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傻子太傅
邯郸。
群臣交头接耳,李牧镇守上党三郡,此刻连招呼亦不打,便倏然回到邯郸,令朝廷猜测不断,丞相郭开更言明不该放此人进城,恐怕有变。
然而邯郸守军如何敢拦李牧?又听上将军只带了数名亲兵,群臣商量良久后,方惴惴传见。
李牧大步行进赵宫,躬身道:“臣请为大王引荐一人。”
郭开尚未发话,朝廷上,珠帘后那女子之声缓缓道:“李卿不远千里,匆匆回国,便是为了此事?”
李牧答道:“是,如今储君年幼,不辨政事,虽有太后垂帘,终非长久之策,牧于上党寻来一人,几番游说,终劝得其愿来邯郸,为我大赵效力。”
郭开忽道:“如此凑巧,可真奇了,臣方才提议,不知太后如何看?”
那女子正是赵国太后,名唤韩晶,此时沉思不答,李牧愕然道:“方才相国正在商议何事?”
郭开笑道:“老朽今日上朝时,亦为太后储君引荐一人。其才俱堪当太子太傅,尤其武德:骑射武技无一不炉火纯青,窥天地巅峰造化之境。上将军带来那人又在何处,不妨请进殿内,让太后一观?”
李牧蹙眉,失了应对,许久后道:“那位先生目前在邯郸城内定居,储君若有心拜师,应亲自去见,请回宫来。”
朝臣哗然,郭开冷笑道:“何人如此大架子,莫非还是神仙真人不成?”
李牧微笑道:“正是仙人,秦国储君太傅,钟浩然。”
百官鸦雀无声。
春秋战国时期客卿奔走诸国,为不同阵营君主效力本是常事,信陵君攻咸阳一战惨败,钟浩然之名传得沸沸扬扬。纵是不为教习太子,仅凭其强悍战力,若能在秦国大军来犯之时站在阵前,已足够平添不少威慑,李牧引荐浩然,令太后与诸臣不得不认真思考。
郭开一笑道:“老臣引荐那位先生,亦并非凡人。”
“王儿如何作想?”韩晶于珠帘后低声道。
年仅七岁的赵王坐于位上,眼珠子转了几转,不知如何回答,李牧见状心内叹了口气,道:“储君年幼,还凭太后一力决断。”
赵王忽道:“父王死时,说全听牧叔的话。”
太后犹豫片刻,道:“既是如此,王儿便随上将军……”
郭开道:“且慢。老臣倒是有一方法。”
李牧不悦望向郭开,只听郭开悠然道:“老臣今日引荐那位先生,现仍侯于宫门外,不如这样,老臣,太后与上将军跟随储君同去,请两位客卿面对面谈辩一番……之后全凭太后与储君决断。”
李牧嘲道:“若真与郭相所言无差,倒无甚不可,只怕尽是欺世盗名之辈。”
郭开哂道:“我大赵以武定天下,老臣引荐之人,自是武技精湛,以一当百。”
浩然扯下外袍,随手挥掸,掸去屋檐下的蜘蛛网。
徐福被浩然挪了个方向,推到屋子中央。
“让他在这站一会儿。”浩然笑道:“待会这灰尘被吸得差不多了再住。”
白起道:“你对这处倒是熟。”
浩然微笑道:“我与子辛曾在赵国住过一段时间,这间房子本是异人,嬴政他们的家,秦国的质子馆。”
浩然说着一指东面小院,又道:“那时我俩就在小院里住着,嬴政姬丹还常常跑来偷听……嗯。”
时间飞速流逝,再回到质子馆时,异人,吕不韦已死,朱姬的魂儿更是不知飞了去何处。
太子丹与嬴政天隔一方,连带着自己与子辛……
浩然依稀能见到院角内站着一头鲜血的姬丹,而从前的自己正在为他细细上药。
浩然叹了口气道:“我对嬴政不公平,从最开始他向子辛拜师那会儿……就不喜欢这个徒弟。”
马车停定。
“你也知道?”男人的声音从院外传来,白起倏然眯起眼。
浩然坐在檐廊下,用一把笤帚懒懒拍打着地面,道:“你来这处做甚?”
子辛掀开车帘跃下,紧接着是女人与赵王,再接着是小心翼翼下车的李牧。
“这位是郭开相国。”李牧朝浩然介绍道。
浩然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朝七岁的赵王略一仰下巴,道:“储君?”
李牧说明来意,那时院中数人目光便集于浩然与子辛这一对身上。
过了许久,韩晶打破了沉默,开口道:“钟先生曾是秦国太傅?”
浩然笑道:“我是一个失败的师父,没有把嬴政教好。”
子辛哂道:“你能教他什么?”
不待浩然回答,子辛嘲道:“我可教他诗,书,音律,骑射,武技,治世之道……”
浩然打趣道:“你自己是个昏君,还想教出贤王徒弟?”
子辛一笑置之,不多作争辩。
韩晶颔首道:“钟先生又有何绝学?”
众人俱知两名被引荐的太傅人选开始了正面交锋,遂屏息静听。
浩然漫不经心道:“没有什么绝学,我不过认识的神仙多了点,关系网广了点,九天九地,诸天仙神都得卖我面子。”
“你家王儿跟着我,只能学到一点明哲保身之技,子辛教完东西,学几成,用几成,全看各人造化,当面教会你剑术,你转身被人剁了,他也从来不管。”
“我钟浩然则一条路走到黑,只要徒儿不胡来,有甚生死大事,师父能护着的都会护着……我师父就是个护短的家伙,连带着我……”
浩然起身笑道:“你们自己看着办吧,想一统天下,找子辛说不定有用。找我是不能的,苟延残喘几年罢了。”
仅七岁的赵国储君打量了浩然片刻,韩晶温言道:“王儿,你想好了么?”
赵王点了点头,又不信任地看了子辛一眼。
“这个太凶……”——指子辛。
“这个靠不住。”——指浩然。
“我要拜那一位当师父……”孩童声音道,继而指向另外一个人。
众人循着年幼赵王所指方向看去,见到房里张着嘴,朝小朋友和蔼微笑的徐福。
是年春,嬴政任命杨端和为大将军,绕过上党三郡,挥军攻韩。
东方六国在一夜间紧张起来,自邯郸之战后,这是秦国休养生息六年以来的第一次主动出兵。
吕嫪两党已平,朱姬于雍都之变后对外宣称不再干预朝政,秦王政抓牢大权,国富兵强,一统天下之路再无障碍。
而首当其冲的,便是六国中最为弱小的韩。
天下强弩尽出于韩,然而这一年,韩国发生了一起不大不小的内乱。
墨家于首阳山一役后元气大伤,钜子水镜退居新郑城外,韩非觑到时机,发动一场夺权之战。
法家的命令铺天盖地,由新郑至全国,毁墨家黑火机关,治游侠,又说“侠者终日为蠹,不事生产,不思进取,以其武乱法。”
一应侠者俱需朝中央报备,卸兵解甲,若有生是非者,斩。
又将机关术划为“天术”“地术”之分,四时自然之力谓之“天”,可留,以黑火所驱,无源自动者,谓之“地”,乃是邪术,需尽数毁去。
数日里,无数星星点点黑火从韩国全境飞来,扑向新郑城外墨家根据地。
韩非派出重兵,层层包围了墨地。侠客纷纷逃往燕,魏两国,水镜终日闭门不出。
正在韩非即将发动最后决战之时,秦军来了。
杨端和经三川,南阳两郡长途跋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攻破了韩国边境。
“归去来兮,田园将芜……”浩然抱着赵迁,赵迁手里拿着一支笔,在布帛上写着什么。
子辛坐在书案另一侧,懒懒道:“胡不归?”
赵迁哈哈地笑了起来,鬼画符般涂涂画画,浩然又道:“既自以心为形役,奚惆怅而独悲。”
子辛接口道:“悟以往之不谏,知来者之可追?”继而怔怔看着浩然。
浩然笑道:“实迷途而未远,觉今是而昨非……赵迁,你这么乱写,是欺负师父看不懂字么?”
赵迁笑着提笔要去画浩然的脸,子辛忙伸手抓住,斥道:“胡闹!”
赵迁扁了嘴,泪水在眼眶里滚来滚去。
“喂松手!人高马大的,别欺负小孩!”
浩然忙不住哄赵迁。
“大王莫哭莫哭。”浩然随口道,见子辛也扁了嘴,讥道:“不是说你。”
浩然又不悦道:“要哪天咱俩有了小孩,估计你是半点也不耐烦教的。”
子辛悠悠答道:“当年孤的两个儿子……罢了,也没教好。”
浩然道:“自以为是。”
子辛正色道:“钟司墨,孤如今与你是敌非友,莫套近乎了。”
浩然笑了起来,赵迁气闷,学那归去来辞不到片刻,生性好动便想离开,浩然只得松开怀抱,任这小孩儿离去,就着油灯打量子辛面容。
数月未见,不知为何,子辛那长相更令浩然心动,灯光映在子辛英气的剑眉上,犹如为那墨般浓的双眸染上了一层淡淡光晕。
子辛瞳孔中灵气跃动,与从前相比,竟是多了一分令人不自觉臣服的帝王气魄。
浩然道:“兵主给你吃了什么仙药?”
子辛笑而不答,低下头去,顾着看赵迁那鬼画符,而后道:“想知?”
浩然叹了口气,自觉形秽,却不住眼地,近乎迷恋地看着子辛,子辛淡淡道:“莫看了。”
浩然道:“多看几眼,免得神农鼎一道,要与你拼死拼活,到那时你一走,又得许久没见过面了……”
子辛抬头道:“原来你也时时想着孤。”
浩然点头不答,手臂一紧,被子辛握住,浩然无奈道:“大王……”
子辛抑郁已久的心绪已至爆发边缘,一手撩开书案,浩然喝道:“子辛!”
子辛狠狠给了浩然一耳光,那手掌拍在头上,打得浩然脑中嗡的一声,然而在措手不及间,已被子辛牢牢按倒在地,继而那熟悉的,火热的唇便封了上来。
浩然“唔唔”地挣扎,咬了子辛舌头一口,子辛却浑然不顾,任由血腥味在二人唇舌中漫开,浩然终于放弃了抵抗,反手搂着子辛的脖颈,呜呜地哭了起来。
自来到这个时代,子辛尚是第一次看到浩然流泪,不由得愣住了。
“嬴政那小畜生……”
那折磨了浩然许久的思念与痛苦倏然化作爆发的情感,令他抱着子辛大哭起来。
子辛蹙眉道:“浩然?怎么了?莫哭……”
子辛一臂抱着浩然,寻思良久,心中如被刀割般难受,叹道:“罢了,孤本离不得你……还是……”
后半句未完,殿外匆匆走进一人,见子辛与浩然搂在一处,停下脚步。
“白老弟。”子辛道:“有何事?”
白起抿着唇,看了浩然一眼,浩然满脸是泪,把头埋在子辛肩上。
白起冷冷道:“韩国亡了,王室只余韩非一人,且被杨端和押回咸阳,墨家逃离新郑,朝赵国来了。”
40. 墨家迁徙
韩国沦陷,赵朝廷连夜召集所有大臣,于廷内议事,赵迁已睡,韩晶也顾不得垂帘,便上王位来跪坐了,柔声道:“去请钟、轩辕两位先生来。”
子辛疾步进殿,看了郭开一眼,又过片刻,浩然与白起方上廷来。
庞煖道:“相国数日前不是所言凿凿,秦军的第一个目标是我大赵?”
浩然听得庞煖开口,这才醒悟过来,赵国为何不援韩,原是因为作战计划有误。谁放出的风声说杨端和会取赵的?自己不是与李牧,韩晶等人已经通报消息了么?
庞煖一开口,郭开登时成了千夫所指,朝中大臣纷纷指责郭开,韩晶此刻不悦道:“行了,多言无益,新郑已破,三晋唇亡齿寒,如今我大赵该如何?”
郭开定了定神,道:“依兵报中得知,杨端和屯兵界外,本是冲我大赵而来,如今掉头转而攻韩,本是意料之外,西秦灭韩后若要进一步东侵,势必……”
浩然冷冷道:“李牧呢?”
浩然不客气地打断郭开之言,这是自其拜相后头一遭,郭开脸色阴沉,冷哼一声,答道:“上将军已连夜赶往上党。”
韩晶道:“钟卿有何应对之策?”
浩然朝白起道:“嬴政的军事计划中,下一个目标是何处?”
众臣一片肃静,盯着白起,白起蹙眉思考许久后,方答道:“我认为是魏。”
群臣松了口气。浩然暗自好笑,嘲道:“还能撑得些许时日,各作乐去罢。”
庞煖怒道:“放肆!”
沉默的子辛此刻道:“我亦认为是魏,先前郭相从何得出秦国先攻赵的结论?”
郭开本将子辛当作自己派系,子辛问到,亦不好不答,只得笼袖道:“秦国密探传来,数日前秦王又聘了一名太傅,此太傅武力,军才强绝,传说可以数百兵调布而御千人,如今随军出征……”
浩然与子辛同时蹙眉道:“唤何名?”
杨端和眼望茫茫旷野,唏嘘道:“此次多亏了金先生,巴蜀之路难行,若非有先生引路,断不可能数天入蜀,出蜀……”
那名唤金先生之人正是秦国新任太傅,此时无声无息地扬手,臂上一道金光飞至,登时将空中一辆机关鸢击得粉碎。
数千秦兵不安地注视着高处的金先生与秦国大将军杨端和。
“本太傅原就是蜀中人。”金先生冷冷道,侧过头,在无数惊惧的目光中捕捉到他的猎物。
金先生命令道:“第四十七伍,右数第三个。”旋朝兵士群中一指:“把他带上来,是军中奸细。”
瞬间军中一人转身狂奔。
“抓住他——!”
那奸细抽剑杀了数名拦路亲兵,竟是身手了得,转身便逃,没命般逃出军阵,杨端和喝道:“抓活的!”
无数弩弓指向那疾奔之人两脚,金先生手腕一抖,金鞭如毒蛇般飞至,登时将那人击得粉身碎骨,爆为一团血雾!
“罢了。”金先生道:“看他身手是赵国人。”
杨端和道:“现该如何?”
金先生答道:“回师,进军上党,墨家余孽定是逃往邯郸。”
杨端和色变道:“大王吩咐的是取新郑后进大梁……”
金先生冷冷道:“听我的。”
浩然蹲在邯郸城外,手执一根树枝,拨弄着一堆炭火,炭火上架着一个锅。
浩然道:“你就这么肯定他们会先打魏国?”
子辛道:“嬴政用兵之道俱是我所教,于战略上,决不会错。白起老弟不在秦,秦国上下再无堪当李牧的勇将,此刻贸然进军上党,无异于消耗兵力。”
浩然嘲道:“王翦呢?”
子辛摇头道:“王翦不成。这锅里炖的好了么?”
浩然又道:“没好,我说子辛,你话说这么满,不怕风大闪了舌头,政儿新请的太傅呢?”
子辛哂道:“能请到什么人,自吹自擂,也不怕笑话。除非是师父领兵,方有望攻陷上党。”
浩然扔了树枝起身,子辛道:“去何处?孤与你说说话。”
浩然没好气道:“找白起。自己看着火,熟了舀去吃就是。”
徐福看着那锅煮肉流口水,又看看子辛。
“……”
子辛朝徐福点了点头,疑惑地打量其人,道:“徐福老弟,你当真傻了?”说着又轻轻推了徐福一把。
徐福一屁股坐在地上。
浩然穿过邯郸城外兵营,见高处小山坡上一人长身而立,白袍在风里飘扬,蹙眉打量片刻,走上山去。
白起对着一面墓碑沉吟不语,见浩然来了,却不转头。
“吃饭,方才子辛打了只鹿。”浩然道:“这谁的墓?”
白起答道:“赵括。墨家迁徙队还未来?”
浩然道:“估计快了,先吃罢,吃完再说。”
白起嘲道:“现与子辛一同吃饭,少顷神农鼎抵达邯郸,你二人便又要大打出手,争那神器,该如何说你?”
浩然笑道:“饭是要吃的,架也是得打的。”
白起看着那墓碑,悠然道:“你先任秦国太傅,如今又倒戈助赵,这乱世之中,你就没有一个安根的地方?”
浩然笑答道:“天道无为,唯顺其自然而已,助秦助赵,于天道来说,又有什么相干了?”
雪花在赵括的墓碑下积了一小层,白起忽道:“数十万的人命,国与国间的厮杀,于你们眼中俱是无关轻重的。”
浩然答道:“并非不想管,而是不能管,毕竟那些已成事实。谁得了天下,本也不是我们关心的,我只需要把神器带回去。”
白起一笑道:“倒是我多虑了。”
白起与浩然转身下坡,唯余赵括墓碑前,一朵山坡红在北风中花瓣凋零,被风雪卷往远方。
于是白起,浩然,子辛,徐福四人围着一个铁锅,吃起了炖肉。
墨家的机关大队沿着秦岭南迁,终于抵达了邯郸。
“比上一次的少了。”浩然蹙眉道。
子辛放下筷子,眺望那机关队伍。机关屋收起支架,改以木轮触地,轰隆隆地缓慢驰来,漫天俱是木鸢,于风雪中掠过。
机关屋的木墙上隐有烧焦的痕迹。
子辛道:“俱是取的铁木,抗燃抗烧,杨端和用过火攻?”
一只蜿蜒的木龙在地面游移,尾部被炸去了大半。
子辛又道:“炸药?”
浩然道:“这时代哪有炸药?”
子辛道:“这可奇了,这是……”
浩然道:“天火,雷。看来墨家亦经了一番恶战。”
子辛与浩然同时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那时间机关屋纷纷停定,无数年轻墨家弟子身上带伤,行出屋外,恸哭声不绝。
最大的那辆机关屋缓慢一沉,发出刺耳声响,轴轮旋转,屋顶处展开一方平台,行出一人,正是水镜。
邯郸城头处站满了好奇张望的民众,水镜喊道:“韩墨骤遭变故,遇国中奸人陷害,又有外敌压境,秦军只怕不日间便将侵入赵国,三晋本是同根,求赵王顾念旧情,施以援手。”
轩辕子辛朗声答道:“交出神农鼎,保你墨家无恙。”
水镜听到子辛声音,刹那间心头一凛,喝道:“备战!”
白起:“你这不先让人提防了么?”
浩然:“打草惊蛇。”
话声甫停,只见城头一道金光飞出,上千台机关齐齐探出弩箭口,竖起木刺墙!
说时迟那时快,无数撞车被推到阵前,撞板斜举朝天!
子辛大喝一声,腾空而起,直取最大那架机关巨屋!
白起道:“他去抢了,我们呢?”
浩然答道:“不妨,先看看再说,他抢不到的。”
白起蹙眉不语,只见那天地间卷起一股锐不可挡的金铁之气,轰然平地而起!
横亘旷野的巨剑成型,牵动狂风般的剑气旋空,暗金色大剑剑身飞出无数远古符文,绕剑高速旋转!
“你看。”浩然道:“子辛已解了血印,我们怎抢得过他?”
白起道:“那便……”
话还未完,轩辕巨剑凌空飞至,将拦在阵前的撞车,巨木毁得粉碎!一声巨响传来,登时将白起的后半句掩过。
浩然道:“神农鼎不在那屋里。”说着又指天上,那处远远停着一只单独的机关鸢,白起明白了。
轩辕剑化为原型,左冲右突,剑身以柄为中心飞旋,那时只见旷野茫茫,一柄巨剑旋成金色巨盘摧枯拉朽般冲进了敌阵,将拦路机关扫得粉碎!
水镜乘坐那辆机关朝后退去,轩辕剑于高处停了飞转,“铮”的一声金铁交鸣,响彻天地,落将下来,将那巨屋牢牢钉在地上!
机关屋轰然爆开,在剑气下炸得粉碎,天顶那飞翔机关鸢终于一个俯冲,堪堪射了下来。
轩辕巨剑抽离地面,剑锋斜斜指向天顶。
机关鸢张开鸟喙,喷出一只牛型黑头,冲向轩辕剑!
就在交锋的瞬间,城中再次飞出一道白光。
浩然脚踏飞剑,一手揪着徐福衣领,另一手箍住白起手腕,冲向战场中央!
万人齐声惊叫!
浩然深深吸了一口气,在机关鸢与轩辕剑的中点猛力一蹬飞剑,来了个急刹车,借力将徐福甩向轩辕剑!
白起一袭长袍在风里飘扬,半空中将落未落时,浩然松了手。
温润玉光笼罩浩然全身,光芒一闪,现出巴掌大小的一具玉钟,白起手臂一长,将玉钟抄在手心。
白起开始下坠。
徐福手脚在空中乱挥,被抛向轩辕剑,崆峒印神力倏然铺开,令那剑势缓得一缓。
机关鸢双翅疯狂拍打,那一瞬间,白起转身,扬手朝着扑来的机关鸢一振!
“当——!”
机关鸢躯体在东皇钟的威力下碎成粉末,黑火怒嚎一声,冲向天际!
神农鼎飞势未消,冲向白起,狠狠撞在其胸口处!
白起哇的一声吐了口血,反手紧攥着神农鼎摔了下去。
41. 各回各家
东皇钟,轩辕剑本非凡物,仅是仙人法宝,凡人随意发动亦能将全身元气抽干,更何况开天辟地顶级神器,用白起之力催动?
白起鲜血狂喷,一身真气尽散,勉强挣扎着爬起,手中兀自紧攥着神农鼎足。
白起一手捂着胸口,艰难地抬头,望向匆匆奔来的子辛。
子辛停下了脚步,二人对视。
白起的唇动了动,道:“我虽不及你们仙人,但也能……”
地上那玉钟温润光华一收,浩然吁了口气,白起登时摔了下去。
浩然忙伸出一手揽着白起的腰,朝子辛道:“怎么?想硬抢不成?”
子辛倏然间铁青了脸,定定看着白起。
浩然怒喝道:“愿赌服输!现在要硬抢了?!”
子辛若是恃强硬抢,白起与浩然却奈何不得他,然而子辛喘息数秒,冷笑着点了点头,双手握拳,不住颤抖,显是一诺千金,再不寻浩然与白起的麻烦。
子辛平抬手臂无意识地一挥,显是怒到极点,于墨家数万双眼睛的注视下转身离去,浩然闭上双眼,叹了口气。
然而下一刻,城外平原处大地震动!
墨家还未来得及收拾残兵,无数人便转头西望,那瞬间,排山倒海的军队冲向邯郸外平原!
“秦军——!”
“秦军来了!”
“怎么回事?!上党那边为何没有军报?”浩然喝道。
城内传来三声紧急钟响!
幸好那只是秦军的先头部队,墨家机关登时朝邯郸涌来,无数人惊慌失措,城墙高处士卒奔走,乱作一团!
“开城门——!”城中有人喊道:“放墨家进来!”
又有人高喊:“秦军要来了!”
浩然勉力扛起白起,吼道:“徐福——!”
徐福站在旷野中央,朝西面看了一眼,继而神智恍惚地跟随浩然撤进城内。
上万赵兵仓皇从邯郸四面八方集合,如临大敌地扼守住城门,墨家再顾不得神农鼎,一举撤入邯郸城内。
大门缓慢合拢。
排山倒海的秦军手持利弩,逼近了邯郸!
城门缓慢合拢,仿佛千万年的铜兽,发出长声低吟。
“徐福太傅还在外面——”一声焦急的稚童声音倏然间穿透了无数人的喧哗,清晰地传至浩然耳内。
那一瞬间,无数的画面扑面而来,浩然停下了脚步。
姬丹被刺客挟制的瞬间,焦急喊道:“师父救命——”
嬴政涨红了脸,忍气吞声道:“太傅教训得是。”
姬发兴奋道:“若真有那天,打死我也不敢杀殷受德,都交给师父……”
浩然轻轻叹了口气,继续朝前走去。
城门处开了一条缝,浩然数人进城,大门砰然关上。
秦军虎视眈眈地围住了邯郸城,郭开紧张喊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为何不闻李牧将军回报?”
那时间近十万亲兵整队列于邯郸城外,各自卸剑,脚踏巨弩,扯开铁弦。
近百赵国大臣纷纷来到城墙高处,韩晶一手拉着赵迁,匆匆站于城楼中央,难以置信地看着邯郸平原上数以万计,密密麻麻的秦军。
子辛快步跃上城墙,审视城外敌人,沉声道:“杨端和绕过了上党?李牧会全不知情?”
郭开已惊得全身发悚,一把揪着浩然衣领道:“快想法子!该如何应对?!你二人前番才坦言担保,西秦绝不会攻赵,如今怎成了这局势?!”
军阵排开,二将策马奔出,杨端和驻马立于旷野中,朗声道:“韩境至此,赵地俱已降秦,杨端和奉秦王之命前来,着令赵氏一脉,休要负隅顽抗。投降罢,饶你邯郸二十万人性命。”
浩然将白起放在城墙内沿,让他坐好,方举首眺望敌军。
浩然道:“杨端和身边那人是谁?”
子辛摇了摇头,看了浩然一眼。
郭开颤声道:“那人便是秦国新任太傅,名唤金先生。”
“金先生?”浩然与子辛俱是莫名其妙。
浩然清了嗓子,道:“杨端和?!钟浩然在此,不怕死的来攻就是。”
杨端和听见浩然之名,竟是不由自主地心头一惊,下意识便要策马逃跑。另一人却猛然大笑。
笑声一出,浩然与子辛登时惊得色变。
“师弟!好大的口气!划下道来——!”闻仲之声恍若雷霆,子辛惊得失了分寸,纵观茫茫天地,朗朗乾坤,轩辕子辛平生最怕的便是此人。
然而子辛还未作答,闻仲却已抬手一扬,吼道:“速速出降——!”
怒吼声后,是破开天地之气的凛然一鞭!
金鞭威光化作无边无际的浩瀚气海,破开了虚空,排山倒海地冲向城墙。
“不好——!快躲!”浩然惶急喊道:“那人厉害得紧!”
邯郸城头,诸臣抱头鼠窜,闻仲惊天一鞭飞至,竟将城门高处的木楼抽得瓦飞柱散,哗然解体,朝后斜斜倒去。
木石纷飞中,灰尘漫天,轰的一声巨响,天地静谧。
韩晶已不知被气浪掀了去何处,砖砾间现出吓得呆了的赵迁,双目愣愣望着城下大军,不知哭,也不知逃。
又一鞭飞至!
徐福“啊啊啊”地叫着,横里飞出,将赵迁推开,金鞭悍然之力击上崆峒印宝光,将其抽得炮弹般飞进城内!
“徐福!”浩然推开压在身上的砖瓦,又急又气,冲上城头。
“师弟,你太多管闲事了。”闻仲冷冷道。
“让开——!”
紧接着又是横亘旷野的狠狠一鞭,赵迁身前再无人能挡,恐惧的双眼中现出咆哮巨龙般飞来的金鞭。
刹那间天地俱寂,镜心通明,心开天籁,浩然瞳中映出皓皓长空中肆虐而来的雷霆金鞭,左手将赵迁朝身后一扯,右手于身前虚虚划了个半圆。
准之又准地揪住了那鞭梢。
“我的正气回来了?”浩然闭上双眼。
下一刻,充沛的天地元气朝鞭上疯狂涌去,一声钟响,将雌雄金鞭震得粉碎!
“小鸡蛋?我说……小鸡蛋。”
“……”
“铜先生,学生叫姬丹。”姬丹捧着丝瓜条,俊脸涨得通红。
铜先生满意道:“玉不琢,不成器,人不日,不知趣。”
姬丹咬牙切齿,用丝瓜条在铜先生本就十分干净的脖颈,肩膀上来回摩擦,铜先生的皮肤被摩得发红,泡在热气腾腾的大木桶里,熏得全身通泰。
姬丹道:“是人不教,不知义……”
铜先生道:“你可知何谓启灵?”
姬丹茫然道:“启灵?”
铜先生抬起湿淋淋的白皙手指,于空气里虚化了个圈,而后道:“万物有其灵,教之,乃是琢其形,棒喝之,乃是启其灵。”
姬丹听不懂,极疑惑地摇了摇头。
铜先生道:“有的人,你教得再多,他只知学,不懂变通,譬如那位秦国天子。”
姬丹心中一动,道:“先生也知道?”
铜先生朝姬丹心照不宣地笑了笑,又道:“嬴政此人,学得再多,那脾气怎就没有丝毫改变?为师者只懂一昧地教,不知何时令其‘悟’……”
姬丹疑道:“悟是什么意思?”
铜先生漫不经心道:“李耳称之为‘福至心灵’,西方教则称之为‘当头棒喝’,黄帝那厮则称之为‘五识通灵’……”
姬丹完全没有注意到“黄帝那厮”这等用语的彪悍程度,只听得一头雾水,铜先生方解释道:“凡物欲通天,必经之路都需悟得自己的道,纵然是天地神器,亦不例外。包括你的两位神器师父。”
姬丹好奇道:“先生启灵了么?”
铜先生煞有介事点头,姬丹又问:“如何启灵?”
铜先生道:“七宝笃林中,我坐修道法,百日后,一片竹叶离了枝头,睁眼瞬间,那叶轻飘飘于我面前划过,心开天籁,便悟了道。”
姬丹恍然大悟道:“那我也看落叶去。”
铜先生笑道:“非也,有人启灵实有天助,有人则一路艰辛。譬如子辛,兵主那不世魔元一注,便被启了灵,只惜乃是浊气。”
姬丹色变道:“子辛师父如何了?”
铜先生又自顾自道:“譬如浩然,从小未经世事,东皇钟要启灵,便难得多……说到头,鲲鹏那老家伙也不成……”
叩门声响。
姬丹只得丢了丝瓜囊去开门。
“太子殿下。”田光站在门外,躬身道。
太子丹从那话中嗅出了沉重的意味,田光道:“西秦……”
铜先生懒洋洋道:“西秦攻破邯郸,李牧率军回援……”
田光愕然望着铜先生,道:“消息连大王都不知道,先生是如何得知的?!”
铜先生跨出浴盆,一身湿淋淋地站着,朝叠在一旁的棉布随手指了指,太子丹忙转身去取来,服侍铜先生擦拭,铜先生又道:“李牧跋涉千里,从上党处回防,而后如何了?”
田光神色凝重道:“赵国上将军被安上通敌罪名,于城外被赐了一杯毒酒。”
“……”太子丹的动作停了。
铜先生又道:“又是阵前换将?庞煖?”
田光答道:“是。”
铜先生想了想,道:“大家收拾细软散了罢。魏国一破,马上便要到咱这儿来了。”
42. 汝来抓吾
雌雄金鞭乃是上古金龙之须,昔年轩辕氏成圣,五爪金龙垂须接黄帝上天,数千臣子紧跟其后,攀龙须,两根龙须断裂,流传世间,被通天教主炼化为雌雄金鞭,七大先天灵宝中位列第二。
然而再强的法宝,于浩然这太古第一神器威力全开面前,亦尽成废铁。那震彻天地的一声巨响中,左手鞭碎成无数金粉,漫天飘零!
子辛吼道:“师父!手下留情!”
浩然一手鲜血淋漓,推开子辛,手臂破损肌肤高速愈合,闻仲于远方冷冷道:“你管得太多了,浩然。”
浩然深深吸了一口气,睁开双眼,目如秋水长天,澄清明澈。
万军鸦雀无声,数十万道目光聚于邯郸城头。
“师兄为何助秦——!”
“让路——!”闻仲怒喝一声,单鞭旋绕,环身飞转,刹那间抖开无边无比的鞭海,重重压向邯郸!
浩然喝道:“师兄,你是仙人,不可参战!”
闻仲语气森寒道:“师兄且与你打个赌如何?如今秦赵万军阵前,你我一战,你若输了,从此便不可再插手秦灭六国之事。”
浩然蹙眉道:“为什么?”
闻仲喝道:“废话少说,应战!”
“师父罔顾天道,擅自下世,因果轴倾斜!你如今还在此处做甚!”
闻仲惊雷一声大吼,震得所有人耳膜剧痛!
“寻你的神器去!”
浩然从城墙上飞出,半空中一个转身,喝道:“师兄,你……”
闻仲金鞭抖开,浩瀚鞭气蕴着凛冽雷霆,排山倒海地压来,浩然迫不得已,仓促应战,于空中舒展双臂,一声清喝道:
“正气划无极,乾坤分两仪……”
“……混沌洪荒百万——剑阵!”
浩然仍未想清自己身上真气尽复原因,然而闻仲打破了仙界规则,出现于神州大陆上,仿佛于冥冥中揭示了一件极其重要的事。
浩然来不及细想,便只得拼尽全力,与闻仲硬撼一记!
霎时城内,城外无数兵刃平地飞起,冲向天空!
闻仲鞭周金雷之声大作,天雷万顷,千煌雷烈,尽数化作灼热的白光,牵引着纠结蟠龙,一头扎了下来!
“听到钟响了么?”铜先生问道。
“钟响?”姬丹茫然摇头。
“铜先生,嬴政挥军东来,我该怎么办?”姬丹看着寻思良久后道。
铜先生手脚摊在榻上,打了个嗝,答道:“凉拌。”
“……”
姬丹喃喃道:“师父也不在。”
姬丹抱膝发呆道:“师父在也没用……命里注定,嬴政才是天子……”
铜先生翻了个身道:“命里注定,便什么事也不做了?”
姬丹静了。
片刻后,姬丹道:“要做。”
铜先生道:“嗯。”
铜先生忽道:“徒孙儿,把衣服脱了。”
榻下炭盆烧得正旺,房中尽是暖洋洋的光芒,姬丹低下头,解开脖颈处带绦,除去外袍,洁白里衣,现出伤痕累累的背脊。
铜先生眯起眼,手指摸上一道疤痕。
姬丹正陷在思考里,并未注意到铜先生那句“徒孙儿”,低声道:“这道是七年前……师父打了嬴政手掌心一顿板子,回去后他用刀子在我背上划的。”
铜先生道:“我帮你治好了。”
铜先生手指抚过那刻,姬丹背上棕色的痕迹逐渐变淡,消失。
姬丹望着炉火出神,道:“那时师父教书,我俩跟着念,嬴政答不出,我帮他答了……下来后他便掌我的嘴。”
铜先生笑道:“打几下?”
姬丹木然道:“三百多下,整张脸肿得老高,眼睛眯成一条缝,饭也没法吃,只能喝羊奶。”
铜先生饶有趣味道:“他还做了什么?”
姬丹又道:“他见他娘和吕不韦在房里……回来便拿藤条抽我。抽得我求饶,他便说‘你这杂种,死去罢,留你也无用’。”
姬丹又道:“掌掴是常事,荆条抽也是常事……”
铜先生悠然道:“何时开始的?”
姬丹答道:“归秦那会儿。”
铜先生道:“为何不与你师父说?”
姬丹道:“师父忙得很,成日回来教我们几天,便匆匆忙忙走了。”
铜先生又道:“为何不逃?”
姬丹答道:“我是质子,逃不了。”
铜先生悠悠叹了口气,道:“你那师父本就不靠谱……”
姬丹蹙眉道:“别这么说我师父!”
姬丹静了片刻,而后道:“师父是这世上唯一对我好的人。”
铜先生愣住了,问道:“那你打算如何?”
巫郡。
神州南面大地,春到极早,一夜间,无数桃树绽出纷红桃花。
田光勒停车驾缰绳,喝道:“吁——”
马车在江边缓缓停下,桃林中落英缤纷,和着春风吹拂而来,田光道:“殿下,此处便是巫郡桃花峡。”
太子丹从车上下来,继而恭敬拉开车帘,铜先生下车,伸了个懒腰,环顾四周。
太子丹道:“田先生引荐那人,便住于桃花峡内?”
田光神色凝重,答道:“正是,光少时曾遭仇家追杀上千里,蒙一高人收留于桃花峡中,养伤数年,此人武技极强……”
铜先生懒懒道:“你少时与那高人相识,当时他几岁?”
田光微一沉吟,答道:“不惑之年。”
铜先生哂道:“如今快二十年了罢,你还指望一六十岁老头子办那事不成?”
田光愕然道:“何事?”
太子丹想了想,道:“既是来了……便去看看吧。”
田光忍不住道:“殿下究竟为何要寻武技高强之人?”
数日前太子丹听闻邯郸沦陷之事,便与铜先生商谈一夜,第二日鸡鸣时入宫往见燕王喜,回府后便朝田光询问,燕国内何处有隐居高人。
田光一头雾水,只以为太子丹要寻高人拜师,秦国大军破赵后不日便要进军魏,燕二国,战事迫在眉睫,此刻还要拜师?
然而拜师便拜师罢,自己是食客,太子丹说什么便是什么了。
田光不禁带着揣测打量铜先生,此人究竟是何来头,为何太子丹与其谈了一晚上后,便似乎作了许多重要决定?
太子丹穿过桃林,三月春风拂面,林中流水淙淙,田光犹豫片刻,后道:“在下恍惚记得,荆老有一独子,得其传授家学……”
太子丹颔首笑道:“子继父业,想必也厉害得很。”
田光点头道:“荆轲年纪虽与殿下相仿,要拜作武师,略有牵强,但偶尔谈论武道,倒也不妨……”
铜先生一抖袍襟,寻了处干净石头坐着,太子丹一路跟着田光入林,笑道:“此林好景色,于这林中隐居,倒也有几分隐世高人的气派……”
人未见,声先至。
年轻男子的声音:“汝来啊——汝来抓我啊——”
“呵呵呵,哈哈哈……”
“嘿嘿嘿……”
“汝来抓吾啊……汝来啊……咦?”
“……”太子丹愣在两名年轻男子的面前。
隐世高人打量太子丹片刻,又蹙眉看田光,田光试探道:“荆世侄?”
另一名黑衣男子蹙眉道:“你的客人?”
隐世高人茫然摇头道:“不认识。”
黑衣男子袍袖一拂,桃树层层掩上,封了入林之路。
“喂等等!”太子丹忙喊道,田光抽剑上前,高声道:“荆世侄,我是你田光世叔!”
隐世高人拨开桃林,从树桠中探出脑袋,瞥了田光一眼,丢了块石头出来,恰恰打在田光额头上。
“你!”田光怒不可遏。
“滚!”隐世高人斥道,转身消失在桃林深处。
荆轲道:“继续玩。”
高渐离朝茅屋中张望,笑道:“昨儿你从河里捞出来那家伙……该醒了。”
荆轲扭头,见一人在房内咳嗽不已,拉开了房门,便喊道:“回去睡着!”
“不睡了——”浩然抬手挡着刺眼阳光,摇摇欲坠道:“这是哪里?”
荆轲站在原地晃了晃,道:“不知道!”
高渐离笑道:“你从河里顺水飘下来,被咱哥俩救了,以身相许罢。”
浩然蹙眉道:“什么乱七八糟的,这是哪国?我睡几天了?”
荆轲愣头愣脑,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朝浩然道:“来玩罢。来啊,汝来抓吾啊——”
“……”
浩然转身入房,随手摔上了门。
“操。”荆轲朝茅屋比了个中指,又朝高渐离道:“玩我们的。”
43. 师徒再会
数日前邯郸一战,混沌洪荒百万剑阵之威直撼金鞭蛟海,闻仲雌雄金鞭断了一根,浩然如同瀚海中的一叶扁舟,悍然扯来了城内城外数十万把兵器!
“师弟……”
“莫太嚣张了!”闻仲一声咆哮,弃了金鞭,额上第三目猛地睁开,一道虹光铺开,隆隆不绝,冲向大地的兵刃齐刷刷转头,朝天空飞去!
闻仲实力强绝,当年封神之战中除三清外未有人敢捋其锋芒,浩然虽是天地神器,然而修炼时间极短,二人又俱在鸿钧处听得天书,那时间拼起全力,登时便是毁天灭地,一劲掀全城之威。
近四十万人目瞪口呆地看这这一幕,自周天子继位以来,仙人销声匿迹,史书记载无闻,而如今真正见识到了这倏然令风云色变,沧海倒灌的威力!
轰然爆响,邯郸绵延近十里的城墙被毁为粉末飘散。
“浩然——!”
子辛发出一声长啸,于城头射向天际,追随浩然而去。
闻仲冷冷道:“走错路了,徒弟,那处才是神农鼎……”说着朝邯郸城内遥遥一指。
子辛心急如焚,吼道:“滚——开——!”
一道璀璨金光闪过,闻仲,子辛俱是消失了。
远处地平线上战马蹄声滚滚,急行军三日三夜的李牧,终于率领上党,阳平,西川三地驻军,回援邯郸。
然而已经太晚了,杨端和一声令下,前阵变后阵,弃城墙尽毁的邯郸于不顾,掉头迎上了李牧的援军!
李牧麾下骑兵极是勇悍,两名仙人一场大战,三万赵骑竟是泰山崩于顶而不变色,战马狂奔,气势瞬间便震慑住了秦军,继而两万四千人分开左右双翼,李牧一马当先,中军六千人紧跟其后,如同一把尖刀,狠狠捅进了成型的秦国战阵!
杨端和下令道:“放箭——!”
近身战弩箭完全无施展余地,杨端和只得仓促领起骑兵应战!
说时迟那时快,战国时期兵力最强的秦骑与赵骑轰然撞到了一处!
甫一交接,两翼侧军排山倒海压来!李牧一触即分,与杨端和本队错身而过,杀出一条血路,朝邯郸城中冲锋而去!
骑兵一杀过秦军,便再次转身,赵军盔甲残破不堪,满身泥尘。各个满眼红丝,仇恨地望着秦军。
李牧头也不回,纵马奔驰进城,一路吼道:“钟浩然何在?!”
“绝不可阵前换将——!庞煖!储君在何处?!”
“此来俱是我亲兵,庞煖你……”李牧甫一入城便被数名王宫骑卫架了起来,一面挣扎大喊道:“牧罪该万死——!然而秦国此刻兵临城外!不容有失!恳请退敌后再治罪!”
韩晶,赵迁,郭开等人已退入邯郸内城。
李牧被骑卫猛地按在大殿前的地上,放眼望去,王宫空空荡荡。
郭开与庞煖交头接耳片刻,而后道:“庞将军速去接收军队,我大赵生死关头,全在此一战。”
庞煖顾不得再说,戴上盔甲,系紧带绦,看也不看李牧一眼,便从他身前匆匆走过。
韩晶站在大殿门口,远远看着李牧,目光中有一丝悲悯与愤恨。
郭开清了清嗓子道:“上将军通敌,任秦军侵我大赵,如入无人之境……”
李牧吼道:“不!我结义兄弟钟浩然何在!”
李牧的声音倏然哑了,侍从端来一具铜爵,躬身放在李牧面前。
杨端和面对数万赵军,果断下令道:“弩箭上弦!”
秦弩手齐齐冲到前阵,步兵竖盾,预防赵骑可能发起的冲锋,继而从盾阵后架起强弩。
杨端和高举右手,正要着令放箭,忽见李牧亲军后阵不安喧哗,那嘈杂声音远远传来,继而产生了无法控制的骚乱。
“上将军……”
“上将军被杀了!”
“上将军被赐死了!”
纵是杨端和此刻亦是脑海中一片空白,李牧就这么死了?杨端和几乎不敢相信,那一声放箭到了嘴边,却无论如何喊不出口。
庞煖已年逾花甲,此刻披上战鳞,高举军符出城,迎着灼眼日光一亮,朗声道:“李牧将军叛国通敌,认罪伏诛,上党,阳平,西川三郡勤王军由本将军接管,现依中军将旗为令,各归本位,不得耽误!”
庞煖喝出,所有人神色茫然,马匹肃静,无人挪一步。
骑兵们头盔下的神情复杂且难以看透。
庞煖提剑砍了一人,吼道:“秦军压境!身后有妻儿老小!速归本位!冲锋队形!”
平原上死一般的寂静。
“将军,下令放箭?”
杨端和缓缓摇头,道:“再等等。”
邯郸城墙倾斜坍塌,绵延近十里的瓦砾前,是密密麻麻的李牧亲军。
不知何处最先开始传出歌谣。
“国无人莫我知兮……”
一声起,百声和。
“国无人莫我知兮。”
“又何怀乎故都……”
“既莫足与为美政兮……”
男子声音在长空下飘荡,数万人齐声应唱,于那苍白天空下显得凄凉而悲壮。
“吾将从彭咸之所居——”
杨端和挥下手,道:“放箭。”
千万强弩发出嗡的一声振响,利箭铺天盖地飞出,笼向邯郸城内。
“王儿!莫出去!”
“太后当心——!”
箭如雨下,登时笼罩了整个邯郸城,赵迁从宫内大哭着奔出,扑在李牧的身躯前。
郭开死命扯着韩晶,躲进了赵宫,赵迁大声尖叫,抱着李牧不断摇晃,李牧侧着头,看着赵迁,瞳孔开始扩散,口鼻间俱是溢出血来。
李牧沾满尘灰的大手艰难地摸过赵迁的脸,无力地在这孩子肩上滑下,赵迁哇哇大哭,李牧勉力拉起赵迁的手。
“这是……”李牧的唇微动了动。摸上赵迁手腕上系着的细绳。
细绳发着淡淡的红光。
李牧视线模糊,瞥向赵迁背后站着的,不知何时出现的女人。
“怎会在你手中?”王贵人微诧道,继而抬头望天,漫天的弩箭。
王贵人袍袖一拂,利箭七零八落飞散,被吹向远方,继而左手抱起赵迁,右手长袖一卷,卷起李牧。
细不可见的丝线旋绕着窜出,将赵迁与李牧的手腕系在一处。
王贵人蹙眉道:“浩然何时又收了徒弟?”
“王贵人——!”白起搭着徐福肩膀,艰难地朝赵宫走来,徐福身周焕出一层绿光,拦住了漫天飞肆的利箭。
羽箭密密麻麻,如同暴雨冲破了屋檐,每一处都有鲜血在弥漫,窗台,屋顶格格作响,王贵人喝道:“此处不可久留!走——!”
继而与筋疲力尽的白起汇合,带着李牧赵迁——赵国所剩余的最后二人,离开了邯郸。
黄河九曲,奔腾入海,一叶扁舟东去。
赵迁哭得累了,也睡熟了,李牧身中剧毒,被王贵人那琵琶弦束住了脉门,先天元气并未消散,留住了一口命。
船上还有一个呆子,一个傻子。
王贵人几乎要哭出来,这实在是一个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奇烂无比的摊子。
她有时对浩然的佩服简直可以用五体投地来形容,到底这家伙有什么本事,每次都可以把事情导向一个最糟糕的地步?
“现在。”王贵人俏脸森寒,冷冷道:“说,究竟是怎么回事。”
白起终于缓了口气,徐福则坐在船尾,脑袋上扣了个青铜鼎,看不出表情,口水滴答嘀嗒从倒扣的神农鼎中滴出来。
徐福脑袋晃了晃,神农鼎的三足像怪物的角。
白起把事情交代了个大概,又问道:“这家伙还没死?”说着拿脚踢了踢李牧。
王贵人看着滔滔黄河逝水,白起忽道:“你怎么来了?”
王贵人喃喃道:“那声钟响连海外蓬莱也听得到,九天应元星君也下了界,如今仙界究竟是如何了?”
王贵人道:“浩然呢?子辛后来追着去了?”
荆轲的叫声实在太吵,浩然躺在那茅屋里只觉头疼欲裂,几番被吵醒又睡去,睡去又吵醒,终于精神崩溃道:“别叫拉——!”
浩然狠狠把门踹开,吼道:“你还是杀了我吧!”话未完,倏然愣住了。
高渐离坐在屋门前,呵呵笑着,荆轲自己站在空地中央,手舞足蹈地跑来跑去,不时回头大喊道:“汝来抓吾啊——”
浩然嘴角抽搐,看荆轲的眼神直似看个疯子。
然而片刻后,浩然的嘴角不抽了,肩膀发着抖。
荆轲跑到一半,站定,不满地回头,比了个中指,道:“干嘛!你还没抓到!”
虚空中一片血红的面具飞离,现出通天教主深邃的瞳孔,英俊的脸,教主温和笑道:“徒弟儿醒了?来一起玩?”
“……”
——卷四·神农鼎·终——
44. 番外·碎捋花打人
金鳌岛。
闻仲穿着一身新郎服,冷酷的脸涨得通红,胸前戴着一朵大红花,与那四周摇来摇去的红蜡烛相映成趣。
通天教主也是一身蔟锦新郎官服,众来贺弟子忽有点晕,搞不清谁是新郎,谁是新娘。只见教主笑吟吟不住劝酒,闻仲黑着个脸,坐在一边。弟子们忙拍马屁的拍马屁,飞高帽的飞高帽,一时间万年好合,白头偕老俱冲着教主去了。
酒过三巡,教主喝了不少,闻仲也喝了点。闻仲有点醉,脸也不那么黑了,大着舌头走来走去,扯着人敬酒。
教主见闻仲再喝要倒,忙暗示众弟子退了退了,该洞房了。
饶是给个天作胆,也没人敢闹教主洞房的,于是弟子们纷纷寻了借口离去,剩个不识趣的广成子还絮絮叨叨对着闻仲不住念。
广成子念,教主也上前与他对着念,念不到半刻钟,广成子吐血烙跑,世界清静了,闻仲才醉醺醺倒在通天怀里。
闻仲一面迷迷糊糊说不容易呐不容易……偷偷摸摸成个亲就算了么,师父还搞这么大排场。
通天教主掰开闻仲手指,取走酒杯扔在地上,袖子一掸,满殿的光熄得无声无息。
黑暗里,新郎官服落在地上,沙的一响。
千万年的温柔席卷上来,覆盖了他们赤 裸的身躯。
通天的唇是柔软的,带着无数光阴中一现即逝的记忆。闻仲恍惚亲过无数次,但今夜手指摸过的那一刻,依旧砰然心动。
闻仲的手指顺着通天的脖颈摸了下去,摸到锁骨,摸到胸膛,开口喃喃说师父我来了,这些年里一直念着你呐,徒弟不懂事……
闻仲背靠墙上,用手掌来回摸,那眉眼,那鼻梁,依稀是他小时候熟悉的人,却又恍惚有点发热。呼吸声中不听通天应答,那来来回回的蹭,脖颈处滚烫的颤栗传遍全身每一寸肌肤,闻仲舍不得,便细细地吻着。
通天的手指依旧带着些许冰凉,摩挲闻仲身下时,有种异样的惬意。闻仲紧张得不知所措,雄伟身躯绷得极紧,过了片刻,把通天抱着,压在他身上。
长夜中不知何处来了一点光,在他们互相凝视的眉目间绽放,闻仲在起伏中与通天对视许久,瞳中星云浩瀚,灵气闪烁,闻仲发疯般地亲吻着师父的唇,一阵颤抖后,埋在身子里炽热的情 欲散了开去。
翌日闻仲醒了,见通天不知何时起床,站在房外屋檐下。
通天赤着全身,现出光裸的脖颈,匀称的肩背,健美的背脊,以及干净的脚踝。
通天手执一埙,低头呜呜地吹着什么,闻仲看得入了神,也听得入神,便静静看着。
房外桃花飞散,化作无数碎蝶卷来卷去。通天吹毕一曲,双眼涣散,望向院中,喃喃说徒儿你愿意和为师这么过下去不?
过到沧海桑田,地裂天崩?
仙人过日子不似凡人,一定下情分,便是没完没了的岁月,后悔不?
闻仲摇了摇头。
通天点了点头,入得房来,端了酒杯,与闻仲面对面地挨在一处,这才将昨夜未饮的交杯酒喝了。
春正好,日子正长,过完一天又是一天,过完一年又是一年。
赵公明提着一条鱼,上门来拜访通天教主,并委婉地提出一个要求,请教主帮他找个媳妇儿。
最好是那条九尾狐,因为妖怪中数她长得最漂亮了。
教主对着一大堆搭在一起,裁得四四方方的石头不知道在练什么神功。赵公明把蓬莱带来的鱼放下,十分好奇,提出疑问,通天教主回答他,过一会儿就知道是什么神功了。
赵公明看了半天,满脑袋问号,通天教主随便把鱼鳞刮了刮,随手扣起手指一弹,海上仙鱼被开膛处理干净,扔到石板上扑腾几下,滋滋声响,很快就熟了。
通天优雅地撒上盐和秘制金鳌岛酱汁,端到桌上,叫童儿送客。
赵公明死皮赖脸地不走,疑惑至极,仙人不是不用吃东西的吗?
于是公明与教主唠嗑半晌,等到闻仲回来,教主端了俩杯子,闻仲坐下,教主便把赵公明晾在一边,与闻仲一人一杯,对着饮了,开始吃那条鱼。
公明五雷轰顶,风中凌乱了,教主居然在做饭?!
教主吃完以后才发现赵公明还没走。
闻仲黑着脸,对这灯泡不太耐烦,眼神示意教主快点把这贼神赶出去。
于是通天转过身,开始朝赵公明念叨。
被念了半个时辰后,赵公明口吐白沫地告辞了。
教主把公明送到碧游宫门口,告诉财神爷:教主没事作,又不用上班,只好每天跟雷神玩‘过家家’。
吃完饭后,午休时间,闻仲倚着柱子懒洋洋坐着,教主躺在闻仲怀里,一边做填字游戏一边晒太阳。
闻仲问公明来做什么,通天答了,闻仲东拉西扯,通天有点不耐烦,让他别打岔,闻仲手不老实,在通天肩膀和脖颈上摸来摸去,通天做填字游戏做得正投入,一直被打断,把题扔到一边,不做了。
通天教主先是嫌闻仲出的填字题太难,闻仲则嘲笑通天教主脑子太笨不会转弯,教主语速像机关枪,花样又多,闻仲吵不过,便开始生闷气。
闻仲不说话,通天教主也不吭声,闻仲走出碧游宫外面,随手一鞭把大门外的柱子抽倒了,柱子倒下来砸自己头上,肿了个大包。
通天教主笑了起来,让闻仲过去,闻仲黑着脸蹲在台阶上,教主自己走过来了,闻仲拉着通天的手,两人坐在一起,闻仲不太高兴,拿通天的腰带出气,就把腰带扯开了。
春天日光晒在他们赤 裸的身躯上,暖洋洋的。
闻仲开始拿通天教主出气了。
通天教主象征性地叫唤了几声,便不怎么反抗。通天的身材确实很完美,闻仲本想将他压在下面,但看到这和煦春天,又有点舍不得。
闻仲让通天坐在自己身上,背靠另外一根大柱,轻轻顶了几下,通天做 爱的时候依旧是那副眼神,除了呼吸频率快了很多,其他表现与平时没太大分别。
闻仲又不满意了,一手握着通天的“那个”弄来弄去,眼也不眨地看着通天,手上轻揉,□狂顶,通天笑着开始叫了。
闻仲不知道通天是真有感觉还是假有感觉,于是报复般地抽腰,狠顶,通天吃不消了,假抓狂变真抓狂,抱着闻仲开始喘气,闻仲满意了。
动了半天,通天先出来,闻仲才罢休。
通天裹着剑仙袍子爬到一边,躺在地上睡觉,闻仲侧着赤条 条的身子,抱着他睡了一会,午休时间到,闻仲穿上衣服,把碧游宫门口的柱子修好,巡天去了。
午休后,通天睡了个饱起来,闲逛几圈,开始准备晚上过家家的材料。发现锅铲没了,赵公明那厮胆子真大,连教主的东西也敢偷。
没有锅铲怎么办呢?通天教主继续逛,逛着逛着发现石桌上摆着张纸,是闻仲过午新写的一份填字游戏,题目简单了不少。上午那份难的被闻仲撕了。
通天认为做这种题目简直是侮辱教主的智商,看也懒得看,过了一会,实在没事作,只好回来把那份也填上。
日值岁破,诸事不宜,周天停转,雷神放假。
闻仲习惯早起,通天还在睡懒觉,闻仲晨勃憋着难受,就在通天身上摸来摸去,把通天教主摸醒了。
通天教主不乐意了,但闻仲摸了半天,把通天也摸得晨勃,俩人只好做 爱解决。做完以后通天还想睡回笼觉,但童儿来报教主:元始天尊来了。
通天草草穿好衣服,走到花园里看了一眼,见元始天尊脸色不太好,转身回房问闻仲。
闻仲这才想起前几天打雷,把元始天尊某个爱徒劈了去转世,现人家寻仇来了,只好一五一十给通天说清楚。
俩师徒狼狈为奸,合计半天,通天忽生一计,把元始天尊扔在碧游宫里不管,随手收拾了点东西,麒麟也不骑,就拉着闻仲下凡间度假去。
通天和闻仲说好,下世不能用仙术,学着凡人玩几天再回去。但是到了楚国,才意识到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当凡人是要用钱的。
通天说徒儿这可就是你的不对了,师父又不是凡人,怎么可能想到这个?
闻仲说当年老子从金鳌岛出来就成了商朝太师,谁知道钱是个什么劳什子。
通天只好踩上飞剑,打算去蓬莱找财神赵公明拿点钱花,闻仲觉得没面子,不让通天去。
通天要拿点玉佩吊坠戒指啥的去换钱,闻仲也不让,说仙人的东西都不能流落到凡间,何况你这老妖怪都是圣人了,随便丢个石头下来,天庭也得派人跟着捡回去,不成。
通天要变点金山银山出来花用,闻仲也说不成,老百姓生活不容易,房价太高,别引起通货膨胀。
这不成,那也不成,通天火了,不和闻仲好了,开始在郢城里乱逛。
闻仲在通天后面不远不近跟着。走了几条街,通天教主看到路边一个乞丐,身上流脓,脚底生疮,倒在地上,身前放着个破瓦碗,半死不活地讨饭。
通天想到办法,懒洋洋走上前,袖子一拂,把那乞丐打发成了个半仙,让他修道去,拿了破碗,坐在路边开始讨饭。
闻仲丢脸得很,又怕通天发火,只好忍气吞声坐下来一起讨。
讨饭赚钱效率太低,而且容易收到假钱,通天讨了半天,又想到新玩意,去对街布店里扯了块黄布,讨了点浆糊,拣了根笤帚,折下竹竿来,把黄布糊在竹竿上,让闻仲拿着,俩师徒在街上逛来逛去,开始帮人算命。
老天没穿裤子,圣人就该帮遮掩着,露天鸡是要被雷劈的,以前会被雷劈,现在当然也会。通天家里小徒弟浩然就挨过一次,不过封神以前,雷是老天管,封神以后,雷就归闻仲管了。
闻仲不上班,天机可以随便露,反正雷神就在旁边。
通天也不怕挨雷劈,站在街口处,算命摊开张,便拉着过往行人,满嘴跑火车地一番混说。
话说算命是个技术活,断人八字不能乱断,好话坏话得搭配着说,通天没啥技术,说上了瘾儿,话痨病发作,见了人就说他怎么怎么死,说的都是坏话儿,这当然不成。
于是说了半天,郢都人见了通天教主都哗啦一下四散躲着。
教主郁闷了。
闻仲幸灾乐祸在一旁看教主吃鳖,并打算回去以后把金鳌岛改名为“金鳖岛”。
教主把郢都给祸害得差不多了,又听说最近要打仗,便扛着招幡,晃悠悠一路朝南去。在湘水旁边走了几天,有人来就算命,没人来就进树林里做 爱,一天闻仲提着裤腰带出来,见个疯子,在汨罗河边站了半天。
通天教主看了看,认为此地钱多人傻,有人可坑,于是上前去,问他算命不。
那人浑浑噩噩,开口就问天下,问完天下问国运,问完国运问苍生百姓,通天教主照实一一回答,等那人问完,闻仲忽然道:
“算天算地,不如算算你自己。”
通天缓慢地摇了摇头,眼中现出一丝悲悯神色。
那人长声悲啸,扑通一声,坠了汨罗江。
通天教主叹了口气,道:“方才我便算出此人之命。”
闻仲与通天教主在河边站了片刻,通天教主袍袖一拂,将坠江那人三魂七魄收进袖底,转身走了。
那天恰是五月初五。
“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通天嗟叹道,到了彭城,通天袖子一扬,开了个小玄门,踢那家伙到几百年后投胎去了。
闻仲牵着通天的手,二人十指相扣,走过半个神州大地,闻仲的手掌宽阔温厚,通天冰凉修长的手指紧了紧,觉得很有安全感。
比起孤身而死的那人,活着虽然无聊,却也蛮好的。
闻仲也这么想,他决定以后不吵架,都忍着。
过了不到一会,通天提议去蓬莱逛逛,顺便拿被赵公明偷走的锅铲,闻仲一听炸了毛,打死不愿意去,于是两人又吵起来了。
闻仲打死也不去,通天本来想把闻仲打死,后想想算了,但赵公明来求那事还放在心上,毕竟吃了弟子送的鱼,不好不管,于是打算到首阳山去说媒。
闻仲虽然不太待见妲己三姐妹,但总比见赵公明好,鬼知道去蓬莱转一圈,拿了锅铲,身上又得丢一堆什么玩意,所以见赵公明是无论如何不去的。
没事朝蓬莱走,不正给贼祖宗送钱么,开什么玩笑。
通天教主在首阳山轩辕殿喝了杯茶,念叨几句,夸喜媚长大了,又夸王贵人变了人,出落得更水灵了,再夸妲己……实在想不出来夸啥好,就随口说妲己衣服漂亮啥的,气质更不错了。
妲己三姐妹看鬼一样看着闻仲。
通天进入正题,开始给妲己赵公明说媒。
妲己不干,折杀老娘……贱婢了,嫁给贼神?哪天小肚兜儿都被偷没了找谁要去?坚决不干。
教主的好意妲己很感动,眼角湿湿的,鼻子酸酸的,教主时刻还惦记着门下弟子们的幸福,跟元始天尊那专棒打鸳鸯的死老头一比起来,不知好到哪儿去了。
但这恋爱嘛讲究你情我愿不是?好歹也是八百来岁的人……妖了,这婚事得自个做主,再说了,妖活起来没完没了的,也不知啥时候归西,万一活个几千岁,天天早上起来对着那二流子,肚兜也找不着,简直就是心里添堵。
教主说了半天,屁 股坐酸了,嘴巴也说干了,忽然觉得自己是不是太唠叨,被嫌弃了?
教主有点郁闷,其实教主是尊重自由恋爱的,自己也是自由恋爱,天道要是把他乱点鸳鸯,配给元始天尊,他肯定是不干的,深能体会强制结婚的痛苦,怪就怪自己那天不该吃赵公明送来的鱼。
吃人的嘴短呐!
等等,元始天尊?教主想起来了,现回去元始天尊总该等得不耐烦走了吧。
教主乐呵得很,那随手糊的破招幡也忘了拿,喝完茶就告辞了。
教主和闻仲大大咧咧地回家了。
元始天尊还在碧游宫里坐着,离他俩下世那会儿,一盏茶还没喝完。
不对啊?都在凡间过几个月了……教主这才想起来,天上一天,地上一年。
……
教主郁卒了。
——番外·碎捋花打人·完——
45. 师徒同堂
南国之春到得甚早,巫郡沿江两畔,桃花郁郁葱葱,两名高大男子沿江畔缓缓行来,一前一后。
子辛与闻仲不愧是师徒,那神色便如同个模子印出来的一般,俱是一副胸有成竹,万事都握在掌心的表情。用浩然的话来描述,便是自大成狂。
然而此刻子辛却带着几分忧虑,一面跟在闻仲身后,一面心不在焉地看着江里流水。无数花瓣被风吹落水面,沿江东流而去。
子辛走到半路,驻足长叹一声,停步不前。
闻仲走了几步,不见子辛跟上,遂喝斥道:“男子汉大丈夫,何以面露踯躅,举棋不定?犹犹豫豫,直似妇人女子,像什么样?”
子辛被这一喝,条件反射般地挺直了背脊,跟上闻仲的脚步。
闻仲体形魁梧,比子辛还高了半头,子辛思考良久,而后道:“徒儿在犹豫……先前应承兵主,将神农鼎带回,然而看浩然如今,徒儿实在狠不下心硬抢。”
闻仲的嘴角微微勾了起来,然而背对着子辛,子辛浑然不觉,又嗟叹道:“孤不在他身边这段时日,料想浩然也吃了许多苦……”
闻仲话中隐有笑意,道:“你本是个有担当的人,任凭天下尽辉,生灵涂炭,自过得快活也罢。然而你终也有解不开的结了。”
子辛点头道:“是,过得不快活,浩然虽行事任性,浑浑噩噩,然而于寻神器这一事上,信念却极是坚定,孤也不知他是如何来的信心……”
闻仲淡淡道:“你的信念,杵上他的信念,终究是敌不过。”
子辛又叹了口气,道:“但凡数千年后的世间,仙道仍在,有人可问,倒还不至于……”
闻仲听到此话,心中一动,忽道:“你们从后世来,可有见到后世的我?”
子辛愣住了。
圣人能够穿梭玄门,回归远古,然而仙人定是不能,史实上未曾听过有漫天仙道死绝的传说,那么圣人以下……昆仑金鳌岛所流传的天庭一脉,又是去了何处?
子辛隐隐地察觉到,这一点或许是揭示一切的不合理之处。后世没有闻仲,只剩一个东皇,到底是怎么回事?
然而还未容他仔细思索,“汝来抓吾啊——”的声音便转到这对师徒耳内。
通天的声音:“汝们来抓吾啊——”
荆轲与高渐离的声音:“小乖乖——不要跑——抓着喽——嘿哟!”
(通天尴尬的“呵呵”笑声、高渐离奸诈的“嘿嘿”笑声,荆轲淫 荡的“哈哈”笑声)
浩然的声音:“我说你们仨玩这脑残游戏玩一天了!!都不腻味的么?!!快把桃花障解了,还有正经事要做呢!”
闻仲的脸色霎时间变得极其古怪,瞬间勃然大怒道:“你们在做什么!”
子辛被骇得不轻,忙道:“师父!等等!”
子辛想破了头也想不通闻仲为何发这么大火,刹那间金鞭抖开,横里将桃花林外障抽得粉碎!
无数断枝飞叶漫天爆开,子辛大叫一声,抱头冲进了桃林。
那时间,桃林里正在玩“员外与小翠”游戏的三人同时愣住,荆轲还保持着两手空中挥舞而定下来的姿势,数人一同望向脸色铁青的闻仲。
浩然蹙眉道:“子辛?”
子辛终于松了口气,上前道:“孤沿江找你许久,原是在这处。”
高渐离眼上蒙着黑布,侧过头,道:“你们认识?”
浩然不易察觉地退了一步,局面诡异得不能再诡异。
通天笑吟吟地站定,子辛又上前一步,浩然再退一步,道:“神农鼎在白起和徐福手上,你现换个方向追去,还来得及。”
子辛摇头道:“不,浩然,你跟孤来,兵主想见你一面。”
浩然抿着唇,道:“我不去,此事与他何干?”
子辛道:“跟我走,浩然!”
浩然怒道:“我不走!你自回去就是!”
局面陷入僵持,二人一见上面,便再度开始冷战。
闻仲终于打破了这寂静,开口道:“回去了。”
通天斜眼,懒洋洋地瞥闻仲,笑道:“不回去,浩然都不走,我回去做甚?”
“……”
闻仲怒道:“那是他们的事,你跟我回去!再在下界呆下去,会扰了天道!”
通天一手搭着浩然的肩膀,道:“不走。”
闻仲已是一个头两个大,按捺着怒气,忍气吞声道:“先前是徒儿的不是,给师父认错了。”
通天朝浩然道:“你大师兄一边赔罪,一边在腹诽。”
浩然煽风点火道:“就是,前几日他还抽了我一鞭……”
闻仲如同一座濒临喷发点的活火山,唯一的念头只想九天狂雷乱轰乱炸,把这桃花谷毁成碎片。浩然却得意洋洋地看着闻仲,开玩笑,好不容易通天下世来,有了块超级护身符,怎可能放师父走?
闻仲忍无可忍,道:“师父为何不愿回金鳌?”
通天答道:“没有为何,就是不想回去。”
“……”
谈判破裂,闻仲心里转了几百个念头,通天身为圣人,是决计不可在凡间呆得太久的,干预天条一事不说,插手浩然的任务,更有可能引发无数严重后果。
然而要拿通天回去,闻仲又决计没这个本事,怎么办呢?
闻仲本就没城府,平素也常被通天耍得团团转,此事那念头尽写在了脸上,就连浩然也看出来了。
浩然朝搭着自己肩膀的通天道:“师父,他想抓你回去,怎么办?”
通天拇指,食指,中指张着,比了个“万事有我”的手势,闻仲那脸色已是如冰山一般,再上前一步,道:“你们……”
通天忽然反手箍了浩然脖颈,转身就跑,一面跑一面道:“汝来抓吾们啊——”
闻仲彻底崩溃了。
浩然刹那间爆出一阵难以抑制的疯狂大笑,闻仲与子辛忙追了上来,桃树重重退让,浩然一面被通天倒拖着跑出桃林,一面叫道:“汝们——来抓吾们啊——”
那时间太子丹正与田光在桃林外苦等,半晌不见前去游说的铜先生出林,正惴惴间,忽见桃林豁然开朗,一瞬间山谷内树歪屋倒的景色尽数呈在面前,铜先生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倒拖着一人手腕冲出了山谷。
两名高大男子在其后紧追不舍,闻仲吼道:“要去哪!等等!”
太子丹只觉面前人影一晃而过,浩然的脸出现,笑着朝他挥手道:“嗨……”
“……徒弟……”
后面那声“徒弟”已消失在一里外。
田光脸色剧变道:“这是出了何事?!”
太子丹一头雾水朝浩然与通天跑远的方向望去,道:“方才那人是……”
田光眼尖,惊鸿一瞥见那青袍,颤声道:“是铜先生?”
太子丹莫名其妙道:“怎么我像是见着了师父?”
话还未说完,闻仲与子辛已跑到跟前,太子丹才猛然醒悟那不是幻觉,魂不附体道:“子……子辛师父!”
子辛忙大声道:“快去劝你师父!他被歹人掳跑了!”
一个时辰后。
浩然与通天教主在树下一个躺,一个坐,通天教主把手按在二人身边一棵桃树上,那桃树上的花开了谢,谢了结出一树累累硕果,桃子成熟,落地,继而那树枯荣交替,再次抽出嫩芽,吐苞,开花,花瓣飘零。
浩然恹恹道:“……就是这么个结果,大师兄一来,邯郸城破是早晚的事,李牧估摸着也死了。”
通天漫不经心道:“那算甚结义,不过是在利用你,笨徒儿。”
浩然道:“知道不算啥,但那人好歹给了我这个。”
浩然从怀中掏出李牧的腰牌,通天沉吟片刻,道:“俗言生死有命,其命在天,说起来,此人在你们后世的记载上,亦是早就死了的……但若要绕过天道,救他一命,倒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浩然登时坐起,道:“能救?注定要死的凡人也能救?”
通天眯起眼,点了点头。
浩然仿佛窥见一丝极其不合理的事,声音略有点发抖,道:“师父你怎从未说过?什么是绕过天道?天道不是万法归一,辖制三千年世界,历史上的一切都已注定了,如何救?”
通天喃喃道:“历史亦不是全然无法更改的,总有一丝契机,存在于许多事从因到果之间。”
浩然这下完全听不懂了。
“师父——!”太子丹从远处奔来,扑在浩然身上。
浩然忙抱着姬丹背脊,让他坐下,沉声道:“慢!待会再叙旧,姬丹你不可插嘴。”
太子丹疑惑打量浩然与通天教主,道:“铜先生?”
浩然答道:“铜先生是我的师父。”
太子丹抽了口气,这才明白过来,这成日懒洋洋的男人竟是深不可测的高人,浩然的师尊,那修为该有多变态?
太子丹恭敬不发一语,与浩然安静听着通天的阐述。
通天把头靠在那桃树树干上,瞳孔中映出晴空万里,落英飘零,缓缓道:
“这事儿就连师父也不太清楚……都言东皇钟、轩辕剑是天道,然、真正的天道却不是你,三清曾经为这事儿参详了许久,俱是想破了头,亦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浩然哀嚎道:“什么意思?师父,我求你了!这时间别掰个丁了卯的,拣重点的说。”
通天答道:“先说救人之事,上古有一阵法,名唤‘天女白玉轮’,你们知道不?”
浩然茫然道:“从来没听过。”
通天道:“伏羲与女娲之女‘白玉’,渡九天雷劫而身魂俱灭,两名远古上神制伏羲琴,女娲石,布一阵,将其散于天地间的游魂招回,唤回其命,女娲更分出一魂予以白玉……”
浩然忍不住道:“上神也有三魂七魄?”
通天哂道:“不止,上神无魄,‘魄’是凡人才有的东西,上神身有八十一魂,可化九神神,三千世界,法相遨游……像我与老子,天尊便是……罢了,说了你也不懂,只需要知道女娲分了一魂给白玉,助其复笙便可。”
浩然道:“也就是说,要寻来女娲石,伏羲琴两件神器,才能把人救活?”
通天却是在想旁的事出了神,“嗯”了一声,太子丹又道:“师父的师父……也有八十一魂?”
通天笑答道:“不,盘古一气化三清,我唯有二十七魂。”
浩然与通天各想着各的事,随口道:“那么……盘古大神的八十一魂分给你们了……”
通天却道:“盘古之魂与我们无关,认真说来,应是盘古呼出那最后一口气,成了三清元神,继而分化为圣。”
浩然也辨不明白这其中差别,只点了点头,太子丹却道:“那么盘古的八十一魂,化成谁了?”
浩然蹙眉道:“我倒是从未想过这事,传说盘古开天辟地后,骨骼化作高山,血液化作江海,双目化为日月……却没说过他的魂去了何处,想是散进了天地,无所不在罢。”
通天沉声道:“不,徒儿。你再仔细想想传说?”
太子丹倒是读过山海经的,想了想,而后道:“我只记得书上说,他疲惫得很,要睡了。”
浩然漫不经心道:“嗯,那他的魂……兴许就是一直睡着了。”
通天问道:“浩然,你来之前,东皇与你所说那阵……十神器齐毁之阵,唤作何名?”
浩然道:“谐律。”
通天又道:“他还说了何言?”
浩然在记忆中搜索许久,答道:“十神器尽毁,还道于天。”
通天轻轻吸了口气,道:“正是‘还道于天’四字……师父险些错过了最紧要的一句。原来三皇所说……十神器‘还道于天’的意思……”
浩然依稀记得,第一次与闻太师正面冲突那时,似也听到同样的话。
“闻仲。”浩然抬头道:“你要杀便杀,要沉便沉,我丝毫不惧。”
闻仲充耳不闻,只道:“我曾于金鳌岛深处,三皇遗卷中,窥得上古典籍只言片语……”
浩然心头一凛,只听闻仲又道:“十神器启虚空、失却二阵,一为天,一为地,发动时将散去神器中蕴含天地灵气,还予自然,取‘还道于天’之意……”
刹那间时间的流动变得异缓慢,桃花碎瓣驻于半空。
通天以近乎梦呓般的语调缓缓道:“原来我们都被骗了……还道于天……看来盘古已经醒了很久了。”
46. 绝世高手
闻仲与子辛跑得脸红脖子粗,扶着那桃树不断喘气。
“桃子——!”荆轲欢呼一声,蹲下来拾了桃子,用袍襟兜着。擦了擦,喂一个给高渐离。
闻仲道:“你……你……姬丹,你是如何……寻到……他们的……如此快……”
太子丹道:“我用飞剑。”
子辛:“……”
闻仲道:“姬丹,有一事与你说。”
浩然与通天教主漫不经心地打量闻仲,太子丹察言观色,知道这男人不太讨好,遂也摆出一副“我和你不熟”的表情,道:“壮士高姓大名?”
“……&%¥……¥”闻仲气不打一处来,怒道:“我是你太师父!”
浩然通天恍然大悟道:“哦——”
子辛道:“姬丹,不可无礼!”
闻仲冷冷道:“嬴政请我与杨端和东来,言明赵韩魏三晋平后,先取燕国,求我带你回咸阳去。”
太子丹起身,退了一步,答道:“我不回秦。”
闻仲道:“你必须回去。”
太子丹看了闻仲一眼,又看通天与浩然,通天懒懒道:“你自己看着办,走罢。”
太子丹问道:“师父与太师父……要去何处?”
浩然想了想,道:“我跟着师父。”
通天笑道:“我跟着小鸡蛋,有白食吃,不用做饭。”
太子丹一听大喜,忙道:“好好,这就回蓟城去!”
于是太子丹御剑,浩然御剑,通天御剑。
子辛忙吼道:“要去何处?!带上孤!”
太子丹拖着荆轲,荆轲拖着高渐离;浩然勉为其难地带上了闻仲与子辛,通天自御一剑,朝北方飞去。
田光年近五旬,此刻终于拼着老命,跑到汇合处,唯一见到的是御剑小分队破空而去的背影。
“……”
回到燕都蓟城,一家子闹哄哄,除去嬴政,师徒三代都到齐了,闻仲那表情却似是吃了一窝苍蝇,要求通天教主回去嘛,不愿意,强行架走,又没这本事。
太子丹的师父前来做客,外加铜先生更是“师父的师父”,那得多大辈分?
美酒佳肴在朝浩然招手,疲于奔命这数年,终于能喘口气了。
众人停在太子府后花园,浩然跃下飞剑,随手把子辛甩到一旁,令他摔了个仰八叉,朝太子丹道:“徒弟,你派一队人,沿着黄河仔细向东搜索,寻徐福与白起,白起你认得的对罢?”
太子丹应声道:“成,师父先进来歇着,今夜我便派人出去……”
说话间将通天等人让进府内,太子府中却是空空荡荡。
太子丹蹙眉,道:“来人!”
府中仿佛被洗劫一空,那倾覆的杯盘,桌几等物昭示着太子丹离去后不久,府中人便已收拾细软,
然而观那蓟城景象,却是不容乐观,荆轲与高渐离落地,荆轲便道:“哟,这地方大,汝来抓……”
“停!”浩然道:“师父,现怎办?”
通天道:“我听小鸡蛋的。”
太子丹惴惴道:“我听……师父的。”
通天懒洋洋笑道:“现都听你的,你下令就是。还有那两只愣子,两只傻子……”
浩然眼望这府邸一片狼藉,蹙眉道:“你不是养了不少食客的么?”
太子丹微叹了口气,性格却是乐观,笑道:“秦军将来,如洪水猛兽,人都是顾着自己性命的,徒儿有何办法?”
浩然吩咐道:“这么吧,师父把府里收拾一下,闻……大师兄和子辛出去探探。你们俩,别玩了!高渐离!”
高渐离拾了个瓦缸倒扣在地上,摇头晃脑,拍来拍去,荆轲则在一旁煞有介事地转圈扭动,二人自得其乐。
太子丹走进厅内,俯身拾起一面布帛,展开看了一眼,递给浩然。
浩然道:“说的什么?师父看不懂燕国的字。”
太子丹笑着解释道:“赵政派王翦渡过黄河,朝燕西三郡进军,要求父王把我……交出去。”
通天随手打了个响指,那一厅狼藉登时乒乓作响,木架立起,杯盘飞回案几上,木案摆放停当,布帘各自归位。
少顷闻仲与子辛回府,并带来了蓟城中的消息。
闻仲道:“你父遣乐毅前去黄河庆县阻敌,此时国中空虚,王宫紧闭。”
子辛身后却是跟了数十名城中百姓,此刻尽数跪在庭院中,子辛道:“百姓听闻太子丹归国,纷纷前来托庇。”
太子丹沉默点头,遂出门打发来投百姓,着其于府内各寻住处歇下,又亲自为通天等人清扫房榻不提。
是夜,春雨淅淅沥沥,一院皆湿,府中玉兰树抽了新芽,芽孢外的碎叶零散落下,浸在泥泞里。
浩然坐在檐下,背着房中灯光,随手玩着一小块碎玉。玉石晶莹剔透,竟是自动发出微微的暗光,光芒映在浩然柔和的眉眼间。
太子丹一手端着个木盒,另一手提着个小铜炉,在庭外站着,眼望浩然。
“快过来,做什么呢,仔细淋雨着凉。”浩然道。
太子丹坐到浩然身旁,两师徒并肩坐着,太子丹道:“给师父送吃的来了,方才遣人在城内买了几只活鸡,亲手酿的糟鸡……”说毕开了食盒,内里正是两只黄澄澄的油鸡,散发着酒香。
浩然搭着太子丹的肩膀,道:“你倒是有心,给铜先生送了么?”
太子丹笑道:“送了,铜先生正躺床上装死,大师伯劝着,见我去,师伯那脸都绿了。”
浩然大笑,太子丹又道:“子辛师父呢?”
浩然道:“房里歇着,别理他,吃我们的就是,给他留点儿。”
太子丹拨亮小炉,炉上撂了一小青铜壶,壶中煮着数片花叶,那清茶煮起甚香,太子丹又笑道:“吃这鸡再喝酒,便显腻了,师父尝尝茶……”
“你倒是会享受。”浩然撕了个鸡腿,边吃边揶揄道:“跟着你果然吃好的,喝好的。”
太子丹看着浩然手中碎玉,道:“师父,这是什么?给我成不?”
浩然哭笑不得道:“此物干系重大,万万不能给你。”
说毕浩然将这崆峒印碎片来由详细与太子丹说了,又道:“徐福如今呆呆傻傻,料想就是缺了这碎玉缘由,你这家伙,何时也学会开口要东西了?”
太子丹一笑道:“倒也不是贪心,成日见不着师父,讨件玩意儿,权当留个念想。”
这么一说,瞬间便令浩然问心有愧了,收了俩徒弟,竟是一件拜师礼没给,想当年通天教主收自己为徒,还送了只神兽内丹制的玉埙,然而那玉埙却早已在与子辛相斗时毁成碎片。
浩然叹了口气,道:“师父是个穷鬼,对不起你了。”
太子丹忙摆手笑道:“师父从不爱敛财,徒儿知道的,随口说说,切莫往心上去。”忽又道:“徐福……师叔这么说来,要如何才能将玉给拼回去?让他张口吃下去成不?”
浩然心里只想着那拜师礼之事,心不在焉地“嗯”了声,道:“没试过,不敢让他乱吃,万一吃完回不了原状,又吐不出来,那便坏事了。”
太子丹笑了起来,道:“这倒是个麻烦事,可怎办好。”
太子丹家国覆灭在即,反而毫不担心,却一门心思想着浩然的麻烦,这令浩然更过意不去。两名徒弟,太子丹的性格与嬴政实是云泥之差,那态度更是天壤之别。
浩然忍不住道:“别想着师父的事儿了,你呢,要怎办?”
“他想刺杀嬴政,这还用问?”子辛在房内沉声道。
田光终于回来了。
荆轲那小儿多动症完全靠不住,于是田光在回国途中,又寻来了一名高手!
这名高手叫做秦舞阳,五世将门之子,燕国已故名将秦开之孙,少十三岁时犯下杀人命案,逃离蓟城,隐居北方。
秦舞阳当年仅十三岁,便敢于杀人且勇于杀人,如今二十五岁,整个人更似散发着嗜血的凶兽。荆轲则活了二十二年,连血也没见过,对比之下,优劣立判。
秦舞阳站在花园中,满脸戾气,打量太子丹等人,末了开口冷冷道:“你便是本国太子?”
太子丹拱袖,一躬到地,恭敬道:“正是,节侠请先生来,想必先生擅于武技。”
秦舞阳摆手道:“罢了,你本是我后辈,叫秦叔便是。”
子辛低声道:“这人就是……史书记载中,见了嬴政吓得……脚软的那厮?”
通天蹙眉道:“什么?”
浩然小声朝通天解释了一番历史,最后道:“看不出口气还挺大。”
通天点了点头,道:“确实口气挺大。”
数人站在一旁打量秦舞阳,那眼神像在观赏一只被绑在长桌上,嗷嗷待宰的猪。
秦舞阳被看得背上发毛,怒道:“缘何如此看我?!”
浩然理也不理那秦舞阳。直朝太子丹道:“徒弟,你可想好了?”
太子丹静了一会,那时间平地起了一阵飞风,携着庭中玉兰树无数碎叶卷过,阳春三月,和煦日光照在太子丹安静的脸上,
千古瞬间,凝于此刻。
“徒儿知道师父不能说。”太子丹轻声道:“但……徒儿还是想问,能成么?”
满院皆静,通天道:“说就是。”
浩然看了通天一眼,而后道:“成不了,别去了。”
太子丹笑了笑,道:“成不了,会如何?”
浩然道:“嬴政震怒,着燕国将你交出,你父赐你一杯毒酒,再将你人头割下……”
一阵闷雷敲响,仿佛有无数闪电沿着云层滚滚而来。
通天翻了翻白眼,道:“劈你个头。”
雷声静了。
“……”
通天道:“没事,春雷,继续说。”
浩然哭笑不得,通天又解释道:“你大师兄吃了姬丹送的鸡,很是满意,今日回九天雷部当值去了。”
浩然满脑袋黑线地点了点头。
秦舞阳冷嘲道:“巫蛊邪惑,妖人妄言,怎当得真?一国太子,难道便是如此懦弱之人,便是如此易受把持之人?!”
太子丹想了想,道:“请荆轲先生来,我有计较。”
浩然完全无视了秦舞阳,在场数人随便一个伸根手指头就能将他给揉死了,倒也不计较其无礼,只朝太子丹道:“成不了还得去?”
太子丹微笑道:“终我一生,今儿知道,师父是帮着我的,纵然成不了,也是无憾。”
47. 荆轲刺秦
荆轲站在院里,斜着眼,秦舞阳被荆轲上下眼皮一夹,挤剩半截。
荆轲道:“怎么?昨天答应帮你去杀那劳什子嬴政了,今天又有啥事?”
太子丹微笑道:“我聘来一人,让他当你的副手。”
高渐离眼上蒙着黑布,微笑着站在春风中,道:“殿下对渐离不放心?”
太子丹一哂道:“渐离先生有目疾,不宜以身涉险。”
荆轲道:“我们是兄弟,我去他也去!这什么人,不认识!”
高渐离嘴角蕴着一丝笑意,道:“我除了击筑,便什么也不会了,听殿下的就是,你若死了,我会替你报仇。”
荆轲蹙起眉头道:“这家伙靠不住,慢吞吞的,也不像你身手敏捷,抓不住人。”
秦舞阳遭到连番无视后,怒火已憋到极致,吼道:“黄口小儿,这便杀了你!”说毕抽出腰间长剑。
太子丹激将法得售,忙道:“秦卿不可动粗!”
荆轲随手拾了把院中神器,将笤帚头握在手中掂了掂,笤帚柄指向秦舞阳,秦舞阳已抽剑指地,眼观鼻,鼻观心,登时气息沉静,不动如山,宛若一头蓄势待发的猛兽。
子辛低声道:“有点本事。”
秦舞阳一看便是会家子,那步伐凝滞,身形沉稳,手腕青筋暴涨,双目牢牢锁定荆轲动作,而荆轲却是一副惫懒流氓模样,这形貌由别人判断,或许双方武力高下有待斟酌判断,然而看在子辛与浩然两人眼里,却是十分明白的。
浩然疑惑无比,道:“荆轲竟然不会武?!这是怎么回事?”
浩然带着请教的目光望向通天教主,通天点头表示赞同,答道:“看上去确实不会武。”
这可奇了,浩然难以置信道:“荆轲不是……史上最出名的刺客,居然不会武?!”
子辛道:“你且看他如何破那秦舞阳之力,兴许是以巧制敌。”
浩然大诧道:“若是全无半分内工,借力卸力,举手抬足间也需有章法依循……这实在太……”
通天正色道:“非也,徒弟……”
说时迟那时快,秦舞阳蓄志已毕,抬手举剑,大吼一声!
荆轲瞬间举起笤帚。
“喝——啊啊啊啊——”
排山倒海的剑气朝荆轲当头压下!
“……世间武学,万法可破,唯‘快’不破。”通天笑着续道。
秦舞阳瞬间哑了,并艰难地发出“咕噜”的声音。
通天话声落,太子丹甚至还没看清荆轲做了什么,只见那笤帚柄已不知何时捅进了秦舞阳大张着的嘴里。
子辛,浩然,太子丹三人俱是骇得掉了下巴。
咸阳。
嬴政站在龙案前,睥睨群臣,冷冷道:“再说一次?”
那前线回来的信报全身不住发抖,跪伏于地,额头贴着地面,不敢抬头去看嬴政的表情,颤声道:“燕太子丹……归国,并……拒绝来秦,钟太傅……”
嬴政吼道:“什么钟太傅!把此人拉出去!”
信使忙恐惧地大叫道:“大王饶命!大王……饶命!”
嬴政喘着气,双眼布满红丝,道:“继续说。”
信使战战兢兢道:“钟浩然,轩辕子辛……姬丹,与一名唤‘铜先生’的男子在一处,燕王喜放火烧太子府,要逼姬丹出府,却天降大雨……”
嬴政道:“铜先生?”
信使道:“我大秦太傅……随杨端和将军出征的金先生,也曾到蓟城盘桓……”
嬴政点了点头,道:“还有甚消息?”
信使恭敬道:“没、没有了,小的只打探到这些,姬丹料想是不愿……来的了,大王息怒,待得大军攻破蓟城……”
嬴政袖子一拂,道:“拉出去车裂。”
那信使浑然不敢相信,登时便有数名廷卫上前,将其架着胳膊倒拖出去。
“大王!”一老臣排众而出,道:“王翦将军正在前线奋战,杀其军使恐令将士寒心……”
嬴政冷冷道:“你唤何名?”
那老臣道:“回大王,下臣夏无且,西疆人士,太仆三月前召臣回咸阳,现乃侍医……”
嬴政打断道:“来人,把他也拖出去车裂。”
群臣登时色变,那名唤夏无且之人未想到嬴政今日脾气如此恶劣,一面被倒拖出殿外,一面大喊道:“大王饶命!”
嬴政简直就像个随时要爆发的炸药桶,浑身上下散发着一股浓烈的戾气。
李斯见势头不好,忙出列道:“大王,请听臣一言。”
嬴政道:“说。”
李斯道:“臣……不敢说。”
嬴政闭了眼,吩咐道:“将那老不死的架回来。”
李斯松了口气,保住那老臣性命,暗自思考要如何措辞方不至于触了嬴政的逆鳞。殿内静了片刻,李斯方道:“钟……那罪臣曾言,须寻来数件物事,大王可还记得?”
李斯察言观色,见提到浩然之名时嬴政竟是愤怒得微微颤抖,便不敢再说,只含糊带过,嬴政道:“退朝,李卿与我来。”
李斯匆匆跟着嬴政入了后宫,宫内便有一人提着湿布,立于寝殿,等着侍候,李斯瞥了一眼那人,见正是去年雍都夜宴中,被浩然许诺封官荫子的赢高,不由得心生鄙视。
赢高已被赐姓“赵”,此刻赵高见嬴政黑着脸,便知其心情极差,不敢作声,跟着嬴政回转。
嬴政坐下道:“说罢。”
李斯道:“那人曾提及寻访五件神器之事,想必大王是记得的。数年前大王也曾派人查过此事。”
嬴政道:“是蒙恬去做的。”
李斯道:“轩辕子辛将数件神器夺走,而后置于首阳山,如今韩国已破,臣特地嘱咐杨端和将军派重兵把守……”
嬴政道:“对。”
李斯道:“不若传令杨将军,将那数件神器取来,以此胁迫浩然。”
嬴政起身道:“不错!”
嬴政面容稍霁,道:“浩……那逆贼寻到了四件不是?”
李斯道:“臣已派人前去打探,见首阳山上轩辕殿里有一禁制,料想是仙家道法,隔着禁制,可见内供奉两件法宝,正是琴,镜之型。”
李斯又道:“虽有禁制,臣心想道法也架不住强弩猛攻,或可一试……”
嬴政道:“让杨端和率军放火烧山,不,挖山,将首阳山挖下来,轩辕氏之像倒了,看他还玩得出什么花招。”
嬴政似乎寻到了发泄的由头,又道:“立即发信到前线,让王翦改道,弃魏攻燕,孤与你同去首阳山,亲征!”
“……”
李斯登时吓得魂飞魄散,自己转身就把浩然卖了,此时献了个计,带着神器去威胁浩然,那还得了?!只怕迎面一剑自己便要被砍成两截,那可万万不成!
赵高终于寻到契机,谄笑道:“李大人高着!”
轻轻一句话就把李斯推进了深渊,李斯全未料到嬴政竟会想御驾亲征,嬴政乃是浩然徒弟,再怎么胡闹也有师徒关系在,况且也并未完全撕破脸,那彪悍太傅多半不会追究。
然而自己可不一样!自己与浩然不沾亲不带故……事要发起来……
李斯打了个寒颤,急中生智道:“大王,若论韩国地形,韩非却是比臣熟稔得多。”
嬴政眉毛微微一蹙,道:“韩非?”
赵高不失时机地在一旁提示道:“上回大王问了他几句话,便吩咐将他关起来那人,韩非子呀。”
嬴政终于想起那不讨好的家伙了。
数月前韩国灭亡,杨端和领了嬴政之命,派人将韩非押送回咸阳。嬴政只在浩然处学得三脚猫的一点仙术,只以为法,墨,道本是同源同根,法家执掌定也晓得多少养生之术,遂以客卿相待,并询问韩非有关太古秘事,仙界轶闻。
当然,更多的是想从韩非口中问出钟浩然与轩辕子辛的来历。
然而韩非只懂治国方略,法规等事,被闻到奇门偏道法术,自然一问三不知。
嬴政龙颜大怒,着令将其收押,便不置理会。
嬴政道:“赵高,韩非与我出征,李卿留在朝中。”
赵高犹如五雷轰顶,楞楞望向李斯。
嬴政又道:“李卿去牢里提韩非出来,带他过来见孤,有话问他。”
李斯领命去了,嬴政脸上阴晴不定,似是在幻想什么,而后道:“今夜便动身。”
赵高只得规矩道:“是,臣这就去收拾东西……”
李斯还未回转,却听一宫人匆匆而来,跪在寝殿外:
“燕国来使求见,典客陶大人请大王定夺。”
嬴政眯起眼,道:“燕国来使?”
那宫人恭敬答道:“荆轲,秦舞阳请见,带燕国求和书,地图前来。”
嬴政嘲道:“燕国已是囊中之物,割地又有何用?见就是。”
嬴政换了袍服,行至九龙殿上。群臣退朝不久,又被召回,百官依次上殿,午门外一报接一报递了进来。
“燕国来使荆轲,秦舞阳到——!”
嬴政手肘搁在龙案上,一手撑着额头,直至百官山呼万岁,秦舞阳与荆轲上殿,荆轲茫然东张西望,秦舞阳却是忍辱负重,当廷便跪。
荆轲也跟着跪下,抬眼望着身穿黑色王袍的秦王。
秦国国色为黑,国运属水,嬴政黑锦王服上绣着张牙舞爪的金龙,更显威严无比。
秦舞阳道:“燕国使节秦舞阳,荆轲,负本国大王求和之请,前来拜见大王。”
嬴政睁开双眼,目光扫过荆轲,直视秦舞阳,缓缓道:“是钟浩然让你们来行刺孤的?!”
秦舞阳刚站起身,万万想不到嬴政竟会料到此事!甫一听这话,不由得心内一阵寒颤,两脚不由得微微发抖。
“是钟浩然让你们来行刺的?!”嬴政勃然大怒,歇斯底里地吼道:“说——!”
秦舞阳吓得两脚一软,又跪了下去。
48. 殊途同归
数日前的易水畔。
送行之人成山成海,通天与浩然,太子丹立于河岸边。
一般的八卦袍,一般的紫金冠、朱璎绶,唯冠顶那麒麟纹色泽不同,通天的道冠乃是金色,华盖星绣纹;浩然则是紫色,天罡星绣纹,太子丹却是青色。
通天懒懒道:“徒孙儿,你戴了个绿帽子。”
太子丹:“……”
通天亲传一脉中,太子丹的地位终于得到了承认,祖师徒三人气质相似,如同兄弟般静静看着易水两岸,黑压压的送别人群。
浩然开口道:“师父既然能改得了命,徒儿求个事成不?”
通天朝浩然招了招手,示意他凑过来些。
浩然不明就里,靠近前去,通天揽着浩然脖颈,低声道:“师父收了贿……荆轲那小子得交付在轩辕氏手里。”
通天嘴唇贴在浩然耳上,温暖亲昵的气息令浩然脸上微红,一时间便想不真切,浩然狐疑道:“什么?”
浩然忙道:“姬丹,你自去与荆轲送别就是。”
太子丹忐忑点了头,于袖内取出一把匕首,缓缓走向易水。
荆轲笑嘻嘻地将布包负于背上,绕过胸口打了个结,接过太子丹递来的短剑。
“什么意思?”浩然道:“交付在轩辕氏……交给黄帝?”
通天缓缓道:“先前小觑了这厮。轩辕氏、东皇早就知道此事,三清竟是后知后觉……”
浩然道:“如何把荆轲送去?我糊涂了,既是要把他送去,怎么又让荆轲去送死?”
通天低声答道:“他自然会取,只需暂时瞒着那假道标……”
浩然蹙眉道:“什么?师父何时又和黄帝勾搭上了?”
通天尴尬咳了声,抬手拍在浩然后脑勺上,将他拍了个趔趄,正色道:“什么勾搭上!”
浩然忙赔笑道:“那你啥时候见了黄帝?我自涿鹿那场后,还没见过他呢。”
通天一敛神色,悠然道:“圣人自有圣人联络的法子,不然如何叫‘神游太虚’?”
浩然又疑道:“什么假道标?”
通天缓缓道:“你是真道标,那家伙自然就是假道标了。篡了天道近万年,以一己之力左右历史的发展路向……不可再让那位大神把持下去……”
浩然听在耳中,只觉说不出的疑惑。
通天闭上双眼,复又睁开,瞳中似有无数星云飞散,远古绚丽的星辰绕着彼此缓慢旋转。
浩然气息一窒,觉得这眼神仿佛颇有些熟悉,那是什么法术?
这眼神他一共只见过三次,自金鳌、昆仑两岛决战之时,通天瞳如死海;那日桃树下谈论别来之事,通天瞳如幻云;此刻……
通天教主似是猜到浩然所想,闭了眼,笑道:“此乃仙术‘太虚眸’,睁眼时,左眼藏创世火,右眼藏末世冰,上知十万年岁月,下晓十万年光阴。”
浩然颤声道:“你在看什么……师父?”
通天教主答道:“我在与一双眼睛对视。”
“自封神之战那时起,我便已隐约察到一丝蹊跷,徒弟,你可有感觉?”
浩然沉吟片刻,答道:“我……只觉得,这许多年里,所经历的事,无论过程如何,一切都会被导向一个必然的结局。”
通天淡淡道:“那便是了,为师早在金鳌岛上收你为徒时,忽也想到此事,然而那时却与你同样不解。”
浩然问道:“但这不是正常的么?历史一定是这样,否则也不会有我们后世的史书了。”
浩然不待通天回答,便自顾自解释道:“无论是谁,回到过去,如果他杀了自己的祖父,那么他又如何会出生呢?他不也一样会消失么?这样因果不就相悖了么?”
通天反问道:“所以呢?”
浩然道:“所以假设那个人有能力回去,但他决杀不得自己祖先,就算他费尽心思去杀自己的父亲,祖父,他们也绝不会死。”
“他想改变一切与自己相关的因果,也绝不可能得逞,换句话说,这道理对所有既成的历史不也都适用么?”
通天点了点头,道:“你的设想没有错,一环乱,环环乱。所以十圣穿越玄门,成圣后便彼此约定,不得再干预世事,就连我们亦是把这信条当作参照准则。”
通天想起了封神之战,唏嘘道:“当初三清只以为是女娲打破了规则,才会消湮于你剑下,如今看来……竟是与你全然无关。”
浩然一知半解,不知通天话中所指,又疲惫道:“所以,时间旅行者,无论是谁,都不得插手干预历史;或者说,天道束缚了一切,纵是干预了历史,也没有用,就像现在离开的荆轲……”
通天忽道:“你就是天,你束缚了谁?!”
浩然猛地意识到了什么,便静了。
一时间无数的问题涌来,那些问题彼此矛盾,得不到一个完整的解答。
浩然竟是背脊有点发凉,道:“我也被天道束缚着,那……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通天一哂道:“东皇也算是忍辱负重,当初九圣各回洪荒,难为那只怪鸟能只字不提,留待这时方遣你来办大事……”
浩然吸了口气,道:“师父……”
通天看了浩然一眼,认真道:“还道于天,东皇是想将‘道’还给你,他与轩辕氏谋定之事,若我所猜不差,现在便要开始了。”
浩然道:“等等,我还是不明白,天道被谁夺了?”
那虚无缥缈的二字,对于浩然来说,几乎全无意义,从踏进玄门的第一步起,他便从未想过自己能成为什么,下场又会如何。
唯一从女娲,三清,轩辕氏听得的些许概念,仿佛都将他当作了众仙之上,乃至十圣之上的制裁者,然而浩然自己却不曾有过丝毫凌驾于世间万物之上的念头。
通天这不着调的言论虽然令其似懂非懂,直白了说便是“命运的大轮子开始转动”一类的预言,但旺盛的求知欲仍驱使着浩然问出了这一问题,并不自觉地抬头看天。
通天“嘘”了声,低声道:“现在,有一双眼,便在太虚中注视着我们。”
浩然道:“是谁?”
通天会心一笑,道:“他要来干预我们的对话了……你看,那假道标,便是盘……”
“风萧萧兮易水寒……”
“壮士一去兮不复还……”
一瞬间,高渐离击筑引亢,歌声浑厚,直达天际。
易水岸畔万人齐声高歌,那声音汇集成悲凉的洪流,太子丹将壮行酒倾于滚滚河水中,撩起袍襟,俯身拜倒。
通天道:“假道标只需伸出手,稍稍左右一下凡人的意志,便能推动着因果,朝他设计的方向发展。正如方才,瞎子会在那个时间节点开始高歌,徒弟,你可认为是巧合?”
浩然颤声道:“不……不是,我明白了。难怪无论过程如何……最后的结果都……殊途同归。”
万人挥泪,荆轲朝密密麻麻的送行人群挥手道别。
“瞎子——!我会想你的!”
荆轲带着秦舞阳踏上了刺秦的征途,黄帝与东皇一同筹备的最终计划从这一刻展开,无数破碎的因与果巧妙地重合。
刺客身上肩负的,并不仅仅是一场简单的暗杀,而荆轲留给历史的,却唯有这么一个消失在漫天滚滚黄沙中的背影。
通天喃喃道:“然而师父还有一件事情想不通……兵主蚩尤也插手此事,又是为的什么?”
49. 白虹贯日
昔者荆轲慕燕丹之义,太子畏之。
——《史记·鲁仲连邹阳列传》
“这是铜先生教我的保鲜方法。”
荆轲蹲在地上,打开一个盒子,拎出一个人头,那人一脸血污,双眼怒张,脖颈处抹了一层石灰粉。
“……”
嬴政王霸之气释出,登时吓瘫了秦舞阳,不料接着却遇上这更难摆平的傻子,当即哭笑不得地看着荆轲,不知如何是好。
嬴政跟随浩然、子辛二人习艺已久,一眼便看得出荆轲并非练家子,那手法笨拙,双眼更毫无真气充沛的灵动,便不再忌惮,坐了下来,冷冷道:“这是谁?”
荆轲想了想,道:“太子丹说了他是谁,但我忘了。”
朝廷百官登时啼笑皆非,荆轲提着人头辫子,一手手指拨弄,将悬在空中的死人脑袋滴溜溜转了个圈,让其脸朝自己,看了片刻,又端着朝向嬴政,道:“你认识他么?”
李斯拱手出列,恭敬道:“是樊於期将军。七年前,邯郸一战败后,樊於期惧责逃至燕国。”
嬴政点了点头,想起浩然子辛带着自己,逃回咸阳的往事,面容阴晴不定,而后道:“罢了。姬丹有何事与我说?”
荆轲道:“他说给你割地,让你不要生气。”
嬴政扑哧一声笑了起来,道:“原话如此?”
荆轲点了点头。
嬴政静了,而后道:“他打算何时来秦?钟浩然也在燕国?”
荆轲蹙眉想了片刻,道:“钟浩然……是谁?不认识。姬丹便拿出燕国疆土地图,和匕……”险些说漏了嘴,忙道:“和玉璧,让我交给你。”
嬴政心情好了许多,道:“什么玉璧?”
荆轲茫然道:“路上不小心弄丢了。”
“……”
嬴政一时间不知说甚才好,荆轲又道:“你看看地图?看完答应了我,我再回头沿路找去。”
嬴政疲惫道:“拿来罢。”
李斯上前去接,荆轲却道:“他让我亲手给你。”
嬴政道:“不妨。”
李斯踌躇道:“大王……”
嬴政道:“他不会武,方才那秦舞阳武技甚强,可是你随身侍卫?”
荆轲道:“对,你怎么都知道?”
嬴政道:“孤自小与姬丹一同长大,他的心思……我自然晓得。”
刺秦:第一步。
荆轲跪在地上,双手取开盒盖,百官一同瞥向盒内羊皮卷轴。
咸阳宫外长空万顷,碧天无云。
荆轲从盒内取出卷轴,面无表情地缓步上前,蒙恬一手按在佩剑柄上,紧张屏息,双目锁定了荆轲的动作。
刺秦:第二步。
荆轲缓缓道:“燕国五郡。”说着缓慢展开羊皮地图。
嬴政漫不经心地“嗯”了声。
刺秦:第三步。
一滴汗水极缓地从蒙恬鬓角滑落。
李斯张大了嘴,抢上龙案,以手中笏板直取荆轲双目。
图穷,匕现。
雪亮的匕首锋利边缘,映照出嬴政布满红丝的双眼,荆轲反手抡起短匕。
嬴政一脚踹向龙案,朝前扑去!
蒙恬汗水落地,张口咆哮,抽出佩刀,直挥向荆轲!
荆轲甩手抛出匕首,短匕在空中呼呼转圈,嬴政飞跃半空,那匕首竟是后发先至,□了嬴政的侧颈!
轰然一瞬,咸阳宫内炸了锅!
“抓刺客——!护大王!”
嬴政脑海中一片空白,捂着肩颈处的匕首,片刻后双眼涣散,道:“是浩然……还是姬丹?”
荆轲笑道:“都有份儿,匕首上有毒。”
嬴政抽身便躲,荆轲赤手空拳便扑了上来!殿上瞬时乱成一团,无数侍卫冲进殿内大喊,嬴政身上血如泉涌,纵声嘶吼,犹如濒死的猛兽。
“缘何恨我——!”嬴政绝望地咆哮道。
荆轲身如狂风海浪中的一片落叶,轻巧穿过数十人的合围,直取仓皇奔逃的嬴政而去!
夏无且抛出药囊,情急喊道:“大王抽剑!”
嬴政抽出腰畔天子剑,迎着荆轲当胸一剑!刹那间无数剑影幻化开去,剑风扫出一块空地,嬴政全力施为,怒火已至极点,吼道:“我与你同归于尽——!”
荆轲全料不到嬴政亦有此仙家道术,抽身左闪右避,上百虚剑扑面而来,小小一个议事廷上,方圆三丈开外,却是无人近得身!
荆轲冷不防被一剑穿胸而过,狠狠钉在大柱上,哇地吐出一口血。
匕首毒性发作,嬴政眼前一黑,漫殿飞剑消失,朝前扑倒。
荆轲握着插在自己胸前天子剑,勉力摇了摇,拔了出来,继而软软瘫在殿上,全身是血。
荆轲坐在地上,两脚大张,朝嬴政有气无力地比了个中指,道:“你死定了……”
刹那间殿上哭的哭,喊的喊,乱成一团。
数十名侍卫涌上去,围在荆轲面前。
荆轲闭上眼,复又睁开,目光穿过那些陌生的面孔,涣散地看着殿外晴空,喃喃道:“渐离……”
继而脖子一歪,死了。
荆轲刺秦一事传出,天下震动,纷纷猜测秦王会用何等手法来报复不知天高地厚的燕国。
然而嬴政挨那淬毒匕首捅了一记,已经无暇顾及旁的事了。匕首乃是太子丹特请匠人打制,一割破肌肤,伤口登时变得紫黑。
夏无且与众御医用尽所有方法,放血,敷药,却依旧不见毒血排出。
然而紫黑色的伤口散发着臭气,仅局限于嬴政的脖侧,一小摊发白的死肉削去后,隐约可见泛灰的肩胛骨。
这是什么原因?
原因只有嬴政自己知道,毒素被他以混元真气压制在伤口附近,竭力控制着伤势。这毒,药石之力是无法治好的。
意志与剧毒对抗,神智涣散之时,便是自己殒命之日。
嬴政虚弱地说:“都下去罢,赵高,传李斯与韩非来。”
赵高一听之下,登时色变道:“大王身负重伤,此时万万不可出征!大王请三思呐!”说毕撩起前襟跪下。
嬴政不吭声,只与赵高对视一眼。
垂死的兽眸神色令赵高打了个寒颤。
齐国,黄河入海口,小船在一处渔村外停了下来。胡喜媚终于松了口气,哭丧着脸道:“姐姐你可来拉,这小孩儿是谁?”
王贵人道:“我去寻船,你且过来看着。”说毕推了推赵迁,道:“去与那姐姐一处。”
赵迁脸色忐忑,喜媚走上前来,把赵迁虚虚抱着,后者本就憋着眼泪,此刻终于哭了起来。
喜媚摸了摸赵迁的头,同情道:“莫哭,这是怎么回事?”
小船顺水载浮载沉,李牧躺在船上,脸色紫黑,剧毒已蔓延至半个身躯。
喜媚探手去按李牧脖侧大动脉,白起忍不住道:“还有救么?”
喜媚面容迟疑,道:“究竟是怎么回事?”
白起道:“这人是浩然义兄,那日邯郸城破,浩然不知去了何处……”话未完,喜媚忽的“啊”了一声,道:“教主给公明传信儿呢,说见到这家伙,得送去蓟城,与他们汇合。”
白起松了口气,然而喜媚道:“这毒快到全身了……现在赶去,恐怕救不活,我们姐妹又不会遇见,得找公明……”
话未完,喜媚忽地蹙眉道:“什么声音?”
天空中嗡的一声,仿佛有一只血红的飞鸟疾速掠过。
白起警觉地抬头,道:“赵迁,快躲起来!”
白起将赵迁推到礁石后,血鸟尖锐鸣叫着掠过,胡喜媚道:“你们快离开——!”
白起吼道:“那是什么!”
胡喜媚倏然间化为五彩斑斓的雉鸡原型,扑上天去,一时间无数落羽纷飞,砰然爆散。王贵人正与渔村内一人讨价还价,忽见天降异兆,顾不得再说,撇下海船回援。
胡喜媚发出一声尖叫,被啄得仓皇逃窜,白起纵声大喝,双臂抱起一块巨大礁石,投掷向天!
“喜媚……”浑厚沉重之声响起,喜媚尖叫道:“滚——!”
白起认出了这声音,那是蚩尤。
火焰型的飞鸟散了,幻化为一只巨大的手掌,反手将半空中的雉鸡精一拍,喜媚大叫一声,重重坠地,那阔掌从天而降,抓向小船,将船上数人抓离地面,飞向天空。
王贵人飞奔回海滩,那处已空无一人,白起,徐福,胡喜媚与躺在船上的李牧皆已不知所踪。
赵迁吓得不住发抖,王贵人看了好一会天空,方低下头,抱起赵迁,道:“我们先走。”
韩地,首阳山。
金甲巨人像蹲在地上,门窗般巨大的双眼瞪着胡喜媚。
白起昏死了躺在地上,李牧则已是半个死人了。
胡喜媚一醒转,便哇哇大哭,一脚死命去蹬金甲巨人的鼻子,叫唤道:“你又干嘛——!滚!”
金甲巨人赔笑道:“对不住对不住……请你帮个忙,喜媚,待会就送你们回去。”说着转过身,一脚踩在石地上,大殿砰的一声巨响,将白起震得弹起半寸,又摔在地上。
白起醒了,将眼微微睁开一条缝,看着金甲轩辕神像的行动。
蚩尤没有形体,需借助人身来行动,这白起是知道的。
金甲巨人打开胸口的一个暗门,掏出一具软绵绵的身子,放到地上,道:“喜媚,帮我治治这人成不?”
白起认出那具了无生气的躯壳正是邹衍,邹衍紧闭着眼,脸色苍白,仿佛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了。
喜媚掏出银针,试着去戳邹衍的人中,问道:“他怎拉?”
金甲巨人道:“不知,似乎快死了,这壳子留着还有用,劳驾你了。”
金甲巨人说完又转身蹲向徐福,手指笨拙地取下徐福脑袋上扣着的神农鼎,扔到背后祭坛上,当的一声,与伏羲琴,昆仑镜摆在一处。
徐福张着嘴,呆呆看着巨人。
巨人侧着头端详徐福,道:“崆峒印碎后,便成这模样了?剑儿这不着调的,让他寻两件神器归来,又被钟儿给钓跑了……”
说着巨人扣起手指一弹,把徐福弹了个趔趄,摔在地上,道:“崆峒印,你还能化形不?”
徐福“呵,呵”地傻笑数声,巨人又摸了摸徐福的脑袋,叹了口气,道:“罢了,先这么着吧。”
胡喜媚道:“老头儿活不成拉,强行不知催动了什么法宝,体内筋脉被震断了八九成……”
蚩尤不好意思地说:“我又办坏事儿了。那人又是谁?中毒了?”说毕指向李牧。
胡喜媚道:“这人也一条性命呢!都记你身上!”
蚩尤连连摆手道:“我这就把他给送回去……”
话未完,只觉脚下阵阵震动,远方大地颤抖,似有无数呐喊声传来。
胡喜媚尖叫道:“又怎了——?!”
蚩尤道:“山下的人动了,你在此侯着,莫乱走!”
金甲巨人飞步冲出殿外,见山脚下密密麻麻的秦军如同蝗虫般开始登山。
白起顾不得再装睡,起身扑向祭坛,捞了神农鼎扣徐福脑袋上,沉吟片刻,又把伏羲琴与昆仑镜取来,交给喜媚,自己背了李牧,道:“趁这时候快走!”
金甲巨人看了好一会,不明这数月前便已围山的人类军队为何会在此时大举进攻,举目眺望,又见近十万敌军后阵,竖起一面黑龙大旗,上书“嬴”字。
秦军冲至半山腰,开始放火。
金甲巨人回身入殿,道:“我们换个……”
殿内空空荡荡,神器与人都失踪了。
金甲巨人勃然大怒,仰天长啸,轰然一声巨响,整个轩辕殿被飓风般的音波摧得粉碎,千万碎石飞向远方。
“这是什么?”太子丹好奇道。
通天边思考边笑答道:“填字游戏。”
太子丹看了好一会,道:“这处是个‘猪’字。”
通天恍然大悟道:“啊哈!徒孙儿你真聪明!”忽地意识到什么,抬起头,凝视天空,喃喃道:“首阳山发生何事?”
通天吩咐太子丹道:“去唤你师父来。”
太子丹忙匆匆去了,子辛睡眼惺忪,追着浩然跑到庭院内。
通天道:“你俩跟着我。兵主那处有麻烦了!”说毕御起飞剑,浩然御剑带上子辛,三人连告别也顾不得与太子丹说,便飞向西南方的首阳山。
太子丹犹豫片刻,正在想是否要去追,通天又在长空中喝道:“姬丹不可跟着来,太危险,在府里等着便是!”
太子丹只得收剑转身,孰料田光仓皇从府外奔来,焦急道:“荆轲身死,秦军破魏!王翦攻破大梁,廉颇战死,正朝着燕国来了!”
太子丹吸了口气,田光道:“王翦闻嬴政遇刺大怒,破乐毅将军于黄河北岸,要求大王将你交给秦国,否则将血洗……血洗全国!”
太子丹静了片刻,道:“父王如何说?”
田光摇了摇头。
太子丹道:“召集蓟城军队,与我出城抗敌。”
田光正要转身,忽听府外又有数名侍卫来到。
“大王有旨,着太子殿下觐见。”
50. 始皇之称
千万流矢于首阳山下射来,蚩尤被暴雨般的利箭冲击力激得不住后退,抛网,飞索投出,将黄帝巨像摧倒于地,蚩尤怒吼一声,砰然倒下,双目闪现血红色的火焰,继而黯淡下去。
绳索此起彼落,牢牢束缚住了躺倒在地的金甲巨人,蚩尤略挣了挣,便不再抵抗,任由虫豸般的凡人在其身上忙活。
“报告杨将军!殿内未发现琴镜二器!”
蒙恬心头一凛,道:“快去回大王!”
蒙恬未来得及遣人下山去,嬴政的王车却已沿着山路缓缓行进,杨端和几步沿着台阶跳下,抬手拦了王车,道:“山上情势未明,大王万万不可以身涉险。”
王车上走下一人,道:“大王……情况不太好,坚持登山。蒙将军请勿阻拦。”
那男子对上蒙恬,语气平淡,却自带着一股威严,容不得杨端和抗拒,数名侍卫从车上抬下一架小木榻,嬴政嘴唇发黑,躺在榻上,道:“杨卿,让路……孤快不行了……”
蒙恬全身冰冷,打了个寒颤,只得率先开路,将嬴政护送到首阳山顶。
黄帝巨像一动不动。额上渗出一丝游移的血光,轻飘飘升至半空,聚为一只眼,望向地面。
数名凡人抬着另一名凡人,将木榻轻轻放在地上,嬴政睁开眼,道:“你是……谁?告诉孤。你也是仙人?”
那男子上前一步,挡在嬴政身前,躬身道:“回大王,此乃人族先祖,我华夏儿女的共同祖先,黄帝轩辕氏之像。”
“轩辕……”嬴政喃喃道。
血眼闭上,复又睁开,沙哑着声音道:“你是人王?”
嬴政道:“你便是万古贤王轩辕?”
“正是。”蚩尤大言不惭道:“你有何事?”
嬴政道:“我来求你一事,将伏羲琴,昆仑镜交给我……”
蚩尤微一错愕,那血眼便投射出一道光,将嬴政笼在其中,众兵士大声喧哗,站在嬴政身旁那男子忙阻住周围人等,道:“不得无礼!”
山上山下万人惊呼,一道血雾漫开,把嬴政裹了进去,继而卷成一团虚虚漂浮于轩辕氏神像上的雾球。
混沌幻境中。
“这是何处?”嬴政吁出一口滚烫的浊气,力气仿佛又逐渐回到了自己的身上。
蚩尤的声音在混沌中回荡:“你是第三个寻找太古神器的人,你要镜,琴二器何用?”
嬴政坐起身,四周无数血雾渗入他泛黑的肩上伤口,毒素逐渐被吸走,消褪。
“你知道浩然么?”嬴政开口问道。
蚩尤答道:“知道,为何不问轩辕子辛?”
嬴政不答,问道:“我要借用这两件神器,将其藏起。”
蚩尤之声哂道:“你可知他为何寻此神器?”
嬴政摇头道:“不知,但孤自有打算。”
蚩尤道:“既不知他为何要寻,你又如何拦他?”
蚩尤话声未落,混沌幻境内已倏然变了个景象,四周暗了下去。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壮丽的霞光绽放,将混沌撕开了一条缝,发出巨响。
千亿星尘绚丽地离开原点,飞向远方,鸡蛋般的混沌破开两半,并不断分离。天与地斜斜支开,巨人伟岸赤裸的身型于那混沌中显现。
通天戏谑道:“徒弟,你知道盘古是公的母的不?”
“啥?”浩然茫然道:“盘古是开天大神,万灵之父,不就是男神么?”
通天淡淡道:“盘古无性,乃是世间元灵之首,否则你想,洪荒时期直至夏禹的这段时代,神州正由母系氏族统辖……”
浩然发挥了他目不识丁,勤学好问的本事,讨教道:“母系氏族是什么?”
子辛哭笑不得解释道:“母为尊,父为卑,子女随母,尊贵姓氏前俱有女字旁,比方你那大徒弟姬发。就连姬轩辕,称帝成圣前,亦须尊女子。”
浩然似懂非懂,点了点头,通天接着道:“盘古本无性,否则母系氏族如何会尊一名男神为图腾?”
风声从耳畔呼呼掠过,浩然御剑紧追通天,飞向首阳山,忍不住道:“那又怎样?”
通天煞有介事道:“所以说,盘古不像我们,他木有小唧唧。”
“……”
浩然险些从飞剑上摔下去。
“那是什么?!”
首阳山已映入眼帘,山顶漂浮并不断旋转的巨大血球令浩然吃了一惊。
“那是盘古。”嬴政沉声道。
天与地分离,山川,流水成型,飞禽走兽四散,树木拔地而起。
蚩尤之声缓缓道:“天地初开时的第一批活物,后来它们都成了圣。”
北方的大鱼跃出天地间,展开遮天的双翅远远盘旋。
“鲲鹏。”蚩尤解释道。
南方雷泽跃出一只巨鸟,鸣叫中雷声阵阵,巨鸟产下两只洁白的蛋,便颓然坠落,蛋内孵出巨蛇彼此缠绕,一雌一雄,各化出人头蛇身。
“伏羲与女娲,雷鸟是他们的母亲。”
嬴政问道:“你在何处?”
盘古注视着自己创造出的世间,俯身握了一把泥土,泥土聚集为兽型,雄性巨蛇喷出元灵,注入那头凶兽中,蛮牛的双眼焕出血红色泽。
“那是斗魁。”蚩尤不带感情地说道:“蚩尤的妖身。”
嬴政道:“给孤看这些做甚?与浩然有何关系?”
天地间的一团浮气仍彼此缠绕着,舍不得分开,两仪的黑白之气,如同开天辟地后的两条灵鱼,欢快地打着旋。
蚩尤道:“天地分离之时,留下了一只眼睛,看着岁月流逝。”
嬴政问道:“就是那团东西?”
蚩尤不答,幻境中的盘古伸出手指,戳了一下那团混沌之气,黑白二气登时受到侵扰,不安份地分开,要再次嵌合之时,却被盘古一手抓着一只,将黑气投向大地,白气抛往天上。
天地仿佛感觉到了挑衅,再次收拢,盘古大喝一声,高举双手,撑住了下沉的天。
白气茫然寻找了许久,寻不见自己的同伴,只得掉头乱窜,被鲲鹏衔住,掉头飞走。
雌蛇则蜿蜒爬向黑气落地之处。
“天地的眼睛?”嬴政蹙眉道:“瞎了?”
蚩尤答道:“是的。”
盘古一动不动地支撑着天地,过了许久后倒下,吁出一口气。
嬴政冷冷道:“死了。”
蚩尤道:“不,他没有死,还活着。”
话音甫落,天空中睁开另一双眼,看着神州沧海桑田,岁月变迁。
世间飞速变换,每一秒便是上百年,魔物繁衍子息,继而尽数消失;妖族统治了神州大地,又遭到人类驱逐,人类在世间活动,高楼广厦拔地而起,天空中蚊子般的铁鸟来回穿梭,一发蘑菇云腾空,远处重归死寂,黑暗。
“这就完了?”嬴政问道。
蚩尤不答,反问道:“你是第一百一十四代人王。孤且问你,当你统御你的子民,是定下规矩,让其遵守为上;还是任其自生自灭,无为而治?”
嬴政嘲道:“自然是统领天下,如何说这等蠢话?”
蚩尤又问道:“你若繁衍子息,是放任不管,还是勤加约束?”
嬴政道:“那还用问?”
蚩尤又道:“若有人来干预予你,所言天道无为,你的子女有其生存的自由,不可胡乱约束,你会如何?”
嬴政微一沉吟,终于认真道:“国不可无君,孤不知万物生长,演化须遵循何人之意,在孤眼中,事情无人管,终究是不成的。一国之君亦有错的时候,纵是错了,强加约束,亦比无人搭理要强得多。”
蚩尤道:“那便是了。然而你凭什么约束子女?就正因你心所喜?”
嬴政道:“凭我的力量,这世上谁的本领强,便该听谁的。”
蚩尤漠然不答,片刻后道:“你看那双眼,便是盘古之魂,历史道标,人间千秋万代,俱遵循其意前进。”
嬴政蹙眉不解,忽地背脊涌起一阵凉意,道:“轩辕氏,我们也在他的注视下?”
“历史的前进,都是他选择的?”嬴政抽了口冷气道:“孤登基为王,一统六国也是?”
蚩尤答道:“你的一切,俱由他所赐予。”
“东皇钟便是天地之眼,履行‘天道无为’之责,然其力量过于渺小,能其何用?况且天道一词说起,更是无欲无为,放任万物生灭,不予理会……天地王者,不诉统辖,这又与无人统治何异?”
嬴政有生以来第一次涌起了难以言喻的荒唐感,忍不住问道:“我娘……朱姬,我父王……他们的命,这些都是既定的?”
蚩尤答道:“是的,历史不容更改,或许说,‘始神’的意志不容更改。”
“可笑东皇钟还茫然不知,只以为一己之力难以对抗历史的轨迹。”
“不。”嬴政打了个寒颤道:“浩然说过,‘因’是不能错乱的,他从后世而来,知道我将成王,所以才告诉我……难道不是这样?”
蚩尤嘲道:“自然如此,然而为何‘因’不容更改?便是有这双眼在规范着,否则你若不成王,后世岂不就大乱?”
嬴政忽然明白了,自己并非是被时代所选择的,更不是被浩然选择的,归根到底,却是盘古让他成了王。
嬴政喃喃道:“所以他……一直被蒙在鼓里,浩然以为自己所知道的历史才是天道,然而不论做了什么,都会被这双眼睛扭转过来。”
“你成王后,神州归你所统,祭九天九地时,可称‘始皇’。”
“始皇。”嬴政忽然冷笑道:“由始神授位的天子?”
那一瞬间,嬴政周遭的太虚幻境剧烈地震动起来。
刺目的剑光汇成明亮的电海,于中天卷成一个呼啸的漩涡,九柄浩瀚的,颜色各异的巨剑于四面八方飞来,狠狠刺穿了蚩尤的屏障。
首阳山被飓风摧成平地。
通天教主虚浮于空,持剑遥遥指向光团中的血眼,不带丝毫感情,冷冷道:
“兵主,你妈喊你回家吃饭。”
51. 强秦东来
一辆马车载着三晋最后的君主匆匆穿过平原道,驰向蓟城。
秦有一人,名唤郑国,乃是吕不韦在位期向嬴政引荐的水利师,吕嫪两党之乱一起,吕不韦被发配回巴,不久后嬴政赐酒令其自尽。
郑国却奇迹般地留了下来,并为秦修建“郑国渠”,通咸阳水利,保鱼米之安。
王翦攻魏时,便携此人沿东来,魏国都城大梁本在黄河边上,郑国熟谙引水之道,只令兵士挖开几处缺口,时值冬春交际,黄河上游河段冰雪消融,登时决堤,洪水冲垮了大梁城防,秦军几乎不费一兵一卒,便取得了胜利。
当夜洪水一发,大梁便即告破,魏王溺死,龙阳君拼死抢出太子增,带领三百亲卫仓皇北上。
太子增年仅六岁,比赵迁更小了一岁,已是目前三晋中最年幼的君主。那夜被冰水一激,逃亡路上染了风寒,便发起高烧,裹着一张羊皮,脸色通红,睡在马车里。
龙阳君秀眉深锁,焦虑至极,眼看已逃出魏国,进入燕国地界,为今之计,只期望燕王喜能多抵挡一阵。
马车猛地一颠。
“仲父……”太子增醒了,虚弱地望向龙阳君。
龙阳君忙示意噤声,掀开窗帘望去,见平原道上已是全面封锁,远处更有小股秦国骑兵四处冲掠,打家劫舍,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殿下。”龙阳君沉声道:“只恐怕我们来晚了。”
太子艰难地喘息道:“改道往齐如何?”
龙阳君道:“万万不可!我们必须留在燕国,不能再往东走,齐人只知空谈,楚人耽于安逸,此二国极有可能降秦。唯有燕人尚武,民风彪悍,方有一战之力。”
蓟城外。
春风跨过黄河,从滔滔大河彼岸吹来,围城秦兵井然有序散开,人墙延伸,每人面前的地上,隆起一小堆狼粪,以火引燃后,顺着风势送入蓟城。
灰茫茫的一片,狼烟遍野,王翦放火烧原,浓烟滚滚飘城中,四处都是两眼通红,被呛得流泪,大声咳嗽的百姓。
城外堆起掩体,预备迎接秦军最后的一波攻势。
“太子殿下!”
“太子来了——!”
城头守军奔走相告,太子丹一整袍服,缓缓提步登上城楼。三月南风迎面而来,将狼烟卷进蓟城内。
王翦驻马阵前,大叫道:“交出太子丹,开城门,吾王便饶了燕国百姓性命——!”
逆风中隐约传来一人的声音,听不真切。
“嬴政……酷秦……天下休矣……”
王翦侧着头,听了一会,想也知燕国不降。便猛然下令道:“儿郎们——架弩!”
十万秦兵嗨然应和,铁械上弦声此起彼伏响成一片。
太子丹咳得两眼满是泪水,喊道:“王翦——!我大燕宁可亡国灭种,也绝不降秦!”
太子丹双目通红,茫然地辨认着狼烟中的身影,灰蒙蒙的雾的彼端,像是有十万人,又似有百万人,触目所及,俱是黑压压的一片。
“田光。”太子丹喃喃道:“嬴政要的仅是我,你说我该不该降?”
田光猛咳数声,吼道:“如何能降!太子殿下!一国气节尽在于此,若要苟且偷生,又何以遣荆轲入秦?生有何欢?!死亦何苦?!”
太子丹闭上双眼,脸颊上满是泪水,吸了一口令肺部剧痛的浓烟,点头道:“若是师父在,他也绝不会降。”
田光勃然道:“容我为殿下开路,今日一战,田光便是最先死的人——!”
田光拔出佩剑,太子丹喝道:“如此便请田先生率军迎战,开城门!”
王翦喝道:“放箭!”
蓟城城门大开,上千骑兵随着田光冲向平原,利箭呼啸着平掠而起,哗然大喊的燕骑还未穿过浓烟阵,便已被尽数射翻在地。
“出战了?”王翦手搭凉棚望去,他尚且看不清对方是否已开始迎战,王翦眺望好一会,又道:“撤狼烟,攻城!留燕国东城门,不可逼其死战!”
倏然间,秦军后阵涌起一阵骚乱。
“怎么了?!”王翦猛地回头,见数百人一队骑兵,挑起魏国旗帜冲散了秦兵防线最薄弱之处。
龙阳君弃车换马,抱着昏迷不醒的太子增,引领亲卫三百余人,在秦军后阵来回冲杀!
“稳住!”王翦忙喝道:“合围!不可慌乱!”
“有援军了!”城楼上的太子丹窥见一丝希望,下令道:“开城门!骑兵出战!”
三百余人的兵马绝非王翦对手,只需调出数千人便可轻松将龙阳君的亲兵绞杀,然而燕军透过层层浓烟,只以为来了千军万马,全城欢呼,士气高昂。
顷刻间城门洞开,数千骑兵堪堪杀出,王翦腹背受敌,却是毫不慌乱,当即调集主力部队迎战太子丹,任由小股军力与魏国残兵在后阵厮杀。
太子丹冲出浓烟,一见秦军后阵大旗,心中登时凉了半截。然而情势已是骑虎难下,秦军千军万马冲来,太子丹只得硬着头皮迎战。
“姬丹——!”
龙阳君怀里抱着半昏半睡的太子增,朝着蓟城遥遥疾呼。
万马奔腾,两军悍然交战,燕兵登时被冲散,蓟城外的平原上四处俱是鲜血与碎盔,远处魏国帅旗已倒,龙阳君的亲兵更不住少下去。太子丹吼道:“你们退入城内!”
龙阳君身上中了数根羽箭,眼前迷蒙一片,一手紧紧捞着太子增,另一手提着利剑,见人便砍,也不分敌我,便砍出一条血路来,太子丹此刻仍在近百丈外。
滔天的浓雾竟自发涌动,一道剑气唰然挥出,狼烟登时朝两侧洞开!
太子丹锦服飘荡,于空中直掠,大吼道:
“王翦——!”
一剑引领百剑,悍然穿透烟层,扑向冲锋骑兵!空中上百飞剑高速旋转,一扫而去。王翦瞳中倒映出圆盘般高速旋转的,密密麻麻的剑锋,仓皇吼道:“退——!仙术!”
浩然营救庄襄王那夜,映月飞剑于平原上顷刻诛杀近千骑兵的仙术给王翦留下了太大的震撼,以至于见到太子丹出手时便下意识地朝后退去。
太子丹提着一口真气,在此剧烈消耗下口喷鲜血,御剑凌风冲入敌阵,提着龙阳君,顾不得再战,便朝后高速掠去。
秦燕第一轮交战,燕国完败,五千骑兵全军覆没,只抢回一名乱阵中身受重伤的魏国剑手——龙阳君。
龙阳君已濒临极限,怀中抱着重度伤寒的太子增,仍是紧紧不愿放手。
“你是……你是龙阳君?魏王呢?”太子丹回入蓟城,将龙阳君放躺在地上。
龙阳君紧抿的嘴唇不现半分血色,太子丹情急摇晃,逼问道:“廉颇大将军呢?!”
许久后,龙阳君虚弱道:“死了,都死了……”
早在意料之中,太子丹闭眼叹了口气。
龙阳君紧紧握着太子增的手,气若游丝道:“姬丹……邯郸已破,赵迁下落不明……他应是……三晋最后的传人,交给你了……”
太子丹苦笑道:“我现也是自身难保。”
龙阳君低声道:“天命归秦……子辛早便说过,可叹我仍放不下安厘……”
龙阳君胸腹上插的利箭已被血染得漆黑,说完那最后一句,气息便尽数断绝。
太子丹又摇了摇他,道:“龙阳君!”
龙阳君死了,姬丹又去探太子增的鼻息。
“早已经死了很久吗……”
太子增不知何时也已死了,或许是乱军之中,亦或者是龙阳死前的最后一刻。
太子丹喃喃道:“三晋亡了。”说着将太子增翻了个身,让龙阳君搂着他最后的君主,两具尸体静静躺着。
太子丹起身道:“战况如何了?!军报!今日誓与暴秦决一死战!”
太子丹匆匆登上最高处,迎接他的是众多兵士胆怯的双眼。
“殿下,降了罢。”
有人小声道。
太子丹遥望城外,秦军架起了林立强弩。
姬丹冷笑道:“天下强弩尽出于韩,现看来墨家也归顺了……”
先前一场大败,燕军已疲,三三两两地倚在城墙边坐着,更有人满面血污,倒头就睡,太子丹吼道:“做什么呢!起来!保家卫国,今日宁死不降!”
正午,秦军的巨弩尖端闪烁着寒光。
太子丹吩咐一人道:“去宫内传讯,让父王把亲兵派出来。”
信差迟疑道:“太子殿下,先前的计划不是说殿下守外城,大王守内城……”
太子丹情急喝道:“城都要破了!顾不得了,快去!”
那信差忙转身策马进了蓟宫。
太子丹吁了口气,只要撑下去,撑到浩然回来之时,或许仍可再战。
姬丹与嬴政近乎相同的,都对浩然的实力抱着盲目的信任,只不过一个是倚靠,另一个则是恐惧。
然而午后时分,秦军还未发动最后的总攻,太子丹等的燕王亲兵也没有来,一切便提前结束了。
城楼上的太子丹,等到了一杯毒酒。
天空中燃烧着一团刺目的火球,雷霆万钧,带火流星呼啸着奔向大地,天倏然拔高,离地万里而起,通天教主一袭蓝色八卦道袍,符文散向天空。
“灵宝天尊——休要多管闲事!吾奉的原是始神之意,你欲何为?!”
通天嘲道:“始神?徒弟,去天庭讨救兵!今日老子拼着掉一级,也得诛了你这始神的走狗!”
“……”
秦国万军驻于首阳山前,望着漂浮于高处的通天教主不住晃神,这是何许人也?
通天伸手,朝远处的浩然与子辛遥遥一点。朗声道:“九天在上,灵宝天尊请宣十万天兵,借洪荒轩辕剑一用!”
子辛全身不住震颤,身周焕发红光,浩然道:“我做什么,师父!”
“你去南天门!”
浩然看了子辛一眼,知其即将幻化原型,便御起飞剑,冲上九霄,然而还未飞远,子辛却勃然怒吼一声,身上血雾爆散,双眼变成赤红。
蚩尤仰天长啸,归灵于轩辕神像上,一个挣扎,将无数凡人甩下山去,喝道:“轩辕剑!”
子辛闭上双眼,颓然倒下,通体血红的开天辟地第一剑在空中划了个圈,飞向蚩尤。
轩辕神像将血剑牢牢握在手中,嘲道:“灵宝天尊……你算计错了。”
通天闭上双眼,略一侧头,复又睁开,道:“你自去,此战后,为师还你轩辕剑。”
浩然心中一凛,知道通天又要拼命,然而此刻情急,顾不得再说什么,只得御剑冲上云层,使尽全力,发出一声巨响。
“当”的一声,东皇钟响,天门开,祥云分排,玉柱林立。中有巨大牌坊,上书三字“南天门”。
门中空无一人,浩然道:“天庭借兵,下世十万火急!蚩尤复生,人间……”
倏然间云雾几番变幻,牌坊上的字仿佛有生命般化为流水,再次组合,内里又变了副景色。
“这是何处?”浩然疑道,面前紫烟笼着一条桥,内里窥不到尽头。
牌坊上所刻,化为另三字:“紫霄宫”。
紫霄宫?浩然瞬间明白了,此事与盘古有关,元始天尊等人不敢管?!
“鸿钧教主!”浩然跪伏于云层上道:“请教主派兵!”
烟雾深处含糊的声音说了句什么。
“……”
浩然已近乎抓狂了,道:“这时候你还说天书?!火烧眉毛了!!”
一个带着笑意的男人声音响起,道:“又是你,浩然?”
紫烟内现出太上老君的身形,老君缓缓睁开眼,笑道:“此事牵连八千年天机,神州五土气运,天庭,紫霄宫俱不可管。你回去罢。”
浩然愣住了,道:“教主在下面啊!老子!你怎可说不管?!”
老君微笑道:“他身为圣人,爱管闲事……被除名了。”
那一瞬间浩然五雷轰顶,道:“什么东西!等等!老君!”
天门缓慢合拢,老君闭上了双眼。浩然扑上前去,吼道:“等等!老君!”
“大白若辱,大方无隅,大器晚成,大音希声,大象无形……”老君喃喃道。
浩然被一阵柔力束在门外,无论如何挣扎也动弹不得,眼看那天门完全密合,绝望地大叫道:“我干你娘!什么大象梅花鹿!快开门——!”
柔力撤除,浩然被摔在地上,脑中一片空白。
天门再次缓慢打开,开了一条缝,透出璀璨的金光。
浩然忙起身去擂门,天门中却飞出金灿灿的一个盘子。哐的一声打在浩然头上,门又再次砰然关上。
“……”
浩然拾起那盘子一看,见那物是个玉牒,金粉刻着四字:灵宝天尊。翻过一看,盘底两字:圣牒。
浩然犹坠深渊,端着那圣牒不住颤抖,通天教主真的……被除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