脱线的昆布团长提前回来了。
“你你你……你!”
辰砂被吓了一跳,种子撒了满桌。
戟天把大剑“哐”的扔到一旁,上前来捉辰砂的手。
辰砂吓得大喊,朝床上躲去。
“你太激动了!冷静一点!戟天!”
辰砂掀起被子躲了进去,戟天则单膝跪在床边,情真意切地说道:“诃黎勒学长把你托付给我,我一定会好好照顾你的,请你相信我……”
辰砂一面叫唤道:“走开!走开!”又扯着被子盖住自己,缩在床头,哭也不是,笑也不是,一直发抖。
辰砂完全料不到戟天看了信会有这种反应,戟天把信端端正正地折好,又把一张卡片与信一起交给辰砂。
“这是什么?”辰砂忘了戟天的表现,接过晶石卡,翻来覆去地看。
戟天笑答道:“这里面有钱,亲爱的,这是我全部的财产,一名曾经的将军所有的身家——卡片以后就交给你了,虽然很庸俗,但这证明了我的决心……你看。”
戟天起身要上床再靠近点,倏然间辰砂手指一捻,重重叠叠的藤蔓从一枚小小的种子蜿蜒错节而出,把将军温柔地拦在了床边。
“别开玩笑了!”辰砂哭笑不得道。
戟天微微蹙眉道:“你什么时候有这种异能的?”
辰砂与戟天对视,片刻后移开目光,笑道:“不久前刚发现。”
戟天点了点头,道:“你真厉害,这个千万不能让昆布知道……我们……”
辰砂哀嚎道:“饶了我吧,坐回去!”
戟天听话地坐回桌旁,道:“好的。”
辰砂好奇道:“这玩意儿里面能装钱?”
戟天认真地点了点头,道:“你一定要看好它,别被好吃懒做的昆布挖走,这东西就交给你了。你真的不考虑一下么?”
辰砂蹬了蹬脚,怒道:“别拿这种事情开玩笑!”
话未说完,门被砰地一声推开,昆布兴冲冲地奔进来,大喊道:“我接到委托了!但是他们需要五万元的任务保证金!兄弟!我知道你很有钱——!”
“……”
戟天朝辰砂露出一个狡猾的笑容,后者只得识相地把那张晶石卡收进怀里。
昆布意识到不妥,道:“你们在做什么?”
戟天笑着答道:“我在求婚。”
“祝你好运,兄弟!”昆布大叫道,一个箭步上前,在戟天身上摸来摸去,戟天抬起双手,皱眉道:“兄弟,我比你还穷,不要摸了。”
昆布道:“怎么可能!你是退役将军……真的没有?!昨天我还看到你的晶石卡……”
戟天露出无辜的表情道:“没有,那是你的幻觉!”
昆布在戟天身上摸了半天,最终放弃了这个打算,呜了半晌,一副快要郁卒的表情,道:“那算了。唉——”
辰砂在床上笑得肚痛,戟天想了想,笑道:“有办法了,大家一起去,我相信这个委托可以不需要保证金。”
14. 倾国倾城的夫人
雇佣兵公会大门口:
昆布一手搭着戟天的肩膀,另一手则搂着辰砂,灿烂地朝女雇主笑道:“芙蓉夫人,请让我向您介绍我的好伙伴……”
就连辰砂也觉得有点过头了,他讪讪道:“还是算了。”
昆布忙拉住辰砂,道:“不不不……您看,我家的小辰砂总是特别害羞……”
辰砂登时满脸通红,咬牙站着,抵抗旁观者那无形的,猎奇的目光。
两个男人带着一名不到二十岁的,五官清秀的少年,这是什么,3P团?
芙蓉夫人背后站着一名人高马大的保镖,她与她的狗腿不信任地打量了辰砂半天,最后视线停在戟天脸上。
她冷冷道:“想表演点什么?”
戟天咳了一声,摸了摸鼻子,道:“团长大人说您在招聘几名护卫前往北方国土,他在报名的时候,实力遭到了您的质疑,所以需要五万金币的保证金?”
芙蓉夫人嘴角扬起一抹浅浅的讥笑,她微微仰头,目光充满嘲讽望向戟天,道:“是的,幸好我要求了这点。”
戟天笑道:“所以我们打算来一场耍猴,让夫人……昆布?”
昆布昂首道:“下官在!”
戟天瞬间抡起背后大剑,昆布优美地抽出腰间军刀,二人荡出一道闪电般的弧光!
保镖上前一步,挡在那名女雇主的身前。
芙蓉夫人的嘴巴张成小巧的“O”字型,并注意到抱头鼠窜,逃到一旁的辰砂。
“叮叮叮叮叮……”
“我们很荣幸为您展示……”戟天自若笑道。
“叮叮叮叮……”
保镖抽了一口冷气,难以置信地看着这两人。戟天说一句话的时间,大剑与军刀竟是交了九招!
辰砂坐在台阶上,双眼冒着圈圈,盯着那两道虚影你来我往,只觉头昏脑胀。
“喝啊——绝招!崩山神脚!”
昆布一脚踹向戟天,戟天瞬间竖起大剑,拦在面前,双手推起剑身,咬牙吼道:“去——!”
昆布借那一蹬之力,身如离弦之箭飞向墙壁高处,这段拆招已引起公会门口上百名佣兵的围观,登时所有人惊呼一声。
昆布敏捷至极地抽刀后劈,诤然之声一响,军刀被钉进了高墙。
昆布钉上墙壁那电光火石的瞬间,另一手已掏出腰间手枪,砰砰砰三声枪响,戟天大剑一横,当当声不绝,三颗子弹钉在了剑背上。
轰雷一声彩,众人纷纷鼓掌,昆布摇摇晃晃地挂在十米高的墙上,笑道:“好样的!”
戟天随手抖剑,金属弹头落地,收剑回背,淡淡道:“夫人看得开心么?”
芙蓉夫人楞在当场,那保镖却先一步出言道:“你们是特种兵转业?”
芙蓉夫人望向坐在一旁的辰砂,蹙眉道:“那小子……那位先生又有什么本领?”
芙蓉夫人微忿道:“他在朝我翻白眼,他欠缺最起码的礼貌。”
戟天看了辰砂一眼,笑道:“我保证他不是有意的,夫人。”
芙蓉夫人怒气冲冲道:“这么明显还不是有意的?”
戟天答道:“他正在吃东西,被噎住了……”
辰砂此刻正在吃一块不知道哪里买回来的饼,被那饼噎得猛翻白眼,好半晌才直着脖子咽下去。
戟天礼貌地答道:“他是我们团的法师。”
辰砂吃完饼,擦了擦嘴。
芙蓉夫人再顾不得“最起码的礼貌”了,她失声尖叫道:“那是什么?有这种职业?”
戟天微一颔首,道:“很抱歉他不能表演,否则这里也许会死很多人。”
戟天作了个“请”的手势,温柔地笑道:“您再考虑一下?我们先回去了。”
芙蓉夫人几乎不作考虑便道:“明天凌晨时分,在公会门口等,我聘请你们担当护卫。”
戟天笑了笑,握起夫人的手,躬身道:“很高兴为您服务。”
但他温润的双唇并没有触到那贵妇雇主的手背,只是虚虚作了个样子,便转身朝辰砂走来。
“以后见雇主的时候不许吃东西。”戟天低声道。
辰砂充满疑惑地点了点头。
昆布此刻还挂在高处,他快乐地大喊道:“你真厉害!兄弟!你是我的骄傲!但是……我现在该怎么下去?!”
翌日凌晨,天还没亮,昆布佣兵团一家大小就等在了火车站外。
辰砂报告道:“我刚刚又买了个煮鸡蛋吃,现在卡里面还有十九万九千九百九十八枚金币……”
戟天哭笑不得道:“你随便用,不用朝我报告,这年头连卖鸡蛋的都开始刷卡了。”
戟天露出恶魔的尾巴晃了晃,道:“真的不考虑一下?我们如果结婚,那十九万九千……二十万,再加上我的薪水,二十万金币就都是你的了。”
他朝辰砂挤了挤眼睛,道:“你看,芙蓉夫人正盯着我们呢,来接个吻?”
蒸汽车“呜——”的一声瞬间从铁轨上飞过,扬起漫天冰晶,登时害戟天吃了满嘴雪。
辰砂大笑着上了车。
听说,仅仅是听说,芙蓉夫人曾是玄龟国的女公爵,在两国战乱的年头颠沛流离,仓皇逃到自由都市。她不停游说各国贵族、大款等出资出力,协助复国,辗转中很是吃了一番苦头。
正在她稍微获得一点成效的时候,玄及皇子便完成了复国大业,并把凝水公主供上了女王的位置。
她还不知道辰砂曾对皇子花盆贯脑,戟天更把女王五花大绑的彪悍事迹。
总之,芙蓉夫人的噩梦终于结束了,她打算回国参政,游走于玄龟国的上流社会,这段噩梦般的大陆游历史,用她的话来说,就是:“他们一个个都色迷迷地盯着我,除了我的美貌以外,仿佛就没有其他所注意的了,比方说我高贵,脱俗的心灵。”
戟天手里抓了一把扑克牌,抽出两张Q丢在桌上,唏嘘道:“还有这种人。”
“是真的。”保镖咕哝道,并小心翼翼地望了隔壁座位上的雇主一眼,他压低了声音,神秘地说:
“我就亲眼见过她泪流满面地跪在床上,使劲捶打枕头,大哭着喊‘天啊!为什么让我长得这么美啊!’”
“……”
戟天理解且同情地拍了拍那名保镖的肩膀。
辰砂手里玩着一把银色的左轮手枪,心不在焉地靠在窗边,望向窗外飞速掠过的,铺满白雪的荒原,渐渐睡着了。
保镖丢了两张K,看着辰砂只有四个指头的左手,忍不住问道:“他的手怎么了?”
戟天淡淡道:“我害的。”
保镖笑道:“老弟,你太粗心了。”
戟天把铺在膝盖的黑风衣盖在辰砂身上,蔚蓝的双眼中现出认真的神色,道:“我知道,我会好好补偿他的。”
蒸汽车来了个刹车,张着嘴,睡得流口水的昆布脑袋磕在窗上,辰砂前扑,额头咚的一声杵上了小桌子,同时大叫一声,醒了。
“很好,我们离目的地又近一步了!靠站,转车——!”昆布睡了个饱,精力充沛地喊道。
蒸汽车停靠在一个小站前,这里是大陆南北的交界线,数名乘客走向另一个站台,等待转车前往北方。
时针指向十一点,离另一班列车抵达还有一个小时,
戟天随手揉了揉辰砂的额头,后者显然还没睡醒,趴在他膝上打着小呼噜。他们坐在一张站台的长椅上。
芙蓉夫人独自坐在不远处的另一张长椅上,捧着一个手炉,保镖为她拿着一本书,她漫不经心地抬起纤纤玉指,翻了一页。
昆布则呆头呆脑地站在芙蓉夫人背后,不知道在想什么。
戟天垫好风衣,让辰砂枕着,起身到扳道工的小屋门口转了一圈,端着一个纸杯回来,摇醒辰砂道:“喝点热咖啡,快转车了,别睡了。”
辰砂晕乎乎地醒来,接过咖啡,朝芙蓉夫人望去,道:“她在看什么书?”
戟天顺着他的目光看了看,蹙眉分辨许久,小声道:“我也……嗯,封面的字我也不认识,很奇怪?”
辰砂看了一会,道:“是大陆通史。”
戟天嘴角微微抽搐,道:“你怎么看出来的?”
辰砂讪讪道:“她……把书拿反了,要告诉她么?”
“……”
戟天爆出一阵无法抑制的大笑。
安静的夜晚只余下北风的呼啸,旷野空得恐怖,远方此起彼伏的黑石点缀在茫茫平原上,犹如海中怪鱼的背脊。
分针一格一格地接近午夜十二点,戟天微微眯起眼睛,敏锐地嗅到顺着北风飘来的一丝气味。
辰砂喝完咖啡,随手把杯子扣在自己头上,像个傻乎乎的雪人。
他百无聊赖地望向铁轨:“怎么了?”
戟天道:“你坐到芙蓉夫人的椅子上去,准备出发。”
辰砂起身,迈出了第一步。
分针发出轻响,跳进了第十二格。
“小心——!”
“有夜袭!”
昆布与戟天同时大喝,戟天抡起大剑,数下清越声响,子弹在剑身上砰然爆开,形成一团红雾。
“迷雾弹!”
辰砂瞬间转身,把手探进腰袋,被那阵烟呛得直打喷嚏。
芙蓉夫人尖叫划破夜空,又是叮叮几声,辰砂大喊一声,被推进了椅子下面。
戟天的声音穿透迷雾传来:“辰砂——!别说话!”
辰砂正要叫喊,忽地明白了,他挣扎着辨清方位,从椅下钻出来,跑向先前芙蓉夫人坐的那张椅子。
芙蓉尖叫道:“你们要做什么——!”
“闭嘴!”辰砂喝道,继而冲上前去,抓住了她的手,把她拖到椅下藏好。
狂风倏然席卷而来,烟雾散了。辰砂从椅子下望向四处,一、二……十五,十五双刺客靴!
戟天与昆布的剑士靴不断靠近,乒砰声响不断,保护圈在朝他们收拢。
芙蓉夫人绝望地说道:“你不是法师吗!躲什么?!”
辰砂作了个“嘘声”的手势,从腰袋里掏出一个药瓶,紧张地握着,答道:“只要听话,你就不会有危险的……”
“椅子下面!”有刺客吼道。
芙蓉尖叫一声,椅子的另一面,正有人匍匐下来,拖住了他的脚踝。
辰砂瞬间转头,把玻璃瓶贴着地面狠狠一抛,小瓶打着旋飞去,摔在那刺客的脸上,砰然碎裂,透明的液体溅了一地。
那刺客眼睛被迷,大声嘶吼。手腕弹出尖刀要猛力横挥,手肘贴着地面,动作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慢了下来,刀刃最后停在离辰砂十五公分的地上。
芙蓉夫人恐惧地踢腿,大哭,并尖叫。
刺客使劲挣扎,动不得一丁点,他的下巴,胸部,乃至贴着地板的两只手肘,都被牢牢粘在地上了。
他在挣扎中发出咬牙切齿的哼哼声,脸上涨得通红,握着腕刀的手离辰砂只有十五公分,却无论如何努力,都近不得他半寸,冷风吹来,强力粘胶凝固,把他的眼皮也给粘上了。
辰砂比了个“耶”的手势,又在椅子下朝那人扮了个鬼脸。
蒸汽车的汽笛声远远传来,暗杀者几次猛攻无法突破戟天与昆布的防守。
“护卫难办!撤!”
十余名刺客同时转头,朝大雪中逃去,戟天喝道:“你防守——!”
他一脚蹬上长椅,借力飞跃,身如利箭离弦,同时掏出腰畔手枪,在半空中侧身开枪。
数枪连响,一声大喊,队伍最尾的倒霉鬼被呼啸而来的蒸汽车撞得筋骨断折,摔在铁轨上,喷出一道血线。
戟天横过大剑,剑身拍在站台柱上,阻了冲势,稳稳落地。
刺客们逃了。
昆布转身摆好椅子,辰砂拍了拍衣服上的灰,爬起身。
地上还趴着大哭大叫,不断扭动的芙蓉夫人与那一动不动的刺客。
昆布道:“咦?!这人是谁?”
“别碰!”辰砂制止了昆布的动作:“手会粘在他头上。”
保镖一脚踹开他的手,把芙蓉夫人扶了起来,道:“这人已经死了,牙齿中藏着毒……”
昆布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道:“很老土的保密方法,算了!”
小站只有这几人,于是他们检查完那具尸体,便把它扔在站台里,装作若无其事地上了蒸汽车。
上车,昆布精神抖擞道:“那个人果然是玄龟国派来的刺客,要暗杀美丽的女公爵!”
开车,昆布的声音响彻车厢:“兄弟,你说他们为什么要暗杀女公爵?她的地位不是很高贵么?”
停车,昆布恍然大悟道:“我明白了!他们在抢夺美丽的女公爵,果然是红颜祸水……”
芙蓉夫人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戟天搭着昆布的肩膀,低声道:“兄弟,我知道你不太喜欢她。但你起码给雇主留点面子好不。”
昆布露出狡猾的微笑,点了点头。
辰砂哭笑不得道:“我算是领教到你把委托搞砸的本领了,没有最砸,只有更砸……”
辰砂忽又道:“到底他们为啥要来暗杀芙蓉夫人。”
戟天神秘地伸出一根手指,摇了摇,答道:“亲爱的,那不属于我们的委托内容,我们只管护卫,不管查案,保证她在抵达目的地之前不死就可以了。”
辰砂看了沮丧的,坐在车厢另一头的芙蓉夫人一眼,后者头发凌乱,不知在想何事。
列车终于在自由都市的西北边境停了下来,玄及复国成功后,便封锁了通往北方暗杀者国度的铁轨,以确保尚未稳定的国内局势不会再出现反复。
班车恢复之日则遥遥无期。
他们在最后一个站台换乘马车,采购足一礼拜的饮水,食物,向玄龟国内前进。
然而刚走了不到五分之一的路程,芙蓉夫人与她的护卫们便遇上了大麻烦。
仿佛老天爷也要跟这位命途多舛的美丽女子作对,一股前所未有的强冷空气从冰原尽头呼啸南下,携来十年难遇的暴风雪,堵住他们的去路。
用她幽怨的话语来描述,便是:“天妒红颜呐!天妒红颜!”
从烟煤镇直至暗杀者之都,沿途道路全部封闭。
冰层蔓延,冻住了平原道,“的洛”“的洛”声音伴随着路面破冰的声响,唧唧嘎嘎,崩的一声,马车摇了摇,拉车的两匹马咴了一声,车被冻住了。
“啊——!真大的雪呐!”昆布伸了个懒腰,从车上下来。
芙蓉夫人已经彻底崩溃了。
昆布与辰砂,戟天三人在路边顶着大雪,打起了雪仗。雇佣兵只管护卫,衣食住行自然是不用操心的。
昆布兴高采烈地叫道:“我们是按日子算的!多一天,就有三百金币的薪水!很划算喔!”
继而把雪球咻的一声丢了出去,辰砂捧腹大笑,躲到戟天身后。
昆布又道:“为什么你们俩对我一个!”
芙蓉夫人怒道:“别玩了!快想想怎么办!”
芙蓉夫人把求助的目光瞥向戟天,事实上唯一能依靠的也只有这家伙了。团长脑筋脱线,副团长是个天然呆,她此刻唯一的想法,就是一屁股坐在雪地上哭一场,哪也不去了。
戟天笑着耸了耸肩。
保镖走上前去,彬彬有礼道:“辰砂阁下,车轴被冻住,这马车会散架的,我们该怎么办?”
辰砂嘴角微微抽搐,完全没想到那保镖询问的对象竟是自己。
保镖眼中有一抹狡黠的笑意,辰砂懂了。
他学着戟天耸肩,笑答道:“我不知道……嗯,好吧,团员戟天,你有什么办法?”
戟天笑着走到路中间,手搭凉棚望去,过了一会,道:“走吧,东西都扔在这里,我们骑马,沿路去看看。”
保镖护着芙蓉夫人上了一匹马,昆布则上了另一匹马。
“这马……”辰砂惴惴道。
戟天笑道:“没关系,你先上去——”
“我踩着马蹬,你把脚踩在我靴子上……嗯,很好,就这样,来,宝贝,让我抱抱你。”
辰砂抗议道:“喂!手别往下摸!”
昆布抗议道:“喂!我踩哪里!”
昆布在前面,戟天在后面,吧唧一下把辰砂挤在中间,可怜的瘦马艰难地迈出第一步,出发。
昆布的长脚跨在马鞍两边,漫无目的地晃来晃去,过了一会,又道:“咦——!真的有家店!快点,磕得我蛋疼!”
戟天抱着辰砂,辰砂抱着昆布,他们在脱线团长的身后不断律动,直至一间两层楼高的屋子出现在视野中。
道路旁竟是有间小小的旅店,旅店门口,停了近十匹马。
戟天笑道:“我记得这里确实有个歇脚的地方,进军玄龟国的时候,还特意吩咐弟兄们不要拆了这家店。”
昆布道:“不会是黑店吧!”
戟天正色道:“正是黑店。”
“黑店是什么?”辰砂茫然问道。
保镖与芙蓉夫人已在旅店门口下马,旅店老板迎了出来,与她交谈了几句什么,芙蓉夫人不满的声音在风里传来。
戟天道:“我们估计要在这里呆上好几天。”
辰砂道:“她好像很生气,是因为黑店的关系吗?”
戟天忍俊不禁道:“我想是的。”
他把辰砂弄下马来,保镖已喊道:“哥们,这里太多人了!只剩一间套房。”
芙蓉夫人收起雪伞,郁郁寡欢地推开门,戟天朝那老板点头致礼,道:“我们只要两条毯子,我可以抱着这小子睡套房的客厅。”
辰砂尴尬地咳了一声。
店里挤满了因风雪而滞了行程的旅人,小小的一家店,旅店厅堂中挤了近百人,孩童们在二楼的走廊上追逐打闹,把他们好奇的眼光望向住店的雇佣兵们。
辰砂小心翼翼地从楼梯上坐着、躺着的人间隙中拔出脚,跟随芙蓉夫人走上二楼。
数人进了房,芙蓉夫人却在房外停下脚步,道:“戟天阁下,我有几句话想对您说。”
戟天反手轻轻关上房门,站在走廊里笑答道:“请问有什么事情可以为您效劳的?”
辰砂扫了房间一眼,这就是“国王套房”?还没诃黎勒家漂亮,不足为奇。
这间套房显然是整个旅店条件最好的,旅店老板精心布置过,虽及不上贵族官邸气派,但餐桌上铺了洁白镂空桌布,地上垫了暗红地毯,壁炉烧得暖洋洋的。
落地玻璃窗前又摆了一长两短三张沙发,坐在沙发上望出去,便是漫天纷扬的雪景。
旅店一楼挤满了人,几间经济客房也都没了空位,国王套间则是老板特意留着宰人的,女公爵驾到,此时不宰,更待何时?
昆布摸摸深蓝色的棉布沙发,又摸摸水晶茶几,道:“一千两百金币一晚上,真是黑店!”
昆布又好奇道:“你们在做什么?”
保镖单膝跪地,侧过头,在门内听着外面的对话。
辰砂则扒在保镖的肩膀上,好奇心极其旺盛地一起偷听。
两人不约而同朝着昆布,作了个“嘘”的手势。
昆布跳芭蕾舞般踮着脚尖,一溜烟小跑过去,耳朵贴在门上动了动。
“戟天阁下曾经是一名高阶军官?嗯,让我猜猜,您是一名上尉?”
“您的智慧就如您的美貌,公爵夫人。”
“呵呵呵,谢谢……”
“但很抱歉,您猜错了。”
“……”
“戟天阁下,我们下去走走?您愿意请我喝杯咖啡么?我刚才看到旅店柜台后,有一把很精致的咖啡壶,令我想起少女时候……”
“公爵夫人,我没有钱,都上缴了。”
“……”
“夫人?或者说,您不介意请我喝一杯?一杯咖啡只要两枚银币,我想您不至于穷得连请我喝一杯咖啡的钱都没有罢。”
“……”
芙蓉夫人的忍耐力终于到达极限,她原以为这个佣兵团里除了戟天以外,另两名团员都不太正常,现在看来,物以类聚,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果然是永恒的真理。
“夫人?您该不会是生气了吧,其实我并不是一个吃软饭的家伙,我只是有点惧内……公爵夫人?”
“你够了!”
芙蓉提起裙摆,狠狠一脚踹开了门。
登时门后三个偷听的家伙七手八脚,摔成一团,连滚带爬地起身后,各自朝着不同的方向逃了。
15. 无所不能的老公
芙蓉夫人一头冲进了房间后便没有再出来过。吃喝拉撒睡——都在房间里解决了,幸好国王套房的卧室内有卫生间。
昆布排好当值,特照顾辰砂,让他与戟天值白班,自己则与保镖值夜班。
白天吃完早餐后,脱线团长便躺在沙发上呼呼大睡。
戟天与辰砂坐在壁炉与落地窗构成的角落中间,一张小小的茶几旁。
戟天光着脚,脚指头动了动,要去夹辰砂,后者埋头翻书,手指间玩着一把切药的银刀,威胁地挥了挥。
戟天识趣缩回脚。
他用手撑着军靴,仔细擦拭鞋面。
辰砂笑道:“戟天阁下,我忽然想喝杯咖啡,可以用你的钱买么?”
戟天头也不抬,笑答道:“当然可以,拉一下壁炉旁边的铃铛,让侍应送上来就是,给我也买一杯。”
辰砂去拉铃,半晌后,咖啡送来了,辰砂眼珠转了转,又道:“你把芙蓉夫人气得不轻。她到现在还没出来过呢。”
戟天想了想,坏笑道:“做人想过得快活,就要具备两项本领——随时让人喜欢的本事,以及随时让人讨厌的本事。”
辰砂忍不住嘲道:“第二项本领你显然修炼得很到家。”
戟天笑了起来,扬眉道:“我知道你一向很诚实,嗯……我问你,你不觉得挺喜欢我的么?”
辰砂认真想了一会,点了点头,道:“你确实挺讨人喜欢。”
戟天正要说话,辰砂又补充上一句,道:“但我不会和你结婚的……”
戟天夸张地作了个表情,道:“不要这么说,我的心彻底碎了。”
辰砂忍俊不禁,戟天神秘兮兮地作了个“嘘”的手势,眨了眨眼,低声道:“你听?!”
他放下手中的军靴,捏了捏辰砂的脸。
“你的手才伸进过鞋子里……”辰砂咬牙切齿道,躲开戟天钳子般手。
戟天脸上一红,忙扯过布来擦,少顷拉起辰砂的手,两人轻手轻脚地躬身跑到芙蓉夫人房门口。
辰砂道:“她怎么了。生病了?啊——”
戟天捂住辰砂的嘴,又把他拖回茶几旁。
辰砂满脸通红,看了厅内一眼,保镖不见了。
戟天煞有介事道:“她觉得很满足,很愉快,保镖大哥则觉得一般,没什么特别兴奋的。”
辰砂扑哧一声笑了出来,道:“这你也听得出来?”
戟天道:“当然,性的体验必须是双方的,不管对象是男人,还是女人,都必须获得一致的快感,否则,表演般的呻吟就像是在撒谎,只要认真听,很容易被揭穿。”
戟天的话令辰砂心中一动,想起了什么。
戟天湛蓝的双眼如同深邃之海,他与辰砂交换了一个暧昧难明的眼神,笑道:“你觉得呢?”
辰砂认真道:“我只觉得很痛,很难受,不太喜欢。上学每次放假回家的时候,最怕就是和将军做这件事。”
戟天笑道:“所以没有爱情的基础,跳过那一步直接上床,性交便没有意义可言,充其量,不过是为了满足欲望而进行的强迫行为。
“只有其中一方获得高潮,并心满意足地离开,另一方就……有点说不出的失落了。”
辰砂的求知欲十分旺盛,盖过了他的尴尬感,又问道:“必须有爱情,做爱才能,嗯……彼此都快活么?”
戟天想了想,答道:“这是必须前提,但远远不止如此,做爱还需要讲究方式,男人之间有特殊的技巧,比方说我和你……”
辰砂的脸唰地红了,蹙眉道:“哎!”
戟天的脸也红了,他笑着转过头,确认昆布还在熟睡,避开了辰砂的视线,道:“从后面进入,是可以令你很舒服的,只要找准方位,注意节奏,适当用情不自禁的互相抚摸,接吻来配合……”
辰砂红着脸道:“好了,我相信你很熟练,不要说了。”
戟天咽了下口水,微微躬身,看着辰砂的脸,笑道:“不不,别那么尴尬,你就是完全不懂这一点,才十分抗拒诃……对不起,辰砂,但你要假设。”
“当你毫无保留地相信你的爱人,并对他全不设防,把上床时身体的主动权交予他,他爱你爱得很深,一个眼神,一声呻吟,就能领会你的意思……”
“彼此间再没有隔阂,亲吻,拥抱,身心完全不再抗拒,那么做爱就是热恋后的升华,可以得到最完美的快感,你一旦尝到,就会十分迷恋这个过程的。”
辰砂静了片刻,点了点头,道:“看来我真的是什么都不懂。”
戟天忽地又道:“哦,这还要求你的爱人具备某些先决条件,这也很重要。”
辰砂疑惑道:“先决条件?”
戟天认真道:“粗、大、长、硬、直——比方说我。”
辰砂一口咖啡喷了出来,道:“你到底有过几个爱人,经验这么丰富。”
戟天笑吟吟道:“我如果说没有,你会信么?”
辰砂哭笑不得道:“这太假了喂。”
戟天耸了耸肩,笑道:“我对别人或许经常撒谎,但对你,嗯……我保证不撒谎,确实没有。”
辰砂嘲道:“很明显,这一句就是在撒谎!”
过了许久,辰砂轻轻叹了口气,又认真地去翻手中的那本书。
戟天擦完另一只军靴,把它放到一旁,坐到辰砂身边把他搂着,低头把下巴搁在他的肩膀上,笑道:“亲爱的,你在看什么书?”
辰砂闻到戟天头发上淡淡的香草气味,被他扎人的褐色短发弄得脖颈发痒,不自在地缩了缩,答道:“你……那个,坐开一点,别这么热情……”
戟天松开了他,忽道:“辰砂,你相信一见钟情这回事么?”
辰砂想了想,不知英俊将军这句没头没脑的发问有何用意,正要回答时,吱呀一声,芙蓉夫人的房门被推开。
“别看他,装作不知道。”戟天低声笑道,并把辰砂的下巴扳回书前。
辰砂醒悟过来,正要继续假装看书时,沙发上的昆布醒了。
昆布像只上足了发条的机器人,瞬间坐起身,大声道:“啊!睡得真饱!我听到你俩在聊天?!辰砂,你太吵了!干扰我的睡眠,扣你薪水!”
脱线团长望向茶几旁的两人,匝吧着嘴。
那保镖被吓了一跳,显是特别尴尬,转移话题道:“你们在聊什么?”
昆布认真地想了许久,像只上足发条的机器人,道:“他他他,说、说没有爱情的铺垫性交就没有任何意义可言充其量不过就是一方强迫另一方进入抽出、进入、再抽出、再进入的……强迫行为?”
“……”
昆布满脑袋问号,朝那保镖道:“最后会很失落……你失落吗?兄弟。”
芙蓉夫人房间的门再次气急败坏地摔上了。
雪下起来没完没了,不知何时是个尽头。午饭循例送进房里,吃完后辰砂借了一个酒精灯,照着草药书上的配方熬起了药剂。
铃声叮当作响,辰砂从落地窗隔着阳台望出去,旅店又来了新的借宿者,还是一辆十分华贵的马车。
老板的声音:“酷寒封路,小店实在没有多余的房间了,您看看要不我们把厨房外面……”
年轻人的声音:“听说有位国内的女公爵在这里落脚?”
戟天躺在沙发上,懒洋洋道:“宝贝,我们这里又要挤进来好几个人了。”
辰砂笑道:“你该把沙发让出来。”
戟天一个打挺坐直,吩咐那保镖道:“请公爵夫人出来,也许是她的老相好。”
戟天话音未落,果然叩门声便响起,一名年轻男人与一个抱着布偶熊的小女孩进了国王套房。
年轻男人名叫石韦,同样是在国内战乱平息后,匆匆归国的,拥有世袭爵位的国家贵族。他带着年仅五岁,穿着一身小洋装的妹妹,在得知战争停止后,第一时间便从自由都市取道回国,以接管自己家族的封地。
很不幸的,石韦子爵也和芙蓉夫人一样,在路上被大雪困住了。
他与芙蓉夫人初一见面便谈笑甚欢,彼此一致认为这场大雪来得正是时候,缔结了他们之间的友谊。
用夫人的话来描述,是:“带刺的玫瑰永远不会在寒冬中枯萎,因为她要等待您的到来。”
用子爵的话来描述,则是:“酷寒无法浇熄我归国的理想,以及心中对您熊熊燃烧而起的崇拜之情!”
石韦又朝茶几旁的四人望了一眼,道:“他们是您的仆人?”
芙蓉夫人轻蔑地答道:“奥,不,他们是我花钱请回来,充当护卫的雇佣兵。”
辰砂暗自打量这名访客。
石韦正是一副典型的世家子弟模样,皮肤白皙,金发亮丽,面容因长期缺乏锻炼,而呈现不自然的白皙,脸上更有一抹兴奋的红润。
戟天则只穿着一间简单的衬衣,紧身剑士长裤,随随便便躺在沙发上,敞着衬衣领子,现出脖颈、锁骨处小麦色的健康肤色,眉目间又有股军旅生活锻炼出的英气与自信,相比之下,那孱弱的子爵输了不是一丁点。
石韦的目光在房里转了一圈,最后落在辰砂身上,小女孩搂着布熊,好奇地凑在茶几边上,道:“这是什么?”
辰砂温和地笑道:“血蒺藜,汁液可以令皮肤麻痹,不要碰它。”
小女孩好奇道:“你只有四个手指。”
辰砂笑答道:“是呀,没吓着你吧。”
小女孩道:“听说女王,也只有四个手指。”
辰砂蹙眉问道:“女王?哪位女王?”
小女孩笑道:“我们玄龟国的新女王。”
石韦不悦道:“八月,过来。”
石韦笑道:“她叫八月札。”
辰砂静了下来,石韦把妹妹招到身边,朝芙蓉夫人笑道:“能够沿路护送您到暗杀者之都,将是我莫大的荣幸。”
芙蓉夫人展开扇子遮着樱唇,吃吃地笑了起来,石韦拉着女公爵的小手,彼此手上都戴了一溜三四枚暴发户专用的宝石戒指,他情真意切地说道:“我曾认真学习过击剑,相信我,以我的剑术,一定能为您打发宵小之辈,至于这些雇佣兵……”
辰砂小声揶揄道:“他好厉害,居然也会击剑!”
戟天坏笑道:“我一个手指头就能把他和他的剑扫到天边去……”
芙蓉夫人正色道:“既然都请了,怎么能让别人回家去呢?”
石韦谦和地笑道:“您真是个善良人,夫人,既然是这样,留下来也没什么不好的,毕竟有很多琐事还需要他们去打理……”
子爵与公爵夫人相视一笑,各自心神领会,芙蓉又道:“您请跟我来,我有几件艺术品请您鉴赏。”
说毕她嫣然一笑,姗姗领着石韦进了卧室。
戟天打趣道:“你现在知道我为什么不愿意呆在皇宫里,陪一群贵妇人装腔作势了?”
辰砂笑着点了点头。
昆布唏嘘道:“又一个男人要失落了!”
石韦就这样老实不客气地挤进了国王套房,戟天和辰砂只得把他们的窝搬到壁炉旁边去,让出沙发给子爵,芙蓉夫人则让那名抱着布熊的小女孩住进了她的卧室。
既然有击剑高手加入,雇佣兵们的作用便显得可有可无了,芙蓉夫人为了节约开支,就大幅度地裁减了雇佣兵们的一天三餐菜单。
反正都呆在旅店里,不活动,又不打架,吃这么好做什么?
于是每个雇佣兵的晚饭,变成几块干面包外加一个白水煮蛋,纵然是这样,高昂的黑店物价也令芙蓉夫人十分肉痛。
是夜:
“你失落吗,老兄。”昆布瞪着眼问道。
石韦正掩上门,从芙蓉夫人的房间内出来,听到这没头没脑的问话,十分疑惑。
戟天笑道:“子爵阁下,你失落吗?”
石韦躺到沙发上,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保镖又同情地在他肩膀上拍了拍,道:“你一定很失落。”
“???”
辰砂哭笑不得道:“别欺负他了,睡觉吧。”
他摸了摸空空的肚子,吃一个水煮蛋和两片面包,简直就等于什么也没吃,饿极了。
“睡觉了——!”戟天高兴地贴着地毯滑过,一脚来了个漂移。侧身躺下,从身后抱着辰砂,满意地拉过毯子盖上。
昆布和保镖坐到芙蓉夫人的房门口,开始值夜。
室内静了下来,只余火焰燃烧时的轻微噼啪声响。
戟天低声道:“亲爱的。”
“嗯?”
“我下楼去买点什么给你吃?”
“不吃……”辰砂轻声答道:“刚刚下去看过,店里只剩面粉和黄油了,还有一点熏肉,都很贵。”
戟天道:“那睡吧,睡着就不饿了。”
辰砂闭上双眼,打了个呵欠。
深夜,四处静悄悄,躺在沙发上的石韦睡熟了,戟天轻手轻脚地起身,帮辰砂把摊子拉好。
保镖在打瞌睡,昆布睁着炯炯有神的双眼,不知道在想什么。
“去哪。”昆布作了个口型。
戟天笑着比了个“嘘”的手势,闪身出房。
门“嗒”的一声合上,辰砂立马醒了。
他迷迷糊糊地起身,道:“人呢?”
昆布指了指门外,又道:“过来。”
他把厚毡帽扣在辰砂头上,帮他束好了围巾,辰砂好奇心按捺不下,偷偷摸摸地溜出房,正瞥见戟天离开了旅店。
推开大门,一阵凛冽的寒风吹来,呛得辰砂猛打喷嚏。
远处稀稀落落的冬青木被积雪压得断折并坍塌,一行清晰的脚印,通往那一小片树林里。
辰砂小心翼翼地抬脚,沿着戟天踩出的靴印走了过去。
戟天的身影出现在他的视野中。
戟天满头是雪,他弯腰放了点东西在林外的雪地里,又把几根绳子牢牢绑在树上,拴住了他的大剑。
冬青木被他用力扯弯,绳子绷紧,系紧那把大剑的剑柄。
辰砂好奇地看了一会,戟天转身拉着绳子的末端,躲到一块大石头后。
他把一手伸到背后,朝辰砂招了招,显然是发现他跟来了。
辰砂笑了起来,笨拙地朝他跑去,戟天把他搂在怀里,呵出一口热气。
“你做什么?”
“给你弄点吃的。”
辰砂疑惑道:“吃的?”旋明白过来,戟天布置的这玩意是个捕兽陷阱。
戟天把绳子末端交到辰砂手里,指了指树上绑着的活结,道:“你闭上眼睛,我说好,你就用力拉绳。”
辰砂好奇道:“能抓到什么?”
戟天笑答道:“你想吃什么,我就让它来什么,或者是熊,或者是鹿,总之由你的愿望决定。”
辰砂想了想,答道:“我猜会是兔子,烤兔子很好吃。”
戟天调侃道:“等你睁开眼,我会给你一只大家伙。”
辰砂闭着眼睛笑道:“要什么你都能给我?”
戟天看着闭上双眼的辰砂,温柔地说:“当然,只要你要,只要我有。”
他低下头,轻轻地在辰砂脸上吻了吻,柔声道:“来,亲爱的,拽绳子。”
过了一会。
戟天肩膀上抗着一只梅花鹿,另一手牵着辰砂,笑吟吟地走向客栈。辰砂脖上松松挂着一根绳子,两只雪兔一只一边,被拴在身前晃来晃去。
辰砂心满意足地说:“你力气还挺大的么,还以为你背不动它……”
戟天谦虚地笑道:“我一拳可以打死一头老虎。”
“过了过了……”辰砂莞尔道:“说你胖你就喘。”
戟天大笑道:“哪儿学来的话?又是文元家的痞子教的?”
辰砂安静了,戟天知道他想起诃黎勒,两人牵在一处的手彼此握了握,辰砂放在戟天温暖手掌里的手,不易察觉地抽了出去。
他的四根手指抽走后,冷风吹进戟天的掌心。
“还痛么?”戟天问道。
辰砂笑着答道:“被切下来的时候很痛,现在一点也不痛了。”
辰砂又问道:“将军也把那位公主的手指给砍了?”
戟天“嗯”了一声,不再多言。
戟天站在旅店后门处,敲开厨房的门,道:“把这些交给他们处理,付点加工费,晚上让他们炖了鹿肉端上来……”
辰砂解下那两只雪兔,交给厨娘,倏然间在他们头顶的二楼处,窗户砰然炸裂,一阵玻璃碎渣如暴雨般飞了下来!
“小心!”
戟天风衣一卷,护住辰砂头部,只见一道灰影从国王套房的卧室内飞出,冲向雪地。
“八月——!”芙蓉夫人的尖叫声从窗内传来。
戟天登时跑出几步,抬头瞥向二楼破碎的窗户,吼道:“怎么了!”
昆布幸灾乐祸地大喊:“刺客把人抓走拉——”
芙蓉夫人在二楼跺脚尖叫道:“你们究竟干什么吃的!快追!”
戟天与辰砂对望一眼,昆布高兴的声音再度传来:“这不是我们的任务——要加钱——至少不能让我们吃水煮蛋!我这就派副团长和团员去救她——!”
“……”
戟天问道:“救?”
话音未落,二楼窗内再次跃出一个身影,在半空中敏捷地一个翻身,诤然抽出腰间利剑,稳稳落地!
那是石韦子爵,他落地时,不易察觉地轻哼了一声。
“麻烦两位施以援手……”石韦满头大汗,单膝跪地,颤声道:“我妹妹被刺客抓走了。”
辰砂答道:“救。”
戟天点头,两人望向石韦,道:“走。”
三人静了片刻。
石韦的声音发着抖,道:“请……你们先去,我随后就跟上,舍妹就拜托你们了!”
戟天点了点头,道:“你呢?不去?”
辰砂同情地说:“我们先走,他刚刚跳下来那会,把脚给扭了。”
16. 香气扑鼻的炖肉
辰砂特别强调:“我不会拖累你,八月可能受了伤,你也可能会受伤。我会击剑,打手枪……我能帮你的忙。”
戟天笑道:“我完全没有嫌弃你的意思。相信我,打手枪没什么了不起的,我还会打手炮……”
辰砂不懂“打手枪”和“打手炮”的涵义,也就完全没有意识到又被调戏了,放心道:“把你风衣帽子掀起来一点,好冷……”
戟天背着他的私家小药师,在山崖上几下纵跃,跳向高处。
他们并肩伏在一块石头上,望向低地上的一个平台。
平台上围了六名刺客,八月躺着,睁着一双无神的眼睛望向飘满大雪的天空,嘴角拖了一道血迹,一只手仍紧紧抓着她的玩偶熊。
另一只手,则被几名刺客牢牢固定住,血液从她手腕处汨汨流出,浇在平台中央的一个白色球形石头上。
辰砂问道:“那是什么?”
戟天疑惑地摇了摇头,道:“她还能撑多久?”
八月的嘴唇发白,并冷得发抖,辰砂道:“她……快不行了。”
戟天微一沉吟便道:“我去抢那块东西,引走周围的人,然后你救人。”
话音未落,黑风衣飘扬,戟天一脚踹上山石,如飞箭般直射而去!
“什么人!”
当即便有人反应过来。
戟天笑道:“你老爸!”瞬间一个翻身,在空中砰砰两枪,两名刺客的脑袋应声而爆!准之又准的爆头枪法下,刺客这才反应过来,吼道:“散开!”
戟天敏捷无比的空翻,踹上又一名刺客,把他踹得横飞出去,撞上山石。
“散开了好!”戟天笑道,单膝跪于平台上。
剩下的三名刺客抽出钢爪,大喝一声,从平台外抢上,戟天已伸手抓起平台中央的椭球形石头,深吸一口气,再次纵跃!
“糟了!”
“追!”
戟天捞到那物,马上放进衣袋,闪身堪堪擦过林立的黑石,逃了。
三名刺客登时发狠直追,跟随戟天消失在山石后。
“八月!”辰砂匆匆奔下来,他以手掌抚上八月冰凉的额头。
“妈……妈……”八月呻吟道。
辰砂取出一瓶生血强心的药剂,喂八月喝了下去,小女孩被呛得直咳嗽,辰砂又手忙脚乱地把她抱起,道:“八月,别死,别死……”
八月的气息渐弱了下去。
辰砂脑内嗡的一声,遥远的天空中,仿佛有一个亲切的声音传来,断断续续,朝他说了句什么。
辰砂吸了口气,抬头道:“谁?谁在和我说话?”
八月倒在辰砂怀里,辰砂猛然摇头,想把那幻听驱逐出脑海,他静了片刻,忍不住仔细思索那天空中话语的意思。
辰砂把那零碎的字,词艰难地拼凑起来,喃喃道:“赐予……生,我……”
他把残缺的四只手指按在小女孩的额头上,闭上双眼,手上焕发出一团浅浅的白色光团,低声道:“我赐予你生命。”
光芒浸入八月冰冷,弱小的身躯,她恢复了呼吸,身体渐渐暖和起来。
一声枪响,令辰砂倏然睁开了眼。
他喘息几声,转头望去,只见一名刺客倒在距离自己只有五六步远的地方。那是先前被戟天踹昏过去的守卫。
戟天收回枪,道:“辰砂,以后要记得,先解决掉不安全的因素再救人。”
辰砂心有余悸道:“谢谢,对不起,你刚才真的吓到我了。”
戟天背着八月,与辰砂一起离开山崖,走向旅店。
“那些人呢?他们要做什么?”
戟天茫然地摇了摇头,道:“被我甩开了。”
辰砂又道:“那块白色的石头呢?”
戟天略侧过头,笑道:“你看,如果八月是我们的女儿,我像个称职的,有安全感的老公吗,辰砂?我们结婚吧。”
辰砂完全无视了戟天的不靠谱提议,只不停碎碎念道:“他们为什么要捉她?不是应该捉芙蓉夫人吗?为什么要放她的血?白色的球又是什么?”
戟天笑道:“这是我们雇佣兵职责范围以外的事情,我要是能想明白,就不会在这里了。”
戟天又神秘地眨了眨眼,答道:“我猜八月和她哥哥的身份很特殊,待会你不要问太多,知道吗?”
“八月!”石韦一瘸一拐地奔上前,接过了昏迷的八月,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戟天耸了耸肩,笑道:“他们把她抓走,放在一个山谷里……嗯,我只趁刺客们不备,把人救了回来,或者您可以去查查?”
石韦敷衍地朝戟天点头致谢,便匆匆抱着八月上了套房。
戟天低声道:“亲爱的,你看。”
辰砂顺着戟天的目光望去,见到石韦把一只手按在八月的手腕上,伤口处,粘稠的血胶结了一层冰晶。
辰砂明白了,道:“石韦子爵是皇族?”
戟天赞许地答道:“聪明,这里面的事一定不简单。少管为妙。”
国王套房:
石韦一手握拳,像只亢奋的公牛,不断嘶吼道:“那些猖狂、卑鄙的小人!他们冒犯了您!我绝不允许他们活在这世上!”他抽出腰间的细剑,斩钉截铁地在芙蓉夫人面前一挥!
芙蓉双手捧着胸口,嗷嗷叫个不停。
辰砂与戟天嘴角微微抽搐,眼望斗志昂扬的子爵,沿着墙壁蹑手蹑脚溜了进来。
芙蓉夫人道:“啊!你受了伤,现在不能与那些鼠辈拼命!万一有个好歹……”
石韦道:“相信我!刚刚救出了家妹,现在让我再杀回去!”
芙蓉夫人拉住他的衣袖,好说歹说把他劝回了椅子上,道:“下次等他们来自投罗网……幸好八月没事,否则我真不知道该如何对您交代……”
她的眼眶微红,正要悲泣出声,石韦叹了口气,安抚地把她抱在怀里。
昆布看了一会,带头“啪啪啪”地鼓起了掌,那掌声响亮而突兀,把辰砂吓了一跳,旋即辰砂与戟天,还有坐在沙发上的保镖也跟着莫名其妙地鼓起掌来。
戟天嘴角露出狡猾的微笑,有一下,没一下地打着拍子,不到数秒,众人的节拍完全被戟天带了过去,“啪啪”——“啪啪”声不停,听起来就像扇在石韦脸上的无数耳光。
芙蓉夫人愤恨地朝茶几旁的四人看了一眼,歇斯底里道:“你们这些没用的东西!继续吃水煮蛋!”
“你鼓什么掌,又要吃白水煮蛋了。”辰砂气急败坏地拍了昆布后脑勺一巴掌。
戟天笑道:“我们有炖肉吃,老婆,你忘了?”
“啊,对!”辰砂这才想起放在厨房的鹿和兔子,登时心花怒放。
昆布的笑容收敛,严肃,继而又开始笑,转头道:“老婆?我们有炖肉吃?”
“……”
辰砂又给了昆布的后脑勺一巴掌。
雪夜里一场莫名其妙的危机终于宣告结束,尽管被掳的一方以及掳人的一方仍是稀里糊涂,完全不知内情,然而戟天与昆布都识趣地保持了沉默。
芙蓉夫人对此陶醉的解释则是:“像我这么美丽的女人,总是命途多舛的,幸好睡觉时我朝着墙,刺客没有垂涎我的美貌,才得以逃过一劫。”
旅店老板可不管你多美貌,他为那块破损的玻璃窗,赔偿的叫价是足足八千金币。
对于芙蓉夫人,这无异于屋漏偏逢连夜雨,她已经在这间旅店住了整整三天,再赔上八千,就要过万了。
于是她与石韦子爵把那张赔偿的账单推了半天,最后不得不采取AA制,每人出足四千,并把虚弱的八月赶了出来,又摔上了门。
旅店老板的日子也不好过,空有一堆宰客得到的金币,却没有多少存粮了。
这导致一个鸡蛋抬升到六枚金币的高价,咖啡的行情也随之看涨。芙蓉夫人含恨把雇佣兵们的水煮蛋也减掉,自己则点了面包,冷火腿与煎蛋,独自呆在卧房里享用她优雅高贵的早餐。
正在这大雪封路,到处青黄不接的时节,昆布雇佣兵团的三人则围着一个小炭炉,吃起了满满一锅的炖肉。
戟天把鲜嫩的鹿肉舀到辰砂碗里,讨好地说:“老婆,这个是鹿腿上的嫩肉……”
辰砂满意地点头道:“这个不错,我爱吃……”
昆布讨好地说道:“老婆!给你吃个蹄子!哎呀!”
辰砂和戟天一人扇了团长后脑勺一耳光,辰砂又顺手也扇了戟天后脑勺一耳光。
戟天呲牙咧嘴,朝那保镖招手道:“老兄一起来吃点?”
保镖也不客气,大大咧咧就坐下了,只剩可怜的石韦子爵望着那锅肉猛咽口水。
滔天鹅毛雪,红泥小火炉,香味在套房中飘荡,像只荡妇般从门缝里钻进了芙蓉夫人的房间。芙蓉夫人显然与香味进行了一番艰难的搏斗,最后,花瓶摔碎的声音传来,她获得了完胜。
当然,第二天她为那个花瓶付出了赔偿三千金币的代价。
数人吃完,昆布打了个响亮饱嗝,端着锅从石韦子爵面前经过,放在餐桌上。
戟天懒洋洋呵欠道:“睡觉睡觉,忙了一整晚……”他蹭到壁炉前,拉起毯子,把辰砂拖了过来,虚虚压在他身上,面对面搂着辰砂,大腿暧昧地蹭了蹭,架在辰砂身上,章鱼般地缠住了他。
辰砂吃饱喝足,已是困得不行,任凭戟天亲昵的抱着,便蜷在他怀里睡了。
厅内静了下来,数人都疲惫得很,各自沉沉睡去,只剩高贵的石韦子爵与芙蓉夫人唏哩呼噜,偷吃所余无几的炖鹿肉的声音。
不知睡了多久,辰砂醒了,他嗅到戟天脖颈上温暖的男子气息,再转头看时,天已全黑。
戟天像是比他更早睡醒,睁着蔚蓝色的双眼,望向壁炉内跳动的火焰,不知在想何事。
戟天温柔地小声道“再睡会?”
辰砂摇了摇头,爬到茶几旁喝了口水。
戟天坐起来,神秘地笑道:“宝贝,送你一个好东西。”
戟天探手到沙发旁,那里披着他的风衣,他从黑风衣袋子里掏出一个暗红色的东西。
辰砂惊呼一声,戟天马上捂住了他的嘴。
“呜咕咕……”辰砂挣扎道:“这是那块石头?”
戟天手里的是一枚拳头大小的椭球物,那物泛着红润的光泽,在火光的映照下像一块漂亮的蛋白石。
戟天笑道:“昨天晚上,那几个刺客用血浸的石头。我抢到手后就没还他们。”
辰砂对那五百金币视而不见,屁颠屁颠地接过石头,凑到壁炉前仔细研究起来。
他对着火光,翻来覆去地看,最后下了个定义,道:
“这是个蛋。”
戟天点头道:“我猜也是,里面说不定是很厉害的动物,但为什么要用八月的血来浸泡,我就……嗯,想不太明白了,你看过的书里有提到么?”
辰砂思考良久,摇头笑道:“孵出来不就知道了么?”
戟天打趣道:“小心孵蛋的时候被咬了屁股。”
辰砂正色道:“那你千万……小心。”接着把那枚蛋交回戟天手里。
戟天的笑容僵住了。
辰砂道:“你是无所不能的,当然由你来孵!孵出来再给我。”
戟天把蛋推给辰砂,道:“我已经上缴了,老婆,请你自己来。”
辰砂又把蛋推了回去,诚恳道:“拜托你了老……戟天,我,我不要被咬屁股。”
戟天这下真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过了一会:
戟天裹着毛毯,长脚屈曲,动来动去,显是夹着那个蛋心不在焉地玩。
辰砂道:“认真点!”
戟天把脚缩了缩,有点恐惧地道:“万一是喷火龙怎么办,老公唧唧要是被咬了……以后怎么跟你结婚……”
辰砂道:“不可能,世界上没有那种东西,而且喷火龙怎么会这么小。”
“孵出来了么?”辰砂好奇道,伸手去摸,戟天暧昧地挺了挺腰,辰砂摸到他大腿中间,脸唰的一下就红了。
戟天笑道:“亲爱的,我们结婚吧。”
辰砂嘴角抽搐道:“不。”
戟天笑了笑,也不在意,摇头晃脑地孵蛋,那模样逗得辰砂只不住笑。
“孵出来了么?”
“没有。”
“孵出来了么?”
“没有没有……”
“孵出来了么……”
“没有——”戟天漫不经心道。
辰砂道:“让团长孵看看?”
戟天道:“如果你不怕他把蛋夹爆的话,倒是可以考虑。”
辰砂又笑了起来,他忽然想到一事,把手伸进戟天腿间的毛毯里,抓出那个蛋,道:“我有办法了!”
戟天满脑袋问号,见辰砂匆匆取过切药的那把银刀,忙按着他道:“别!”
“用我的。”戟天道。
戟天的手指在刀锋上轻轻一划,伤口内涌出血来,他把手指在蛋壳上涂了涂,血液便被蛋吸了进去。
辰砂道:“果然要用血,这是什么东西?”
戟天颇有点担忧道:“别要了,把它扔了,我怕有危险,以后买只小狗给你。”
戟天揽着辰砂,另一手抓过那小蛋,就要朝火炉里扔。
“啊,别扔!”辰砂抢了过来,道:“先看看是什么。”
辰砂伸出手指,划了一刀,把自己的血也涂了点上去,看得戟天面部肌肉一阵抽搐。
辰砂把那蛋放回桌上,看了一会,戟天失去了耐心,道:“宝贝,我又后悔了,扔了它吧,万一是个危险的东西……”
话还未说完,蛋壳上“啪”地裂开一条缝。
两人登时同时紧张了起来,戟天把辰砂护在身后,掏出手枪,眯起了眼,道:“别动。”
辰砂道:“那是个蛋,怎么听得懂你在说啥。”
戟天扑地一笑,道;“我是叫你别动。”
辰砂躲在戟天背后,探出头来,紧张地看着那枚暗红色的蛋。
蛋壳上裂开第一条缝后,轻轻摇了摇,滴溜溜地滚了几圈,继而裂纹朝蛋的全身延展,连着“啪啪”几声,坚硬的蛋壳碎了。
17. 来历不明的怪蛋
戟天的枪口指着“来历不明的蛋”,蛋壳碎后,爬出一团淡蓝色的小东西。
“哦——?”辰砂惊呼道。
小东西摇了摇,探出一个圆圆的小脑袋,脑袋上有两颗眼睛,像是镶在上面的乌溜溜的弹珠。
眼睛转了转。
“咦——?”辰砂疑惑道。
那是一个扁扁的,椭圆形的生物,它笨拙地从身体里伸出四只脚,一根尾巴,尾巴摇了摇。
脚晃来晃去,踩在茶几上,还有爪子。
“这是什么?”辰砂按下戟天的手枪,上前端详。
它的脑袋转过来,对着辰砂,茫然抬头打量着他。
戟天再次操起枪,拉着辰砂的衣领,道:“别过去!”
小东西的头与四肢瞬间吓得缩回了身体里。
“……”辰砂小心翼翼地推了它一下。
那小玩意的脑袋就再也不伸出来了。
“这是一只龟……”辰砂哭笑不得道:“你吓着它了。”
戟天道:“蓝色的龟?”
一只半个巴掌大的小乌龟,伏在桌上,过了许久,像是确认没有危险,才试探着伸出龟头——乌龟的头。左右看了看。
辰砂与戟天都松懈了,辰砂道:“奇怪的蛋,孵出一只奇怪的龟。”
戟天笑了起来,道:“挺可爱的,你喜欢就好。”
于是辰砂捧着那只龟在房间里转了一圈,炫耀了一番,睡得迷迷糊糊的昆布对此表示十分羡慕,其他人就没话说了。
辰砂决定给它起个名字。
“叫戟天将军。”
“……”
戟天哭丧着脸道:“我不要当王八。”
小龟什么也不吃,辰砂一度以为它会饿死,然而它过了不到半天,便熟悉了辰砂这个主人。张开嘴,伸出小得几乎看不见的舌头,讨好地舔了舔辰砂的手背。
“没有牙齿,但是有舌头……”戟天疑惑得很:“脑袋又是圆的,眼睛突出,长在头上,而且没眼睑,这究竟是什么品种的龟?”他的手指捏着龟背两边,把它拈起来,翻来覆去地看。
小龟吓得四肢又缩了回去,过了片刻,只伸出头,好奇地打量着戟天。
“砰!”戟天故意吓道。
小龟脑袋缩进去了,并不住发抖。
戟天满意地说:“这东西人畜无害,胆子很小,批准你养了,要给它身上绑个绳子,让你带出去遛龟么,老婆?”
辰砂哭笑不得道:“算了,它太安静了,出门也是被拖着走,你期待一只乌龟能跑多快。”
戟天嘿嘿笑道:“这是我们爱情的见证。我们结婚吧。”
辰砂学着那只小龟,把手缩进大衣里,肩膀一耸,脑袋也缩了进去,趴在地毯上扭了一会,不动了。
那玩意儿孵出来的时候,雪十分凑巧地停了。
芙蓉夫人痛苦的旅途终于告一段落,她下楼清算了房费——共一万四千枚金币,她高贵的心在滴血,不,喷血。
昆布找到了他们扔在路边的马车,套上马,再度准备出发。
辰砂兜里揣着他的小宠物,爬上了马车。
芙蓉夫人虽与石韦子爵稍有不和,但略一沉吟,还是选择上了他的马车。
子爵的马车更宽敞,也更华贵,昆布正乐得有此决定,与戟天二人搬来了石韦的家当,塞进自己坐的后一匹马车里。
于是芙蓉与石韦,八月坐上了前一辆车,昆布,保镖,戟天,辰砂四人坐上后一辆车,大家离开了黑店,继续出发前往玄龟国帝都。
马车在湿滑的平原道上小心行驶,并不断接近玄龟国帝都。
车上烧了个小炭炉,炭炉周围摆上几个布袋,烘烤放在路上数天后,潮湿的食材与芙蓉夫人的衣服。
小龟爬进某只口袋里,拖着一个胸罩倒爬出来。
“小戟天!不能动那个。”辰砂急急忙忙地把小龟抓过来,又把芙蓉的胸罩做贼心虚地塞回去。
他想了想,从腰畔掏出一把锋利的银刀。
昆布打了个呵欠,道:“小戟天这么一丁点大,肉都没有!辰砂你太心急了!”
辰砂咬牙切齿道:“我不是要宰它,是给它剪指甲!”
他的手很巧,银刀的刀锋一触即离,纵是马车不断摇晃,仍未伤到小龟分毫。后者则听话地伸出肉肉的龟脚,由得辰砂摆布,也不挣扎。
戟天酸溜溜地说:“亲爱的,你怎么光顾着和它玩了,我一定要把它拿来炖汤……”
辰砂乐不可支,道:“你是他爹,哪有老爸拿自己儿子炖汤的。”
戟天不满地伸出手指,要去杵他得宠的龟儿子的头,小龟却乖巧地伸出舌头,舔了舔戟天的手。
戟天忽地意识到了什么,道:“它的嘴巴怎么这么冷?”
辰砂头也不抬,光顾着给这小东西修指甲,道:“龟是冷血动物么。”
戟天蹙眉,辰砂道:“好了,自由活动时间。”旋把它放在座椅上。
小龟四处爬了一会,略微低下头,两只眼骨碌碌地转,艰难地望向椅下的炭炉。
马车急刹车,小龟在座椅上来了个长途滑行——辰砂紧张地大叫,伸出手去抓,却抓了个空,它掉进了烧得正旺的炭炉里。
辰砂绝望地叫道:“戟天要死了!”
倏然间炭炉里熊熊燃烧的火焰砰的一声熄灭,蒸汽滋地升了起来。
戟天抽了口冷气道:“这是魔兽?”
小龟从炭炉出口爬了出来,辰砂忙一把抓起它,正要仔细检查时,忽听车外有卫兵的声音传来。
“道路封锁,帝都方圆五千里地域都需要王国军手书才能通行。”
芙蓉夫人气急败坏的声音道:“你知道我是谁么?我是芙蓉!我是女公爵,这里有我领地的证明,以及我父亲开据的信件……”
那卫兵显也是忌惮芙蓉的身份,马车停在关卡处,一名队长下令道:“既然是公爵归国,理应放行……嗯,您可以过去,但是我们需要搜查一下您的行李,很抱歉,这是将军新传达下来的命令。”
芙蓉夫人依靠她的美貌再度征服了无数士兵,然而正在她要继续征服之时,卫兵队长却不由分说,把昆布等人赶下了马车,开始搜查后面载着的大小箱子。
昆布道:“啊——!终于不下雪了!兄弟,辛苦了!”他拍了拍那名卫兵队长的肩膀。
队长莞尔道:“你们是雇佣兵?!辛苦了,兄弟!”
军人之间总是有不少共同语言,自来熟的昆布没到一会,就与那卫兵队长勾肩搭背,套起了话。
“为什么要搜查!她不是美丽的女公爵么?!女公爵怎么能搜查!”
“哈哈,老兄,再美丽也没办法,听说帝都丢了很重要的东西,现在出入国境的马车全部需要盘查……”
“哦?!是什么东西?!”
“文件上只说是一个圆形,光滑的,这么大小的宝石;街边传闻倒是不少,听说是个护国神兽的蛋……”
“哈哈哈哈哈哈——”
昆布毫无征兆地大笑道:“护国神兽的蛋!哈哈哈!”
“……”
卫兵队长显也是对这脱线的家伙无可奈何,讪讪道:“只是一个不着边际的传闻罢了……别笑话老弟成不?”
戟天善意地插嘴道:“诸神已死,凛冬将至,护国神兽不过就是个传说。”
卫兵队长耸了耸肩,道:“神话里的东西,谁知道呢?我打赌没有。”
检查一番后,卫队长道:“慢走!祝你们委托顺利完成!”旋挥手放行,而对芙蓉夫人的美貌视而不见。
马车继续向前。
戟天陷入了沉思,辰砂则惴惴不安地把手伸进风衣的兜里,摸了摸那只小龟。
戟天道:“昆布,我们的委托能到此为止么?反正我认为护送她到国内,应该也没有多大危险了,不如我们就这样先回去?”
昆布愕然道:“那怎么行,一天有三百金币……”他叽叽咕咕地算了一会,辰砂领会了戟天的意思,道:“我也想回家了。”
昆布瞪着辰砂,又看看戟天,道:“你俩一伙的。”
想了许久,最后昆布不情不愿地点了头,敷衍道:“好吧,我也想家了。”
戟天道:“她应该也希望省点钱,一个光出不进的女公爵,估计也没多少钱可以用了,与其……”
“好了好了!”昆布道:“你说得对,万一她赖账怎么办!比起赖账,我更害怕她拿她的美貌和身体来偿还……我这就去说!我们回家去!”
辰砂笑得打跌,昆布还没掀开车帘,马车便已经停了。
昆布道:“又怎么了?!”他跳下车去。
戟天坏笑着伸出手掌,与辰砂互击一掌,辰砂道:“太好了,终于可以回家了!”
“你们到底还要怎样——!”
芙蓉夫人的尖叫声倏然提高了数个音域,也许是因为踏上了自己的国土,近乡情怯之心转换为兴奋的叫喊而尽数爆发。
“我是公爵——!这位是祖国的石韦子爵——!路上已经搜查过一次,没完没了的何时是……”
卫兵的声音道:“对不起对不起,我们也是循例行事,将军阁下离开了帝都,亲自来到关所巡查,您请稍等,您是公爵……”
“什么将军!叫他出来见我!”芙蓉夫人怒气冲冲道。
戟天微微眯起眼,道:“这下麻烦了,亲爱的,你见过玄龟国的哪位将军?”
辰砂想了想,道:“我只认识玄鸡……他把我抓去那会,就把我关在他的帐篷里……其他人都没见过。”
戟天点了点头,道:“那就好。”戟天把围巾拉上,风衣帽子扣上,道:“待会你就说我生病了。”
辰砂道:“我们要先跑么?”
戟天答道:“看情况,希望不用。”
芙蓉夫人叉腰怒斥道:“现在随随便便一个大老粗都能当将军了?!我告诉你,凝水女王当年还是我看着长大的,什么将军!叫他出来见我!”
芙蓉夫人还未歇斯底里地叫喊完,不远处的一个男人已摘下风衣兜帽,朝她们走来,冷冷道:
“我就在这里,公爵夫人。”
戟天与辰砂的气息倏然一窒,辰砂瞬间转过头,掀开窗帘朝外看了一眼。
玄及依旧穿着一身棕黑色的刺客紧身服,外面罩着一件深蓝色的风衣,腰间围着一袭牛皮战裙,他的双脚修长,立于雪地里颀长的身材令芙蓉夫人眼前一亮。
玄及抿着他锋利的薄唇,一头短短的棕发如同碎草,他微微躬身,道:“好久不见,芙蓉夫人,我原以为您不会回国。”
女公爵的樱唇小嘴张开了些,面上表情有些不自然,许久后道:“你是……皇太子殿下?”
玄及礼貌地道:“姐姐继位成为女王,我现在是第一军部队上将,或者您也可以称我为亲王,夫人。”
他牵起芙蓉的手,心不在焉地俯身,冰冷的薄唇并未触及她的手背。只是作了个样子便放开。又望向石韦,道:“你是七皇叔的儿子?”
石韦忙赔笑上前,道:“皇兄,别来无恙。”
玄及冷漠地点了点头,道:“欢迎你们回国。”他把石韦与芙蓉扔在原地,朝八月招了招手,蹲下来,摸了摸她的头,道:“八月札,脸色这么差?”
八月笑了笑,在玄及脸上亲了一口。
玄及伸出手指,勾了勾八月抱着的小熊布偶,道:“凝水姐姐给你的小熊?”
八月笑道:“是呀——”
“他不像那么坏的人。”戟天在马车上低声道。
辰砂点了点头,道:“他的脾气很怪,切了我的手指以后,有时候会笑,有时候又抱着我哭,叫我玄钦……有时候……”
戟天的醋意蹭地一下就上来了,凑到辰砂脸旁,恶狠狠地峻声道:“他为什么抱你!”
辰砂笑着把戟天的脸推开,道:“我猜他喜欢那个叫玄钦的人……”
戟天想了想,道:“玄钦是谁?同父同母,都是玄字头的名字,是男生?你长得像他弟弟?”
戟天倏然想到了诃黎勒亲手杀死的那个孩子,不由得背脊直冒冷汗。
“他把自己的弟弟……派去……”戟天抽了口冷气。
“什么?”辰砂茫然问道。
戟天摇了摇头,颤声道:“没有……这里面一定还有内情。”
玄及道:“搜。”
卫兵围住了两架马车,玄及又道:“姐姐现在也在关所,八月札,她知道你来了一定很高兴。”
“去请女王出来走走,她的小妹妹回来了。”玄及吩咐一名卫兵道。
芙蓉夫人完全被晾在一旁,此时饶是她美貌与智慧冠绝天下,也完全不敢对这当权将军施展挠首弄姿的本领,只得眼睁睁看着他走向后一辆马车。
戟天道:“亲爱的,他来了,请你相信我,我说什么你就照做,我会保护你的。”
辰砂点了点头,他忽然觉得戟天的承诺与诃黎勒一样令他安全。
芙蓉夫人不安地说道:“后面是我的一点行李,还有几名花钱请来的雇佣兵……”
玄及扬眉嘲道:“大陆各地的贵族们,没有人亲自把您送回来?”
玄及掀开车帘,瞬间如石化般呆呆地站在马车外。
戟天低头说:“跟老朋友打个招呼,亲爱的老婆。”
辰砂愉快地笑了笑,道:“你好,玄鸡,我们又见面了。”
戟天愉快地附和道:“你好,玄鸡小废柴。”
18. 一招毙敌的决斗
玄及艰难地咽了下唾沫,眼眶有点发红。
“不用搜了。”他吩咐道:“辰砂,下来走走?”
戟天轻轻推了推辰砂的肩膀,后者便领会其意,钻出马车。
玄及伸出手,辰砂微一犹豫,把手放在他掌中,玄及牵着辰砂残缺的四指,把他抱下地来。
戟天漫不经心地下来了,并打了个呵欠。
八月札抱着她的小熊,倚在石韦的身旁,奶声奶气道:“皇兄,他救过我的命。”
玄及微一颔首,道:“他也救过我的命。”
戟天懒洋洋道:“辰砂救过你的命,你的回报就是把他出卖给毕方国的军队,自己在雪之村逃了,士兵们打断了辰砂的腿。”
“你再见到辰砂时,拿他当人质,砍了他的手指……”戟天笑道:“将军真是有情有义!”
玄及脸色没有半分变化,他只是默默地听着。
“皇兄不是这种人!”八月朝戟天吐了下口水。
戟天笑答道:“嗯哼,我在撒谎。”
玄及道:“辰砂,我有几句话想对你说,我们可以单独谈谈么?”
辰砂把求助的目光投向戟天,后者则拉着他的手臂,道:“告诉他不行。”
辰砂笑道:“不行。”
玄及道:“辰砂,我诚恳地请你留下来,留在玄龟之国……”
戟天道:“说你滚。”
辰砂讪讪道:“你滚。”
“……”
玄及深深吸了口气,道:“我可以让你当一名公爵,有自己的封地,你也可以搬到我家里来……”
玄及认真道:“我听说了诃黎勒的事,我很抱歉,辰砂。”
“那天到你的学校去,我确实是真心诚意想把你接到身边,你救了我的命,我一直都记得,辰砂。”
戟天笑吟吟道:“说你这个偷窥狂,再给他一耳光。”
辰砂鹦鹉学舌道:“偷窥狂是什么?你这个偷窥……狂,再给他……”旋醒悟过来,抬手,小心翼翼地观察玄及的神色,极轻地拍了拍他的侧脸。
“……”
玄及肩膀不停发抖,不再与辰砂交谈,转向戟天,冷冷道:“你就这么急着找死?”
戟天笑着耸了耸肩。
玄及冷喝道:“我要和你决斗!”
戟天道:“很好,稍后如果你可以踩着我的尸体,我想辰砂也许会愿意给你一个谈谈的机会。”
戟天漫不经心地抽出背后大剑,扣指一弹,金铁嗡鸣之声清越,令在场所有人不由自主地心头一凛。
玄及扯下风衣,抛在雪地里,冷冷道:“你没有炎枪,我也没有冰霜之星,这次我要把……”
戟天的目的终于达到了,他成功地激起了玄及的怒火,并懒懒道:“少啰嗦,来罢,小杂鱼。”
凝水女王裹着雪白的狐裘在关所门口出现,一见戟天,便立于原地。
她峻声喝道:“抓住他们!”
芙蓉夫人尖叫一声,数十名卫兵持尖刀步枪奔来,围住了车前的所有人。
“姐姐!”玄及不悦地喝道。
凝水女王眼中充满泪水,双肩不易察觉地发抖,指向戟天,颤声道:“你……你很好,我又见到你了,恶魔……你……”
玄及蹙眉道:“怎么了?”
凝水歇斯底里道:“杀了他!让他上绞刑架!”她愤恨地抬起右手,她的手也缺了一根尾指。
玄及抽了口冷气,道:“是你做的!”
戟天笑了笑,不置可否。
戟天道:“如果你赢了,等我死后,尸体随你处置,可以拖出去给狼吃,也可以把我切成碎块……但还请你尊重辰砂的意愿。”
戟天又抬眼道:“如果我赢了呢?”
玄及诤然抖出锋利的钢爪,沉声道:“送你们走,我认输。”
戟天满意地点了点头,那时间关所内的当值士兵已蜂拥而出,围在了空地的角落。
戟天肩上扛着他的大剑,正眼也不看玄及,问道:“你那爪子上有毒么?”
玄及冷冷答道:“没有。”
戟天道:“那我饶你一命。”
玄及道:“没有毒,但你也会被抓成两半。”
他的目光锁住戟天全身,戟天则静静低头,看着自己的靴子。
所有人紧张地呼吸,双眼盯着空地中的两人,生怕错过任何一个动作。
虽然决斗的原因尚不清楚,然而玄及却是玄龟国内数得上的高手,又身负皇族异能,对方必定也非常棘手。
有人终于认出了戟天的身份,低声道:“那是毕方国的炎枪将军!”
玄及微微躬身,发出一声野兽的低吼,
“你太轻敌了!”
又一瞬间,玄及在雪地里消失了。
观众俱是不约而同的惊呼!
下一刻,他已鬼魅般地出现在戟天身前!
戟天倏然抬起右臂,玄及的利爪挥来,“扑”的一声抓上了他的手臂。
入肉三分,风衣袖子登时被抓开数条裂口!
戟天嘴角露出一丝阴冷的笑容,左手抡起大剑,玄及的双瞳倏然收缩,猛力后跃,钢爪却死死嵌在戟天手臂上!
戟天横过大剑,随手一拍,正中玄及胸腹间,嘲道:“是你太轻敌了。”
兵士们只见他们的皇太子如炮弹一般飞了出去,砰然摔在远处。全场死寂般的静了片刻,玄及挣扎着坐起,哇地吐了口血。
只用了一招。
所有人恐惧地朝后退去,凝水女王晕倒了。
半小时后。
“每天三百金币工钱,护送到目的地……又有五千酬劳……”
昆布絮絮叨叨地扯着芙蓉夫人,清算他们的委托报酬。芙蓉夫人脑海中已是一片空白,她麻木地点头,看了看关所高处架起,指向关外空地的无数步枪。又望向空地上并肩坐着的戟天与辰砂。
辰砂在戟天受伤的手臂上,绑了几层绷带,绷带收尾又扎了个蝴蝶结。
戟天对上百把虎视眈眈,随时有可能走火的步枪视若无物,喊道:“凝水小姐,我们这就走了,您不出来喝杯茶,叙叙旧?”
凝水的脸色冰得可怕,她默默地抱着八月,转身退到城楼后。
戟天低声笑道:“换了杀人狂,刚刚那一下,估计会在出爪的瞬间挥刀,漂亮地削下他的头。”
辰砂叹了口气,道:“玄及没有那么坏。”
戟天耸了耸肩,道:“你想当玄龟国的贵族?”
辰砂笑道:“怎么可能。”
戟天点头笑道:“我也有封地,回家就上缴给你,乖,小畜生的封地我们不稀罕。我的封地里有个温泉呢,一定比他送你的好……”
昆布终于结算完工钱,捧着沉甸甸的一大包金币,系在皮带旁,又猛拉被扯得朝下坠的裤子,道:“回家了!”
戟天起身朝芙蓉夫人走去,躬身礼貌地说道:“再见,我美丽高贵的阁下。”
芙蓉夫人欲哭无泪地伸出手,让他象征性地握了握。
戟天又道:“您看,您那匹拉车的马能不能送给我们当作纪念?这样我们以后看到它,就会想起您……嗯,当然,我不是说您的脸与它长得像……”
芙蓉夫人只觉一口气堵得上不来,戟天又招手道:“辰砂?来与夫人告别。”
芙蓉夫人尖叫道:“快走!再见!”旋见了鬼般逃进了关所里。
昆布又朝关所吹了声口哨,道:“再见!我们走了!”
于是昆布、戟天、辰砂,外加重二十多斤的那一大包金币,都压在了一匹瘦马背上,摇摇晃晃地离开了关所,沿平原道朝佣兵之都进发——回家了。
“以后它的名字就叫芙蓉……”
“亲爱的,我们好像可以租一间大点的房子了,但是我不想和你分开睡,怎么办……”
“兄弟!你真是帅!”
昆布雇佣兵团获得了有史以来最丰富的一笔酬劳,回到佣兵之城后,脱线团长马上另租了一间单层的三室一厅,带宽敞院落的小屋。
昆布使尽浑身解数,其中滚泥巴数小时,抱房东大腿嚎啕若干次,在雪地里被拖行数十米后,成功地以三千金币一季的低价拿下了这间小屋的居住权。作为雇佣兵团新的驻地。
这里位置偏僻,却安静得很,小院子里还有个破破烂烂的温室,正好修缮一番,让辰砂种点花花草草。
戟天用几块油布遮住温室顶棚,把它们固定好,并在温室门前挂好小黑板,用粉笔画了只活灵活现的小乌龟,朝窗户后比了个“胜利”的手势,笑道:“亲爱的,入伙大吉!”
辰砂扒在房间的窗户前,不禁莞尔微笑,他的卧室是最明亮的一间,搬进来时,戟天就已动手收拾得干干净净。
窗台上摆着辰砂的草莓,以及戟天的星洲兰,并排倚在一处。
“为了我们的未来!干杯!”昆布心怀大畅地吼道。
辰砂和戟天笑着举起酒杯,三人酒杯互碰,吃了搬进新家后的第一顿饭。
是夜,敲门声响。
辰砂把舌头伸得老长,正在舔植物种子的小龟抓开,放在另一个盘子里。戟天捧着一个花盆,脸上带着一点酒意进来了。
辰砂问道:“那是什么?”
戟天把黑黝黝的花盆放在窗台上,与星洲兰,草莓排成整齐的一列,辰砂注意到盆里冒出一缕绿色的小嫩芽。
戟天神秘兮兮地笑道:“这是我送给你的,是一盆花。”
辰砂好奇道:“叫啥名字?”
戟天笑道:“等它开花你就知道了,新房间睡得惯么?晚上我来陪你睡?”
辰砂忙道:“不了不了,我自己可以。”
四周静悄悄,只有酩酊大醉的昆布打呼噜的声响,时断时续地传来。
戟天道:“辰砂,等我亲手为你种的这盆植物开花的时候,我们就结婚吧,如果你喜欢,可以把这个房子买下来,以后我们和昆布就住在这里。”
“……”
辰砂坐在窗台前的一张转椅上,此刻转过身,哭笑不得道:“别开玩笑,你喝醉了,回去睡觉。”
戟天一手撑着窗台,俯在辰砂身前,低声道:“你听,我说话没有大舌头,没醉。”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年轻男子的诱惑,像是一只猫爪,在不断挠抓着辰砂的心。
辰砂正色道:“我要找到诃黎勒将军,我不知道他现在一个人在哪里,会不会很想我,戟天,你对我很好很好……你是我的家人,我非常喜欢你。”
戟天静静凝视辰砂,辰砂略有点不自然地避开他蔚蓝双目的注视,别过头去。
戟天道:“他已经走了,辰砂,你要接受现实。”
辰砂静了许久,才道:“就是因为走了,我才要找到他。”
戟天缓缓道:“在一个浴血奋战的军人战死沙场之前,他会把家小托付给值得信赖的袍泽,战友。”
“战争是一件很危险的事,你永远不能确定自己是否能够平安回来,哪天若是死了,战友便应当负起照顾牺牲者家人的责任。”
“这是军人间约定俗成的规矩,辰砂。”
辰砂道:“不一样,戟天,他没有死。”
戟天呼吸间带着一股淡淡的酒气,令辰砂恍惚有点迷糊。
戟天答道:“他认为自己死了,逃兵在名单上是除名的,否则他为什么要让我照顾你?”
辰砂微忿,推开戟天,道:“他不是逃兵!”
戟天的手抓着窗沿,以辰砂的力气撼动不得他分毫,戟天认真道:“你要学会接受现实,我的辰砂……我可以等你,没有关系,但你不能总是活在回忆里,为一个虚无缥缈的理想拒绝自己应该过的生活。”
小龟在窗台上爬来爬去,茫然看了戟天与它的主人一会,微微张开嘴,示威般地喷了一点冰雾,像是要赶戟天走。
戟天看也不看它,随手拈起小龟,把它翻了个面,放在窗台上,脑袋朝向窗外,它不能动了。
辰砂后仰,想挣出戟天亲密的贴身拥抱,戟天却不易察觉地抽回手臂,伸到辰砂身后,轻轻地搂住了他的腰。
戟天道:“看着我,辰砂。”
辰砂叹了口气,看着戟天的湛蓝色双眼,他的瞳孔深邃如海,令他为之心动。
“就算找到了,你觉得他会说什么?”戟天问道。
戟天的声音低沉而舒缓,带着催眠的意味,他扳过辰砂的下巴,两人对视,认真道:“他会说:‘辰砂,你回去,戟天会照顾你,跟着我太危险了。’”
“难道不是这样么?”戟天道:“如果诃黎勒学长认为,他可以让你过得很好,那么他离开的时候就会带上你。但是很显然,他做不到这一点。”
戟天道:“我可以。”他低眼看着辰砂的唇,闭上双眼,要吻上去。
辰砂别过头,道:“谢谢,不用你提醒我,戟天,我知道我被丢下了。”
戟天笑了起来,道:“你生气了?辰砂,他把你托付给我,我有义务照顾你,也有有权利爱你……”
“……更有权利追求你,我打赌,辰砂,你总有一天会爱上我的。”
最后这句令辰砂头脑里“嗡”的一声,他忽然想起在帝都时候,诃黎勒全身赤裸地坐在浴缸边上,对自己说过的话。
“你会有爱上我的时候,到了那时,你会后悔。”
诃黎勒的声音犹自在耳畔回响不绝,这令辰砂心内蓦然腾起一股被戏弄了的恼火,他深吸了口气,吼道:“我不是一件货!”
戟天浑没意识到辰砂的心情转换得如此快,还未明白他为何生气,正要道歉之时,辰砂已咬牙以膝盖顶着戟天的胸膛,狠狠一踹!
戟天被辰砂踹得摔在了地上。
辰砂喘了一会,道:“我不是你们可以让来让去的货物。况且,你喜欢我什么?你爱我什么?你仅仅是因为诃黎勒……谢谢你,戟天,你不需要勉强自己,同样也不需要勉强我。”
“我无法接受你的心意,你对我这么好,已经足够了,我不需要这种从一个人到另一个人手里的‘照顾’。”
辰砂叹了口气。
戟天安静地躺在地上,眼望天花板,过了一会,动了动嘴唇,生硬地答道:“我从来没有这个意思,你看,我对你是毫不设防的。”
“你刚才就算拿刀子捅我,我也不会下意识地还手。”
他一个打挺坐起,叹了口气,淡淡道:“我很难过,辰砂,晚安。”
戟天转身出房,并轻轻带上了房门。
小戟天愤怒地目送老爸离去,自己则仍然无奈地四脚腾空,使劲乱挠乱抓,在窗台上打着转。
19. 温柔缠绵的情歌
辰砂一夜没睡好,顶着个黑眼圈恹恹地坐到餐桌前,昆布咕哝着什么,翻了一页报纸。
“辰砂!最近经济不景气,我们也许要休息两三天才有委托了!”
辰砂敷衍地点了点头。取过咖啡壶和糖罐,开始吃早餐——煎火腿蛋。
“好吃吗?!副团长,请问可以给我吃一点蛋黄吗?!”昆布又问道。
辰砂把金灿灿的蛋黄挖了出来,喂到昆布嘴里,笑道:“戟天呢?”
昆布答道:“有事出去了,没说什么时候回。”
辰砂边吃早餐边问道:“昆布,你俩以前是一个部队的?”
昆布煞有介事地点头,道:“特种兵步兵营!戟天射击比我强,我近战比他厉害……”
辰砂十分惊讶,昆布近战比戟天还强?!那是什么段次?戟天自言白刃战不如诃黎勒,那么昆布与杀人狂将军比呢?
他虽好奇,但还是没问出口。
于是昆布开始巴拉巴拉地讲述他的军旅生涯,无非就是赤手空拳打倒了几个敌人,获得了什么光荣称号。与战友比拼你来我往,一人放倒好几个对手的没营养内容。
“以前突击的时候,那些敌人我一个也没杀,都把他们揍晕了!”昆布自豪地笑道。
辰砂道:“你……不杀敌人,不会挨上司的骂吗?”
昆布耷拉着脑袋,道:“是的,所以没有军功,一直是个小兵。”
辰砂同情地摸了摸昆布的头,昆布又打起精神道:“但那没关系!我坚持了自己!并尊重了生命!爹娘把一个人养这么大不容易!除非他真的很坏,否则不应该乱杀人!”
昆布的话带给辰砂少许难言的触动,辰砂又问道:“那戟天呢?他从前一定有很多爱人对吧?”
昆布瞪着辰砂,半晌后才道:“为什么这么问?他没有。”
辰砂好奇道:“一个也没有?”
昆布想了想,道:“我们是好兄弟,住一个宿舍,他虽然吊儿郎当,但是从来没有!后来他当了将军,我就不知道了。”
辰砂哭笑不得道:“我猜他一定和很多人……男人或者女人‘那个’过。”
昆布道:“那有什么关系,我相信就算身体不是,他的心也是处男!”
辰砂喷了口咖啡,昆布又挥拳,情绪饱满地高喊道:“我也是处男!处男无敌!”
辰砂扔了咖啡杯,忙不迭地逃了回房间。
辰砂在温室里种好各种植物以及药材,听到门外街道上马车声,便匆匆忙忙地躲回房间,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在怕什么。
他掀开窗帘朝外看了一眼,见不是戟天,才又走出院子里继续种植。
如是,一有人声马车声,他就躲进房里,来来回回折腾了好几次,才把二十盆花种完,并排摆上。
戟天还没有回来。
辰砂坐在窗台边的转椅上,百无聊赖地望向院子,呆呆思考,小戟天在他手肘边咬着窗帘爬来爬去。
辰砂低头看,窗台上,昨夜戟天送来的花盆里,黑黝黝的土中有一缕绿色,小花苗正在努力生长。
辰砂给它浇了点水,把手掌虚按在花苗上,莞尔道:“快长大——快长大——快开花。”
花苗竟是听话地长高了些许,抽枝展叶,辰砂的手掌不住上移,戟天送来的花窜到十余公分高处,停了下来,托出一个小小的花苞。
辰砂又命令道:“开花!”
花苗扭了扭,不鸟他。
辰砂好奇道:“你是什么花?”
花苗的叶子得意洋洋地招了招,辰砂莞尔,伸手去捏它的茎枝,“哎哟”一声低呼,手缩了回来。指头渗出一点血。
“……”
“带刺的。”辰砂哭笑不得道:“你不是好东西。”
花苗的叶子蔫了,花苞没精打采地垂着。
辰砂忙道:“我错了我错了……”旋伸手去扶它的花萼,怎么扶就是扶不起来。这才明白到,花也是有脾气的。
戟天一整天都没有回来,吃完晚饭后,辰砂又回了房间里。
他对着那盆带刺的花,打起了瞌睡,小龟顺着窗帘滑下去,在地毯上爬走了。
“我回来了!终于找到了。”
关门的声音令辰砂精神起来,他侧过耳朵,听到昆布与戟天的声音。
“咦?那是什么?”
“在自由都市里买的,跑了一天,这个容易买到,这个太难买了……”
“分我一点吃。”
“不行!喂!昆布!不能拆!”
辰砂扑的一声笑了起来。
“辰砂呢?睡觉了?”
昆布道:“不知道,吃完晚饭就进去了,没出来过,门锁了。”
“找盏灯来……”
辰砂吐了吐舌头,正犹豫要不要去开门,昆布与戟天却停止了交谈,少顷发出一阵叮叮当当的碰撞声音,声音一路从客厅传出院子。
辰砂莫名其妙,坐在窗台边,又以手指小心翼翼地推了推那带刺花的花苞,令它抬起头。
外面静了下来,只有脚步声响,兴许是戟天在看温室,辰砂转身关灯,决定睡觉。
就在这个时候,他听到关紧的窗户上传来轻响。像是有人扔了个小石头,敲在白色的玻璃窗上。
辰砂茫然推开窗,望向静谧的小院。
小雪在黑夜里安静地下着,铺满白雪的院中,门口的栏杆上点了一盏明亮的灯。
灯光温暖地洒满了整个不大的花园,戟天坐在一张高木凳子上,手中抱着一把鲁特琴,朝辰砂笑道:
“我知道你没睡。”
“怎么了?”辰砂莞尔道。
戟天有点拘束地笑了笑,低头去调弦。
鲁特琴的声音悦耳而舒缓,琴弦叮咚作响,断断续续地连成调子。
戟天的指法生涩,凝滞,显是很久未曾摸过琴,琴声的停顿越来越少,继而连成流畅的音乐,他像一个动情的魔术师,奏出了优美无比的曲调,并以低沉的嗓音和着琴声,轻轻抒唱。
“冬青……发出新绿,从不改变青翠之色……”
“我对心上人,同样忠贞不渝。”
辰砂笑了起来,静静看着戟天,那浪漫无比的琴声从他修长手指间流淌而出,灌进了他的心里。
“冬青发出新绿——只有常春藤与之相伴……”
“此时百花都已凋谢,落叶也随之飘零……”
明黄色的灯光在这安静的夜晚,穿过了纷扬小雪的缝隙,温柔地投于戟天身上。
戟天深棕色的短发干净,笔直,眉目间有股不容质疑的自信之气,犹如月下吟唱情歌的王子,他穿着白衬衣、蓝剑士裤、黑军靴,敞着衬衣领口那玩世不恭的气质,丝毫不掩其军人的英气,正像一棵雪夜中桀骜不羁的桦木。
他轻轻地唱着,同时微笑,朝辰砂望来。
“我对心上人,发出坚贞的誓言,冷落其它花朵……只为他动心……”
戟天的双眼恍若浸在水中的蓝宝石,清澈而温柔。
辰砂与他对望,无法避开他的目光,他的身前,那盆带刺的花抬头,展开了暗绿色的叶子,花苞缓缓绽放,一层又一层鲜红的花瓣铺开,现出橘黄色的花蕊。
玫瑰在冬夜里安静地绽放,把它沁人的香气悄无声息地洒开。
“我的心上人……你真正拥有我的心,直至永远。”
戟天用手掌把琴弦一按,情歌戛然而止。四周只余雪花落地的沙沙声。
戟天又以手指一扫鲁特琴的弦,发出“咚咚咚”一串无意义的音符,笑道:“喜欢吗,辰砂。”
昆布蹑手蹑脚地从侧面冒出来,比了个“耶”的手势,摇着尾巴道:“这盏灯是我摆的!喜欢吗?!”
“……”
辰砂“啪”的一声把窗户给关上了。
辰砂躺在床上,过了片刻,房间门被叩响。
戟天笑道:“不用开,我隔着门和你说几句话。”
辰砂起身坐到门前,他与戟天背靠着背,两人之间隔着同一扇门,小龟扒到门缝底下,钻了出去。
戟天在手腕上缠了几圈绳子,随口道:“你如果觉得无法面对诃黎勒学长,就让我去与他谈谈,我相信他不会……”
辰砂打断道:“如果我不是他的家人……养子,你会像现在这样对我么?”
戟天不作思索便道:“我会的,辰砂。你为什么不相信我?是因为觉得我不可靠么?”
辰砂还未答话,戟天便道:“你第一次到军部来测谎的时候,我和学长都坐在房间外,看着你呢。”
戟天又道:“你上来的当天,我种的星洲兰就开了花,像是朝我预兆着什么,我第一眼见你的时候,你躺在囚车里,脚被打断了,我心里忽然很难受……但我不太懂,虽然我知道你一定不相信,但我还是想告诉你——”
戟天认真地说:“人表达感情的方式不止一种,如果你更喜欢诃黎勒学长的方式,我可以选择他一样安静,不再说话,等待你的回答,但那不是我。”
“那天我叫诃黎勒过来,只是想让他判断你是不是玄龟国的刺客……我很抱歉,辰砂,他把你当作我送给他的礼物,在那之前我居然没有分辨,任凭他在我面前把你带走了。”
“我也觉得诃黎勒学长需要一个人的陪伴,或许是你,或许是谁,我说不清楚,但我过了没多久就后悔了。”
戟天拾起好奇抬头,打量着他的小龟,把绳子轻轻绑在它的身上,又道:“那是我最后悔的事。”
“辰砂,我希望你考虑一下。”戟天道:“给我一个机会,让我弥补从前的过失。”
他把小龟调整方向,朝着门缝推了推,小龟钻进门缝,爬回了辰砂的房间里。
辰砂心中一动,看着他的小宠物吃力地拖着一根细绳,爬了过来。
一件扁扁的,包装精致的长方块物事被小龟拖进房间里。
辰砂解开绳子,拣起那块手掌大的长方块,道:“这是什么?可以吃么?”
戟天在门的另一侧笑了起来,道:“巧克力,送给你的。别把包装纸吃下去了,你很可爱,我很爱你,辰砂。”
翌日,辰砂轻手轻脚地把房门拉开一条缝,见戟天居然躺在门外的地毯上睡着了,吓了一跳。
他忙转身回房间拿了条毯子,盖在戟天的身上,继而跨过他的身子,走出客厅。
“老婆!你终于出来了!老公在外面等了你一晚上……”戟天忽然醒了,爬起来死死抱着辰砂的腰。
辰砂咬牙挣扎道:“我只是要去尿尿……憋很久了,别抱那里,很难受!”
戟天把辰砂扑倒在地毯上,七手八脚地按着他,辰砂哀嚎着挣扎道:“让我先去厕所……”
戟天伸长了嘴巴道:“亲个嘴就放你走。要不我们一起去尿?给你看老公的唧唧,很大很帅喔……”
“你……”
“……”
“太好了——!好消息!”
昆布砰地推开门,咚咚咚地冲进客厅,见到走廊里扑倒在一起的两人,愕然道:“我接到一个委托……你们在做什么?”
“啊啊啊——”辰砂的脸被压得贴着地板,绝望地望向昆布。
“我们在早安吻!”戟天宣告道。
昆布把文件放在桌上,扑上前去道:“我也要吻——!”
昆布加戟天两名高个子的体重压在身上,辰砂彻底崩溃了,怒吼道:
“我要尿出来了!!!”
昆布一大早就接到了新的雇佣兵委托,然而戟天想也不想,便马上拒绝了。
“穷奇之国那里全是一群蛮子,你要到蛮人的地方去抓贼?!”戟天道:“干什么吃的你,脑子里全是浆糊吗?!”
辰砂马上夫唱妇随地附和道:“就是,干什么吃的你。”
昆布蔫了,答道:“不用保证金,包吃包住啊!而且随着破案进展,那位公爵还愿意分阶段支付酬金,委托人说‘钱不是问题!’……那算了,我去回掉……”
辰砂好奇道:“酬金有多少?”
昆布道:“查出偷窃人的身份得一万金币……”
辰砂抓狂道:“一万金币!!”旋即脑子里高速运转,把金币换算成可以买多少个饼和鸡蛋。
昆布点头道:“嗯!救回他被盗贼抓走的女儿,有五万金币……”
辰砂张着嘴,道:“一、一、……万块巧克力……”
昆布又道:“找回失窃的宝物,有二十五万金币。”
辰砂与戟天同时抽了口冷气,辰砂一头雾水地低头,开始数手指了。
戟天蹙眉道:“被偷走的宝物是什么?”
昆布茫然摇了摇头,道:“他们怀疑是另一个雇佣兵团偷的!就是又有另外一名雇主,花钱委托人来偷宝物。”
戟天沉声道:“那就是说,在任务过程中会对上其他的雇佣兵团。”
昆布道:“而且对方也是特种兵转业,一把军刀耍得也很厉害,把城堡里的侍卫都杀光了……啊哒!!他又偷了东西,又抱走了女人!女人!所以他们也要招募特种兵,这里没人能接,只有我们俩是特种兵转业……”昆布又看了看辰砂。
“你说呢?啊,辰砂?”昆布可怜巴巴地朝太上皇辰砂同学投去求助的目光。
辰砂终于算完了那二十五万金币可以买多少吃的,抬头,双眼冒着$$,期待地问道:“我去收拾东西……什么时候出发?”
20. 狗血倾盆的重逢
穷奇之国的重泽公爵是个十分有魅力的大叔。
在他的身上,野性与斯文同存,冷酷与热情共享;既饱读诗书,又茹毛饮血;既彬彬有礼,又喜怒无常。
培养出这种诡异的性格是颇不容易的,这要从西穷奇国的国情说起,以及与他扑朔迷离的身世有一定关系。
穷奇之国地处大陆西陲,陲里全是蛮子,用戟天的话来说,就是一群没开化的野人。穷奇之国的野人皇室为了与大陆同步、接轨,便派出国内有志,有为的年轻人,前往文明昌盛的毕方,腾蛇等国家学习文化知识。
重泽就是其中一个,据说他出身贫寒,在文化之都求学期间,曾被欺负得很惨,导致落下了不小的心理阴影。
然而穷奇之国又是整个大陆最有钱的——因为他们的矿产,这里盛产黄金,钻石以及能源晶石。
重泽完成了他游历大陆的学业,含辛茹苦地娶了个妻子,回到祖国进行传宗接代的大业,过了几年,正在走投无路,穷得叮当响且快要在街头讨饭时,他意外地世袭了父亲的朋友——某个皇族公爵的封号与领地,成为一个正宗的暴发户。
可惜公爵的妻子实在受不了他喜欢在床上蹦来蹦去,偶尔发出一些野人跳大神的声音的怪癖,也无法接受牛排只煎三成熟的晚餐,所以在为他生了个女儿之后,便卷了一些珠宝首饰,逃了。
只剩重泽与他的女儿纳会小姐相依为命,而现在,连他的女儿也被抓走了。
重泽此刻正透过金边眼镜,冷酷地打量着面前的两名雇佣兵。
“只有你们两个?”他冷冷道。
戟天微笑道:“是三个,还有内人……”
辰砂道:“内人是什么意思?”
戟天作了个嘘的手势。
重泽道:“我的女儿,纳会,她是一朵高洁的莲花。”他的眼眶湿润了,掏出手绢擦了擦眼角。
辰砂同情地点了点头,脑海中浮现出一个长得像圆盘一样,头发尖尖的女人脸,道:“真漂亮,我们会尽力的。”
重泽公爵吼道:“一定要找到她!钱不是问题!”瞬间把辰砂吓了一跳。后者嘴角微微抽搐,不知要如何作答,昆布已握拳吼道:“一定会的!”
重泽点了点头,道:“很好,你们先去看看她的房间。”
他抬起手,优雅地扬手,拍了拍掌,管家来了。
“……”
辰砂嘀咕道:“我怎么觉得,我们接的任务都很不正常……”
戟天哭笑不得道:“昆布接的委托,你希望能正常到哪去。”
辰砂又道:“他丢的是什么?”
三人推门进房,管家离去。
戟天扫视纳会小姐的房间,道:“根据情报所说,她在城堡的密室里发现了一个黄金盒,有这么大。”戟天双手比划道:“重泽说是传家宝,她正在研究怎么打开时,便被夜贼抓走了。”
辰砂好奇道:“盒子里装的什么?”
戟天不以为然道:“谁知道呢。”
纳会的房间小东西摆了满床头柜,昆布小心翼翼地扶住掉下来的衣架,掀开她床铺的被子仔细检查。
昆布埋头在一个本子上记着什么,道:“玻璃窗是完好的,没有打斗痕迹。”
戟天点了点头,走到窗前,推开窗门朝外望去,道:“岗哨都被捅死了,那人沿着围墙翻进来……公爵小姐没有尖叫,枕头上也没有……”
辰砂嗅了嗅,道:“没有麻醉药剂的气味,她是自己跟着贼走的?”
戟天笑道:“估计那个贼很帅。”他低头,在窗台上发现了什么,道:“是军刀刮痕。”
昆布道:“护卫身上也有军刀伤口,我们去看看尸体?”
辰砂登时背脊发毛,戟天道:“已经埋下去,都烂得差不多了,吃完饭我们去挖出来看看,亲爱的不用去。”
辰砂这才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戟天又狡猾地笑道:“或者说你能让尸体活过来?”
“不——!”辰砂毛骨悚然地喊道。
煎得滋滋响的蒜蓉香牛排端上了餐桌,重泽优雅地抖开餐巾,沉声问道:“有头绪么?钱不是问题。”
辰砂切了一刀,牛排里全是血。
戟天笑道:“有一点……请问牛排可以煎熟点么?我老婆……”
辰砂操起刀叉,威胁地挥了挥,戟天马上改口道:“内人要吃熟一点的,至少七成熟,不然容易拉肚子……”
重泽把餐桌一拍,桌上杯盘叮当乱响,愤怒道:“这是我国的习俗!你不尊重泱泱大国的民俗!我要和你决斗!”
辰砂挠了挠头,道:“我……可以吃,我喜欢三成熟的,别决斗,有话好好说。”
重泽满意地“嗯”了一声,道:“能吃就好,祝你健康。”旋举起杯子。
旋不再管哭笑不得的戟天与昆布,自顾自地吃起了晚饭,又问道:“有头绪么?钱不是问题。”
“……”
戟天略一沉吟,道:“有一点,还需要后续调查。”他眼角余光瞥见辰砂小心地切出熟牛肉,把生的放在盘子里,血汪汪的看得直反胃。
“无所不能的戟天……”辰砂把熟的部分吃完了,低声道:“我和你换一块。”
他把戟天那块牛排叉走,又把自己剩的大半块放到戟天的盘子里。
重泽道:“要怎么后续调查?钱不是问题。”
戟天艰难地吞了一口半生的牛排,笑道:“或许要动一下他们的坟墓,我们需要检查伤口,希望您批准……”
重泽勃然大怒,往桌子上重重一拍,杯盘叮当乱响,吼道:“那怎么行!穷奇国内牺牲的都是勇士!入土为安!我不允许你怎样做!你不尊敬我们泱泱大国!我要和你决斗!”
“……”
辰砂咧了咧嘴,道:“那那那……那好。”
昆布忙打圆场道:“不挖!不挖!找不到你女儿算了!不挖就是!别生气!钱不是问题!”
重泽微愕,静了一会,道:“可以!你们随便挖!钱不是问题。”
“……”
重泽满意地吃完了,眼睛盯着辰砂与戟天两人的盘子。
辰砂把另外一块牛排熟的地方也挑去吃了,擦了擦嘴,道:“我吃饱了,祝你健康。春回大地……”
接着把大半块冒血的牛排也叉给了戟天。
戟天对着两大块生牛肉,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吃完晚饭,昆布道:“我们也许需要到附近调查一下,要用一点经费,能预支钱么?”
重泽道:“可以。”旋起身,探手入怀。
戟天吃完两块生牛肉,脸色很不好,望向重泽,以为他会掏出点金卡银卡。
然而他没有,公爵摸出一串十余把黄澄澄的铜钥匙,三名雇佣兵同时紧张起来,昆布微张着嘴,要伸手去接那串钥匙,以为是让他自己去开钱库领。
重泽却视若无睹,转身走到壁炉旁,按了几块砖。
一把锁……两把锁,保险密码锁咔咔的转动声,三人不约而同地坐直了身子。
重泽开了六道柜门,吱呀一声拉开钱箱,昆布登时吸了口气。
重泽伸手进去摸了摸,再把保险柜一层层地关上,转过身,松开手掌,三枚银币叮当作响,落在昆布掌心里。
“……”
“每人一枚……很好。”戟天点了点头道。
重泽道:“是的,钱不是问题。”
夜渐深。
“叫你接这种任务,我揍死你!”
“哎呀——哎呀——”
“喂喂别打架,顺便带点吃的回来,我还没吃饱……”辰砂拉开两人。
戟天把昆布手脚并用地揍得满头包,拖着他出去挖坟了。临走又吩咐道:“你就在这里呆着,不许乱跑。”
辰砂挥手道:“一定要带吃的回来啊!”
送走戟天与昆布,辰砂坐在纳会小姐的床上,随手把小龟从口袋里掏出来,它已经长得有一只手掌大了,小龟终于能出来活动了,它爬到床边,从床上跳了下去,四处张望。
“你要去哪?”辰砂问道:“别钻床底,喂,出来!”
小龟进了床底,辰砂怒道:“别乱跑!下次不带你出来玩了……”他跪在地毯上,伸手去抓,忽地发现了什么。
小龟爬到床底的一个东西后面,用脑袋拱了拱,那圆球便骨碌碌地滚了出来。
“这啥?!”辰砂抓住那物,手指像被电了一下,指尖酥麻。
“哎哎。”辰砂惊呼道:“这……是你的兄弟?!”
他扯过床单,包住手,把那个白色的蛋捧了出来。小龟舔了舔那蛋,全身电流乱窜,噼啪作响,吓得缩进壳里去了。
辰砂把小龟放进衣服口袋里,蹙眉对着灯光端详手中那蛋,倏然又听到窗台发出一声轻响。
他猛地抬头,推开窗户,见到窗外空空荡荡。
辰砂朝外望去,尚不知道头顶屋檐下躲着一人,他便任凭窗户开着,走到床边,背朝窗户,面对房内的更衣镜,坐了下来。
他仔细地看着手里那蛋,过了片刻,把眼角余光投向落地镜。
辰砂看到了一个男人。
那男人裸着上半身,一身肌肉健壮,腿间围着一块虎皮布裙。腰间别着一把军刀。
他的手臂紧紧抓着屋檐,身体悬在窗外,紧张地观察着辰砂。
辰砂目光通过镜子,落在那人的兽纹靴上,一路上移,掠过他有力的大腿,看到他胸腹间彩泥绘出的图腾纹身。
他明白了,这是戟天提到过的野蛮人。
然而他再抬眼望去,看到他健壮的肩膀与肌肉,心中一动,觉得说不出的熟悉。
辰砂抬起头,与那蛮族男人对视一眼。
男人戴着鬼颜面具,脖颈处直到耳根处,有一道浅浅的伤痕。
“将军!”辰砂瞬时转身。
那男人松手掉了下去。
辰砂扑到窗边,见黑夜雪地里一道足迹延向城堡之外的山林,辰砂吼道:“别走!”
他把蛋放进衣袋里,匆匆下楼,跟着那男人冲出了城堡。
戟天捧着个纸袋,里面装着热腾腾的包子,他推开房门,房内空无一人。
“辰砂呢?!”戟天扑到窗前,见辰砂在雪地里发狠疾奔,一边大喊道:“别走——!”
“辰砂——!”戟天喊道,辰砂茫然回头,只停顿了短短数息,便又追了出去。
戟天蹙眉翻出窗户稳稳落在一楼花园中,道:“你去哪里——!别跑,老婆!先告诉我!”
戟天追着辰砂,辰砂追着那蛮族男人,奔出了老远,把城堡远远甩在身后。
城堡建在山上,那男人纵跃敏捷,显是对这处地形十分熟悉,他专拣难追的小路逃,辰砂气喘吁吁地攀上一处坡地,面前却是一丛丛的醋栗,荆棘拦住了去路。
“给我让开!”辰砂怒道。
植物们低下头,让出一条通道,辰砂又踉踉跄跄地追了过去。
“老婆!你去哪里——!”戟天的声音远远传来。
辰砂奔波不停,喊道:“闭嘴!”
听到戟天的喊声时,那蛮族男人明显地一顿。
“停下!将军!”辰砂焦急地喊道:“我求你!”
男人始终不吭声,在山石上几个纵跃,跳向高处,他跑到悬崖边,对面十余米处,是另一个悬崖。
他躬身,踏石,如同充满爆发力的野兽,一踩崖边,飞箭般地射了出去,遥遥落在另一处悬崖边上,落地后脚下不停,霎那间潜入了茫茫夜色中。
“等等——!”辰砂喊道,他奔到悬崖旁,还未想清楚,便也学着诃黎勒纵身一跳。
飞出半空时,辰砂的脑子里嗡的一声,如遭雷亟,瞬间想起:诃黎勒能跳过去,自己却无论如何跳不过去。
“完了,我死定了……”
这个念头刚刚生起,辰砂便被一双温柔的手从背后抱着。
戟天温暖的气息在耳旁道:“抓到你了,别怕。”
戟天紧紧地抱着辰砂,闭上眼睛,一头扎进了漆黑的万丈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