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10-25

来自远方: 谨言 165-173

第一百六十五章

    砰!

    枪声响了,迥异于马枪,而是俄制莫辛纳甘步枪特有的枪声。子弹擦着楼少帅的脸颊而过,马队中的几人立刻循着子弹飞来的方向疾驰而去,其他人护卫在楼少帅四周,挡开陷入混乱的人群。

    趁众人的注意力被枪声吸引,一名记者突然从怀里掏出一颗香瓜式手榴弹,没等他拉开保险,两枚子弹已经击中了他,一枚直接打爆了他的脑袋,手榴弹从他的手里滚落在地。

    “保护少帅!”

    “少帅,危险!”

    楼逍推开挡在自己身前的骑兵,视线扫过死去的记者和从他手中滚落的手榴弹,“英国货?”

    一个兵哥旋即下马,捡起地上的手榴弹,“是英制米尔斯手榴弹。”

    俄国的步枪,英国的手榴弹,记者,华夏人……或许,不是华夏人?

    几个男人混在人群中想要趁乱离开,不想却被身后的人一把按住肩膀,腰间也抵上了手枪。

    “千辛万苦的来到关北,不如留下多做几天客。”

    被抢抵着的男人顿时色变。

    之前去追枪手的兵哥们也回来了,一个兵哥手里拿着一杆俄制步枪。

    “少帅,人跑了,只留下这杆枪。”

    “跑不了。”

    楼少帅敲了一下马鞭,这里,可是关北!

    警察局赵局长得到消息,气得再次骂娘,先是刺杀言少,这次竟然直接找上了少帅!TNND,要是被他知道是哪个混账王八蛋,绝对扒皮抽筋,活撕了!

    旅馆的老板夫妻也是又气又急,只希望这事千万别牵扯上自己。刺杀少帅,这些人是吃了雄心豹子胆了!旅馆伙计看着被一连串变故惊呆的几个记者,狠狠的啐了一口。

    警察赶到时,几个兵哥正下马维持秩序,围在四周的人,不少都红着眼睛,像是要生吃了地上几个记者的样子。楼少帅骑在马上,手里拿着一枚还没打开保险的手榴弹,脸上没什么表情,却让人轻易不敢靠近。

    赵局长上前几步:“少帅!”

    “这里交给你,这几个人我带走。”楼少帅一拉缰绳,“稍后萧有德会去警局。”

    “是!”

    几个记者早没了之前的气焰,神情也变得恐慌。他们自诩“正义”,为了言论自由敢于对抗强权,却不代表他们是白痴!之前仗着在外国报社工作的记者身份,以为楼逍不会拿他们怎么样,现在却不一样了,他们的同事,和他们一同前来关北的一名记者竟然试图刺杀楼逍!

    楼逍手握北六省,楼盛丰更是华夏的大总统,被牵扯进这起刺杀事件,他们想要保住命恐怕都困难!

    “不,我是无辜的!”一名上海泰晤士报的记者突然大声叫嚷了起来,“我是法国公民,你们不能抓我!”

    法国公民?

    楼少帅连头也没回,摆明不会理他。抓着这名记者的兵哥嘿嘿一笑,“我怎么瞅着你是个华夏人?就算法国公民又如何?老子还没扒过法国佬的皮,正好用你来练练手。”

    扒皮?!

    记者挣扎得更厉害了,兵哥不耐烦了,一记手刀劈在他的颈后,世界安静了。

    回到大帅府,楼少帅刚走进客厅,李谨言就迎了上来,“少帅,我听说……”

    “没事。”楼逍回头让副官去叫萧有德,拉着李谨言大步走到沙发旁坐下,马鞭扔到茶几上,“几个跳梁小丑。”

    “真的?”李谨言还是不放心的上下打量着楼少帅。

    “真的。”楼逍任由李谨言拉着自己上看下看,一只手按住李谨言肩膀,俯身靠近,“担心我?”

    “当然!”李谨言很想翻个白眼,再说句废话。话到嘴边还是明智的咽了回去,之前在剧院一时口快,被楼少帅折腾一夜,一连三天腰都是酸的,这样的“亏”吃过几次,榆木脑袋也该开窍了。

    “少帅,能确定是谁做的吗?”

    李谨言的话音刚落,副官就带着萧有德走了进来,两人是在路上遇到的。

    “少帅,属下失职!”

    萧有德站定就开口请罪。

    楼少帅没在这件事上计较,而是下令萧有德尽快查明这起刺杀事件的幕后主使到底是谁。

    “有九成可能不是一拨人。”萧有德思索片刻,开口说道:“情报局今天抓了五个,确定和邢五是一个路数的,都是满清那群复辟党。至于那几个记者,属下一定想办法撬开他们的嘴!不过少帅,万一他们其中真有外国……”

    “这里是关北。”

    楼逍的声音发冷,仿佛带着彻骨的寒意,萧有德生生打了个激灵。

    “属下明白了。”

    自始至终,李谨言都是静静的坐在一旁没有说话。等到萧有德离开,他才蹙着眉头开口问道;“少帅,这件事和英国人有关吗?”

    虽说上海泰晤士报是英国人办的报纸,参与刺杀的人也的确是在这家报社工作,但到底是不是和约翰牛有关,还真不好确定,毕竟证据实在是太“简单粗暴”了。

    “不确定。”楼逍握住李谨言的一只手,捏了捏他的手指,“和英国人有关,也好。”

    什么叫和英国人有关也好?

    李谨言猜不透楼少帅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干脆不猜了,反正等到真相大白,他总会知道楼少帅想做什么。

    “少帅,萧先生忙不过来,可以请哑叔帮忙。”

    “恩。”楼少帅没有拒绝,“确认枪手的身份,应该需要他帮忙。”

    “不是说没抓到?”

    “抓到了。”带着枪茧的指腹擦过李谨言的手背,摩挲着他的手腕,“只要我想,没有抓不到的。”

    李三少:“……”

    他们是在谈杀手的事,对吧?

    眼前这也是楼少帅,没错吧?

    可他怎么总觉得,无论是话题还是楼少帅,都有点不“正经”?

    楼大总统和楼夫人当天就得知了楼少帅遇刺的事。

    楼大总统脸色阴沉,楼夫人则是担忧得接连给关北发了三封电报,得知楼少帅确实毫发无损,才把提到嗓子眼的心放了回去。她很想亲自回关北一趟,却也知道,这个时候回去,最大的可能就是给儿子添乱。

    “大总统,这件事绝对不能善罢甘休!”

    “不必夫人说,我也没打算把这事揭过去。”楼大总统和楼夫人一样,不只着急,更加恼火,先是他儿媳妇,紧接着又是他儿子,当他楼盛丰死了吗?!

    展长青和白宝琦几乎是前后脚抵达大帅府。白家,展家,两个家族的富贵荣辱都紧系楼家,敢动楼逍,分明就是和三家为敌!

    “大总统,这件事到底是怎么个章程?”

    “逍儿的电报里也只简单说了两句,唯一能确定的是这件事内里绝不简单。”

    “难道真是那些洋人在背后动手脚?”

    “八九不离十。”楼大总统扯了扯领口,“只是到底都有谁牵扯在内,现在还不好说。”

    两个连襟一个大舅哥在书房里议事,展夫人,白夫人和楼夫人在内室说话。坐在在地毯上摆弄九连环的楼二少见着白夫人和展夫人,不用楼夫人提醒,张嘴就叫人:“大舅母,二姨。”

    “哎!”

    两周岁的楼二少长得就像观音座下的童子,格外的讨人喜欢。

    白夫人喜欢得将他抱起来,亲了一口,“睿儿可真讨人喜欢。”

    “可不是。”展夫人也拿起一旁的玩具逗他,“见人就笑,让人不喜欢也难。”

    实际上,楼二少绝对不像展夫人说的那样见人就笑,至少见着楼大总统和楼少帅,二少就从来不笑……

    白夫人让楼二少坐在自己怀里,看向坐在一旁的楼夫人,开口问道:“清枚,逍儿那边没事吧?”

    “恩。”楼夫人示意房间里的丫头先下去,连楼二少的奶娘也退了出去,“一切都还好。不过大总统说这事恐怕牵扯不小。”

    白夫人和展夫人互看一眼,她们的政治嗅觉并不比楼夫人少,楼夫人一开口,便能闻弦歌而知雅意。

    “莫不是南边?”

    “应该不是。”楼夫人摇头,“怕是和大总统那次一样。”

    “日本人?”白夫人迟疑了一下,“可我听说,那几个记者是在英国人的报社里工作的,里面好像还有个法国人。”

    “这事短时间也掰扯不清。”楼夫人把楼二少从白夫人的怀里抱过来,垂下眼眸,不管是谁,这事都没轻易揭过的道理!

    东交民巷,英国公使府邸。

    管家在书房的门上规律的敲了三下,“爵士,康德先生和库朋斯齐先生来访。”

    客厅里,法国公使康德和俄国公使库朋斯齐坐在沙发上,听到脚步声,望向门口,同时站起身。

    “爵士,打扰了。”

    “请坐。”

    朱尔典走到沙发前坐下,管家送上茶点后恭敬的退了出去。

    “两位的来意我知道。”朱尔典见库朋斯齐要开口,举起手摆了摆,“但我要说,这件事我还没想出太好的解决办法。”

    “爵士,若不能尽快处理好这件事,会给我们都带来麻烦。”

    欧洲的战争让英法等国在华夏的实力不断削弱,华夏国内的各个实权派又动作频频,除了云南和四川,最近长江流域和广东都不太平,朱尔典看到各地领事发来的电报也十分头疼。但他又能如何?

    华夏太大了,这个国家的人和成为大英帝国殖民地的印度人也完全不同。外表再虚弱,他们的骨子里却是硬的。

    可以伤害他们,杀死他们,却无法让这个民族屈服!

    “先生们,事到如今,我们彼此必须坦诚。”朱尔典双手交叠,掌心扣在手杖上,目光锐利如鹰隼,“这件事到底和我们中的谁有关?”

    “我可以向上帝发誓,绝对没有!”俄国公使库朋斯齐率先开口,如今俄国正和华夏商谈增加药品的进口量,同时,由于军队中缺乏武器,从欧洲大量进口枪炮也不太可能,沙皇正在寻求新的武器进口途径,华夏和美国都在备选的名单之上。

    这个时候,会有哪个脑子发抽的俄国情报人员去刺杀华夏最有实力的军阀?脑子进水了!

    法国公使康德也否认,“那个记者在说谎,他并没有法国国籍,只是曾在法国留学,妻子也是法国人而已。”

    “那么,我也必须表明,这件事和大英帝国毫无关系。”朱尔典的视线扫过两人,“若不是华夏人贼喊抓贼,就只剩下一个可能,有人试图挑起我们和华夏人的矛盾。”

    大不列颠,法兰西,俄罗斯同属协约国,挑起他们同华夏的矛盾,谁会最终得利?

    “德国?”

    “可能。”朱尔典缓缓靠向身后的沙发,他还有另一个怀疑对象,那就是日本!

    这个东洋岛国一直试图使大不列颠同华夏对立,如果是他们做了这件事也能解释得通,毕竟日本在华夏花费的心思绝对比任何国家都多。朝鲜的局势也没逃过朱尔典的眼睛,这背后,华夏人可没少使力气。

    但也不能马上排除德国,德国驻华公使辛慈绝不是个简单人物,往往越不可能的答案,越接近事实。

    客厅中寂静许久,朱尔典的声音再度响起:“先生们,这件事我们必须慎重对待。”

    朱尔典此刻比楼逍更希望查明这件事的幕后主使者到底是谁,若是日本人很好办,若是德国人,事情恐怕没那么容易解决。

    不过,一旦有确实的证据握在手中,也很有可能让德国人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关北城

    哑叔走进情报局在关北城外的一处秘密监狱,这里曾是关押川口兄妹和许多国外间谍的地方。

    之前开枪刺杀楼少帅的杀手就关在走廊尽头的一间牢房里。也是该他倒霉,情报局这段时间正在追查混入关北城的满清复辟党,加强了布置在城内的力量,他在光天化日下开枪,还想跑?

    当啷一声,牢房上的锁被打开了,哑叔袖着双手走进牢房,看了一眼靠坐在墙边的男人,从袖子里掏出一张纸条,让情报局的人按照这上面的话来问。

    问话的内容并没多出奇,靠在墙边的男人神色却变了,无论怎么问都不肯再开口。哑叔眯起眼睛,示意情报局的人跟他出去。

    “江湖人。”哑叔拿过笔,在纸上写道:“专干杀人越货这档子买卖。”

    “确定是江湖人?”

    哑叔点头。

    萧有德拧起眉头,“给他上大刑,我就不信他能撑到死也不开口。”

    哑叔摇头,继续写道:“这样的就是拿钱办事,问不出什么。不如去看看那几个记者。”

    “您老是说?”

    哑叔咧开嘴,没了鼻子的面孔显得益发狰狞。

    “那些人里,应该还能摸到一两条鱼。”

    看着纸上的字,萧有德仔细一想,的确,虽然只在一个人的身上搜出手榴弹,却不代表其他人就都是“清白”的。

    这起发生在北六省的刺杀案不只引起了联合政府和各国公使的关注,在民间也引起了轩然大波。

    关北和其他各省的报纸都对此大加报道,之前关于枝儿和李谨言的报道全部销声匿迹,即便仍有少数几份报纸对此抓着不放,也再难引起更多人的兴趣。

    枝儿一改前段时间不出声不露面的做法,接连三日出现在关北剧院,面对有心人不怀好意的问话,也大方的回答:“我的确在长三堂子呆过,因为这样,我才更明白堂子里姑娘们的苦。至于我为什么会沦落到那里,全拜我的大哥所赐!”

    枝儿一边说,一边红了眼眶:“我做过李三少的丫头,也因为三少,我才跳出了那个火坑!那些往三少身上泼脏水的,扪心自问,对得起你的良心吗?!”

    这番话一出,加上之前电影《移民》的影响,枝儿反而得到了一些进步人士的赞誉,虽说没办法一夕之间完全扭转局势,却也鲜少有人会再拿她之前的遭遇说嘴了。

    趁此时机,关北电影公司宣布开拍第二部电影,枝儿依旧是女主角。这样一来,只要没被猪油蒙了心的都能明白,李金枝是有靠山的,而她的靠山背后,则有更大的靠山。

    舆论风向又是一变,少了某些有心人的推波助澜,关于枝儿和李谨言的八卦绯闻顷刻间消失无踪。

    与此同时,楼逍遇刺事件也终于查到些眉目,经过哑叔提示,那些记者里当真摸出了一条颇有些来头的鱼。

    “在旅馆前被当场打死的人叫林健一,父亲是华夏人,母亲是日本人。”

    萧有德将一份整理过的口供送到楼少帅的面前,“据查明,他的确是日本间谍,不过不是日本潜伏在华夏的间谍,而是被安插在英国人身边的钉子。”

    日本人插在英国人身边的钉子?

    “这个?”

    “供出他身份是同一家报社的记者,而且,”萧有德顿了顿,“他是南六省宋家的人。”

    宋家?

    “不过据他说,他来关北也只是为了盯着这个林健一,并不知道这个姓林的会胆大包天刺杀少帅。”

    楼逍没有说话,看着桌上的口供,陷入了沉思。

    南六省

    宋武接到手下的报告立刻去见了宋舟,宋家父子都没料到,他们手下的情报人员会牵扯进楼逍遇刺的这件事里。要是处理不好,一旦被有心人利用,事情绝对不可能善了,最坏的结果就是华夏再启战端。

    父子俩商议许久,宋武决定亲自前往北六省一趟。

    在宋武即将走出房间时,宋舟突然开口道:“阿武,你实话告诉我,事先真的不知情?”

    “是的,父亲。”宋武没有一丝迟疑,转过身看向宋舟,目光没有任何闪避。

    过了一会,宋舟点头,“你去吧。”

    “是,父亲。”

    房门关上,宋舟靠向椅背,缓缓舒了口气。

    就在宋武启程的同时,德国公使辛慈也再次出发前往北六省,他意识到,此次刺杀事件对德意志帝国来说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若是能就此将华夏拉上德国的战车,德意志帝国在这场战争中握有的筹码将大大增加。

    “无论策划这起事件的人是谁,”辛慈坐在车厢里,看着车窗外掠过的风景,“德意志帝国,都将十分感谢他。”



第一百六十六章

    民国六年,公历191539日,德国公使辛慈乘车秘密抵达关北,隔日便前往大帅府拜会楼逍。两人在书房里进行了长达一个多小时的密谈,除了楼逍与辛慈本人,凡是在场的人,包括德国驻北六省领事,都对谈话内容三缄其口。

    密谈结束后,辛慈立刻动身返回京城,回京当日即给国内发出一封电报,电报称他同楼逍进行了一次十分愉快的会面,这个华夏最强大的军阀对德意志帝国十分友善。

    “他曾在德国五年,接受过普鲁士军事教育,比起英法,他更加倾向帝国……遗憾的是,他无法代表华夏同德国结盟,但在其他方面,他愿意为帝国提供一定的支持……当然,作为回馈,德意志也需要有所表示。”

    这封电报发回德国之后,引起了德皇威廉二世的重视。

    欧洲的战况不容乐观,同盟国与协约国都没有预料到,原本计划几个星期的运动战,竟然会演变成一场艰难持久的阵地战。

    双方全都准备不足,尤其是在堑壕战初期,挖掘战壕的士兵,因为手头没有工具,竟然要到战场附近的村庄去借铁锹。相比起协约国,同盟国,尤其是德国的工兵铲,在这场堑壕战一开始就发挥出巨大的作用,并且在战争末期德国的堑壕突击队中继续发光发热,成为德国大兵手里的一大杀器。还有用华夏喷火器武装起来的喷火兵,在战场上也发挥了极大的作用。

    但这只是陆地上的战斗,在海面上作战,德国并不具备优势。而在非洲战场,德意志更是接连失地。

    为此,威廉二世不得不慎重考虑辛慈的提议。

    在辛慈等待国内的回复时,宋武一行抵达了关北。

    和之前几次北上不同,这次宋武乘坐专列前来,除护卫外,同行的随员就有二十多人。沿途停靠车站,更打出南六省的旗帜,不少记者由此得知宋少帅北上,纷纷涌向车站。虽然列车停靠时间不长,宋武本人和部分随员还是接受了一些记者的采访,通过记者的纸笔,对外放出他北上的消息。

    “我和楼长风是亲戚。”宋武对山东一家报纸的记者说道:“他的夫人可是我的表弟。”

    看到这篇报道的人,尽皆咋舌。

    李三少是宋武的表弟?李家和楼家是姻亲,和宋家又是表亲?一时间,李谨言和李家都被推到了风头浪尖。

    鉴于楼少帅之前的种种表现,记者们不敢去追李三少,只能想方设法从李三老爷的嘴里问出个究竟。

    自从李锦书出国,李庆云一改往日作风,行事变得低调,如今更是将大部分心思都放在家化厂的经营上,对这些总是时不时会冒出来的记者疲于应付。三夫人忙着给李谨铭定亲,更是无暇理会他们。府里下人经过最初的新奇之后,也渐渐对这些问个不停的记者感到不耐烦了。

    “老爷,总要想点办法。”

    三夫人把李谨铭的庚帖仔细收进匣子里,她看好了两家姑娘,一家是北六省知名的乡绅,前朝家中出过五品的文官,姑娘的祖父还是前清的进士,家世匹配得上,姑娘长得端庄秀气,三夫人见过两次,印象很好。另一家的家世稍差一些,不过姑娘的父兄都在军政府里工作,姑娘上过两年学堂,行事大方利落,说起话来爽利却得体,三夫人便也动了心思。

    事到如今,三夫人不得不承认,她之前的确把李锦书宠坏了。看看人家的姑娘,再看看锦书,根本就像是个长不大的孩子。

    当初送她出国自己还舍不得,如今再看,多亏听了谨言的,否则锦书就算能嫁进个好人家,日子恐怕也不会太好过。

    娘家和婆家怎么可能一样?

    姑娘在娘家千好万好,到了婆家,不说如履薄冰,开头一两年也总是要事事注意。

    三夫人又想起了李锦画,李老太爷的孝也出了,亲家来催几次,锦画出门的日子就定在六月。这姐姐还没着落,妹妹就先出嫁,哪怕三夫人总安慰自己要想开些,却还是忍不住叹气。

    “等过了这段日子估计就好了。”

    丫头送上热毛巾,李三老爷拿起来覆在脸上,又擦了擦手。

    “过段日子是什么日子?”三夫人斜了李三老爷一眼,“要不老爷去找侄子帮忙……”

    “不成。”李三老爷摇头,“你在家里不知道,这几天外头不太平,咱们侄子也不安生,还是少去给侄子添乱。再说又不是什么大事,能应付就应付,应付不了不理不就行了?”

    “也是。”三夫人也觉得自己之前的想法欠考虑了,不该在这个时候再给侄子添麻烦。

    “仔细想想,侄子帮了咱们不少了。还是娘说得对,人得知足。”

    李三老爷提起在后院佛堂里的老太太,三夫人也点头,将这件事暂时揭过去,转而和李三老爷说起李谨铭定亲的事情。

    “老爷也看看,这两家姑娘我瞧着都不错……”

    三月十四日,宋武乘坐的专列抵达关北。

    由于一路上大张旗鼓,还特地在报纸上提及到达关北的时间,北六省军政府想装糊涂,当不知道他是今天来都不行。

    楼少帅遇刺的事还没查明,牢房里还关着一个宋家的探子,宋武又赶在这个时候来,光是想想都觉得头大。

    “少帅,我也要去车站?”

    楼少帅挂上佩剑,拿起手套,“不想去,就不去。”

    看着一身军礼服,正戴上军帽的楼少帅,李谨言摇摇头,“还是去吧。”

    宋武都在报纸上说他和自己是表亲,如今多少双眼睛都盯着,宋武到关北,他不去接站,实在有些说不过去,事后又要给某些有心人左牵右扯的机会。

    鉴于刺杀事件刚过去不久,站台上的警卫力量比往日增加一倍有余,荷枪实弹的北方大兵,拿着警棍的警察,进站出战的人群说话声都低了许多。

    火车的汽笛声响起,咔嚓咔嚓的车轮转动声渐息。

    挂着南六省旗帜的车厢率先打开车门,一列南方大兵在车厢旁站定,宋武走下了火车。

    同样是一身军礼服,同样的高大挺拔,两名少帅互相敬礼,握手寒暄的短暂瞬间,又谋杀了不少记者的镁光灯。

    李谨言依旧是一身长衫,宋武和楼逍握手之后,转头笑着对他说道:“表弟,别来无恙?”

    “托福,一切都好。”李谨言脸上在笑,心里却在腹诽,明知道宋武是故意的,他也不得不附和。

    不管姓宋的在打什么主意,总之他接着就是。

    接不住了……就放楼少帅。话说他是第几次想这茬了?好像对上宋武,他每次都想放少帅来着……

    宋武一行坐上大帅府安排接人的车,看着在前方开路的两辆挎斗摩托,都有些新奇。

    “这是咱们自己设计生产的?”

    咱们自己?

    李谨言忍不住嘴角一抽,这人果真不是一般的自来熟。不过挎斗摩托也算不上多大的秘密,不用像丑八怪一样。在英国的“水柜”走上战场之前想方设法的保密。

    “是用美国的哈雷摩托改装的。”李谨言见楼少帅没有开口的意思,不得不接话道:“不过现在北六省的工厂已经能生产了。”

    “哦。”宋武点点头,接着说道;“既然大家是亲戚,要是可以的话,表弟能不能送表兄两辆?”

    听到宋武的话,李谨言一口气哽在喉咙里半天没吐出来。

    “宋兄开口,自然没有拒绝的道理。”

    楼少帅突然出声,宋武转过头,神色微动。

    见宋武和楼少帅搭上话,李谨言没有再开口,车子一路行至大帅府门口停下,李谨言已经被楼逍和宋武两人话中的机锋弄得脑袋发晕。

    十句里至少有三四句他听不明白,或者该说,字面的意思他能听懂,但暗地里的他想破脑袋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接风宴早已安排好,楼逍和宋武就坐,李谨言坐在楼少帅的身边,北六省军政府和宋武的随员另开了两桌,菜肴的热气和酒香一同蒸腾,觥筹交错间,很多在正式场合不能述之于口的事,都在酒桌上出口入耳。

    李谨言向宋武及几名重要随员敬过酒后就放下酒杯,专心吃菜,摆明不参与楼逍和宋武之间的话题。这些政治上的弯弯绕别说三年,就是三十年,他也未必能达到楼逍和宋武的一半。

    不懂就不说。

    一知半解的插言,唯一的结果就是让人笑话。

    李谨言专心吃饭,楼逍和宋武喝了几杯酒,事情说得差不多,看着李谨言一口接一口的样子,也觉得饿了。

    大帅府的厨子相当了解楼少帅的饭量,直接给这桌送上一整盆白米饭。

    楼少帅接过李谨言盛好的饭碗,埋头开吃,宋武在楼家吃过饭并不觉得奇怪,倒是第一次看到楼少帅吃饭样子的南六省军政府官员被吓了一跳。随后,厨房给每桌都送上同样满满一盆米饭,放下酒杯的北六省文武官员们同样捧起饭碗大口开吃,一片风卷残云,南六省众人的心里都升起一个疑问,难不成饭量也是北六省选拔官员的考核项目之一?

    和这样好胃口的人同桌吃饭,不知不觉的就会吃撑。

    等到宴席结束,宋武的随员没有一个不是一边走一边打饱嗝的。

    在来北六省之前,他们不少人都听说和北方人比酒量不是容易事,却没想到,上了大帅府的饭桌,不只比酒量,连饭量都要比啊……

    随员们都被安排住进了旅馆,宋武和几名南方大兵留在了大帅府。

    醒酒之后,楼少帅和宋武走进书房,里面的灯一直亮到深夜。

    楼少帅回到房间时,李谨言已经抱着被子睡得天昏地暗,或许是喝了酒的关系,他的呼吸间还带着些酒香。

    大手抚上李谨言的脸颊,或许是掌心的温度让李三少觉得舒服,在睡梦中无意识的凑过来蹭了蹭。

    一声低沉的笑,稍纵即逝。

    楼少帅侧躺在床上,将李谨言连人带被的抱进怀里,闭上了双眼,很快,房间中恢复了寂静。

    接下来的几天,宋武除了和楼逍谈事,偶尔也会来找李谨言。

    “想要参观工业区?没问题。”

    恰好廖祁庭从南方回来了,李谨言直接把宋武“塞”给了廖祁庭。

    “廖副总,这是集团交给你的重要任务,一定要好好完成。”

    廖祁庭:“……”

    让他带着宋武参观工业区?他在南方几个月,这段时间关北城的工业区规模扩大两倍有余,他自己进去恐怕都找不着北,还要他带人参观?

    撂挑子不干?

    明显不符合廖七少爷的行事作风,参观就参观,找个熟悉的人,前方带路!

    于是,原本是廖祁庭带路,宋武参观,变成了家化厂的陆经理做“地陪”,廖七少爷和宋少帅一起参观……

    工业区也不是白参观,在启程返回南六省之前,宋武和李谨言口头达成一系列合作意向,包括在南方建立工业区,从关北购买机械,引进技术开厂等。

    如今欧洲工业开始陆续转向军工,加上一些限制,想要大批量的购买机械车床并不是件容易事。

    美国人倒是愿意卖,但宋舟和宋武都没太多和美国人打交道的经验,再者说,随着欧洲开始限制对外机械出口,美国洋行的价格不说一天三变也是节节攀高。

    参观过关北的机械厂之后,宋武就决定从北六省购买机械,只凭他自己无法同李谨言签订正式合同,必须经过宋舟同意他才能动用这么大一笔资金。

    如今的南六省就像是三年前的北六省,少帅只是少帅,坐镇的始终是宋大帅。

    宋武离开前终于提起被关起来的南方情报人员。让李谨言惊讶的是,他提起这个人不是为了让楼逍放了他,而是杀了他。

    “来之前已经查明,他背地里投靠了英国人。”宋武的脸上在笑,笑容却未达眼底,“这样的人该杀。另外还有一件事……”

    宋武凑到楼逍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

    “长风兄,若你信得过,可以到大连的战俘营去查一个叫织子的女人。”宋武说道:“不出意外,她被抓起来时应该在大岛义昌身边。”

    “日本人?”

    “这个女人是日本人没错,但我和你提起的那些人却是不折不扣的华夏人。”

    “为什么告诉我这些?”

    “为了这个国家。”宋武端正了神情,“我必须承认,我至今仍想和你一较高下。但是,不能驱除外侮,强国富民,争起来又有什么意思?”

    楼逍没有出声,只是看着宋武,敬了一个军礼,“一路顺风。”

    宋武回礼,“多谢,保重!”

    汽笛声中,列车驶出站台,李谨言站在楼逍身畔,看着火车一路远去,想起宋武刚刚的话也有些失神。

    驱逐外侮,强国富民,应该是这个时代所有华夏人的希望吧……

    心思飘忽间,手腕被握住,抬起头,只能看到楼少帅那双深黑色的眸子。

    “回家。”

    李谨言笑了,“好,回家。”

    三月三十日,辛慈终于收到国内的电报,隔日便以德意志驻华全权公使的身份联合奥匈帝国驻华全权公使,共同照会华夏政府,愿意将两国在华夏设立的租界与华夏政府实行共管。

    名为共管,实则是将租界内的两国驻军全部撤离,除领事馆中工作人员,其余“政府”人员也一概撤走。协议达成后,华夏可在租界内驻军,租界警察也由华夏政府管理指派。

    在保证两国在华侨民的人身和财产安全的前提下,德意志帝国和奥匈帝国同时放弃平民在华夏的治外法权,即除外交人员外,两国侨民不再于华夏享有领事裁判权,必须遵守华夏法律。

    四月二日,华夏民主共和国,德意志帝国和奥匈帝国正式签署协议,这份被后世称为“乙卯条约”的协定,被视为华夏收回各国租借的开端,也成为日后部分历史学家认定华夏在一战时同德国结盟的一个有力证据。

    乙卯条约一出,英法等协约国犹如被当头砸了一棒。让英法等国陷入了十分尴尬境地。

    他们无论如何不愿意放弃本国在华夏的租界,但德奥首开先例,他们若想继续同华夏政府保持“友好”关系,就必须慎重考虑是不是该做出让步。

    德国在华夏只有天津和汉口两个租界,奥匈帝国更是只有天津一个租界,不说英国,光是法国的在华租界数量,就超过了两国的总和。

    加上德国被英国舰队封锁了海上贸易,这些租界的存在与否并不能对德国本土产生多大的影响,而英法则不然,一旦和德奥一样与华夏政府实行租界共管,他们失去的利益绝不是一星半点。

    但若不做出让步,恐怕华夏当真会倒向同盟国一方。

    华夏同俄国接壤,一旦华夏对俄国宣战,德国必将配合加大东线的攻击力度,到时,战场的局势将如何发展,没有人能预料得到,唯一能肯定的是,协约国军队在西线承受的压力必然骤增。

    朱尔典立刻给国内发了电报,法国公使康德也同时行动,俄国公使库朋斯齐也没落半步,就在这时,又一个坏消息传来,身为中立国的意大利,竟然也紧随德奥脚步,宣布将天津意租界同华夏实行共管。

    确认消息属实,朱尔典气得差点吐血,白厅不是有消息说意大利正秘密同协约国接触吗?怎么会突然做出这个决定?

    事实上意大利也有些无奈,毕竟抛给协约国的媚眼还没得到回应,和德国签订的盟约就摆在那里,德国人人开口了,不答应行吗?况且华夏的商品对意大利也有相当大的吸引力,只是放弃一个对本土没有多大影响的租界,完全不成问题。

    就这样,继华德奥三国协定之后,华意条约也随之签订,鉴于意大利在不久后加入了协约国,凡尔赛会议上,华夏代表面对英法美等国代表的责问,态度鲜明的表示:“当初同华夏签订乙卯条约的不只是德意志和奥匈帝国,还有意大利!”

    在乙卯条约的影响下,楼逍遇刺的风波渐渐淡出国人的视野,虽然主谋尚未查明,但对此刻的北六省和华夏来说,这件事悬而未决或许比查得一清二楚更加有力。

    况且悬而未决只是对外,事实上,真正的幕后主使早已浮出水面。在楼逍遇刺之前,日本参谋本部曾向华夏派遣了一名叫做本庄繁的武官,他原本的目的地是欧洲,因为土肥原身死,便主动向上级请命前来华夏。

    在京城,本庄繁见到了坂西武官,进而拜在坂西门下。他的华夏语说得极好,成为继土肥原之后又一名深得坂西赞赏的日本谍报人员。

    本庄繁也同土肥原一样,将目光盯准了北六省,只不过他的野心和胆量比土肥原更甚,直接将楼逍定为了目标。

    “楼逍死,则华夏将乱,朝鲜之乱可立解,楼逍活,则可趁机挑拨英华矛盾,于帝国也百利而无一害。”

    日本人一直在冒险,在赌博,坂西武官将本庄繁的话原封不动的发回了国内,得到了准许照计划实行的命令。

    就这样,本庄繁开始四处奔走,在京城,在上海,他比土肥原更加小心谨慎,但却终究百密一疏,为了同华夏帮派人员联系,他找到了一名在浪人口中极富“爱国精神”的日本商人日向,而日向的背后,却是今井一郎。

    可惜日向只能打听出本庄繁买通杀手,是为刺杀一名华夏官员,刺杀目标具体是谁,却是在北六省刺杀事件之后才得知。

    宋武将本庄繁的存在告诉了楼逍,而楼逍也借此得知了今井一郎等人的存在。




第一百六十七章

    三月,欧洲的战事持续焦灼,同盟国和协约国都在寻求一举击溃对方的机会,德国将目光投注在与俄国对战的东线,英法趁德国专注于东线战事时,在西线频频发动攻击,可惜碍于战术陈旧和没有能突破德军堑壕防守的强大火力,联军非但没能取得预期的战果,反而让己方损失惨重,几十万人死在了进攻的路上。

    华德奥三国协约签订后,德国开始大规模派遣军队进入东普鲁士,按照德军总参谋部制定的计划,德国将组织起近二十个师的战斗群对东线俄军发起大规模进攻,力图将俄军逼至波兰境内包围全歼。

    奥匈帝国和奥斯曼土耳其为配合德军攻势,也开始调动军队牵制俄军。

    驻华公使辛慈给楼逍发来电报,希望华夏能够兑现之前的承诺,给予德国一定程度的支持。

    楼少帅的回电很快,电报中只有短短两个字:“可以。”

    这封电报,和一战爆发前,德皇威廉二世给奥匈帝国使者的口头承诺,共同被称为历史上最有名的两张“空头支票”。

    辛慈得到答复,立刻电告国内,德军在东普鲁士的军队很快就对俄军发动了进攻。

    电报发出后,楼逍随即召开军事会议。

    “少帅,真去打老毛子?”

    第二师师长杜豫章眉头一皱,打老毛子绝对没问题,但之前和俄国谈判结束也签了份协议,马上就打的话是不是会被外人诟病?

    第一师师长钱伯喜却没想那么多,既然少帅要打那就打。至于和老毛子签的那份东西,愿意承认,那就是合约,不愿意承认,那就是张废纸。别说他姓钱的不地道,这国与国之间的关系不就这么回事?

    大智若愚,说的就是钱伯喜这样的人。

    同样列席会议的第八师师长卫宗国和第十师师长杜澜倾同钱伯喜的意见一致,少帅下令,他们绝对没二话带兵上战场!之前那帮洋人欺负华夏的时候,和他们讲过什么道义?

    第五十六师师长唐玉璜和第六十一师师长庞天逸,更希望楼少帅能将主攻的任务交给他们。

    虽说两个师已经融入了北六省的军队体系,算是站稳了脚,但是,还不够!

    想要更进一步,军功才是最实在,最拿得出手的!

    满洲里战役,收回南满铁路,戍边军在西伯利亚动作连连,如今赵越的第三师又在朝鲜立下大功,唐玉璜和庞天逸比其他人都眼热,同样的,他们手底下的团长营长们也成天有事没事的到师部转悠,就是想看看有没有仗给他们打。连新编三个师的新兵蛋子都在蒙古和西伯利亚出了一把风头,没道理他们这些老兵就没上战场立功的机会。

    唐玉璜和庞天逸彼此互看一眼,都读懂了对方的意思,同时将目光望向会议桌前的楼少帅。

    楼少帅起身走到挂在墙上的地图前,室内的议论声立刻停了下来。

    “时间定在四月中旬。”楼少帅的视线扫视全场,除了他的声音,会议室中再听不到其他声响,“进攻地点,伯力。”

    清朝瑷珲条约和北京条约后,沙俄从华夏分割强占近四十万平方公里的土地,伯力城作为远东军事重镇,也被贪婪的北极熊划到了自己的盘子里。

    伯力即是俄国人口中的哈巴罗夫斯克,西北方是不久前刚刚收回的海兰泡,南部则是同样被沙俄抢占的海参崴。这座位于黑龙江和乌苏里江汇合口的城镇,已经被沙俄抢占半个多世纪。

    少帅要打的不是西伯利亚,而是伯力?

    楼少帅抬起手,修长的手指从海兰泡滑向伯力,定住,继续向下,最终落在了海参崴。众人的心也随着他画出的这条线激烈的跳动,直到他的动作停下。

    “少帅,拿下伯力不成问题。”第八师师长卫宗国开口说道:“但俄国的舰队很难对付。”

    海参崴是远东重要的出海口,即便主力舰队在欧洲,俄国仍留有一支巡洋舰队在那里巡逻防守。

    “海参崴必须拿下。”楼少帅的的声音低沉,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先打伯力,切断陆上交通,至于海上,另有办法。”

    他的话,就是命令!

    师长们同时起身,“是!”

    与此同时,朝鲜境内的北六省第三师再次炮轰平壤。

    短短二十分钟内,成百上千的炮弹砸进平壤,日军第十九师团的军营和师团长指挥部所在地,都是被重点关照的地方。

    不久前,以李东道为首的朝鲜民族独立组织,竖起”朝鲜救国军“的牌子,喊出了“驱逐日本殖民者,朝鲜独立”的口号,短短的时间内聚集起了大量的朝鲜“志士”,从最初的两百人发展到了三千多人。

    这些聚集起来的人,不间断的骚扰日军驻地,袭击巡逻队伍。落单的日军走在路上,百分百会遇上冷枪。

    附近的朝鲜人也不断给他们通风报信。这次炮轰的炸点之所以能如此精准,差点把第十九师团第一任师团长立花炸死在屋子里,也是从平壤的朝鲜人那里得来的“内部”消息。

    埋伏在预设地点,等待炮击结束后趁乱发起进攻的李东道等人,看着平壤城中不断腾起的黑烟和熊熊火光,表情各异。

    李东道等人在为自己能够认清形势,聪明的从日本转投华夏,押对宝而兴奋,其他人则是被华夏人猛烈的炮火惊呆了。

    朝鲜救国军中不少人是从汉城甚至是更南的地方投奔而来,他们大多听说过如今的华夏军队变得很厉害,厉害到什么程度,却是首次见到。

    亲眼目睹这场炮击,他们受到的震撼绝对不是一星半点。

    这样恐怖的实力,若是日本被赶走,朝鲜会不会在再被华夏统治?

    “金先正,你在发什么愣?”

    “啊,抱歉!”

    “不要再发愣了,炮击结束后,我们就要发动攻击,必须展示我们的实力才能让华夏人继续帮助我们!”

    “是!”

    金先正立刻应道,马上将脑子里突然窜起的念头抛开,无论如何,他们的首要任务是将日本人赶走,至于是否会再被华夏人统治,不是他们现在应该想的。就算事情真的走到那一步,也可以再向西方国家求助。

    华夏人再厉害,难道能对抗西方国家吗?

    不得不说,不管是朝鲜的“国王”还是朝鲜的“革命者”,大脑的构造当真不是一般的相似。

    所谓的三姓家奴,绝对是当之无愧。

    这场对平壤的炮击出自楼少帅的命令,为的是给他人造成北六省军队正全力进攻驻朝日军的假象,为向伯力和海参崴等地调派军队作掩护。

    至于为何突然对驻朝日军发动进攻,借口很容易找,这是在对之前的刺杀事件进行报复!

    北六省虽然一直没有对外公布刺杀事件的主谋,但无论是华夏国内还是外国在华势力,对刺杀事件背后的隐情都能查到一二。

    日本人自以为做得天衣无缝,实际上,就连意大利在吃面条之余都能猜到这些矬子都做了些什么。

    北六省没公布刺杀主谋,就彻底掌握了这件事的主动权。英法等国身上还背着嫌疑,却要因此“感谢”楼逍。谁让英国人闲着没事和日本人签订了盟约,一旦日本密谋刺杀楼逍的事情曝光,英国人就算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何况约翰牛手底下也没干净到哪里去,否则那个被英国人收买的南六省情报人员怎么解释?他当真只是凑巧才跟着日本的情报人员一起进入北六省?

    脑袋被石头砸过也未必有人相信。

    法兰西和俄罗斯到底有没有在这件事里掺一脚已经完全不重要,这个黑锅大家是一起背定了。毕竟几国联军还在欧洲战场和德国对掐,和英国撕破脸对谁都没好处。

    至于日本,华夏愿意报复,就随意吧。

    第三师师长赵越放下望远镜,看了一下腕上的手表,当分针又滑过一个刻度,炮声戛然而止。

    与此同时,埋伏在各个地点的朝鲜救国军,举着步枪,喊着口号,气势十足的冲向了在炮击中被炸得晕头转向,耳朵还在嗡嗡作响的日军。

    朝鲜人的动作很快,士气也很高昂,日本人的反应也不慢,机枪很快被架设起来,哒哒哒的子弹声接连响起,进攻的势头顿时为之一滞。一部分朝鲜人不死心的想往前冲,一部分掉头往回跑,更多的却是趴在地上动也不敢动。

    观战的华夏大兵们看得直抻舌头,这帮朝鲜人之前不是还说什么朝鲜军人英勇无敌?这怎么一听枪声就怂了?想当初戍边军靠着步枪和手榴弹和俄国的大炮打,死了也要拽上一个。机枪刚响起来,大炮还没响,这帮朝鲜人就趴地上不动了?

    这还叫军队,还叫打仗?

    “师座,咱们要不要派人上?”

    “不用。”赵越摇头,对站在身旁的参谋说道:“让他们打去,咱们不去凑热闹。”

    “可,要是朝鲜人败了……”

    “败就败了,死光了可以再拉队伍。李东道死了,还有金东道,闵东道。”赵越的声音里透着一股狠意,“你要记着,别在不该心软的时候心软,归根结底,这帮朝鲜人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之前仗着日本人的势力在北六省没少作孽,打死一个少一个。”

    参谋不说话了,赵师长拍拍他的肩膀,转身去看铺在桌上的作战地图。这次进攻平壤,从一开始就没打算把第十九师团彻底从平壤赶出去,否则,他也不必费劲巴拉的让这帮朝鲜人往前冲。

    那些混进这支队伍的北六省朝鲜族大兵,从一开始就接到命令,没事别往前冲,他们的主要任务是彻底控制这支武装力量,不是去给朝鲜人白流血。

    朝鲜人忘恩负义是出了名的,为他们出力,回头还要反咬你一口,前车之鉴可一点也不少。

    到了后世,这帮思密达的行径更是令人发指,或许这个时代的人还没有切身体会,李谨言知道的却一点也不少。

    这场战斗持续了近三个小时,李东道率领的朝鲜救国军对第十九师团驻守平壤南部的小松联队发动了一次又一次进攻,始终无法攻入对方临时挖掘的阵地和搭建的掩体。在日本人的援军抵达后,三千多救国军已经死伤五六百人。

    别看日本人被北六省大兵揍得够呛,对上朝鲜人,不管是往前冲往后跑还是趴在地上不动的,绝对是一打一个准,几乎枪枪不落空。

    李东道不得不下令暂停进攻,派人去向华夏军队求助,他本想通过这次战斗向华夏人显示一下实力,没想却落到这个地步。再不求助,他手下的这些人死光了也拿不下小松联队。

    “求救?”赵越哼了一声,“可以,半个基数的炮击。”

    说是半个基数,实际上,第三师的炮兵只拉出三门七五山炮,打出三轮齐射就停下了,李东道的救国军迟迟等不到炮声,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冲。

    进攻再一次被打退,除了多出的几十具尸体,进攻方什么也没得到。

    临近傍晚,枪声终于停了下来。朝鲜人在救助伤员,日本人在加固阵地,至于明天的战场上会是什么情况,没人知道。

    关北城

    李谨言在书房里整理文件,恰好看到了楼逍制定的对俄作战计划,拿起再放下,目光总是会忍不住溜过去,到底还是没忍住,翻开一页,刚看到海参崴几个字,手里的计划书就被突然抽走。

    抬起头,楼少帅就站在他身后,“感兴趣?”

    “恩。”李谨言扯扯嘴角,既然楼少帅把这份计划放在书房这么“显眼”的地方,就证明不是不能给他看的,都在一张床上睡了三年,再玩矫情就太没意思了。

    “这只是初步计划。”楼少帅绕过办公桌,拉开抽屉,从里面取出另一份文件,“这是完整的计划。”

    “给我看?”李谨言愣了一下。

    楼少帅一挑眉,“不是感兴趣?”

    李谨言:“……”

    他该感动还是承认楼少帅很有当“昏君”的潜质?

    要是楼少帅昏君了,他成什么了?

    红颜祸水?

    忍不住打了个寒战,李谨言被自己雷到了。

    雷归雷,李三少还是接过装有作战计划的纸袋,打开,靠在桌旁认真看了起来。等他看完整份作战计划,抬头就发现楼少帅正坐在椅子上,长腿交叠,单手支着下巴。一瞬不瞬的看着他。

    “少帅,你在做什么?”

    “看你。”

    “……好看吗?”

    “恩。”

    “其实你比我好看。”

    “……”

    很快,李三少再次明白了何为祸从口出,后背紧贴在冰凉的桌面上,感受着体内仿佛要将整个人融化的热度,他的意识都开始变得模糊……

    从三月下旬到四月中旬,朝鲜境内的枪声一直没有停过,德国也终于完成了十八个师在东线的集结,俄军同样枕戈待旦,可面对德军运送到东线战场上的两千多门大炮,俄军前线总指挥尼古拉大公总是少了一点底气……或许是很多底气。

    北六省第一师,第八师,第五十六师和第六十一师也完成了集结,按照对德意志的“承诺”,楼少帅麾下军队将对沙俄发动进攻,只是战场没有选在德国预期的西伯利亚,而是远东军事重镇伯力。

    四月十八日清晨,太阳刚刚跃出地平线,乌苏里江畔突然响起了隆隆炮声。

    北六省集合四个师,两百多门火炮,对驻守伯力的俄国军队发起了进攻。

    在炮声中,由三十架飞机组成的战斗编队飞抵伯力上空,按照之前绘制的地图和设定的坐标,投下了近百枚五到十磅的炸弹。

    在三十架飞机进行低空轰炸时,另有八架架设了机枪的飞机将弹雨泼洒向地面上的俄军。

    飞溅的尘土,破裂的弹片,冲天而起的熊熊火焰,使在伯力的俄国驻军如坠地狱……他们只能躲进用钢筋水泥修筑的工事,用步枪和手枪对抗敌人,火炮在之前的炮击中就被大量损毁,不断从飞机上掉落的炸弹和泼洒的弹雨,让他们架设机枪阵地的机会都没有。

    不断砸落的重炮炮弹,使大地都在颤抖。

    很多俄军在睡梦中死去,进入工事的俄军,有很多人手中都没有武器,有的甚至只来得及穿上一条裤子,这样的他们,并未比在睡梦中死去的同伴,幸运多少……

    炮击声终于停了,同样进入工事的俄军指挥官吹起了哨子,不停的踢打着士兵,让他们快去架设机枪,手里也武器的,也马上到防守位置去。

    “你们这些该死的牲口!华夏人就要上来了!”

    这场攻击来得太过突然,如此猛烈的炮火,让一些从东线战场上换防到伯力的俄军以为受到了德军的进攻。但当他们看到华夏士兵身上的军皇,以及他们头顶的钢盔之后,才恍然,进攻伯力的不是德军,而是华夏的军队!

    “该死,电报还没有发出去吗?!”

    伯力仅有的一台电报机无法正常工作,将这个北方重镇同外界的联系彻底割断。

    “上帝,那是什么?!”

    一名俄军突然发出一声惊呼,炮击后的浓烟和火光中,五两黑色的庞然大物,正如神话中的地狱巨兽一般,向他们碾压而来……



第一百六十八章

    三辆装甲车,两辆丑八怪三型的出现,让防守阵地中的俄军陷入了恐慌。

    从坦克炮塔上喷射而出的弹道火焰,十数挺机枪组成的火力,顷刻间便能将所有挡在面前的敌人送进地狱。

    尤其是坦克上装载的57mm短管火炮,即便无法轰开钢筋水泥的工事,也足以让俄军惊骇欲绝。

    “上帝,那是什么?!”

    装甲车曾在平壤战场上出现,坦克却是首次亮相。英国在两个月前就已经开始秘密研制这种“战壕推进器”,约翰牛的盟友对这种武器却一无所知。

    他们惊恐的看着眼前这些通体漆黑,不断泼洒出弹雨的怪物,这到底是什么?!

    “反击!”

    俄军军官们最先从震撼中清醒,操起步枪和手枪,几乎是用枪口和刺刀将士兵们驱赶进防守阵地。

    华夏人的进攻太过突然,俄军根本来不及架设铁丝网,构筑防守掩体,他们唯一能依靠的只有地面上的堡垒和临时挖掘只能没过膝盖的战壕。

    钢筋水泥的建筑十分牢固,设计并建造这些堡垒的俄国工程师放言,即便是150mm的重炮炮弹,也休想摧毁它!

    伯力的战斗堡垒只是雏形,海参崴的堡垒群才是所有进攻者的噩梦。

    在青岛,北六省的大兵见识过德军建造的地堡和以此构筑的阵地,眼前这些丝毫不逊色于德国人的手笔。

    “老毛子也不简单。”

    端着步枪的北六省大兵跟在装甲车和坦克之后,履带和车轮压过地面掀起大片烟尘,炮弹的炸裂声,子弹飞出枪膛的哒哒声,让他们每个人的神经紧绷却又格外兴奋。

    进攻!

    军官们的哨声响起,装甲车和坦克突然提速,士兵组成的战斗群也加快脚步,枪栓已经拉开,子弹全部上趟,透过履带和车轮掀起的烟尘望向前方,哪里有敌人,哪里就是他们的战场!

    俄国人的反击开始了。

    要塞炮打响,沉重的炮弹砸在地面,就像巨人抡下的重锤,一辆装甲车距离炮弹落点太近,直接被掀翻,车中的弹药殉爆。立刻燃起熊熊烈火。

    不可能有人生还。

    这就是战场,哪怕占据绝对优势,也无法避免己方的死伤。

    战友的死伤让所有华夏军人都红了眼睛,他们现在唯一的念头,就是进攻,然后杀死所有的敌人!

    天空中,机群再次出现,呼啸着掠过低空,分批投下炸弹。机枪声随之响起,有华夏人的,也有俄国人的,几架飞机的机身中弹,机翼也被打出数个弹孔,驾驶舱中的飞行员却没有受伤,这让曾在欧洲东线战场上作战的俄军士兵百思不解,他们击落过德国人的飞机,只要将子弹射进机身,驾驶舱中的飞行员就非死即伤,可华夏人的飞机却完全不同,机身拖着黑烟在天空中摇晃,却依旧能在其他几架飞机的护卫下返航。

    俄国人的疑惑并没持续太久,机群轰炸之后,跟在装甲车和坦克后的步兵,距离俄军堡垒和阵地已经不足五百米,步枪声响起,伴随着四辆钢铁巨兽的杀戮,尽情向俄军倾泻着火力。

    枪声,炮声,火焰中,伤者的惨叫和垂死者的呻吟都被猛烈的爆炸声湮没……

    轰!

    一枚坦克发射出的炮弹射进一座地堡,浓黑的烟和赤红色的火焰从堡垒的每个空隙蹿出,将整座堡垒包围,笼罩。

    机枪声戛然而止,里面的俄军无一生还。

    战场上永远不存在怜悯,怜悯敌人,就是对自己的残忍。

    华夏军队的攻势更加猛烈,子弹和炮弹不停收割着敌人的生命。

    坦克打空携带的炮弹,一名坦克兵干脆掀开顶盖,端起随身的冲锋枪,配合机枪火力向面前的敌人扫射。

    步兵们迎着飞来的子弹架起掷弹筒,喷火兵在战友的掩护下扣下扳机……

    红色的火龙在俄军的四周燃烧,手榴弹在他们的头顶炸裂,子弹如暴雨般密集,即便斯拉夫人天生好战,也被眼前发生的一切惊呆了。

    “这不是战争,这是屠杀!”

    德国人在欧洲战场杀死成千上万的俄国士兵,在远东,华夏人却让俄国人经历了一场比欧洲东线战场更加可怕的战斗,更加恐怖的屠杀!

    几十年前,当斯拉夫强盗以占领者的傲慢姿态走进伯力,他们用子弹和刺刀将这里的华夏人屠杀殆尽。

    几十年后,当华夏人的战车和飞机开进伯力,俄国人将为他们做出的恶行付出生命与血的代价!

    没人能在犯下如此罪孽后逃脱惩罚!

    战场的上空,仿佛有遇难者的冤魂正静静看着地面上发生的一切,白发苍苍的老人,满身伤口的男人,满面泪水的女人,死在屠刀下的孩子……

    他们的遭遇曾被历史遗忘,如今,所有的怨恨都将一朝得偿!

    飞机从空中俯冲而下,坦克和装甲车抛洒着弹雨,火焰腾起,十数名身上着火的俄国兵从地堡中冲出,惨叫着在地上翻滚,一串子弹,结束了他们的生命。

    抱着集束手榴弹的俄国兵冲了上来,等他被机枪扫倒,华夏士兵才发现,他竟然是一名上尉军官。

    华夏士兵的进攻更加猛烈,他们如一部钢铁浇筑的战车,碾压过面前的每一寸土地,在他们身后留下一片血与火的地狱。

    战场上充斥着爆炸声和子弹声,滚滚的浓烟和火焰席卷伯力上空,所有的一切,都在燃烧……

    前线临时指挥部中,担任总指挥的北六省第一师师长钱伯喜放下望远镜,看了一下时间,对一旁的副官说道:“给少帅发电报,一切顺利!”

    “是!”

    一旁的卫宗国,唐玉璜和庞天逸三名师长,仍举着望远镜,眼也不眨的紧盯着战场,这场战斗不只让俄军惊骇,他们同样被惊呆了。

    这样的战斗方式,这样的进攻,什么样的军队才能抵挡?

    “几位倒是出个声啊。”钱伯喜的大嗓门终于让三人回神,看着三个明显还没回神的同僚,钱伯喜摇摇头,“瞧瞧你们那点出息,这才哪到哪啊!”

    唐玉璜和庞天逸尴尬的笑笑,对于这个北六省军中元老的调侃,他们也不好说什么。刚刚他们的确是看呆了,被自己军队的战斗“吓到”,传出去的确是丢人。

    第八师师长卫宗国却翻了个白眼,大咧咧的一扣武装带,“我说老钱,你也别在这装大瓣蒜,你刚刚不也眼睛看直了吗?”

    这话一出,钱伯喜也乐了,“人都说我是滚刀肉,我看你卫宗国也好不到哪里去,真该让那些说你是‘文化人’的家伙看看你这德性。”

    钱伯喜和卫宗国是多少年的交情,嘴上不客气,说了两句却又哈哈大笑,倒是把唐玉璜和庞天逸看得一愣一愣的。

    “行了,老唐,老庞,来,咱们四个一起合计合计,这接下来该怎么收尾。”钱伯喜端正了脸色,“按照少帅的意思,是把伯力彻底围起来,就算不能全歼这里的俄军,也不能放跑一个!”

    钱伯喜的话里带着浓浓杀意。

    “那这里的平民呢?”卫宗国考虑片刻,开口说道:“来之前少帅吩咐过,坦克的事能保密还是要保密,若是被这些老毛子给说出去也是麻烦。”

    “恩。”钱伯喜转头去问唐玉璜和庞天逸,“两位觉得该怎么办?”

    “不能杀。”唐玉璜说道:“可以集中到一起关起来,等到拿下伯力全境再做具体安排。”

    “我和唐师长的观点一致。”庞天逸接道:“说实在的,这些老毛子里也没几个好人,不过世上没有不漏风的墙,拿着枪的老毛子,咱们宰一个是一个,这些‘平民’还是能不动就不动。咱们一群老丘八不在乎什么骂名,总要为大总统和少帅考虑一二。”

    钱伯喜点头道;“两位说的是。”

    很快,数名传令兵从指挥部出发,伯力的战斗也即将进入尾声。

    几个小时的狂轰滥炸,密集泼洒的弹雨,从身体和精神双方面不停的摧毁着俄国守军,很多人逐渐丧失了战斗意志。终于,数名被华夏军人包围在地堡中的俄军,为了活命,从射击口打出一面白旗,要是没看错,那面白旗应该是一条被撕开的,吔……内裤。

    “这帮老毛子还真是不讲究!”

    一个肩膀上扛着中尉军衔的华夏军官下令停止攻击,让懂俄语的士兵大声喊话。

    “连长,喊什么?”

    “让他们放下武器,双手抱头走出来。”中尉军官搓搓下巴,丝毫没发现脸上立刻多出几条黑色的指印,“让他们把衣服裤子都脱了!”

    “为啥要脱衣服?”

    “万一投降是假,在衣服里藏几颗手榴弹和咱们同归于尽怎么办?”

    “老毛子能干那事?”

    “不知道,要是我就肯定这么干,能拉上一个是一个!”

    “连长威武!”

    “威武你个头,喊话!”

    中尉连长在大兵的头上拍了一下,大兵扶正歪掉的钢盔,扯开嗓子朝堡垒里喊话。

    “放下武器,脱掉衣服,双手抱头,出来!”

    堡垒里的俄国兵愣住了,他们以为自己听错了,要么就是这个华夏人的俄语说错了,放下武器,双手抱头都没问题,但脱衣服?

    华夏人想做什么?!

    在华夏兵哥的耐心被耗尽之前,堡垒里的三十多个俄国兵还是一咬牙,扒掉身上的衣服,抱着头从里面排着队走了出来,他们脱得太彻底,身上连一丝布料都没留下,华夏大兵们面面相觑,这些老毛子果真是相当不讲究!

    让他们脱衣服,怎么连裤衩都脱?!

    长了针眼算谁的?!

    中尉连长咳嗽一声,派了一个班的兵哥去接收俘虏,点清人数,确认他们浑身上下连颗子弹都没有之后,第一件事就是让他们先把裤子穿上……

    这只是个开端,接下来,随着军官的大量死亡,越来越多的俄国兵举手投降,成了华夏军队的俘虏。投降的俄国兵都在第一时间被送到战场后方,指挥部得到消息,已经临时圈出一块地方用来安置他们。

    战斗进行到下午三点三十分,驻守伯力的俄军,除去进了临时“战俘营”的,全部被歼灭。

    进攻的华夏士兵在一座地堡里发现了俄军指挥部,里面还有一堆没有燃尽的文件,一名俄军上校用配枪打穿了自己的脑袋,自杀身亡。

    无论他之前做过什么,但在此刻,他完成了自己的使命。

    民国六年,公历1915418日下午四时三十八分,伯力全境的俄军被扫清。

    华夏军队并未伤害城内的平民,只是将他们集中起来,和战俘隔开看管。惴惴不安的俄国人,投降后的俄国兵,全都不知道等待自己的将会是什么。

    五时三十分,十几个华夏大兵抬着几个大木桶走进临时战俘营,桶盖掀开,一股诱人的香气在空气中飘散,这些从睡梦中被炮声惊醒,饿着肚子打了一天仗的俄国兵,全都忍不住咽起了口水。

    一个兵哥拿起勺子,站在盛有热汤的木桶后,用不甚熟练的俄语说道:“吃饭,排队,一人一碗汤,一个土豆!”

    热汤上飘着油花,还放了午餐肉罐头,当一个俄国兵耐不住诱惑,走上前接过一碗热汤,看到碗里的肉块,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上帝,这是军官才能享用的罐头!

    他转头去看华夏兵哥,兵哥冲他一呲牙,听说是给这些俘虏做饭,炊事班的胖厨子脸一拉,也不乐意动手,直接让烧火炊事班新兵胡乱熬了这一锅汤,瞅着这个老毛子的表情,倒像是看到了珍馐美味。

    那个俄国兵三口两口喝完汤,直接用手指抓起碗中的肉块送进嘴里,紧接着咬了一大块土豆,噎得直抻脖子,却还是大口大口的吃,好像怕兵哥反悔再把他手里的土豆要回去。

    有了带头的,其他俄国兵立刻一拥而上,华夏兵哥连忙大喊:“排队!排队!”

    等到所有的俄国兵都捧着汤碗,拿着土豆开吃之后,拿着勺子的兵哥已经冒出一头的热汗,看着一个都没发出去的勺子,再看看被送回来,干净得吓人的汤碗,撇撇嘴,以后这些碗专给这些老毛子用,估计洗碗都省了。

    由于地处偏远,再加上消息封锁得及时,伯力的战斗结束后,海参崴的俄军才得知华夏人攻占了伯力,而圣彼得堡对此还一无所知。

    海参崴距离伯力近两百公里,战斗又结束得太快,不说向伯力派遣援军,连战斗中到底发生了什么,海参崴的俄军都无从得知。

    孤悬在本土之外,同时与华夏和朝鲜接壤,海参崴的战略位置极其重要,对驻守在这里的俄军却意味着同等的危险。海参崴的俄军指挥官开始担心华夏军队会转而进攻自己,在给圣彼得堡发出电报之后,就组织士兵开始层层构建防御工事。

    四月十九日,华夏军队占领伯力全境。

    四月二十日,海参崴同俄国本土之间的陆上交通被全部切断,海参崴想同外界取得联系只能通过朝鲜或者是海上舰船。

    四月二十一日,俄国驻华公使库朋斯齐对华夏政府不宣而战,进攻并占领哈巴罗夫斯克(伯力)提出严正抗议。

    华夏外交部长展长青给予他的回答是,军事行动完全是北六省的自主行为,并未递交国会。

    “大总统已经派专人前往北六省对此事进行调查,会尽快将调查结果递交国会。”

    尽快是多块?

    “大概一到两个月吧。”展长青笑容温雅,语气诚恳,“请阁下放心,一定会给贵国一个交代。”

    一到两个月?

    库朋斯齐差点甩出手套,要求和展长青决斗。

    看着库朋斯齐几乎要冒火的头顶,展长青嘴角的笑意却越来越深。

    各国公使对华夏北六省不声不响,突然出兵占领的伯力的事均感到惊愕,尤其是英法等国,华夏突然进攻俄国,是不是意味着将彻底投向同盟国?

    面对登门的英法两国领事,楼少帅的回答是:“伯力本就属于华夏。普法战争后被割让的阿尔萨斯和洛林,难道法国不想取回来?”

    一句话就堵住了法国领事的嘴,至于英国领事,早已得到朱尔典的告诫,只要确认楼逍不是打算彻底投向德国,就不要轻易挑衅他,更不要激怒他。

    只要能暂时保证远东的“和平”,牺牲一部分盟友的利益,对大不列颠来说并无大碍。

    沙皇有很多土地,况且暂时失去,并不意味永久失去。

    四月二十二日,在北六省军队开始向海参崴方向集结时,欧洲西线战场,德军向英法联军释放出180吨氯气,一万多名英法联军士兵,在这片随风飘来的黄绿色烟雾中痛苦的挣扎,很快就倒地不起。

    战场的上空,一架德国双翼机飞过,毒气战的提出者哈伯坐在飞机上俯瞰整个战场。

    这天之后,毒气战,走上了历史的舞台。

    关北城

    关北电影公司的第二部影片确定于五月初开机。

    由于电影《移民》的成功,外界对这部被定名为《军人》的电影格外关注,枝儿仍是这部片子的主角,不过电影的编剧却让李谨言有些惊讶,竟然是张建成。

    这个昔日的学生领袖,毕业后进入关北小学任教的年轻人,李谨言已经很长时间没听到他的消息了。

    从最初的炸弹事件,到后来的大帅府抗议,再到关北工人罢工时的挺身而出仗义执言,从这个年轻人的身上,可以看到这个时代一批人的影子。

    “军人,”李谨言认真的看着剧本上的每一行字,他很想知道,张建成眼中的军人到底是什么样子的。

    没等他看完,管家就给他送来两张喜帖,一张是李锦画的,另外一张却是沈和端与杨聘婷的。

    拿起第二张喜帖,看着上面的名字,不由得想起了远在美国的李锦书,沈家能给他发来喜帖,一来是看在大帅府的面子,二来,的确是把之前那桩婚事放下了吧?

    “告诉送喜帖来的人,我一定去喝杯喜酒。”

    “言少是说?”哪家的喜酒?

    “沈家。”李谨言笑笑,“我很长时间没见沈老了,倒是我的不是。”

    管家没有多问,退出了房间。

    等到消息的沈家下人满意而归,李家来送信的李东眼巴巴的看着大帅府的管家,管家冲他摇摇头。“言少爷没说。”

    李东也只能无奈的转身离开。如今的李谨言今非昔比,他也没仗着是李谨言的“娘家”人,提出要当面见他。

    房间里,李谨言又拿起李家的喜帖,没和管家说,心里却已经有了计较,到底是他的堂妹,无论如何总是要回去露个面的。



第一百六十九章

    公历529日,农历四月十六,是沈杨两家共同选定的好日子。

    沈和端与杨聘婷都上过学堂,沈和端还曾留学法国,都算是新派人物,这场婚礼却完全遵循古礼,大红的盖头,大红的嫁衣,八人抬的花轿。

    杨父在军政府做事,官位算不上高,家资也无法同沈家相比,自古以来,结亲都要讲究个门当户对,杨母之前还曾担心这门亲事是他们家高攀,杨聘婷嫁进沈家恐怕日子不会太如意。不想沈家虽是老派人家,沈老却格外开明,沈和端的伯母与婶娘也十分和蔼,下聘时还特地给亲家带话,说是沈老同意杨姑娘成亲后可以继续在学校教书。

    “教书育人,百年大计,和端得此贤妻,沈家得此良媳,老朽当浮一大白!”

    鞭炮声响起,绣着百年好合喜庆图案的花轿被抬出杨家大门。沈和端一身标准新郎官的打扮,骑着高头大马,胸前还挂着一朵大红花,北六省军官学校中的同事和一些军校学员站在路旁,迎亲队伍过时,手拢在嘴边大声喊道:“沈主任,好样的!娶媳妇,不容易!”

    路旁众人哄然大笑。

    沈和端被闹了个大红脸,眼前这几个全都知道他当初是如何费尽万难,才成功抱得佳人归,如今却拿这件事打趣他。骑在马上拱手,心中却在暗想,等着他们成亲那天,他要是不回敬一次,他的沈字就倒过来写!

    即便是文化人,在军官学校中呆久了,时常和战场上下来的兵哥以及学校里的学员“混”在一起,身上也不免染了些兵痞气息。

    坐在花轿中的杨聘婷很想看看外边到底是怎么回事,但想起临出门前母亲的吩咐,到底还是忍住了。

  沈家
  
    观礼的宾客差不多已经到齐了。沈老当年破家为楼大帅筹措军饷,两个儿子又战死沙场,军政府中的官员大多和沈老有些交情,就算是钱伯喜等人,见着沈老也要低头道声好。之前楼大帅遇刺,沈老配合着在西药厂上演了一出好戏,让李谨言欠下他一份不小的人情,如今沈家办喜事,接到喜帖的,除了实在有事脱不开身,全都带着贺礼亲自登门。

    李谨言是和楼少帅一同来的,来之前接到楼夫人从京城发回的电报,李谨言特地吩咐管家将贺礼增加三成。

    沈家众人见少帅和三少亲自登门,心知是看在沈老的面子上,请两人上座,楼少帅婉拒,李谨言也笑着说道:“沈老是长辈,我和少帅又是客,坐这里就成了。”

    话说得客气,沈家人也就罢了。李三少长得漂亮和气,说起话来让人舒坦,可楼少帅……好吧,北六省的人都知道,楼少帅天生就是一副冷脸。

    新娘子的花轿一到,沈家门前立刻响起了鞭炮,新郎官踢开轿门,喜娘扶着新娘出来,一身大红嫁衣,高挑身材,行动间带着一股端静,沈和端看着红绸另一端的杨聘婷,脸上的笑要多傻有多傻,无时无刻不在诠释“傻新郎”是个什么样子。

    李谨言没绷住,乐了。

    “少帅,”李谨言凑到楼逍近前,“没想到沈先生娶媳妇竟然会乐成这样。”

    楼少帅侧过头,深黑的眸子映出李谨言的面孔,“一样。”

    一样?李谨言眨眨眼,片刻之后明白了,随即囧然。他可是清楚记得楼少帅和他成亲时的样子,那个样子就代表高兴?对比一下眼前的沈和端,无论如何都是截然不同吧?

    “不信?”

    楼少帅的手抚上李谨言的腰,虽说众人的目光都在新人身上,楼少帅也没做什么出格的事,李谨言还是不自在的动了一下,捏捏耳朵,还好没发烫,应该没红。

    “少帅,我信,真信!”

    两人说话的当,新娘新郎已步入正堂,沈老高坐堂上,仪宾唱礼,看着双双跪下磕头的孙子孙媳,沈老笑容满面之余,眼眶竟有些微微发红。

    礼毕,新人被送入洞房,喜宴开席。

    席开六十六桌,除了军政府官员和沈家亲朋故旧,北六省军官学校的学员就独占十桌,看着那一个个摩拳擦掌的年轻人,李谨言不由得为沈和端掬一把同情泪,这么多半大小伙子去闹洞房,沈和端这个新郎官想顺利的“春风一度”,八成相当困难。

    李三少也知道幸灾乐祸不好,可还是忍不住想乐。为了避免让同桌的沈老等人发现端倪,李谨言只得将注意力全部转移到饭桌上。刚夹起一筷子菜送进嘴里,眼前就是一亮,没等他决定再朝哪个方向下手,碗里就多了两块排骨,侧过头,楼少帅目不斜视,正端起酒杯和沈老碰杯。

    同桌的人脸上都没任何异样,该喝酒喝酒,该吃菜吃菜。李谨言也只能当他们真没看到,结果刚吃完排骨,碗里又多了一块肘子。

    侧头,楼少帅依旧目不斜视,同桌的人依旧装没看见中。李三少低头瞅着碗里的肘子,夹起来送进嘴里,味道相当不错。

    宴席散后,闹洞房的人呼啦啦全扑向新房,李谨言和楼少帅却被沈老请进了书房。

    老爷子多喝了两杯,有些上头,脸色红润,眼神却十分清明,说话也很有条理。

    “请少帅和言少来,是因为一个人……”

    原来,不久前有一个沈和端留学法国时认识的人登门拜访,起初沈和端见到那人还格外高兴,可等那人离开后,沈老却发现孙子的神色有些不对。

    “我问了和端几次他才说实话,那人不是他的同学,而是什么第二国际的成员。”沈老叹了口气,“可这人具体来找和端做什么,和端却不肯说。”

    “沈老怀疑此人?”

    “是。”沈老点头道:“老朽年迈,早就没了争强的心思,也不图更多的荣华富贵,只盼望膝下儿孙生活和美衣食无忧。将此事告诉少帅,是不想和端搅合进他没能力插手,也不该管的事……”

    沈老和楼少帅说话时,李谨言一直没插言,等沈老说到第二国际,李谨言眉头一动,第二国际他算不上了解,第三国际却相当熟悉。他记得第三国际的建立,主要是因为一战爆发,第二国际因为各种原因破产暂停活动。其中最重要的一个原因,就是欧洲各国成员支持本国战争。

    19148月,列宁就曾宣称“第二国际已死,第三国际万岁!”

    欧洲激战正酣,第二国际的成员在这个时候找上沈和端,是为了什么?如果是单纯叙旧,沈老也不会说沈和端在那人离开后神色不对。

    李谨言心思急转,沈老和楼少帅接下来的谈话他一个字都没再听进去。

    离开沈家,李谨言一路都在想着这件事,直到车子开进大帅府,楼少帅推开车门将他拉下车,李三少终于回神。

    回房后,楼少帅才开口询问李谨言是因为什么走神。

    “那个来找沈和端的人。”李谨言蹙了蹙眉头,不知道该怎么把心里想的说出来。

    “担心?”

    “恩。”李谨言靠在床边,抓抓头,“还不是一点。”

    楼少帅的手背擦过李谨言的脸颊,捏了一下他的耳垂,“让萧有德去查,查明白,就不会再心烦。”

    李谨言点头,楼少帅并不知道另一个历史时空中发生过什么,自然对这件事不会投入太多关注。不过他说的话的确有道理,既然沈和端不愿意透露,他就自己去查,大不了让萧有德把那人“请”来,弄清他的真实目的,八成就不会再这么担心了。

    再者说,这人是第二国际的成员,和第三国际压根扯不上关系,更不是弗拉基米尔同志,他心里这么七上八下的到底是为哪般?就算是第三国际又如何?西伯利亚可是还有个基洛夫,这个后世的苏维埃领导者之一,能和斯大林一较高下的猛人,此刻对华夏可是有着不一般的“友谊”。他领导的反抗组织,吃的粮食,用的药品,手里的武器,大多都是从华夏人手里换的,不友谊,成吗?

    “是我想多了。”

    李谨言晃晃脑袋,果然接触政治人物太多,连他也开始没事就琢磨这些弯弯绕了。

    楼少帅的手覆上李谨言的发顶,修长的手指插进他的黑发,俯身吻了一下他的额头,“不用多想,一切有我。”

    “恩。”李谨言握住楼逍的手腕,仰起头,舔舔嘴唇,嘴角一勾,“少帅……”

    看着这样的李谨言,楼少帅的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眼前这个,在宴席上喝了三杯酒。

    隔日,李三少睡到日上三竿。呲牙咧嘴的扶着腰,摸了摸被咬出一个牙印的肩膀,就算他不想承认,脑子里的记忆却清楚明白的告诉他,一切都是他自找的。而且,也是他先对楼少帅下嘴的。

    果断拉起衣领,晃晃脑袋,谁先咬谁的问题暂且搁置,还是正事要紧。

    将早餐和午餐一起解决,李三少派人把萧有德请来了大帅府。

    沈杨两家的婚礼过去三天,就是李锦画出嫁的日子。

    李庆云是李谨言的叔父,在关北城也有几分人脉,可李锦画到底是姨太太生的,哪怕李家想给她做脸面,也不好太过。若是太过,让三夫人怎么想?就算三夫人大度,她的娘家又会怎么想?

    虽然是民国了,可在大部分人看来,妹妹先姐姐一步定亲出门,总是会有些因由,即便可以用李锦书出国求学作为借口,闲言碎语总是不会少。

    当面不说,背后的议论却免不了。

    婚礼前两天,李三老爷和三夫人特地去见了老太太,将李锦画婚事的安排详细说了,还特地提了给李谨言送喜帖的事。

    “喜帖早给侄子送去了,就是一直没有回信,也拿不准侄子会不会来。”

    “恩。”老太太微阖双目,一下一下捻数着手中的佛珠。

    “娘,谨言一直也没回信,您看是不是再派人去请一次?”

    从李锦书和沈家退亲之后,李谨言和李家就渐行渐远,李庆云知道这事怪不到侄子头上,亲戚做到这个份上,侄子算是相当对得起他们一家了。一方面不想给李谨言再添麻烦,另一方面,却也惦记能找机会缓和一下关系,就像老太太说的,他有如今的地位,攒下这份家业,大都是托了李谨言的福。没有李谨言,那些官面上的人物,会知道他李庆云是谁?李锦画到底是李谨言的堂妹,若是能借机请他回来一趟,在外人看来才是那么回事。

    “不必。”

    “娘……”

    “行了,我累了,你们回吧。”老太太说完这句话,就不再出声。

    李三老爷和三夫人也只得退出了佛堂。

    等到两人离开,一身素净打扮的春梅走了进来,“老太太,东西给三小姐送去了。三小姐原本想来给老太太磕头,奴婢按照老太太的吩咐,说您不想被打扰清净,三小姐才没再坚持,只是让奴婢给您带来了这个。”

    春梅的手里捧着一对护膝,针脚细密,看着就是下了苦心的。

    “是个好孩子。”老太太抚过布面上的万字花纹,“可惜了。”

    话到后来,声音越来越低,春梅也没有出声,佛像前的青烟袅袅,片刻后,木鱼声再次响起。

    六月二日,李府正门大开,道贺的客人一波接着一波,连三夫人的娘家也派人来送来一份贺礼。白姨太太的娘家兄弟带了一大家子上门,进门就朝李三老爷叫妹夫,李庆云脸色一僵,却也不好在这大喜的日子拉下脸,只让管家李东把白姨太太这些亲戚带到后边好生安置。

    “带到后边”四个字,几乎是从李三老爷的牙缝里挤出来的。

    李东知机,自然不会把人往有身份的宾客那里带,直接给他们那排进了后堂,送上瓜果茶水,吩咐小厮和丫头看着,“记着,这都是白姨太太的娘家亲戚,茶水点心都紧着点,好生招待。”说到这里,声音压低,“别让去前院。”

    “哎!”

    李谨言到的算不上迟,也称不上早,当大帅府的车停到李府门前,看到脸带笑容的李谨言从车上走下来后,李三老爷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来了就好,来了就好啊!

    “三叔,我给妹妹道喜了。”

    随同前来的副官送上贺礼,李庆云亲自把李谨言让进府内,前来道贺的宾客看到李谨言,不少都围了上来,之前碍于面子情的,如今脸上的笑容也真诚了几分。

    李锦画端坐在房里,三夫人只在早前过来看了一眼,吩咐几句,给她两只镶翡翠的镯子添妆,转身就去招待女客,只有白姨太太一直陪在她的身边,随着吉时的临近,握着她的手直掉眼泪。

    突然,李锦画的丫头气喘吁吁的跑来,扶着门框,脸带喜色的说道:“小姐,三少爷来了!”

    李锦画倏地抬起头,语气中带着一丝急切:“真的?”

    “真的,就在前院和老爷说话呢。”

    攥紧帕子的手松开,李锦画的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

    堂哥来了,就算她是姨太太生的,过了今天,婆家人也要高看她一两分了。

    李谨铭的身体依旧不好,李谨言对这个堂哥唯一的印象,就是在之前李老太爷的葬礼上,他对自己说的那番话。

    听说三夫人正在给李谨铭定亲,李谨言见到他,唯一能出口的也只有恭喜二字。

    迎亲队伍很快到了,李谨言仔细打量了一下新郎,二十四五的年纪,身材高大,浓眉大眼,眼神清亮。下马之后,对着李庆云行礼叫人,一举一动,该有的礼数不差分毫。

    “李三少,久仰。”

    “不敢。”

    或许是碍于年龄,也或许是其他原因,新郎官对李谨言的称呼不是堂哥,而是三少。

    李谨言脸上在笑,心里却明白,这人的心思恐怕不简单,不过能把皮毛生意做得这么大,也不会是多简单的人物。

    “锦画是我堂妹,年纪还小,”李谨言笑着说道:“你若是敢欺负她,我这个做堂哥的说不准就要给堂妹出气了。”

    “自然不会。”新郎笑了,“三少尽管放心。”

    李谨言点头,他能为李锦画做的也只有这么多,希望那个安静的小姑娘,今后的生活能够顺遂吧。

    李锦画出嫁,老太太并没露面,等到迎亲的队伍离开,李谨言特地去佛堂探望了老太太,祖孙俩说了一会话,李谨言就告辞离开了。

    走出李府,司机已经拉开车门,回头看向送他出门的李三老爷,再看看大门上高悬的匾额和带着喜字的红灯笼,李谨言心思有些飘远,眼神也有些恍惚,三年了啊。

    收回心思,笑了笑,“三叔,我走了。”

    李三老爷目送大帅府的车远去,总觉得李谨言最后的笑容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是他想多了吧?

    楼少帅正在看钱伯喜发回来的战报,听到敲门声,见到推门走进来的李谨言,道:“回来了?”

    李谨言几步走到楼少帅身边,低头看他,不说话。灯光下,楼少帅的眉眼益发英挺。

    “喝酒了?”

    “恩。”

    “……”

    楼少帅将李谨言拉进怀里,拍拍,继续看战报。

    李谨言反手抱住楼逍的背,靠在他的肩膀上,缓缓的笑了。

    这里,才是他的家,他在这个陌生时代的归处。



第一百七十章

    民国六年,公历1915615日,关北百货公司正式成立,这是继先施百货和永安百货之后,华夏国内的第三家华资百货公司。

    关北百货名为百货公司,实际上的经营方式更类似于后世的超级市场,除了重要商品之外,其余商品价格全部低于普通商店,且大部分任由顾客自选。这种经营模式,比世界上最早的超市,美国纽约州的金库伦联合商店还要早上十五年。

    最初提出这种经营方式的是北六省财政局局长任午初,李谨言取得任午初同意之后,在北六省总商会中抛出他有意成立百货公司并在北六省内至少开设十家分店的计划。

    “这只是初步计划。”成功引起杜老板等人的兴趣后,李谨言才道出重点,“诸位有意也可入股。”

    自从北六省内大部分钱庄改营,成为北六省官银号的分号之后,生意稳定,盈利颇丰,很多分号年底结算,利润最少也比往年高出一成有余。这让杜老板等人对任午初这位财政局局长心服口服。

    “任局长和三少都看好的生意,绝对错不了。”比以往富态许多的杜老板笑呵呵的说道:“要咱们怎么做,三少尽管发话。”

    其余几位老板也纷纷点头附和,李三少做生意的手腕,北六省内谁不佩服?提起李谨言,那绝对是要翘大拇指的。

    虽说百货公司这类的生意,他们之前都没接触过,可只要经过李三少的手,就没有不赚钱的生意。再加上任局长,这是送钱上门的好事,往外推?除非脑子被驴踢了。

    意见很快达成一致,四分之一的人有意入股,另外不少也可以成为百货公司的供货商。初步确定合作意向之后,众人就成立百货公司的细节进行了商讨,详细询问过李谨言和任午初共同制定的计划,杜老板等人就自己的经验提出了部分建议,有些还需要斟酌,有些却十分可行。

    原本不超过半个时辰的会面,一直拖到太阳落山前才结束。

    不只是杜老板等人,李谨言也有一些意犹未尽,和这些商场上的老油条交流生意经,每次都能让李谨言获益匪浅。

    在茶楼门前和几位老板道别,李谨言乘车返回大帅府,原本计划要去食品厂一趟,奈何时间拖得太晚,行程只得临时取消。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除了例行去工厂巡视和必须要出席的场合,例如沈杨两家的婚礼,李谨言将全部精力都投注到了关北百货公司上,任午初任大局长也被李三少拉了壮丁。

    “任局长,这生意可是你最先提出的,到头不能全扔给我一个人忙。”

    任午初耸了耸肩膀,“我这段时间的确忙。”

    19147月到19156月,北六省的军队就没闲着,不是打日本矬子就是打俄国老毛子,军费更是节节攀升,若不是任午初一直表现得游刃有余,也没像展长青一样三天两头到大帅府哭穷,李谨言都快忘记这么多大规模的军事行动,军费会是何等可怕的天文数字。

    “三少不用担心。”任午初见李谨言神色突然变得严肃起来,反倒笑了,“如今北六省不同以往,筹措军费算不上困难。倒是之前和三少提及的发行纸币一事,不知三少意下如何?”

    “这事不归我管,要去问少帅。再说,北六省官银号越过国家银行,自主发行纸币也不太合适吧?”

    目前华夏国内流通的货币主要是大洋和铜钱,还有少量的欧洲纸币。除了华夏国家银行,包括北六省官银号在内,部分省份的官银号也在造币,但造出的总归是真金白银,顶多是大洋的成色不足。

    发行纸币可不一样,华夏如今有统一的联合政府,也有国家银行,按照李谨言后世形成的观念,有发行纸币权力的只能是国家中央银行,若是北六省官银号开了这个口子,事情恐怕会变得很麻烦。

    军阀混战,各地军阀滥发纸币和军票,闹得百姓困苦,民不聊生,绝不是危言耸听。就算现在的华夏应该不会发展到这一步,防微杜渐却必不可少。

    在利益面前,很难保证不会有人动心。

    李谨言对金融方面的事算不上精通,比起任午初和白宝琦,他连半吊子都算不上。但在发行纸币这件事上,他却有自己的坚持。

    “三少是明眼人。”任午初敲敲桌子,“单是北六省,继续使用金属货币已经有些不合时宜。但若是北六省官银号发行纸币,开了这个口子,以后就不好收拾了。我和白兄商量过,白兄也在为难,毕竟他提出的议案还被国会压着。”

    既然觉得这事麻烦,现在还行不通,那还和他提?

    “提总是要提一下的,虽说国会现在压着议案,总有通过的一天,提前准备也省得到时手忙脚乱。”

    李谨言点点头,又马上说道:“这事先放着,百货公司的事咱们还要说道一下,不能我一个人忙。”

    任午初:“……”他好不容易把话题引开……李三少是一定要抓他这个壮丁不成?

    被国会搁置议案的不只华夏国家银行总办白宝琦,还有教育部部长陶成章。

    陶部长不是会轻易死心的人,自从在全国兴办学校的议案被搁置之后,老先生依旧在四处奔走,还亲自来了北六省几趟,和楼少帅打过招呼之后,带着教育部的人一头扎进关北的学校。

    从蒙学,小说,中学,再到成立不久的高等学校,就像是过筛子似的,一个也没落下。要不是三所军官学校管理严格,陶部长对办军校热情也不大,恐怕顶着门卫的枪口也要闯进去看一眼。

    这个时代的学者和教育家,身上都带着一种让人不得不敬佩的韧性与百折不挠的精神,这种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劲头,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这个国家的未来,为了能培养出可以撑起这个民族脊梁的英才。

    这样的人,才是真正的学者和教育者,而不是后世某些觍颜自夸的砖家和叫兽。

    在教育部一行人即将返回京城之前,李谨言特地拜会了陶老,经过一番恳谈,李谨言激动的拍着胸脯保证,陶先生要办学,他一定大力支持!

    要钱出钱,要力出力!

    陶部长捻须而笑,笑容慈蔼,一派大家学者风范,可不知为何,李谨言心里却突然涌起了一股不太妙的预感。

    错觉吧?

    很快,李三少就得知他的预感没有出错,陶部长回京后不久,楼大总统就给楼少帅发来一封电报,电报上列出了十五六个人名,全都是在关北各所学校中教书的先生,有一个还是关北子弟小学的副校长,电报上还写明,这些人是教育部部长指名要的。

    “父亲说,你亲口答应了陶部长。”

    楼少帅似乎也在不解,李谨言怎么会这么“大方”。当初为了给关北的各所学校找先生,他花费的精力比办厂时都多。

    “少帅,我说我压根不想这么大方的,你相信吗?”

    “我信。”

    “……”为啥他更郁闷了?

    此刻的李谨言当真是后悔得肠子都青了。

    他真傻,真的!单以为陶老是醉心教育的学者,怎么就没想到,考中过前清的进士,留学过欧洲,历经民国成立,南北对峙再到如今的联合政府,能够屹立不倒的会是一根肠子的人吗?

    这简直是光明正大的挖墙角,可他这个被挖墙角的却是哑巴吃黄连,谁让他亲口答应了陶老,有钱出钱,有力出力的?

    楼少帅拍了拍李谨言的肩膀,权作安慰,回书房继续处理公事,留李三少一个人对着电报郁闷。

    将电报上的人名反复看了三遍,李谨言的一口郁气也渐渐消散。

    陶部长特地把这些人要去,为的肯定不是让他们在教育部中做事,八成是和之前被搁置的办学议案有关。

    算算时间,距离上次国会正式召开已经过去一年,当然,展部长和洋人说的那些“走过场”的不算。很快将召开新一届国会,上次被搁置的议案,不出意外将再次被提及。

    目前,各省修建铁路和公路的工程初见成效,一些公共基础设施的建设也热火朝天,宋武回到南六省后,接连给李谨言发来几封电报,宋舟已经答应同李谨言的合作计划,南六省的经济区正在划地筹建。

    在欧洲打成一团时,华夏正忙着大搞基础建设,扩大耕地规模,兴办厂矿,不少工厂的产品都搭着北六省的顺风车销往另一块大陆,换回大把的真金白银。

    历史上,利用欧洲大战期间大发横财壮大实力的是美国和日本,在这个历史拐了个弯的时空中,华夏也同样抓住了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若想让这种发展势头保持下去,一个前提,就是在欧洲的血流干之前,不要搅合到这场战争中去。

    华夏未来的走向不是李谨言一个人能决定的,他最终能做的也不过是影响身边人的想法,幸运的是,这个人是楼逍。

    收回心思,李谨言将目光重新移回电报上,大总统既然开口了,这些人就得给。仔细想想,能将北六省的办学模式推广,为华夏的教育事业添砖加瓦,也称得上是一件幸事。

    至于这些先生离开后的缺额该怎么补上,只能再想办法。无论如何,办法总是人想出来的,李谨言也只能这样安慰自己。

    李三少对着电报长吁短叹时,楼少帅正在布置远东和朝鲜的下一步作战计划。

    朝鲜的局势如最初计划,陷入了混乱的泥淖,西伯利亚目前还不是动手的最好时机,北六省军队已经攻占伯力,下一个进攻目标就是海参崴。

    从伯力通往海参崴的沿途村镇陆续被华夏军队进驻,遇上俄国兵,抵抗者一律格杀,投降者全部送进战俘营。

    伯力已经建成一座正式战俘营,关押在那里的除了俄军还有部分平民,他们大多是伯力的居民。出于多方面考虑,在海参崴没有被攻下之前,这些人还不能离开战俘营。

    战俘营中的木房和四周的栅栏都是俄军战俘建造的。从被俘虏至今,他们的表现很让人吃惊。没有想方设法的逃跑,没有抗拒干活,一到饭点就准时排队,几名尉级军官还向懂俄语的兵哥要烟抽,甚至开口要去了几副扑克,说是为了娱乐。

    “这帮老毛子真不像打了败仗被抓的。”

    分发土豆的兵哥不解的看着眼前这群乖乖排队的俄国兵,到最后也只能告诉自己,只要这群人不生事,不逃跑,爱咋样就咋样吧。

    进攻海参崴的计划被定在六月底,这虽然给了海参崴俄军更多的备战时间,却也是华夏军队必须的。

    海参崴有比伯力更多更坚固的地堡,华夏军队攻打伯力是骤然出击,根本没有给俄军反应的机会,饶是如此,不丢损失仍不小,俄军的要塞炮威力巨大,每一发炮弹砸下来都不容小觑。

    海参崴除了要塞炮,还有一支巡洋舰队,进攻时,华夏军队必然会面对舰炮的轰击,这与日本那两艘老旧的战舰完全不同。

    战争是残酷的,一旦走上战场,伤亡总不可避免,如何让伤亡降到最低,是一个合格指挥官们必须考虑的问题。

    “进攻日定在六月二十八。”钱伯喜接到楼少帅的电报之后,立刻召开军事会议,“少帅的独立旅和新成立的战车营会在二十五日抵达。诸位,共勉吧!”

    “是!”

    六月二十一日,楼少帅将率独立旅和战车营开赴前线,李谨言特地询问了后勤部部长姜瑜林,拿到了军需部统计的单子之后,又以私人的名字加上一车厢的罐头,饼干,糖果还有各种食品,但凡是食品厂生产的,又方便运输的,一样都没落下。

    眼瞅着刚填满的仓库又要被李谨言搬空,食品厂的冯经理欲哭无泪。李三少往前线送东西谁敢多嘴?至于没办法按时发货的订单……从外包的工厂里调货,应该来得及。

    李谨言送上火车的不只有食品,西药厂的仓库也被李三少搜刮一遍,除此之外,邹先生研制出的新式电台也被秘密运上火车。

    八辆丑八怪三型坦克和七辆装甲车一同被运往前线,经过在伯力的实战,兵工厂的老师傅们已经开始研发丑八怪四型坦克。比起即将搭载长管火炮的丑八怪,实验中的英国坦克还停留在围上装甲,架设机枪的阶段。很多英国军官还都认为这种未来的陆战之王不过是个无用的“玩具”。

    在伯力之后,海参崴的战斗不可能再避开他国的视线,丑八怪的曝光是早晚的事,若是被欧洲战场得知坦克和装甲车的威力,很难保证一战的进程不会因此被打乱。但若没有坦克和装甲车,华夏士兵想冲破俄军地堡中的机枪火力就要付出巨大的伤亡代价。

    两相权衡之下,李谨言也只能希望楼少帅亲自上前线后,保密工作会比以往做得更加到位。

    万事如意,在大多数时候只是一句吉祥话而已。

    站台上,火车汽笛声响起,除了李谨言,还有不少兵哥的家人来送行,他们脸上带着骄傲,也同样有着担忧,不过在兵哥们从车厢窗口向外挥手时,所有人脸上都只剩下激动的笑容。

    一名身着长衫的老人,在人群中昂首而立,高声道:“吾儿,老父以你为荣!”

    “打胜仗回来!”

    “栓子,回来了我给你做热汤面吃!”

    “多杀几个老毛子,为你大伯一家报仇!”

    众人的话声渐渐湮没在汽笛声和车轮的咔嚓声中,很多人还追在远去的列车后,直到再也看不到列车的影子。

    人群中的记者用相机记录下这一幕,关北电影公司拍摄的电影《军人》中,也出现了同样的场景。

    为家,为国,为民。

    六个字,道尽所有。

    楼少帅离开的第二天,李家派人给李谨言送来消息,李锦画将随夫婿返回察哈尔。李谨言只是让管家给李锦画夫妇带话,祝两人一路顺风,并未亲自去送。

    李锦画夫妇都没说什么,李三老爷略有些遗憾,倒是三夫人的表情轻松许多。

    就算再大度,她也不可能将李锦画和李锦书同等对待,给李锦画找一门好亲是一回事,额外帮她却是另一回事。三夫人也看出李锦画的夫婿不是个简单人物,有这样的夫家,若是再得李谨言的青眼,将来谨铭和锦书该如何自处?

    她是李三老爷的妻子,是李家现在的女主人,但她也是个母亲。她不会刻意为难李锦画,但也不会特意去帮她,没人会因这件事指摘她。何况,在李锦画出嫁当天,白姨太太的那群亲戚也让李三老爷和她都丢了面子,一个姨太太的兄弟张口叫妹夫?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

    吃席的时候老实的呆在后院,等到客人散了,白姨太太却跑到她面前来哭,说什么好歹也是姑娘的舅舅,三夫人气得脸发青,一个上不得台面的妾的娘家人,算什么正经亲戚?!

    也因为这件事,李锦画回门当天,三夫人并没表现得太过热络,李三老爷也没觉得她过分。

    在回察哈尔的路上,李锦画的夫婿骑在马车,一路为车窗边的李锦画指点路上的风景,看着李锦画因他的话而瞪圆的眼睛,胸腔震动,发出阵阵笑声。

    “夫人,等回了察哈尔,我带你去草原上打猎,猎到草原狼给你做一条狼皮褥子垫脚。”

    李锦画靠在车窗边,静静看着他的侧脸,听着他的响亮的话声,微侧过头,笑容沉静,像是一幅默染的仕女画。



第一百七十一章

    “言少,您下令追查的事情已经有眉目了。”

    萧有德将一个牛皮纸文件袋交给李谨言,里面装的是沈老口中那个第二国际成员的相关资料。

    “他这段日子一直住在长富街的旅馆里,旅馆登记的名字是马尔科夫,自称是个芬兰商人,很可能是化名,连身份都未必是真的。”

    “是吗?”

    李谨言打开文件袋,里面只有三张纸,不多,却详细记录着这个马尔科夫在关北城内的所有活动,甚至连他什么时候吃早点都写得清清楚楚。

    从资料上看,这个人就像他说的一样,是个到华夏来寻找机会的北欧生意人,他对关北的很多商品都表现出了极大的兴趣,尤其是罐头类食品,不久前还向一家商铺下了订单,三百箱午餐肉和一百箱红烧牛肉。

    “他去找过沈和端吗?”

    “又去了一次,两人见面后,不到半盏茶的时间他就离开了。”

    “他们都说了些什么?“

    “只隐约听到参战,协约国之类的。”萧有德面带难色,“两人在书房中说话,没办法靠得太近。”

    李谨言叹了口气,他明白,大白天,众目睽睽的,总不能去爬房顶吧?就算沈老不介意,可让旁人看到了算怎么回事?万一被沈和端发现了,他又会怎么想?

    “还有一件事。”

    “什么?”

    “赵亢风同这个马尔科夫接触过。”

    “谁?”乍听这个名字,李谨言实在没什么印象。

    “李三老爷的女婿。”萧有德顿了顿,才继续道:“他们做得隐秘,而且是在马尔科夫找上沈和端之前。不过在那之后,两个人再没碰过头,就像是压根不认识一样。”

    作为情报头子,萧有德对李谨言和李家渐行渐远的关系也略知一二,话里也只称赵亢风是李庆云的女婿,没说他是李谨言的堂妹夫。

    李谨言的眉头拧了起来,他记起来了,李锦画的丈夫的确是叫赵亢风。他和这个马尔科夫有过接触?偶然还是……他同李家结亲,是不是还带着其他目的?

    “把人抓起来。”

    “言少?”

    “把这个马尔科夫抓起来!”李谨言的脸色发冷,若事情真如他所想,无论是马尔科夫还是赵亢风,他一个都不会放过!

    国人历来重视血缘,不管他和李家的关系是亲密还是疏远,在外人看来他都是李家三少。利用李家,最大的可能就是找上他,而他现在姓楼!

    李谨言希望是自己杞人忧天,但他不能不做最坏的打算。

    “言少,人抓起来容易,不过……”

    “什么?”

    “最后不太好处理。”萧有德仔细看着李谨言的表情,“毕竟他表面上的身份是个合法商人,灭口的话会引来麻烦。若是问话之后放了,惹来的麻烦会更大。”

    “萧先生,”李谨言忽然笑了,靠向椅背,手指轻轻擦过扶手,“办法总是人想出来的,我相信这件事你肯定能处理好,对吧?若是处理不好也没关系,我可以交给能处理的人。”

    “言少放心,属下一定将事情处理妥当。”

    听到李谨言的话,萧有德神情一变,语气也愈发郑重。

    “我相信萧先生。”李谨言端起茶杯,“我等萧先生的好消息。”

    “是!”

    萧有德离开之后,李谨言闭上双眼,疲惫的捏了捏额角,他不想惹麻烦,麻烦却要来找他。不过是一桩亲事,竟然能牵扯出这么多。他实在不希望事情是他想的那样,没人喜欢被算计,尤其是用这种不入流的手段算计。况且,牵扯进这桩阴谋中的还有许多无辜者。

    赵亢风回了察哈尔,想要查清他的底细,除了派人去察哈尔没有其他办法。说不准,他还要再回李家一趟了。至于是否提前给李家通个气,还是等等再说。最后的结果尚未查明,最好不要轻易下结论,赵亢风毕竟是李锦画的丈夫,李三老爷的女婿。

    想着想着,李谨言的眉又蹙了起来,再睁开眼,不知何时,哑叔已经站在了门旁。房门开着,哑叔却一直站在门外。

    “哑叔,你来了。”

    李谨言坐正身体,哑叔才跨过门槛,从袖子里取出一张纸条递给李谨言。

    “这是?”李谨言接过去看了一眼,神色陡然一变,又从头至尾的仔细看了一遍,倏地抬起头,“哑叔,这上面写的都是真的?”

    哑叔蘸着桌上杯中冷掉的茶水,快速的写着,看着桌面上的字迹由清晰到模糊,最后一个接一个的消失无踪,李谨言的心跳的飞快。等到最后一个字从桌面上消息,李谨言才长出一口气,这才发现,从哑叔写到西伯利亚舰队这几个字时,他竟然屏住了呼吸。

    驻扎在海参崴的四艘巡洋舰,竟然有两艘愿意起义并帮助华夏?

    这简直不可思议。

    “哑叔,这消息确实吗?”他还是很难相信这是真的。

    哑叔点头,又接着写道:其中一艘巡洋舰舰长和二老爷有些交情。另外一艘舰上很多都是布尔什维克成员。

    自从在后贝加尔盘桓过一段时间,通过孟二虎和许二姐等人的口,哑叔知道了布尔什维克。喀山打入西伯利亚反抗组织之前,沈和端对他讲的东西,他一字不漏的都告诉了哑叔。

    对于布尔什维克的了解,哑叔并不少。

    李谨言清楚俄国水兵在十月革命中发挥的巨大作用,沙皇被推翻,水兵起义就是一个不容忽视的导火索。说西伯利亚舰队中有布尔什维克主义者一点都不奇怪,让他真正吃惊的是,哑叔竟然告诉他,李二老爷和一个俄国海军舰长有不错的交情。

    一个华夏商人,是如何同一个沙俄中校成为朋友的?

    李谨言突然想起司徒竟带回的那封信,李二老爷在信中曾提及海参崴,也隐晦道出那里有曾经帮过他的“朋友”,会不会就是这个舰长?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李二老爷没有在信中言明这个人的身份就不难理解了。

    毕竟在任何人看来,这件事都未免太过匪夷所思。

    清末民初,东清铁路沿线遍布沙俄势力,哈市道里居住着大量的俄国人,日俄战争后,铁路南段被日本抢走,北段却还掌握在俄国人的手里,直到当时的楼大总统用尽手段,才将该段铁路运营权收回。推算一下时间,这批武器运抵关北的时间应该在楼大总统收回铁路之前。也就是说,从订购这批军火之初,李二老爷就没想过要交给南方政府。

    李谨言越想越觉得有这种可能。郑怀恩郑大总统连同之前的南方政府也真够悲催的,得罪了李庆隆这样的人物,钱袋子捂得再严实,里面的真金白银也别想保住。

    “哑叔,当初那批武器是不是也和这个舰长有关系?”

    哑叔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但他的态度足够说明一切了。李谨言清楚记得当初哑叔告诉他,究竟是谁将将军火运到关北,他并不知情。实事求是的说,这件事怪不得哑叔,若在三年前将这个人的身份告诉李谨言,根本起不到多大的用处,说不准还会因此给双方都带来麻烦。

    没人能预想到楼少帅和北六省的兵哥们如此生猛,打了日本打俄国,如今又兵发海参崴。

    “当年事先不说,这两艘巡洋舰的事要尽快告诉少帅。”

    想到被秘密送上火车的电报机,李谨言长舒一口气,这一次,他总算不需要再绞尽脑汁的写什么“暗语”,就为怕电报泄露了。

    “哑叔,还要请你亲自去一趟伯力。”

    哑叔既然能带来这两艘巡洋舰“投诚”的消息,自然就知道怎么和他们接头,将这件事交给旁人李谨言不放心,只能再辛苦哑叔一趟。

    哑叔没有拒绝,他能明白李谨言的意思。

    “今天是二十六号,少帅应该到前线了,我再准备八张汇票,你一起带走。”

    八张?

    “最先投靠过来的人总得给些好处,没靠过来的也可以争取一下。”

    要想马快跑,就得给好料。尤其是在“买人”这一方面,楼少帅珠玉在前,他不过是仿效罢了。楼少帅买陆军,他就买海军!楼少帅买华夏兵哥,他就买俄国水兵!李三少财大气粗的很。

    “还有那些布尔什维克水兵,”李谨言斟酌了一下,继续说道:“他们和拿钱办事的人不一样,若是可以的话,在拿下海参崴之后,尽量把他们从战舰上替换下来。”

    可以同在西伯利亚领导反抗组织的基洛夫联系一下,这些水兵如果愿意,完全可以和他们的同志在西伯利亚并肩作战,共同反抗“残暴的沙皇”。若能将海参崴的其余两艘巡洋舰也收买过来,大不了让他们将所在的巡洋舰开走。

    反正等十月革命之后,俄国的几支舰队内部都会乱成一团,很多海军军官被杀,部分人投向新政权,余下的人跟随高尔察克加入了白军。高尔察克曾是黑海舰队的司令,在水兵中拥有极高的声望。

    是不是该想办法同这个会说华夏语的未来白军头子接触一下?他现在好像还在波罗的海舰队中布水雷?

    李谨言又开始走神了,哑叔静静的站在一旁,目光低垂,同样陷入了沉思。

    六月二十七日,哑叔怀揣八张最低面值五千大洋的汇票,带着鼎顺茶楼的老板刘老五,登上了前往伯力的火车。

    同日,李谨言给楼少帅发去一封电报,电报直接发到了楼少帅的指挥部,彼时,楼少帅正和几名师长开作战会议,按照作战计划,担任主攻任务的部队必将承受猛烈的舰炮炮火,损失可以预期,但若想攻下海参崴,这些损失就无法避免,除非那四艘巡洋舰突然哑火或者沉没。

    战前,镇海号巡洋舰和几艘鱼雷艇曾主动请战,楼少帅没有答应。一艘老旧的巡洋舰加几艘鱼雷艇是无法对抗四艘巡洋舰的,何况其中还有一艘重巡洋舰。

    “少帅,第一师申请担任主攻任务!”

    “少帅,从满洲里之后,第八师就没什么露脸的机会,这次让第八师上吧!”

    “卫宗国,你敢和老子抢?!”

    “钱伯喜,你和谁老子呢?!”

    眼见钱伯喜和卫宗国吵得面红耳赤,唐玉璜和庞天逸有心想出声,却到底压不过两个北方大汉的大嗓门。

    最终还是楼少帅发话了,“独立旅。”

    室内的争吵声顿时一停,四位师长齐齐向上位望去,刚刚少帅说什么?

    “本次主攻,独立旅。”

    钱伯喜和卫宗国互相看看,唐玉璜和庞天逸交换了个眼神,不约而同的出声道:“少帅,三思!”

    “我意已决。”楼少帅站起身,“明日独立旅担当正面主攻。”

    楼少帅的独立旅,绝对是北六省最精锐的不对,旅的建制,兵员数量和武器配备却完全比得上一个师。

    “少帅,再考虑一下吧。”钱伯喜再次发挥出滚刀肉精神,无论如何,这个主攻任务一定要抢到,他师里的大小滚刀肉,包括师部参谋都眼巴巴的等着呐。

    楼少帅的目光扫过去,刚要说话,季副官就敲响了会议室的门,“少帅,关北来电。”

    “念。”

    “是!”季副官立正,吸气,开口,“少帅,哑叔不日将到,随身携带大额汇票。”

    念完,季副官不出声了。

    楼少帅半天没说话,四位师长看着他的眼神很微妙。

    言少怎么会突然给少帅送钱?

    暂且不论四位师长是否能明白李谨言这封电报的意思,总之,季副官念完电报后,楼少帅就宣布作战会议结束,等到众人离开,季副官才拿出另一份电报。

    “少帅,这封电报是言少发到新式电报机上的。”

    楼少帅接过去看了一遍,没说话,将电报收进口袋。

    半个小时后,四师一旅的官兵,突然接到了进攻延迟的命令。至于为何延迟,没人知道。

    关北

    哑叔刚离开,李谨言就接到上海发来的电报,再次南下的廖七少爷告诉李谨言,上海的外国银行成立了联合会,而且,种种迹象表明,成立这个联合会恐怕并非是单纯的商业目的。

    看到廖祁庭在电报上所言种种,李谨言唯一能做的就是派人去请任午初,总要请教一下专业人士,他才好明确自己接下来该如何应对。

    一边等着任午初,李谨言一边看着尼德和许二姐从欧洲发回的电报。

    欧洲的战况,无论对协约国和同盟国来说都不容乐观。值得一提的是,意大利抛给协约国的媚眼终于得到了回应,或许是受到之前“租界共管”的事件影响,协约国终于意识到,虽说意大利打仗很不给力,但若是放着不管,也会给自己添乱,还是拉到阵营里来稳妥一点。

    于是,意大利先在四月抛弃了盟友德国,五月又插了奥匈帝国一刀,然后就带着舰队去奥斯曼土耳其帝国的大门口转悠一圈,开了几炮,向世界证明,意大利也是一个海军强国,至少它拥有四艘无畏级战列舰!

    意大利此举让威廉二世极其恼火,却没有太好的办法,难道派兵进攻意大利?此时德军在西线同英法对峙,在东线和俄国死掐,实在调不出兵力来对付这个反水的前盟友。至于奥匈帝国军队……恐怕还不如奥斯曼土耳其的苏丹军队靠得住。

    就算再生气,德皇也只能对着地图上的那只靴子运气。

    许二姐的电报大部分同尼德大同小异,只是在电报中,她多次提及了英国人正在研发的新式武器。李谨言能得到英国坦克消息,大多来自许二姐的电报。同时,她还提起了一个叫做罗兰加洛斯的法国人,他被法国的报纸c称为王牌飞行员,因为他击落了五架德国战机。

    罗兰加洛斯?那个因为内燃机突然失灵,被风吹到德军阵地上的世界上第一个王牌飞行员?

    德国人能研发出断续器,进而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占领战场上的天空,涌现出红男爵这样的天空王者,还要多亏这个法国飞行员和他的飞机。

    电报上写明,从五月开始,报纸上就再没出现过罗兰加洛斯的名字,按照时间来算,德国是从1915年的下半年开始占领欧洲的天空,那这个时候,罗兰加洛斯应该已经被俘了吧?

    这样话的,红男爵里希特霍芬,伯尔克和殷麦曼也将很快翱翔在欧洲的蓝天……

    一战,以击落五架敌机为标准评价王牌飞行员,协约国的王牌飞行员总数远远高于德国,而德国只需要一个红男爵,便可让他们的空军永载史册。

    “好像也有华夏飞行员参加过一战。”李谨言敲敲脑袋,他确信自己没记错,法国的外籍军团很有名,其中的确有一名华夏的飞行员,后世的很多纪录片中都曾经提及这个人,但这个华夏人具体叫什么名字,李谨言始终想不起来。

    就在李谨言冥思苦想的同时,管家来报,任局长到了,没等李谨言和任午初说上两句话,管家又来报,警察局的赵局长来了。

    “赵局长?”李谨言十分诧异,警察局长找他做什么?难道又要定做制服?那也应该去找被服厂的李秉吧。

    赵局长走进客厅,也没多废话,三两句就说明了来意,原来,一个法国女人找上了警察局,还带着不少外国记者,声称关北警察局无故扣押了她的丈夫。

    “言少还记得之前在旅馆前抓的那几个记者吗?其中有一个说他是法国人的。“

    “记得。”李谨言说道:“难不成,这个女人来找的就是他?”

    “对,名字年龄都对得上,她还带着照片。”

    事情过去这么久,现在才找上门?

    趁着楼少帅不在关北,带着记者直接闹上警车局,如果事先没有预谋,打死李谨言也不相信。

    “言少,这事怎么办?”

    李谨言捏捏额头,他也头疼,偏偏管家又走进客厅,说是法国领事找上门,李谨言头更大了。



第一百七十二章

    法国驻北六省总领事并不是到大帅府来兴师问罪的,恰恰相反,他是来撇清关系的。

    “这件事从头至尾与法国政府没有任何关联。”

    法国领事的态度相当明确,那个找上警察局的女人,所作所为只出于她个人的意志,领事馆毫不知情,在没有危及到她生命安全的情况下,也不会在这件事上为她提供帮助。

    听完法国领事的一番话,李谨言明白了,这个法国佬的意思是,这件事和他无关。

    起因,过程,结果,他一概不“了解”,不“参与”,不“追究”。但有一个前提,必须保证“法国公民”的人身安全。

    “她的丈夫并不是法国公民。”法国领事又补充了一句,这让李谨言松了口气。

    否决了那个记者的法国国籍,就证明这是华夏人自己的事情,那个法国女人想要把她的丈夫从牢里救出来,就要遵守华夏的法律,按照华夏的行事规则。

    这样带着记者找上门的行为,说白了还是仗着她外国人的身份。从清末以来,欧洲人,美国人,日本人,甚至是被英国殖民的印度人,在华夏的土地上都有一种高人一等的优越感,尽管北六省连打了几场胜仗,华夏联合政府也实现了德奥意三国租界共管,但老牌的英法等国至今仍在“装糊涂”,既没有就租界问题和华夏联合政府接洽,也没有其他任何表示。哪怕楼少帅手里还抓着他们的“把柄”,他们的军队在欧洲同德国正打得热闹,约翰牛和高卢雄鸡也从没想过要对华夏人低头。

    或许他们已经在考虑放弃部分在华利益,用来缓和同华夏联合政府之间的关系,但也仅仅只是可能而已。他们可以轻易出卖俄国和日本的利益,轮到自己就不是那么容易下决心的事了。割别人的肉很痛快,换成是自己,哪怕只是划一道伤口,都会疼上半天。

    “领事阁下的意思我明白了。”李谨言说话的速度并不快,“只要贵国公民不做出过激行为,人身安全完全可以得到保障。华夏一向是礼仪之邦,我们讲究的是以德服人。”

    以德服人?

    暂且不论法国领事相信与否,坐在一旁的任午初险些喷出嘴里的茶水。

    旁人倒还罢了,北六省的军队可是还围着海参崴,随时可能打起来……

    紧接着,李谨言又言辞恳切的向法国领事保证,他说的话绝没有半句虚言,法国领事就算半信半疑,也只能表面上接受李谨言的说辞。至于他回到领事馆后会如何向上级汇报,就不是李谨言该操心的事了。

    法国领事离开之后,任午初开口说道:“三少,这样答应他好吗?”

    “有什么不好?”李谨言耸了耸肩膀,“行为是否过激不是法国人说得算。他愿意相信我说的话,吃亏了也只能算他自己的。看他的样子也未必会相信,大家都揣着明白装糊涂,面子上过得去也就行了。这招还是和展部长学来的。”

    任午初:“……”

    “不过也不能真对那个法国女人怎么样,到底影响不好。”李谨言将手搭在腿上,手指敲了敲,“说不准还要丁肇帮帮忙。”

    任午初知道丁肇和乔乐山的存在,他和两人见过面,对他们的研究却知道得不多。听李谨言提起丁肇,也没多问,聪明人都清楚一个道理,好奇心可以有,太多的好奇心却最好不要有。何况是任午初这样的聪明人,更是深谙其中道理。

    看着眼前的李谨言,再回忆初见他时的情形,有子如此,李庆隆地下有知也会老怀大慰吧。

    关北警察局前,一名金发白肤的女人正大声的叫嚷着,她的华夏语音调很古怪,却依旧能让人听清她在说什么。

    四名警察站在她的面前,一个年过而立,另外三个都是二十出头,年纪最大的警察脸色始终很平静,几个年轻警察的脸色却很难看,但碍于女人身后的六名外国记者,以及上头还没有命令下来,他们能做的也只是挡住这个女人和她身后的记者,不让他们冲进警察局。

    六名记者里有四个欧洲面孔,另外两个却是亚洲面孔,他们在警察局前闹出的动静越来越大,四周渐渐聚集起不少人。

    大帅府的车开到时,法国女人正向人群哭诉,说关北警察局无故逮捕了她的丈夫,倒是激起了不少人的同情心。

    “我的丈夫是无辜的,我要控诉这里的警察,还有政府!”女人之前一直居住在上海公共租界,对关北这里的情况略有耳闻,却知道得并不详细,见关北警察们的表现十分“懦弱“,愈发嚣张起来,口口声称她的丈夫是法国公民,关北警察局无故抓捕法国公民,难道不担心引起国际争端吗?

    “若是不想造成更严重的后果,就尽快释放我的丈夫!并且向我们赔礼道歉,作出补偿!”

    “想得美!”一个年轻警察被气得红了脸,一把抓下头上的警帽,大声说道:“甭管是不是法国公民,他涉嫌刺杀少帅,绝不能放!还道歉,道个屁!”

    围观的人大多没注意到年轻警察爆了粗口,他们关注的是,这个外国女人的丈夫竟然涉嫌刺杀少帅?之前发生在旅馆前的刺杀案已经通过报纸传遍北六省,那几个记者的大名和所作所为赫然也在报纸之上。

    竟然是那几个混蛋?!

    之前露出面露同情的人表情骤然一边,其他人也沉下了脸。一时间,所有人看向这群闹事者的目光都变得不善起来。

    法国女人仍在叫嚷,两个亚洲面孔的记者却察觉到情况不对,他们彼此交换了一个眼神,若是这些华夏平民伤害了这个女人和欧洲记者,说不定事情的发展会比计划的结果更加有利!

    两个记者决定推动事态继续向混乱的方向发展,其中一人操着一口流利的华夏语,大声说道:“这位女士的丈夫是法国人,是否有罪该交由法国领事馆裁决,华夏的警察局无权逮捕他!”

    另一个记者接口道:“必须马上放人!否则,你们将受到伟大的法兰西的报复!”

    这番话就像是泼到火上的热油,围观的人群开始躁动,场面随时都可能失控。

    关北人有自己的骄傲!

    在关北,是龙得盘着,是虎也得趴着!洋人怎么样?洋人就能无法无天了?外国佬在华夏作威作福的日子早就过去了!

    领事裁判权?去你的领事裁判权!

    人群中突然飞出一块石头,正好砸到扯着嗓子叫喊的记者头上,那个记者摸过脑后,看到手上的血迹,愤怒的骂了一声:“八嘎!”这一声彻底暴露了他的真实身份。

    他的同伴刚要拍下这一幕,一块更大的石头就朝他飞了过去,四名欧洲记者却却没有任何举动,他们不是傻子,这两个日本人刚刚的所作所为,简直是故意引起华夏人的怒火,将他们所有人都陷入危险的境地!

    女人的叫嚷声也停了下来,之前嚣张的气焰一扫而空,脸上出现了惊慌的表情。

    李谨言透过车窗看到这一幕,转头对坐在前排的丁肇说道:“丁先生,是动手的时候了。”

    “美人的吩咐,是我的荣幸。”

    丁肇的话再次让李谨言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倒是前座开车的兵哥很平静,如果忽略他暴起青筋的额头和摸向腰间那只手,他的确相当平静。

    场面终于开始失控,几个汉子从人群中冲了出来,直扑向那两个日本记者,法国女人尖叫一声,其他四名记者也脸色发白,背靠背的聚拢在一起,他们后悔了,不该不打听一下就被日本人挑唆贸然跑来关北!现在的华夏早就和以前不一样了,不是任由他们来去自由,肆意妄为的那片土地了。

    奇怪的是,那几个汉子专门围攻日本记者,和两个日本人相比,几个欧洲人受到的攻击简直可以忽略不计。这些华夏人就像是故意围住他们,将他们同日本人分开,方便其他人对这两个日本矬子拳打脚踢。

    两个日本人很快就被揍得鼻青脸肿,警察的哨声这才响起,十数名手持警棍的警察貌似在驱散人群,实际上警棍都落在谁的身上,混乱中还真不太好说。

    一个日本记者被揍得头昏眼花时,手中突然多了一把枪,连他本人都不知道这把枪是哪里来的,甚至不清楚他是如何扣动的扳机,子弹射出枪膛的那一刻,他或许还以为这是个幻觉。

    枪声响了,一个汉子应声而倒,目睹这一幕的人群顿时一静,法国女人尖叫一声,白眼一番晕倒在地。

    几个欧洲人都不知道这个日本人身上竟然有枪,还会在众目睽睽之下开枪!

    “上帝,他疯了!”

    女人晕倒在地人事不省,中枪的汉子胸口染血,持枪的日本人貌似愣住了,警察的哨声愈发尖锐。

    几名华夏记者却在这时赶来,对着持枪的日本人和倒在地上的汉子连拍几张照片,又将镜头对准晕倒的法国女人和那几个无措的外国记者。把这些照片“加工”一下刊登上报,就能让策划这件事的人相当好看。

    “请让一让,我是医生。”

    一个穿着洋服的英俊青年拨开人群,先是查看了一下倒在地上的汉子,马上叫人将汉子抬走送去最近的医院,然后走到几个外国记者跟前,“这位女士晕倒了吗?请容许我查看一下她的情况。”

    流利的法语成功让这些记者紧张的神经放松许多,他们完全没有察觉到,这个人从上衣口袋取出的嗅盐瓶子,隐约带着一股微妙的香气。

    此时,那两个日本记者已经被警察控制,那把手枪也被当做证物收缴。这把枪不是两个记者的东西,却的确是日本人的。关北抓了不少日本间谍,同样型号的手枪就有不下十把。

    李谨言坐在车里,看着警察局前的混乱渐渐平息,那个胸口染血的汉子就坐在他的身边,不过他已经换了一身衣服,脸上的胡子也消失不见,正是曾跟随李谨言南下的豹子。

    “言少,这几个外国佬,尤其是那两个日本人,肯定是练过的。”豹子眼带寒光的说道:“把他们带进审讯室,保管明天之前让他们开口。”

    “恩。”李谨言点点头,“这事交给你来办。怎么问我不管,但人不能死了,至少现在不能。”

    “言少放心吧。”豹子咧嘴一笑,“咱们那里现在多了不少好东西,乔先生和丁先生的手段大家也见识过,保证是什么样进去,什么样出来,肉皮上绝不会多一条伤口。”

    “你做事,我放心。”李谨言靠向身后,视线从车外收回,几个外国人都被带进警察局,丁肇也成功抽身,他该做的事情都做完了,没必须继续“凑热闹”。倒是那个法国女人在他离开时,显得有些依依不舍。

    果然该说法国人是天生浪漫的民族?还是说丁某人魅力太大?抑或是他下错了药?

    不过看那两个日本人四肢无力,走路都要靠旁人拖,丁某人下药的水准应该没有退步才是。

    “言少,萧先生那里……”

    萧有德在忙着抓捕马尔科夫,今天这件事,李谨言直接找上了豹子。自从随李谨言南下之后,豹子俨然被视为李谨言的心腹,在情报局中的地位也有了不同,连他的队长都开玩笑似的说:“早知道你小子天生运气好,没想到会这么好!”

    “这件事你负责。”李谨言打断了豹子的话,“萧先生有其他的事要忙。”

    李谨言的话让豹子心念一闪,要是他没会错意,言少爷这是要抬举他?那他就绝不能不识趣。至于萧先生那里……刀切豆腐两面光,可算不上是一句好话。

    不管是什么原因让言少对萧先生产生了不满,豹子都决定要抓住这次机会。就算搞情报的见不得光,可一旦有机会,没人不愿意往上爬。

    随后,李谨言去见了报社的文老板,明天的报纸肯定会对今天警察局前的事大书特书,那几名外国记者暂时被控制住了,消息暂时还不会外传,他们必须把握先机。

    纳粹德国的宣传部长戈培尔说过,谎言重复一千遍,就会成为真理。

    李谨言要做的,不是向世人宣扬真理,而是让策划这件事的幕后黑手,自己把种下的苦果吞进肚子里!

    京城,坂西公馆

    坂西利八郎和本庄繁正在对弈,棋盘上,黑白棋子厮杀得难解难分,只要一个疏忽,随时都可能被对方绞杀。

    两人的神情都很严肃,往往要考虑很久,才会落下手中的棋子,在本庄繁的黑子即将落下时,房间外传来一个声音:“坂西阁下,菊之内发回消息,行动失败了。”

    啪!

    本庄繁手中的黑子落下,却不是落在想好的位置,而是砸在另一枚黑子之上,搅乱了整盘的棋局。

    怎么可能?!

    “支那人抓捕了欧洲人?”

    “不。”门外的声音似乎也带着不解,“据传回的消息,是我们的人开枪射杀了一个支那人,那几个欧洲人亲眼看到山下开枪。”

    室内寂静片刻,坂西猛然将棋盘上的棋子全部扫落,本庄繁脸色也变得格外难看。由于上一次行动失败,大本营已经渐渐对坂西失去信任,连同受到坂西赏识,成为坂西弟子的本庄繁也仕途不顺。

    这一次,师徒两人再次计划调拨华夏与欧洲各国,尤其是和法国的关系,在他们看来,这些骄傲的欧洲人绝对会给华夏政府施压。若计划顺利,将由两个日本记者动手杀死五个欧洲人欧洲记者,再嫁祸给华夏人。只要操作得当,必将彻底抹黑华夏,尤其是楼逍本人的形象。

    独裁,冷血,滥杀的军阀,这个军阀随时都会举起屠刀。

    这样的一个人,必将引起欧洲各国的警惕。

    若想压制住这个军阀,只是扶持华夏国内的力量毫无作用,只有扶持日本!

    从英国人手中得来的借款还远远不够,日本需要更多的资本,用来发展工业,制造武器,强大国家。

    除了日本,同样有一个国家卷入了这次阴谋,沙皇俄国。

    混乱的朝鲜和岌岌可危的海参崴让日本和俄国有了共同利益,这两个昔日在华夏北方为利益争得头破血流的敌人,如今达成密约,同样作为协约国的成员,两国将一同对付华夏!

    让人意外的是,当俄国驻华公使库朋斯齐得知这个消息时,竟然向外交大臣递交反对意见,他认为,此刻同日本签订协约没有任何实在意义,还可能因此彻底激怒华夏人!

    “不只是海参崴,西伯利亚也很危险!”库朋斯齐身在华夏,比圣彼得堡的那群官僚更能看清眼前的局势,同日本绑在一起,对俄国非但没有任何好处,反而可能会惹来华夏更大的怒火。

    外交大臣慎重考虑过他的意见,报告给了沙皇,沙皇尼古拉二世开始犹豫,喜爱插手政事的皇后亚历山德拉对库朋斯齐的担忧嗤之以鼻,伟大的俄罗斯怎么可能惧怕一群黄种猪!

    在妻子的强势干预之下,日俄秘约终于达成,成功获得拉斯普京信任的伊莲娜以最快的速度将这个消息送回了北六省。

    “日本,俄国。”李谨言不记得一战期间日本和俄国是否真的有过这份协约,或者又是哪只蝴蝶扇动了翅膀,在他看来,就算日本和俄国真的结盟,对华夏也没有大碍。

    现在是1915年,1917年,阿芙乐尔巡洋舰上的炮声就要响起,沙皇的帝国即将土崩瓦解,新生的政权,无论是资产阶级临时政府还是布尔什维克政府,都不会承认这份同日本的协约。

    日本人终将竹篮打水一场空。

    想归想,李谨言还是将这个消息发到前线。楼少帅的回电来得很快,却不是关于这份日俄协约,整张电报上只有四个字:等我回来。

    看着电报上的字,李谨言愣了半晌,嘴角却控制不住的往上翘。

    前线指挥部中,季副官从电报员手里接过译好的电报,扫了一眼,顿时明白为何接报的兵哥脸色会如此微妙。

    拿着电报站在会议室门前,季副官脑袋里突然冒出一个让他觉得匪夷所思的念头,少帅把这部电台带到前线,专门与关北联络,真的不是为了和言少爷打情骂俏?

    想起楼少帅那张冷脸,季副官果断斯巴达了。

    从六月底,战争阴云就一直笼罩在海参崴上空。

    华夏军队在摩拳擦掌虎视眈眈,海参崴内的俄国驻军则在拼命挖掘防守工事,沿地堡构筑防守阵地。吃饭和睡觉是他们唯一的休息时间,在这仅余的时间里,他们不停的向上帝祈祷。

    七月三日凌晨,太阳跃出地平线的一刻,炮声终于在海参崴响起,开炮却不是华夏军队也不是俄国守军,而是海面上的四艘巡洋舰!

    三艘巡洋舰对另一艘巡洋舰展开了攻击,巨大的舰炮炮弹砸进海里,掀起巨大的水柱,目睹这一切的俄国守军还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海面上的炮声就像是讯号,华夏军队的进攻也正式开始,两百多门各型火炮的嘶吼震耳欲聋,炮弹拖着尾焰滑过黎明的天空,砸进俄军的防守阵地。

    大地在震动,炮声在轰鸣。

    民国六年,公历191573日,海参崴战役,终于拉开了序幕。



第一百七十三章

    海面上的战斗很快分出了胜负,在三艘巡洋舰的围攻下,余下的一艘巡洋舰毫无还手之力,很快遍体鳞伤,瞭望塔,指挥舱接连被炮弹击中,甲板上燃起熊熊大火,更糟糕的是,弹药库也被击中,很快引起了炮弹殉爆,剧烈的爆炸声中浓烟冲天而起,船体几乎断成两截,等待它的,只有沉没一途。

    这艘被围攻的巡洋舰是一艘老式舰船,从十九世纪末即在俄军波罗的海舰队中服役,后因俄日关系恶化,被调至远东西伯利亚舰队,还曾参加过日俄海战。哑叔抵达海参崴之后,曾与最先倒戈的两名舰长通过气,的到的答案是,“伊万诺维奇很识时务,巴甫洛夫是个固执的人。”

    言下之意,这个叫巴甫洛夫的舰长是很难被收买的,不需要在他身上浪费太多力气。

    “扛把子,这些老毛子也挺会耍心眼的。”

    这是和两名俄军舰长见面后,刘老五对哑叔说的话。

    哑叔点头,就算巡洋舰的舰长无法被收买,舰船上的水兵却未必会如岩石一样坚定。但哑叔并没有挑明,反而接受了这两个俄国人的“建议”。

    他隐约能猜到这些俄国人在打什么算盘,他们需要一个“敌人”,有这样一个敌人存在,无论最后获胜的是华夏军队还是俄军,他们都能找到借口脱身。

    华夏军队占领海参崴,他们就是起义者,俄国军队把华夏人赶走,那艘被击沉的巡洋舰就会成为替罪羊,代替他们成为“替罪羊”。巴甫洛夫中校和他的巡洋舰会成为这样的存来,可能因为他的确很固执,也可能只是因为他倒霉。

    真正的原因恐怕只有上帝知道。

    不过北极熊也知道拿人手短的道理,不能拿钱不做事。他们承诺,会对华夏军队的进攻提供一定的炮火支援。对俄国人来说,一切的一切都必须建立在利益之上。若没有哑叔送出去的那几张汇票,恐怕这个“一定的炮火支援”都不会有。

    “足够了。”

    从一开始,楼少帅就没期待这三艘俄国巡洋舰能发挥多大的作用,只要舰炮的炮弹不会砸到华夏军队的头上,预期的战损就不会出现。对参与此次进攻的部队来说,这已经足够了。

    要塞炮,钢筋混凝土的地堡群,两米深的战壕,交错的铁丝网,半人高的掩体,阵地前的电控式步兵地雷,所有的这些,构筑成了海参崴的筑垒地狱。

    “华夏人全部将死在这里!”

    海参崴军事要塞的俄国驻军,自认将这里建造成了一座足以吞噬敌人生命的坟墓,他们唯一要担心的,就是自身的弹药补给以及华夏人是否也会使用毒气。不过今天的风向注定华夏人有毒气弹也无法使用,除非他们想死在自己释放的毒气下。

    但世事总是难料,再坚固的防守也有攻破的办法,就像在欧洲西线战场上的厮杀。

    海面的战斗结束时,华夏军队的炮轰依旧没有停止。

    七月的海参崴,气温最高也不过十几度,炮兵阵地上的兵哥们却个个大汗淋漓,脱光了膀子,一些人的手臂和胸膛还被烫红,却没人在意。

    地上的弹壳堆成小山,但兵哥们依旧没有罢手的意思,如今伯力和双城子都在华夏军队手中,双城子和伯力之间有铁路连通,弹药补给不成问题。

    “团座,真要把这些都打光?”

    “打光。”独立旅炮兵团团长邓海山同样精赤着上身,黑红的脸上满是汗水,“上次那帮在天上飞的可没少出风头,这次咱们也不能丢了面子!看他们往地上扔那三瓜两枣的,两个拳头大的炮弹能砸死个鸟!继续给老子轰,非把老毛子那些乌龟壳砸开不可!”

    这场炮击整整持续了三个小时,打出去的炮弹数量简直可以用“败家”来形容。不过下令的是楼少帅,就算是钱大滚刀肉也没胆子当面说楼少帅败家,有这胆量也有这个立场的恐怕只有李三少。

    毕竟,在楼少帅花钱这件事上,李谨言有绝对的发言权。

    钱伯喜等四名师长都拿着望远镜,看着仿佛犁地一样落在俄军阵地中的炮弹,嘴里啧啧有声:“这下够老毛子喝一壶了!”

    最后一枚炮弹炸响后,两枚红色的信号弹飞上蓝天,早已进入进攻位置的华夏士兵听到了熟悉的哨声,纷纷从浅壕中跃起,褐色的军装,黑色的头盔,雪亮的刺刀反射出耀眼的白光。

    沉默的进攻,几乎成为北六省独立旅的标志。即便是在欧洲战场,同盟国和协约国的大兵也会在进攻时吼上两嗓子以激励士气。

    与此同时,伴随着内燃机的轰鸣,十九辆钢铁巨兽也出现在俄国守军的面前。

    参加过伯力战斗的一辆坦克和三辆装甲车也被运到海参崴,编入战车营,和其余十五辆坦克和装甲车组成一个足以将敌人碾碎的战斗集群。

    海参崴的俄军发出了同伯力守军一样的惊呼:“上帝,那是什么?!”

    埋设在阵地前的步兵地雷被炮击大量摧毁,加上要塞中仅有的一台发电机出现故障,余下的地雷也能发挥任何作用。第一道防线中的俄军,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十几辆钢铁巨兽缓慢的向自己碾压过来。成百上千的华夏士兵跟随在这些装甲巨兽之后,仿佛是死神派向人间的爪牙,一步一步向自己走来……

    轰!

    在这些俄军士兵行将崩溃之时,他们身后的炮声终于响起,但这依旧没能阻止华夏军队前进的脚步。相反,这些炮火给俄国人自己惹来了麻烦。

    四十架飞机组成的机群出现在天空中,他们一直在寻找俄军的炮兵阵地。炮声响起,他们终于锁定了目标。

    在之前两个小时的炮击中,俄军指挥官一直没有下令还击,所有的俄军都依靠坚固的地堡和挖掘好的堑壕硬抗华夏人的炮弹,而在步兵进攻时,炮弹才从俄军阵地中飞出。

    俄军指挥官做出这样的安排实属无奈,比起此刻财大气粗的北六省军队,海参崴要塞的守军穷得让人“心酸”。

    华夏军队封锁了海参崴和沙俄本土的路上交通,却无力封锁海路,可要塞守军能获得的补给依旧得可怜。

    沙皇军队严重缺乏武器弹药的问题已经渐渐凸显,尤其是同德国作战接连失地,撤退途中被迫舍弃大量的军用物资,让事态变得更加严峻。

    步兵没有步枪和子弹,炮兵缺少火炮和炮弹,只有海军尚且可以维持。国内的兵工厂日夜加班加点,尼古拉二世大把的撒着钞票,可惜欧洲人自顾不暇,德国的无限制潜艇战也让中立国商船不敢轻易给俄国运送军火。若是商船上装载有军火,被德国潜艇击沉也没处说理去。就像挂着英国国旗的美国商船卢西塔尼亚号,即便在非划定区域被击沉,而且船上还有上百美国公民,却因为携带弹药等违禁商品,让“道理”站在了德国人一边。若非如此,美国参加一战的时间或许要整整早上两年。

    介于以上种种原因,海参崴的守军把阵地修建得近乎“完美”,或许也因为他们知道,自己手中储备的弹药却实在是有限,不得不省着点用。能拖延华夏军队进攻脚步的防守阵地,是唯一能减少弹药损耗的办法。

    俄国人的炮击比不上华夏军队的声势,却也给进攻部队造成不小的损失,两辆装甲车被掀翻,爆炸之后燃起大火,一辆坦克也因为内燃机故障趴窝。

    华夏的飞机如蜂群般飞向俄军的炮兵阵地,机翼上携带的五磅和十磅炸弹无法摧毁俄军的火炮,飞行员的目标是那些在阵地上忙碌的俄军炮兵。

    俄国飞机也升空拦截,比起架设机枪,并在座舱装有钢板的华夏二型战斗机,俄国人的飞机就像是对上了苍鹰的麻雀一样无力。

    俄国飞行员的勇敢毋庸置疑,哪怕他们一个个战死蓝天,木质的机身在空中起火,其他人也没有后退一步。但实力的对比摆在面前,就如签署《北京条约》时的满清和沙俄,再勇猛的士兵也无法支撑起一个腐朽的王朝,再英明的指挥官也无法在大量缺少武器弹药的情况下反败为胜。

    在满洲里,戍边军能用血肉之躯抵抗俄国人的大炮步枪,因为他们坚信就算自己死了,也会有人为他们报仇!他们在守土卫国,死得其所!

    几年后,几十年后,乃至于上百年后,哪怕岁月轮转,哪怕他们洒下的血已经干涸,仍会有人记得,曾有人誓死守卫这片北方大地!

    在海参崴,俄国人或许有同样的勇气,但他们的这种勇气却是基于绝望与孤注一掷的赌博。因为他们脚下的土地是侵略得来,他们本身就是一群强盗和侵略者!

    半个多世纪前,当他们占领这座北方要塞,死在他们屠刀下的华夏人冤魂正在大地中悲鸣,血债血偿!

    半个世纪的怨恨,必须用强盗的血和生命才能偿还!

    轰!

    最后一架俄国飞机拖着黑烟从空中坠落,砸在地面四分五裂。飞行员在空中就已经战死,腾起的火焰将他完全包裹,他和他的飞机,成为了这场发生在远东空战中的最后一个牺牲者。

    三架负伤的华夏飞机掉头返航,余下的飞机开始俯冲进攻俄军的炮兵阵地。

    哒哒的机枪声,炸弹的爆炸声,有几个兵哥甚至从空中扔下了手榴弹,也不知道他们是什么时候带上的飞机……俄军在还击,高射机枪,步枪一同响起,两架华夏飞机被击落,其他的飞行员因战友的牺牲变得愤怒,他们一次又一次的俯冲,一次又一次的绞杀着下方的俄国人,又有三架飞机被击落,其中一架飞机的飞行员用尽最后的力气拉起操纵杆,在被鲜血彻底模糊视线之前,撞向了不停向空中扫射的高射机枪阵地。

    轰!

    在生命终结的时刻,他听到了爆炸声,在火光中,他微笑着闭上了双眼。

    俄国人被华夏飞行员不要命的攻击方式吓到了,终于,一个俄军士兵崩溃般的高声喊叫,扔下手里的步枪转身就跑,可他又能跑到哪里去?结束他生命的不是华夏人的子弹,而是军官的手枪。

    “不许退后!逃跑的人一律射杀!”

    一个俄军军官举着手枪高声叫道,但这也让他成为了攻击目标,很快,一串机枪子弹击中了他,几乎拦腰将他撕成两半。

    战斗仍在继续,在俄军炮兵阵地受到攻击的同时,华夏的坦克和装甲车压过俄军铺设的铁丝网,工兵连紧跟在后,在机枪的和坦克炮的掩护下,开始拆除用石头和木头堆砌的障碍掩体。

    堑壕和地堡中的俄国守军被装甲车的机枪火力压得抬不起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们耗尽力气架设的掩体被一个个拆除,一些俄军士兵拼命用机枪还击,可马上就会遭到更加猛烈的还击,即便是坚固的地堡,也无法保证他们的生命。

    终于,几条前进的道路被开了出来,钢铁巨兽继续嘶吼着前进,黑色的庞大身躯给了阵地中的俄军无法形容的压力,就算有军官弹压,很多士兵也是脸色惨白,几乎握不住手枪,扣不动扳机。

    历史上,当坦克第一次在索姆河战役亮相时,德军的表现也未必比这些俄国人好上多少,一辆英国坦克甚至未放一枪就占领了一座小镇,还俘虏了那里的上百名德军。

    坦克和装甲车的威力已经在平壤和伯力的战斗中得到了验证,但却全都比不上在海参崴的“大手笔”。

    即便有之前的损失和中途发生故障,仍有十三辆坦克和装甲车的进攻序列在前进,当这支钢铁巨兽组成的战斗群抵达俄军的第一道堑壕时,伯力曾发生的一幕再次在海参崴上演。

    炮火,子弹,呛鼻的黑烟和可怕的火焰,将阵地完全笼罩。

    值得一提的是,在对俄军发起进攻的七辆坦克中,竟然有一辆喷火坦克!

    这是兵工厂一个年轻技师的突发奇想,他从喷火器上得到启发,自己琢磨了一段时间,又将他的想法告诉了兵工厂中的几个老师傅,在大家都觉得这想法不错后,正式开始了实验。

    于是,本该在二战中出现的喷火坦克,却在一战中提前露面。

    坦克整体的设计还稍显简陋,火焰喷射的距离也只有不到七十米,由于技术原因,燃料箱必须挂在坦克车身之外,加大了坦克本身的风险,同时为减轻重量,舍弃了炮塔和两挺机枪,这辆坦克的出现,仍整整领先别国至少二十年!

    这个研发结果一直被保密,除了研发人员,知道的只有兵工厂厂长杜维严,楼少帅和李谨言。连参与此次进攻的钱伯喜等人都不知道。

    当他们在望远镜中看到一辆坦克开口到一座俄军地堡前,顶着俄军的子弹,从坦克前部喷出一条赤红色的火龙时,所有人的下巴都掉在了地上。

    “少帅,这是什么东西?!”

    “坦克。”

    “……”他知道是坦克,他想问的是,这家伙怎么还能喷火?!

    楼少帅脸上始终没太多表情,看了一下时间,下达了第二道作战命令,第五十六师和第八师一同从俄军左翼发起进攻,突破第一道防线,围歼这批俄军,同时,第六十一师和第一师从右翼穿过,配合正面战场的独立旅,直接进攻俄军的第二道防线,那里有大量的地堡,易守难攻,战斗进行到这里,才是真正的开始!

    “五分钟后,进攻开始。”

    “是!”

    与此同时,海面上的三艘巡洋舰,也在关注陆地上的战斗,当得知华夏军队已经陆续攻下了两道防线,正向纵深前进之后,三个舰长互相通气,决定是该兑现对华夏军队的“承诺”的时候了。

    瞭望塔上的水兵打出了旗语,距离海岸较近的地堡和岸防炮坐标,这三艘巡洋舰上的军官早已烂熟于心。

    坐标校准之后,开炮的命令接二连三的下达,巨大的舰炮炮弹砸下,能抵挡住150mm重炮炮弹的地堡,也在瞬间碎裂成了齑粉。

    “少帅,是那三艘俄国军舰!”

    战场上的消息不停传回,有了两部新式电台,从战场上发回的消息更加及时,比敌人更早一步掌握最新的战况,就能永远领先对方一步!

    “恩。”

    楼少帅沉吟片刻,下令季副官发出一封明码电报。

    “欢迎加入华夏海军。”

    这可以说是对三艘巡洋舰的“感谢”,也可以说彻底封死了他们的退路。不过在真正见识到华夏军队的实力之后,三艘巡洋舰上的舰长心中也早就有了决断。

    战斗持续了整整一天,华夏军队接连攻占俄军两道防线,余下的俄军都被压缩到了第三道防线的堑壕和地堡之中,原本海岸边的地堡群和炮群也会成为他们的屏障;可三艘倒戈相向的巡洋舰,彻底切断了他们的后路。

    就在海参崴的战斗进行到白热化阶段,俄国驻华公使库朋斯齐接到了来自圣彼得堡的命令,由于他之前种种不尽人意的表现,以及反对俄日结盟得罪了皇后亚历山德拉,他在任期没有结束之前就被召回国内。接替他的是库达摄夫,鉴于两人的朋友关系,库朋斯齐在离开华夏之前,给了库达摄夫诚心的忠告:“永远不要小看华夏人,和他们打交道,必须谨慎小心。”

    无论库达摄夫对他的忠告是否听了进去,库朋斯齐还是坐上了返回圣彼得堡的火车。

    虽然华夏军队打下了伯力和双城子,现在又在打海参崴,但西伯利亚大铁路却一直没有对华夏禁运。就在楼少帅打下伯力之后,北六省还曾向东普鲁士运送整整四个车厢的食物和药品。

    不过出于各种原因考虑,李谨言还是决定暂停利用西伯利亚大铁路向欧洲运送物资。他已经同美国洋行的约翰达成协议,租用美国商船向欧洲运送物资,水手全部雇佣华夏人,船上悬挂华夏国旗,虽说要冒比陆上运输更大的风险,成本也更高,从某方面来说,却也比同交战中的沙俄打交道要安全得多。

    名义上是美国商船,实际上却是英国设立在上海的太古轮船公司的商船。经历过之前的罢工事件,这些外国船公司不说元气大伤,却也损失不小。

    有了李谨言洒出的大把钞票,再加上约翰的周旋,英国人点头点得很痛快,这让李谨言再次想对约翰牛翻白眼,他派人去说了几次,这些英国佬咬死不肯悬挂华夏国旗,结果约翰只是去了一趟,英国人就松口了。

    果然,就算华夏已经亮出了肌肉,这些洋人也依旧不会改变他们傲慢的态度。

    想到这里,李谨言一咬牙,看来,光是亮一把肱二头肌还很不够,腹肌什么的都得一块亮!至于怎么亮,李谨言嘿嘿笑了两声,打算给楼少帅再发一封电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