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案】
有的时候,恨的不是背叛,而是深爱……我恨我爱你。
[01]
半夜时,她醒过来。
在这个没有暖气的房间,赤着背脊,靠在身后硬朗的胸膛中,并不觉得冷。
刚才做的太激烈,她浑身酸疼,在男人臂弯的桎梏中转个身,有些艰难。
他身上味道繁杂,烟草,酒精,还有,她的味道;时颜将下巴垫在他宽厚的肩头上,轻嗅。
曾经略显清瘦的身躯,此时已变得异常壁垒分明,下颚线条也更为锋锐,眉峰蹙着,眉宇中的情结,是一把温柔的刺刀。
唯一不变的是他的眼睛,墨黑墨黑,即使是在刚才那样痴迷而狂热的纠缠中,瞳孔里依旧带着沉沉、压抑的光。
连她都讶异,自己对他的一切,竟记得这么清楚。
事实证明,五年时光,远不够她用来遗忘。
*****
时颜亲吻他菲薄的唇,并开始思考,他醒来后,自己第一句话要说什么。
静谧空间中,有他微不可闻的呼吸声。也许她该奢望时间停在这一秒,可他的手机,蓦然发出振铃声,原本的安静,就这样,碎了一地。
时颜动作灵敏,手机响了两声就被她按断。
黑色iPhone进了条短信,署名:洁一。
时颜本无意窥探,可就是这么鬼使神差,看到这个名字,手指就失控。
点开来看,内容简短:我两点的班机到S市,还没睡的话,来接我。
洁一,洁一……
她之前见过这个叫冉洁一的女人,匆匆一面,在他的办公室外。那女人似乎是来辞行,离开办公室前,在门口拥抱了他。
当时的时颜,远远望着他脸上现出的难得笑容,死死捏着文件,自己冷笑。那一刻才意识到,也许,在她还痴心妄想着自己是无可取代的时候,早就……被取代了。
反观他们现在,这一地、一床的凌乱……
那他们现在这样,又算什么?
*****
池城翻了个身,睁开眼睛。
床头亮着盏台灯,是房间里的唯一光源。这个女人就坐在床边,见他醒了,凑过来。
池城先看到她面无表情的脸,他一时有些晃神,然后才看到她手里拿的文件夹。
他目光一黯,即刻便恢复千山寞雪般的一脸冷色。
他坐起来,她笑起来:“池先生,现在有空看看我们‘时裕’的合同了么?”
甚至连签字笔都一同送到他手中。
一室安静,他凝视了她几秒,突然发笑,“五年了,你一点都没变,还是这么……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接过合同,没低头看半眼,手一挥,文件夹撞倒台灯,一声闷响后,房内陷入一片黑暗。
时颜不置可否,黑暗中一双眸子很亮。
一如五年前,面对她的沉默,他又一次挫败,败得彻底……
池城在黑暗中穿衣,离去。没有迟疑,半点都没有。
直到关门声响起,时颜才捡起合同,就此坐在地上,没再起来。
良久,她仰起头,终是一笑。
******
时颜离开了这间小屋。
曾经租住的这里,有太多欢乐与争吵,一下子只剩下她一个人,静下来的时候,格外怖人。
小心翼翼锁好门,差点习惯性的,就要将钥匙放到廊檐的花盆底下。
这时才想起:他根本不会再回到这里,留不留下钥匙……无关紧要了吧。
坐在车里,回眸看那没亮灯的房间。
当初分手的时候,以为自己很快就能放下,直到后来才明白,她把自己所有的快乐,都遗落在了这座城池。
一方记忆,一座空城……
时颜脑子有点昏,车开回到家里车库时,看了看时间,凌晨3点多。
不料这么晚了,席晟竟还没睡。
“怎么还不睡?”
“怎么才回来?”
两人同时开口,席晟笑了,“我刚完成一幅汽车设计,正要去厨房倒水喝。”
高大的年轻男子,穿着睡衣站在玄关,却是小猫儿一样的动作——揉揉眼睛,递上拖鞋。
她“哦”了声,换了拖鞋,回头就要进房间,被席晟拦下了。
上下打量一下她,明显不一样,几枚衣扣都被扯掉了。
“去约会了?”
时颜掩了掩敞开的领口,摇摇头。腰酸疼,走不快,否则,一快走脚就有些不听使唤的席晟,绝追不上她。
席晟下巴点一点她颈项上的暧昧红痕:“裴陆臣?”
“……”
“还是那,池什么的?”
她越是不回答,席晟越是笃定,扫一扫她肩:“都不错,都不错。”
不错?
时颜眉一皱。
如果我告诉你,就是他,害你险些要坐一辈子轮椅,你还会觉得他“不错”?
话压抑在心里,没说出口。
到嘴边的,依旧是那一句:“在把家里债务还清之前,我不会想其他的。”
“你别这么……”
她烦得很,“如果你还想我有钱供你回南加州继续念ACCD的话,现在就给我闭嘴。”
这臭脾气……
席晟自讨没趣,乖乖溜去厨房倒水。
******
白色Q7在空无一人的道路上疾驰,路灯的光隔着挡风玻璃,映在池城眼里,是旖旎却淡漠的光泽。
不觉越开越快,快要不在乎车毁人亡般。
五年,时光荏苒,什么都在变,唯一没变的只有,这个女人还是知道怎样能最快让他动容,也最快,让他动怒……
岔路口,红绿灯转换,池城回神瞥见,一个急刹,猛地停下。
被安全带勒得有些疼,他把领口扯开些,看到锁骨处,一枚小兽一样的牙印。
那是自己在几小时前的痴缠中,被她咬伤的。
想起当时,哪是做爱,简直是场战役,嘴巴、身体纠缠在一起,一波波情潮席卷,俱是血腥的味道。
这么多年,谁都当他无坚不摧,只有自己清楚,他的伤痕,每一道,都刻着她的名。
洁一曾告诉过他,同一个人,没法给你相同的痛苦,当伤害重复,伤口会因习惯而麻木。
如果洁一说的是真的,那他现在,疼痛何来?
思索良久,不得结果。
红绿灯换了几轮,他的车依旧停在路边。
终是笑出声来,又看着倒后镜里的自己,笑容如何一点一点落寞下去。
如果他不负责这个酒店工程,又或,如果她没有回国,没有走投无路到肯跟他再有交集,会不会一切,都不一样?
一瞬间,只是一瞬间,池城脑中冒出个念头:时颜,什么时候轮到我,将你的感情,践踏一遍,又一遍?
拨电话给许秘书:“联络‘时裕’的负责人,叫他们明早9点,带上设计图到金寰开会。”
他是温和的上司,此刻却语调冷硬。许秘书连声说是,池城挂了电话。车窗降下来,手肘搁在窗棱上,吹点冷风清醒一下。
[02]
接到许秘书电话时,时颜刚洗完澡。
说是时裕拿到竞标名额了,别的情况,许秘书没多透露,时颜在电话里,连道两次谢,搁下电话,折回浴室吹头发。
时颜看着镜中的她,想,她还真拿自己,换来了这次机会?
觉得自己有必要庆幸一下——
“笑。”时颜看着镜中的自己命令。
然后她真的笑了出来。
这下,起码能睡个安稳觉。
男人什么的,待她把时裕重新拉回正轨,再去想……
时颜调了闹铃,几小时后醒来,一层一层的粉扑上去,勉强盖住黑眼圈。
在化妆镜里上看下看,又觉妆有点浓。
重化?
重化。起码要漂漂亮亮出现在某人面前。
******
时裕最大牌的设计师Chris跟着时颜去金寰开会。
缘由那次剽窃事件,时裕在国内外业界均坏了名声,这次竞标,时裕也是方案提的最晚的一家,其余几家设计院认定构不成威胁,皆与时颜她们保持距离。
人情冷暖,世态炎凉,时颜也不是第一次体会,早习以为常。
会议进行的算顺利,池城在快结束时才出现,就简单说了那么几句。
他依旧是西装革履,气场强大,依旧是,没看她半眼。
会议结束,时颜去了趟洗手间,在隔间里,就听到自己被人谈论。
“也不知道时裕用了什么手段,金寰世纪酒店的投标也染指得了。看不出来,那女的挺有手段啊。”
“你是说她……?”话顿在这一点,意味分外明显。
笑:“哪能啊?没见刚才开会,池总监看都没看她一眼?我们总监对漂亮女人向来冷淡的可以……大老板人在苏黎世,也没空回来睡个女人……”
时颜辨出了这个女人的声音——昨晚商务晚宴,裴陆臣原本的partner。
洗手间不愧是八卦诞生的场所。时颜哭笑不得,慢慢细听。不由忆起她刚回国那段日子,跑北京的一个项目时,曾碰到大学同学。
她当时也是在洗手间,听到老同学谈论自己。
“我就说吧,那种女人,迟早会有报应。”
“我一直就看不惯她,当初至于那么对池城吗,呼之则来挥之即去的,不就仗着他喜欢她?”
“那种女人,谁知道呢?看着挺清高的,对她那么好,她到头来还不是踹了全心全意对自己好的,跟个老头跑了……”
“……”
时颜犹记得,那次是她五年来唯一一次哭。躲在洗手间的隔间里,落泪,肝肠寸断,悄无声息。
因为直到那一刻,她才明白,自己到底失去了什么。
此刻的时颜,听着那两位“池总监”“池总监”地叫,意气风发地推开了隔间的门。
洗手台前的两个女人从镜子里看到时颜,那一刻的表情转化,着实精彩。
时颜慢条斯理走过去洗手。
对于女人,美貌与气场均为奢侈品,此刻却被她娓娓道来——
这女人只是在镜中对着这两人微微一笑。
“上班时间乱嚼舌根,你们上司知道了,会不会炒你们鱿鱼?”时颜刻意拨一拨头发,看看镜中自己无暇的妆容,“我跟你们上司熟,要不要我去他那里,也嚼回舌根?”
“……”
虽不解气,但起码吓得两人再没敢开口。挑眉觑她们一眼,时颜心情转好,到楼下餐厅补吃早餐。
没坐多久,就看到害她方才遭人诟病的罪魁祸首——
在这寸土寸金的CBD区,金寰光办事处就占了写字楼39至顶层,这位裴二少开的那间玩票性质小公司,在24楼。
遇到没好事,时颜餐巾印印嘴角,正准备起身,裴陆臣已经拉开她对面的椅子,坐了下来。
一副巧遇她的模样,“昨晚我可是在会所里找了你一个多小时。”
昨夜晚宴,专为庆贺金寰落户S市而办,时颜不能错过这最后一次的机会。
“当时有事,有事先走了。”她答得轻巧。
这女人翻脸比翻书还快,寻常男人,估计自此再不会对她有丁点兴趣,偏偏这裴二少,喜欢挑战高难度。
只见裴陆臣眉一皱,嘴角却是笑,“虽然你利用完我就把我踹了,可毕竟昨晚我们还跳了一支舞,我也算你的partner,怎么能不打一声招呼,就溜得无影无踪。”
时颜一时语塞。
她确实该说谢谢的。谢他请自己跳舞,让她成为全场瞩目——不,只是那个男人瞩目的焦点。
时颜手搁在桌上,恰逢此时,他手指状似无意滑过她的手背。
时颜顿时打消说话的念头。
“真的没有发展可能?”
他身上有女人蹭上的香水味,时颜闻着头疼;隔不远的那一桌上,那女子还在往这边瞟,时颜冲那女子笑笑,扭头又对裴陆臣笑笑:“您觉得我能跟一个‘会走路的生殖器官’有什么发展?”
“……”他像是真的无奈了,“……牙尖嘴利的丫头。”
时颜想着要怎么溜,正要把手机掏出来,就有电话进来。
“抱歉,接个电话。”
裴陆臣沉默地看着她离去,瞳光深深,表情有些晦暗。
时颜头都没回,自然欣赏不到裴二少难得的黑脸。她终于如愿离席,电话那头是Chris有些激动的声音:“我刚听到许秘书在讲内线,池总监要她把我们的资料送他办公室去,你赶紧过来一趟吧,估计有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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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楼总监办公室。
池城在电脑上大致看了看时裕过去的设计成果,剽窃事件爆出之前,时裕还是有很多好作品拿得出手的。
手边是许秘书送进来的资料,池城取过来,大致看了看,便直接翻到最后一页。
看到法人那一栏“揭瑞国”三字,着实愣了几秒。
就是这个男人,带走了她……
内线电话开始响,成功将他思绪拉回。池城勾起听筒切2线,这是秘书专线,可对方怎么也不说话,池城不得不问:“什么事?”
回话的却不是许秘书,而是冉洁一,她笑吟吟地说:“是我!”
池城听出她声音,神情一松:“什么时候回来的?”
“……你,没收到我短信?”
“什么短信?”
“……没什么。中午一起吃饭吧,我在飞机上认识了个意大利男人,我约他一起,到时候你帮我参考参考。”
像小孩子玩游戏,明明只隔一扇门,两人却还用电话聊得欢,幼稚——时颜远远看着这个手执电话的女子,突然就冒出这个念头。
一部分脑子在鄙夷,另一部分脑子偏又不禁要猜他现在正说着什么,能将冉小姐逗得笑靥如花。她是知道的,他平时寡言少语,可认真哄起人来,却总能字字温存……
笑靥如花的冉小姐,终于放弃这无聊游戏,挂了内线,直接进办公室。
冉洁一和他见面,其实也没什么多说的,见满桌文件,就知道他在忙。
池城话也不多,“哪家餐厅?”
“就在对面的Tiamo吧,电梯里挂了广告,说新到厨师,主打意大利菜。”
“嗯。”
“那你忙,我走了。别迟到。”
见池城点头,她勾一勾笑,出了办公室。
冉洁一和许秘书还算熟,她其实给他带了礼物,一副钻石袖扣,怕他不收,把礼盒给了许秘书:“晚上下班的时候帮我交给他?”
“冉小姐,你们可真恩爱啊。”
冉洁一但笑不语,看看时间,真得走了。
转身离去时,一眼瞥见会客椅上坐着的那个女人。
只一瞥,冉洁一目光一黯,顿住了。
时颜原想等她走了自己再动,可她偏就盯着自己不放。时颜只得礼貌性地微颔首,起身走向办公室。
时颜感受到有道目光,一直尾随自己。
可她没回头。
金寰要建亚洲唯一七星酒店,就算只能从中分一小杯羹,她的设计院也能凭此一役,咸鱼翻身。
时颜很清楚,自己现在没时间风花雪月,顾影自怜。
[03]
餐厅的意大利菜做得很地道,趁新男友去洗手间,冉洁一赶紧问:“你觉得他怎么样?”
“不错。”
真是千篇一律的答案,冉洁一抻头暗忖,自己是不是该苦笑一声?垂眸想了想,实在笑不出来,“我上午在你办公室外头,见到了个女人……”
池城似没听见,低头专心致志享用白松露菜式。
“我好像在你的钱夹里,见过她的照片。”
“我钱夹里没放照片。”没什么表情,回答也漫不经心。
“不是你现在这个钱夹,是那个,”他从来不是说话拐弯抹角的人,突然这样闪避起来,冉洁一有点应付不了,“记不记得上次我们去瑞士度假,你掉过一个钱夹?你那时候都跟疯了一样,让工作人员陪着在雪场找了几天……”
这时,无意间瞥见意大利人的身影,冉洁一顿住,没再说下去。这样刨根问底,连她都鄙夷自己。
午餐有点不欢而散的味道,虽然他最后依然微笑:“带你男朋友到处逛逛吧,等我这阵子忙完,一定尽地主之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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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城近来昏天暗地的忙,金寰历来是稳紮稳打的经营团队,用地预审、环境评价、招投标都已经铺开,可工程前期,还是令他伤透脑筋。
一个多月后才想起自己似乎还欠一顿“地主之谊”,打电话过去,冉洁一早已换了下一任男友。
想劝劝她别这么放纵自己,可听她在那头语调欢快,池城也没多说。
刚挂电话,秘书的内线就打进来,提醒他晚上要请规划局的人吃饭,快到点了,得赶紧走。
饭局设在湖南的饭庄,一轮酒敬下来,所有人都“哥俩好”,续摊的夜总会里多了美人做伴,喝的就更多。
池城从包房里出来的时候,小姐竟也跟着出来,池城揉着太阳穴摆手让她进去,自己三拐两拐,扯松了领带,到僻静处抽烟。
这是城中最大的夜总会,灯红酒绿,夜色旖旎,设在拐角处的洗手间都是黄铜把手,熠熠生辉。
周围夜夜笙歌,唯他孤身一人。
静谧中,突然就有一抹身影,捂着嘴冲进洗手间。
时颜扒着马桶吐得很是凄惨,终于胃里不再翻搅,才拎着裙摆,狼狈地站起来。
对着欧陆镶边的镜子愤愤咬牙,合同还没签,就喝了她8万的酒走,“他妈的!”
骂了一句,才不再那么肉疼,漱口补妆,喷一喷口腔清新剂,边低头顺着裙角,边走出洗手间。
一双锃亮的皮鞋出现在她面前。
鞋是好鞋,时颜没好气,头也不抬:“让开!”
对方没动,依旧拦着她前路。
时颜扶着额头抬起脸,一副要教训人的模样,嘴都已经半张开,看清眼前人,却愣住了。
她反应倒快,愣过就笑:“好久不见,真巧啊。”
池城上下打量她一轮,肤齿俱白,薄薄的嘴唇玫瑰色,黑色的裙,宽腰封勒出曼妙曲线,初夏季节,穿的未免少了点。
他越是冷脸,她越是巧笑倩兮:“对了,下周就要开标,如果中了,我一定代表我们设计院,请你这个大恩人吃饭。”
句句官话,说得时颜自己都觉得有点假惺惺。
在他的沉默中,时颜脸上的笑越来越挂不住,“不打搅你了,我也还有局,得先走。”
不知算不算躲过一劫,时颜转身的一瞬就撤了笑脸,却在下一刻手腕一紧。
很突然的被他抓住。
“你……”
“怎么?”
池城的面容恍若布着层雾一般,将真正的情绪藏得极深。他没说下去,松开攫住她腕子的手,递过来一个小塑料药瓶,“解酒药,你拿着。”
他的嗓音略有些清冷,眸中淬着黯黯的光,疏离又得体,时颜一瞬不瞬盯着看,无声地叹了口气,这样的男人,真是美好,她原本以为自己戒得掉……
池城把药瓶放她手里,离去。看着他慢慢走出自己视线,时颜脑中那根用以自持的神经“砰”地断了。
“等等!”
池城背影一颤,竟真的停下。
却没有回头。
时颜快步赶上,短短距离却有种气喘吁吁的错觉。
穿着高跟鞋的她,身高仍只到他耳根,她仰着脸,正与池城低眸俯视的角度契合。连这种高度差,都能勾出时颜对过往甜蜜的记忆。
真是要命,她想。
“别对我这么好,你会后悔的。”
池城像是不明白她的意思,微微眯起眼。那是他遇到难题时的习惯动作,时颜没解释,突然踮起脚凑近他。
池城下意识退后一步。
他脸上晃过一丝局促,这女人观察到,竟肆无忌惮地笑开,池城感觉到湿热的气息喷在他颈项,再难板着张脸。
时颜在他白衬衫领口印下一枚唇印。很用力,唇印完整,鲜红欲滴。
她仰起脸直面他,眉梢眼角尽飞扬,都快带上点邪气:“看你回家怎么解释……”
这挑衅的女人!
池城是心火突然上窜至头顶,也道不清自己在气什么。时颜正要退开,蓦然被他锁住腰肢,一下子撞进他胸膛。
时颜胸口闷疼,犹不及反应,他另一手已托住她的颈子,不再给她半点空隙挣脱。池城居高临下,盯着这个招惹了他的女人。
下一秒,他的吻,带着怒气烙在她唇上。
时颜拳头抵在他胸口,但没有阻力,口腔渡进他的酒气,时颜嗅着他的鼻息,慢慢闭上眼睛。
还是老习惯,热吻后,喜欢在她唇角细密地吮。
时颜反勾着他的颈子,满足地险些要哼出声来时,听见满含嘲弄的嗓音:“我女朋友正在出差,你要我回家向谁解释?”
这招彻底激怒了她,池城被猛地推开,趔趄几步才站稳。
“你混蛋!”
从来都只有她激怒他,这回角色对调,池城真不知道要怎么回答。其实他挺满意的,因为暂时不用看到她脸上那些虚伪的笑。
******
时颜冲回自己包房,暴发户老板正搂着个姑娘唱歌,满屋子聒噪,见她回来眼睛就放光,忙推推怀里那个,伸手招呼她:“小时啊,过来过来!”
时颜勉强弯出一点笑容,坐到他身旁刚空出的位子上,拽过包就把合同扯出来:“赵总,这是我们的合同,您签了这份,明早我们就……”
“不急不急,来来来,给你点了歌,”麦克风递过来,“我最爱这首,经典老歌。”
时颜硬着头皮唱完《两只蝴蝶》,见他笑眯眯的,以为他终于肯签字,他却迟迟不拿笔。
反倒拿住了她的手。胳膊也挨过来,蹭她裸着的肩头。他又给时颜倒了杯威士忌,杯口直接凑到她嘴边要她喝。
嘴角有笑,拳头却捏的死紧,时颜仰头又喝完一杯。赵老板非常满意,在她手背上拍两下:“你们年轻人啊,气色就是好,喝了酒更好看,红扑扑的……”
他手指头要往她嘴上去,时颜忍无可忍,咬紧牙,手腕运足劲,考虑要不要狠狠扇他个嘴巴子。
他手指离她嘴唇只有半厘米时,被人打断——
“砰”地一声,有人推开了包房门。
来人三步两步就走到时颜跟前,“你谁啊你……”赵老板没说完,领子一紧,被人揪了起来。
紧接着就挨了一拳。
拳头嚯嚯,赵某人的痛呼声在时颜听来分外动听,可惜容不得时颜多欣赏几声,转眼她就被闯入者带出了包房。
[04]
裴陆臣把她拽出夜总会大门,手还直抖,也不知是气的,还是兴奋的。
时颜面上虽笑呵呵的,一副十分解气的模样,暗地里,却已经悄无声息掰开了他的手。
裴陆臣手心突然空落,总觉得少了什么,一见她笑,更是脑子发热。
“我碰你半截手指头都不行,那头猪摸你半天你怎么都没反应?”
时颜忽略他的怪腔怪调,从包里拿出半瓶矿泉水递给他。饭局混多了,矿泉水随身备着,兑酒防身。
“喝点水,消消气。”
“难道我裴陆臣还比不过一头猪?”
他仍不泄恨,她倒是优哉游哉:“裴少,嘴巴放干净点。”
“你这女人,怎么可以……”
“谢谢。”时颜打断他,语调柔软。
他一时语塞,不觉看定她的脸。认识这么久了,第一次见她发自真心的笑。
裴陆臣神智未及反应,大门那边突然人影晃动——满脸鲜血淋漓的赵某人带人从夜总会冲了出来。
时颜慌忙将还在走神的裴陆臣拉低,两人一齐躲在车后。柔软的一枚,就这样无意间嵌进裴陆臣怀里,心头突然一阵震颤,裴陆臣猝不及防。
她似是感觉到他的心跳,等那些人往反方向追去,时颜立刻站起、退后,让两人之间隔出距离。
裴陆臣干咳一声,“他们一定会到你停车的地方蹲点,我送你回去。”
“不用——”时颜执意拒绝,却在瞄到他身后某一点时顿住,随即改口,“好啊。”
裴陆臣没弄懂其中的猫腻,顺着时颜的目光回头,就看到个男人站在那里。
那男人站在几个醉男醉女旁边,更衬得抢眼。
距离有点远,面貌看不太清,身姿倒是气宇轩昂,派头十足,望向他们这边,目光悠远却带着压迫感。
裴陆臣觉得眼熟,想再仔细瞅瞅的,可时颜已经开口催他:“我们走吧。”
******
裴陆臣开车,时颜一路都在打电话,裴陆臣在旁边听,半句话都插不上。
心里认定她这是故意的,可裴陆臣也没办法,送她到家,裴陆臣:“不请我上去坐坐?”
时颜沉默地解安全带。
“Goodbye kiss总该有个吧?”
时颜沉默地拉开车门。
裴陆臣头探出车窗:“我明天来接你?”
时颜头都没回,胳膊举高,挥一挥,也不知道是拒绝他,还是跟他道别。
冷感的女人,真是无趣啊……目送她身影,直至消失不见,裴陆臣猛一踩油门,转眼间已驶向很远。
她回到家,席晟破天荒地抱着半个西瓜看电视。
“我刚在窗台看到有人送你回来。”
高跟鞋往鞋柜里一丢,时颜赤脚过去,“小孩子别多管闲事。”
“到底是谁?他那辆911颜色可真骚!”
时颜暗暗加一句:他人更骚。
“裴陆臣?”
“你烦不烦?”
看来是猜中了,“你什么时候带他回来给我看看?”
“你对人家一大男人这么好奇干嘛?”
“我都吃他13盒顶级比利时巧克力了,能不好奇他长什么样子么?”
裴陆臣不是容易妥协的人,让他别送礼物到公司,他直接改送家里,结果全入了席晟的口袋。
时颜无意多谈,瞄两眼电视,“这什么电视剧?不好看,换台。”
“韩剧。不换。”
“你什么时候喜欢上韩剧了?”
席晟不置可否,只顾看着她,心思明显不在电视上,“你看这个演员,叫池城。”
刹那间,时颜被遥控器定格般一动不动,连目光都怔住。
随后猛地抬眼。
席晟姿态懒散地靠向沙发背,拿遥控的手却隐秘的僵硬着,“你前段日子不是说金寰的case是你前男友在负责么?我老想不起他名字,现在终于记住了。”
她每次喝醉酒,总爱念叨同样的话,他一直听不清她到底在说什么,原来,不过是个名字……
池城……
曾经这个酒局喝到胃穿孔的女人,瑟瑟发抖,缩成一团抱着自己,那样痛不欲生的一句:“池城,我疼……”席晟一生都不想听到第二次。
“他比电视上这个,好得多。”
席晟表情已有些僵,“我还真没听你夸过谁呢。哪里好得多?”
“哪里都好得多。”
一句话说的,三分像叹气,七分似惋惜,席晟没料到一贯波澜不惊的她会是如此反应,心里一酸,立即换台。
他是一时嘴快,问出口了才觉懊悔,时颜却刚醒过神来似的,“我先去睡了。”
“哦。”席晟盯着电视胡乱换台,心思飘老远。
******
守着电视一夜无眠的席晟,洗了个晨间澡,买了早点等她起床。她睡得好不好席晟不知道,走出房门的时颜依旧光鲜亮丽。
他把她的咖啡换成牛奶,“你胃不好,要应酬也少喝点酒,三餐记得定点吃。”
时颜无奈:“小孩子,管起我来了?”
昨晚的一切她都不记得了似的,笑得可真好。
“我不是怕我走了你照顾不好自己么?”
这孩子,这几天真是让她接二连三的诧异:“你要去哪?”
她紧张的语气让这孩子展了欢颜,“我准备回无锡看我那死鬼老爹,要不你跟我一起去?”
“他又不是我爹,不去,”时颜继续低头涂果酱:“你最好也别去。”
“自从我们跟揭瑞国去了美国,我就再没跟他联系过。真有点想念他追着我往死揍的日子。”
嘴上虽打趣,可席晟的表情,没有兴奋,只有平静,和少许落寞。
时颜少的可怜的那点怜爱之心,被他一句话激了出来,她拨了拨他的头发,“他现在估计一把老骨头,打不动你了。”
“你说要是他知道揭瑞国垮了,会不会很开心?”
时颜冷哼,“开心到心脏病发,最好。”
“嘴巴这么毒,小心遭报应。”他的落寞转瞬即逝,笑眯眯地按住她的手。
“我等着。”
******
一句玩笑话,还真让他说中了,席晟一语成谶,时颜犯了小人——
赵某人挨了打,时裕一笔生意泡汤不算,被这条地头蛇缠住,才真麻烦。
赵某人带着打手在公司楼下堵人,要时颜把肇事者交出来。时颜索性宅家里画图,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只苦了时裕的人,要替那裴二少收拾烂摊子。
这一日金寰要宣布得标的设计院,时颜必须亲自出席。
好在去金寰听到了好消息,两家设计院共同得标,其中一家,正是时裕。宣布消息的是池城,相关细节问题,也由他与两家设计院的负责人谈。
另一家设计院要换人跟进,接替的人还没到,池城与她在会议室里等。
他抽烟,递了支时颜。
时颜摆摆手:“戒了。”
他没说什么,继续忙他的,片刻后,却突然开口:“什么时候戒的?当年我怎么劝,你都不肯戒。”
时颜脑子里是那糟糕透顶的夜总会之吻,这男人已经学会拿她开涮了,现在这么问,他又意欲何为?
“你这么难戒,我都戒掉了,区区烟瘾,小意思。”
她是漫不经心的语气,可那一刹那,池城忽然觉得喉咙发紧,似有某种情绪哽在了那里。
******
会议在晚餐前结束,时颜看着率先走出会议室的那个男人,心口有点酸,一点而已,被她尽力忽略掉。
去停车场取车,看到裴陆臣从停在对面的那辆Grand Sport上下来,时颜无语望天。
裴二少是车人俱骚,他将手肘撑在车顶,“我等你半天了。”
时颜正忖度着要怎么应付这“牛皮糖”,突然不远处传来一声喊:“时小姐!”
这声音,让她心里“咯噔”一声。
循声望去,时颜真不知该怒该笑,赵某人带着几个打手,竟也在这儿等了她半天。时颜二话不说钻进裴陆臣车里。
赵某人当下认出裴陆臣,不得了:“给我站住!”
裴陆臣随即跳上车,还没坐稳,时颜将油门踩底。裴二少不知死活地笑:“别跟逃命似的,他能杀了我不成?”
时颜不理会。
她开不惯超跑,还没绕出停车场,就险些撞上从拐角驶出来的一辆白色路虎。
猛一刹车,可她再启动,竟启动不起了!
倒后镜里,赵某人跑不动,忙唤打手追人。
时颜还在跟排挡杆较劲:“你这什么破车?”猛一抬头,就看到池城站在她面前。
裴陆臣与池城算有一面之缘,下车查看了下,池城那辆路虎没划伤。
“池先生真对不起,我女朋友开车太莽撞了。”
池城一怔,看向敞篷车里的这个女人,眉峰蹙起。
莫名的酸涩又从心底冒了出来,时颜停下一切动作,更懒得再弄排挡杆。冲着裴陆臣这句“女朋友”,她就不打算再救他。
池城扭头见几个流氓模样的人正往这边赶,打电话联络大楼保安,声音却张弛有度:
“我们和一些人在停车场起了纷争。对。请尽快,那些人……”
“砰”的一声,流氓的棒球棍砸在池城的手臂上。
手机飞出老远,池城忍痛架住对方的胳膊,好不容易夺下棒球棍,腹部却挨了一拳。
那一拳,狠绝地砸在时颜的神经线上,“不要——!”她要冲下车,裴陆臣眼疾手快,抱腰拦下她。
“放开我!”时颜扭头,眼里竟急出了泪,裴陆臣看见,彻底失神。手却仍旧抱牢她。
时颜慌乱无措,他痛苦的闷哼声放大千倍万倍,几乎要击穿她的耳膜。
她一巴掌扇过去:“他在替你挨打!!!”
******
裴陆臣从医院里出来,时颜正倚在车旁等消息。
“他头上缝了几针,一点点骨裂而已。”
“……”
“别这么瞪着我,他没什么大碍。”
“……”
裴陆臣自讨没趣,学她的姿势,转个身倚在车旁,“你和他认识?”
“……”
“很熟?”
******
池城从医院出来,天彻底黑了,他的车停在公司,要走到路旁拦出租,对于他这个脚步都发虚的人来说,不是易事。
走到半道看见个女人,他还当自己眼花。
路灯是晕黄色,暖色调。池城一瞬不瞬看着她踏在一片暖色上,慢慢走近他。
时颜站定在他面前,不知道第一句要说什么,很久没有体验到的局促,笼罩住她。
沉默许久,几乎一个世纪那样长,“……我帮你买了晚餐。”时颜把外卖的塑料袋拎到他面前,晃了晃。
池城缄口不语,她的眼睛很亮,熠熠生辉。有一瞬间,他想要拥抱她。
下一瞬,他只是绕过她,继续往外走。
“池城!”
时颜唤他。
他没停下。
她在原地愣了一会,拔腿就追,池城走不快,转眼就被她追上。因为脚步太急,时颜冲过去从后头抱住他的时候,池城肩头猛地一颤。
时颜侧脸贴紧他,不松手。
“你现在是病人,需要人照顾。给你两个选择,去我家,我照顾你。或者,带我回家,我照顾你……”
[5]
在他指路下,时颜终于把车停稳。放眼看去,他车库里的几辆全是白色,十分单调。
时颜知道他酷爱白色,想当年为了接近他,自己也是经常女鬼样留着长直发,穿着白衣裙在图书馆到处逛。
“当年”——可真是个残忍的词,时颜笑了一下,引得池城皱眉回望。时颜收了笑,上前搀他,被他挥开。
“别碰我。”
她倒不气,只因他别扭的像个孩子,反观池城,脸色苍白,楼底下的保安向他打招呼,他连回话的力气都没有。
保安见到他身后跟个女人,满脸诧异。时颜想着该不该打声招呼,已经被池城扯进电梯。
他紧攥着她的小臂,倚在电梯壁上,仿佛所有力气都用来抓着她,因此疲惫地微阖眼眸。
时颜彻底没了声,低头看他的手,一如记忆中的修长指节。
池城:“19楼。”
她默默按下19。
公寓独占一层,进屋换鞋,他给她拿了双女式拖鞋,时颜看着愣了下。
“你女朋友还在出差?如果见到我在这儿,她会不会误会?”
她试探意味明显,目光再怎么压抑,也依旧看得见闪烁,池城似笑非笑勾一下唇角。
“放心,她很信任我。”池城往沙发上一坐。
时颜脸一拉,踢开拖鞋,赤脚踩进去。四处观望,公寓奢华却单调,看得出房屋主人并没把这儿当家。
外卖的晚餐早冷了,“你先睡一觉,我热下菜,弄个汤再叫你。”
池城似乎没听见,靠着沙发,不知何时已闭上眼睛。时颜凑过去,很近,看他的脸。
时颜的手指抚过他的脸颊时,发现他睫毛一颤。
她心中柔软,无声地凑近,探出舌尖,很突然地舔了舔他下嘴唇。
池城“嚯”的睁开眼睛。
时颜单手托腮,与他隔着几厘米,指尖点在他嘴上,笑吟吟的,“装睡,不乖。”
池城看她近在咫尺的唇,其实他更想看穿她的想法。
“你还想要什么?”
他声音平静而低沉,时颜一时漏听:“嗯?”
“说吧,你还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池城往旁边一挪,空出位子来,权当这是次商业谈判,没半点表情。
时颜的愉悦有点维持不住,“我不懂你的意思。”
“时裕竞标成功了,我知道自己没利用价值了,你要离开,我不拦你,反正也不是第一次。”
时颜怒极反笑,“你就这样看我?”
暧昧散尽,目光微凉。
被她凝视着,池城心里一抽。
她从前就这样,总能装得特别无辜。年少无知时觉得这样的女孩特别,那么倔强地吸引着他,时隔多年才明白,她就是那种生长在阴暗处的花,色泽很美,但是很毒。
池城转身,不去看她。
“别这么假惺惺,我看着烦。”
“……”
“我有点累,就不送客了。”
******
池城进了卧室,门扉紧闭。
偌大的客厅,徒留时颜一人。
她望着紧闭的卧室门,束手无策。
曾经无数次的争吵,现在回忆起来,竟那么甜蜜,全不似她此时这般,欲哭无泪。
难道只因过去的她无比笃定他爱她,现在,却不能……
记忆中他们时间最长的那次冷战,足有半个月,她搬了家,换了号码,结果一日回到新租的公寓,竟发现他睡在她床上。
时颜当下便恨得牙痒痒,冲过去掀被子,又挠又咬,直到把他闹醒。黑暗中两人叫着劲,被她抓伤了几道后池城终于双臂一合,成功抱住她。
他的鼻尖划在她细滑的颈上:“想我没?”
“不想。”
她扭过头去,刹那又被他扳正。池城双手捧起她的脸,眼神里有火焰,燃尽她的谎话。
冬天的衣服真多,可一件件都被他撕了下来,直到裸呈相对,身体重温欲望的节奏,时颜被他捞起来搂怀里,任他咬着她的耳朵,听他支离破碎的声音:“我知道,你想我了……”
第二天醒来她看着被扯坏的内衣,心疼价钱,恨不得咬他:“你,禽兽!”
他眼里藏住笑,板着脸孔指一指自己背上的抓痕,和胸腹间的吮痕:“你,禽兽不如。”
……
回忆渗进心里,蔓延了胸中沟壑,一遍遍冲刷,却不容她细细回味,就残忍的将她驱逐。
真是可笑,时颜想。
我还就再做一次“禽兽不如”了……
时颜冲进卧室,房门没反锁,把手撞在墙上一声闷响。
室内微暗,床上的池城有些艰难地坐起。看着她,瞳孔淬着暗光,快要满溢的、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夏天不比冬天,时颜跳上床压制住他,丝被与他的睡衣,轻易就被她绞得凌乱不堪。
池城要抓住她作恶的手,却总是慢一步,气急了,猛地掰开她的肩,却因收不住力道,险些让这女人滚下床去。
眼看她重心不稳,池城认命地将她捞回,牵扯到手臂的伤口,一阵撕裂的疼,时颜却趁机摁住他胸口,推倒他。
时颜骑到他腰上,红唇黑发,目光迷乱:“你问我还想要什么?我还想要你,可不可以?”
有一瞬,他几乎沉沦,内心挣扎。
下一瞬,他只是异常平静地说:“我这次可没醉。”
时颜呆住。
他的声线没有半点起伏,眉心镌刻着不耐,“我也,不喜欢廉价的女人。”
如果说,五年一梦,那他简简单单一句话,就彻底惊醒了她。
时颜知道别人不会懂得她需要多大勇气支撑自己这么做,可她原本以为,他懂……
她逼自己不去相信,失笑道:“你可别告诉我,上次你醉到连我是谁都认不清了,才拉着我不放。拜托你换个更合理的借口。”
他,不回答。
时颜扳正他的肩,用尽全力,看着他的眼睛,一瞬不瞬,徒劳的想要看穿他的口是心非,“那你这次为什么让我跟你回来?我不信你对我没感觉。”
他竟……眼露不屑。
时颜陡然失笑,顿时气力散尽,松开手。
也许,真的,他们之间最美好的时光,再也回不来……
时颜恍然大悟一般,“也对,没有女人会接二连三做这种事,贱的太掉价了不是?”
她脸上竟还有笑。
那笑,有如大雪初霁,乍暖还寒,那笑,将最后一点奢望都浇灭了。
池城的胸腔里,某处,被冰刃狠狠划过。
不舍与留恋同时攫住他,令他差一点就要伸手碰她肩头。
却在半路僵住,收回。
“重寻旧梦的代价,我付不起。”他的声音,不再冷酷疏离,却透着一丝艰涩。
时颜屈膝抱住自己,认真想了想。
终于,她长舒一口气,连呼吸都必须拼命压抑住,才不至于慌乱,“是啊,你都有女朋友了,我还巴巴地送上门做三儿……是我糊涂了。”
池城的手,在口袋里僵硬成拳,“你不也有了男朋友?那个人,姓裴对不对?我上次在夜总会外头见过你们,很……般配,总比你跟着那个老男人强。”
他发现自己说出这些话,并没有想象中艰难。
揭瑞国?
她像是又笑了下。
池城走到门边:“你走吧,以后也别再来了。我真的不想和你再有什么瓜葛。”
时颜站起来整理衣裙,头发垂下,遮住眼睛。他话都说到这份上……
“裴陆臣因为我得罪了那些人,连累你,我有一部分责任。我会照顾你到伤好为止。你帮了时裕,我这么做,就当……还债好了。”
时颜的语调同他一样,没有起伏。
“我,还有点事,先走了。明天早上,我再来。再,见。”她一字一顿,声音很低。
说完,低着头离去,脚步很快,不给他拒绝的机会,也不给自己,哭泣的机会。
******
有家不愿回的女人,孤魂一样飘进酒吧。
这间酒吧时颜常来,经常看见些年轻女孩,她们看起来美丽不羁,内心却单薄脆弱,怕得不到眼前利益,怕被男人看穿,所以即使和附庸风雅的男人喝酒、抽烟、尖叫,时颜在一旁冷观时,也总能看出她们的不安与造作。
年轻时的她,和她们很像,而就是那时候,她遇见了池城,这个和她的世界完全不同的人。
此去经年,时颜偶尔回忆,总要禁不住酸自己:人都有趋利避害的本能,那她爱上他,是不是本能?
此刻,她面前的木头架子上,六支中号试管装满彩色的鸡尾酒。
她一支一支喝完,酒气回冲,甜辣的气息在鼻腔和舌头上徘徊。令人迷醉……就像那个男人。
既然遗忘那么难,她又怎么舍得放弃?
醉意朦胧时,时颜对自己说,就当她,真的犯贱好了……
******
池城这一夜睡得乱七八糟,清晨无缘无故醒来,恍悟今天是周末,不用上班,就又浑浑噩噩地躺下。
直到被门铃声唤醒,他才再度从无梦的黑境中挣脱。
他半边手臂是麻的,换手打开可视对讲机时还在想,她一次扑倒就让他整晚手疼,那个女人,就有本事次次让他受伤。
屏幕上很快出现影像,池城看着一怔,那头的时颜已经得体地微笑:“早上好。”
[6]
一晚没见,她竟剪了短发。
池城看着她。
发型干净利落,露出优美的颈子,连身短裙是轻快而迷人的丹宁蓝色,脚上一双罗马高跟鞋,锁骨和腿的线条都被拉得修长。
仿佛性感就是她的专属姿态。
池城开了门,站在玄关没动。
时颜来的路上顺道买了菜,满满一大袋,他堵着门口,她索性把塑料袋塞他怀里:“菜你可以自己煮,就当我白跑一趟吧。”
这女人,太知道自己的优势,透亮的眼仁儿盯着他,控诉一般。池城说不出个“不”字。
他还是让她进了屋,可没什么好脸色,时颜对此忽略,她的连身短裙,胸前有礼物盒一样的系带,她走近他,就像一份待拆的礼物,款款而来——
池城选择转身不看,把菜拎进厨房。
时颜随后进厨房,见餐桌上昨晚的外卖动都没动,“现在都中午了。你从昨晚起都没吃东西?”
“……”
“吃完午饭我陪你去医院。”
“……”
“有没有围裙?”
池城斜倚着消毒柜听她自言自语,不知道自己该用哪种表情应对。明明记得昨晚自己把话都说死了……
难不成那都是他的幻觉?
池城当下没理会,进卧室换衣,瞥见床头的电话,一瞬间的挣扎。
他拨给刘婶,刘婶那边有点吵:“池先生,我在买菜呢,马上就到。”
“今天不麻烦您过来做饭了。”
“哦,好的,那……钟点费?”
“钟点费照算。对了,我问件事,围裙放在哪?”
回到厨房时,这女人已经开火炒菜,池城把围裙递给她。
时颜十分忙碌的样子:“我空不出手,你帮我戴吧。”
虽然没回头,可时颜每一寸神经都聚焦在身后。
池城半晌没声,时颜神经越发紧绷,终于感觉到他一步步靠近自己,这才笑了下。
时颜微一侧身,胸前便露出一片,池城正为她系围裙,手指不经意间碰到,触感,甚滑。
池城手指避开,已有些走神。
“菜好了,拿个盘子过来……”她边说边回身,池城一个不留神,转瞬她就进到他怀里,两人面对面。
这都还不够,她又往前移了半步,大腿紧挨住他的。
池城该退开的,可他没有,眉压的有些低,似生气,也似隐忍:“你故意的。”
这个男人的呼吸,已有些重。
“对啊,我故意的。你能把我怎么样?”她的目光像有温度,灼热了他的眼和唇。
该死的尾音微挑,该死的眉眼飞扬!
他能把她怎么样?问得好,池城勾起她下巴,“你说如果我把你……”
他压抑的怒意时颜十分受用,正等着他继续说下去,偏偏这时,该死的手机响。
该死的,竟还是她的手机在响。
时颜眼瞅他放开自己并退后,那一瞬,杀人的心都有。
她看着他,居然有点可怜的意味,可池城此时的表情,她就看不懂了。
他的目光,几乎是瞬间就恢复疏离,变化太快,令时颜心头莫名地跳了跳。
一通电话害她前功尽弃,时颜接起来自然没好气:“谁?!”
寻常人听到这种语气,或许都要愣一愣,可电话那头明显不是善主,声线近乎阴狠:“你要他哪根手指头?”
时颜怔住三秒,“你说什么?”
“我说,你要这姓赵的哪根手指头。”
电话那头隐约有人带着哭音求大人有大量,但不知被谁恫吓了句“闭嘴”,就再没了声。
时颜这才反应过来,“你……”
“我兄弟帮我把他弄来了。”
这个男人在旁边,时颜不能直呼裴二少名讳,她压低声音:“你这是以暴制暴啊,别这样。大事化小得了。”
“想得美。虽然他没伤着我,可你为个男人给了我一耳光。我裴陆臣不跟女人置气,你那一耳光,我算他头上。”
时颜被他一句话搅得心烦意乱,气得都笑了:“我让你打回来,成么?”
“他那几个打手没供出他,他连局子都不用进,不是便宜了他?”
“……”
“你不选是吧,那我替你选了,他用食指指挥那些打手的,那就食指吧。”说着就要挂电话,吓得时颜尖叫:“裴陆臣你等等!”
喊出口就后悔了,沙发上这位池先生的目光顿时冷得吓人。
时颜来不及解释,捂住听筒,只顾得上对池城说一句:“公司有急事,我得去一趟,一定赶回来陪你去医院。”
都没顾上看他的反应。
一路跑进电梯里,时颜终于不用压着嗓子:“裴少,求你先别动他,你在哪,我去找你。”
******
时颜到的时候,偌大一间台球馆就开了一桌,裴陆臣正和几个人打台球,嘴里还叼着烟。时颜快步上前,抬手就拽掉他的烟,“赵良荣人呢?”
桌边三个人,俱是衣冠楚楚,见裴陆臣被个女人拽了烟,个个不怀好意地笑,“裴二,野蛮女友来了!”
裴陆臣没听见似的,打进这一球后才缓缓直起身,球杆指一指角落。
赵某人嘴里硬塞着个台球,时颜一帮他把球弄下来,他开口就求,“裴少你宽宏大量,别跟我一般见识,求你,大人有大量,我有眼不识泰山……”
求得文绉绉,其他人当看笑话。
这些公子哥,让时颜觉得恶心。
见时颜要帮自己解绳子,赵某人一辈子会的那点成语都一股脑往外冒,可刚解开绳子,时颜和赵某人都被按住。
裴陆臣明显是指挥的那个,时颜挣不开肩上这只手,恼得直瞪裴陆臣:“裴少,你够了啊!你们胆子够大啊,动不动削人家手指头玩?”
其他几个被连带着教训了,有人玩味的语气在旁搭腔,“裴二玩他爷爷勤务兵的配枪那会儿,小姑娘你还包着尿布呢。”
裴陆臣球杆一横,把这插科打诨的哥们儿拨一边去。
“时颜,你就不能对我说句软话么?我这一辈子,也就你敢吼我。”裴陆臣的表情,好似受了多大委屈,苦着张脸笑。
“你放了他。”
裴陆臣也顾不得被哥们儿笑话了:“我上次那辆布加迪,速度比飞机还快,你却说它是破车;我在别的女人那里是香饽饽,在你眼里我就是个贱人是吧?”
时颜很想点头,好不容易才忍住。
她试着掰开肩上的手,那人没收住力道一用劲,时颜立刻痛呼一声,皱着眉头转向裴陆臣。
这女人一皱眉,裴陆臣心都皱了,时颜终于被放开,来到他跟前,语气是真的放软:“裴陆臣,你放了他,算我求你。”
“……”
“我们之间的事别牵扯上他。”
裴陆臣嗫嚅着张了口,眸里藏着试探:“可他的人伤了你朋友,你那么在意的朋友。”
时颜陡然无言。
那确实是她最在意的……
她拿起他的手挨到自己脸上:“那你想怎样,你还我一耳光吧,我无话可说。”
裴陆臣手一抖。
这女人的触感……裴陆臣突然间胆怯,倏地撤回手:“放了他。裴少,就当我欠你个人情。”
赵某人最终全身而退,一瘸一拐的胖身体消失在台球馆,时颜终于可以松口气,看看时间,竟已过了这么久,“我先走了,不妨碍你们打斯诺克。”
不等裴陆臣开口,时颜一路小跑着离开。
裴陆臣的“我送你”没来得及说,看着她的背影逃也似消失,他下意识要追,恰逢此时,一哥们儿自后拍他的肩。
凑到他耳边,惋惜的语气,一副要他自求多福的表情:“这女人厉害啊,裴二,这回可别栽了。”
裴陆臣顿觉颓丧,丢了球杆,一矮身,坐到单人沙发里。
******
池城记不得这是他第几次看钟了,和医生订的时间是下午2点,他却直到现在还没出门。
他并不愿意承认自己自己在等什么,直到急促的门铃声响起,他猛地站起,快步走到玄关,他看到装饰柜上的镜子,镜中的自己,焦急都写在脸上。
池城,承认吧,你又忘了教训了……
“叮咚——叮咚——”门铃一刻不停,池城霍得拉开门。
本该出现的表情,瞬间没了。
在他面前的,是冉洁一,还有她的行李。
看见他脸上、手上的伤,冉洁一心疼的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冲上去抱住他:“你怎么把自己弄成这样?”
池城愣住片刻,“你怎么来了?”
同样愣住的,还有这对男女的不远处,那个气喘吁吁地,刚从另一边电梯奔过来的时颜。
[7]
席晟拎着行李进屋的时候发现时颜在家,十分吃惊,抬腕看表,明明才下午5点多,“工作狂,你竟然在家闲着!”
一瞥见他的行李箱,时颜脑中就冒出差劲回忆,索性不搭理他。
“几天不见你怎么就换发型了?”
她依然缄默。
席晟假装愠怒去揉她新剪的头发,被无情踹开。
他风尘扑扑的,洗了澡再出房门,时颜竟还坐在沙发上,依旧是他刚进门时看见的,抱膝蜷缩的姿态。
“你怎么了?”席晟坐到她旁边擦头发。
席晟是个直性子,不问出个所以然决不罢休,时颜犹豫很久,无奈之下开了口:“有件事,想不通。”
“说。”
她托着腮,寻思着要怎样解释,“有样东西,很想要,可惜是别人的。想放弃,放弃不了,结果自讨苦吃。”
“男人?”
时颜有点讶异,有点迁怒,语气不善:“别一猜就中好不好?”
他忽略她的臭脸,洋洋自得,耸耸肩:“谁叫我这么聪明?”
时颜一拐肘隔开他,转眼他又笑吟吟地凑回来:“你最近身边除了裴陆臣和那前男友,还有其他人?谁魅力大到让你时颜都想抢?”
抢?时颜心有戚戚,音量不觉低了:“他本来就是我的……”
席晟蛮不以为意,待细细咀嚼她的话,顿时冷脸:“你还真和你那前男友有瓜葛?”
席晟熟悉这女人的一举一动,她的沉默分明是默认。
急了就有点慌不择言:“时颜你可别学你妈。”
时颜明显一抖。
语气太冲,转念就后悔,席晟神色一蔫:“我只是怕你犯了咱妈犯过的糊涂。”
她背过身去,再不睬他。
席晟懊恼地抓头,戳她脊梁骨:“我老爹想来这里给咱妈扫墓,我暂时没答应他,想问问你意见。”
“……”
“喂,真生气了?喂?”
“……”
“快到饭点了,要不我请你吃饭当赔罪?”
时颜没吱声,茶几上她的手机震动起来,她也不顾,还是席晟替她拿过来:“你短信。”
时颜劈手夺过来,点开。
池城:你的包还在我家。
她当时拿了手机和钱夹就往外冲,生怕把自己东西全带走,就再难有借口进他家门——
时颜狠狠关机,手机往茶几上一丢,闷头不理。
******
iPhone攥在手里,池城不时低头查看。1分钟,10分钟……没回信,更没回电。
失落一点一点累积,终于溃堤,池城猛地站起,手机往茶几上一丢。
7个字的短信删删改改7遍,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终于发送出去,却,没有回音。
开放式厨房,冉洁一探出个脑袋。他竟然买菜?不可思议,更不可思议的是他几乎写在脸上的烦躁情绪。
“刚我陪你去医院复诊,也没听医生说什么坏消息啊。到底谁得罪你了?”连她都看出他的不对劲。
医生确实没说什么坏消息,只是惊讶于一天时间而已,他的手伤就深了一级。
怪谁呢?
只怪他自讨苦吃。
“冉大小姐,以前你每次一失恋,就要跑我这儿住几天,怎么,这回又失恋了?”
如冉洁一所料,他不愿回答她的问题。
这男人这样毫不犹豫地转移话题,不顾对方半点情面,冉洁一倒是习惯了。她一早就把行李拎进了客房,这屋里,也有她备用的拖鞋和洗漱用品,一应俱全。
“你一左撇子偏偏伤了左手,我不是怕你生活不便,特地来照顾你嘛?这次我会住到你伤好为止。”
池城一时失神。
我会照顾你到伤好为止——
那女人,说过同样的话。
******
到底怎样才算犯贱?
犯贱是,时颜吃了一顿饭从外头回来,坐在茶几上左右寻思,一个没忍住,开手机回短信:“那你明天在不在家?我去拿包。”
牵挂着等了很久,只等到一个字的回复:“嗯。”
时颜反反复复看这一个字,心里的千头万绪,终化作一声讽刺的笑。
翌日同一时间,时颜在这独层公寓门外按门铃。
待看到应门的这位冉小姐站在自己面前,时颜顿时脸僵。
冉洁一身着一套居家服,落落大方,笑容得体,“你找池城的吧。”
她连装作敲错门的机会都没有,就被冉洁一请进屋。
池城不在,这位女主人张罗着倒水,她端坐在沙发上,目视着冉洁一的一举一动。
冉洁一像是对她并不陌生,声线也亲切,却是问她:“怎么称呼?”
“时颜。”
冉洁一顿了顿。这女人,池城手机里存的名字是msm——
mein schlechtes
Mädchen,我的坏女孩。
笑道:“时小姐。实不相瞒,我替池城回你短信,是想找个机会跟你谈谈。”
“……”
“虽然这么说可能不礼貌,但真的,前女友这类人种,有时候挺让人讨厌的。”
******
阳光明媚的一天。
池城回公司办公,早会开完有批文件要过目,几日来心情都是莫名的烦闷,右手签文件有些困难,池城索性放下笔,扭头看窗外。
办公室采光很好,可外头的暖阳,照不进他心里。
他的阳光,五年前就已离他而去。
秘书转接了前台的内线进来:“总监,有位裴陆臣先生找您。”
听见这名字,池城淡哼一声,“让他预约。”
说着就要挂断,接线生听见池城淡漠的声音,顿时有点怯场:“可这位先生说,是有关于时、时颜的事。”
“……让他上来。”
不多时裴陆臣就站在了他面前。
“池先生,打搅了。”
这位裴先生说话带点京腔,池城低头签字,头都没抬:“有事?”
裴陆臣咳了下,“上次你因为我挨了打,我是来道歉的。”
“不用,小事一桩。”
“这怎么能算小事?我女朋友为这事都跟我吵了一架。”裴陆臣刻意一顿,等着看他的反应。
结果令人失望,池城依然没抬头。
裴陆臣却是心下一舒,坦然一笑:“池先生你有什么要求尽管提,我二话不说。”
池城手一震,力透纸背,笔尖瞬间划破纸张。
他抬起头来,眼前的裴陆臣,笑容带着阳光般。
那阳光并不属于他,池城想。
“有什么要求尽管提?”池城似是而非地反问一句,声线如深潭的水,平静之下是什么,没人知道。
“当然。”
“那好。我的要求很简单——离她远点。”
[8]
“虽然这么说可能不礼貌,但真的,前女友这类人种,有时候挺让人讨厌的。”
时颜嘴角一抽,强压住,没回话。
冉洁一继续道:“时小姐,我也不想多说什么,池城现在很好,我只希望你,别再纠缠他。”
时颜笑了笑,拨一拨头发,“你可能误会了,我和池总监纯粹是工作上的关系,我昨天是来送设计稿给他的。”
她这么急着和池城撇清,冉洁一没料到似的,愣了愣后才笑着说:“时小姐也是明白人,就算我多事了吧。”
厨房的炉灶上还炖着大骨汤,冉洁一看时间差不多了,起身,像要进厨房,更像要送客。
时颜识趣地站起来,“那我就不打扰了,我的包……”
“在书房里,我帮你去拿。”
“不用,我自己去。”
时颜进书房拿了自己的包,主卧就在书房隔壁,关着门,时颜在门外顿了顿,一咬牙开门进主卧。
床、书柜、电视柜、电子壁炉……没有化妆台。
浴室里,一支牙刷,一条毛巾。
衣帽间里,也全是男人的衣服。
时颜几乎把压箱底的、还没拆封的衬衫都翻了出来,没找到半件女人的衣服。
时颜哼笑一声,直起身来,瞥见穿衣镜里的自己,嘴角竟有一抹得意的笑。
时颜拍拍自己的脸,收了笑容,没时间收拾被翻乱的衣柜,赶紧从主卧里出来。
冉洁一刚从厨房出来,见她已经拿了包,“慢走。”
时颜微微颔首,穿过客厅时才想起什么似的,回头对冉洁一说:“冉小姐,如果你和池总监之间有什么问题,我建议你找他谈谈。毕竟,要守住一个男人的心,从女人方面下手是没用的,关键要看这个男人怎么想。”
当然,也要看他是不是你的男人……时颜在心中默默补充。
冉洁一一直维持着的笑容终于有点变了味。
不等她回话,时颜拎着包走了。
她特地给自己放了一整天的假,心牵意挂地来到这里,却遇着这么个事,此刻午饭都没了着落,心情自然不太好,所以在给席晟打电话,席晟却让她听了半晌忙音才接的时候,她的声音有点怖人:“中午请我吃饭。”
席晟刚酣畅淋漓地打完一轮拳赛,声线抑制不住的兴奋:“你来ZT百货吧,我练完拳去接你。”
“又去练拳?你不要命了?”
眼看又要挨训,席晟慌忙讨好:“放心,我的腿现在别提多灵活了。”
时颜顿了顿,改口道:“你在拳击馆等我,我们打一场。”
心情郁闷、亟待纾解的时颜驱车前往,车速几乎到了最大限速。气喘吁吁地赶到拳击馆。
席晟不敢招惹这母老虎,换了轻量级的拳套,陪她过招。汗如雨下地打了一轮,时颜虽然挨了几拳,但格外爽快,烦闷终于离她远去。
席晟在盥洗室外等她,洗得浑身泛着香馥、神清气爽走出来的时颜,特别豪迈地拍他肩,“走!姐请你吃大餐!”
席晟倒是反手拉住她,“你最近很不对劲。”
“……”
“你心情一不好,就爱虐待你的胃,剪头发,还有……揍我。”
他确实挨了她几拳,时颜自知理亏,靠近他,捧起他的脸。他虽比她个高,可她分明是是哄孩子的语气:“好吧,我错了,我道歉。”
“……”
“我是揍了你,可你也揍了我。你看我,嘴角都裂了。”
席晟按住她的一双手背,嘟了嘟嘴,“我只是想你过得好。”
吃完饭开车返回的时候,时颜一直在思考席晟那句话。
怎样才算过得好?
20多年人生,她唯一过得好的,就是和那个男人在一起的日子。
红绿灯转换,时颜的车子停在了十字路口,她挂上蓝牙耳机,拨通了时裕的办公电话。
“今天下午还是我亲自去金寰开会吧。”
“老大,你今天不是放假吗?”
时颜似是而非地笑了一声,“我是劳碌命,没办法,一闲下来就难受。设计稿修改意见的PPT发到我手机上。”
******
下午的会议并不是很重要,金寰提出了修改意见,她在会上做个回复就好,顺便向金寰的高层做个报告,行程还算简单。
在放幻灯片的时候,时颜听见另一家设计院的人小声问金寰这边的助理:“池总监怎么今天不在?”
“池总监本来就不舒服,午饭的时候工地上出了点事,他亲自跑了一趟,结果……”
时颜耳神经全部牵挂在这人的“结果”二字上,可就在这时,幻灯片放映完毕,会议室重新亮灯。
那位助理的话,再没有后续。
时颜开完会,等电梯的时候还在寻思该不该打个电话,问问情况。刚拨了号码,不过一秒,就有铃声从不远处传来。
循声看去,池城站在那里。
池城站在那里,似乎犹豫了下,才朝她走近。
看到她手里的包,他明显一怔。
时颜适时地弯出一抹笑:“我早上去了你家。”
池城抬眼,看了看她,似乎想要看穿她,“是吗?”
“冉小姐很漂亮。”恭维得并不诚心,因为她的笑容很快落寞下去。
“那你……”
时颜再次打断他:“别再说了,你想说的话,她都替你说了。你不需要再警告我一遍。”
池城此时的表情,复杂到时颜都形容不了。
他的视线硬生生地在她嘴角定格,声音陡然低了几分:“她打你了?”
时颜一愣,随后才捂了捂嘴。
她现在一笑嘴角就疼,索性不笑了,只皱眉看他:“打醒我也好。”
她这句话,像是将他从冷静与疏离中猛地拽离,他竟向前迈了一步。那一步,需要多大的力量,时颜不清楚,但她确实,很久没有看到他那么急着向自己靠近了。
电梯却在这时到达,“叮”的一声,电梯门开启。
时颜进了电梯,电梯门关上,他的脸渐渐消失在她视线中。电梯缓慢下行,时颜对着电梯内壁的镜面自言自语:“冉小姐,对不起了。”
******
时颜自那天起再没去过金寰,她把手头的一些旧case分摊给了别人跟进,空出时间来接新项目。
设计院的一个老手接下了金寰的事务,都要忍不住抱怨:“不是说那池总监很温和的吗,我怎么觉得他冷酷的要命?”
时颜自我安慰:他如果还过得很好,那她才需要担忧。
托金寰的福,时裕最近接了几个大买卖,南京一片老工业区要改建,多家设计公司趋之若鹜,时颜代表“时裕”投了标,亲自待人去了趟南京。
盛夏已至,南京几日来都是热天气,时颜带着人到工业区实地考察。同行的人看着沿街店铺,啧啧叹:“如果拿下了这笔生意,我们时裕……”
还未说完,身后传来一声巨响……
[9]
冉洁一去他的办公室,历来是畅通无阻,可这次,她竟然被秘书拦下了。
“冉小姐,池总监正在开视讯会议。”
冉洁一是风风火火的性子,冷笑的模样颇为冶艳:“是不是他事先知会了你,要你拦我的?”
秘书一脸为难,冉洁一绕过她,直接闯进了办公室。
池城竟真的在开视讯会议。被她的突然闯入打断,他只皱了皱眉,冉洁一顿时懊恼地死死攥住门把手。
池城一边比手势示意她到角落的沙发等,一边对着屏幕说道:“Es tut mir leid.Bitte fahren Sie fort.”
冉洁一等了足有半刻钟,会议才结束,听他动听的德语本是种享受,可冉洁一一点也笑不出来。
池城为她倒了杯水,还没把水杯给她,就听到她说:“你已经5天没回家了。”
“有点忙,不得不睡在公司。”
“你在躲我。”
池城其实早已习惯她的咄咄逼人。面前这个女人的某种气质,很像某个人——
仿佛刻意疏远,他坐到了她对面:“我知道你找过她。”
她?谁?冉洁一想要装作不知道的机会都没有,“这就是你5天都不肯见我的原因?”
“……”
“是啊,我是找过她,那又怎么样?她害得你还不够惨?我要她离你远点,有什么不对?”
池城不置可否,冉洁一参不透他的情绪,半点也参不透,他只是依然冷淡:“你打了她?”
“她跟你说的?”冉洁一笑了,一切都这么荒谬,她哪能不笑,“你相信?”
池城似乎笑了下,有点无奈。这样的表情落在情人眼里,简直是无法无天的纵容。
纵容的是谁?冉洁一无来由地慌张起来。
“她可不是个好姑娘,你如果真打了她,怎么可能毫发无伤?”
“……”
“她把我的衣柜翻得那么乱,都找不到属于你的东西……下次如果你还想在她面前演戏,记得把你的东西全部搬到我房间去,别让她瞧出破绽。当然,如果还有下次的话。”
“既然你都知道,为什么还要躲着我?”
冉洁一问完就愣住了。她知道自己问到了重点,因为他的脸色有一瞬的板滞。
她终于读懂了他的表情。
一丝颓然勒紧了她的心口,以至于她的声音都不觉低落下去:“所以……那样的女人,就算你看透了她,可你,还想要她……”
这不是个疑问句。
只是,淡淡地陈述事实。
池城深深叹一口气,“洁一,你值得更好的男人,真的。”
她对他的感情,终于露出了破绽?他终于意识到事态严重,不能再放任她的靠近?
冉洁一眼眶有些泛湿:“我曾经问过你,如果我35岁还没嫁出去,你会不会娶我。”
“……”
纵是举案齐眉,到底意难平……可她宁愿相信,当年他醉后,那个轻微的点头。
她把眼角的泪抹净:“还有8年,池城,我等你8年。”
******
池城回到家时,冉洁一的人和行李都不见了。
他仰靠着沙发,吊顶的灯具,空荡荡的房子,一个身心俱空的他。电视开着,也填补不了什么。
那些束手无策,那些恋恋不舍,那些心如刀割……一直以为如果不是她,那他要娶谁,又有什么差别?
他终究是犯了糊涂。
晚间新闻中,主持人张弛有度的声音,只有零碎的一些飘进了他耳朵,“南京……爆炸……死伤……”
心里有什么东西在这一刻猛地一抽,池城抬眼时新闻已经播到下一条,他赶紧按暂停,回放。
南京栖霞区特大爆炸事故——池城呼吸一窒。
******
在救护车上时,时颜就醒了。
见和自己同辆车的只有一个同事,时颜慌了,赶忙支起身子:“小刘他们人呢?”
“幸好我们早一步离开,他们在后头的救护车上,都没大碍,数你的伤最重。”
时颜也没什么大碍,救护车开到医院时,她已经能自己走下来。同事还打趣:“你们几个女人出事之后动作都一样,只顾捂着脸。”
她当时只顾得上护住脸,手臂伤得最重。伤口虽然已经处理过,可还是刺骨的疼。
兜里的手机铃声响了半天,时颜没法接,还得请护士帮忙。
护士帮她把手机拿出来,差点就要按下接听键,时颜看见来电显示的名字,赶紧制止:“等等!”
后头的20几通电话时颜都没接,“池城”这个名字在屏幕上明明灭灭,直到她的手机没电。
******
时颜安心住院,席晟和公司那边她都通了气,只等那男人来找她。
她晚饭后唯一的娱乐,就是指挥临床的小男孩和对床的老大爷下跳棋。小男孩问她:“怎么没人来看你?”时颜笑呵呵地答:“我在等人来接我。”
“你都这么大了,还要人来接?”
“我只是想确认一下,如果他连我的死活都不顾,那我就真死心了。”
孩子听不懂她的话,索性低头继续研究跳棋。
医院硬件设施不是很好,睡觉也是直接拉上布帘、隔出私人空间就睡。时颜倒不急着睡,S市到南京,动车或自己驾车往返,也就几小时的事。
小孩和老大爷都睡了,周围很安静,她一个人盘腿坐在床上,突然就听见外头的动静。
迅疾的脚步声,离她越来越近。
时颜的心跳快到几乎要跳脱胸腔,她脚刚下地,一抹高大的身影就冲进病房。
看到来人,时颜彻底愣住。
本该有的表情生生僵在脸上。
重逢的场景她早已在脑子里勾勒过一遍,他眼中的心疼,焦虑,急切……也都是时颜想象过的,可当他真的一把抱住她,深吻下来的那一刻,时颜却是脑子一片空白。
时颜反应过来要推开裴陆臣,毫无预兆的一瞥,就这么瞥见了不知何时已在病房门口驻足的那个人。
“裴陆臣你放开我!”
裴陆臣不管不顾,满嘴的芳馥,温软的唇瓣,他除了着魔般沦陷,毫无抗力。
直到被时颜狠狠咬破了舌头,才终于吃痛地放开她。
时颜赤着脚就往外追,原本的满含希望转眼间成了心如死灰,当她终于追到住院大楼外,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辆白色的SUV绝尘而去。
夜色中,那抹白,白得刺眼。
隐约只能望见牌照开头的“沪”字,她一丝力气不存,还自我安慰着:“肯定是看错了,肯定是看错了……”
一遍遍嗫嚅,始终不肯相信。
“你没看错。”裴陆臣不知何时已来到她身旁。
“……”
“我跟着他的车,一路从S市到南京。是他没错。”
[10]
夜色,幽谧。路灯,浅淡。
裴陆臣的目光锁定在她的手上,“其他地方有没有受伤?”
“裴陆臣,你坏我好事,你……”时颜都没有力气再骂下去。
裴陆臣满脸不以为意:“那男人到底有什么好?蠢得要死,我一路跟着他到医院,还比他更快找到你。”
时颜一脚踹过去,不痛不痒的,他动都没动,故意激她似的:“不就看到我亲你吗,那又代表什么?就这么走了,也不问问到底是怎么回事,他这样还不叫蠢?”
时颜恼得抬腿就往他要害上踢,被裴陆臣抓住了小腿不说,她整个人转眼间就被他打横抱起。
“放我下来!”
“你脚底出血了。你就挣吧,反正我是不会放手的。小心点,别让自己摔下去。”
“你到底想干什么?!”
“你。”
从没遇过比裴陆臣还难对付的人,时颜欲哭无泪。她没再挣扎,语气几乎是祈求:“你先放我下来,我有话跟你说。”
对他发脾气没用,他喜欢听她柔声细语。
这招对他管用,裴陆臣终于肯合作,将她放置在路边的石椅上。
裴陆臣站在她面前,长身而立,时颜却只顾看着自己投在地上的影子。
倾长,孤独。
“有个故事,你要不要听?”
“你和他的故事?”
时颜顿了顿,心里不是不惊讶。这个人,未免太聪明。
******
“曾经有个男孩被人撞伤了腿,只因为欠了5万手术费,他哭着被从手术室里推出来。男孩的姐姐跪在肇事者的爸爸面前,都求不到他多赔一分钱,而那个肇事者却可以花5万换个车轱辘,一点都不手软。换做你是受害者,你也忍不下这口气吧。”
裴陆臣听她事不关己般,诉说那些流年过往。
不知为何,她只是垂着眸一动不动,就让裴陆臣的心瞬间凉成一片。
“他姐姐接近那个肇事者,骗吃骗喝,还骗感情。你知不知道,看到所有人眼中的翩翩公子为她打架、拘留,为她放弃国外最好的大学,她感觉有多好。她也挺蠢的,年少轻狂,以为那就是报复了,原想毁了他的前途就甩掉他,可……”
“别说了。”
“可她后来发现……”
裴陆臣已经捂住了她的嘴:“别说了。”
她陷进回忆里的模样,悲戚到裴陆臣不忍直视。
终拿流年,乱了浮生。
许久裴陆臣才松开手,在她身旁坐下,嚣张跋扈的气焰一丝不存:“记不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
“我只想告诉你,我和他之间已经有太多牵扯不清,如果你再跑来搅局……”
她似乎还未回到现实,声线依旧浸在寡淡的忧郁中,裴陆臣终于恼怒:“我问你,记不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
时颜被他一喝,顿住了。
她差点又要陷进回忆无可自拔,被他这句话勾回了神智,却已没有半点精力再露出鄙夷之色:“记得,‘缤纷年代’嘛。”
时裕半年前接的大客户是个女富商,单身母亲,时颜加夜班和她开会时她接到电话,说找到了离家出走的女儿。
时颜陪着她在夜店的舞池里穿梭、寻找。这位裴二少,当时正搂着人家那刚成年的女儿跳贴身热舞。
“不是那次。”
裴陆臣也学她,盯着自己的影子,“之前在北京,我被一个哭着从洗手间里跑出来的女人撞到。她把我的心都哭乱了,可她一句道歉都没有就跑了。”
“……”
“后来我才知道,那女人其实很没心没肺,又狡猾,脾气又差。可就是那么奇怪,她越是这样,我越放不下她。”
“……”
“时颜,你告诉我,我该拿她怎么办?”
“……”
“……”
时颜站起来,背过身去:“放弃她吧,她不爱你。”
******
裴陆臣依旧每天往家里送礼物,可他本人,没再出现。
时颜回了S市,不仅没病假,反而比之前更忙。想要抽空去处理些私事,却挤不出半点时间。
池城的工作手机永远拒接她的电话,私人手机24小时关机。
手上的绷带刚拆,时颜就启程去深圳谈项目,对方老总请客吃野味,吃到她伤口发炎,可依旧得陪着笑脸。
时颜深夜回到下榻的酒店就开始吐,头昏脑胀地睡去,也不知睡了多久,被手机铃吵醒时,套房里已经十分亮堂。
时颜摸了摸额头,很烫,像是发烧。抓过手机一看,已经10点多。
电话是时裕的设计师Chris打来的,语气又怒又急:“老大,金寰的案子出了大问题。”
时颜细问之下才知道事态严重。
时裕为金寰酒店的设计主打“空中花园”这一景观,最大亮点就是酒店顶层船型的空中泳池。
现在却被告知,他们的给排水系统出了问题。
时颜还有点昏沉,狠捏眉心逼自己清醒:“我们反复研究过这么多遍,怎么可能出问题?”
“我们被GAK设计院的人摆了一道。他们换了项目设计师,方案一变,酒店内部的水利循环全被打乱了,已经在建的部分不能更改,害我们的给排水施工方案不能再用,逼我们改设计。”
时颜赶紧爬起来换衣:“他们的项目设计师换成了谁?”
“就是最近在华人设计圈里很红的那个,揭沁。”
时颜脑中一“嗡”。
她好不容易理出头绪:“我马上去机场,你把给排水的图纸准备好。”
******
时颜乘坐的航班到虹桥机场是将近下午两点。
一开机就接到Chris的短信,才知道她们正在金寰出席临时会议,讨论新方案。
时颜赶到金寰,冲出电梯直奔会议室,她推开会议室的大门,一眼便瞧见那个附在池城耳边说话的女人——揭沁。
池城看到她,眸光顿时带点寒意,揭沁却是先怔住,随后才朝她模棱两可地一笑。
两家设计院为方案的事差点吵起来,时颜的到来让时裕这边的人顿时有了底气。
时颜懒得吵,直接看定池城说:“池总监,给我们3天时间,我们时裕一定能拿出解决方案。”
不等池城开口,揭沁的声音已经响起:“时小姐,你这是在浪费大家时间。直接转用我们GAK的设计不好吗?用旋转餐厅替代空中泳池。”
时颜对此充耳不闻:“池总监,金寰酒店设计的最大亮点就是这个空中花园,你舍得因为这么点小问题,放弃原来绝佳的设计?”
池城淡淡看她一眼,真的很淡,近乎冷漠:“这算小问题?”
她竟想不出话来辩驳。
这个男人,原来也是狠得下心来把她逼到绝境的……
有一瞬间,她觉得委屈。
时颜头有些昏,不得不强打起精神,牙齿将嘴唇咬的发白:“池总监,3天时间而已,你都不肯宽限?如果我们真的想到了解决方案,而‘空中花园’却就此搁置,那是金寰的损失。”
池城定眼看她的脸。
他看到了这个女人强势的眸光里,那一丝脆弱。
或许那只是错觉,池城想,他却,做不到视若无睹。
池城倏然站起,屈指扣一扣桌面,示意在场所有人噤声,他像是不耐:“给你们时裕3天时间”
******
时颜是一分一秒的时间都要抓紧,时裕的设计师们陪着她,直接留在金寰改设计。
五台笔记本电脑,一个会议室,无数摊放在会议桌上的图纸勾勒出她们此时毫无头绪的繁忙。
落地窗外,夜已全黑,会议室却灯火通明。时颜看看表,再看看个个神色紧绷的同事。
“你们先去吃晚饭吧。”
时颜这么一提醒,所有人才恍然发觉时间已晚。
“我们还是叫外卖上来吧。”
“在这里吃弄脏了图纸怎么办?你们都去餐厅吃,帮我带杯咖啡上来就行了。”
她始终是发号施令的人,同事们都听她的,鱼贯出了会议室。
空余她一人的会议室里,只有键盘敲击的声音。时颜在电脑前,做了无数遍数据换算,没有一次是合格的。
现在不用摸都感觉得到自己额头有多烫,时颜也没办法,只能拼命喝水。
就在这时,门被人轻声推开。
时颜回头就见揭沁站在门边,手里还拿着杯咖啡。
时颜没好气:“你要说什么风凉话尽快说完,我没空陪你。”
揭沁优雅地走近她:“我在餐厅碰到你同事,他们请我带咖啡上来给你。”
时颜看都不看她:“别假惺惺,我看着恶心。”
揭沁踱到一边,翻了翻她的图纸,突然发出“哎呀!”一声,时颜看过去,下一秒“唰”地站起。
时颜的设计图上全是咖啡,褐色液体流了一桌,揭沁站在一旁,晃了晃只剩半杯的咖啡杯:“真对不起,我刚才手抖了下。”
时颜朝她走过去,脚步特别慢,像是压抑着什么:“我都躲回中国了,你还不肯放过我?”
揭沁自鼻间哼出一声冷笑。
时颜本就生着病,虚弱的语气,装都不用装。可待她走到了揭沁面前,足够近时,时颜电光火石间挥起巴掌扇过去。
揭沁躲避不及,挨了如此狠厉的一下,顿时半边脸发麻。
时颜悄然拿过她手中的纸杯:“当初你剽窃了我的设计,还反告我抄袭,如果不是揭瑞国跪在地上求我,要我看在我妈的份上别跟你一般见识,你知不知道你会死得很惨?”
揭沁反应过来,抬手就要扇回来,时颜反手架住她的腕子,同一时间,把半杯咖啡全泼到了她身上。
“你!”愤怒。
“你们这是在做什么?”诧异。
两句话几乎同一时间响起。愤怒的揭沁,诧异的池城。
池城的目光逡巡在时颜手中的咖啡杯、以及揭沁肿起的侧脸上。
时颜看见他明明是走近自己,却是关切的语气问揭沁:“你没事吧?”
揭沁的回答,时颜没去听。她做这一切,已经用尽了力气,现在除了脑子发胀,连耳朵里都只有“嗡嗡”的响声,听不清这女人到底说了什么。
她猛地合上笔记本电脑,拎起就走,却被池城抓住了手腕。
时颜惊讶于自己竟还听得见他的声音——“时小姐,请你道歉。”
……
时颜不知道自己究竟怎么还有力气挣脱这个男人的钳制,可当她挣脱了他,丢了电脑跑到电梯口,是真的再没有力气挪动半步。
她一个劲按电梯键,此刻只有一个心思:离开这里。
时颜抬头看着显示板上正在上跳的数字,11——12——13……
突然眼前一阵发黑。
她倒在了电梯口。
******
时颜醒来的时候,头很疼,连眨眼皮都觉得吃力。
她好不容易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躺在床上。
看了看四周。觉得有点陌生。
或许,也不是很陌生。
这床,这天花板,这卧室……
随后她才听到池城的声音:“醒了?”
[11]
时颜看了看四周。觉得有点陌生——或许,也不是很陌生。这床,这天花板,这卧室……
随后她才听到池城的声音:“醒了?”
“……”
她感觉到床的一侧微陷下去,微凉的身体靠近她,结实的胳膊要扶她坐起:“来,起来吃药。”
时颜皱着眉翻个身,改而背对他。
池城伸过手去,摸了摸她的额头,还很烫;又探到她耳后摸了摸,淋巴已经消肿。
他终于安心一些。
被他触碰,她肩头一缩。甚是熟悉的反应,看得池城一愣。
他这次再不征求她意见,强势地捞起她,递上水杯、药片:“别闹脾气。”
谁料她头一低,照着他的肩头就咬下去。所有怨恨要一并发泄掉似的,她用力到下颚都发麻,嘴里似乎都渗进了血腥味。
池城硬是忍住,一声不吭。她终于松开牙齿,池城眉头都没皱一下:“现在肯吃药了?”
她只是愤愤地看着他。
只听这男人喉咙里极压抑地沉吟了一声,突然间,他拽掉她身上的薄被,含着药片,仰头灌下一口水,噙在嘴里,捏住她的下颚就吻上来。
他严密地堵住她的嘴,舌尖抵着药片侵入她的口腔。时颜猝不及防被水呛到,最后一点力气都用来推开他。
她咳到弓起身子,他坐在一旁冷冷地看,却又抬手替她捋顺额角的碎发。
本来已被她抑制到心底的酸涩又泛了上来,她像曾经无数次做过的那样,将自己的委屈讲给他听:“她毁了我的图纸。”
原来的他,会安慰、疼惜,会陪她压马路、陪她一遍一遍坐公交车,会想方设法让她忘记不快,此刻的他,却只是说:“我不信你电脑里没备份。”
时颜愣了好一会。
时颜下床去找自己的衣服,她得离开,再呆在这里她会窒息。这个男人,带她回家,为她换上他的白T,她原以为他改变了初衷。
“你要回家?”
“……”
天外已泛起鱼肚白,空气里泛着晨间特有的清新,池城一夜没睡,很是疲惫:“我送你。”
她只着黑色胸衣与底裤站在他面前,劈手就把刚脱下的白T扔到他身上。
肤白胜雪,曲线玲珑。
她竟对他,冷笑了下。
池城眼中似有痛苦闪过,一闪即逝,谁都没看不清。时颜刚套上自己的套裙,就被他攥住。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你万一昏倒在马路上怎么办?”
时颜胸腔里猛地窜起一阵寒意。他要她向揭沁道歉时,也是这样抓着她。当时他的力道透着隐怒,甚至已不在乎会不会弄疼她……
他的手指被她一根根掰开:“你不是看着我烦吗?以后你都不会再看到我了。再——见!”
“站住。”
她哪会听,在房间里找不到自己的包,就要开门出去。池城比她快,她眼前一晃,就被他拦腰扛起丢到床上。
他双手按住她的手腕,整个人悬空罩在她身上,眼里冒火,时颜拗不过他,胸腔起伏着咳了两声,却丝毫不掩气焰:“哟,池总监,难不成你还想揍我?”
池城表情一滞。突然意识到和这个女人较真,实在是浪费时间,他沉下身体,在她耳畔冷哼了一声:“我想杀了你……”
话音刚落就对着她的唇,烙下自己的吻。
埋怨、嫉妒、委屈,一切的不确定都融化在口腔的纠缠中,腋下的拉链不知何时已被他拉开,他探进去,掌心罩在她胸口,揉捏她的呼吸。
时颜眼前一阵眩晕,慌忙按住他的手:“别,别,我头晕……”
池城动作一滞。
俄而,含糊地笑了声。
他的唇离开她时,她已近昏厥,下一秒又被他抬起了下巴,听他喘着粗气道:“你不是女铁人吗?就这样晕倒算怎么回事?”
时颜没脸见人,索性抬胳膊挡住眼睛。
池城撑起身体,不再沉沉地压迫着她,一下子扯了她的衣裙,为她重新罩上那件白T。
她闭着眼睛,随他处置。池城拨了拨她纤长的睫毛,“下次要记着,不管谁刁难你,都先忍着,你处于下方还乱得罪人,又不肯道歉,到头来你的公司会替你倒霉。”
时颜“嚯”地睁开眼睛。
她望向他,不确定的眼神。池城这时已经站起,只留给她千山暮雪般的侧影。
他将药瓶和水杯依次摆在床头柜上:“我知道你吃不得亏,如果你实在忍不住,也得往看不见的地方打。打在脸上那么明显,被别人看到,你想推脱都推脱不了。”
时颜真不知该用什么表情回复他,“你现在在教我玩阴的?”
池城没精力再跟这女人抬杠,看着她素净的脸,想要伸手触碰,忍住了,“睡吧。”
******
池城在客房的浴室淋浴,肩头那枚新鲜的牙印还泛着血印子,水一冲就疼。他洗了澡直接去书房,顾不上弄干头发。
那女人的图纸、公事包、笔记本电脑都已被他搬进了书房。
试了一个密码就成功启动电脑,瞬间,池城整张脸的神色都柔和起来。她的密码,还是多年前的那个。
还原给排水设计图,计算数据,改方案——池城一忙,就忙到了中午。
终于弄妥,池城捏了捏酸痛的脖颈,新的设计图他保存在她电脑上,再复制一份到他的U盘。
系统突然跳出提示,原文件夹里有隐藏文件。
知道不该,可他还是搜出了隐藏文件。
文件命名为,“池城”。
点开文件夹的一瞬间,他就后悔了。
******
池城回到卧室,这女人还在睡。
他一直觉得她睡着比醒着好看,起码不能毫无眷恋地离开,不能费尽心机地算计。
摸她额头时,她毫无征兆地睁开眼睛,眸里布着氤氲雾气,盯着他,毫不防备的样子。
“你烧退了,”池城收回手,“起来吃饭。”
池城转身的一刹那,被她勾住手。
他分明站得这么近,时颜却觉得无比遥远。她不能让他再离开:“你是不是又后悔了?”
这女人就这样轻易读出了他的迟疑,池城不是不惊讶,可他脸上始终不动声色:“我在你电脑里看到一个文档,里面都是我近期所接项目的信息。”
这女人脸色一变,看得池城陡然失笑。他居高临下地抚摸她的脸颊,近乎柔和:“为什么要调查我?”
他声音波澜不惊,仿佛在告诉她,他连猜忌都不屑于,就可以定她的罪。
她像是心虚,偏了偏头,躲过他的手。
“为什么不说话?”
“……”
池城只能看着她的发顶:“你本来没打算要竞标金寰酒店,可一知道我是负责人,你就有了把握?你本来也没打算要回到我身边,现在这样百般纠缠,不过是看中我后面要接手的项目?”
时颜牙一咬,终于抬头。在她以为他终于向自己踏出一步时,他却,再度远离了她。
她眼睛很亮,要证明什么似的,“如果我说不是,你会不会信?”
那最后一线的可能,都快要在他毫无感情的目光中断裂,时颜不甘心,抓住最后一点可能性,不松手,“金寰酒店的项目,因为太想得到,所以利用了你。对不起。”
“……”
“我刚开始调查你接了哪些项目,确实动机不纯,可后来我做的一切,都是真心的。”
“……”
时颜在他的沉默中得到了答案,她下床,动作有些僵硬,绕过他要往外走,猛地被人从身后箍紧。
不甘心?还是舍不得?他声线中带着强制的镇定:“这是我最后一次相信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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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城为她准备了山药粥,配菜很清淡,可时颜还是有些食不下咽。
爱情缺少了激情与信任,还要怎么维系?不,她甚至都不敢确定,他对她,还有没有爱……
池城坐在餐桌对面,见她一碗粥动都没动,压着眉梢坐到她旁边。
时颜犹豫了下,“池城……”
“嗯?”池城舀起一汤匙粥就往她嘴边送,动作那样自然,仿佛刚才根本没有质问过她。
时颜摇摇头,“没事。”
他喂,她就吃,汤匙都要吞下去似的,十分配合,直到门铃声响起,池城才放下汤匙去应门。
从时颜的角度,只看到一个男子的身型出现在门口,同时,耳朵里飘进池城的声音:“请问找谁?”
对方语气很冲:“时颜在哪?!”
时颜一惊,那是席晟的声音。席晟不由分说要冲进门,被池城拦住。
“你到底是谁?”池城火气也不小。
时颜起身快步朝门边走去,已经来不及,席晟的拳头直接挥向了对方。
[12]
池城没挨揍。
时颜却更心疼——席晟反被他潦倒了。
极大的一阵冲撞,席晟整个跌撞到鞋柜上,池城不由分说揪起他领子:“你到底是谁?”
时颜跑过去,只来得及撩开池城的手:“你吃火药啦,下这么狠的手?”边说边去扶席晟。
池城在后头冷眼看着,在这年轻男子的手即将搭上她肩头的一刻,终于忍无可忍,猛地将她揽过来,眉梢眼角与声音俱压抑着:“别告诉我他是你男人。”
时颜哭笑不得,眼睛眨一眨,甚是委屈:“他是我弟弟。”
惊讶、怔忪、尴尬轮番在他眼中闪过,池城好不容易找到适合的表情,转身就去扶席晟:“抱歉。”
席晟丝毫不领情,撇开他的手。
池城看着他的左腿,目光不禁定格。这孩子走路有些奇怪,怕是刚才伤着腿了。可他穿着板型宽松的仔裤,池城也看不出什么。倒是席晟,反将他上下大量一轮:“你就是,池城?”
池城点头。
“久仰大名,”席晟本是温吞的性子,此刻语气却近乎跋扈,“这初次见面就挨了你的揍,也算印象深刻。”
时颜见席晟依旧生龙活虎,估计是没伤着。看来在拳击馆练了一阵子,成效不错。
她不客气地一个暴栗子敲在他头上:“别没大没小的。”
席晟揉着脑门,样子憋屈,“Chris姐姐说你被……”瞥一眼池城,目露警惕,“……被他抱走了。你一整晚没消息,我不是怕出事吗?”
鉴于刚才自己动了手,池城当下选择沉默。
“你看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吗?你先回去吧。”
她推了推席晟的肩头,他却脚下扎根,半步都不肯挪:“你也一起回去。”
这孩子拗起来实在让人闹心,时颜不得不凑过去,以只有席晟听见的音量道:“乖,啊!别坏姐姐好事。”
她很少哄他,所以这一套对他特别管用,席晟耳根一红,赶紧捂住耳朵,偷瞟时颜一眼,幸好她没发觉。
“那你晚上记得回家。”席晟不甘不愿。
时颜忙不迭点头。席晟都走到门口了,突然又回头,时颜以为他还有话要对自己说,谁料他却看向池城:“喂,你身手不错。下次去拳击馆,咱们打一场。到时候指不定谁潦倒谁。”
池城倒坦然:“一定奉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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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关又剩下他与时颜,沉默丝毫冲淡不了方才的窘境,池城看定她,有些自嘲,“我现在神经紧张到不论你身边出现谁,都把他当情敌了。”
时颜尽力弯出一抹笑:“你是怕我魅力太大,还是怕你魅力不够?”
“我对自己的自信,5年前就已经毁了,”他模棱两可地笑,“你亲手毁的。”
那一刹那,时颜实实在在感觉到心疼。他无法再继续这个话题。否则,他们之间恐怕要再度寂寥致死。
“他就是你那个后父的儿子?”
可是,看她的反应,分明是——这个话题,她更不愿提及。
多年以前她向他提过一次而已,不料他竟还记得。时颜避开他的眼睛,“是啊,他叫席晟,现在住我家。”她一语带过,便不再多谈,“回去吃饭吧。”
饭桌上,却也不见得轻松。
5年的空白让两人都快忘了要怎么交流似的,说出来的话,总是不够讨喜。
“那个裴陆臣,需不需要我替你解决?”
时颜正努力寻思着要说什么才能打破这沉默,他倒先开口了。
“解决?难不成你要杀他灭口?”
她故意逗他,可看他脸色,根本看不出他是什么情绪,有些自讨没趣的落寞,时颜干咳了一声:“我和他半点关系都没有。”
“他可不这么说。”
“裴陆臣找过你?”
池城一笑。
时颜一颗心被他吊到嗓子眼:“他跟你说了什么?”
时颜真是摸不透他的反应,是怒是气?都不像,他甚至托着下巴,好整以暇地瞅着她。
时颜豁出去了,一咬牙:“他说什么你都别信,只信我,可不可以?”
池城不置可否,时颜等了半天,只等来他一句:“你有没有想过离开时裕?”
他如果避重就轻还好,偏偏提到了时裕。
时裕的事,最让时颜头疼。
“你不可能一辈子呆在揭瑞国的设计院吧。更何况……”他目光炯然,带着洞穿人的能力似的,“……现在你跟揭沁又有了交集。”
时颜捏紧汤匙,指节都有些泛白。
隐瞒了太多事,到头来,还是她自己吃苦头。
所有的无可奈何,只化作一句:“给我点时间,我会处理好一切。”
半晌,池城站起来走向她。
他环搂住她的肩,微一躬身,温润的唇便印在她的额角:“我出资办一家新的设计院,你自己当老板,不好吗?”
时颜双臂一合,箍在他腰间,脸一侧贴着他的小腹:“你对我这么好,我怕是要签卖身契,才还得起咯!”
这提议不错,他终于不再面无表情,捏了捏她鼻尖,“先搞定‘空中花园’再说吧,跟我来。”
池城领她到书房,当他在她面前展开新的设计图,时颜难掩惊讶:“你什么时候完成的?”
“你睡觉的时候。”池城倒是不以为意,好似小时一桩。
他修长的手指在图纸上点着:“顶楼这里,空出一层作架空层,不仅承托塔楼的泳池,更增添集水池与水循环设施。这样泳池用水就完全独立于酒店内部的水利设施。”
“那资金预算?”
“我来搞定。”
听他如是说,时颜顿时心中柔软,不禁又要鄙夷自己的贪得无厌。
可她还是忍不住提要求:“介不介意我拿走你这份原稿?”
“你要原稿做什么?”
“嗯……”不知道要怎么解释,索性直说,“……得拿去炫耀一下。”
他立即猜到,“揭沁?”
这女人的这些小性子,这么多年都没变。他也想像过去一样无法无天地宠着她,由着她,却在不能确定,自己做不做得到。
面对她,池城虽百般不愿承认,但是,他终究是心存防备。
时颜看出他的为难,习惯性地以笑化解:“我开玩笑的。”
他已经卷起图纸,塞进画筒:“没事,你拿去吧。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作为补偿——”
时颜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静候下文。
“——今晚不准回去。”
原来他早将自己与席晟的对话听进去了,时颜被他一句话勾得心猿意马,爱极了他严肃着表情、说散漫的话。
她拼命抑住嘴角的笑:“成交!”
[13]
时颜收拾好东西就要走,被他拦下:“我已经替你请好病假了。”
她故意看不懂他眼中的讯息,“我得回时裕一趟,把图纸给他们。”
刚作势迈出半步,就又被他捞回来,他的胸膛垫着她的背:“我为你节省了3天时间。”
“所以?”
他看出她在憋笑了,松松提着她的腰,不客气地从后边轻咬她耳朵:“所以这3天,你归我。”
时颜想想,也对,不能亏欠了他,也不能亏欠了自己。
索性坐下来规划这几天的行程。
她很久没那么聒噪过,而他,习惯性沉静地听她扯东扯西。
时颜突然想到:“记不记得那间电影院,我们原来租的房子附近、可乐能无限续杯的那间?去那里怎么样?”
池城回忆了片刻。有印象,可:“已经拆了,大概两年前吧。”
满腔热情一瞬间就被浇灭了,时颜自己也闹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影院已被拆除,是否,记忆也是?
幸而池城没给她胡思乱想的机会,他将她揽了起来:“别去那么远的地方吧。”边说边牵着她往门边走。
“那我们现在要去哪?”
“超市。”
这约会地点太没创意,时颜跟在推购物车的他身后,有些百无聊赖。她穿3寸高跟鞋,着实走不快,见他拿起一客西冷牛排要放进购物车,笑道:“晚上吃这个?你什么时候学会做西餐的?”
“不是我做,”池城挑眉的动作多少有些懒散,“是你做。”
时颜倚着冷柜,眼一横:“原来你想把我当苦工使唤!”
他长胳膊抻过来搂她:“走吧,苦工小姐。”
“我们别逛超市了,去别的地方吧。”时颜有点不情愿。
他搂着她肩膀逼她走:“我家冰箱里好像什么都没有,得多买些补上。这3天我都不想出门了。”
“3天都呆家里要做什么?”
“做运动。”池城低头看着牛排包装上的生产日期,眼都没抬,嘴上却补充道,“床上运动。”
他一本正经的模样看得时颜双眼全眯了起来,小狐狸一样。
“我腿酸得很,头重脚轻的,额头好像还有些烫。恐怕你只能一个人做运动了。”时颜扶着额头做娇弱状。
池城知道她在闹,可看她脚踩高得吓人的高跟鞋,大概真是累了。时颜手还按在额上就被他面贴面地箍住了腰。
她作势要推他:“别乱来,周围都是……”语音未落,他已抱起她,二话不说将她抱进购物车。
时颜要说的话全缩回了嗓子眼,反听他愉悦道:“我推着你走,这样不会累了。”
周围顾客纷纷投来惊诧的目光,时颜这自认脸皮厚的都有点不好意思。她要跳下购物车,他却在这时突然加速。
购物车在货架之间穿行,速度太快,时颜的头发都被吹起。
于是,偌大的超级市场里,就听见一个女人的尖叫:“你慢点!”
“哎哎哎,小心左边!”
“右拐!右拐!停——”
购物车稳稳停在蔬果区,池城脸上漾着淡淡的笑,“你好像比以前重了。”
池城捡了几颗鲜润的西红柿,转头抛给她。时颜默契地配合,稳稳接住,“哪有?”
她抱着几个西红柿,抵死不认。
他的神情,分外彬彬有礼:“看来晚上回去,我得仔细检查一下你到底哪里长了肉。”
语毕不忘煞有介事地一挑眉梢。
说这种得了便宜还卖乖的话,偏又装作吃了亏的模样,时颜抓起购物车里一捆葱就往他身上丢。
池城侧身躲过,嘴角一勾,毫不在意。
他的笑颜,被身上那件宽大的白色兜帽卫衣衬得尤为清爽年轻,这个场景似曾相识,熟悉到时颜鼻间忍不住泛酸。
时颜险些晃神,因为那一瞬间有种回到过去的错觉。
此去经年,他还在,真好……
这一次购物,收获颇丰,时颜与他一人拎着两大袋东西回家。她发了条短信给席晟:晚上我不回家了。
不等他回信,时颜发完立马关机。忽略掉对席晟的那一点点歉疚感。
池城已经在厨房里忙碌开来。
见他从橱柜里拿出煎牛排专用的平底锅,时颜还不置信:“你真会做西餐?”
池城未置可否,看着锅底明显一怔。
他神色不对,时颜不明所以地探头过去,只见崭新的锅子内侧贴了张便利贴,黄色的,格外打眼。
女人特有的娟秀字体写道:“第三道工序才用得上这口锅,别弄错顺序。”
时颜认不出那字迹,可她忽略不了自己心口突然生出的那抹沉重感。
装作没瞧见。
没瞧见那张便利贴,没瞧见他迅速撕下便利贴扔进垃圾篓。她声音一扬,还算欢快:“我把东西放冰箱里去。”
冰箱里除了一排依云矿泉水,果真什么都没有。不,还有一张便利贴,就贴在依云水的瓶身上。
“我把你的酒全丢了,喝水吧,对身体好。”
时颜猛地关上冰箱门。
阴魂不散,真是……“你忙吧,我先去洗个澡。”
时颜溜出厨房。
浴缸里放着水,她在他衣帽间里拿了件T恤,把自己的衣服全丢进干洗机,把自己丢进浴缸。
让自己慢慢沉进浴缸,水没顶而来,温暖地包围她。
实在闭不住气,才猛地冒出水面。
这时,浴室门被人推开。
池城跨进浴缸,将她拨到自己身上,双腿一经交叠,她挺翘的臀便陷坐在他的小腹上。
不知被触碰了哪一点,时颜顿时腿心酸软,可这时候真不应该意乱情迷,时颜转个身,改而趴在他身上。
浴缸很滑,时颜不得不攀着他的肩,一点一点吻他。
池城只是静静看着她,既不要她继续,也不命令她停止。时颜沿着他的额头一路往下,啄一啄他的嘴巴,下巴,然后继续。
渐渐的,脑袋都沉到了水里。一路亲到下面,含住、吮、吸,听他发出性感的粗喘声,时颜也不清楚自己心里那古怪的感觉,是否是成就感。
这女人闭气很长时间,他眸光越来越沉,终于眉心狠狠一皱,两手伸到她腋下,将她托上来。
她猛地探出水面大口喘气,脖颈后仰,勾出美妙的曲线,池城将她的湿发往后拨,顺势捧住她的脸:“你没什么要问?”
“什么?”
“我知道你看见那些便利贴了。”
时颜突然一个打滑,重重跌在他胸口,闷疼。
在他胸口狠咬一口:“是你让我问的哦。”
池城手撑在她后腰上,将她扶稳,静候她继续。
“我知道她不是你女朋友,可……”她像是为难,又像是不知该如何措辞才妥当,池城明显看出她的挣扎。
“你有没有对她动过心?”
她还是问出了口。
“……”
“池城,求你别骗我。”
“也许,有那么一瞬间。”他声音很轻,近乎不真实,“但是……”
时颜突然吻住他。
不让他再说。
他堪堪分开彼此,有些艰难。欲望已被她挑起,这个时机却不适合尽情纾解。
“时颜,你听我说完,洁一她……”
“这5年我没对任何一个男人动过心,凭什么你可以对别的女人动心?”
她蓦地站起,溅起一阵水花,一片雾气氤氲中,时颜扯下浴巾包住自己,顾不得头发湿漉,快步走向门边。
时颜都已经抓着门把了,突然头顶后方伸过来一只手,按住门缘。
他力气太大,时颜根本拉不开门。
“别闹了,啊?”池城撑住门的手臂用力到青筋都隐约可见,偏偏说话柔声细语。
既然走不了,时颜索性扑回他身上咬他,“只准你为了裴陆臣的事生我的气,就不准我嫉妒一下你的洁一?”
今日凌晨被她咬出的伤,又挨了她一记狠的,池城刚来得及捂住她的嘴:“以为我制不了你是不是?”
他突如其来的凶蛮对时颜倒是有点震慑作用,怔忪间被他拦腰抱高,时颜还未从脚离地的不安全感中回过神来,他已迅速剥了她的浴巾,撩抬起她一条腿圈在自己腰上。
池城垂眸看着自己如何进入这女人的身体,目光近乎冷峻。
“你趁人之危,你……”
时颜想说的话都被他的律动搅成了碎片,进而又破碎成了呻吟。
[14]
他一滴汗滴到她胸口,低沉的声线牵扯出一丝难耐,“是不是又发烧了?里面,很热……”
时颜推他:“我饿了,不要了。”说的有些支离破碎,听得他“呵”一声笑出来:“不正喂着你么?”
幸而那一刻时颜的感官全部炸裂开,甚至引起脑中一阵眩晕,否则,她一定会羞得掐死他。
她是真饿了,当他终于把晚餐摆上桌,她直接叉起牛排咬。
池城为她倒上杯红酒,“慢点,别撑着。”
他坐到时颜对面时,她已经吃完了,嘬一口红酒,餐巾印印嘴,这才抬头看他,已换了副一本正经的神情:“说吧,你和那冉小姐,还做过什么对不起我的事。”
他笑着摇头,分外无奈。
“那你这5年有没有交过女朋友?”
池城执着刀叉优雅地切牛排:“你这么急着吃饱,就是为了有力气盘问我?”
“池先生,别转移话题。”
池城一顿,索性放下刀叉,双手支着下巴望定她:“没有。”
“暧昧对象?”
“没有。”
“一夜情?”
“也没有。”
她这才笑笑,仰靠着座椅,优哉游哉品红酒。
池城动作没变,依旧一瞬不瞬看着她:“那你呢?男朋友,暧昧对象,追求者,一夜情?”
“追求者多了去了,就是一直没看得上眼的。”她自命不凡的模样看起来有些滑稽。
“裴陆臣条件很好。”
他突然冒出这一句,试探又不像试探,更算不上恭维,时颜耸耸肩:“冉洁一条件也不差!”
又有些不欢而散。
深夜相拥而眠,时颜却一直无法入睡,空调的细微声响也觉得有些恼人,翻个身改而某面对这男人。
真是越来越不了解他了,这算不算好事?
宅在家3天3夜,实在不是她工作狂的风格,她后半夜迷迷糊糊睡去,直到清晨再醒来,时颜轻轻拉开他放在自己腰上的手,下床,尽量不吵醒他。
她洗漱完,换好衣服,拿着图纸蹑手蹑脚地走了。
时颜只有揭沁在美国的手机号,试着发了条简讯约她出来。
谁料不出几分钟,时颜就接到她的回讯。
这揭大小姐回了国也没改掉泡夜店的爱好,清晨刚从夜店出来,收到时颜短信时,正准备去吃早餐。
时颜在兴国的自助早餐那儿找到她。
揭沁一脸妖媚妆容,“你竟然会主动约我,待会太阳准打西边出来。”
“我不想池城为难,所以,”时颜把桌上的早点都撸到一边,将图纸展开,放到她面前,“想和你握手言和。”
揭沁笑得十分不屑,“如果我没记错,是你打了我。”边说边垂眼看图纸。
都是内行人,揭沁一眼就瞧出了门道,顿时眸光一滞。
时颜冷眼看着她:“这图的风格那么明显,你应该从大学起就很熟悉了,不用我告诉你是谁帮我完成的吧。”
揭沁涂着蔻丹的指甲死捏着图纸边角,蓦地失笑:“你一大早跑来找我,就是为了向我示威?怎么,池城终于肯让你重投怀抱了?”
时颜神色颇淡:“当年我可以从你手中抢走他,但如今你想要如法炮制……不可能。”
时颜敛了敛眉眼中的锐气,顿时温和许多:“如果你处处紧逼着我不放,是因为想要‘时裕’的话,那你大可不必,揭瑞国的财产,包括公司,迟早都是你的。我不会和你抢。”
“时颜,别把我想得和你一样嗜钱如命。”被眼线勾成上挑的眼尾,也掩盖不了揭沁此刻突如其来的落寞。
时颜无谓地耸耸肩:“如果你是为了一个男人要跟我争得你死我活,把私人情绪带到工作上,那就更不值得了,你说呢?”
揭沁沉默良久。
时颜并不打算真的和这女人一起吃早餐,话她是带到了,自此不愿久留,揭大小姐再不肯放过她,她也无计可施。
时颜收拾好图纸,起身就要走,揭沁却突然打破沉默:“如果我没记错,他女友——不,前女友,是不是叫冉洁一?”
时颜潇洒离去的脚步生生一顿。
“你知不知道冉洁一有个女儿?”
时颜怔了半晌,哑然失笑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那女孩年龄不大,好像还没上幼儿园,而且——”揭沁拨了拨亮丽的长卷发,迎视她的目光,肆无忌惮,“父不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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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颜由着揭沁两道刀刃般的目光迎送自己离开。站在路边,不用拦,出租见客就停,摇下车窗问:“小姐去哪?”
司机见这女乘客拉门上车,却迟迟不报地址,又问了遍。
她依旧没应。
“小姐,你电话在响。小姐!”
时颜蓦地醒过神来,翻包找到手机,对方已经挂断了。可紧接着又有来电。
她接起来,池城在那头,语气不太好:“在哪?”
司机有点急,同时问她:“小姐你到底要去哪?”
池城:“回来。”
她一咬唇,手机拿远些,捂住听筒,对司机报了自己家的地址。
时颜在家门口站了半天都没找着钥匙,只得按铃。
隔很久席晟才来应门,见门外是她,眼一横,语气不善:“舍得回来了?”
时颜一语不发,脱了鞋就要往屋里走,席晟拦在她面前:“有了男人连家都不要了,女人啊,你不能这么过分的。”
更过分的是她睬都不睬他,直接抬脚踢踢他小腿,要他让路。
席晟尾巴似的,亦步亦趋跟着后头,见她这样,不由担心:“你怎么了,脸色这么不好?”
“……”
“是不是又病了?”
时颜呼吸一窒。
忍无可忍:“我犯了愚蠢病。听到一个笑话,天大的笑话,可我竟然做不到让自己不相信。”
席晟耸肩表示不解,表情无辜。
时颜愈发烦躁,把包甩给他:“别跟着我。”
一溜烟跑进了卧室。
[15]
其实将自己反琐在房间里,安静下来思考,不出几分钟就可以想通。宁愿相信揭沁,也不愿相信自己男人,时颜都觉得自己有些不可思议。
席晟见她从房间里出来,跟换了个人似的,他却依旧不见喜色,瞟一眼她:“你又要走啦?”
“没有啊。”
席晟不屑于相信:“少来了,我敢打赌,他到时候一个电话过来,保准你立马飞奔出门。”
他一语中的,时颜笑得不以为意。她的黑莓就攥在手里,意图这么明显,被他瞧出来也不奇怪。
席晟一早起就爱守在电脑前浏览网页,见时间不早,摆出乖顺样子:“帮我去买早餐吧。”
时颜昨晚严重失眠,现在只想赖在椅子上不动,她双腿交叠着坐,装作没听到。席晟起身轻弹她脑门,转眼抱了包饼干回来。
时颜却已经坐到他位置上,盯着电脑屏幕:“你什么时候爱上看八卦了?”
网页全幅报道了知名富商结婚的消息,坊间传闻新娘手腕了得,靠私生子上位,前阵子的世纪夺子案闹得沸沸扬扬,可见这灰姑娘野心多大,如今灰姑娘终得那钻石王老五垂青,看客们或羡慕,或鄙夷,均化作茶余饭后一顿谈资。
席晟嚼着饼干道:“只是想看看这21世纪的辛德瑞拉到底长什么模样。”
“母凭子贵这种的,没什么值得好奇。”
“可男人这种生物就是那么奇怪,血脉的影响力有时候甚过爱情。”
席晟啧啧叹,时颜听得面色一凝,下意识低头看攥在手里的手机。
怎么还没有电话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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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城一整天都没有联络过她。
时颜琢磨着,该不是她当时借口要忙公事而挂了他电话,他才不肯再主动联络?
撒了谎还得她自己来圆,时颜以怀柔政策试图说服席晟:“要不你打电话给你未来姐夫,约他去拳击馆打拳?”
席晟黑着脸拒绝。
时颜只得在中午时分简单收拾点行李。她俨然一副准备在池城那儿安营扎寨的架势,席晟见着直摇头,叹道:“你终于要抛弃我了。”
时颜不客气地捏他脸:“胡说什么?”
开车回池城的公寓,按了许久门铃都没人应,本想给他个惊喜,不料走了趟空门,时颜这才想起要打个电话给他。
对自己,对他,都太笃定,她算是尝到了苦头——池城在手机那头道:“我要出趟差。”
“你不是说请了3天假?”
时颜其实想象得到他大概会说哪些安抚的话,这男人嘴拙,哄来哄去也就那么几句。不料,他只是淡淡道:“我已经不是5年前的池城,不可能因为感情耽误工作,也不可能天天围着你转,你说是不是?”
他语调疏离到近乎刻板,时颜脸上有些挂不住,在这空荡的走廊上勉强笑一下,也不知笑给谁看:“这样啊……”
她自认语气并无异样,却不知他听出了什么,顿了顿,才稍和善一些:“原本就有事要去北京,是我推掉的。你一大早就走了,大概也蛮忙,时间上我迁就你,索性销假。”
“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不确定。”
“……”
挂了电话,时颜看着小巧的行李箱犯难。自己的行李怎么拎出家门的,现在就要怎么拎回去,席晟看到,她少不了被取笑。
拖着行李回到停车场,她开了后备箱,行李直接丢进去。
回时裕销假上班。
忙碌一天,终于办妥金寰的事,可同事们反倒更不安生。
一来大麻烦已解决,大家都有了闲暇时间,二来,实在是好奇心作祟,底下人个个拐弯抹角地打听她与那池总监的秘事。
时颜一语带过,只有Chris仍旧不依不挠:“我们全部同事看到他抱你下去的时候,眼睛都急红了。”
时颜借口去茶水间倒咖啡,Chris竟也跟进来:“老大,从实招来吧。如果你们……啊,真有什么关系,我们时裕以后就真的不愁没路子……”
时颜立马要她打住,“做生意而已,我何苦把自己卖了?都别瞎猜。”
Chris杵在茶水间不肯走,时颜索性坐下来翻建筑杂志。
说来也巧,池城上了这期的封面,黑西装,深蓝色衬衫,严谨的英俊男子,被冠以“业界新贵”,内附的简介可算是完美履历。
Chris只顾欣赏同一页另一侧号称“自纽约回归的新设计女王”的揭沁,并大方表示嫉妒,时颜却一直盯着那串小字不放,“与冉姓女友感情稳定。”
Chris啧啧叹:“这揭沁要才有才,要貌有貌,我什么时候才能像她一……”话音未落,时颜霍地站起,咖啡杯往桌上一放就走。
“老大你去哪?”
“回家。”
“你不是刚销假吗?老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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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都机场。
池城没料到代表对方公司来接机的,竟是冉洁一。转念一想,最初两家公司就是由她牵线搭桥,现下派她来接人,也不足为奇。
冉洁一表现得比他更意外,指了指同来接机的金寰分公司的人:“你公司人说你在休假。”
池城明白她的言外之意,她也在尽量避免与他见面。
金寰看中了对方公司在本市的一块地皮,池城连轴转,实地考察只是走走过场,与对方公司执行副总周旋才最耗时间,晚上饭局设在金寰酒店,是在自家地盘,池城自然要奉陪。
酒桌上女人要吃亏些,不是他挡着,冉洁一怕是少不了大醉一场。
饭局散了,分公司的两个经理早已烂醉如泥,池城让司机送他们回去,自己直接在楼上开了间房。
池城请服务生送醒酒药上来,不多时就有人按门铃。
开门就见冉洁一站在外头。
池城按了按太阳穴,眉心微蹙:“你也住这儿?”
“见你喝了不少,特地给你送解酒药来。”
解酒药、蜂蜜、绿茶,冉洁一带了不少东西进门。
“谢谢。”
“举手之劳而已。”冉洁一温婉地笑。
池城拿了她的蜂蜜去泡。冉洁一坐在吧台另一侧:“最近过得怎么样?”
池城动作一顿,良久,轻笑道:“痛并快乐着。”
不知怎的,冉洁一在他的笑中读出了淡淡的自嘲。
“你,和她……”
“洁一。”他打断她。
“嗯?”
“我们是朋友,对吧?”
冉洁一面色略僵。
他是想说,他与她,只是朋友吧……
“因为我们公司也想涉足酒店业,我住在你们金寰纯粹只为了考察,不是为了和你套近乎。”
他将泡好的蜂蜜递给她一杯:“抱歉。”
这一杯,冉洁一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你这人,就是对人太好了,如果你绝情点,一点机会都不给,就像刚才,如果你不让我进门,我也不会……”
冉洁一话说得七零八落,终究继续不下去。
蓦地飘来一阵悦耳的手机铃声,适时填补空白,池城与冉洁一俱是松了口气。
是他的电话,池城边接电话便往外走。
“睡了吗?”她的声音有些低,不自觉地带着蛊惑似的。
“还没。”
“早上的事,对不起。”
时颜的声音透过电波,恍如一汩温泉,暖着他的听觉,他笑而不自知:“什么事?我忘了。”
“我本来还想补偿你一下的,你既然忘了,那就算了吧。”
她的满腔失落,也不知是不是装的,可他筑起的冷硬,只要面对这样的她,总会失效:“别。”
他脱口而出,时颜听着咯咯笑起来。
恰逢此时,门铃声响起。
池城去应门。
“说吧,怎样补偿?”边说边拉开门。
瞬间,池城眼前一晃,怀里一沉。
时颜树袋熊一样抱住他,腿夹在他稳健的腰上。两人手里都拿着手机,时颜狠狠吻住他:“这样补偿!”
[16]
情意满满的吻落在他唇上,却只换来他眸色一紧。
当时颜切实感觉到他的僵硬时,已经晚了,她已看见从里边走出来的那个女人。
时颜从他身上跳下来时,她的脸色已和那墙壁一样,冷而狞。
像是怕她逃走,池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紧攥住她的小臂。
时颜终于成功让自己笑了笑,视线从冉洁一身上移回,看定池城道:“给我个合理解释。”
不等池城开口,冉洁一不痛不痒地插了句:“池城,那些瓶瓶罐罐先放你这儿吧,我明天再来拿……”
她这话时颜听着怎么也不是滋味,不禁冷嘲一句:“你明天还想来?”
话音一落时颜手腕就是一紧,池城已有些不耐,眉已深锁,声线绷紧而压低:“别这么野蛮好不好?”
冉洁一没再言语,绕过时颜身侧,出了房门。时颜扭头就把门“砰”一声关上,声响大到震得池城耳膜都有些疼。
“泼妇。”
“怎么,泼辣的红玫瑰这么快就成蚊子血了?要不你去把你那朵温婉的白玫瑰再追回来?……怎么不说话?”
“我说两个字你就抓狂,你还想让我说什么?”
他这表情,不像是斥责,倒像是纵容,时颜觉得自己是看错了,她思索半晌,蓦地眼波一转:“说你想我,说你想死我了。”
她语气似怒非怒,似笑非笑,池城将她捞过来,双手一合,箍牢她的腰:“别闹了,说正经事。她只是来给我送解酒药。你别误会。”
“上回在南京你可以误会我,这回你凭什么要我相信你?”时颜从他的掌控中抽回手,将行李拖进客厅。
池城双手插在裤袋,慢踱着跟在后头:“那不一样,裴陆臣当时吻了你。”
时颜脚步定住。
爱情恍若战争,她总有要背水一战的惶恐错觉。
时颜忽地回头:“如果我晚来一步,怕是不仅仅撞见你和她接吻吧。”
她的讽刺轻易便可读出,池城无奈之下不禁莞尔。
这女人知道什么时候不该发火,起码在冉洁一面前,她风度犹胜,可待到能发火的时候,她倒也绝不嘴软。
可他笑容陡然一收,他的脸,变得比她的还要冷,“我们之间的信任值有很大问题,说到底你还是不相信我。”
是啊,谁说不是呢?他们之间吃过不信任的亏,险些就要错过一生……
时颜深深呼吸一口,形貌顿时柔和了许多。一路走得太累,她早该脱下那倨傲的高跟鞋。
她赤着脚走近他,踮起脚尖替他解领带。
“我不是不信你,我是不信她。她对你到底存了什么心,你会不知道?我就是受不了她用那样的目光盯着我的男人。”
她的跋扈,她的柔顺,她的每一面,都恰到好处,要他气,却恨不起;要他恼,却离不开,真是要命——
池城握住她双手,掌心包容住:“这次只是公事,真的。”
“你就不能彻底和她撇清关系?少了她一个朋友,又不会怎么样。”
他沉默。
池城努力思考该如何回答。扪心自问,舍不舍得这样绝情对待那个女人?
“算了,就当我没说。”他开口之前,时颜已经打住。
池城仔细看她,可她面色无虞,之前的一切都没发生过似的。
她扯下他的领带,团一团丢到沙发里,再回头时,笑容已近乎明媚:“浴室在哪儿?我得去洗个澡,一路赶来灰尘太大了。”
见他半天不理,时颜索性自己朝卧室那边寻去,却忽地肩头一沉,男人手腕带着她转身正对,他趁势捧住她的脸,快而准地衔住她的唇。
池城像是在品尝她,亲吻地细致而霸道,口腔里全是他的气息,还带点甜而涩的酒味,凉丝丝的,教时颜再忘了分辨,心思都随着他的吮舔而走失。
时颜想要他用行动表示,可绝不是这般“行动”,虽如此,她依旧免不了沉溺。
他的目的达到,成功堵住她的问题,时颜也懒得再计较那么多。
靠他,不如靠自己。
时颜带着股狠劲,在他身上逞凶作恶,可最后累趴下的却是她,被他提着腰为所欲为,自己只能绞着枕头套,气若游丝。
池城抽身而起,从她身上翻下,他躺在那里,离她有点远,是方便各怀鬼胎的距离。
月色的角度渐渐微偏,投射进来。
池城起身,要抱她去浴室洗澡,她按住他的手,不肯合作:“再这样下去,我要死在你手里了。”
他拨一拨她汗湿的头发,笑了笑,没勉强她。
趁池城洗澡的空档,时颜在他手机里翻到冉洁一的号码,用自己的手机拨过去。
电话接通了,冉洁一却不说话,时颜不想和她浪费时间:“我觉得我们有必要谈一谈。”
“他知道吗?”问出了口才发现这是个蠢问题似的,冉洁一那头“呵”地笑出了声,“你怎么可能让他知道?”
冉洁一也是干脆的人,报上房间号后直接挂机。
时颜刚换好衣服,池城正从浴室出来。
“去哪?”
“我刚订了间单人房,准备去那儿睡。”
房间里飘着暧昧的气味,她身上亦是亲狎的气息,池城虚搂着她:“又怎么了?”
“我来北京也是出差,顺便来看看你。我们住同一间房被外人知道,始终不好。”
“有什么不好?”
也不知道他是不是装不懂,时颜索性和他打马虎眼:“我时颜是谁,被你个男人金屋藏娇了,跟着我混的那些孩儿们还要不要活?”
“你就跟他们说,白骨精遇到了孙悟空,降服无力只有被降服。”他竟说得出比她还臭美的话。
碎在他眼中的光,真是醉人。这哪是孙悟空,时颜默默恶趣味,这明明是唐僧。
*******
僧少妖多,白骨精的魔爪按响冉洁一的套房门铃。
“我听说你有个女儿。”
顷刻间,冉洁一原本粉饰得极佳的面部表情,被时颜一句话击得粉碎。
那神色落在时颜眼里,令她心头无来由“突”地一跳。
冉洁一的错愕只延续了几秒便恢复正常。反倒是时颜,太阳穴直跳:“我只是听到一些不好的传言,把池城也牵扯了进去。”
“那你怎么不直接去问池城?”
时颜竟被她问住了。
“我相信这只是个误会,大家摆明立场,把话说开就没事了,没必要让他知道。”时颜面上不动声色,只是语速减慢。
“不是没必要,是时小姐你不敢吧?”
时颜瞳孔一缩,脸有一瞬间的板滞。
冉洁一将给她这位客人倒的水一口饮尽:“我知道你是个厉害的女人,上次我要你离开池城,反被你从背后捅了一刀。那次我做的不地道,被你害了我无话可说,可这次你跑来打探我的隐私,还这么义正言辞,会不会做得太过了点?”
太阳穴不寻常的跳动,时颜极力忽略:
“我也是为你着想,你一个带着孩子的女人,不安心给孩子找个爸,反而要去觊觎一个得不到的男人,值得吗?”
“值得吗……”冉洁一陡然失神,嗫嚅着重复了一遍。
“……”
“如果我说值得呢?”
“……”
“如果我说,他就是那个人呢?”
“……”
“如果我说,池城就是我女儿的爸爸呢?”
[17]
冉洁一沉默许久,却始终没有如预料中那样,从面前这个女人脸上读出惶恐。
时颜反而是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顿了顿,嘴角微微勾起,竟像是在笑:“如果真是那样也不要紧,我和池城已经在定婚期了,我想,孩子的事你还没告诉他吧。”
她是如此笃定,冉洁一看着,刹那间怔忪,说话也有些不利索:“你要我继续隐瞒下去,不去打搅你们结婚?”
“当然不。你大可以告诉他。”
时颜将鬓边的发拨到耳后,那是她紧张时的习惯动作,可她掩饰得极好,连微笑都完美。
时颜甚至连语速都再正常不过。
“池城肯定不会放着自己女儿在外头不闻不问,我其实也不介意多个继女。前段时间不是有那什么……世纪夺子案吗?我们会请律师照着那场官司来打,冉小姐你男友一大堆,私生活指不定有多……”这一停顿,顿地极其恶意,时颜慢腾腾继续,“你实在没时间照顾女儿的话,我们夫妇替你照顾。”
冉洁一心中大恸,好不容易克制住瞳光的闪烁不定,可连拿水杯的力气都没了似的,手明显在颤抖。
冉洁一好不容易稳住自己,但脸色十分紧绷:“时小姐你平白无故编排这么多做什么?我只是说‘如果’,你就这么大反应。”
时颜不置可否地笑笑。
那笑,像是割在冉洁一的心上,令她面色一白。
“开玩笑而已,冉冉是我的养女,和池城没有关系。”
“养女?”尾音稍一挑高,时颜这疑问句里分明多了点挑衅的味道,“冉小姐原来是这么有爱心的人。”
冉洁一不去搭腔,这女人太厉害,自己敌不过她的剑拔弩张。
可随即示弱的,竟也是她:“冉小姐既然这么有爱心,那能不能可怜可怜我,离我男人远点。”
“你……”
“哦,不对,”时颜一惊一乍的表情似模似样,她摆手打断冉洁一呼之欲出的话,“是离他越远越好才对。”
两个女人,分明各怀心事,却都选择将一切都隐藏在平静的面部表情之下,时颜作势看手表,站起来:“很晚了,我不打搅了。”
刚转身就被冉洁一叫住:“是谁告诉你我有个女儿的?”
她声音透着挣扎,时颜脚下一顿,却并未理睬,下一秒加快步子离去。
不是她不愿回答,而是实在没有力气再去应付,时颜出了套房,一关上门,就迫不及待倚住门壁。
这段时间酒店入住率不高,时颜向池城胡诌了一个房号,竟真被她订到了。
从这里回到自己套房,时颜用了极长时间。
五星级酒店的走廊,落地无声,两边挂着仿古名画,幽静宁谧。她觉得难受,不知为何,胸腔压抑。
一想到冉洁一惨白的脸,心头更是莫名一跳。
看着电梯里镶嵌的镜子里波澜不惊的自己,时颜一度想扇自己巴掌。
为个男人争到这份上,一点也不像她,她该不该鄙视自己?
她的手机响起来,是席晟的号码,一接通,就听到席晟刻意压低的抱怨声:“千万别告诉我你今晚又不回来睡。”
时颜正走出电梯:“早上你不是看见我提行李出门了吗?”
席晟一顿,然后嘿嘿笑,笑声近乎奸诈:“我呢,其实只想坏坏你们好事。”
幼稚!
时颜听他插科打诨,那一刻,心境总算有些放松。
“我在北京。”
话音一落,立即听到席晟鬼吼鬼叫:“你女超人啊,眨眼功夫就跑北京去了?”
时颜把手机拿远些,待他平静了才道:“我也特别后悔来这儿。”
席晟总能听出她的异样,再掩饰都没用,“谁欺负你了?”
他的警觉反倒逗乐了时颜:“你想想,谁能欺负得了我?”
“那倒是。如果真有,我立马带着球棒北上找他算账去。”
“别跟我在这犯浑,你马上就要开学,管我的无聊事,还不如关心关心自己的学业,我供你读汽车设计可不是白砸钱的。”
这女人管教起人来总这样没完没了,不过……这才像她,他宁愿她教训他,也别像刚才那样,落寞着语气。
千里之外的席晟,将视线从一桌图纸上移开,望向窗外,目光柔和。
长夜未央。
时颜没听到他的回答,语气里多了分训斥意味:“听到没有?”
她此刻已能看见自己的套房,一个高大的身影正倚着墙壁,等在那里,时颜定睛一看,竟是池城。
“不说了,我挂了。”
时颜立马挂了电话。池城也已看见她,站直了等她过去。
他确实适合白色,纤尘不染的男子,干净而刚毅的目光。当年自己怎么就能够笃定他是恶人?
时颜至今想不通。
“你怎么来了?”
“你去哪儿了?”
两人同时开口,池城顿了顿,抬手拨她的头发,察觉到她额上有汗。时颜笑了,捉住他的手:“我在酒店里逛了逛,不愧是F.盖里那样的大师作品,简直是艺术品,太……”
时颜还想惊叹两句,池城已经打断他:“刚才和谁讲电话,聊得那么开心?”
他始终面无表情,眉骨微高的他,不笑的时候总给人清冷的感觉,眼睛很漂亮,黑色的瞳仁,让人弥足深陷……
时颜把通话记录调出来。
席晟的名字。
她把手机举到他面前。
池城紧绷的脸色瞬间一缓。“你这也吃醋?”
一丝尴尬浸染了眼角,池城眉梢一扬:“不可以吗?”
真像个孩子,还是个固执别扭、还爱耍赖的孩子。
时颜无谓地耸耸肩。
池城抽走她的手机,放进她包里,手再拿出来时,跟变戏法似的,他两指之间已经夹着她的房卡。
池城替她开门。
看着他的侧脸,时颜一时被迷了心智。
“池城……”
“嗯?”
“我们结婚吧。”
池城身体被人按了暂停键似的,定格,然后,以极缓慢的速度回头,回视她,不确定的眼神。
“……”
“……”
“你,再说一遍。”他的声音,竟有些抖。
时颜是标准的露出6颗牙的笑:“池总监,我们结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