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10-16

鼓手K99: 双性家族之汗青番外 142-完

142.

话说阮汗青报仇之後,在张府小住了一段时间,这段时间他除了照顾蓝蓝尽一个父亲的责任之外,便是练武以暂时求得心灵的平静,因而功力精进不少。今日受魏君年激将,又或许渴望与他相见,竟然一口气杀到了魏靖恒面前。

这下不得了,魏靖恒‘唰’地下就站了起来,只见他缓缓取下脸上的面具,露出一双阴霾到极点的双眼。见状,阮汗青微微一愣,面前的皇帝就像变了一个人,他的脸上写著残酷,他的身上满是杀气,可以说,根本看不出半点人性,就如野兽和魔鬼的结合体。

反手将矛尖送入一个赶来救驾的士兵的腹部,阮汗青低下了头,虽然再看不见男人那身令人窒息的变化,但听得见他把牙齿咬得咯咯作响的声音,能感到那寒冷刺骨的恨意。狠狠打翻一个偷袭的甲卫,阮汗青直直扑向魏靖恒,杀了他!心中有个声音在说,只有这样才能真正做出一个了断,他的灵魂轻轻闭上了眼睛,以免看见刺穿对方的身体时迸溅出的鲜血。然而魏靖恒并不示弱,他从来都不是为情所困的傻子,只见他猛地转身,抽出近侍腰间的软剑,迎向刺客锐利的长矛,大概是重伤未愈,他的脸色异常苍白,动作也有些迟缓,只接了来人一招,身後的伤口就再度淌出血来。以他现在的身体状况,显然不是阮汗青的对手,然而他却似发疯一般,偏要逞强,不准别人上前,非要和那人斗个死去活来,幸而十五甲卫赶到,强行将他和男人隔开,而阮汗青再强,也打不过这麽多大内高手,只好且战且退,掩护魏君年等人撤离。

 ***

皇宫 夜晚

大殿外是惨淡的夜色,大殿内是明亮的烛光。

烛光下,是几张沈默的面孔,这几张面孔的主人分别是归来的魏帝、太监总管刘公公以及丞相张宇还有一名年迈的太医。

魏靖恒坐在龙椅上,面无表情,身上残留著战场上的煞气,夺回了王位本该高兴才是,然而他却变得比之前更为冷硬,就像一团蕴藏著恐怖力量的阴影,给他包扎伤口的太医怕得要命,手抖个不停,时不时朝刘公公丢来不安的眼色,而刘公公一直用那种平和的表情安抚著他,努力让他相信此刻的皇上并不可怕,何况跟前还有个等著论罪的张宇。

张宇虽然背叛了圣上,和魏君年沆瀣一气,但终是良心发现,弃暗投明,然而魏帝迟迟不表态,不,应该说是他至回到宫中就是这副样子,坐在龙椅上,时而抚摸著身下的龙椅,似乎在感叹这一刻的来之不易,又仿佛在谴责这万恶的权力,时而瞪著眼睛,除了瞪眼,就没了别的表情。待包扎完毕,太医退下之後,他才缓缓抬起头,看向跪在自己面前的丞相,半晌,他终於沈沈出声:“你跟随朕多年,朕从来都没有怀疑过你的忠诚,从来没有。然而这次,朕下落不明,朝廷上下难免恐慌,光靠你一人根本无法维持大局,敌强我弱啊,何况魏君年心狠手辣,你倒戈也是无可奈何,又何罪之有呢?”

而张宇眼睛一红,对他重重磕了个头,便退下了。

这时,刘公公上前道:“魏君年杀了他全家八十口,他能支撑到现在已经很不容易了。”

闻言,魏帝狠狠捏了下拳头:”朕,会为他报仇。”

说完,男人脱力般靠在了龙椅上,似乎碰到了伤口,他痛苦地皱起眉头。

刘公公不失时机道:“皇上,不如老奴送您回寝宫歇息吧。”

魏靖恒的额上是点点冷汗,显得疲惫不堪:“让朕再坐一会。”呼了口气,他又说:“朕心里害怕,怕一离开这个位置就易主了。”

伤痛的折磨和心里的煎熬让他看上去无比沧桑:“谁又会知道朕起早贪黑,为国家付出了多少?他们只恨不得将龙座占为己有,还会在乎什麽伦理道义,懂得什麽叫顾全大局?”

“就连他也要杀我。”说到这,魏靖恒连冷笑的力气也没有了。


143.

表情有些黯淡的男人,突然瞪眼,狠戾毕现:“只要是对朕不利的人,朕一个都不会放过!”

而站在他身旁的刘总管像是被皇帝的模样吓到,赶紧低头弓腰,身体往墙角缩了缩,按道理来说,像他这样的势力小人,撞见主子如此愤怒,自当附和一番,再进几句谗言,趁机搞垮对手,然而此刻他却没有心思起哄,因为他深知魏帝心中的仇恨和痛苦从何而来,以及深到什麽地步,以至於他只感到心酸和难过,从来没想去利用。毕竟皇上被那人伤得太深了,是这般的鲜血淋漓、支离破碎……他为什麽知道?因为他从头到尾都身处其中……

这要从魏君年夺位开始说起,那时他如日中天,极其强势,朝中的人根本别想保持中立,而与他公然对抗又会被杀掉,大臣们只得站在他这边,然而他们之中的一些老臣心里是向著魏靖恒的,於是表面上支持魏君年,暗地却四处打探魏靖恒的消息,并派人在城外待命,黄天不负苦心人,几个月後终於找到负伤的魏帝,当时刘总管也在场,那人惨不忍睹的模样著实吓了他一跳,男人的衣服上、马背上全是凝固的血,身後还插著一支箭,後来大夫给他治伤,直说他命大,箭头离要害只有半寸,险些就伤了心脏。还有一处伤也颇为严重,只是不可张扬,那便是肠道的撕裂伤了,大夫偷偷告诉他的时候,他不敢相信皇帝竟然曾被男人强暴,而敢这麽做且有理由做的人也只有阮汗青了,但阮汗青明明已经死了,这到底是怎麽回事呢?答案只有一个,那便是阮汗青背叛了他,待魏帝醒来之後便证实了他的猜测。

可以想象下,男人骑在狂奔的剧烈颠簸的马上,下体血流如注,身後疼痛欲裂,而且还有那麽多追兵,即使能逃回京城也很有可能被魏君年的爪牙杀死,然而他顶住了压力,忍住了剧痛,没有轻易地让生命结束,直到得救。也许正是心头对阮汗青的恨意,才致使他坚持了这麽久,没有死在逃跑的途中……

所以说魏靖恒做出什麽事他都不会觉得吃惊,只是感到可惜,夫妻一场,到底还是反目成仇,更重要的是,以前魏帝睿智多於残忍,是个不可多得的明君,而至从遭遇了打击,他就变了,变得为报仇之事处心积虑,除此之外,皆是漠不关心……

这一天之後,魏靖恒让人拟出阮将军叛国以及前太子谋反的罪状,昭告天下,并进行通牒。

後又嘉奖了那五万金甲,很早的时候,他就培养了自己的军队,为的就是防范突如其来的宫变,没想到还真派上了用场,不枉他养兵多年。

接著清理了魏君年的亲信,还有一些为人所不耻的墙头草,几个老臣以及刘总管护驾有功,自然得到了重重的赏赐。

而一直与他形影不离的甲卫首领这个叛徒接受了公然的判决,由於这十六人从小就开始扎堆练武,感情颇深,大师哥犯了事,全都替他求情,但最後仍是被处死。首领的位置空了出来,魏帝不假思索就指著一个男人,意思是就是你了。至於理由,很简单,所有人当中,只有他没有替那人求情。公私分明,冷静沈稳,应当此大任。

待一切处理好後,仍没有阮汗青和魏君年的消息,他深知天下之大,何处不能藏身?何况两人武功高超,光靠那些捕快是不能捉住他们的,於是他找到魔教教主霍负浪,与他对酌一夜,想到了一个锦囊妙计。

话说那日两人出了京城往西疾奔,身下的快马一下就将他们送出几十里开外,然後在魏君年一个故交那里住了下来,准备避过了风头,再集结江湖好汉举事。

两人一起逃亡,算得上是生死之交,按道理说会更加亲密,却不料越发疏远,魏君年知道他心结难解,至从和魏靖恒对峙以後便沈默寡言,在自己面前,更是一言不发,每天都只是皱著眉头,坐在亭中吹风喝酒。魏君年觉得自己有必要跟他谈谈心了。


144.

“如今离京城十万八千里,王伯又是信得过的人,在这里我们安全得很,我不明白,为什麽你看上去如此忧虑?”

魏君年在他对面坐下,给自己倒了杯酒,先是小酌一口,然後一饮而尽:“不知你是怨我将你搅入这场纷争里,导致你从高高在上的将军变为了臭名昭著的反贼,还是左思右想,始终放不下和他的那段感情?”

不得不承认,魏君年说话永远直指要害,不失一分锐利,但并不是每个人他都能看透,每件事都能看清,不过这是後话了。“我说过,你想走的话,随时都可以,你可以回去告诉他,你没有叛国,但是你得想明白,魏靖恒要不是恨你入骨,绝不会如此痛快地毁你声誉,声誉对一个男人来讲,重如自己的生命。”

阮汗青一直盯著酒杯,似乎要把杯子盯出个洞:“我已经不在乎这些,他想怎麽做都行,只要不超过我的底线。”

魏君年冷笑:“我劝你不要太天真,既然你是他的仇人,他自不会手下留情,会想尽一切办法来对付你,不真正地彻底地毁了你,他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阮汗青却只是握著酒杯,喃喃自语:“仇人吗……天真吗……也许……”

除了魏君年,此地他一个熟悉的人都没有,根本无处说话,也就慢慢养成沈默不语的习惯了,魏君年还以为他心有块垒,其实是因为无所事事,蓝蓝又不在身边,招兵买马之事又不许他参与,不由倍感空虚,他也不想过多解释,也实在没有争论的心情。

阮汗青就这麽奢酒如命地过了段时日,有时酩酊大醉,有时半梦半醒,然而有天,他宿醉後醒来,在院中碰到王伯,发现他的脸色不对,身後跟著同样严肃非常的魏君年,两人匆匆走过,那模样看上去是要回到屋里商量什麽大事。他本不该过问,但是他又不能不相信直觉,过了这麽久,朝廷那边没有任何消息,魏靖恒那麽恨自己,怕是一刻也不能等,可现在他仍未发难,未免匪夷所思。於是他上了房顶,听两人究竟在说什麽。

“我找了几个身手好的兄弟,准备今夜去皇宫劫人。这件事千万不能让阮将军知道,不然谁知道他会做什麽傻事。”

魏君年说:“我认为没有必要去救人,去也是送死,不如就这麽一直瞒著他好了,反正阮重华是霍负浪的人,谅他也不敢把他怎样。”

趴在瓦上的阮汗青心中一惊:魏靖恒居然捉了我二哥,怪说不得他们神神秘秘,原来是不想我知道。

“谁?!”房内一声低喝唤回了他的神智,原来是自己听到二哥落在那人手中的噩耗气息紊乱而暴露了行踪,他干脆翻身下了房顶,推开门走了进去,魏君年见是他有些惊愕:“刚才,你都听到了?”

阮汗青狠狠瞪著他:“这麽大的事,为什麽不告诉我?”他差点就不明不白失去了自己的二哥!

魏君年道:“你说得太严重了,魏靖恒不会那麽做。”说著说著竟也有些恼怒,“难道你没看出来这是个圈套麽?他就是想让你自投罗网!这还用我来说?”

阮汗青看著他,然後深深吸了口气,道:“多谢两位关照,叨扰已久,我该离开了。”

“站住!”

魏君年朝他厉声大喝:“你想拿自己去换他是不是?阮汗青,你到底有没有脑子?!好,现在我不妨告诉你魏靖恒的真面目,给你讲讲他究竟有多狠!那时他还不是魏国皇帝,率领著一干人浪迹江湖,树大招风,而他来者不拒,你知道死在他手中的有多少人?他是踩著累累白骨才建立了自己的伟业!後来他跟我们角逐帝位,他的手腕出奇地厉害,一招借刀杀人,竞争者便少了大半,要不是我运气好,今天根本就不可能在你面前!你这样回去,他就会原谅你?你二哥就会平安无事?阮汗青,你清醒一点!若要救出阮重华,只有拿起武器打败他,除此之外,任何方法都不行!”


145.

阮汗青和他对视半晌,终是偏过了头,缓缓地说:“我去意已决。”

见他还是不开窍,魏君年都不知道该说什麽了,既然他决意要走,自己也没有办法,唯一的办法便是尊重他。只见他向下属吩咐道:“把门打开!”便狠狠一甩袖子,转身走进屋里。

阮汗青知道自己的固执极不明智,但是他必须这麽做,在这世上,他的亲人就这麽几个,他不能再失去了。二哥不在了,他活著也不会快活。

他不乏江湖上的朋友,最要好的便是张宇,最後却被他出卖,可以说自己的一生就这麽毁了;後来又结识了魏君年,然而这人并非善类,虽有推心置腹,但到底还是互相利用;至於霸占过他的魏靖恒,不提也罢,口口声声说喜欢他,其实呢,不过如此罢了,他曾经伤害了他,而自己以牙还牙,礼尚往来再正常不过,又何错之有?他永远也不知道自己曾下过怎样的决定,只要这次风波过去,他们还能在一起,那他阮汗青也就认命了,同他做终身伴侣,只不过,魏靖恒是不可能不报复的。

所以,他难免有些灰心,能够信得过的、会一直对他好的人,就只有自己的亲人了,这是他最後的希望,怎麽可能让其幻灭?他们都认为二哥是霍负浪的人,魏靖恒最多只是做做样子,然而这麽说的人都不了解霍负浪,霍负浪简直就是个禽兽,怎会在乎二哥的生死?因此,他必须亲自去一趟保证万无一失。

到了京城,他先去了张府,然而那里人去楼空,哪里还有蓝蓝的身影。

他本来想再见自己的女儿一面,然而这麽个愿望也无法达成,不禁有些颓丧。

有人说看破红尘,自当刀枪不入,然而他却越发地多愁善感,唯恐跌碎了心中的依托。

他独自一人,在蓝蓝的床上坐了一夜。其实,他是懂得眷恋的,所以他配不上坚不可摧这个词。其实他并非不想有个家,属於自己的家,但是这个家抵不住世道和人心……

第二天上午,他离开了张府,去皇宫找魏靖恒。

男人似乎知道他会来,特意将宫门敞开。

“如果你今天还不出现,你就会收到阮重华鲜血淋漓的断指。”

这是魏靖恒见到他说的第一句话。

阮汗青站在那里,沈默半晌,然後丢掉了手中的蛇矛。

当他看到皇帝的神情,就知道自己不可能还走得掉。他们之间已经山穷水尽,再无半分可能了。

魏靖恒端坐在龙椅上,双眼在他身上打量著,久久才敛住最後一丝怀念,向侍卫吩咐道:“把他打下天牢!”

 ***

张宇听到阮汗青自投罗网的消息非常震惊,遂放下手中公务,急急觐见圣上,然而他如今身处的地方和皇帝所在的太和殿实在有一定距离,倒是离阮汗青被关押的监牢比较近,而那里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活地狱,等他见到魏帝,说不定茶都凉了,还不如现在就赶去阻止狱卒向阮汗青用刑。於是他改了个方向。

然而还是晚了一步,男人已是血肉模糊。要知道这所大牢关押的全是重刑犯,没有进来不立刻用刑的,在这里,剖皮、割耳、插针、断椎、烫烙乃家常便饭,不管你曾经位高权重,可呼风唤雨,还是武艺高强,能以一挡十,只要被关进了监狱,等著你的便是生不如死。居住环境条件恶劣,走廊上惨叫不绝於耳,光是如此,就让你感到一种无法承受的压力,更别说身受种种残忍的酷刑。

“为……为什麽……要回来?”见到男人的惨状,张宇一脸悲恸,只见他虎目含泪,痛心疾首,俯下身,缓缓抓住阮汗青那双指甲全被撬掉的鲜血淋漓的双手,很是、很是难以接受。

除了十指伤痕累累,他的身上还满是一条条醒目的血痕,显然受过鞭刑,这里的鞭子不是普通的那种,而是铁鞭,多打几鞭可以打烂人身上的肉。

“谁,是谁准你们滥用私刑的?!”张宇突然站起来,朝身後狱卒怒目相视,恨不得给他一拳。“赶快把他放下来!”

然而那人却面无表情地反驳道:“丞相息怒,这个犯人比较特殊,是由圣上直接把控,小的绝对不敢越矩,要打要杀都是皇上说了算数。因此,除了皇上,小的不听命於任何人。”



146.

张宇气得顿足,阮汗青倒是十分平静,该来的终究要来,这点伤不过是他给他的见面礼,只是没想到最关心他安危的竟是曾经出卖过自己的张宇,若是因为愧疚,那大可不必,他阮汗青其实一点都不可怜,无需别人的同情,何况这是他一个人的事,一个人的命。

而一旁的张宇见他神色淡淡,对自己不加搭理,顿时泄了气,也不想跟狱卒再争论下去,只恨自己无能为力,但也知道无能为力不过一个借口而已,最重要的是看你愿不愿意拼命。之前他觉得自己对不起阮汗青,所以在他面前一直小心翼翼,如今他更是落到这种境地,让他越发愧疚,愧疚得几乎要窒息。这一次,无论如何,自己都要帮他化险为夷,这是他欠他的。

“我会想办法。”说完,他离开牢房,义不容辞地向太和殿走去。

然而事情进行得极不顺利。

本来夏日炎炎,火红的太阳烤得人烦躁不安,知了叫做一团,而他心中装著事,又半天不见传唤官的影子,急得他恨不得闯进去。几个时辰後,那太监才出来,说皇上政务繁忙,让他稍等片刻。不料这一等哪止片刻,一等就等到了半夜。
魏帝正半躺在椅上看书,身边一个美貌的妃子幽幽地沏著茶,气氛非常祥和,空气里漂浮著几缕暧昧,他知道遇到这种场合,只要是知趣点的都会选择退下,改日再来觐见天子,毕竟圣上累了一天,好不容易清闲下来,叫个美女作陪,你却偏偏要来搅坏这风花雪夜良辰美景,简直不识抬举。但是他张宇的不同之处就在於有自己的主见,从不奴颜婢膝阿谀奉承,何况这是他等了大半天才等来的机会,就算魏帝知道他来干什麽因而故意怠慢他,他也不会知难而退,这不仅是为了阮汗青,他自己也得有骨气。

“丞相非要见朕,是有什麽重要的事吗?”待他脚都站得麻木了,魏靖恒才放下书,给了他一个正眼。

张宇赶紧跪在他面前,头重重磕地:“臣有个问题,一直百思不得其解,可谓寝食难安,因此特意跑来请教陛下,这道题,只有陛下的博大精深才能解答。”

如果直接说自己是为阮汗青而来,魏帝多半不会理他,於是他采取了迂回战术,他相信只要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一定会让皇上改变主意。

魏帝笑道:“不过要朕回答一个问题,朕尽力而为就是,爱卿又何必行此大礼?站著说话就行。”

“不,”张宇拒绝,“这个问题非常重要,关乎一人的身家性命,臣不得不郑重其事。”

魏帝朝他扬了扬下巴:“但说无妨。”

听言,张宇便挺起身,正色道:“如果一个人,逆谋造反,下场该是如何?”

魏帝敛笑:“自然是诛九族,本人凌迟处死!”眨眼间,面容就隐隐带了煞气。

丞相顶住压力,继续问道:“但是这个人曾经有功呢?”

魏帝冷冷一笑:“他有再大的功劳又怎样?谁叫他没有守住这条至关重要的底线?!”

张宇听得心惊肉跳,但他深知越是关键的时刻越是不能怯场,现在要的不是硬著头皮而是理直气壮:“要是他曾做出了莫大的牺牲,担当起了整个皇族的生死存亡呢?何况後来又替朝廷立下了汗马功劳!”

他一口气说完,魏帝刀锋般的眼神就直直朝他扎了过来,他知道他口中的那个人就是阮汗青,他说这麽多正是想让自己收回成命。

魏靖恒干脆挑破了这层纸:“若你是来为他说情的,那麽请回。你要朕饶恕一个大逆不道的叛臣,为国家留下後患,那绝对不可能!”

哪料张宇是不到黄河心不死:“如果他能威胁到您的国家,陛下就不可能回得来,所以说,他没有你说的那麽可怕,陛下是最了解他的人,您认为我说得对吗?”

魏帝的脸一下就黑了,阴狠地瞪著他不说话。这时刘公公进来,见两人僵持不下,顺手就打了个圆场。皇帝的脸色这才缓和下来:“时辰不早了,朕要就寝了,刘公公你今夜不必留在这里,将丞相送回住处就好。”

皇上下了逐客令谁还敢多留?纵然张宇心有不甘,也只得顺著台阶下了。


147.

然而他并没有放弃。

逮著机会就向皇帝进言,舌绽莲花、引经据典,每一次都不尽相同,有时言辞激烈,要他反省对阮汗青的种种不公,有时软语哀求,让他对阮汗青网开一面,魏帝先还表示拒绝,後来次数多了,让他不胜其烦,听见他提起这事,就板起面孔,脸上满是‘你再说朕就把你拖出去斩了’的狠戾,可对方毫不畏惧,依然滔滔不绝绘声绘色,三寸不烂之舌灵活到极点。最後皇帝干脆不见他了,让刘公公代为传话,虽然不再受魔音灌耳,政务却是处理得一塌糊涂,这都是两人没有直接沟通导致的结果。

魏帝异常纠结,殊不知丞相这边也是愁眉苦脸。无论他怎麽努力,皇帝始终不动於衷,现在最缺少的便是时间,多拖一刻,阮汗青就要多受一刻的罪,看来他必须改变对策,可究竟该怎麽做,他几乎想破了脑袋还是没想出来,干脆化繁为简,要攻破一个人不外乎两点,一是投其所好,二是抓其弱点。

姑且死马当活马医吧,终於等到魏帝召见他,议完政事,他便打蛇上棍,不过这次他放聪明了,不再使用先前的那一套,只听他无比平静地问:“皇上,您就不能再给他一次机会吗?”

不等他回答,便用沈痛的语气接著说:“也许他对你,并非一点感情都无……”

听闻,魏靖恒的脸色一下就变了,只见他恶狠狠地瞪著张宇,就像要在他的身上瞪出个窟窿:“你们当朕是好骗的傻瓜麽?”

张宇见皇帝勃然大怒,知道自己猜对了,虽然不清楚这两人有什麽瓜葛,但他知道魏帝曾经有段时间就像转性了,对阮汗青好得不得了,谁不渴望自己爱的人也同样爱自己,谁不渴望人生中有一场美好的两情相悦?

“阮汗青是个不会表达的人,他心高气傲,即便心里喜欢,也说不出口。皇上若是不信,臣可以证明给你看。”

魏帝看著他,那种眼神怪怪的说不出来:“朕,拭目以待。”

 ***

可能张宇没有想到,自己会歪打正著。

然而事情永远不会朝你希望的那个方向发展。

“汗青,你听我的话好不好,不就是认个错,再对他说几句好话,又有什麽难的?”

“你来是为了救你二哥,你二哥出了事你会一辈子不快活,但如果你死在了这里,你二哥他又快活了?”

“大丈夫能屈能伸,空洞的骄傲,虚渺的尊严没有实质性的意义,你怎麽就是想不明白?”

嘴皮都快磨烂了,可男人就是不理他,弄得他只得不停地叹气,“死顽固对你没有好处,有时候必须变通变通……”

阮汗青突然打断他的话:“是不是就像你屈从於魏君年那样?”

这是男人第一次开口对他说话,只是没想到会这麽伤人,张宇的眼眶一下就红了,他想到了惨遭杀害的亲人,可他又能向谁伸冤去?人人都骂他吃里爬外苟且偷生,可谁又知道他心中的痛苦和凄绝?

张宇之所以忍辱偷生是为了蓝蓝,阮汗青虽然不知道,但见他神色不对,也就没再说下去。刚才他受了拶指之刑,指关节痛得厉害,听他旁边碎碎念,心头巨烦,一时没忍住,就去捅了对方的死穴。

张宇不再说话,只低著头,专心致志地给他的伤指上药,然而眼泪一直在眼眶里打转,阮汗青知道他心头难过,避免大家尴尬只好忍著,看上去挺可怜的。哎,谅谁也想不到曾经一个八面威风的主儿居然会落到这般田地,阮汗青到底於心不忍,但还是放不下面子,口气生硬地说:“好吧,我会按你所说的做,你叫人拿笔和纸给我。”

张宇这才破涕为笑,赶忙招呼狱卒奉上笔墨,说实话,男人待他比待自己还好,阮汗青心里还是挺热乎。

“你的手不方便,你说我写好了。”

阮汗青拒绝:“我自己来。”

几个字,他却写得大汗淋漓,末了,将纸叠好交给他:“答应我,别拆开来看。”

丞相一边点头,如获至宝一般将东西接过来收入怀里,表情有几分兴奋:“汗青,等我。”


148.

阮汗青的示弱再加上自己的劝说,魏帝一定会动摇的,他早就想好该怎麽应付,然而纸条呈上去後,魏帝打开看了竟然脸色大变,震怒非常地将其撕了个粉碎,口中低吼著:“好,很好,阮汗青,你不是要激怒朕麽,你赢了!来人!”

他敛住了怒火的样子更显得杀气腾腾:“给我打他五十大板!狠狠地打!天牢尤其要严加管教这样的朝廷重犯!”

而跪在下面的张宇一下傻眼了,眼看就要有转机可为什麽突然变成了这麽一副难以收拾的样子?他的目光从皇帝的脸上移开,慢慢落在洒满纸削的地毯上,心中一阵绝望,只恨不得死了。

魏靖恒没有迁怒他的意思,只是对他说:“这麽个狼心狗肺的东西,你又何必为他费心!实话告诉你,朕从来没有放过他的打算!他不配享用朕的慈悲!”

走出大殿,张宇仍旧浑浑噩噩。

他两边不讨好,又是为了什麽?搞半天人家把他当猴耍,一个根本不曾动摇却让他以为还有机会,一个不想活下去却放纵他为自己奔走求情,他为了这事煞费苦心,老了几岁,最後居然是这样的结局!他顿时心灰意冷,不想再管那两人的闲事,回到住处,一夜难眠。接著有几天他都没去监狱探望阮汗青,不过这样似乎也不行,还是要给阮汗青说清楚,免得对方怪自己,他不配合,自己确实心有余而力不足。

然而这次,他刚走进牢房,男人就转过头来,主动跟他搭话:“我以为你不来了……”

张宇不吭声,找人拿了根凳子,往旁边一坐。

仗刑虽然用了有几天了,但由於天气闷热,又缺少药物,本来只是血肉模糊的背开始溃烂流脓,导致伤势加重,因此阮汗青显得有些虚弱:“你生气了?”

没得到回答,他沈默半晌,问:“蓝蓝还好麽?”

张宇这才转过头,看著他。

男人伤了背,只能趴著,一直把头垂低的他自然看不见张宇有些愤怒的表情:“还有我二哥,魏靖恒有没有伤害他?”

“你既然这麽在乎他们,又为什麽要葬送这唯一的机会?!”

张宇很恨地瞪著他:“‘我只後悔没有一箭射死你’,这麽写很有快感是不是?!”

阮汗青冷声道:“你答应我不打开的。”

张宇抢过他的话大声吼道:“如果我知道你写的什麽我还会呈上去吗?这张纸他当场就撕了!然而我不甘心!等他走後,我将碎片一片片捡起来……”

这时,他像是哽住了,说不下去了,阮汗青也愣愣的,他没想到对方竟然这样执著:“是我辜负了你一片好心。”他望著脏污的地面,好半晌才缓缓抬起头,眸子格外幽深:“他越辱我我越不会屈服,就算他杀了我我也不会向他低头的。至从他把我丢在这里用各种酷刑践踏我那天起,我和他就再没有关系。”他的声音渐渐放轻,“就像你和魏君年一样,你会原谅魏君年麽?你会当作一切都没发生过那般和他在一起麽?”

“你别说了,我懂了。”张宇的神色缓和下来,“你的二哥和女儿都很好,你就别担心了,其实我从没打算放弃你,哪怕这次你差点把我气死。”

心头一阵暖意,阮汗青抓住他的手握了握:“你不要再管我了,帮我照看蓝蓝就好,她还很小,不能没有依靠,”像是交代完自己的後事轻松地吐了口气:“我现在只有一个请求,那就是让我再见见女儿。”

张宇点头:“我明天就把她带来。”

但最终他食言了。

监卒不准他以外的人进去探监。

张宇低头看了一眼孩子,然後弯下身,对她说:“你可能见不到干爹了。”

蓝蓝抽泣著,将自己最爱吃的杨梅从包里掏出来:“这是我留给干爹的,很好吃的,你给他吃……”

张宇握住女孩小小的手,点了点头:“你在这里等我,我一会儿就出来。”


149.

看见他独自一人,阮汗青眼里有明显的失望。

张宇不敢看他,径直在他旁边坐下。也许男人一早就望著牢外,期盼著女儿的到来,然而他有辱使命,没有完成他最後的心愿,情何以堪……

阮汗青没有责怪他的意思,但多多少少会有些怨怼和遗憾,没有人知道他有多麽爱自己的女儿,爱到他以为魏靖恒也属於他心中的一部分。但现实就是如此,世上有几人的渴望能够被满足,又有几人的贪婪可以被成全?

他闭了闭眼,幻想著见到女儿时由衷的喜悦,幻想将她抱在怀里耳边响著她叽叽喳喳的童音,一个人若是没有精神寄托那将是多麽可怕的事,孤独涨满了灵魂,空虚驾驭了生命,一棵风华正茂的树其实早就丧失了养分……

“这是蓝蓝给你的……”手指被掰开,男人塞了什麽东西在他手里面,阮汗青靠著他的肩膀坐起来,摊开的掌心,豁然出现了几颗紫色的果实,他似乎有些激动,去拾的手指都在颤抖,只见他拿起一颗,百感交集地放入了嘴中,连核带肉地吞了,一点都舍不得浪费……

接下来的日子,张宇每天都会带些杨梅。

阮汗青的处境一天不如一天,这些他都看在眼里。几乎每天都在加刑,看著他新伤叠著旧伤,胸前还有才印上去的烙印,整个人面如枯槁,身体衰败,连张开嘴都极其困难,可他还是要看下去,因为他每天必须出现,不能断了男人的精神粮食,这其中的煎熬又有谁能知?

“小的守在几十年,从来没见过像您这样重情重义的人。”

这天,他走出牢房时,门边的守卫突然叫住了他,说了这麽一句。

他自嘲地笑了,重情重义?就算全世界都是这样的人,可他张宇不是。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他曾经的背叛而赎罪。表象下面藏著不堪的实质。

他正准备走,不料那人又说:“这人也挺可怜的,除了你就没有别的人来看他,而每天受的都是天牢里最重的刑罚,原来还好,这几日似乎有些支持不住了,经常昏迷不说还常常呕吐,可是你一来他就正常了,可能是怕你担心吧。本来我不该多嘴,但以我的经验看来,可能他时日不多了。”

“谢谢你。”张宇沈默片刻,然後掏出身上所有的银子放入他手中。

阮汗青见他去而复返,有些疑惑,正要开口,却被他一把抓过手,用阴郁的眼神狠狠盯著。

真是不明所以,只好静观其变,何况他也没有力气去挣脱。张宇给他把了把脉,似是觉得异常,可他又不太懂得医术,只能从体温判断出他的高热:“生病了怎麽不告诉我?”

阮汗青失笑,自己现在这个样子跟死人差不多,哪还在乎小小的病痛?不过话又说回来,他这几天身体的确不对劲,头昏脑胀,而且犯呕犯得厉害,食不下咽,几乎只靠张宇带来的杨梅度日,为了能将他折磨个够魏靖恒没有废他的武功,可就算以内力护住丹田,一直毅力不减,但血肉之躯总有支持不住的一天。那一天快了,他有所预感,只是死在这里,他心有不甘。

“我去找个太医给你看看。”

“不用了,”阮汗青知道,纵然对方是手握重权的丞相,可要做到此事也是难上加难,“与其把精力浪费在我身上,还不如回去多陪陪蓝蓝,她一个人会孤单。”想起女儿,他脸上浮现一抹动人的笑意,“张宇我把她托付给你了,这一生,你一定要让她幸福快乐。”

张宇心里有些酸涩:“我早就把蓝蓝当作自己的女儿,怎麽会对她不上心呢?”

要说照顾蓝蓝,他素来得心应手,只是有一点,不在他的掌握之中。他没敢对他说,那便是魏靖恒对蓝蓝的态度。他真的觉得很奇怪,在魏靖恒对女儿好的时候,阮汗青向来只给蓝蓝冷眼,魏靖恒不在乎了阮汗青又关心上了,不知这两人在搞什麽名堂,孩子的小小心灵是可以这麽糊弄的麽?

言归正传,魏靖恒夺回王位之後,便将他调进宫来,以保证他的人身安全,於是他离开了那座有著痛苦记忆的老宅,带著和自己相依为命的蓝蓝。


150.

他害怕蓝蓝被抢走,然而进宫之时,魏靖恒居然对他说:你把她带来干什麽?

说著嫌恶地瞟了她一眼,然後头也不回地离开,那一夜蓝蓝险些惨遭抛弃,第二天侍卫才对她放行,据说是太子吵著要和她玩,否则她根本没有留下来的机会。

当时他没有明白过来,渐渐,他弄懂了魏帝的心思,所以对这突如其来的状况表示理解,这一切都是皇帝恨屋及乌的表现。对於魏靖恒来说,阮汗青为他生的这两个孩子,儿子代表著不容侵犯的权力,是必须存在的,女儿则暗含著他对他的私心和感情,象征著人性最纯粹、最感性的一面,所以他才会那麽疼爱女儿。後来阮汗青的所作所为彻底伤透了他的心,他自然丧失了对蓝蓝的兴趣,甚至不再相认,只是这两人互相残杀也就罢了,最後还伤到了无辜的孩子,实在太不明智。

回过神来,阮汗青已是昏昏欲睡,他抓著他的手,苍白的脸上满是疲惫,嘴里喃喃著,虽低如蚊鸣听上去却是撕心裂肺:“你说,他什麽时候才肯给我一个痛快?”

 ***

出了监狱,已是半夜。

在回家的路上,他想了很多很多。

活了几十年,他终於明白,没有什麽比碎裂的感情更为恐怖。

那冷冰冰的伤害,那血淋淋的爱抚,不亚於抽筋剔骨。

商场的尔欺我诈,官场的勾心斗角又算得了什麽?其厉害程度可比得上为感情而做出的残忍报复?

差得远了!

背负的罪孽再多,死了也就解脱了,然而这个不一样,一旦惹火烧身就永世不得超生,就算世界毁灭了你却还得承受无边的痛苦,一直痛下去,没有丝毫的安慰,没有半分的麻木,直到灵魂被折磨得单薄不得不灰飞烟灭……

第二天早上,张宇穿戴整齐,与魏靖恒一见面就跪在他面前。

皇帝没理他。

张宇说:“陛下不必这样,臣今天来不是替他求情的,臣是来请求陛下,请陛下尽快将他问斩吧。”

天子一愣,随即便明白了他的想法,只听他冷冰冰地回答:“想死没这麽容易,你以为朕会上你的当吗?”

张宇脸色一黯:“陛下就不能留点尊严给他?”

魏靖恒听後,先是狂怒地瞪了他一眼,然後又恢复到先前面如寒霜的模样,咬牙切齿地说:“朕会的,他对朕做的朕都会如数奉还给他,你放心好了!”

张宇被他阴暗的气场骇得抖了抖,到底只能无可奈何地退下。

几天後阮汗青会被皇上亲自提审,可能这是自己最後一次探望他了。因此,除了杨梅,他还准备了肉食和美酒,与他告别。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只是没想到他们会这样散去,不知是可悲还是可喜。

人生在世,能够跟著自己意愿走的事情太少,大多时候都是失望、失望、再失望。早点结束这老是充满失望可又忍不住渴望的过程未必不好,毕竟太累了,不但世人欺骗你有时连自己都欺骗自己,活著又有什麽意思?不如早点尘归尘土归土落得个清净。

阮汗青见今天的排场,又见他一脸肃穆,顿时明白了三分,他笑道:“你不要为我伤心,人生百年,谁无一死?虽然我阮汗青不算死得其算,至少将他摆脱。从此以後,他休想再来辱我!”

张宇知道他心中的愤慨,也明白这个时候言语的苍白,便给他倒了杯酒,撕了块肉,然而男人却只看著放在一边的杨梅,张宇心领神会,拿起一颗递进他嘴里。

阮汗青有些不好意思:“不知怎麽了,最近只想吃酸的。”

然而这甚是平常的一句话却让他犹如五雷轰顶,他一直以为阮汗青是思念蓝蓝才这麽热衷杨梅,不料竟是因为他本就奢酸,难道……

阮汗青从他乍变的神情似乎意识到什麽,脸色也微微变了,然而比起张宇要平静很多,似乎早就有所觉悟。

张宇沈默了半晌,然後站起来便往外走。

“站住!”

似乎知道他要去干什麽,阮汗青姿态坚决且冷漠:“不准告诉他。”

张宇回过头:“我不是为了你,我是为了这个孩子。难道你忍心看他死去?”




151.

阮汗青不开腔,只是用手紧紧抓著膝盖,眼看张宇又要走,他不得不大喝出声:“你给我回来!”

张宇冷笑,真是个自私的家夥,为了保全尊严和面子,宁愿让亲生骨肉胎死腹中!正气愤,就听见身後‘砰’的一声,原来阮汗青见喝不住他,心急之下,忘了身体的虚弱,就这样直直从床上摔下来了,张宇本来不想理他,但还是忍不住回头,只见地上的男人形容狼狈,刚才的盛气凌人全都化作苦苦的哀求:“算我求你了!”

张宇叹息一声,刚走过去,就被男人像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抓住手:“这个孩子他注定不能呱呱坠地,你怎麽不明白?他只能跟著我走,他别无选择,再说这个世界并不美好……何况不管是我还是魏靖恒都不配拥有他,让他叫一声爹……”

他第一次看见这样的阮汗青,眉宇间尽是纠结,一副无可奈何心灰意冷的样子,然而手放上腹部,唇边又挤出些复杂的笑意。是啊,细细想来,刚才自己的确是冲动了,就算魏靖恒知道了又能怎样?难道就不计前嫌将男人接回去一家人团聚,从此幸福快乐地生活在一起?这是不可能的,魏靖恒也许毫不在意那人怀孕的消息,即使有反应也不过感到惊讶而已,谁都猜不透他会怎麽做,说不定是阮汗青自取其辱,恐怕最後死也不得瞑目。再退一步说,魏帝让他把孩子生下来,然而谁又为这个孩子的命运负责?所以,还是阮汗青说得对,还不如共赴黄泉,至少能做个伴,在地下不会太孤独。

从天牢出来,宫中一片夜深人静,凉风呼呼地吹著,树叶坠落在肩头,不知不觉,竟然已经入秋了。

每次从阮汗青那里回来,都是心力交瘁,今天得知这麽个真相,更是感到深深的疲惫,甚至有些绝望。经过一番争论,他和阮汗青达成了共识,就当作一切没有发生,但不管他们有什麽理由,总归是谋杀了一条小小的生命,恐怕这一辈他心里都不得安宁。但是阮汗青也很可怜,‘就这麽几天了,让我们好好地相处下去吧’,作为孩子的母亲说出这句话时心里会是怎样的痛苦?虽然他心平气和,把内心深处的难堪都收敛了起来,表示接受自己的选择,不管多麽悲伤和後悔也要义无反顾……

回过神来,发现蓝蓝站在门边,正看著他,他赶紧起身,却一阵昏眩,扶著椅背,好半天才缓过来,过去将孩子抱进怀里:“这麽晚了,蓝蓝怎麽还不不睡?”

“屋里好黑,我害怕,睡不著。”知道没勇气独自睡觉是件丢脸的事,她说得很小声,“你能陪我睡吗?”

张宇摸了摸她的头,说:“好呀。”举著烛灯,牵著她的小手来到床边,“叔叔不是一直在你身边吗,你还怕什麽?”蓝蓝乖乖地打开手,让男人给她脱衣服,脱完之後上床,“这是什麽?”张宇见她手里拽著个东西,便探头去看,发现这不过是个普通的竹蜻蜓,本打算将其拿走,可蓝蓝不肯,“睡觉就睡觉,把蜻蜓放下。”

小女孩嘟著嘴,不干,张宇心情本来就不好,见她这麽固执便忍不住凶了她:“听话!”

既然阮汗青将女儿托付给自己,自己就要好好管教她,想著便一把夺过竹蜻蜓,作势要往窗外扔去,哪知蓝蓝突然嚎啕大哭:“你还给我!这是干爹给我的!”

听言张宇动作一顿,有些不敢置信地打开掌心,看了看那栩栩如生的竹蜻蜓,又愧疚地看了看哭花脸的孩子,原来是阮汗青给她的,怪说不得连睡觉也要带在身边。最後当然是物归原主,但蓝蓝仍是气鼓鼓的,眼睛红得像兔子。

“好了,别生气了,叔叔又不是故意的。”虽然现在他又累又渴又饿,但还是用尽全力哄她开心,“是叔叔不好,”见她不搭理自己,便只好将阮汗青抬出来了:“今天叔叔又见到你干爹了。”说到便闭上了嘴,只盯著她笑。

蓝蓝果然上当,忍不住转过头问:“干爹他还好吗?有没有想我?”

张宇只觉得心中酸酸的:“干爹很好,也很想你,他要你乖乖的,还说过一阵就回来看你,带你出去玩。前提是你必须听叔叔的话,不要到处乱跑,不要耍小脾气,知道吗?”


152.

曾亲眼目睹了一场赤裸裸的血腥杀戮,这对她造成了很大的心理伤害,後来本疼爱她的魏靖恒态度突然转变,导致她更加不安,最挂念的干爹也不知何时才能回来,他深知她心中的彷惶和无助,却丝毫不能帮她还得继续对她灌输可悲的谎言。她才几岁啊,如何承受得起就是大人也难以承受的凄惶和残忍,她那小小的坚强又怎麽扛得住洪水猛兽般的现实残骸?世事无常,如果以後连自己都不在了,她又该怎麽办?他突然觉得阮汗青的嘱托对他而言是那麽沈重,可这个包袱,他无论如何都不能甩开,这不仅是他欠他的,更是因为他一直把阮汗青当作自己的兄弟,就算在对方心中,自己是个忘恩负义的小人,彻头彻尾玷污了那日的金兰结义……

 ***

这几天狱卒很少对他用刑,阮汗青感到稍微轻松一点。

可惜好景不长,这天晚上他再度被人拖进了刑房,只不过将他吊起来就离开了,显然行刑的另有其人,阮汗青也没在意,反正他已经习惯了,这里不会有人关照他,听说他是皇帝最嫌恶的钦犯都恨不得弄死他,仿佛这样就能讨好天子升官加爵,真是可笑极了。不过可笑归可笑,他著实吃了些苦头,但是他有预感,之前的一切都比不上今晚的戏码。

试想一下,被关在一个人都没有的房间里,一个时辰、两个时辰过去,仍没有动静,不能说不诡异。如此不干脆,根本不是那些穷凶极恶的狱卒的作风,就算被吊在半空中,只有脚尖点地十分痛苦,可到底比不上鲜血四溅的酷刑。想来想去,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

就在这时,走廊上响起一阵脚步声,且在门外停住,阮汗青抬起头,看著门缓缓地打开,露出他熟悉的金黄色以及龙形图案。

此刻是那麽的安静,只有不断跳动的仿佛感到不安的烛火,以及门敞开时发出的吱嘎声,听上去就像是绝望的哀歌。阮汗青目不转睛地朝著那个方向,只觉被吊得麻木的身体又有了知觉,那是血液在逆流,那是神经在紧绷,那是心脏在碎裂……

那个男人是那麽的神色自若,从容到近乎让人心寒的地步,他走进来时,目不斜视,往身後的刘公公搬来的椅子上一坐,然後手一挥:“放下来。”不管是言行还是举止处处都透著针对他的吝啬,阮汗青一直望著他,眼神渐渐没了起初的复杂,而变得越来越冷硬,和对手一样毫无破绽,仿佛那真的是骨子里的绝情,直到头上的绳子被挑断,他重重跌在地上,痛得直冒冷汗。

他一时没有抬起头,只是半坐著,目光死死盯著地板。都说十年河东十年河西,没想到风水转得这麽快,如今他变成了阶下囚,衣不蔽体,伤痕累累,每个人对他的态度都是万分恶劣,哪还有曾经的半分风光?而魏靖恒衣冠楚楚,态度以及扮相比之前更为张扬,看著他的眼神也越发的高高在上,随便一句话就能决定他的生死。巨大的落差让他难堪到极点,可他又不得不接受这样的事实。

进来之後,男人并没叫人当著自己折磨他,只是坐得远远的,慢条斯理地欣赏著他的窘样。欣赏够了,便让刘公公端了个盘子上来,盘里是一个酒壶和酒杯,以及一件叠好的干净衣服,这下,阮汗青更加的心神不宁,魏靖恒从来不是个大度的人,何况曾经,自己可没对他那麽客气,他又凭什麽对自己这麽有礼?难道他真的放下了仇恨,打算好好送他一程?

纵然心中诸多疑虑,阮汗青还是接受了对方的好意(姑且算是好意),然而牢房里的人太多,除了皇帝和奴才还有几个甲卫,他只得背过去将不成形的血衣换下,穿上盘子里的新衣,看著雪白的墙壁,他不禁心生一种荒谬的妄想,他多麽希望墙壁上能开出一道门,哪怕门那边是地狱,他也会毫不犹豫地跨过去,总比面对未知的屈辱要强,他实在不想看见那张脸,听见那把声音,心会刺痛,会排斥,会不断地回放,这段已经濒临死亡的感情。



153.

既然他能够如此地若无其事,自己又何不能坦荡一点?何况这种人并不值得自己留恋。想著,他拿起酒壶,倒了杯酒放在嘴边,只是心事尚未断绝,他无意识地抿了一口,这味道……竟然跟那次一模一样,分明掺有媚药在里头!他像是清醒过来,顿时有些慌乱,不料突然伸过来一只手,掐住了他的喉咙,强行将酒灌进他的嘴中,阮汗青愤怒至极,然而那人的禁锢让他挣扎不得,烈酒的辛辣就像穿肠毒药,剧烈的激荡好似死前的痛苦,阮汗青难受地揪紧他的衣服,却被扭住手臂推倒在地上,他不甘心,想撑起来,魏靖恒没有给他机会,狠狠踩住他的小腿,手拽住他的头发强迫他跪在自己跟前,同时掀开下袍,露出尚在沈睡的龙根。

阮汗青愣住了,只见他双眼圆睁,不敢置信地瞪著那丑陋、龌龊的性器,在他心中,就算魏靖恒再卑鄙再无耻,也不至於做出这等下流之事,可事情偏偏超乎他的想象,堂堂九五之尊竟然逼迫一个朝廷钦犯替他吹箫!如果传出去,他一世英明岂不就这麽毁了!魏靖恒尽管读懂了他眼里的愤怒和错愕,却没有罢手的意思,手有力地捏开他拼命闭紧的牙关,极其粗暴地将男根塞进了他嘴里。阮汗青本来性子暴烈,曾经被他临幸的那两次没有一次不全力反抗的,何况这一次的侮辱程度比以往更甚,简直就把他当作下贱的男妓!那张俊脸自然是相当的扭曲,可谓目眦欲裂,相信如果他现在能够挣脱出来一定会把对方大切八块!只可惜那人太强大了,换个人他也许有机可趁,而面前这人是偏偏最了解他知道该怎麽制住他的魏靖恒。

他怎麽可以这样对他,怎麽可以这样对他!!实在是太过分了,虽然他明白愿赌服输、成王败寇的道理,但仍是受不了这样的折煞这样的轻视。然而魏靖恒是下了决心整治他,又或许这是一种证明,证明他不再在乎他,他们之间的牵绊已经完全断裂,他对他的感情已经彻底消失,莫说爱人,如今他在他眼里连人都不是!他爱怎麽折腾就怎麽折腾!

这一刻是如此可怕,怀孕的身体酸软无力,那人又是那麽孔武有力,无论他怎麽拒绝都没有用,甚至发不出一点声音,不得不把递增的愤恨憋在心里,憋得他就快爆炸。魏靖恒当然知道他有多恨,因此非常小心,根本不让他的牙齿触到自己的分身,每一次都将膨胀起来的肉棒一插到底,让他干呕都来不及,完全没办法有其他的心思。那玩意占据了整个喉咙,频频摩擦著他的舌头,让他老是尝到那恶心的腥味,而且嘴巴无法闭拢,阮汗青的眼眶都红了,陷入这种境地,他还不如死了……

狠狠抽插一番,最後洋洋洒洒地射在他嘴里,魏靖恒才退了出来,阮汗青倒在地上一阵猛咳,边咳边吐,可嘴里的精液怎麽也呕不尽似的,他简直快疯了!而皇帝并不善罢甘休,不等他从口交的屈辱和痛苦中缓过来,就扑上去一把撕掉他的衣服,阮汗青又惊又怒,用手护住春光乍泄的前胸,皇帝一声冷笑,猝不及防,直接用内力震碎了他的长裤以及辱裤,大概是暴力给他带来了强烈的快感,胯间的大家夥上的马眼不断鼓动,吐出丝丝缕缕的白浊。但是他的表情没有半点欲火焚身的痕迹,更像是一种目中无人的邪恶。阮汗青满头大汗地退了一步,就再也动不了,肚子很痛,大概是因为惊惧过度动了胎气,对了,还有孩子,难道他的孩子也要承受这样的侮辱,死於父亲对母亲的强奸这是不是太滑稽太可笑了?

其实他早该想办法把他打掉,明知道魏靖恒不是什麽善类,但是他舍不得,何况它现在已经不是一个肉团,有了小手小脚,有时候还会动,每次受刑回来,每个冰冷的夜里,他都不害怕。因为他还怀揣著一条小小的生命,他们的心挨在一块,他们血流在一起,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安慰,他经常静静地躺在那,感受著令人心悸的胎动,试图去理解它的语言……


154.

从来都没这麽狼狈过,即便在沙场上孤立无援背水一战的时刻,哪怕死亡就在眼前,他也不会眨眼,但是此刻此刻,面对魏靖恒的侮辱,他却做不到处事不惊,无所畏惧。一切都是因为这个孩子。

魏帝面无表情,只挥手让属下退了出去,不在人前玩弄他,已算是对他最大的恩典,看著缓缓关上的门,以及刘公公同情的眼神,躺在地上的阮汗青心中无限凄哀,但是他没有让软弱出现在脸上。就算他已经失尽了尊严,也不能让他小瞧。男人就是这样奇怪的生物,咬紧牙关也要逞强。

反正对方已是手中的猎物,绝对跑不掉,魏帝也不急於一时了,他低头打量身下的男人,发现他竟然变了这麽多,已无法与他记忆中的那个人相重合。他的身上到处都是触目惊心的伤痕,可谓体无完肤,只有大腿还光滑如初,泛著漂亮的小麦色,让人忍不住伸出手去爱抚。魏靖恒也的确这麽做了,如同原来那般,来来回回地抚摸著,好似对待一件珍品,自虐地舍不得碰触,唯一不同的是,这回他极度缺乏表情,跟一块木头差不多,透著一种嗜血的诡异,而非像原来那样脸上荡漾著悸动和满足。

阮汗青浑身颤抖,那人对他越是温柔越是显得可怕,特别是对方的眼神向上,扫过他的腹部时,他的呼吸几乎停止了,虽然只有不明显的隆起,但细心看还是看得出。还好魏靖恒没注意,只顾著掰开他的腿,将身体嵌进去。阮汗青的眼里闪过一丝绝望,他明白自己逃得过初一逃不过十五,他并不奢望今日能够全身而退,只希望孩子所受的痛苦能够转嫁到自己身上,问心无愧他做不到,但至少要好受一点。

但是他很快发现自己错了,今天就是他下地狱的日子,男人压下来的时候直接压在了他的肚子上,“呜……”他紧张得发出一声惊呼,魏帝看了他一眼,那一眼里满是嘲笑和怜悯,而且将他越压越紧,并不断地挤弄,怎麽看都像故意的,仿佛早就洞悉了他的秘密。阮汗青心里一阵慌乱,他有一种不好的预感,虽然他尽量不往那个方面想,但已是不可阻挡地渐渐逼近真相。他奋力推拒重重压著自己的身体,然而对方像座大山一般纹丝不动,他简直怀疑孩子就这样被压扁在肚子里,担惊受怕至极,後来又觉得可笑,这个孩子本来就保不住,他怎能存有这样的幻想?再说,这是魏靖恒的种,自己这麽眷恋它也算是仁义至尽了,何必做得如此难分难舍?可是为什麽,他就是放不下呢?为什麽?

在男人提刀闯进去时,阮汗青想也没想就将那根凶器夹住,不能,决不能就这麽服输,他打算最後一搏。见他卯足力气和自己较劲,魏靖恒冷冷地笑了,他俯在他耳边,用那种恨铁不成的语气幽幽地说:“你以为这样就能留住它麽?”

晴天霹雳,简直就是晴天霹雳,原来他知道,他一直都知道的,阮汗青只觉一股寒气涌上来,从头凉到脚,世上竟然有这样的人,竟然有这麽狠心的父亲!简直不可思议,他眼角噙著泪水,恨恨地看著他,看著他一点点地杀死他们的孩子,还那麽的心安理得,禽兽不如啊!他真的觉得自己很傻,老老实实呆在大哥身边难道不好吗?为什麽要奢求功名,又什麽要相信除了亲情和友情之外的另外一种感情?对他,为什麽不一直恨下去?恨到不给两人任何一点余地?他脑中一片混乱,直到下身剧痛,那人硬生生地插了进去,“呃……”他发出一声低低的悲鸣,指甲在地上留下了两道血印,心中满是恨满是痛,可又有什麽用呢?看清男人的真面目并不能帮他挽回这个孩子,哪怕是让它体面地死去,“呜……”魏靖恒抓著他的腰,又是一个猛挺,劈开紧致的内壁,直接抵达最深处,撞击那里的羸弱,阮汗青披头散发地蜷在他身下,嘴唇几乎咬烂了,只见他脸色苍白,神情癫狂,看上去极为可怖。在凶猛的摇晃中,他抬起头,竟然吃吃地笑了:“如果……我有了……我会……会感谢你……帮我……打掉……这个孽种!!”



155. H~

接下来,自然是一场狂风暴雨般的掠夺,仿佛不天崩地裂不能表其盛怒。

痛苦,无尽的痛苦,就像一个人孤零零地站著,头上是乌云滚滚的天空,脚下是冰冷的沙漠,突然间袭来利箭无数,明明天宽地阔,却无处闪躲,只能眼睁睁地看著浑身上下被利箭穿透,无一处不痛彻心扉、血流如注……

这就是阮汗青的感受。

幸福总是那麽笼统,然而痛苦却是如此翔实,它就像是有血有肉,可以让人深切地体会到它的栩栩如生。它是体内粗暴搅动著的性器,它是男人脸上冷漠得可怕的表情,它是被一点一点剥离子宫的胎儿,它是大哥和二哥以及几个弟弟远走的身影……

人这一生,本是喜怒哀乐轮番上阵,可如今他被打造成一尊专门承载痛苦的容器,他给他的惩罚竟是这样无知而无情,丧失了起码的道义。他给他的美酒和新衣到底是为报复作下铺垫的工具,他曾经的深情怕也是心血来潮经不起考验的产物而已。阮汗青只觉心脏被人硬生生地拉出一道口子,“不要碰我!滚开!”不知哪来的力量,奄奄一息的他突然发疯一般挣扎起来,魏靖恒没料到他竟是如此地顽强,一时没拉住他,让他挣脱了出去,男人一得到自由便往墙上撞去。魏靖恒知道他是一心求死,可他偏偏要他活著,要知道,精神上的折磨远比肉体上的折磨要痛苦。只见他抓住阮汗青的脚踝将他拉了回来,再度压在身下,然後两手并用地扒开他红肿的花穴,一个挺身,将粗壮的肉棒狠狠地送了进去。男人一阵痉挛,拼命扭动著身体向外爬去,可是在魏靖恒的重压之下无法移动半分,只能可笑地摆动著四肢。魏帝见他要死要活的模样冷冷一笑,想换个体位也不是不可,於是捞了他起来,放在腿上,捅得他像块浮萍般颠簸。被他这麽折腾一气,就算是壮汉也软了,何况心力交瘁、虚弱不堪的阮汗青呢?

狠狠一下猛挺,魏靖恒终於放开了他。虽然只有短短一盏茶的时间,那个出色的男人已经被毁尽。天子没有再为难他,目的已经达到,就算明知道快意之後是什麽都没有的空虚,可他仍旧选择了复仇之路,挥刀斩情铁石心肠地一走到底。他正要离开,却发现一件离奇的事,刚才还躺在脚下的男人居然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背对著他,将先前的血衣穿上,一点点地整理好,他努力挺起身,似乎这样就能掩饰发颤的双腿,以及自己像是随时都会摔倒的摇摇欲坠。

直到他离开,牢门锁上,阮汗青仍是笔直地站在那,他的一只手撑在墙上,眼睛直直地望著前方,光裸的双腿青紫斑驳,肩头上印著暗红色的血迹,那是被之前摔碎在地上的酒杯弄伤的。

万籁俱寂中,男人突然抖了一下,一道红色细流如同出巢的蛇身顺著大腿蜿蜒而下,他平静的样子开始分崩离析。很快,血越流越多,就像要淹没这个地狱。阮汗青像是不敢相信这个事实,一直昂著头,似乎不去看身下的异样,孩子就会安好。什麽都没有发生,什麽都没有发生。他不停地催眠自己,别怕,它还在,还在的。

虽然他很清楚,它已经不在了。

身体坠下,任他咬紧牙关也无济於事。

 ***

魏靖恒走出监牢,可脑中仍在回放适才两人的对峙。

他不承认有了他的孩子,还放了狠话,气得自己差点没把他当场掐死。

後来,他强暴了他,事後并没发现有什麽不对,难道真是他看错了?阮汗青确实没有身孕?

不可能的,他的神情间分明是极力护著什麽,而且他受刑多日本该变瘦的身体为什麽反而胖了?在危机关头他总是把真气聚集在腹部,这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又是什麽?

越想越不对,他猛地转身,往回走去,当走到阮汗青的牢房前时,他愣住了。

男人青白的身躯,蜷缩在血泊之中。只见他吃力地伸出手,似乎想堵住那个不断涌出鲜血的肉口,然而那地方就如火山喷发一般喷出更多的血红,他像是不知如何是好,惊惧交加地战栗著。至从他出现,男人的眼神就在他身上定住,抽搐越发激烈,似乎不愿让他看见他悲惨的样子……


156.

魏靖恒就这样看著,很平静的看著,这也许不是一种平静,而是一种不敢再想的茫然一种彻底失去了的空虚一种自欺欺人的淡定,直到鲜血淌过来,碰到了他的脚尖,他才如梦初醒一般,用冷硬的口气道:“叫太医。”

之後,再也没有听说关在天牢里的那位阮将军的消息。

倒是没多久,皇帝下了一道圣旨,宣布三日後,将阮汗青凌迟处死。

伴君如伴虎,从古至今,功臣无数,然而全身而退的又有几个?还有平白无辜被削掉兵权、摘掉脑袋的。而阮汗青只是一名叛将,死有余辜,如今落得这麽个下场,没什麽好吃惊的,更不值得垂怜和惋惜,因此群臣皆抱以冷眼,只有一个死心塌地向著阮汗青,不管他是好还是坏,是对还是错,这个人便是丞相张宇。

这几天,魏帝的心情不大好,本来打算去御花园散散心,不料碰到挡驾的张宇,情绪不由变得更加恶劣,这家夥简直狗改不了吃屎!他怎麽就是不能像刘公公那样让他省心一点?老是动不动就跪在他面前!仗著自己是一品大臣,无论谁都要礼让三分就得寸进尺,真是够可恶的!他没有给他好脸色看,直接说:“你要朕早点结束他的性命,朕做到了,你还要怎麽样?”

对於他恶劣的态度张宇已经习以为常,这些日子为了阮汗青他没少和皇帝大吵大闹,其实在阮汗青没有落网之前魏靖恒对他很好,信任他器重他还让他死去的亲人都得到了安葬。只可惜,他们都是坚持原则而绝不让步的人,宁愿撇去好好相处的外衣也要决绝地不欢而散,可是没有办法,这只能是个死局,这个死局将他们这对君臣牢牢套住,即便那人死了,他和魏靖恒心中也会留下不和的阴影。所以说命运是个极其可怕的东西,它影响的绝不止本人而已。所有的棋子必须按照它的安排走下去,不能够改变方向更不能停止。

张宇也知道,事情到了这个地步,说话不用再弯弯绕绕:“皇上,臣的心思,想必你从头到尾都十分明白,臣之前让您将他处死,是希望他少受些折磨,最好是这麽坦坦荡荡的死去,在人世如此痛苦,何不在地下求个安宁。但是您却非要将他千刀万剐、凌迟处死,皇上,他和您在一起两年之久,又替你育有二子,你於心何忍呐?”

说到这,他不禁潸然泪下:“皇上,你就行行好,给他一个干脆吧,何况他才……”

魏靖恒立刻意识到他要说什麽,率先一步堵了他的嘴:“大魏王朝只需要一个太子就足够,绝不允许有第二个王子出生,轩辕一族的血统非同一般,如果再添一子势必会在继承人这个问题上引起混乱,朕不希望他们自相残杀,何况阮汗青如今是钦犯,没有资格再为我皇族生下一子半女,不是因为私人恩怨,一切都在於江山社稷。”

“好个为了江山社稷!”张宇浑身颤抖著,泪流满面,“为了这没有丝毫人气的东西,你竟然可以亲手杀掉自己活蹦乱跳的孩子,它会对你撒娇,会叫你爹爹,它会在你面前一点点地长大,会让你感到家庭的温暖,它会让你体会到膝下有子的幸福,以及父子连心的那种特别……”

“你给我住口!”见他句句控诉,字字泣血,魏靖恒也不由激动起来,这一刻他真想杀了他!为什麽他老是踩自己的痛脚!老是翻开他不愿意面对的旧账!世上怎会有他这样的臣子?!

然而看见男人双目垂泪、真情流露的样子他又实在不好和他撕破脸定他个大不敬的罪,毕竟这麽多年来他对自己忠心耿耿,虽然偏激了一点但的确有情有义,既然不能把他怎麽样,便只能强迫自己冷静:“好了,别哭了,让朕再想想!朕会给你个答复的。”

说完便打道回府,不再多停留一刻。

然而张宇还是不死心,在天子的寝宫外跪了整整一夜。

第二天清晨,殿内终於有人走出来,刘公公手持拂尘,来到他面前,对他深深鞠躬:“大人请回,皇上已经更改了阮汗青的判决。”

张宇大喜:“谢天谢地!”

然而刘总管却一脸肃穆,道:“凌迟处死改为──车裂。”

听言,男人双眼一翻,一下就昏死过去。



157.

这一次魏靖恒让人彻底领教了他的高明。

所谓凌迟,就是将人身上的肉一刀一刀地割去,直到对方气绝。而车裂,俗称五马分尸,虽然比凌迟来得快,但终究是死无全尸。一道谕旨,表面上减轻了阮汗青临死前的痛苦,实质上并无区别,还让张宇无话可说,并且彻底死了心,手段可见一斑。

更绝的是他竟然让张宇亲自负责刑场监斩,以此教训他曾对自己的种种不敬。而张宇这次是真正看清了什麽叫做君王无情,对待自己曾经最喜欢的人也能如此心硬,那还有什麽是他做不出来的?要他眼睁睁地看著阮汗青被四分五裂只是一点小意思,他本来想当场请辞,但想到对方一定会拒绝,自己不但脱不了身去,还会让天子起疑心,也就忍住了,他必须尽快想办法,而不是意气用事或者躲著哭鼻子。

但还是难免感到茫然,他对自己一心辅佐的君王完全失去信心,他以为坚持自己的信仰便无所畏惧,可魏靖恒竟连他这麽小小一个要求也不答应,实在令他心寒至极。张宇跌跌撞撞,路过一个水池,恨不得跳下去一死了之,但是为了蓝蓝他又不可能真的去死,一时间心闷难当,不料转身就撞到一堵肉墙,鼻间熟悉的气味令他大吃一惊,他下意识地张嘴呼救,可是转念一想,便打消了这个肤浅的念头。他太需要一个帮手了,哪怕对方是个魔鬼,他也愿与其订立契约。

他埋在那人怀里,没有动,他在等待,等待那把声音在耳边响起。

“没想到你也有对我投怀送抱的一天。”魏君年抓住他的腰,不准他离开,低下头,舌头在他耳边舔了舔,“你知道我为什麽留著你的性命吗,张宇?那是因为我想让你看清楚,我和魏靖恒到底谁更狠,谁才是没有人性的那个。”

张宇的身体一颤,由於对方越说越恼火他一时不敢挣脱,毕竟自己有求於他,再说那时候他的确说过那样的话,认为他过於凶残不适合继位,便索性投靠了魏靖恒,没想到对方一直耿耿於怀,到现在都还记得,而且坚持向他证明了这一点。

魏君年冷冷将他推开,在两人的身体分离之时,又伸手抓住他的手臂:“你跟我来。”

张宇不好忤逆他,只得埋著头跟著他走。谁叫如今他满脑子都装著阮汗青的安危。不知男人要带他去哪儿,只知越行越偏僻,高墙红瓦被他们抛在身後,最後来到一汪快要干涸的湖边,几处房屋垮塌般的废墟横在跟前,就算他从来没有来过这里,但也隐隐猜到魏君年的用意。

“你可知一个人被丢在这里整整五年是什麽感觉?”不知为什麽,他的口气介於怀念与痛恨之间,也许在独自面对被遗弃的恐惧和失败的滋味时,他悟出了一些东西,只是还不足以压下他复仇的妄念,有段时间,他真以为自己被寂寞净化了,而後他才明白,自己压根做梦都渴望报复。终於,他做到了。

张宇只觉心惊肉跳,五年啊,这五年中他都在做什麽?巩固地位、娶妻生子,然而在某个角落,有个人正满怀仇恨地看著他,待他获得的越来越多,开始贪恋权贵、塑造人生,那个人就从阴影里走了出来,毁了他通过努力所得到的一切。这到底是上天的安排,还是对方一早就预谋好了的?

皇家的人总是让他不寒而栗,或许这就是人情世故,就像阮汗青所说,没有谁对谁错,只有谁赢谁输,这个世界往往是公平的,就看你本事有几何。而只知道抱怨他人或者顾影自怜是弱者的表现。

他知道魏君年想要的是什麽,自己一而再再而三地背叛他他不可能反倒变得麻木,他应该会恨得越来越多,只是他掩饰得很好,或者不需要掩饰,也没有人看得出,毕竟他和魏靖恒一样,城府深到一定的境界了。就像之前他那番肺腑之言,皇帝眼中明明是後悔大於怨恨的,可他仍旧没有改变初衷,要车裂了那人。

想到这,心脏泛起阵阵绞痛,他本以为自己可以改变别人的意志,可任他折腾得筋疲力尽也是无济於事。他以为自己永远不会向他认输,但他必须臣服於现实。

“是我的错,魏君年,都是我的错……”


158.

“你以为认错就能让我去救阮汗青了?”

张宇没想到男人竟然把他看得那麽透彻,一时有些不知所措,但他很快就抹平了被洞穿心事的尴尬和羞窘,用他面对魏靖恒时直言不讳的勇气说:“你也是他的朋友。”

听言,魏君年短促地笑了一声:“朋友?我搞不懂,你这麽天真的人,是怎麽达到你现在这个高度的?哦,我想起了,你是靠出卖自己的兄弟。”一句话说得那人双耳发烫、脸色涨红,魏君年只是嘲讽地扯了扯嘴角,然後继续自己的言论,“我和他之所以走在一起,是因为大家身上有彼此需要的东西。没有实质性的利益,谁会和别人称兄道弟。再者,这一切都是他自找的,我劝过他,他不听。既然这麽坚持,就不该後悔自己的选择。”见男人脸上呈现一片死灰之色,他话锋一转,口气带了些残忍的笑意:“不过,看在大家曾一起共事的份上,我愿意试试。但是冒这麽大风险,我又能够得到什麽?”

张宇一愣,听他这麽说似乎还有回转的余地,只是他要的东西自己可能给不起,然而魏君年是阮汗青唯一的救星,他必须极力争取,何况他早就下定了决心,不管怎麽样都不能让阮汗青毫无尊严地死去。

“你想要什麽?”

魏君年看著他,那优哉优哉的模样是如此的游刃有余,仿佛站在面前的人是那麽的弱不禁风雨,因为他为别人付出得太过,几乎忽略了自己活在这个世上的意义。如果这个丞相拿给他魏君年来做,他一定会用手中的权力搅得满城风雨,让天子的帝位岌岌可危,让其他二公的官帽摇摇欲坠。荣华、富贵与美人,他都将握在手里,当然最不能含糊的,还是能为他带来一切,能替他杀神杀佛的权力。

然而张宇却不懂得享受和利用,成天为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他人不停忙活到处受气,简直越活越回去。魏君年知道自己是有些妒忌阮汗青,同样被张宇背叛过,张宇却只对他有著天大的愧疚,对自己却是变本加厉的背弃。不过没什麽,很快自己就会把失去的公道一一讨回来,舒舒服服地看他下地狱。

“我要你。”前所未有的慢条斯理,这分明是对待囊中之物的口气。

除了傲慢,还有那麽一点点暧昧,加上浸著他们的夜色,更显出一种情色的诡异。

张宇向後退了一步,虽然他从小到大受的皆是正统教育,但至从男人强要了他之後,心中便留下深深的阴影,所以他很快便了解了这三个字的意思,并为男人的嚣张和离谱感到莫大的压力。

魏君年向前一步,不允许他逃走:“就是今晚,现在,你看著办。”

他什麽打击没有受过?这点侮辱又算什麽?张宇为自己的怯场感到好笑,他早就沦为男人的玩物,何必还煞有介事地感到羞耻?

魏君年对他主动靠过来的举动比较满意,不过这还远远不够,这场交易必须按照各取所需严格执行,“你不会还要我来伺候你吧?”见男人依然慢吞吞的,便道,“你再这样,我可要走了。”

张宇被逼得没办法,只好眼睛一闭,加快动作解下扣子,魏君年一边欣赏著他脱衣服时难堪的表情,一边挑选了个空当作为他们的野合之地。张宇脱完上衣,睁开眼便看见男人坐在一块巨大而平坦的岩石上正对他招手:“还不快过来替我宽衣?”

张宇咬了咬嘴唇,走到他面前,手刚伸过去,就听那人说:“解开裤头就行。”

并非没有听出那句话中对他的贬低之意,然而他却不能停下此刻自取其辱的行径,魏君年的双眼一直盯著他,每当他完成一个动作便要他做出下一个比之前更过分更可耻的动作,而且不能敷衍了事,否则取消交易,让他後悔不迭,“把它取出来放在手里。你到底会不会?用力!”

虽然不至於像个雏一样羞得满脸通红,但也好不到哪里去,张宇从来没想到,自己竟会被勒令做这样的事,无奈受制於人,只能把满腔愤怒压在心里。本来就分外排斥,加之动作生涩,弄来弄去,始终不得要领,倒把魏君年给惹火了。


159. H~

魏君年火了。当然是怒火笼罩著欲火。

只见他伸出手,一把掐住男人的胯部,见他受惊一般跳起来想要逃脱,便四指向後靠拢,包住他一小半臀部,然後用力一收,将他整个人拉了过来,另一只手不失时机揽住他的腰,将他牢牢禁锢在原地,同时大力捏著他那片柔软之地。

这下,张宇脸皮再厚,也不得不破功,只见他慌乱地挣扎著,就算知道不能这样,但他就是控制不住,主要是魏君年的举动戳中了他的羞耻之心,仿佛为了证明他不是自甘下贱的,身体的每个细胞都沸腾起来表示抗议。可现在不是他展示血性的时候,没有人欣赏他的铁骨铮铮,更轮不到他朝那人付诸暴力,张宇很快就清醒过来,如果他太把尊严当回事阮汗青就会惨死在刑场上,变成散落一地的尸块,於是他强迫自己深呼吸,还好,忍耐是他的长项,能够为官数载,不但没有垮台反而步步高升靠的不是才华不是智慧而是忍。他慢慢安静下来,直至一动不动。

魏君年紧紧抱著他,看向他的目光没先前那麽冷得掉冰渣了,似乎享受著两个大男人相贴所拔高的温度。刚才对方剧烈却并无威力的挣扎,让他看破了他心中的纠结,多麽可怜,纵然他权倾朝野却不能收放自如,矛盾如影随形,妥协无处不在。每一次顾全大局都是痛不欲生的自弃、刻骨铭心的自虐。可他宁愿如此也不愿再去折损他和阮汗青之间的情义,即便这只是他一厢情愿,哪怕阮汗青就是感动了他们也根本不可能回到从前,但是他仍是如此固执地替这段早就毁掉的情义卖命。

魔障,只能说明他已经陷入了魔障里。而自己呢?虽然他认为自己始终是清醒的,可会不会是一场让人看不出破绽的骗局?

谁知道呢?或许,人生就是一个陷阱,一环扣一环,一局含一局,无论怎麽挣扎都无济於事,想要走出去只有一个办法,那便是不断地欺骗自己。

男人坐在他腿上,身体十分僵硬,如同死去了很久一般,整个人笼罩著一片悲催的晦暗,头垂得低低的,似乎他看不见别人就不会被别人看见。见他一副灰溜溜的模样魏君年觉得有些好笑,自己好像在强抢民男,伸手摸了摸他红透的耳根,男人闷闷地把头偏开,就像在生大人气可终究又无可奈何的小孩,有一种让人忍不住蹂躏的可爱。有什麽东西在回来,它穿越时间,它凌驾爱憎,可是它并不停留,只穿梭在心间,也不安定,仿佛随时都会离去。他可以战胜强大的敌人,可他无法应付这种模棱两可的感觉。

不仅魏君年,其实张宇也特别不自在。当然,这不仅是因为曾经身受强暴而心有余悸,还有另外的一些复杂的情绪盘旋在心底,挥之不去。

男人放在外面的手早就钻进了裤子里,不仅指头夹著他的分身又揉又搓,对阴囊也是频频戏虐,连茎头上那小小的肉眼也不放过。而另一只手抚摸著他背,又从背滑到腰,在腰上转了一圈便抵达胸膛,用指甲拨弄著两只乳头,张宇不习惯他突如其来的细心和温柔,可是又在抗拒与否这个不需要考虑的问题上陷入迷茫之中。那是多少年前啊,他们就是这样温存著相处,他对他的好仿佛一辈子都不够,从小到大,他们粘在一起,从来不曾分开过,一起学会迈步,一起努力读书,一起吃饭一起睡觉,好得跟一个人似的,根本看不出谁是主子,谁是书童。直到他发现他对他的好是另有所图,才终於对这种人人都羡慕的亲密敬而远之望而却步。再加上他极为好强,他的目标是一定要做天子脚下的重臣,朝廷的中流砥柱,但前提是,不做他的臣子,不为他所控,因为他不愿沦为他的禁脔不愿事事被他制肘。再说,魏君年的好脾气以及对他的爱护让他习惯了与其平起平坐。他是一个男人,他一定要做得比他更好,他纵容著自己的飞扬跋扈,最终致使他犯下原则性的错误,但是只有这样,他才能够拥有更广阔更美好的天空。


160.

男人的手在他身上流连著,最後停在他的肩膀,那个伤疤上一寸寸地摩挲,张宇有些激动,难道他还记得儿时那些往事?那个明晃晃的夏天,他们一起爬上枝头,结果不小心摔了下来,两人都挂了彩……激动之後又陷入了深深的不安和遗憾,曾经的两小无猜已经一去不复返,如今他们之间除了仇恨什麽都没有剩下,一切不会因为那些单纯而美好的过去而改变,打个通俗的比方,过去就像是一无是处的泡影,现实才是锋芒毕露的权力,两者根本没法比,所以只能屈从於让人痛苦、尴尬、难受的如今。

他的心中翻江倒海,每一朵浪花都是惨烈的呈现,无法平息的心海黑云蔽日,直到耳边响起一声轻柔的低唤:“小宇……”

张宇先是愣住,随即眼眶一下就红了,有多久没听见他这麽叫他了?曾经他总是这麽叫他,小宇小宇,听上去那麽亲切,仿佛他们是谁也分不开的兄弟,还带著浓浓的宠溺,仿佛他的任何愿望他都会替他实现。张宇捏紧了拳头,似乎只有如此,他才不会因这声就像来自过去的呼唤而崩溃,他好像重回旧地,重拾旧情,他痛苦地呵著气,恨不得在地上扑打、翻滚,因为他知道他现在徘徊著的,这条过去与现在的交界线终究会消失,这个世界没有这麽一个地方可以居住自己的悔恨,可以抹杀自己的错误,没有的。

时间终於埋葬了自己一直想挣脱的连著他与他的那条线,可是仇恨再度将他以扭曲的姿势和对方拧在一起。唯独只有此时,有这麽个奇迹,他们的命运终於不再相连,然而他们的灵魂却依然相接,两个人回归了纯粹,静静地感受著彼此。

张宇闭上了眼睛,他不想让他看到他眼中那泛红的激烈。是啊,从小一起长大的两个人感情有多麽深厚,可想而知。不管是童年还是少年他们握紧的手、露出的笑容都是那麽一如既往的快乐,就像一个很好的梦。他不是没想过让自己永远沈溺在这份依赖和信任之中,但是他终究推翻了这个不明智的妥协和奢求。

他不知道这究竟是最自己的放纵还是对他的忍受,在男人的手指拓开下方将火热的分身缓缓推进去的时候,他不知道是内心最隐秘之处被撩动还是全身心都在抵抗这场可怕的噩梦。但是不管怎样,他无法解释被魏君年占有时自己的顺从,他害怕阮汗青在此时成为了借口,他知道有些事真的不可能。

不知怎的,这次交欢,魏君年对男人特别特别温柔,就好像要把以前落下的全都补上似的,明明那里已经涨得发痛,他却强忍住,前戏非要做得一丝不苟,进去时也要在菊穴周围缓缓按揉好起到松弛作用。搂著他的腰杆缓缓抽插著,带动男人随著自己起伏,一切都是那麽轻缓,两人就像在跳一支甜美的舞。因此,张宇不但没有流血,前面还生出勃起的迹象,他当然接受不了,又开始别扭,魏君年则干脆低头,咬住了他的嘴唇,深吻又深吻免得他想那麽多。

对於张宇来说,这个吻并不是那麽简单的,并不仅是一种难以叙述的感觉,更有记忆从旁衬托。那次在树上之所以双双摔下来,就是因为在纷乱的树叶、斑驳的阳光间,他突然凑过来,夺走了他的初吻,而他受惊,失足跌落,那人虽然伸手抓住了他,但也被他的体重给拽下……

仿佛陷入了回忆的漩涡里,但是只看得见却找不到重生的轮回……身体阵阵燥热,至从那人进入後就没停止过对他身体的挑逗,他羞极了,要知道,他虽然娶过妻子,但是同房也不过一次,而且没什麽小动作,例行公事一般开始,例行公事般结束。那一次後她便有了,从此两人更加地相敬如宾。

被他这麽花样百出地弄著,张宇自然会不好意思,何况对方是同性,而自己是雌伏。但是,竟然有快意,然而在这快意之下,心中饱含著泪的感觉显得越发突凸。“啊……”在自己不小心叫出声时,两人的目光就这麽紧紧地黏住。



161.

感觉自己快要被吸进那柔情似水的目光中,张宇赶紧转开了眼,心跳在加快,就像要跳出胸口一般,他很想偷偷去看,但是他不敢。

魏君年没有在意,他们沈浸在各自的思绪里,似乎只有这样才会赶走所有的不和谐。就这样慢条斯理地顶了一会,便俯身,将男人缓缓放倒在岩石上,右手捉住他的一只腿,然後一下一下地挺身,一次比一次更深入到里面,有时会停下来,满足地喘口气,盯著他的目光无限爱怜。

从头到尾,他都紧紧地抱著他,他喜欢他身上的味道,那融合了武者的气宇轩昂和文臣的温文尔雅,只是有点瘦,还好不算太硌手。他生涩的反应和羞怯的模样像是在对他索取更多的柔情,而魏君年毫不吝啬,将自己能给的都印在了他的心上,交到了他的手中。

而张宇不再偏著头,但眼神落在别处,看上去很紧张似的颤抖,他本来没有打算和他有更多的接触,然而一成不变的顶弄突然加快,同时每一次进攻也越发有力了,顶得他就像要摔下去一般剧烈晃动。他怀疑再这麽下去自己可能会被失去理智的男人拉得悬空,便只好伸出手攀住他的背,承受住他的驰骋。

风驰电掣的速度以及地动山摇的撞击已让他难以消受,然而那根粗壮的肉棒好似一个出色的猎人,在肠道上几经巡逻,便揪出躲藏著的敏感点,并给於痛击,直到几处受难的区域痉挛成一片。不敢喘得太大声,他只得细密地呵著气,随著後面被狠狠充实,前端不断充血,胀痛得厉害,宣泄感渐渐逼近,精关即将失守,张宇不禁茫然失措,但是他终究要在他身下一泄如注,被罪恶般的欢愉紧紧缠绕著。

“呜……”一直忍著,直到无法再忍,爆发的前端弄湿了对方的衣物,魏君年没有在意,只看著他,看他被高潮打得晕乎乎,然後慢慢回过神,眼睛刚对上自己,脸就不可抑制地红了,显然,他害羞的老毛病又犯了。

被男人意味不明的目光笼罩著,张宇心中揣揣的,情事差不多结束,到了即将分开的一刻,接下来,他们又该如何自处?

当男人低下头在他额头上洒下细碎的吻时他心都碎了,那感觉就像是沈在水中,没有什麽是真切的,只有一片清浅的朦胧。魏君年抬起身子,嘴角浮现出一缕微笑,笑意在他的凝视中变得越来越浓,竟然一点点地灌满了他以为看错了的恶毒和嘲讽,只听他说:“是谁杀了你全家,你难道忘了?”

张宇瞪大了眼。不敢置信。

“被人玩玩屁股,就把那些因为你死去的人忘得一干二净,真是可笑又可悲。”

那双眼里,登时蒙上一层薄薄的泪。泪中的痛苦和凄厉是血红血红的,仿佛他再度看见家人被屠尽、血流成河的可怕场景。

魏君年说著,轻轻抓住了他的手,指头在他的手背上亲昵地滑动,突然,张宇感到一阵撕裂般的疼痛从那里传来,直奔心窝和五脉,完全来不及抵御,他的脑中一片空白,仿佛刹那之间,这里再不是那个他能够感知的世界。

“我说过,”他放开了他的手,任其失去生命一般垂落,“张家的人,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魏君年站起来穿好衣服,再不看他一眼。“不过你放心,我答应的事情一定会办到,弄清楚了时间和地点,你飞鸽传书给我。我会安排一切。”

说完,便施施然离开了。

只剩下男人独自呆坐。

阳光和空气似乎全都被刚才那豁出去一般的绽放开来的欢愉统统带走,如今只剩下纠结的乌云和黯淡的天色。

不知过了多久,那个沈默、僵硬得快要风化的人才动了一动。他似乎想扯过衣衫将赤裸的胸膛遮住,却不小心滚下了岩石。

他趴在地上,摔破的膝盖淌著血,冷风舔舐著他手肘上的伤口,但这些都没他脸上平静的表情来得狰狞。

曾经被他打破的那段感情终究没有逃过那人将其彻底踩成碎片的命运。

天色越来越暗,仿佛这个地方沈到了地底,正往更深处坠去。

那潮湿中特有的黑暗,那黑暗中特有的潮湿,粘稠得让他无法呼吸。

虚无,除了虚无还是虚无,他不知道空洞的虚无是用什麽紧抓著、胁迫著自己。

直到从天而降的雨滴打在他身上,就像是一滴饱含了太多过往和沧桑的泪,他才终於有了一丝清醒。

雨点越来越多,越来越密。也越来越冷,越来越厉。

然後他哭了,他嚎啕大哭起来。

他哽咽著,他嚎叫。他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哭得无比的撕心裂肺。

他的头上是磅礴大雨,耳边是哗啦啦的雨声……


162.

莫大的痛苦淹没了他,就像这场狂暴的瓢泼大雨。

所有的尊严,都输於那一时的意乱情迷。

真的,他好不容易,好不容易将那件事暂且忘记,只忠於他与他的故事,只看著他给他的笑颜,只握紧他赠他的柔情,那一刻真的很美好,一直承受著风吹雨打的自己终於有了安慰和依靠……这些年他活得太辛苦了,被黎明前的黑暗遥遥无期地笼罩,只得咬紧牙关苦苦煎熬,而男人的示好就像茫茫黑夜中的一点灯光,让他裸露出了心中渴望,从而抛下一切投向了他温暖的怀抱。他疯狂地抓住这一刻,这很快逝去的一刻不放,虽然他很清楚这不过是镜花水月一场。他本就为此心疼难当,可那人竟还用最残忍的方式告诉他这是个假象,真正的致命一击,他粉身碎骨了。

最痛苦的事情莫过於,你还活著,但你已经粉身碎骨、甚至烟消云散了。你的心空空如也,你的眼黯然失色。死了,所有的希望都死了……

 ***

行刑的那一天很快来到。

几个大汉闯进监狱,给犯人带上镣铐,然後拖了出来,押往一个地方秘密处死。

这麽做,是为了省去不必要的麻烦。刑场的具体位置只有少数人知道,只要保证阮汗青和沈擎苍被蒙在鼓里,也就避免了有人劫法场。然而皇帝千算万算,把张宇给算漏了,可能他从来没想到自己的心腹会背叛自己,就是天塌下来也没有可能的。

阮汗青瘦得厉害。

那一日流产,虽然太医及时赶来救了他一命,但时间太短,他根本没办法好好恢复,到了今日,下体仍在淌血。何况他身心俱毁,无论休养多久,也回不到原先的样子。加之,车裂要求空腹,男人本就病重还被禁食三日,也难怪会变成这麽一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

张宇看到他时,脸色平静,因为旁边还有魏靖恒派来监视自己的人,他必须铁面无私,这种时候不能引起对方的猜疑,以免对接下来的营救计划不利。

将囚犯接过来时,张宇捏了捏他的手,示意他稍安勿躁,只需等待时机。而阮汗青早就置生死於度外,当一个人再没有力气去抗争命运,不如顺其自然。

张宇也是一样,张家曾是个显赫的大家族,人丁兴旺,百年不衰,靠的就这麽一个家训:做你认为你对的事。他的祖父是个有名的将军,常年在外打仗,‘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他每次凯旋归来都会告诉儿孙,这就是他打胜仗的条件和理由。他说,虽然我和其他父亲一样望子成龙,但是我并不要求你们以後个个都当大官光宗耀祖,要记住,张家家训究竟是什麽?只要是你认为对的事就去做,不顾一切。就像我,如果顶不住天子给我的压力,群臣对我的弹劾,我又如何去打胜仗呢?人,首先要忠於自己,才谈得上其他的。

这句话他一直都记得。如今张家只剩下自己,无论如何,他都不能辱没门楣,辜负祖父的期望,即便要背上千古骂名,他也要逆水而行。

何况这几日,他老是梦见妻子和孩子,老是想起与家人和睦融融的那些日子,这是否说明,在人世间,他已生无可恋?

也好,完成了最後的心愿,他将下到黄泉,与他们团聚。

天空飘著雪花,视线所过之处,一片白雪皑皑。

魏国早在半月之前就迎来了一年一度的酷寒。

在大雪连著纷飞了几天几夜後,积雪超过了脚踝,只差几寸就抵达了膝盖,因此行路非常艰难,何况他们还押著一个连走路都成问题的囚犯。

张宇派了个人搀扶阮汗青,借此机会隔开跟著他们的两个甲卫,而其余人安插在阮汗青左右,说是以防他逃跑,其实是帮他挡住凌冽的寒风。

其实在这之前,他已经做好了安排,他在自己门下挑选了几个武林高手,专门用来对付那两个人,而自己和另一个亲信带著阮汗青逃走,魏君年则负责阻敌和接应。

但是计划赶不上变化,中途总有意外发生。虽然他成功带著阮汗青逃离了那些人的视线,但不知是何原因魏君年的人还没有赶到,倒是两个甲卫摆脱了自己人的纠缠寻著脚印追了来,而他身边的几个人武功不如他们,有的被打伤,有的被击毙,以至於他不得不停下脚步,抽出藏在腰间的软剑。


163.

长剑在他手中不住颤动,看上去是那麽柔软,仿佛吹弹可破,实质上它是杀人不眨眼的恶魔。剑身裹著的白光就像孩童的目光那般清澈而无辜,然而也许在下一秒,便浑身沐血。

张宇将剑横在胸前,阮汗青则被他牢牢护在身後,要知道,皇帝的贴身侍卫每一个都是能够独当一面的高手,何况现在的情况是一对二,虽有一个受了伤,另一个真气损耗不少,但他仍没有必胜的把握。

但他现在不需要什麽把握,只管拼尽全力就是了,这跟他的荣辱无关,也不必牵扯什麽道义,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就是保护好阮汗青,绝不允许他们将他带走,如果他保护不了他,他也不会独活。

最起先,他们还讲究公平。其中一人上,另一人守在一旁。

然而他们小瞧了张宇的身手,他的文武双全绝不是盖的。那人见同伴久攻不下,不禁有些著急了,再这麽下去无疑是帮他们拖延了时间,迟则生变,万一援兵到了那可不是开玩笑的,於是也顾不得江湖规矩,操起武器就跳了进去,一加入战圈便杀招连连,攻向男人胸口以上的要害,另一人心领神会,专门击打对手的下盘。两人本想快刀斩乱麻,合力将张宇击毙,张宇一死,他们就基本上完成了任务,那个摇摇欲坠的囚犯,几乎花不了多少功夫,就能将他擒住。

只可惜他们打错了算盘,张宇没有他们想象中那样简单。於是改变策略,一人拖住男人,一人向犯人扑去。魏帝曾对他俩下过指令,如果遭遇意外,立刻将死囚就地正法,无需任何顾虑。遇到张宇这样的劲敌,他们已经不打算活捉阮汗青,而张宇在其中一人脱离战圈时就已经明白,可说他早有防范,只见他突然向旁一滚,避开了向自己砍过来的大刀,随之飞身一刺,将剑尖送入了那人的後心,可怜他还没来得及向阮汗青下毒手便死於非命。

“师弟!”见同门被杀,不由怒红了眼,不等那人抽出剑,便狠狠一掌打去,张宇转身,与他对了一掌,他知道对方运足了真气,这一掌非同小可,但他面不改色地接了,谁叫他是替阮汗青挡住敌人的那道屏障呢?一时间,五脏六腑都在震荡,他的意识被活生生地抽离,出现了短暂的休克,直到他听见‘!当’一声,那是兵器落地的声音,他看见阮汗青试图捡起一把剑,那把剑就在他脚边,然而他没拾得起来就让剑掉在了地上,他的脸色变得非常难看,愣愣地瞪著自己的双手,似乎难以接受自己连这点力气都没有……

张宇倒在地上,就这麽看著,仿佛灵魂出窍一般,身体无法动弹,他心里很急,可体内真气乱窜,对那股引导之力视而不见,并不打算乖乖地沈至丹田,为他所用。他只能眼睁睁地看著男人提著刀朝阮汗青靠近。然而他没有立刻杀了他,而是捉住他的下巴,抬起来,细细地打量他的脸和身体:“ 听说你给皇上生了两个孩子,我想看看,它们究竟是从哪出来的。”

任何人听到这句话都该是震怒的,相反,阮汗青却面无表情。与其说这是种镇定,不如说是心灰意懒,不愿再去抗争。男人见状,颇有些意外,毕竟阮汗青跟他曾经见到的那副模样相差太远,几乎是判若两人。还记得有一次自己跟随主子去校场,阮汗青正在练兵,可谓英姿勃发,威风凛凛,一看就不是池中之物,还有在沙场上,他被主子抛弃,那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风骨,那浴血奋战至死方休的狠劲给他们这些随行的甲卫留下了深刻印象,要不是面前这张脸孔跟那人一模一样,他绝对不会相信这个任凭自己撕开衣襟、撩开下袍的男人是阮汗青。他知道自己的行为很不光彩,但是他很想知道对方的秘密,他为什麽能得到主子的重视,连跟随主子十多年的甲卫都不能比。说白了,他对他崇拜又妒忌。

就在他有些犹豫地扯开男人的裤头时,只觉脑袋一阵剧痛。而阮汗青两眼无光,毫无反应地躺著,就算脸上溅满了血仍是不动於衷。张宇一把推开被自己一掌拍死的男人的尸体,气喘吁吁地踢了阮汗青一脚:“你给我起来,把衣服穿好!”

说完,便转开头,脸上淌下两道泪。但很快被他擦去,连一点痕迹也不剩。


164.

他心中那个一直坚强著,不被任何挫折打倒,几近於完美的阮汗青怎麽可以如此软弱,怎麽可以?

先是心乱如麻,然後恍然大悟,最後归於一片死寂。

他差点忘了,自己根本没有资格指责男人的自暴自弃,罪魁祸首是谁?正是他张宇!

虽然他一直在努力补偿,来减轻自己的罪孽,但是他所做的一切却是将阮汗青推进了更大的火坑里,天意弄人,他的愧疚反而不断加深,可能到死,他在阮汗青眼里,都是一个名副其实的恶人。

他改变不了这样的命运。殊不知他宁受万人唾骂也不愿被他恨上一厘。

这次他本来想救出他的,他极度渴望能为他做点什麽以至於轻信了魏君年,最终遭到了欺骗。

看来那人又骗了他,他不会来了。阮汗青可能也知道吧,只是没有点破而已。像他们这样的人,何时何地不是处於绝路之上?又何时何地不是绝处逢生?孤身一人如浮萍。就算有人靠近,带来的快乐也远远没有伤害多,就如同抱著刺蝟取暖,遍体鳞伤,最後发现,最温暖的还是从自己身体里流出来的血,多麽残酷,多麽残忍。

两人一前一後,在雪地上留下深深浅浅的脚印。

要走出这个地方还需长途跋涉。但他们没有食物,没有水,没有马匹。

何况追兵随时都会赶到,在光溜溜的雪地里根本无处可藏,若是那样,只得死战,不过他们再不可能有存活的机会。

阮汗青感觉自己就像做梦一般,离开大哥的他落入了一个险恶的圈套,成了当今皇上的禁脔,还像女人一样生下了两个小孩,他一直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段记忆,这段不应该属於一个男人的记忆。他虽为轩辕一族的人,但从没想过有一天会与同性结合并生子。他以为这一生他会凭自己的能力轰轰烈烈地干出一番大事,不料唯一算得上大事的就是自己被五马分尸。真是让人唏嘘不已。

天空又开始飘雪。

那雪小小的,就似未长好的羽翼,轻轻抚过人的面庞,没有温度的柔软触感是那麽惆怅而孤寂。

四周皆是茫茫的一片白,掩盖住了所有的生命。它们在尚未融化又即将隆起的积雪下,保持著忘却一切般的安静。

这样的空旷似乎没有尽头,不管是近处还是远方皆飘渺如轻纱,虚幻似仙境。让人没有勇气前行。

在这片白色世界里,生命可以如此寂寞,如此单薄。就好像他们本就是不复存在的,存在是因为隐怒的执念。

不知走了多久,身後突然传来‘砰’的一声。听上去十分沈重,似重物落地。

走在前面的阮汗青转回头。

他麻木的瞳孔似乎被眼前的这一幕所撞破而陡地收缩。

只见跪倒在面前的男人用手捂著嘴,而地上布满了点点殷红。当他发现阮汗青正看著他时,虚弱地向他扯出个苦笑:“汗青,对不起……看来我没办法帮你照顾蓝蓝了……”

阮汗青的眼里出现了细微的波动,盯著他看了一会,然後上前,抓过他的手,把住他的脉,顿时脸色大变。

张宇偏开头,将手抽出来,擦了擦嘴边的血,道:“汗青,我一直……一直想向你……向你道歉……”鲜血不停地从他嘴角涌出来,声音变得断断续续,“两年前……我不该……不该那麽做的……日日夜夜……我都在问自己……为什麽……为什麽要出卖你……”

“够了!”阮汗青大喝一声,然後粗暴地拽住他的手,向他的体内输送内力,“陈年旧事,就不要再提了。”他的语气突然放缓,就像悲恸到达了顶点变成了一声沙哑而短促的啜泣,“我早就不在乎了。其实我也有件事要告诉你,”他抬起头,看著他,“我不知道魏君年的仇人是你,否则,我会放弃。”

张宇愣住,再猛地一下哽咽,眼中满满是泪,“汗青,谢谢你。”这是他最後的一个心结,他隐藏得很深很深,谁都不知道,他以为阮汗青报复魏靖恒也是为了报复他,竟然完全不是那麽回事,他很高兴,只见他挣脱他不断给他输送内力的手:“没用的,我心脉已断,已是无力回天,你别再白费力气了,汗青,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你一定要走出去。”他朝北方一指,“我会看著你。”



165.

阮汗青没吭声,只是将他扶到一棵树下,让他靠在粗壮的树干上,这样要舒服些。

张宇却不肯,一直用手推他:“快走吧……”

那人充耳不闻,只伸手去解衣扣,见状张宇赶忙将其按住:“别管我了,你赶快走,再晚就来不及了。”

阮汗青本来不打算理他,可见他双眼通红,里面全是浸在泪里的哀求,便不好忤逆他的意思了,免得他情绪激动又吐血:“好,我走。”

说完,便离开了。

 ***

在自己面前晃动的身影消失了,张宇微眯了眼,似乎有些失落。

但终於劝走了阮汗青,总归是欣慰大於不舍。

即便是孤独地死去,也不怕了。也值得。

他仰起头,看那灰茫茫的天空,还有从天空中盘旋而下的越来越多的雪花。

它们像仓皇的白蝶,一只又一只的,交错著飞落。在跌倒在地上时,安静了。

这何尝不是人生的写照呢?不管你对生命是何态度,不论你江湖恩怨几多,到死的时候,一切归於零。爱恨情仇,跟著生命一同陨去,喜怒哀乐,随著诀别嘎然而止……

都说人死前,要用最後的一点时间来回顾一生。

但是他不敢。

有的人,只错了一次,便要後悔终生。而他这辈子错了两次,就是过了奈何桥,喝了孟婆汤,怕仍是记得……

雪越下越大,淹没了他的知觉,他什麽也感觉不到了。

只是觉得冷,很冷很冷,在这儿,一个人……

就在迷迷糊糊,即将坠入黑暗的时候,不远处传来明亮的欢笑声,气若游丝的男人勉强睁开眼,竟然看见两个少年,蹦蹦跳跳的,一路嬉戏地走过来。隐约,他听见,大的那个叫小的那个小宇,他看见,在纷飞的大雪里,他将自己的衣服披在另一个少年的肩膀上面,而那个少年展开笑颜,喊了对方一声:君年。

君年、君年、君年、君年、君年……这个一直藏在心底的名字,似那欲语换休的一圈又一圈的涟漪,激烈又淡去,淡去又激烈,这两字,终是成了儿时的密语……

如果有来生,希望不再相见。

就在此时,他的背後,树干的另一侧,靠坐著的一个男人,抬起低垂的头,眼里似有泪光闪现。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故意大大咧咧走掉,又偷偷转回来的阮汗青。

让他一个人走,他做不出来。不管他犯过什麽错,兄弟一场,他势必要送他一程。

尘世太多是非,没有谁能够独善其身。正所谓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江湖的地方就有恩怨。再者,人无完人,更无圣者,要问他恨不恨张宇,他是真的不恨。毕竟张宇也很可怜,张家灭门也算是自己间接造成的,如果要真正清算,这世上谁都不会干净。

不如放过他,也放过自己。

他和他的恩怨就此了结。

 ***

阮汗青一直坐在那里,直到耳边响起纷乱的脚步声。

被那些人团团围住时,他像处於无人之境地那般漠然,当有人靠近张宇时,他厉声制止:“不要碰他!我跟你们走就是。”

让他好生安息。

他一声大喝,全场震住。大概是没想到一个衣衫褴褛的囚犯居然有这等气势,这声厉喝就像一道不可折杀的命令,让人下意识地不敢质疑。虽然有些疑惑这人的身份,但也不必去探个究竟,他们的职责是将囚犯带回刑场,至於囚犯的同党,竟然是当朝丞相,实在不好处理,不如就当作没有看见。

重新戴上镣铐时,阮汗青转头看了那人最後一眼。

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就当他们没有两年前,只有相聚的今日。

 ***

一干人走後约莫一盏茶的时间,又有另一群人出现。

他们的首领一身血衣,手持长剑,纵然狼狈不堪却风度不减,此人不正是魏君年?

本来他和张宇早就约好接应的地点,并承诺以最快的速度赶来,不料在途中遇到伏兵。他顿时明白这是个圈套,魏靖恒以处死阮汗青为幌子,引他出来好斩草除根,这就是所谓的魔高一尺道高一丈。当他好不容易解决了挡路的八个甲卫,赶去和张宇汇合,却只见一地尸体和血迹时,便知为时已晚,往前一路寻去,直到这里,才发现他们的踪迹。


166.

他不知道阮汗青在哪里,但是他找到了张宇。

他就靠坐在不远处的树下。由於雪太大,眼前模糊一片,那个人,他看得不太真切。

直到他一步一步地向他走近,男人的面容终於一点一点的清晰。

走了几步,魏君年的脚步突然顿住了。

那个人正望著他。目不转睛地望著他。睫毛上兜著一层薄薄的风雪。

他的表情是那样忧伤,仿佛有著不为人知的痛苦和绝望。他的目光是如此深情,就似一汪晶莹剔透、静止不动的水潭一样。

魏君年在原地站了一会,然後快速向他走去。就要走到他面前时,步伐缓了下来,似乎生怕惊扰了对方。

只见他在他面前停下,接著伸出手,盖住他的额头──轻轻地往下一拂。男人的双眼闭上了。

就在这时,他的身後,十几个属下,全部静悄悄地离开了。

只留下他们两人,在这冰天雪地之中,做最後的独处。

然而对於魏君年来说,不管有没有其他人在,他的眼中始终只有他一个。

可以说,在很久很久之前,他就已经把他放在了心间。

只是他感觉不到,也看不见。

他很想知道,这麽多年来,他对他究竟有没感情,如果有,又是何种感情,於是他利用他的弱点设置了一个圈套,只是和先前不同,这次他用上了怀柔政策,没想到他居然上了当,他永远忘记不了他动情的模样,同时也忘不了当时自己震怒非常心中盈满仇恨的感觉。虽然那是第一次,他在他身下露出那种柔软的表情……然而他宁愿他对自己只有恨意!因此,在抵死缠绵之後,他狠心震断了他的心脉。看著他受伤的表情,那一脸的不可置信,他心中充满了快意。

虽说震断了他的心脉但仍留了一丝余地,他只要不运功就会多活些时日,只是人算不如天算,再度相见时,男人已经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

魏君年弯下腰,将他拦腰抱起。

一如他们还是少年,调皮捣蛋,玩耍嬉戏。

男人发上和脸上的雪渣随著他的动作飘散了一些,露出了苍白的容颜。

那张脸,完完全全地失去了血色,就像一块褪尽光泽的玉。

上面,有一颗凝固的泪滴。

小宇,我的小宇……

他缓缓低下头,吻住,嘴唇来不及辗转反侧,它就已经融化,变作淡淡的咸味。

一如他此刻的心情。

我现在才明白……

你的报应,就是我的报应。

纯白色的天地间,只剩下一个人抱著另一个人走远的身影。

 ***

面前什麽都没有。

就在突然之间,多了一抹背影。

一抹颤抖的,似乎从地上缓缓撑起来的背影。

他看上去很痛苦,也很虚弱,但是又倔强地不肯倒下、不肯乞怜。

而地上全是那抹背影流出的血。

魏靖恒惊醒过来。

又是这个梦……

他下意识地用手捂住额头,额上全是冰冷的汗滴。

至那天从血流成河的天牢回来,他总是做同一个梦,反反复复。

内在的潜意识不断地嘲笑他,唾弃他,提醒他,那化作一滩污血的,是你的孩子。

了无睡意,魏帝翻身下床,动作显出几分艰难,仿佛疲惫不堪。

桌子上还摆著没喝完的烈酒,今日他不知醉了几次。

而每一次醉酒醒来,他都想再醉一次。

过不了多久,那个人将在世界上消失,可在梦中,他们相会了一次又一次。仿佛梦境,就是真实。

但是每一次,他都背对著他,不肯转头,不肯弯腰,不肯屈膝,顽强地站著,就这样站得笔直,他还记得,直到自己离开,他仍是站在那里。背影中满是绝望和疏离。

“皇上,您醒了?”

原来是守在外面的刘公公听见动静,探出头来问。

魏靖恒只是坐著,手拽著酒杯,表情有些麻木,不知在想什麽,想得没了魂。

“陛下,您还好吗?”

魏靖恒这才回过神,看了眼凑在跟前的太监总管,不怒自威:“谁叫你进来的?”

那人连声道‘奴才该死’,直到皇帝瞪著他的眼神落在了别处,才又说:“陛下,外面有个人,等您多时了。”

“是谁?”魏帝问。

刘公公没有回答,只是面向著他恭敬地退下。

“站住。”就在他退到门边时,皇帝突然叫住了他。


167.

“离行刑还有多久?”他看似不经意地问。

那人答:“回陛下,还有两个时辰。”

魏帝面无表情,沈默半晌,才对他说:“你下去吧。”

刘公公向前走了几步,转过身来,用拂尘指著门外:“那他……”

天子只是问:“外面的究竟是谁?”

说还是不说,刘公公颇为迟疑,抬起眼,见男人正吊著冷笑的嘴角看著自己,不由心头一惊,这一刻他仿佛感到了苦苦压抑在那具身体内的杀气,虽然他害怕至极,但还是鼓起勇气说出心中的话语:“陛下,奴才不敢报上他的名字。”

“你怕我不肯见他是不是?”魏帝冷笑:“有什麽话就说,你能不能别学张宇绕圈子?!”

说到这,他声音更冷了,凡是他信任的人都背叛了他,纵然对那些功臣,他从来没有过鸟尽弓藏之意,可他们就是不肯安分守己。上次是阮汗青,这次是张宇。虽说他是想利用张宇来引出躲起来的魏君年,除掉他以解心头之恨,但他心里还是不想那人背叛他的,尽管他需要他的背叛来完成最关键的一步棋。这是个极其矛盾的问题,他努力不去想,但有时他还是会怀疑,自己煞费心机,就是为了逼叛当朝丞相,车裂魏国将军,可谓自断双臂,他这样做,值得还是不值得?

可一想起那人站在敌国一边,与他兵戎相见,以及自己被他设计捉住所受的侮辱就恨,恨得吐血,最不可饶恕的是他居然敢欺骗他的感情,当著他的面狠狠撕碎了他对他的真心和爱意!他怎麽能这样狠心,他怎麽能这样狠心?!

哼,你不仁,我不义。

“陛下,请不要拿奴才与张大人相比,张大人是一个不可多得的治世之臣,而小的不过一个连话也不敢多说一句的胆小奴才罢了。”平日他总是一副点头哈腰、谨小慎微的样子,这是刘太监第一次以不卑不亢的态度与当今圣上对峙,“但是今天,有些话奴才不得不说。”

他无视魏帝微微吃惊继而变得危险的表情,继续用响亮的声音说道:“陛下无疑是奴才见过的最英明的皇帝。但是有些时候,您的确太过偏激。”

魏帝冷笑:“你不是指朕处死阮汗青这件事吧?”说著狠狠一拂衣袖,转过身去,“他背叛朕,还想杀朕,难道朕不该反击?这种人,未必朕还能够将他拥在怀里?!”

刘总管似被说得哑口无言,沈默久久,才下定决心一般出声:“陛下,奴才知道,光是‘弑君’一条就罪不可赦,奴才并不奢望陛下能饶他一命。奴才也明白陛下对他的恨有多麽浓烈,然而有句话说,恨之深,爱之切,陛下,您当真确定失去他之後您不会後悔?”

魏帝没什麽表情,只是抓过挂在墙上的宝剑,用剑尖指著他:“你,再说一遍。”

刘公公毫不畏惧,仿佛张宇附体:“正是因为这恨意,导致您在有些事情上太过武断,没有客观地去分析,阮汗青这个人光明磊落,纵然战场上最是兵不厌诈,但是他从来没用过不光彩的法子,照样决胜於千里。他令您有多麽骄傲,想必您不会忘记。另一方面,他并非心胸狭隘之辈,奴才曾经侮辱过他,丞相曾经伤害过他,但是他都没有刻意报复过我们,但是,”他直直地看著魏靖恒,“他却单单地报复了您。”

魏帝问:“为什麽?朕还对他不够好麽?朕难道没有补偿他吗?!朕,都已经对他说爱了……”没吼几句他已是目眦欲裂。

那人的回答只有六个字:“恨之深,爱之切。”

皇帝拿著剑,像看怪物一样看著他,仿佛这个答案实在是太荒谬了,如何能骗得人相信?

“朕不信!”

刘公公没有过多解释,只是说:“他的确报复了您,但是不见得他是真想要您的命。”

而那人只是重复那一句:“朕不信!!”

他根本就对他没有感情!他根本就恨不得他去死!!

“陛下,”见男人如此痛苦如此纠结,刘公公终於动容。他还是在乎阮汗青的,只是碍於皇家的尊严不肯低头而已。一个魏靖恒,一个魏君年,这对同父异母的兄弟不仅相貌连性子都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他们信奉同一个准则:不管是得不到的还是已经得到的,不管是不爱的还是深爱的,只要触及自己的底线,必定毫不留情地毁去!


168.

“您不知道,被关在宫中最初的那些日子,他是怎麽熬过来的,如果换一个人,怕是早就疯掉了。这大概就是不管您怎麽对他好,他都无法释怀的原因,皇上,您应该对此理解……”

“不要说了!”皇帝打断他,“朕已经……谁?!”他突然之间变得锋利的眼神朝门边直直射去。

刘公公也转过头,眼里有一丝不为人所察觉的惶恐,不是叫她乖乖呆在外面吗,这下坏了!

“爹爹……”

擅闯皇帝寝宫按道理说是死罪,就地正法也不为过,魏帝本就在火头上,正想一剑砍了那个胆大包天的家夥解气,却见一颗小小的头颅探了出来,还叫他爹爹。

皇帝愣了愣,随即大怒:“是谁把她带来的?!”

刘总管正要解释,那人却已不知死活地扑了进来,魏靖恒本想躲开,可不知怎的犹豫了一下便让她撞了个满怀。

“爹爹!”小女孩紧紧抓著他,生怕他跑了似的,向他睁著一双水汪汪的大眼,脸上一片欣喜。

张叔叔丢下她走了,干爹也不知何年何月会回来,魏靖恒是她唯一的亲人,这几人中就数他最疼自己,可最近他变了,不再抱她不再逗她不再给她买好吃的和玩具,看著她的眼神就跟陌生人一样。她曾问过叔叔,可叔叔总是沈默不语。然而她试图自己去理解,奈何,大人的心思太过复杂,她一个小孩又如何懂得?

“把她丢出去!”魏帝一把甩开那小小的人儿,然而刚甩开她又缠了上来,反复几次後,他彻底恼了,狠狠推开她的那一下用上了内力,小女孩跌坐在地上,就开始哇哇大哭,一边哭一边抹眼泪,小嘴撇著,看向他的眼神满是伤心和控诉,“呜呜……你凶我!”好不容易见到爹爹,可他竟然这麽对自己,他原来可不是这样的,她很生气:“呜呜……你不是我爹爹……我再也不想你了……”

刘公公赶快去捂她的嘴,脸色有些紧张:“我的小祖宗,别胡说!”

“你让开!”只见皇帝几步跨过来,抓住她背上的衣服将她整个人提起来,放在曲起的腿上,然後一把扯下她的裤子,手‘啪’地一下落在她屁股上,她张开嘴,‘呜’了一声,又是一下,声音十分响亮,半边屁股就这麽红了,小女孩吸了吸鼻子,眼里兜著泪花,短短的四肢舞动著,然而魏帝盛怒未消,怒气是其次的,主要是对方那一声‘你不是我爹爹’让他倍觉尴尬,虽然他不想再管这个孩子,但听见她否认他们之间的父女关系,心里就特别痛恨,说不出来为什麽,就是痛恨。於是发狠地打了她十几下,手都打疼了。

轩辕一族的後代,心智远远高过同龄的寻常小孩,也大概知道什麽是忍,阮汗青就教过她,让她遇事要坚强。可实在痛得受不了啊,看来她不得不忘记干爹的教诲,干脆什麽都不管了,先嚎啕大哭宣泄下痛感再说,“爹爹是坏人……呜呜呜……干爹救我……呜……别打了……屁股打烂了……”

皇帝:“……”

刘公公:“……”

蓝蓝跟他爹较劲的结果是:不仅被打肿了屁股,还被扔出了门去。

这可吓坏了刘公公,他顾不得翘起兰花指、扮好娘样,提起下袍就奔向门外,背後传来皇帝冰冷的警告声:“再让朕看见她,朕就把她捏死!”

刘公公心惊胆战,直後悔不该听张宇的,当他听说张宇来找他,身边还带了个孩子,就知道没好事,果不其然,第二天就传出他叛变的消息。当时他应该多问几次,搞清楚对方为什麽执意把孩子交给皇帝,否则在今日他不会成为炮灰,也不会独自面对天子的愤怒和苦闷。

 ***

狠狠甩上门,魏靖恒又是气恼又是郁闷。

这小屁孩简直跟那人一个样,臭脾气要有多讨厌就有多讨厌,最不愿意听到的就是她哭叫著喊干爹,总觉得特别刺耳,下手不由重了去,纵然他知道自己不能跟一个孩子计较,可是这家夥就是有惹他生气的本事,他不跟她计较都不行。正咬牙切齿,门被推开,只见刘总管慌慌张张地跑进来:“陛下,不好了,小公主她……”


169.

“她怎麽了?!”魏帝几乎是下意识地接口,担忧和惊怒溢於言表,要装作漠不关心的模样显然已来不及了。

看来自己终究是放不下这个小屁孩,为什麽?自己分明都将阮汗青放下了!

虽然脑中转著无情的念头,可心里却是忐忑不安,他跟在带路的刘总管的後头,来到一个空荡荡的池边:“人呢?!”

刘公公浑身颤抖,手往池中一指:“跳、跳下去了!”

魏帝:“……”

这一刻,他真想一脚将这个死太监踢进水里,明明甲卫就在不远处,他却偏偏跑这麽远来向自己求救,等他赶来,恐怕人早就淹死了!

“你、你个蠢货!!”

刘公公结巴是因为出了人命,怕皇帝责罪於他,而天子结巴,是因为气的,这家夥平日这麽精明,为什麽偏偏在关键时刻成了猪头?!真是气死他了!

而且这个水池虽然不比御花园的湖那麽大,但也不算小,要在里面捞人还是有些困难的,何况这麽小的孩子不可能坚持多久,正在他气得跳脚的时候,几个甲卫闻风赶了过来,魏帝见帮手多了,自然是高兴的,但可笑的是这种时候他还没忘记撑面子:“快把人弄上来,死在这里晦气!”

如果真的只是晦气,刘太监也就不会那麽害怕了,双腿抖著几乎要失禁,然而皇帝身边的甲卫都是些只会动武的粗人,不怎麽懂主子的心思,再说主子给他们下命令从不拐弯抹角,说得最透彻的就是利害关系,这次听他说只是晦气所以要捞尸,也就难免心生怠慢,见状魏靖恒险些破口大骂,恨不得亲自下去,可转念一想,又止住了这股冲动,这个孩子是阮汗青生的,会不会跟他一样一身反骨呢?要真是那样就是养虎为患啊,他杀了她的生母她长大了难道不报复自己?自己又何苦摊上这麽个冤孽?还不如……

旁边的刘公公见他神色有异,分明是心有顾虑的样子,便赶紧凑到他耳边,用哭腔道:“皇上请三思,再怎麽说,她都是您的亲生女儿啊!”

说实话,古往今来,天子为了保全自己的地位和利益,杀死几个亲人又算得了什麽?家常便饭罢了!对他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越是关键时刻越是心软不得,魏靖恒也懂得这个道理,所以他执意要杀了阮汗青,只是没想到,这麽快就轮到他们的女儿,突然他感到痛苦万分,到底有什麽血海深仇,要逼得他把他自己的爱人和骨肉非赶尽杀绝不可?

就在他举棋不定的时候,脚下传来哗啦一声,池边竟然冒出个人,头发、衣服全湿透了,被浸泡得看不出原形,然而沾满水的小脸上居然顶著一个大大的笑容,本来欣喜若狂的魏帝一下就把脸虎起来了,敢情他们全被这个小屁孩捉弄了!蓝蓝见他脸色一变,就知道不好,她的屁股还疼著呢,如果再来几下还不像皮球一样破掉?深吸一口气,她游到水中间,却被老爹喝住:“你干什麽!还不快点上来!”发现自己口气不太好,小屁孩的表情怯生生的,似乎随时都会开溜,便硬是挤出一个和蔼可亲的笑容:“蓝蓝乖,听话,爹爹不打你了。”

小屁孩嘟著嘴:“我凭什麽相信你!你这个大骗子!”

魏帝:“……”

刘公公赶忙打圆场:“蓝蓝快上来,叔叔给你买糖吃。”

蓝蓝一脸哀怨:“你不是我叔叔!”

魏靖恒握著拳,看来快抓狂了,只见他袖子一挽,没好气地指著她:“你上来不上来?!我数三声!”

小女孩冲他做了个鬼脸,跟他讨价还价:“你让他们走,不然我不上来!”显然怕上岸就被他们抓住,她哪里能对付这麽多坏蛋。

皇帝捧了捧额头,有气无力地向其他人挥了挥手,没一会,他们就走了个干净。

“这下总可以了吧?”

蓝蓝游过来,并不急於上岸,只是贴著池沿,仰著脸望著他:“爹爹,你喜欢蓝蓝吗?”

魏靖恒被她问得愣住了。有一刹那,他还以为是阮汗青在问他。这张脸太像那个人了,特别是在这个角度,这种光线之下。曾经他无数次想象这个场景,想象他爱的人会主动向他证实自己对他的感情,只可惜,这一天从没有出现过,也永远不会到来,到来的,爆发的,是那人对他的恨意……


170.

面对女儿满怀期待的眼神,魏靖恒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潜意识他总是觉得,承认对女儿的感情,就相当於再度证实了自己对阮汗青的痴心,他被他伤得那麽重,如今还对他念念不忘岂不是又输了一截?

他只好沈默,弯腰将水中的女儿抱起来,蓝蓝见他不说话,眼眶一下就红了,只见她抿著嘴,眼里的泪花不住颤动,魏靖恒不敢看她,他知道她很委屈,要不是阮汗青他真的不想伤害她的心,还是赶快引开她的注意力吧!

“这麽冷的天气怎麽能去玩水?你越来越不像话了!”

“我才没有玩水!只是下去捡东西啦。”小女孩闷闷不乐地缩在他怀里,手里转动著一支竹蜻蜓。

“不就一支竹蜻蜓吗,爹爹买给你就是了!”走到屋内,魏帝将她放到火盆前,三下五除二拔了她的湿衣。

小女孩在那扭来扭去:“那不一样,这个是干爹给我的。”

男人手上的动作一顿:“干爹来找过你?”他忍住提起这两个字的不适,尽量心平气和地问他们母女之间的事。

“嗯,那段时间干爹对我最好了,白天带我去玩,我要什麽他就给我买什麽,晚上我不敢一个人睡,他就来陪我,还给我讲故事。”

看著女儿神采飞扬的表情,魏靖恒不敢置信。据他所知,阮汗青从来都不看女儿一眼的,又为什麽会突然转性?但是他丝毫不怀疑孩子说的话,要是换个人,他铁定会以为对方在变相替那人求情,但孩子不一样,孩子的心思最是单纯,特别是蓝蓝,根本不会说谎。如果真的是这样,那是否意味著……

“干爹有没有对你说过什麽?”

“他还说要带我走。”小女孩打开手,让爹爹帮她把干净衣服套上。

魏靖恒正要问下去,小女儿又道:“我说好啊,但是我们走了爹爹怎麽办,干脆把爹爹也带上。”

皇帝忍俊不已:“那他怎麽说呢?”

明明是很幼稚的对话,魏靖恒却忍不住有些紧张,其实当他知道阮汗青比他还关心蓝蓝时,心就已经一点点地软了。

“他开先没答应。”小女孩转头看著爹爹,吊他胃口似的,“後来我冲他撒娇,说我就要三个人一起嘛,他终於对我说……”只见她挺胸抬臀,一副小大人的样子,模仿阮汗青当时的表情,声音故意放得粗粗的:“那就带上他好了!”

听言,魏帝顿时有种热泪盈眶的幻觉,蓝蓝见他神色不对,便问:“爹爹,你不喜欢干爹吗?干爹哪里不好?”

皇帝赶忙转过头去,他无法面对这份天真无邪,而小女孩丝毫没察觉他翻江倒海的情绪,不停地嚷嚷著:“我也问过干爹,因为干爹也好像不喜欢爹爹。他虽然不喜欢你,但仍是告诉我,要听你的话……”

“他还叫我不要惹你生气,他说你向来不会考虑别人的心情,总是动用暴力,最後还说,什麽和你缘分已尽……”

小女儿仰起脸问:“爹爹,缘分已尽是什麽意思?”
缘分已尽,就是两人将永远分离;缘分已尽,就是两人已不再是夫妻;缘分已尽,就是这辈子包括下辈子、下下辈子……都不再,相遇。

魏靖恒不由自主地用颤抖的手盖住了双眼,他也许不知道,落在女儿眼里的自己是何种悲伤的表情。

其实他多麽想把他留在身边,一刻都不愿他离开自己的视线。谁都不知道,他有多麽渴望将他拥在怀里,感受著他的体温,嗅著他身上的气味,听他冷冷的声音。还有他生气的样子,他倔强的表情,都让他爱不释手、迷恋不已。可以说,和他在一起的每一天、甚至一点一滴,都是不可多得的珍贵回忆……
人各有命,喜怒哀乐,皆谱写在变幻莫测的命格里。从降生那刻起,一无所知的自己就在为即将走过的多舛命运而哭泣。荣华富贵,健康长命,皆抵不过一份货真价实的爱情。人这一生,过客无数,能碰到一个自己能深深爱上的人有多麽不容易。而他是幸运的,他遇到了阮汗青,可是他竟然要把他杀死……



171.

先前他流落在外,於江湖上颠沛流离,就知道这世上没有谁是可以信任的,也许在更早的时候,当他的母亲死在自己面前,他就已经明白残酷便是他即将面对的一切。即便他做了皇帝,借助权力呼风唤雨,在奢华的生活、极致的尊严里,他也不曾忘记,要活著,并且维持唯我独尊的统治,就只能够靠自己,只能相信自己,直到阮汗青走进了他的生命,他才把所有和信任有关的感情都进行了转移。

他爱上了他,甚至想和他白头偕老,这世上终於出现了这麽个人,让他体会到了为别人付出的奇妙。

他终於触碰到了……生命的意义。

没想到,他那份难以言喻的心情这麽快就跌落谷底。

他很失望也很生气。

只道那人背叛了自己,却从未想过他为什麽要这麽做,没有深入思考造成今天这个局面的真正原因。

他已经习惯了高处不胜寒的感觉,藐视所有人,甚至不把客观的事实放在眼里,更不肯直视自己犯下的错误,只会放大别人的罪孽。

其实他对他的好根本就算不得什麽,他却自私地以为这可以抵消所有的过错,他自大地认为阮汗青一定不会离开集神迹於一身的自己,他试图在他身上实行霸权主义。

不仅如此,他还那麽残忍地对他用刑,逼死他腹中的孩子,最後还要他死无全尸……

其实最狠心的不是阮汗青,而是自己。
想起是他亲手将那人折磨得不成样子,魏靖恒的心中划过一阵剧烈的疼痛,他不得不抓紧了胸口。

他们还有可能麽?他们……不会再有可能了吧?

天旋地转,他痛得不住喘息,几乎要跌到在地,耳边一片轰鸣,掩盖了女儿尖叫的声音。

突然间,万籁俱寂。

如果他走了,他又将是一个人,又将回到漫漫的孤独里,无尽的孤独,再坚固的堡垒也会被蚕食……

一片空白的生命,不管是痛苦还是快乐皆无处可寻……

难道他要过这样的生活吗?看似拥有一切,实则一无所有……

恐惧,深深的恐惧,从心底缓缓弥漫开,攫住他每一根神经……

“来人……”魏帝像是从噩梦中突然惊醒,慌乱地大叫,“来人!!!”

吼声刚落,面前就出现一个年轻男人,他是新上任的甲卫首领。

“你赶快、赶快去刑场……”说这句话的时候他不住在颤抖,那人被撕裂的模样出现在他脑海里,他害怕极了。

还有一个时辰不到,还来得及吗,还来得及吗?

看著他消失的背影,他只感到一瞬间的安慰,随即跌回无尽的痛苦和恐惧当中。

每一秒的过去,都让他备受煎熬、几近疯狂!

他魂不守舍地盯著火盆,抬头便看见女儿正看著自己,小脸上满是担心和疑惑,不由扑过去,一把将她搂在怀里,不能失去,他真的不能失去……

“爹爹……”蓝蓝有些害怕,爹爹把她搂得好疼,他到底怎麽了?为什麽会突然变成这个样子?

“不要离开我,不要离开我……”她听见他在自己耳边喃喃著,喃喃著。就像是快哭了。

可是爹爹又怎麽会哭呢?

 ***

魏靖恒抚摸著熟睡的女儿,指尖满是温柔和疼惜。

女儿这麽像他,长大一定很漂亮。

汗青,你知道吗,如果可以,我真想再次握住你的手。

我对你的爱,从来没有停止过,一刻都没有。只是现在,恐怕我说什麽你都不会相信了吧?

他苦笑。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终於有了动静。

他猛地站起来,由於过於激动,碰倒了身後的椅子。

睡梦中的女儿被惊到,发出一声嘤咛,他顾不得哄她,就朝来人走去,小心翼翼、难掩满心期待地问:“怎麽样了?”

没有回答。只听见‘砰’的一声,那人双膝著地,重重地跪在地上。

皇帝的脸色一下就变了。

只见他狠狠拽住那人的衣领:“朕问你!!!”

半晌,那人才抬起头道:“属下愿以死谢罪。”说罢,手中多了一把匕首,并向胸口狠狠刺下去。

鲜血飞溅。

魏帝的双眼瞪大了,他向後踉跄了一步,面容完全扭曲。

他摇著头,轻轻地摇著头,身体剧烈地摇晃著,仿佛整个人即将崩裂。眼里的泪水一点点地变得清晰。


172.

“陛下……”

这时,刘公公上前一步,轻唤了声陛下。

适才皇帝眼中只有那人,并没有注意他。然而现在,皇帝失魂落魄,对他更是视而不见,直到他凑到他耳边,说道:“陛下,阮公子还活著……”

“你说什麽?”只见男人缓缓转过头来,用恢复焦距的双眼盯著他问,复杂的情绪在眼里频频跳动。

刘总管复道:“奴才说,阮公子他还活著。”

还活著、活著、活著……魏靖恒感到无限的欣喜注入了一股浓浓的悲伤之中,让人有一种获得力量从而新生的感觉,然而刚升起的希望便被对方迟疑的眼色抹杀了:“只是……”

刘总管结结巴巴地说完後,房间变得异常寂静,连一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够听见。

几秒後,只听见长长一声哀嚎般的怒吼,这吼声在空旷的宫殿里激荡著显得异常悲惨和恐怖,就像一只受伤的野兽所发出的。接著是东西被摔碎的声音,最後他一掌打在墙上,整个宫殿都似乎被震得摇了一摇……所有的失控都消声了,化作一条直达屋梁的狰狞裂缝,连沈默都是黑色的。

他永远忘不了天子转过身时的表情,脸上的痛苦神色仿佛是一记烙印,只见他恶狠狠地对著那个重伤的甲卫首领,指著外面道:“朕要你马上去找阮汗青,去杀了他!一刀杀了他!!越快越好!!!”

两人大吃一惊,刚才皇帝还想救阮汗青,怎麽转眼又想要他的命了?就算天子喜怒无常,也不至於前後的态度相差那麽大,然而不待他们想透其中缘由,那可怕的气场再度席卷而来,“听见没有?!”只听他说,“不惜一切代价杀了他!这是命令!!”
走出宫殿,甲位首领陷入了沈思。

在所有的甲卫和大内高手中,他轻功最好,所以魏帝派他去营救阮汗青,并寄托了巨大的希望,只可惜他晚了半步,这半步让他失去了一切,名利、地位包括主人对他的信任。然而现在,他只有唯一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就是杀了他刚才拼命去救的人,虽然这十分可笑,但是他又不得不遵循这可笑的事实,造化弄人。

阮汗青受刑之後,被魏君年救走,据探子所报,他们离开了京城,准备去往苏州,只是阮汗青伤势严重,经不起长途跋涉,他们被迫停下,寻找安身之所。魏君年素来有广交豪杰的爱好,因此旧识颇多,而这次收留他们的便是其中一个。

若是以前,让甲卫去完成这个任务再轻易不过,然而,为了杀魏君年,被派去的十二个兄弟几乎折了大半,侥幸逃脱的人也非伤即残。况且那里还有魏君年的不少同党,仅凭他们剩下的三个甲卫,要攻进去不太容易,除非出动军队,只是动静太大,皇帝定不会允许。看来只有借助别的力量去拔掉魏君年这根刺。同时,他深知,此去,与其说是执行任务,不如说去报仇更贴切,唯有仇人的血才能祭奠死去的那些兄弟的在天之灵!

 ***

“他的情况怎麽样?”

“很糟。”

“能保住性命吗?”

“那要看他命大不大了。”

“现在能不能移动?”

“三天之内最好不要。”

“但是魏靖恒的人就要追过来了。”

“哦,这样麽?看来我得走了。”

魏君年用剑拦住他的胸膛:“你走了他怎麽办?”

那人看了眼不远处紧闭的房门:“我已经给他服下了我提炼的独门秘药,接下来就得靠他自己了。”说罢转过那张蒙著黑巾的脸,用刚才那把异常沙哑的声音说:“你最好不要挡著我。我最讨厌的就是有人挡住我的去路!”

虽然没看到过他的长相,但是那满身的杀气他再熟悉不过,这个人和他是同一类人,但是性子比他更为残忍,但令他疑惑的是,这样的一个人为什麽会有如此高明医术?又为什麽要去救阮汗青呢?然而不等他想明白,那人就已经打开他的手走远了。

他没有追上去,在有限的时间里,他还要进行战略部署。当那些人得知他打算固守时,都以为他疯了,其实他在到达这个地方的当天就派属下连夜挖掘地道,只要能坚持三天,待男人的伤势好一点就立刻用地道进行转移。

他必须保证阮汗青的安全,因为这是那个人的遗愿。

他已经失去了他,他现在唯一拥有的就是他的遗愿。

他再不能辜负了。

 ***

魏君年果然不是省油的灯。

他找来报仇心切的两个师弟并集结了不少贪恋荣华富贵的江湖人将阮汗青所在之地重重包围,至今为止,血战了两天两夜,仍是没有攻破对方的防线,就算偶尔有人突破,也被魏君年斩杀在阮汗青的房前。

後来他才得知魏君年固守不仅是为了阮汗青,更是为了保全张宇的尸身。

看来这次又无法交代,正在他一筹莫展之际,一声怒喝从天而降,几乎震破了他的耳膜:“饭桶!!”


173.

“地道已经挖通,主人,你快带阮公子走吧。”

魏君年冷声道:“我们已经走不掉了。”

话音刚落,一个高大身影便出现在众人面前,他戴著面具,手里握著利剑。

魏君年脸上毫无表情,用严厉的眼神制止了准备对他动手的属下:“不要去送死。”他深知场上没有人能够对付男人的九阴神功,就连自己也是不能的。

他看著那个一言不发,只缓缓抬起手用剑指著他的人,突然轻蔑一笑:“终於亲自出手了?只为杀掉他麽?”

他笑著:“别拿剑指著我,放心,我不会拦你的。”笑容里渐渐浮现嘲讽:“真是可笑,我为什麽要千方百计保护你的人呢?”

当那人走过来的时候,他主动侧身,给他让出更宽敞的道路:“他就在那里面,希望你速战速决。”最後那句‘速战速决’配上他特有的笑容显出一种别样的意味。

魏靖恒没有理睬他,一脚踢开门,快步入内。

见状,他的属下大惊失色。多少人葬送了性命,好几天的努力就这麽功亏一篑,任谁也接受不了这样的事实。反之魏君年却显得格外悠闲,他躺在椅子上,眯著眼看天上的鸟,舒服得几乎要睡著了。

“你这样做怎麽对得起张宇?你不是说要完成他的意愿?”有人实在看不下去了,冲上前去质问。

那个人的名字,让他的瞳孔微微收缩了下。随即他转过头来,语气平缓:“你永远不知道我对他的感情有多麽深,又凭什麽断定我会置他的愿望於不顾?”他仰头,迷离的目光望向那深邃的天空,飘下来的雪花是那样的清冷,就像是一个个被无情凝固的梦,“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一起玩耍,没有第二个人比我更了解他,或者比他更了解我了。你知道那是一种什麽样的感觉吗,”他看著他,眼里是无尽的怀念和纷乱的情愫,“这世上,我居然找到了另一个自己,值得我全心全意去付出、去在意,虽然最终他离开了,但是他活在我的心里,我不会让他第二次离去,你明白麽?”

 ***

男人正在沈睡,不,应该说是昏迷,一副毫无知觉的样子,根本不知道死亡已经来临。

又或者,他根本就不惧怕死亡,死亡对他来说是解脱也不一定。

记忆里,好像有很久都没看到他了,这麽近距离的,魏靖恒一边取下面具一边俯下身,随即愣了,第一眼,他根本没认出来这是阮汗青,经过反复确认他才肯定这的确是他要找的人。

男人的面容如此消瘦,脸色几近灰白,嘴唇干涸,双眼紧闭,没有一点生息地躺在那,身上盖著一层白色的毛毯,然而从腿部开始,毛毯变成了红白相间的颜色,那是血迹。从进房间开始,他就嗅到一股浓烈的血腥味,这股血腥味就是从毛毯下散发出来的。

他站了一会,突然伸出手,掐住男人的脖子,五指一点点地收紧,不断用力。窒息的痛苦让男人从昏迷中醒来,只见他睫毛抖了抖,缓缓睁开了眼,魏靖恒看见,自己的身影出现在那黯然的瞳孔里面,就像是一团邪恶的烟雾,汹涌地翻滚著,那麽丑陋,那麽刺眼。

阮汗青望著他,似乎认出了他,又似乎没有认出,呆呆的,魏靖恒拼命捏紧了拳头,仿佛在克制什麽,直到那人扯开嘴角,发出暗哑的笑声,平静的表情有了变化,竟然浮现出几分癫狂之色,似狂喜又似凄厉,就像在地狱里挣扎许久终於爬出来的魔鬼。魏靖恒的双眼瞪大了,这不是他的汗青,但他的确又是,不管是他的身体还是他的眉眼,他都太熟悉了,熟悉得就像是自己的一部分。他们曾经深深伤害,也曾紧紧拥抱,每当他和他合二为一时,他便感到一种无与伦比的满足,而一旦闹了矛盾,心里就难受,他从来没有这麽在乎过一个人。其实在断魂谷看到他的那一天开始,他的脑中就已经有了他的印象,就已经埋下了宿命的祸根。如果他必须完成传宗接代的任务,那麽他是他唯一的选择。抓住他献给自己,也是他给张宇的暗示。只是没想到,後来他真迷恋上了阮汗青,爱上了一个男人。是因为他身体有女人的一部分吗?还是因为他为他生过孩子?他问过自己,然而答案并不是这些。


174.

当他弄明白的时候,已经深陷其中,不能够没有他了。

纵然他斩钉截铁地告诉自己:我不会後悔。但他还是後悔了,然而,老天故意惩罚他似的,让他与最终的机会失之交臂,一切变得不可挽回。他没有办法了,这麽骄傲的人,不仅要面临残废,还有巨大的心理创伤,後半生他要怎麽过下去?还不如、不如……

魏靖恒的目光落在了那只掐住男人喉咙的手上。

魏靖恒颤抖著,反复端详著他,心中惊涛骇浪……他与他的额头相抵,他的一半灵魂和他无限亲密、窃窃私语,他的另一半灵魂却做著残忍的事,他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麽做到的。但他到底还是无法亲手置他於死地……平时他可以一下捏碎别人的喉咙,可是对他,他做不到,他就是做不到,即便他告诉自己这麽做是为了他好。心中挣扎著、挣扎著,在他睁开双眼时……

他不得不松开手,愣愣地看著男人颈项上那圈狰狞掐痕。

魏靖恒脸上的逞强之色一点点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痛苦和温柔。只见他伸出手点了男人的睡穴,看著他的脸慢慢归於平静,才伏下身,在他的嘴唇上轻轻一吻,又一吻,越吻越痛,越吻越深。一番辗转厮磨之後,脱下身上的衣服给对方盖上,然後小心翼翼地,试著将他打横抱起来。

他屈服了,相反,他并没感到尊严受到了伤害,反而得到了升华。他只恨没有早点屈服。

魏君年还是懒懒地躺著,连姿势也没换一个,见他抱著阮汗青出来并不吃惊,仿佛在他意料之中。

因为他心里很清楚,任凭谁看见阮汗青这副样子都会不忍的,何况爱著他的魏靖恒呢?事实证实了他的猜测,与其逃来逃去,还不如死马当活马医,与他正面对质,说不定最後不仅险中得胜,还能给他下一记猛药。也算是,他对他一次成功的报复。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他冷冷一笑,“现在来做情圣又有何意义呢?”

魏靖恒面无表情,道:“你说的是你自己吗?”

魏君年的表情微变,那个人的模样再度浮上心间,他对他利用张宇的行径非常愤怒,然而又不得不沈沦在愤怒之外的自责的痛苦里面。他笑,只是笑得有些愤懑和苦涩:“你都知道了吧?”只听他说,“魏靖恒,我和你明争暗斗了这麽多年,以至於我如此执著於该如何击败你。直到他离去,我才发现,这样的执著根本没有意义,我最想要的,还是和他在一起。”他转过头,看著他的眼睛,“魏靖恒,其实我很妒忌你,不管怎麽说,你还有机会。而我,却只有祭奠他的机会,这样的机会,千万次,都不如一次,补偿他的机会。”

魏靖恒仍是面无表情,不知有没有听进去。

“你不是这麽想杀我吗?”魏君年对著他的背影像是调侃又像是挑衅地说,而那人充耳不闻,在雪地里渐行渐远。

 ***

回到皇宫,魏帝就召集了宫中所有的太医,研讨阮汗青的伤情,最後一个资格最老、医术最高的太医站出来和皇帝对话,“皇上,阮公子的伤……”

魏帝道:“他到底怎麽样,朕要你实话实说。无论什麽结果,朕都不会责怪你们。”

那人听他如此说,心里总算放下了一块大石头,大多时候他们这些太医都为皇亲国戚看下小伤小病,一来难度不大,二来又有赏赐,最怕遇到的就是这种情形,死活不好说,又恰恰是皇帝最重要的人,出了事谁也担当不起。不过皇帝事先说了那句话,他也就不怕了。

“皇上,那臣就实话实说了。”男人清了清嗓子,慢声细语道,“阮公子的伤十分严重。”见魏帝脸色非常不好,他迟疑了一下,想起对方的保证,也就把胆子放大了讲,“阮公子的双腿大腿处折断,”他说,“不,准确地说,是被硬生生地扯断。”

魏靖恒呼吸一窒,半晌才道,“接著讲。”

“当时必定流了很多的血,我不知道他是怎麽活下来的。”太医的声音不由变得沈重起来,这麽严峻的伤势如果没有强大的意志力是不可能拖到现在的,“就算他侥幸活下来,恐怕也要面对终身残废。”


175.

“幸而他碰到一位神医,这位神医妙手回春,保住了他的性命,还用江湖上失传已久的接骨术,替公子接好了双腿,至於能不能恢复如常,这……臣就不清楚了。”

“你下去吧。”半晌皇帝才转过头,脸色难看至极,仿佛病了。

他突然转向跪在一旁的甲卫首领:“你能不能给朕说说当时的情景,朕想知道。”

“皇上您何苦逼自己呢?”

魏靖恒冷声道:“朕叫你说!”

那人见无法推脱,才缓缓道:“其实这事说来,归根结底是属下的错。”

“不是你的错,你已经尽力了。”

他错愕地看了他一眼,没想到对他们素来严厉的主人也有如此宽宏大量的时候,“属下到达之时,已经开始行刑,当时情况非常危急,属下毫不迟疑地掏出了飞刀,只是属下长途跋涉极为疲惫,射出去的飞刀失了准,并没杀死所有狂奔的马匹,从而导致……”

似乎忆起那声惨叫和血流成河的场面,剩下的话哽在了喉里,无法再说下去,过了良久,才重新开口:“属下当时吓蒙了。回过神来时,公子已被魏君年带走。”

说完他看向魏帝,魏帝向他做了个‘下去’的手势,他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

当门闭合,房里只剩下自己时,皇帝再也忍不住,泪流满面。

待眼泪流干了,他才起身,走进内室,来到男人的床前。

他叫人用上了最好的药,那股血腥味才终於淡了一点,但仍是不能改变这令人揪心的现状。回来之後,阮汗青只醒了一次,见他醒了,自己满心欢喜,结果自己差点没被吓死。男人睁开眼,一看见他就开始挣扎,没命地挣扎,嘴里不断发出嘶哑的尖叫声,就像是疯了,被子上全是血,从腿上的伤口流出来的,最後,他只好点了他的穴道。接下来几天,男人一直处於昏睡状态,不吃不喝,一点点地瘦下去,尽管每天他嘴对嘴地喂他流食,却一点都不顶用。他发现,再好的治疗,再细心的服侍,都不起作用,就仿佛他是下决心要离开自己。

这个认知让他深深恐惧。

尽管他知道,当自己後悔之时,就是折磨的开始,但他还是把他接回来了。

虽然男人的样子让他痛苦万分,然而对方还活著这个事实又是一种莫大的喜悦和安慰。

他知道自己很自私,将阮汗青强留在这个世上,可他没有勇气,没有面对永远失去他、再也看不见他、摸不著他的勇气。

他还记得魏君年对他说的话,他说,亲爱的弟弟,你这样是要下地狱的。

然而只要他还在自己身边,下地狱又如何?

魏靖恒低头看著男人,手伸进被子,握住他的手。一直到天明。

整整一夜,他就像没有感到时光的流逝。永远只是一瞬,一瞬便是永远。

有时候,他能深切地感到,和阮汗青的纠缠是与身俱来的宿命。

躲不过,逃不脱。不管是爱,还是恨。

 ***

阮汗青重伤未愈,魏帝根本无心政务,成天都守在他身边,日夜关注著他的伤势。

然而不管太医如何努力,男人的身体状况每况愈下,魏帝痛不欲生、日益消沈,时间一久,朝廷上下颇有微词也是难免,天子根本不管大臣对他的看法,只一味地沈溺在这摇摇欲坠的失而复得的美梦里面,只要有人胆敢说阮汗青蓝颜祸水不管他是几朝老臣皆格杀勿论,就算是皇亲国戚也不容他们肆意诋毁。

五天之後,阮汗青再度醒来。

这次魏帝学乖了,站在一边,让他的视线够不著,免得男人又被刺激到。

他希望他早点醒来,可是那人醒来之後便意味著他不能再出现在他的身边,否则才稳定了的病情很可能失控,他不能为了一己之私冒这麽大的险。最後他只能眼巴巴地望著,羡慕那些能够随便接近阮汗青的太医。

这次男人没有发出恐惧的叫声,身体也没有痉挛不止,魏靖恒松了口气,看来这一招奏效了,在他第一次醒来反应激烈之後,他就意识到了男人究竟在害怕什麽,於是他将房间的布景统统换了个样,弄得朴实非常,让人一点也联想不到皇宫,太医以及婢女,进去的人一律不准穿宫服,以免生出事端,要是让他知道了一切都经过伪装後果不堪设想。


176.

就在他精心设计的迷雾里,阮汗青安顿了下来。

过了几天,男人终於能够嚼饭了,不再依靠流食,清醒的时候也越来越多,就是还不能下床,只可躺著静养。

魏帝会在他睡著的时候来到他身边,每晚如此,询问太医今天的情况如何,看他有没长胖一点,这麽瘦骨嶙峋的,叫人看了难受,只要长时间内男人不乱发脾气,不会一直那麽消极,身体一定会渐渐好起来的。

然而醒著的时候,难保他不胡思乱想,就连在睡梦中,也不见得有丝毫的轻松,男人总会做噩梦,噩梦似乎一个接一个,大多时候他都在呻吟、喘息或者痉挛,眼皮不住颤动,仿佛就要睁开眼睛,每当这时,他就十分犯难,想安慰他陪在他身边,又怕他醒来看见自己,他不可能在他如此痛苦的时候丢下他,然而被他发现恐怕会迎来一场前所未有的暴风雨,自己怎能不纠结?可无论如何,他都不可以离开这个危险的阵地。

男人的伤情有所好转,这无疑减轻了他的负担。他终於能够多挤出一些时间来处理国事,最近所有的心思都放在他身上,怠慢了朝政,整个朝廷已是怨声载道,他也应该做些补偿。只是,他又该拿什麽补偿阮汗青呢?又如何补偿得了?有时候他抱著他,恍惚间,会怀疑这是幻觉。他知道这并不是幻觉,实质上这就是幻觉,男人在伤好之後,只要神智正常,便不会接受他,他们终究会形同陌路,他对他,只能是短暂的拥有,无论他怎麽祈祷,这一天终会到来,男人会离他而去,也许连一声再见也无。

可真是那样他又有什麽办法?求他留下来?要知道,他早就丧失了爱他的资格,他这辈子注定是孤家寡人一个……

这不知是第几个夜晚。

从阮汗青回来那天起,夜晚便具有了魔力。

那是一种无言的诱惑,充满了痛苦和甜蜜,叫人深深沈溺。

“汗青……”

魏帝坐在床边,手抚摸著他平静的睡颜。不管有多麽疲惫,只要一看见他,心就有了无限的暖意,一种实实在在的开心。

何况这几天,男人很少做噩梦,呼吸也平稳了,正好一个太医在身边,他问:“他是不是比之前睡得要安稳?可脸色为什麽还是那麽差呢?朕没记错的话,他现在吃得也比以前多了,应该很快就能好起来吧?”

太医却答:“皇上,恕臣直言,您太乐观了。您可能忘了,阮公子被车裂之前曾下过天牢,在那里他日日受刑,後来又掉了孩子,再算上之前他产下公主时留下的病根,身体可谓屡遭重创,积重难返啊,陛下,这种情况只能慢慢养,只是花个三年五载,也不一定有所成效,陛下,您可要有这个心理准备,外伤好治,心病难医啊。”

魏靖恒满脸愧色,哪还能去追究对方话语中的不客气,回想起伤害过他的曾经,只恨不得打自己耳光出气。他低头看著男人,他曾是那麽优秀,英姿焕发,从容指挥十万大军;他曾是那麽出色,高大、强壮,俊美如神邸,有著十足的魅力,特别是在他身下时,既有著男人的刚劲韧性,也有著女子的纯洁羞涩。可是眨一眨眼,那个漂亮的人儿就不翼而飞,变作床上这个面容苍白,眼窝深陷,身上全是皮包骨头病入膏肓一般的病汉,魏靖恒後悔不迭。

“还有,您刚才的论断恐怕是错误的,”事实证明,只要时机抓得好,一个太医也能杀人不见血,“车裂之刑的精髓在於犯人被活生生地撕裂,死了倒好,要是死不了,那麽他将一直活在被肢解的恐惧里。这种恐惧很难治愈,相反,会变得越来越严重,以至於无时无刻草木皆兵。阮公子就是这样的。他每一夜都噩梦连连,没有办法让噩梦消停,除非──一直不睡觉。”

听到这里,魏帝已是冷汗涔涔,那麽说……男人并不是克服了心理障碍睡得沈了,而是他根本就没有入睡?


177.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如果他知道身边的人是谁,又为什麽一点反应都没?

“先下去吧,朕叫你你再进来。”

心中前所未有的混乱,却不愿去深究这混乱从何而来,只觉得迷茫、沮丧。皇帝捧著额头,软软地靠著墙。这日子真是没法过下去了,至从男人断了双腿之後,一切都变了,没法再回到从前了,和如今比起来,并不那麽和谐的从前显得如此美好,至少他们能够正常交流,有时还会欢爱一场,至少他们一个明著、一个暗著都爱著这两个孩子,纵然有矛盾、有恨,但都没现在这样糟糕,这样无可挽回,他那步真的走错了,真的走错了!

“啊──”他张开嘴,双手抱头,发出无声的嘶吼,极致的痛苦原来是这样的感觉,上刀山下火海亦不能比。没有出口发泄,除非身体破一个洞,或者汩汩地流著血……他需要救赎,但是救赎永远不会出现在最需要救赎的罪人的面前,这是惩罚,上天给他的惩罚,他必须毫无怨言地承受。

深吸一口气,他转回到阮汗青的床边,看著他,给他拈被角,或者抚摸他的脸,整整一夜,一夜又一夜,他都在做这些琐碎的事。

痛苦、忧愁、歉疚、伤心紧紧纠缠著他,似乎在帮男人向他讨个说法。这些情绪他不能够抗拒,就好像面对那个胎死腹中的孩子,是一种为他所熟悉、让他逃无可逃的怨念。

“朕该怎麽办……”喃喃自语的皇帝就像一个无助的小孩,看上去是那麽脆弱,那麽凄哀,就连烛光一个跳动也会令他受惊,令他恐惧。又何况是阮汗青所制造的巨大波澜?

他缓缓转过头,看向身边的男人。

他挨著他的腰部,不知何时,多了一抹硬硬的触感。

魏帝睁大的眼里,满是激动满是伤怀:“汗青,我知道你恨我。我知道,这辈子再也无法求得你的原谅了。我只想让你知道,我爱你,我是真的爱你。不是朕,是我。”他缓缓地颤抖著,像是在进行最後的诉说,“我知道我做了很多错事,每一件都深深伤害了你,其实,也深深伤害了我自己,我真的是傻得透顶……所以说,无论你想做什麽我都不会阻止你,如果你想杀了我我会更加开心……”他微微一笑,看向腰间那一寸从被子里探出的精光。

这时,躺在床上的男人缓缓睁开了眼睛,对於魏靖恒来说,就像是一场邪恶的神迹。他没有看他,只是看著房顶,好半晌,才偏过头,用嘶哑的嗓子问:“那……天,”他说得很慢很慢,“你……怎……麽……不……掐……死……我?”他的表情是一种有些奇异的似笑非笑,“为……什……麽……要……松……手……”说著,定定地望住他,眼珠凸著,似乎要淌血,“为什麽?!”

原来他一直都醒著,他如何能够这麽镇定地面对让他刻骨铭心的仇人?他是怎麽做到的?其实他的汗青一直都在,他的倔强和骄傲都还活著,他从来都没有妥协过,魏靖恒垂下头,哽咽著:“我舍不得,我舍不得你啊……”这一刻,他是如此赤裸,相当於把心从胸口取出摆在他面前,魏靖恒,这个叫魏靖恒的人从来没有过这般真切、这般鲜活,对他的感情是那般狂烈和绝望著,就像是一把燃烧不尽、要焚了天际毁了你我的火……却为什麽总是说不明白,为什麽总是一再错过?

阮汗青笑了,跟那天一样,笑得凄狂,不过眼里多了一股嘲笑和怜悯,对他歇斯底里的示弱。他只是笑,笑个不停,直到嘴角缓缓流下一道鲜血。

我要走,谁也留不住我。

不管明儿、抑或是蓝蓝,还是你,魏靖恒。

他的眼睛在说。那麽高高在上的。那麽冷漠无情。

见状,魏靖恒惊恐到极点,他打开紧紧包裹著他的被子,然後看见那贫瘠的身体上的可怕伤口──他用刀把自己的整个胸膛剥开了。
宫殿里顿时响起一个男人的嚎啕大哭声:“汗青、汗青……我错了,我错了还不行麽……为什麽要走……求求你……不要丢下我……回来……回来好麽……”

宫殿外,有人问:“是谁在哭?”

“是皇上……”

“皇上?是不是搞错了?”

“我难道还骗你吗?我天天给圣上端茶送水,圣上的声音,难道我还不记得?”

“……”

“我说雪越下越大了,风也这麽猛,我们还是先避避吧。”

那人叹息著:“冤孽啊。”


178.

房间里挤满了太医,却都在说自己如何如何的无能为力。

因此在刘公公凑过来时,苍白著脸的皇帝指著那些人问道:“难道你也要同他们一样麽?无能为力无能为力,朕养他们到底做什麽?”

“不,皇上你误会了,奴才才不是来伤您的心的。”

魏靖恒笑了,笑得无力,笑得虚脱:“刘总管,这个时候,你还不忘对朕花言巧语麽?”

那人赶快上前一步,扶了摇摇欲坠的天子往旁边一坐:“皇上,奴才忠心耿耿服侍您多年,在您心中,奴才就这麽不可救药?”他说,“这一次,阮公子的确伤得太重,大家有目共睹,实在不能怪太医无用,就算找到之前替阮公子接骨的那位神医,也不一定能够救公子一命,何况那位神医早就不知所踪。”

魏帝眉头紧锁,伤心欲绝,根本就不想听他说下去了,他没有时间听他说废话!虽然他极力护住阮汗青的心脉,以真气替他续命,但消耗巨大,仍是无法阻止那人生命的流失,他们两人都撑不了多久了,必须找到一个治本的方法,无论如何,他都不准他死!

“不过,奴才还有一个办法,保证能够还您一个活生生的……”刘公公欲言又止。

“你说什麽?!”魏靖恒转过头来,目光灼灼,好似起死回生,“有办法?什麽办法?!快说!!”

刘总管有强烈的预感,此刻如果不能给他一个满意的答案,自己肯定会被他一掌拍死,现在他再也经受不住哪怕一点点失望了。

只是他还不能够说出口:“为皇上解忧是奴才的本分,不过这个方子是奴才踏遍千山万水好不容易得来的……”

魏帝极为干脆:“如果真能救活他,朕会大大地赏赐你!”

刘某人道:“但是奴才想要的赏赐并非金银珠宝……”

“那你要什麽?尽管说!”

“原来丞相之位是张宇的,可如今张宇已死,此位虚置……”

魏靖恒起初不以为意,任何人都有贪恋,更何况是一个老奸巨猾的太监。後来才知道他的野心不是一般的大,大得足以令他起杀心了,一个宦官竟想跻身於三公之位,染指实权,简直是痴人说梦,不要脸!

刘总管也看出了他的愤怒和疑虑,便抢先出言堵住了他的嘴:“皇上,奴才知道奴才只是个上不得台面的太监,最多管管宫内的事,根本不配谈志向,更不能对不属於自己的东西抱有非分之想……可说,光是刚才那番话就足以让我千刀万剐。但是皇上,求您看在奴才服侍你多年的份上,就成全奴才吧,奴才实在不愿一辈子都做一个没有出息的太监。再说,用一个官位换回您最重要的人一点也不冤枉啊……”又是动之以情又是晓之以理,绘声绘色到极点。

这家夥的生死本就在朕掌控之中,还怕他翻起大浪不成,先救命要紧,魏帝压住心中怒火,做出一副没什麽大不了的表情来:“不过就是一个丞相之位麽,你想要朕给你就是了,只要能救活他,要什麽是不可以的?”

听言,刘太监就知道自己赌对了,救阮汗青的办法可是自己升官发财的重要砝码,岂能这样随随便便就浪费了,不要点出格的又如何对得起自己的处心积虑呢?

见对方答应了,他并没有掉以轻心,得意忘形:“可是陛下,我朝有名文规定,宦官不可当政,否则杀无赦啊。”

魏帝不以为然:“规定是人定出来的,既然是人定出来的,就可以改。”

那人摸了摸鼻子,又道:“皇上,奴才想当丞相,虽有私心,但主要是为了替您分忧解愁,可就算奴才说了,怕陛下也不会相信,待公子活下来之後,陛下会对我痛下杀手也不一定……”

“那你说怎样才好?”

刘公公笑道:“也不难办,陛下只要发誓不会动奴才一根毫毛,再赐免死金牌,奴才就後顾无忧了。”

他用极为客气的口吻催促道:“陛下,事不宜迟,您还在犹豫什麽?难道您不想阮汗青好好活著?”


179. 完结

毋庸置疑,这句话正中皇帝的死穴。

“你的条件朕都答应,别再故弄玄虚!”

在魏帝面前,自己从来都是一副低贱的样子,如今终於能够扬眉吐气,心中自然万分得意。他怕自己过於外露,因而赶忙转入正题:“一本古书有所记载,轩辕一族男子能够怀孕,若取其腹中胎儿做成药引有起死回生之功效,奴才奉命监视阮汗青一家人的动向,最近发现阮汗青的大哥阮云飞有孕在身,状似即将临盆,这不失一个绝佳的时机。如果将阮汗青送回山上,阮云飞顾及兄弟之情,自会全力相救,阮汗青便转危为安了。”说完又假惺惺地露出几分担忧,“不过陛下,如此一来,阮公子虽然平安无事了,但可能对你的安全造成威胁,据我所知,他的大哥性子刚强,如果知道……怕是会千方百计地报复您。”

不等他说完,魏靖恒便打断了他:“朕不怕,让他来吧。你不用管这麽多,赶快按你所说的做,一切後果由朕承担。如果,”他的眼神陡然变得锐利,“你敢骗朕,朕一定会拔你的皮抽你的筋!明白不?!”

相信他,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将阮汗青送回他大哥身边後,魏帝日不能食夜不能寐,生怕山上的探子传来的是那人的死讯,直到一天夜里,他收到探子的飞鸽传书,上面写著‘阮公子已经性命无忧,请陛下放心’,才总算大大地松了口气,接著他迫不及待地来到他们居住的洞前,当然是偷偷的,等了很久,才终於看见坐在轮椅上被阮云飞推出来透气的爱人。

太好了,他还活著,太好了!当时他前所未有的激动,只觉得上天对自己实在宽厚,他对阮汗青犯下的罪过,足以他被剥夺前世来生,然而他得到的却是佛主普渡众生的仁慈和垂怜,他不禁受宠若惊,心生敬畏之情。是的,他曾经并不相信这些,他唯一信奉的便是权力,因为权力能够带来一切。直到他爱的人危在旦夕,他才明白,就算自己集所有光环於一身,几近於众人膜拜的神,也毫无用处,因为这并不能让阮汗青爱上自己,也不能挽回他的性命。他第一次对手中的权力产生了怀疑,第一次对自己惟恐失去的权力那样痛恨,它让他得到了男人的身体,却杀死了男人的心,好在他最後醒悟了,只是一切都晚了。
“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於爱者,无忧亦无怖。施主,你为什麽不放下这段孽缘呢?阿弥陀佛!”

一声‘阿弥陀佛’唤回了男人的神志,他这才发现自己身处佛家重地,四处佛像高耸,佛像前无一例外地供著香烛,除了一片烟雾缭绕,还有徘徊在耳边的一种有节奏的短促响声,一声又一声,那是和尚在敲木鱼,听了让人心宁神静。而自己正跪在一座大佛面前,旁边是一名身披袈裟手拈佛珠的高僧,只听他循循善诱、缓缓道来,用那种看破红尘的漠然表情、淡然口气:“人之所以痛苦,在於追求错误的东西……”

“可朕并不认为朕和他是错误的相遇。”

“你可以拥有爱,但不要执著,因为分离是必然的。情执是苦恼的原因,放下情执,你才能够得到自在。”

“但是朕不愿放下,也放不下。”

“来是偶然的,走是必然的。所以你必须,随缘不变,不变随缘。这样才不会苦了自己。随缘不是得过且过、因循苟且,而是尽人事、听天命。”

“大师,朕知道,可朕就是悟不透。朕始终忘不了他。朕感到深深、深深的痛苦。生命对朕来说,已经成了一种惩罚……”

 ***

一年之後

迟日江山丽,春风花草香。泥融飞燕子,沙暖睡鸳鸯。

从这间酒楼的栏杆朝外望去,不正是一幅春日绵绵的景象?

江南的春天,比起其他地方,让人更觉美好。是浪客见了就恨不得沈溺其中的温柔乡。

栏杆下是轻轻荡漾著的碧绿湖水,在那里依著一个醉酒的男人。他的一只手吊在栏杆上,另一只手紧紧搂著一个墨色的罐子,那个罐子裎亮裎亮的,显然经过主人无数次细心擦拭,有一半裹在布中,那布,做工精良,价值不菲。

只见他望著岸边那一排柳树,目光恹恹,仿佛怀有心事,就在这时,几个路过他身边的食客停下了脚步,只听其中一人说:“魏君年,我们又见面了。”

那个叫魏君年的男人头也不回:“魏国的天子,怎麽跑到这个地方闲逛来了?”

那人道:“朕不跟你斗嘴。张宇在麽?朕有话对他说。”

魏君年的身形微微一僵,沈默了。

那人不再理他,而是转向他怀里那个骨灰罐:“张宇,你求朕的事朕没有答应,你是否耿耿於怀?在满朝文武中,你是唯一一个朕愿意推心置腹的人,你求朕的事朕一般不会拒绝。因为朕曾经许诺,无条件地答应你一个请求,不管它多麽难以实现。但是那个请求早在五年前就被你用了。你忘了吗?那时朕要杀了他,可是你不许,你苦苦哀求,朕只好将他关住,但是朕没有告诉你,也难免你心生误会。”

听言,魏君年完全失了神,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脸上是赤裸裸的悔恨,纵然心痛难当,他亦没忘却报复:“阮汗青在不在?我也有句话对他说。汗青,那天我问你,你故意射偏的是不是?没想到你就这样点头承认了,你知道当时我多麽震怒?我甚至觉得做你的兄弟实在是大大的不幸,然而後来,当我知道,是你,不顾自身安危,陪他走完了最後一程,我真的很感动,也就不再记恨你那次的妇人之仁。”说完看了那人一眼,眼神里带有挑衅的意味。

果然,魏靖恒愣在了那里,眼里闪烁著点点泪花,然後猛地转身,带著属下离开了。
殊不知,这两人一个为了彻底治好阮汗青的腿四处寻觅那个神医的踪迹,一个为了能够好好安葬张宇才来到了江南这销魂之地,以至於碰到了一起,从对方那里知道了本该属於自己的秘密。

只是时过境迁、物是人非,纵然知晓也是枉然,不过平添悔恨罢了。还不如一无所知,免得那无尽的悲苦变得更加的漫长。
马上,男人回头望了一眼身後的江南,刚才它还是阳光明媚,转眼便已是烟雨朦胧,一切春意盎然,都被笼罩在那缠绵悱恻的细雨之中,愁恨间,似暗藏新生。然後他转回头,看向未知的前方,像是突然看见了希望,策马狂奔。


            完


双性家族系列文人物简表

阮家兄弟
大哥 阮云飞(冷漠女王受)──大侠沈擎苍(温柔忠犬攻)
   贴身仆人:叶青(四弟的炮灰攻)
二哥 阮重华(冰清玉洁、风骨凛凛受~囧)──邪教教主霍负浪(狂邪渣攻)
   贴身仆人:薛凤(二哥的炮灰攻)
三弟 阮汗青(傲娇强受~)──皇帝(腹黑无情攻)
四弟 阮俊青(怨毒受)──叶青(大哥的仆人)
五弟 阮北望 (肌肉单纯受)──司徒笑(淫邪花心攻(o)美强)
六弟 隐藏系

沈擎苍的师傅:
谢擒天(第一重人格)好人的性格 使九阳神功後使九阴神功
谢乱天(第二重人格)坏人的性格 使九阴神功後使九阳神功

沈擎苍朋友如下:
六怪:
使锤老人(姓铁)
美妇人徐三娘
独眼秃子(习遁地术)
侏儒
银杉人(军师)
剩下一个没想好

皇帝
三王爷

配角:
使鞭的鞭影人──(司徒笑得力手下之一)
使钩的屠夫钩──(司徒笑得力手下之二)
义云天(邪教教主霍负浪的左护法)
陈雁平(万剑门──阮汗青手下败将)
李元霸(炮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