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10-05

清清楚楚: 穿越之锦夜长风 96-118

第九十六章  四角俱全的好主意

    两天后的下午,我在慈安宫的门口碰到长风,我们摒开众人,在角落里耳语。跟两个地下工作者对暗号似的。

    “太皇太后日渐康泰,这几天心情也不错,就今天吧,我忍不了了。”

    “容儿又为难你了?”他吃惊地问。

    “那倒没有,不过我总觉那丫头憋着坏呢。”

    “好,就今日。”

    我们两个故意拉开距离,为了遮人耳目,一前一后进了慈安宫。那阵势让我想起了在现代看的八卦娱乐杂志,“某某男星和某某女星见到狗仔队后立刻各自带上黑超(当时是半夜),假装不识,先后从酒店后门溜进去,至次日凌晨未见出来……”

    到了太皇太后的寝殿,她老人家刚刚睡醒午觉,见了我叙叙地问了些皇后娘娘的情况。我告诉她皇后娘娘日日吃着太医院开的安胎药,胎像已见稳定,太医说已无大碍,长期卧床对身体和胎儿都不好,因此这两天皇后娘娘已经下床溜达了,不时散散步,很是悠闲。

    太皇太后赶着念了声佛,“老天爷保佑可算是好了,哀家这心一直悬在半空,如今总算是落了地。”复又叹息道:“映雪这孩子,就是心思太重。又赶上朝堂上不安稳,自然是动了思虑,伤了身子。你们跟前也要多劝着些,朝上的事儿让他们男人去管吧,她只管肚子里的龙裔就好。”

    “是。奴婢一定劝慰皇后娘娘。”我恭顺道。

    太皇太后欣慰地看着我,目光很是慈善,让我觉得今日之事成功在望。

    正说着,长风进来了,给太皇太后请过安,便坐在椅子上,“皇祖母今日气色甚好,精神焕发,一扫前些日子的病态。”

    太皇太后点头道:“说起来还多亏了溪儿这丫头呢,那决明子茶和那梅花粥我喝着都很好,可见太医院的太医只知道开方子煎药,不如民间的偏方,省事又管用。”

    长风看了我一眼,努力做出情意绵绵又略带羞涩的样子,“若溪姑娘还真是秀外慧中,兰心惠质。那日有幸与姑娘评茶论道,已感觉姑娘心思灵巧,不同寻常,如今看来还颇通药理,兼有一副济世救人的好心地,实属难得。”

    太皇太后并未接言,端起茶盏饮了几口,又缓缓放下。

    长风见太皇太后没有识这个茬儿,只能再等机会。祖孙二人唠起家常。

    过了会儿,太皇太后老生常谈,又催促起长风的终身大事来,“听闻那两个侍妾,你没留在府里,送到郊外的别院去了。你也不小了,却连一个侧妃也没有。哀家让你皇兄皇嫂帮你物色,你皇兄又总是说没有入得你的眼的,不愿意违了你的心意。男儿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总要身边有个人才好。满朝文武百官家的闺秀由你挑选,先立了正妃测妃,有人照料,哀家才好放心。”

    我一听,机会来了,忙不着痕迹地冲长风使个眼色,赶紧的,就坡下驴吧!

    长风接到我的暗示,做娇羞状(萌啊!看得我两眼发直),“皇祖母教训得极是,其实并非孙儿心高气傲,只是官宦家的女子多刁蛮任性,骄纵不堪,还不如皇祖母跟前的宫人聪慧贤淑,知书达理。”

    太皇太后听后笑而不语,索性闭目养神。

    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她老人家还不表态,我心里一阵没底,紧张地跟长风交换了一个眼神。长风硬着头皮继续道:“这些日来,在慈安宫常常能见到若溪姑娘,孙儿对她是……

    太皇太后忽然睁开眼睛,眼中精光一现,截下长风的话,“这丫头是不错,模样清丽,做事展样大方,心思细密,又会照顾人,哀家都离不开她了……”

    “既然离不开溪儿姐姐,老祖宗更要将溪儿姐姐留在宫中。”一个脆生生的声音从大殿门口响起,人未到声先到。

    太皇太后笑道:“是容儿那丫头吧,来得正好,你长风哥哥也在呢。”

    江映容一身霞粉色的宫装,艳丽如四月的桃花,俏生生地进得殿来,给太皇太后请安后,自然而然地坐在太皇太后身边,笑着说:“还没进门就听见长风哥哥和老祖宗对溪儿姐姐交口称赞,别说长风哥哥和老祖宗了,我大姐姐也时常夸她聪明伶俐,识大体。凤仪宫上下也没有不赞她的。”

    我狐疑地看着她,这丫头转性了?怎么倒夸起我来了,肯定没安好心啊!想把我夸得跟朵花儿似的,好让太皇太后舍不得放我走?

    太皇太后亲昵地拍拍她的手,“你这丫头向来不服旁人,能让你夸奖,必是极好的。”

    江映容似笑非笑地看了我一眼,看得我心中警铃大作。随即她扭头向太皇太后撒娇道:“瞧老祖宗说得,容儿可没有那么小气,再说,溪儿姐姐是真的好,她还救过皇上,连皇上也夸她可心可意,如解语花一般!”

    这话从哪儿说的?虽然救过皇上一次,他也没当回事儿,压根没有正眼看过我。

    我看着江映容,觉得她笑得很诡秘,阴险得像只小狐狸。我脑中灵光一闪,她不会是……

    这个场合,没有我说话的份儿,我赶紧求助似的看向长风。他本是一脸的迷茫,大概我的神情跟见了鬼似的吓人,他琢磨过来,一下子变了颜色,急急地开口道:“孙儿今日前来,是想向皇祖母求要……”

    “长风!”太皇太后嗔怪着打断他,“我们娘几个聊聊家常,有你在反而拘束。你快去你皇兄那里吧,这会子他在御书房呢。”接着,扭头对着江映容,“这可奇了,皇上心里只有你大姐姐,可从来没有赞过别人。”

    长风被晾在一边,一时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很是尴尬,待要开口,却又被江映容抢先道:“老祖宗,容儿倒有一个四角俱全的好主意。”



第九十七章  只能咬手指头了

    江映容抢先道:“老祖宗,容儿有一个四角俱全的好主意。”

    “哦?说来听听。”太皇太后颇为感兴趣。

    “皇祖母……”长风顾不得礼仪,脱口而出。

    “长风,”太皇太后再次打断他,面色已带了不悦之色。“你们男人家建功立业,理应干些正经事儿去。不用总守在哀家的慈安宫里。近日朝中局势紧迫,皇上也是愁眉不展。你快去吧!”

    一句话说得长风面红耳赤,一张俊脸涨得通红。

    江映容不给长风说话的机会,抢着道:“容儿觉得,既然太皇太后和大姐姐都离不开溪儿姐姐,皇上又中意溪儿姐姐解语可人,不如就让皇上封溪儿姐姐做采女,这样溪儿姐姐就能一直在宫中了,还能继续伺候老祖宗和大姐姐。老祖宗您说,这是不是个好主意?”

    我和长风瞠目结舌地对望了一眼。话已至此,长风都无法再提讨要我的事儿,哪有跟皇上争女人的。唯一的希望只能是太皇太后给否决掉。我们同时将目光调向太皇太后,只等她老人家一锤定音了。

    时间仿佛凝住,我们几个连大气儿都不敢出,整个大殿只听见沙漏细碎的漏沙声响,提醒着我们,时间还在继续。也许是过了一小会儿,也许是过了很长时间,太皇太后终于点头说道:“果真是个四角俱全的好主意。”

    我被彻底雷倒了,绝望地看了长风一眼,发现他也是脸色雪白……

    江映容达到目的,不再恋战,轻巧地站起身,“容儿就不打扰老祖宗了,容儿这就回凤仪宫去,将这个好消息告诉宫里的人。大姐姐前些天一直卧床,宫里一片沉闷,虽然只是封个采女,但是也算是喜事一件,正好热闹热闹。”

    经过我身边时,她露出一脸胜利得意的笑容,声音愉悦地向我道:“恭喜溪儿姐姐,不知姐姐如何谢我这个媒人呢?”

    恨得我想脱下鞋来扔她!

    江映容走后,偌大的大殿一片寂静。太皇太后坐在床榻上,似是很累,挥手道:“你们也去吧!”

    长风没有走,声音中透着不解和受伤,“皇祖母,为什么?”

    太皇太后脸色肃穆,用疲惫苍凉的声音缓缓道:“哀家活了这一把年纪,什么看不出来?你的心思哀家一早就知道。哀家就是要断了你的念想。想当初你爹为了你娘,早早去了,只留下你一个儿子。”说到这里,太皇太后哽咽难言。

    “哀家看得出,你喜欢溪儿这丫头,这丫头也确实招人喜欢,可是哀家不能让你走你爹的老路。”太皇太后看着长风,放缓了脸色,变得哀伤而慈爱,不再是高高在上的太皇太后,只是一个疼惜孙儿的普通老人,“哀家要你子孙满堂,益寿延年。”

    长风一下子跪在太皇太后面前,“孙儿不求要若溪了,求皇祖母收回懿旨,不要让若溪做皇兄的采女。”

    我也赶紧跪下表态,“奴婢不出宫了,奴婢愿意留在宫中一直伺候太皇太后和皇后娘娘,求太皇太后成全。皇上有皇后娘娘,有后宫三千,不需要奴婢。”

    太皇太后向后靠到靠枕上,闭上眼睛,过了一会儿才说道:“哀家倦了,你们跪安吧!”

    失魂落魄地出了慈安宫,我一屁股坐在墙根儿下。长风跟着出来,也是垂头丧气,这还真是叫赔了夫人又折兵。

    他凝眉道:“若溪,你别着急,我这就去找皇后娘娘,希望有一线生机。”

    我压根没注意他说什么。我在深刻地自我反省,到底我们哪点儿做错了?

    我一拍大腿,错就错在演过火了,让太皇太后真的以为长风对我情有独钟,用情至深,跟他爹对他娘似的,得了我一个,就再也不会要别的女人。这是我这个导演的失误。

    总结经验教训可以放在以后再做,此时此刻我忽然想到一件迫在眉睫的事儿来。我试着将手放在嘴里,咬了一下自己手指头,太疼!自己咬自己,下不去嘴啊!没办法开始浑身乱翻,看看荷包,里面没有针(我压根就不做女红);摸摸头上簪子,是玉石的;耳环,今儿没带。

    自己身上没有可用的东西,又开始琢磨长风身上的,“你身上有有小刀之类的东西吗?带尖儿的暗器也行。”

    长风忧心忡忡地看着我,焦急地劝解:“若溪,你别想不开。事情还没有走到绝路。”

    我晕,我还没想着自尽呢!我只能耐心地跟这个榆木疙瘩解释,“我没想不开,我就是想着,要是被你皇兄发现,我不是黄花闺女,那可是砍头的死罪啊!我得造点儿假。”

    长风半天没言语,好一会儿才憋出一句话来,“皇兄跟前,你什么也带不了。”

    啊?不会真是光着,裹个毯子送进去吧?我哆嗦了一下,双手抱着脑袋哀鸣,“那我只能咬手指头了。”

    ……



第九十八章  超级电灯泡

    宫里人多口杂,我与长风只能分开,我先一步回到凤仪宫,一下子就被大家的祝福雷倒。大家纷纷祝贺我,由一个小宫婢一跃成为皇上的女人,这是天大的造化。

    众人拉着我沐浴更衣,梳妆打扮,我被大家一通揪来拽去。当我打扮一新被带到皇上的尚元殿时,皇上那里也得到了消息,啼笑皆非地看着跪在地上花枝招展的我。

    皇上打量了我一下,开口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林若溪,是凤仪宫皇后娘娘跟前的宫女。”

    “林若溪?”皇上以手里的书卷敲敲脑袋,“朕想起来了,你就是于莲池中救过朕,又懂得茶艺的那个宫人。”

    “正是奴婢。”

    皇上很是好奇,“太皇太后如何晋了你的位份?她老人家向来是不管此事的,尤其又不是妃位嫔位,只是末等的采女。今日却特意让人来尚元殿告诉朕让朕封赏你。”

    (那真叫一个说来话长)“奴婢本是凤仪宫的司茶宫女,后来端清王因为欣赏奴婢的茶艺就想……锦大将军不同意,说奴婢不守宫规……皇后娘娘就将奴婢留在身边亲自调教……皇后娘娘怀孕后,害喜很严重,卧床养胎,不能给太皇太后请安,就让方姑姑代为谒见太皇太后……一次方姑姑让我帮着拿东西……太后问起皇后娘娘的情况,正好奴婢曾照顾过家中有孕的姐姐……太皇太后就夸奖奴婢……觉得奴婢……所以……”

    我因为带着跪得容易,所以不觉劳累,叙叙不止地讲了好长时间,皇上都快睡着了。我见他面上带了厌倦之色,心下窃喜,“其实奴婢无才无貌,身无所长,在皇上跟前恐污了皇上的龙眼。还请皇上劝太皇太后收回成命,奴婢蒲柳之姿,不敢奢望天颜垂怜。皇后娘娘正在孕中,恳请皇上准许奴婢继续做皇后娘娘的侍女,伺候娘娘。”

    我看皇上那意思是真恨不得将我轰出去。他皱眉半晌道:“朕虽无此意,但既然是太皇太后的意思,朕也不好推脱。难得你对皇后娘娘忠心耿耿,朕恩准你继续留在皇后身边伺候。只是这分位?……”

    看上去皇上也有些难办。龙耀宫规,宫婢侍寝方能受封,太皇太后发话了,让皇上封我为采女,这不是将我往皇上龙床上送吗?别说我不乐意,皇上还老大还不乐意呢!

    皇上沉吟了一下,“朕姑且封你为采女,暂不用侍寝。”

    “谢皇上!”我一个头磕下去,心悦诚服。不用侍寝已是最大的胜利,其他的再说吧!

    皇上很是哭笑不得,“从未见过你这样的宫人,是谢朕不让你侍寝吗?”

    我一时语塞,只能搪塞道:“奴婢谢皇上让奴婢继续伺候皇后娘娘。”

    皇上无可奈何地摇头,“以后在朕面前也不用自称奴婢了,既然朕封了你采女,可自称臣妾,朕虽然未宠幸你,但是你也算是朕的女人了。”(有这么算的吗?)

    未及我回答,门口响起一个温婉而略为虚弱的声音,“臣妾不同意。”

    皇上跟我一起惊讶地看向门口,江映雪披着雨过天晴色的风毛斗篷,手扶门框站在那里,光线从她头顶上方悬挂的宫纱灯笼照射下来,使她纤瘦的人影沐浴在一片光晕中。她腹部微隆,面色平和,闪耀着母性而圣洁的光芒。

    皇上快步向前,扶住她,低声责备道:“刚好些,怎么不在床上躺着。想见朕,打发人来说一声就是了,哪需要你亲自过来。若是着了风,抑或磕碰到,朕心何安?”

    江映雪看看跪在地上的我,缓缓道:“听闻皇上新封一个采女,还是臣妾宫中的人,臣妾愚钝,竟然是最后一个知道的。臣妾斗胆,望皇上收回封赏。”说着盈盈拜下。

    皇上赶紧拉住她,神色略不自在,“并非朕的心思,是太皇太后派人来说这丫头聪颖贤惠,让朕封的。”随即一边拉着江映雪坐在椅子上,一边笑道:“也不是什么大事,不过是晋了你的一个宫人做采女。雪儿一向贤淑,管理六宫,还头次见雪儿开口让朕收回封赏的。”

    江映雪目光幽幽地望着皇上,“皇上是龙耀的真龙天子,是天下苍生的皇上,臣妾是母仪天下的皇后,是这六宫的统领。可是在臣妾心中,皇上更是雪儿的夫君,是雪儿在这深宫里唯一的依靠。现如今,雪儿的夫君在雪儿有孕在身之时,纳娶了新人,还是雪儿的身边人,这让雪儿情何以堪啊!”

    皇上脸上带了动容的神色,一把抓住江映雪的手,“雪儿,你我夫妻五年,一直举案齐眉,相敬如宾。我曾想,也许帝王的婚姻就是这样的,多了责任和规矩,却少了夫妻间的亲密和情意。今日我终于听到雪儿说这样的话,原来雪儿也会吃醋,会在心里这样在意长卿。”

    江映雪娇羞地偏过头,脸上现出醉人的笑意,叹息道:“这么多年,雪儿整日要做端庄贤淑的皇后,好辛苦。雪儿也是凡人,是皇上的妻子,更是皇上孩子的娘亲,就让雪儿任性一回,自私一回,吃醋一回。”

    “雪儿。”皇上也是满足地一叹,抚着江映雪的面颊,“这样的你更让长卿珍爱,虽有三宫六院,但是长卿心中只有你一人,只有你才是长卿唯一的妻子。”

    皇上感动得一塌糊涂,看着江映雪,满眼的柔情蜜意。两个人旁若无人地卿卿我我起来,皇上也不称朕了,皇后也不称臣妾了,都开始直呼其名,把我这个超级大电灯泡晾在一边。整得比琼瑶偶像剧还煽情,两个人都跟才发现对方似的,抱在一起不撒手,看得我直牙疼,老夫老妻了,值当的吗?我恨不得大声疾呼,“二位进里屋谈心去,先让我这个新晋小老婆起来行吗?”

    两人好不容易分开,这才意识到旁边还有我这个免费观众呢!

    皇上皱眉道:“这宫人是太皇太后钦点的,朕只能将她封为采女,只是个虚位,朕见她粗通医理,又忠心耿耿,就让她继续在凤仪宫侍候你吧。”

    江映雪摇摇头,“雪儿不要,溪儿虽好,但经过此事,雪儿一见她心中就会无法释怀,雪儿不想与皇上之间有任何心结。”

    此刻她就是要天上的月亮,皇上也能搬梯子去给她摘去,更别提是我这个小宫女的去向。皇上脸上挂着宠溺的笑意,“好,雪儿说如何,都由你便是。”

    江映雪看着我,目光清灵,轻启朱唇道:“雪儿要皇上将她逐出宫去。”



第九十九章  封宫

    皇上本来要过几日,寻个由头,说我不好,回明了太皇太后再将我撵出去的。可是江映雪却坚持让我连夜出宫,并说不必通过内务府。我知道她一番苦心,是怕锦夜得到消息,再来阻止我,心中对她很是感激。

    皇上也有些犯愁,一来不知如何跟太皇太后交待,难得她老人家为他选个人,不满意也就罢了,还被他连夜轰出宫去,有些说不过去。二来,所有宫人在内务府都是记录在案的,驱逐宫人要经内务府划消名录。即便是皇上也不能说让我走,就让我走。

    奈何江映雪一意孤行,坚持说看我一眼就心里有疙瘩,连想着我在宫中都睡不安稳。皇上心疼老婆,只能硬着头皮应允。只是当时天色已晚,宫门业已关闭,如若此时打开宫门,兴师动众,动静太大,容易引起旁人注意。江映雪迟疑了一下,答应让我明日一早出宫。

    那晚躺在茶室的软榻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想着这是在宫里的最后一夜了,明日就可以出宫了,我心里简直乐开了花。我默默地记下这一天的日期,乾元三年二月初八,明日就是我林若溪的新生,我终于要自由了……

    转天天刚蒙蒙亮,我早早地就起了床。梳洗过后,简单地收拾了行李,也就是一个包袱皮,包上几件衣服。走出茶室的时候吓了我一跳,凤仪宫的宫人都来为我送行了。黑鸦鸦地堵着门口。

    一行人拉着我有说不完的道别话。众人都道我才飞上枝头成凤凰就被打回了原形,更惨的是竟然被逐出了宫,丢尽颜面,于是竭力地安慰我。我也不好说破,只能苦着脸听着众人好心好意兼小心翼翼的劝慰话,还得做出一脸的悔恨交加的自责相儿,很辛苦。好在天色尚早,晨曦中众人也看不清楚我是哭呢还是笑呢。

    其中哭得最凄惨的是闫嬷嬷,引得众人对她纷纷侧目。当然她不是因为有多舍不得我,她是怕我走后没人给她解“七杀夺命追魂丹”的毒。虽然我昨天晚上连踢了她N八百脚,直踢得我腿抽筋儿,告诉她热毒一次解完。但她还是心里不踏实,生怕没解干净,哪日又热毒攻心。我无奈地允诺一到宫外,就托人将落脚的地址告诉她,她这才止住哭泣。

    当最后一个跟我道别的翠喜扑上来抱着我的脖子哭时,已经是日上三竿。偏偏她还哭个没完没了,“溪儿姐姐,今日一别不知何时才能再见,我们大家去求求皇后娘娘,姐姐还是别走了。”

    气得我恨不得给她一脚,我可是好不容易才盼到这一天。

    我这人一向泪窝子浅,见她哭,也泪流满面起来。我不是哭别的,我哭的是再不走,被江映容那丫头插一杠子,或是被锦夜那小子知道了摆我一道,我就真留下了。我一哭,惹得倚竹、慕兰她们几个老成持重的也跟着抹眼泪。

    众人一通劝解,我将几乎要哭晕的翠喜交到方姑姑怀里,背了包袱,潇洒地跟大家告别,“诸位,山不转水转,水不转人转。溪儿今日出宫,他日指定还有再会的时候。”

    大踏步地走到凤仪宫的大门口,刚要出门,就见门口聚集着里三层外三层的羽林卫,银色的铠甲在早春的阳光下发出耀眼的光芒,刺得人眼睛发花。

    我一阵激动地迎上去,差点儿又落下泪来,谢谢大家啊,太客气了,平日里也不算熟络,这会儿都赶来送我了!

    感谢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为首的将领迎面推了我一把,我“蹬蹬蹬”后退几步,一屁股坐地上,搞不清什么状况,索性坐在地上没起来。

    那长得跟铁塔一样的羽林卫首领面无表情地命令他的手下,“锦大将军有令,凤仪宫连只鸟也不许飞出去。”接着大手一挥,大喝一声:“封宫!”

    ……

    乾元三年二月初九子夜,锦夜带领京都守备兵将八千人,将首辅江贺之的府邸围得水泄不通。并从江府后院的密室内搜出两千副铠甲。江贺之以谋逆之罪被打入慎行司的大牢。府中家眷一律收监。

    皇上得到消息,于凌晨召集群臣,并在金殿之上指责锦夜行事草率。锦夜呈上江贺之按了血手印的招供书。供书上有一道长长的暗红色的血痕,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严刑逼供无果,硬拉着犯人的手按上去。

    江贺之招认了私藏兵甲,沟通外敌,伺机谋逆,篡位夺权等十大罪状。供书上还说,江贺之已找人算过,皇后娘娘此胎是皇子,他们筹划,待皇后产子之后,就与皇后江映雪里应外合,杀夫弑君,让小皇子登基称帝,江映雪垂帘听政,江贺之便可以外戚专权,把握龙耀国的朝政江山。

    皇上自然不信,要求刑部再审此案。奈何锦夜做事严谨,滴水不漏,又找来江贺之的几名亲信、幕僚,当堂揭发检举,说得指天赌地、声泪俱下,生生将一门忠烈的江贺之说成个居心叵测,窥视皇权的奸佞小人。一时人证物证一应俱全,做实了江贺之的罪名。以龙耀国律法,谋逆当处腰斩,诛九族。

    朝堂之上,内阁次辅关度山越众而出,怒斥锦夜伪造证据,陷害忠良。

    锦夜不紧不慢地拿出关度山写给江贺之的密信,反污其助纣为虐,为虎作伥,是江贺之的同谋,并让太监将关度山押回慎行司审问。

    关度山仰天长叹,“神鬼进了你的慎行司,都得脱一层皮,老朽不愿毁了这一身的清白。”遂触柱而亡,血染朝堂,临死只留下“阉党当道,诬害忠良”的哀鸣。

    几个太监上来将气绝身亡的关度山拖出大殿。锦夜冰冷的目光扫过群臣,众人噤若寒蝉,再无一人敢为江贺之申冤求情。

    锦夜进一步逼迫皇上下旨,不但要处死江贺之及其家眷,连江映雪也不放过,扬言要皇上拟写废后的诏书,他要将江映雪一同押回慎行司监押。

    皇上急怒攻心,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不可开交之际,长风赶到大殿,站在大殿中央对锦夜说道:“不能将皇后娘娘关押入牢。就算皇后娘娘有罪,但是皇后腹中怀着皇上的骨血,龙裔无罪。因此即便要处置皇后娘娘,也要等到她诞下龙裔。”

    一席话不但让大殿之上江贺之一派交口称是,连锦夜也无法辩驳。

    于是便有了封宫一事。

    ……



第一百章  替死鬼

    我连大门还没出呢,就“水不转人转”地又转回来了。气得我爬起来,一个眼刀飞到已经吓傻了的翠喜身上,都是她这个乌鸦嘴方的。说什么“溪儿姐姐别走了。”果真是走不成了。

    所有的宫人都是一脸的懵懂,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情,连方姑姑这样的老人都不知所措,胆小的更是吓得直哭。龙耀开国一百余年,还从未出过封宫的事儿,尤其封的还是皇后娘娘的寝宫。

    凤仪宫的两扇宫门缓缓合上,终于闭拢到看不见缝隙,隔断了与外面的一切联系,成了一个孤岛。偌大的宫殿只闻几名宫人的压抑的啜泣声,刚刚还是皇恩浩荡,盛宠之下的凤仪宫此刻如一座冰冷的坟墓,肃穆得让人胆寒。

    我站在院子当中,抬头看着天空,早春的太阳虽然明亮,却是苍白的,半死不活的让人感不到一丝暖意,一阵寒风吹过,呼啸的风声似离人的呜咽,让人从心底泛出凉意来。真正是春寒料峭……

    凤仪宫一片愁云惨雾,连大红色的娟影宫纱的帷幔此刻也不觉鲜艳,反而透出一股盛极而衰的颓败气息。幸亏有方姑姑和倚竹她们几个勉强支撑,才没有造成宫内的混乱。大家依旧各司其职,只是走动的时候,如行尸走肉一般,面上都带了对未知的恐惧和哀戚。

    要说我跟这个皇宫还真是缘分不浅,几次想走都没走成。可是这会儿我也顾不得自己那点子事儿了,心中为江映雪担忧起来。

    封宫只有两种可能,一是,皇后失德,皇上要废后,又顾念旧情未将皇后打入冷宫,因而封宫;二是皇后娘家犯事儿了,皇上念及夫妻一场,只处罚她的家人,不治皇后的罪,以封宫为惩戒。

    皇上对江映雪那是“三千宠爱在一身”,显然不是第一种,那就是江贺之出事儿了,而且事儿还不小,都累及到皇后了,八成是掉脑袋的罪名。

    还没等我跟凤仪宫的宫人们一同表达誓死效忠皇后娘娘,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决心呢,江映容就把我绑了,提到江映雪的寝殿中。

    我被反剪着双手绑着,以替罪羊的姿态跪在江映雪的床榻前,脖子上架着一柄长剑,拿着长剑的是气急败坏,一脸恨意的江映容。我向下看,都能看到泛着寒光剑面上倒映着自己披头散发的脸。

    江映雪半倚在榻上,身上搭着一件杏子红绣百子图的锦被,手指抓着锦被被头,直握得关节发白。腹部的地方将被子顶得隆起一个小包,配上她此刻惨白的面容,让人一阵心酸。她并未看向我们。打我们一行人进来就没有换过姿势,眼神空洞洞地盯着前方雕刻着龙凤呈祥的床柱,似被掏空了一般地呓语道:“放了她!”

    江映容跺脚道:“大姐姐,她是锦夜那厮的奸细,定是那妖人陷害大姐姐,在皇上跟前说大姐姐的坏话,皇上才会下令封宫的。”

    说着长剑往前一递,直接挨着我的皮肤,气愤不已地对我说:“哼,那个妖人以为能够害得了我大姐姐,实在是自不量力,我爹爹是当朝的内阁首辅,一品大员,位高权重,必定不会放过锦夜,你跟你那个卑鄙无耻的主子都不会有好下场……”

    “爹出事儿了。”江映雪忽然出声打断她妹妹,转过脸来对着江映容,目光却是涣散的,没有交集,声音暗哑,仿佛从远处传来似的,“皇上不会听信锦夜谗言而治罪于我。定是爹爹获罪。既然波及到我,必定是诛九族的大罪,不知此刻是否已经下狱。”

    江映容呆呆地听着,难以置信地扑到江映雪的床前,急急叫道:“不会的,大姐姐,不会的,爹不会有事,爹爹是首辅啊,是朝廷的股肱之臣,更是对皇上忠心耿耿,这么多年来,爹爹一直倾力于朝政,每日都是半夜方回府,要不就是宿在内阁。爹爹这样的忠臣,怎么会下狱呢!”

    江映雪抚着她妹子的头发,幽幽道:“傻妹妹,忠臣又能如何,政绩斐然又有何用,爹一直跟锦夜势不两立,形同水火。那锦夜在朝中根基深厚,我一早劝过爹不要跟他明斗。端清王也告诫爹,锦夜要向爹下手,让爹小心。可是爹只道邪不压正,不以为意。现如今果真是着了锦夜的道儿了。没想到锦夜的动作这样快!”

    江映容到底是十几岁的孩子,此刻忍不住呜呜地哭了起来,俯到江映雪的怀里,已经不会说别的,只固执地一个劲儿叫道:“不会的,不会的,不会的……”

    她们姐妹二人相拥而泣,看得我都鼻子酸酸的,忘了自己还被绑着,跪在地上,生死未卜呢。

    半晌,江映容从皇后怀里抬起头来,年轻娇嫩的脸上犹挂着晶莹的泪珠,眼中却带着雪亮的恨意,她一言不发地站起来,抬手抹了把脸上的眼泪。从地上捡起刚才扔下的长剑,冲着我的心窝就作势要捅。

    我吓得叫都叫不出来,我这是招谁惹谁了?她们家家破人亡的,咱也深表同情,可是拿我做垫背的干什么?

    好在江映容的手肘被江映雪一把抓住。江映雪面色死灰,却异常坚定,以不容置疑的口吻向她妹子道:“不关她的事!”

    江映容目露杀气,一眨不眨地盯着我,“大姐姐不必心慈手软,我要杀了这个贱婢,将她的尸首扔给锦夜,让那妖人知道,咱们江家不是任人宰割的。”

    江映雪摇头道:“锦夜心思紧密,必是已有十足的把握才会向江家动手,我们江家此番恐怕是在劫难逃。你杀了溪儿也于事无补。况且溪儿善良仁厚,虽是锦夜的眼线(啊?她一直知道啊!),但是我相信她从未做过不利于凤仪宫的事儿,更没有助纣为虐,你不要滥杀无辜。”

    “大姐姐!”江映容恼恨不已,“大姐姐是被这丫头的巧舌如簧给蒙蔽住了,她和那个康公公都是锦夜的走狗。你为何相信她没有背地里做过害咱们的勾当?”

    江映雪深吸了一口气,沉声道:“端清王信她,我便信她!”




第一百零一章  悲催的叛徒

    我又逃过一劫,江映容虽然恨不得将我碎尸万段,但是她对她大姐姐十分尊重,不敢违背江映雪的意思。

    封宫半个时辰后,羽林卫的首领带人进来抓走了江映容和随她一起进宫的闫嬷嬷、玲珑与璎珞。一行羽林卫将哭嚎的几人拖出凤仪宫的大殿,扔到院子里的地上。

    玲珑与璎珞吓得只知道哭,闫嬷嬷已经昏过去了,被两个羽林卫揪着脖领子拖着往外走。

    江映容钗环尽褪,披头散发的被五花大绑着,尤声色俱厉道:“我是江家的五小姐,当今皇后的亲妹妹,你们凭什么抓我?”

    铁塔样的羽林卫首领上来就是一记耳光,呵斥道:“罪妇还敢胡言乱语,你们江家是满门抄斩的罪名,省点儿力气,见了阎王再去问吧!”

    江映容年轻美丽的脸被打歪到一边,人也倒在地上,殷红的鲜血顺着她的嘴角蜿蜒而下,落到她胭脂色锦衣的前襟上。

    她面色惨白,眼睛直勾勾的,浑身斗得如秋天树枝上最后的一片落叶,忽然挣扎着扬起上身,歇斯底里道:“你胡说,我江家对朝廷忠心耿耿,皇上又敬爱我大姐姐,怎么会将江家满门抄斩,定是听信了妖人的谗言,我要见皇上,为我江家伸冤!”

    羽林卫首领揪着她的头发将她从地上提起来,一边骂着:“真是不知死活,来人,割了这个疯婆子的舌头,看她还敢说疯话!”

    江映容的长发都被扯下来几绺,随风飘落到地上。院内的宫人都吓傻了,我赶紧上前,拦住那个头目,哆哆嗦嗦道:“这位大哥高抬贵手,她就是吓傻了,说胡话,您别跟她一般见识。”

    江映容丝毫不领我的情,冲着我啐了一口,“呸,林若溪,用不着你这贱婢猫哭耗子假慈悲。滚一边去,我江映容今日落难,倒让你这贱婢称心如意了!”

    气得我差点儿抽她,真不知道这丫头怎么长这么大的!

    一边的羽林卫首领听见她叫我的名字,上下打量了我一下,随手将江映容扔在地上,躬身向我一抱拳,吓得我退后一步,以为他要打我,却听他恭敬道:“敢问,这位是溪儿姑娘吧!”

    我不明就里的点点头。

    那人的神色愈发谦顺,“锦大将军吩咐了,请溪儿姑娘出凤仪宫,即刻到内务府当差。”

    啊?还有这事儿?我一时搞不清状况,只能傻傻地又点点头。

    倒在地上,蹭了一身一脸尘土的江映容却扬起头来,死盯着我,眼中闪着几近疯狂的光芒,咬牙切齿道:“我就知道,你这个贱婢早就跟锦夜那妖人勾结好了,蒙蔽了我大姐姐和长风哥哥,陷害我们江家,你不要得意得太早,我江映容做鬼都不会放过你!”

    说着,她冲我扑了过来,虽然被反剪着双手绑着,但她拼死一扑,势头惊人,我向后躲去,踉跄着差点跌倒。幸亏旁边的羽林卫首领一把将她拽住,沙包大的拳头又招呼在她身上,冲着她一顿拳打脚踢。江映容花骨朵一样的少女哪里经得住这样的暴打,满地打滚地大声哭嚎起来,很是凄惨。

    虽然我也曾背地里骂她是个小刁婆子,一肚子坏水,但此刻看到她如此落魄,受人欺凌,心中却没有丝毫报复的快感。我上前死死抱住羽林卫首领的胳膊,苦苦哀求道:“她是朝廷的要犯,先将她跟家人一起押入牢中,等候皇上治罪吧!再者她是官家女子,自是熬不住打的,若一命呜呼了,恐怕上头怪罪下来,军爷也不好交待,还是饶过她吧!”

    羽林卫的首领这才住了手,抱拳向我道:“多谢姑娘提醒。”扭头又吩咐手下,“将这罪妇带走,与江家其他人关在一处,看好她,将她手脚捆牢,嘴也堵上,免得她自尽,她的命要留到刑场上与她家人一同问斩的!”

    江映容毕竟年轻,温室里的花朵没有经过风雨,被打怕了,此刻全无了嚣张的气焰,呜咽着,再也不敢争辩,由着两个羽林卫驾着胳膊拖出了宫门。

    我看着她哭泣着被人带走,忽然想起大雪纷飞之日锦夜曾说过“等着看她哭泣哀嚎吧!”,不禁激灵灵地哆嗦了一下,原来锦夜一早成竹在胸,稳操胜券。

    羽林卫首领上前一步,对我道:“请溪儿姑娘现在就去内务府吧!”

    众人围困之际,独独放过我。况且别处也就罢了,内务府一般由宫中的内监当差,鲜有宫女,把我弄去简直就是秃子脑袋上的虱子,明摆着。

    这就等于坐实了我是锦夜安插的眼线这个罪名,让我百口莫辩。这下连倚竹她们也是对我侧目而视,满眼鄙夷。我感到自己脑门上已经写上了斗大的两个字“叛徒”!太悲催了,我恨不得找块豆腐磕死自己。

    事已至此,我心知留下也帮不到江映雪,于是咬牙道:“请容奴婢到大殿里跟皇后娘娘辞行。”



第一百零二章   握在手心里的幸福

    再次面对江映雪,我简直羞愧得无地自容。

    江映雪已经从床上起来了,穿着一身杨妃色绣着百鸟朝凤纹样的织锦宫装,坐在椅子上,端庄肃穆,还是那个六宫之首的皇后娘娘。虽然脸色苍白,但是神情如常,不见震惊愤怒,更不见哀戚自伤。她一个深宫之中的弱女子,遭此变故却能够如此临危不乱,颇有泰山崩顶自岿然不动的气势,不禁让人肃然起敬。

    我耷拉着脑袋跪在她面前,自惭形秽,呐呐着想开口解释,却又不知从何说起,刚挣扎着说了一句“皇后娘娘,我没有……”就被她拦住了。

    她抬手扶起我,目光信赖而笃定,“我知道!”

    我一时感动得要流泪。她摒开众人,空旷的大殿中只剩下我跟她二人,更显得清冷萧瑟。

    她缓缓开口道:“你此番去内务府,可向他们禀明,皇上昨夜已经遣你出宫,让他们在宫人的名籍上消了你的名字,你便可以出宫去端清王府上了。”

    我没想到她家道凋零,前途叵测之际,竟然还惦记着我这个小宫女出宫的事儿,一时感动得无以复加。心中感叹,这样一个诗情画意,又至纯至善的女子,难怪长风对她心心想念,无法忘怀。

    我也知道,即便有皇上的口谕,但是那锦夜也不会这么简单地放我出宫的,只是一时无从向她解释锦夜、长风和我三个人之间啰啰刚的那点子破事儿,于是只能胡乱应下了。

    江映雪目光殷殷地看着我,“见了端清王,告诉他,千万不要为江家求情伸冤,不要再趟这个浑水。让他带着你离开京都,远走高飞,离开这块是非之地,过自在逍遥的日子吧!锦夜根基深厚,心狠手辣,一早视江家为眼中钉。表哥为人正直仁厚,一向厌恶权势之争,他斗不过锦夜的。”

    我了解长风的为人,更知道他对江映雪的情意,只能苦笑道:“恐怕他不会不闻不问地离开。”

    江映雪轻轻道:“你劝他,他会听你的话。”

    江映雪沉默了片刻,从怀中掏出一个红色丝带编的同心结递给我,我接过来一看,做工十分精巧,垂下的璎珞上还坠着光芒璀璨的明珠。

    “是给长风的?”我问道。

    江映雪微微一怔,随即明白过来,“看来表哥将我们早年的事儿也对你说了,他是真的信任你。”

    她摇摇头,郑重道:“如若你能见到皇上,就将这个交给他。”

    她轻抚着隆起的腹部,目光柔得能够滴下水来,“就说,雪儿很好,会将我们的孩子平平安安地生下来。”

    她叹息着,“对他说,是雪儿糊涂,浪费了五年的光阴。现如今雪儿终于想明白了,雪儿只要做个平凡而知足的妇人,皇上就是雪儿这辈子的归宿。雪儿要他好好珍重,不要跟锦夜硬碰。卧薪尝胆,静候时机,我们一家人会有团聚的一天。”

    她的脸上挂着朦胧的笑意,象朵盛开的玫瑰,美得令人炫目。那份美丽是为了心爱的人才会绽放出来的。而此时此刻,她心爱的人是皇上,不再是长风。

    她与长风确实有过刻骨铭心的爱恋,但是这些年来,皇上对她无微不至地关爱呵护,用情至深,终于打动了她,让她敞开心扉。昔日的恋情已如过往的云烟,握在手心里的幸福才是弥足珍贵的。我知道,她已经将长风放下了。

    我将那枚同心结收好,郑重道:“皇后娘娘放心,溪儿一定将娘娘的同心结和心意都带给皇上。”

    “时辰不早了,你去吧!”她站起身,一手支撑着腰,一手揽着腹部,以标准的孕妇姿势走到床榻前,拿起床榻上皇上的一件明黄色的寝衣,揽在怀中。

    正午的太阳透过窗扇照射在她身上,一束束的光柱中,可见细微的粉尘飞扬,愈发显得安详静谧。她的脸隐在阴影里,从我的角度只能看见她微俯着的头,鬓上的镏金宝石步摇轻轻晃动着,长长的珠玉流苏一下一下地扫着她白皙的脖颈。

    心中漫过一阵悲凉,不知道前方会有什么样的艰辛磨难等着这个美丽善良的女子。我最后问她,“娘娘对皇上还有什么话吗?”

    她轻轻地摩挲着寝衣上绣着的龙纹,好像抚着心上人的脸颊,声音柔和地轻声诵道:“告诉皇上,‘君当如磐石,妾当如蒲草,蒲草韧如丝,磐石无转移’……”



第一百零三章  通风报信

    紧闭的宫门打开一道只容一人进出的缝儿,我侧着身子挤出去。在宫门关闭前,最后看了一眼寂静的凤仪宫。早有内务府的人恭恭敬敬地等在宫门外,一路点头哈腰地将我带到内务府的大院。

    锦夜不在(后来才知道他正忙着四处抓捕江氏一党的同谋余孽呢),内务府的主管库公公翘首以盼地守在内务府门口,库公公是一个四十来岁的太监,圆胖的脸,鼻子眼睛都长在一起了,分不清楚,因为空着的地方太多,所以显得脸盘很大。

    他见到我赶忙迎了上来,一脸献媚的假笑,“可把溪儿姑娘您给盼来了。锦大将军一早吩咐将姑娘接出凤仪宫,杂家马不停蹄地让人收拾出一间上好的房子来,以后,姑娘您就住这儿吧。”

    我闷声问:“库公公,我到这儿来当什么差呀?”我见库公公那么恭顺,索性连“奴婢”二字都省了,想来他也不会有异议。

    谁料他听了,满脸的义愤填膺,忙不迭地嗔怪我,“溪儿姑娘,这说的是什么话,虽然姑娘是锦大将军亲点的,但是宫里的规矩还是要守的,姑娘不能一来就坏了内务府的规矩!”

    吓我一跳,我就是个宫里最底层的小宫女,咱也真惹不起他。刚想改口自称“奴婢”,他已换上了一副奴颜婢膝的嘴脸,接着道:“溪儿姑娘,叫杂家什么‘库公公’,姑娘是锦大将军指名要过来的,姑娘就叫杂家‘小库子’就成了!”

    小裤子?我看着他那张长了褶子的包子脸,实在是叫不出口,只能含糊着应了一声。他还在叙叙不止地说着,“锦大将军特意吩咐,要好好招待姑娘,姑娘要什么只管跟杂家说,这内务府里的一应采办,由着姑娘随便地拿。(我往哪儿搬啊?)”

    我见他活脱脱又是一个慎行司马公公样,忍不住问他,“你也认锦大将军当爹了?”

    库公公一脸的无限神往,遗憾道:“杂家哪有那样的造化,杂家若能认了锦大将军做爷爷,就是杂家几世修来的福分了。”

    哦!原来是孙子辈儿的人物。虽然我跟锦夜贴不上榧子,但是跟马公公可是交情匪浅,这么算来,我比库公公辈儿大,一下子心里的优越感就出来了,“小库子”几个字也就顺嘴而出,“小库子,我先不用看你给我预备的房间了,你办事儿,我放心。我在宫里四处走走,你不用跟着我。”

    说完,我就往外走,我还急着给皇上传话去呢。库公公跟在后面着急道:“溪儿姑娘,宫里可不能乱跑,被锦大将军知道了,杂家可是要吃不了兜着走!”

    我都长他一辈儿了,还在乎他?所以一溜烟儿跑了出去,将他甩在身后。出了内务府,我沿着宫墙往皇上的尚元殿走,不一会儿,在一个拐弯儿处,我发现身后远远地尾随着两个内务府的小太监,鬼鬼祟祟地跟着我,肯定是库公公派来的。我理都没理,爱跟就跟着吧,反正这宫里四处是锦夜的眼线,尚元殿里还不知道有多少个呢?我不在乎再多两个移动的。

    到了尚元殿,门口的小太监将我拦住,瞪着眼睛问我,“哪个宫的?”

    我心急如焚,但也只能陪着笑脸,“劳烦公公进去通报一声,奴婢是凤仪宫的宫女,要见皇上。”

    “凤仪宫?”小太监狐疑地看着我,呵斥道:“休得胡言乱语,江贺之获罪入狱,锦大将军奉旨命人封了凤仪宫,凤仪宫此刻连只鸟都休想飞出来,你又是如何跑出来的?”

    “我真的凤仪宫皇后娘娘跟前的!”我急急地解释,奈何那小太监毫不通融,还叫来羽林卫,要捉拿我。

    情急中,我灵机一动,指着小太监的鼻子,大骂一句,“瞎了你的狗眼了?我可是皇上昨日新封的采女,我见皇上天经地义,你赶紧进去传报!”

    小太监见我昂首而立,下巴指着天,一副小人得志的丑恶嘴脸,一时也没了主张。吵闹声引来了皇上跟前的米公公,看了我一眼,纳闷道:“咦?皇上不是遣你出宫了,你怎么还在这里?”接着不耐烦地挥手道:“快走,快走,要不就赶紧到内务府消了名字出宫去,要不就进凤仪宫关着去,在这儿捣的什么乱?皇上刚吃了药歇着呢,哪有功夫见你。”

    任务还没完成呢,我哪能就这么走了,我只能又将太皇太后搬出来压他们。双手叉腰,摆出一副泼妇骂街相,“太皇太后说了,我是她老人家看上的,下了懿旨要皇上封我为采女,没这么容易就轰出宫去的,我要见皇上,太皇太后有话让我传给皇上。”

    米公公听是太皇太后让我传话,只能无奈地对那个小太监说:“杂家去禀报皇上,你给杂家看住了这宫婢,别让她乱跑。”

    我松了一口气。不一会儿米公公出来了,“皇上要见你,随杂家进去吧。不过皇上病着,刚吃过药,你别惊了圣驾。”

    我跟在米公公后面进了尚元殿,穿过御书房,一路来到皇上的寝殿。皇上脸色蜡黄地躺在挂着明黄色绣盘龙维帐的龙榻上,不到一天的功夫,已是面色憔悴,神情黯淡。

    未等我上前跪好,皇上已经探起身来,急急地问我道:“雪儿可好?”

    我安抚他道:“皇后娘娘很好。”说着用眼神示意了一下。

    皇上挥手遣走了大殿里伺候着的内监,焦急地等着我回复。我见四下无人,赶紧将藏于怀中的同心结交给皇上,“这是皇后娘娘让我交给您的,她说您不用挂心她,她会将孩子平安生下来,皇后娘娘还说,现如今她终于明白她心中的人是您,她只要在您的宠爱下做个快乐的妇人,您是她这一生的归宿,您和皇后娘娘还有小皇子一家人会团聚的。她还让您珍重,不要意气用事,有些事情就像您的病一样,要慢慢来,不能着急。”

    我如背书一样一口气将话讲完。我也知道大殿的角落里,肯定有窃听的耳朵,所以尽量将话说得隐晦。皇上明白了我的意思,握着那只同心结,目光越来越温柔,泛出点点晶莹的光亮。

    我不知道他是否知晓江映雪和长风的往事,但是现在对他而言,都已经不重要了。他爱的女子也深爱着他。只这一点已经足够。

    我想起江映雪最后说的话,“皇后娘娘还让我告诉您,‘君当如磐石,妾当如蒲草,蒲草韧如丝,磐石无转移’”

    皇上面上透出难以言喻的喜悦和欣慰,嘴里喃喃地唤着,“雪儿,雪儿!得你此番心意,夫复何求?”

    他将那枚同心结放入怀中,贴身置于心口的位置,抬起脸时,面色已经多了几分生气。皇上推被下了龙榻,来到书桌前,手执狼毫,在一张宣纸上写下“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皇上将那张纸仔细地折好,交给我,“你若能见到雪儿,就告诉她,朕明白她的心意,朕会等着跟她团聚的那一天……”

    作为一个尽职尽责的信差兼传话员,我出了尚元殿就直奔凤仪宫。凤仪宫的大门由羽林卫严加把守,自然不会放我进去。我绕到凤仪宫的后墙,将皇上给江映雪的那张纸裹住石块,扔过宫墙,见四下无人,心一横,扯开嗓子冲里面喊:“皇上说他明白了,他会等着团聚。”

    喊完一句我就想跑来着,还没来得及拔腿就被寻声赶来的羽林卫抓了个正着,关押到宫里的监牢里。



第一百零四章  跟我一起

    我在一间小黑屋里呆了几个时辰,具体几个也不知道,我早已没有了时间概念。当库公公将我领回内务府时,天已经黑了下来。

    早春的夜空里,繁星闪耀,银河象一条璀璨的玉带横在夜幕之中。星光下,一身红衣的锦夜倚着廊柱,坐在回廊的长凳上,一条腿垂在地上,一条腿蜷在长凳上,手臂随意地搭在膝盖处,红色的衣袖外露出修长白皙的手指。

    他的头靠在廊柱上,微仰着美玉一样光洁的脸,我从侧面只能看到他挺直的鼻梁和弧度完美的下颌。他似在看着漫天的星斗,眸光倒映着繁星,却比任何一颗星子都更加闪亮。

    虽然明明知道他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魔王,然而此时此刻,坐在星光下美到极致的他,却看不出丝毫的残暴血腥,他的周身笼罩着挥之不去的绝望和忧伤,让即便是天下最快乐无忧的人见了都忍不住想落泪。

    库公公识趣地走开了,只剩下我一人站在院子里,离他只有几步之遥。感觉到我的到来,他扭过头一言不发地看着我,神色依旧清冷孤寒,目光中却透露出一丝我所不能理解的热切。

    他看了我好一会儿,忽然开口问道:“你去给皇上和皇后传话了?”

    我知道什么也瞒不过他,只能硬着头皮承认,“我……就是看皇后娘娘怀着身孕很可怜……”

    锦夜没说话,我窥着他的神色,没有发飙的迹象,大着胆子道:“皇后娘娘一向身子虚弱,胎象又不稳,能不能别将她幽禁在凤仪宫中?”

    锦夜嘴角凝起一丝冷笑,慢悠悠道:“他们江家犯的是谋逆篡位的大罪,江贺之供认了与江映雪勾结,只待孩子生出就弑君夺权,若不是端清王求情,江映雪此刻已经在我慎行司的天牢中了。”

    我听得心惊肉跳,谋逆篡位可是砍头的罪过。长风,他一定为江映雪担心死了,心中为长风疼了起来,心上人身陷囹圄,他会怎样的寝食难安,心痛牵挂啊!

    我急急地解释,“这里面肯定有误会,别的我不知道,但是皇后娘娘对皇上情深义重,她绝不会……”

    锦夜目光冰冷地默不作声,我一下子住了嘴。我真是脑袋被驴踢了!江贺之没有谋逆,江映雪更不会弑君,一切的一切不过是锦夜的设计陷害。

    我看着锦夜那张倾倒众生的脸,不胜唏嘘道:“为什么是江映雪?她那样一个与世无争,温柔美好的女子,只想着跟皇上过平凡夫妻那样的恩爱日子。这样的命运对她太不公平。”

    “公平?”锦夜冷哼了一声,“这个世上没有公平,有的只是成王败寇,你死我亡。”

    他将头复又靠回到廊柱上,似是疲倦已极地闭上眼睛,低声道:“若非我动作快江贺之一步,今日待罪受审的就是我。江贺之不过判了腰斩,若是我落在他们那些‘忠臣’手上,只怕是千刀万剐、挫骨扬灰都不能消了他们的心头之恨。”

    虽然我也知道他说的是事实,但我还是忍不住想劝劝他,“锦夜,这样一路杀下去何时是个尽头,你扳倒了高首辅,又出来这个江首辅,你将江首辅也扳倒了,还会出来张首辅,王首辅,你怎么杀得完呢?不如放江家一马,不要赶尽杀绝,全当给自己留个退路。众人也会感念你高抬贵手。”

    “退路?”他睁开眼睛,自嘲地笑了一下,“我没有退路,他们那些人早就恨不得我死呢,即便我肯放他们一马,他们也断然不会放过我的。”

    他落寞的笑容象坠在冰上的落花,凄美而冰冷。官场上的血雨腥风,你死我活自古使然。虽然同情无辜受难的江贺之和江映雪,但是此刻,我却能够体会锦夜的悲哀和无奈。

    我忽然觉得对锦夜有深深的怜悯。绝世的容貌,至高无上的权利,对他而言不过都是强加在他身上的累赘。他早已无法停手,他的面前是一条无法回头的不归路,轨迹一早画好,通向深不见底的深渊。

    我是那种喜怒哀乐都明明白白写在脸上的人,心中想着,脸上就带出悲悯来。

    他盯着我看了一会儿,面上突然带上了烦躁的神色,手臂一挥,红色的衣袖似惊鸿掠过,“收起你那副令人生厌的的嘴脸,我不需要!”

    他仰起绝美的脸,一如藐视众生,不可一世的君王,“顺我者昌,逆我者亡!胆敢跟我作对的人都没有好下场。我就是他们的催命阎王,我要他们三更死,就没人能活过五更天。”

    我无话可说,任何的劝诫和安慰对他都不会起到作用。我只能挣扎着做最后的努力,“能不能让我到凤仪宫探望皇后娘娘,她怀着身孕,却被困深宫,我懂得一些医理,可以给她些建议。”

    锦夜头靠在栏杆上,微微侧着头,漆黑的瞳仁似两道利剑让我无法遁形,我心中惶恐不安,手心都汗湿了。

    就在我要绝望的时候,他抬手自怀中掏出一样东西向我掷来。我只觉得那个物件带着凌厉的一道劲风冲着我的脸就飞过来了,不会是暗器吧?吓得我腿发软,想跑却迈不开步子。

    眼看就要砸到我脸上了,谁料那东西却突然下坠,“当啷”一声落在我面前的地上。我迟疑了一下,弯腰拾起来,握在手里凉冰冰的,是一块玄铁的令牌,色如黑金,闪着阴冷幽暗的光芒,令牌的正面有一个“锦”字。我握紧令牌,抬眼看他,由衷地说:“谢谢你,锦夜。”

    他并未理我,只仰头看着缀满繁星的夜空,象一幅静止的画。我不愿再打扰他,转身悄悄地离开。刚走了两步,身后传来他冰冷的声音,“跟我一起可好?”

    跟他一起?什么意思?我回身疑惑地看着他。他也专注地看着我,“我要你留在我身边,看着我翻云覆雨,执掌乾坤。”

    “你是说,让我嫁给你?”我脱口而出,震惊不已。

    他眉心跳动了一下,声音中带了一丝不易觉察的苦涩,“是做我的对食。”

    无性婚姻啊!这也太前卫了!我虽然是从现代穿过来的,但我一向很传统,这么先锋的事儿,咱接受不了啊!

    我不无悲愤地对他道:“锦夜,就算是为了对付长风,也犯不着这么费事儿吧!他对我不过是朋友的情意,你将我留在身边,也起不到报复他的目的。”

    他望着我,目光竟然一点一点地柔和下来,象千年的寒冰,慢慢消融成一汪碧水,“你,就没有想过别的原因吗?”

    我呆立当场,不知如何回应……



第一百零五章  你以为这就是痛了吗

    好在那晚后,锦夜没有再提对食之事。有了他的默许,转天一早,我就凭着那块玄铁令牌,进到了凤仪宫。将皇上的情景和嘱托细细地说给江映雪。为了怕她担忧,我只将江家的事儿避重就轻地说了些,告诉她,江贺之确已收监,但还未定罪。江映雪冰雪聪明,如何不晓得其中利害,但让人钦佩的是,她并未点破,只默然不语地接受了我的一番说辞。

    临走的时候,江映雪手书了一封信让我交给皇上。

    我成了唯一能够自由进出凤仪宫的人,每日奔波在凤仪宫,尚元殿,慈安宫几处,尽心竭力地做着邮差、传话人外加运输小队长。太皇太后和皇上给江映雪的一应补品、衣物都是我肩扛手拎到凤仪宫的。

    虽然我仍然觉得自己象一个临阵脱逃的逃兵那么尴尬,但是倚竹她们已经谅解了我,拉着我的手抹眼泪,“溪儿,是我们误会你了。没有你委曲求全,假意投靠锦大将军,皇后娘娘跟外头哪能通上话,又哪有这些个补品吃食。”

    将我说得跟打入敌人内部的地下党似的(说句废话,《潜伏》中的余则成是我的偶像,我做梦都想当翠平),弄得我都不好意思了,“也是机缘巧合,阴差阳错。溪儿不能跟皇后娘娘和凤仪宫的宫人们同甘共苦,仅能为娘娘略尽绵薄之力。只盼着凤仪宫能够早日解了幽禁,皇后娘娘能顺利生下小皇子。”

    几日后的黄昏,锦夜来到宫中,坐在内务府的院子里饮酒,我手执酒壶,在一边伺候着。他不说话,我更是象锯了嘴儿地葫芦,不敢言语,生怕他又提起让我做他对食一事,只小心翼翼地将他的酒盏注满。院落里静悄悄的,只见天边的晚霞染红了云朵。

    掌灯时分,长风走进了内务府,白衣卷起风尘,几日不见,他看上去心力交瘁,眉头紧锁,满面焦虑。

    锦夜并未看他,白皙的手指把玩着手中的碧玉酒盏,唇角勾起一抹了然的笑意。

    “愣着干什么,还不快给端清王倒酒。”锦夜忽然出声唤我,声音中带着诱人的柔媚,目光也在在满院红纱宫灯的映衬下浮起一层迷雾。

    长风与我对视了一眼,默不作声地与锦夜隔桌而坐。我赶紧将一只酒杯放在他面前的桌子上,手执酒壶,绯红的酒液象天边的彩霞落入他的酒盏,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清冽醇美的酒香,熏人欲醉。

    锦夜笑意盈盈地端起酒杯,“王爷尝尝,这可是今年西域新进贡的葡萄酒,叫做‘胭脂醉’。”

    长风没有去碰那杯酒。锦夜也不十分劝,自顾自地饮下一杯,举手以红袖轻轻拭去唇角的酒液,笑语道:“听闻王爷这几日一直奔走忙碌,想救江家于水火。我劝王爷还是省省气力吧!现如今朝中谁不是明哲保身,隔岸观火,躲还躲不及呢。即便有几个不知死活的言官想助王爷一臂之力,那也是螳臂当车,自不量力罢了。”

    他说着扫了我一眼,我赶忙上前注满他的酒盏,他复又一笑,“怎么王爷不接着纠集江氏一党的余孽跟我作对了呢?走投无路地跑到这里找我来了,既然来了,就说些我爱听的求我,难不成还让我求你开口不成?”

    长风深吸了一口气,声音暗哑,好似几日没进水米一般艰难开口,“江氏一门无辜受难,还望锦大将军饶过他们上下百口人的性命。”

    锦夜笑得更欢畅了,“‘无辜’?对呀,无辜又如何呢?江贺之不是总说我‘阉党当道,祸乱朝纲’吗?今日我还他个‘奸臣谋逆,篡夺皇位’的罪名,也是礼尚往来。若不是当日朝堂之上,你替江映雪开脱,只怕此时,她已在监牢之中了。你坏了我将江家一网打尽的好事,我还没向你兴师问罪呢,你倒自己找上门来,替江家求情。

    他站起身,举着自己的那杯酒走到长风跟前,将酒递到长风的嘴边。长风略一偏头,酒洒了出来,落在他的白衣上,星星点点似淡红色的泪滴。

    锦夜脸色一寒,浮现出怒气,扬手将杯中剩下的酒都泼在长风脸上。事出突然,我不由“啊”地一声惊呼出来,胆战心惊地看着绯红的酒液顺着他秀挺的眉毛滴落下来。心疼他的受辱,却又无可奈何。

    锦夜凑上前去,抬起手臂用衣袖轻拭着长风的脸。红色的衣袖抚过长风的额头、眉毛、面颊、嘴唇……细致而温柔。长风木然坐着,一动不动。

    锦夜柔声道:“你也不好好想想,人家已经对你网开一面了。江家是诛九族的罪名,若认真算起来,江贺之是你的表姨丈,你也是脱不了干系的。是我跟刑部说,你是亲王,与江氏一族没有勾结,刑部才没有调查你。你不值了我的情,向我言谢也就罢了,却还跑过来求我放过他们。若是没有十足的把握,我也不会贸然出手,既然出手了,又怎么会给他们翻身的机会?”

    长风面无表情地问他,“要如何你才肯放过江家?”

    锦夜笑靥如花,轻启朱唇,“我若说,是要你死呢?”

    “好!”长风沉声道,没有丝毫的犹豫。我心一沉,恨不得拦他。却不敢说话给他再惹麻烦,只能死死地咬住自己的嘴唇。

    锦夜怔了一下,没有料到长风如此爽快,失神问道:“为了江映雪,你不惜去死吗?”他仰头望着天空初升的明月,苦笑了一下,喃喃道:“虽然你愿意用你的命来换江映雪的,可我还是舍不得你死。”

    锦夜回过头来一眨不眨地看着长风,目光中带着说不出的眷恋和凄迷,“我要你活着记住我,刻骨铭心,永不忘却。”

    他又轻快地笑了起来,让人疑惑刚才他脸上的哀戚跟本不曾出现过,好似他一直是如此开心一样。“这些日子,你奔走劳碌,是不是心中一直惦念江映雪?担心她身陷囹圄,受到苦楚,想及早救她出来?”

    长风如木塑泥胎般坐在椅子上,却因锦夜的话语而脸色发白。

    “你真的这么放不下她吗?”锦夜斜睨着凤目看他,一脸洞悉一切,成竹在胸的笑容。他绕到长风身后,俯在他的肩膀上,漆黑的秀发象瀑布一样倾泻到长风身上。

    锦夜伸出右手,越过长风的肩膀按放在长风的左胸上,一脸的陶醉,似在感受长风的心跳。长风条件反射地想要惊跳起来,却被锦夜压住肩膀,动弹不得。

    “这里,痛吗?”锦夜的唇凑到长风耳边轻声地问,温柔如落在爱人心田的羽毛,接着柔声道:“你以为这就是痛了吗?”

    他的神色瞬间恶毒起来,带着快意的狠辣,“我会让你知道什么是真正的痛彻心扉!”



第一百零六章  傻女人

    即便身在内宫,但是朝中的事儿还是丝丝缕缕地传到我我耳朵里。

    听闻在锦夜的一手操控下,刑部和慎行司联合上书皇上,要求将江贺之及其一党及早伏法。依龙耀律法,当判江贺之腰斩于世,株连九族。皇后江映雪因怀龙裔,暂能留着性命,等到诞下龙裔,再赐她七尺白绫,念她为皇上生子,赏她个全尸。

    皇上因连日龙体有恙,病卧龙榻,不能上朝,因此朝政由刚刚走马上任的内阁首辅谢翼亭代掌。朝中无人不知,这谢翼亭是锦夜的亲信,一手提拔上来的,对锦夜言听计从。内阁会晤后,在刑部和慎行司联合上书的折子上,批了“准奏”二字,一时江家的判决板上钉钉。行刑的日子定在三月二十八,据江贺之谋逆案发,只有月余,这也是龙耀开国以来,时间最短的定罪行刑。

    长风与朝中几名忠毅之臣尤跟内阁周旋,据理力争,引用龙耀律法,士大夫定罪应会同六部三十二司,最终得皇上御笔亲判方能奏效。一时朝堂上纷争迭起,各不相让。

    锦夜也不出手打压长风他们,玩着猫捉老鼠的游戏。戏谑地看着长风为了江家奔走呼吁,使尽解数,仿佛蹲在一旁的猫,慵懒地看着想要逃出他掌心的猎物。

    可悲的是,长风他们明明知道斗不过锦夜,却还是凭着一口气苦力支撑。

    我的脑海中总是会浮现出长风笔直的白色身影,焦急的脸庞,孤注一掷的眼眸。也许在以前,我会嗔怪他是不识时务,以卵击石。但是因为知道他的正直,他的善良和他对江映雪的情意,此时此刻我更能深深地理解他。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比起那些顺风倒的墙头草,和龟缩起来所谓保存实力的明哲保身的人,这是怎样一种慷慨赴死的悲壮。

    锦夜曾经抚着长风的心,问他“痛吗?”

    痛啊!我一直以为“心痛”只是一种臆想,是一种意念里的感受。而现在我知道,那真的是一种疼痛。在毫无防备的时候,当那个身影闯入脑海时,心就会针扎一样疼起来,让人无处躲藏,无法逃避。不同的是,我是为了他而心痛,而他为的是江映雪。

    三月初的一天,我刚从凤仪宫回到内务府,意外地发现锦夜在我的房间里,他站在窗前,看着窗外院落里的繁花兀自出神。自那晚见过长风之后,他一直没有进宫,今日却突然出现在我的房间里,让我莫名地心生恐慌,不知他想做什么。

    听见我进来,他扭过头,一时窗外的繁花似锦都在他绝世容颜的映衬下失去了颜色。他开门见山地问我:“你想不想帮到端清王?”

    虽然不知道他的意图,我还是赶紧地点点头。

    锦夜反而不再言语,让我恍然觉得刚才他的问话不过是我连日顾念长风的幻想。我不肯放过任何的机会,上赶着追问他,“怎么个帮法?”

    锦夜看着我,目光似天际的流星,在夜空中划过璀璨的一道亮光,却终于归于黑暗,“你愿意为他做任何事吗?”

    我又点点头,试探着问:“你不会是想以我的命来抵江映雪的命吧?”

    他哼了一声,“你的命还没有那么值钱。”

    我放下心来,不是让我去死就成。人也轻松了许多,“那是要我做什么?”

    他面色冷峻,沉声道:“做我的对食,我便饶江映雪不死。”

    啊?天雷滚滚,旧事重提。我被雷得外焦里嫩,魂飞魄散。

    我倒不是嫌弃他的不完整,他要是真完整了,我跑得更远。不是自己喜欢的人,那层肉体关系便让人无法接受,还不如这样干干净净地没有身体上的瓜葛。

    问题是做了他的对食,就等于一辈子栓在他这个喜怒无常,不知何时会忽忽悠悠大变身的人身边,太恐怖了!我颤颤巍巍地问他,“这宫里有的是比我心灵手巧,温柔贤惠的,你锦大将军什么人得不到。我不过是个不入流的小宫女,就想着熬到出宫落个自由身。你究竟看上我哪点儿了?”

    他沉默了一会儿,冷然道:“你对我还有些用处?”

    是为了长风吗?我的心又痛了起来。锦夜固执地认为长风会在意我。我已无从解释什么,就让他这样以为好了。如果能够拿我的自由换出江映雪,让江映雪平静安逸地在这宫里继续做她的皇后娘娘,长风的心就不会痛了。

    我看着锦夜,忽然心底漫过一阵悲凉,仿佛看到同病相怜的人。至少在一点上,我与他是一样的。我们都是为了那个人。不同的只是,他为了让长风痛,而我是为了让长风不再痛苦。

    “好!”我闷声应了,“放了江映雪和江家的一门的性命,我做你的对食。”

    我咬牙说完这句话,感觉整个人好像要虚脱了一样。忍不住眼里浮出一层泪光,泪光中是长风俊美无匹的面容,微蹙的眉头,哀戚而忧伤。长风,如果能够抚平你的愁颜,让我终生禁锢又有何妨?

    我深吸了一口气,硬逼回眼里的泪意,对锦夜轻声道:“不要将你我的交易告诉他。”

    我了解长风,他那样一个心地善良的人,不会让我做出这样的决定。

    锦夜看着我的目光带上某种怜惜的意味,如叹息一般地低语,“傻女人!”



第一百零七章  我宁愿让你误会我

    宫里开始传得沸沸扬扬,锦大将军与原凤仪宫皇后娘娘身边的宫婢林若溪要结为对食,吉日定在四月初一。一时尽人皆知,所有的宫人看到我都笑开了花,见牙不见眼,那个库公公更是鞍前马后,如影随形地跟着我,整得我比后宫的娘娘们谱儿还大。更有甚者,有人开始当面称呼我为“将军夫人”,让我郁闷了好久,这是个什么不伦不类的称呼?

    各宫、各局送来的奇珍异宝,绫罗绸缎满满地堆了我一屋子,除了床上还有一半空着让我睡觉以外,其他的地方都堆满了东西,连个下脚的地方都没有。每日我固定的娱乐项目就是翻看那些礼物,想着这个值几两银子,那样可以换多少钱。我发现,自己竟然由身无分文的无产阶级一下子跻身富人行列,颇为欣慰。

    一日我刚从皇上的尚元殿传话出来,走到大门的拐角处时,被躲在暗处的长风一把抓住了手。我下意识地惊叫了一声,见是他,便住了嘴。他也不说话,拉起我就走。他袍角生风,差不多是一路拖着我。我跌跌撞撞地跟着他。虽然他攥痛了我,但是我却舍不得要他撒手。

    一直到了御花园假山后的石洞里,他才猛地停住,我被惯性带的,差点儿跌到他身上,他赶忙扶住我。我的额头撞到他的肩膀,微微的疼。一股兰香沁人心肺,让我有将头靠在上面的冲动。我勉强压抑住自己,低着头挣扎了一下,他这才发现还一直拉着我的手呢。

    他尴尬地放开我。离开他掌心的温暖,我只觉得一阵阵的天寒难耐。

    他急急地问我,“我听说你跟锦夜……”他滞了一下,一向温和的面庞上罕有地现出怒气,胸膛起伏着,眉头都蹙在一起,咬牙道:“是不是他逼你的?”

    我摇摇头,不敢看他,只能看着地面。故作自然道:“不是。只是他一个提议,我接受了。”

    他一脸惊愕,难以置信地看着我,“若溪,你……”

    仿佛难以启齿,但他还是挣扎道:“锦夜是个……太监,你如何能够……更何况他喜怒无常,心狠手辣,你跟着他,不会安乐。”

    我硬着心肠道:“好过做个任人欺凌的宫婢。”

    他一时语塞,顿了好一会儿才低声说:“我说过带你走……”

    “那现在就走好了,我在这宫中一天都呆不下去了。”我步步紧逼,忍着心中的痛意,冷眼看着他在我面前越来越手足无措,如玉的额角都沁出薄汗来。

    “若溪!”他艰难唤我,“我现在走不了,等我……等我办完手头的事儿,我一定带你离开,我们离开皇宫,离开京都,再不回来。”

    我心如刀绞,面上却依然冷漠,一叠声地逼问他,“你斗得过锦夜吗?救得出江家吗?锦夜会不闻不问地放我们走吗?……”我忍住几欲夺眶而出的眼泪,继续残忍道:“不要再自欺欺人了,长风,你保护不了我。继续做你的闲散王爷吧!虽然锦夜不是个正常男人,但是跟着他,没有人再敢欺负我。”

    长风身形晃了晃,闭上了眼睛。

    话已至此,我已经狠狠地羞辱了他,让他颜面扫地,在我面前抬不起头来。他也知道我心意已决。无法扭转。

    当他再次睁眼看我时,虽然神情狼狈而落寞,但是清润的眸光中满是温和的关切,不见丝毫责备,“若溪,长风惭愧,没能保护你,我尊重你的选择。如果,你需要我做什么,尽管告诉我,长风不才,但仍愿意为你赴汤蹈火,披荆斩棘。”他看着我,似有无限的眷恋,“你,多珍重!”

    看着他黯然离去的背影,我的眼泪终于流了下来。

    长风,我宁愿让你误会我,也不要你对我心生负疚……



第一百零八章  锦府

    龙耀三年三月二十五日,皇上御笔亲判,江氏一门贬为庶民。江贺之,受黥刑,流放岭南,永不召回。其长子江文浩,次子江文沛流放渝西。其余家眷依旧住在江府之中。皇后江映雪贤良淑德,不知其父兄的劣行,况念其身怀龙裔,免去其他责罚,只扣罚一年宫奉,予以警示。

    至此,江家人虽然妻离子散,但是总算保住了性命。尘封了一个多月的凤仪宫终于重见天日。

    四月初一,下了一夜的春雨终于停了。一时间更显得草芽青绿,春意盎然。

    一大早,就有锦府的大总管来内务府接我出宫。那人是一个四十多岁的汉子,身形干瘦,但是目露精光,一看就是个精明的人,对我毕恭毕敬道:“在下是锦府的管家薛仁平,今奉锦大将军之命前来接姑娘入府。”

    我舍不得我那堆了一屋子的绫罗绸缎和古玩珍宝,想着搬走。可是那个薛总管低眉顺眼道:“锦大将军吩咐了,姑娘不必带什么,这宫里的都是些入不得眼的东西,要了也无用。”

    本着‘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的女训,我跺脚走了。只将做工精致的一块玉佩和几个金锞子藏在怀中(有了上次身无分文从香玉楼逃跑的经历,这次我也学乖了)。剩下的告诉库公公替我看着,什么时候锦夜看我不顺眼,将我轰出来了,我还可以指着这屋子东西度日。

    我终于出了皇宫,走出那朱墙围绕的天地,站在宫门外的我,只觉得浮生一梦,恍如隔世。

    一顶四人抬的轿子已经等在宫门外。朱红色的轿帘,绣着大朵明艳的牡丹花,以金丝钩边,银线为蕊,花心缀着小手指大的圆润的珍珠,我又趁人不备,揪了两颗珍珠下来。

    轿子里很宽敞,团花的软座,蝉翼薄纱的窗帘,随风轻摆,透过薄纱能够看到外面的街景,外面却看不清里面。轿子四个角垂下来比目玉佩,随着轿子的前进,轻轻晃动。我抓住一个仔细看了看,乖乖,上好的和田羊脂玉啊!本想将四个都揪下来,又觉得做人不能太贪心,所以只将里角的两个扯下来,一并揣进怀里。

    要说这轿子除了速度慢点儿,比现代的汽车舒服多了。平稳中稍稍有点儿规律性的颤动,让我很快地就梦游周公了。

    不知睡了多久,轿帘掀开,薛总管垂首而立,“姑娘,到了。”

    我揉揉睡得僵硬的脖子,向外看去,只见一处院落,朱红色的大门敞开着,两边站着两排几十号家丁,从敞开的大门里隐见院内飞檐卷翘,在阳光下闪着金光的殿宇楼阁。门前是几十阶汉白玉的台阶,门两边的院墙看不到尽头。

    一时恍惚,以为转了一圈又回到宫里了,仔细看时,发现大门上一块方匾,上书两个烫金大字,“锦府”,才知道是到了锦夜在京都的府邸。

    我下了轿子,锦夜已经站到敞开的大门口,红色的衣衫随风轻舞,身后是湛蓝如洗的天空。

    他拾阶而下,走到我面前,不由分说地执起我的手,拉着我上了台阶。我被他拉着很不自在,再加上一夜春雨,台阶还有些湿化,脚下一趔趄险些摔倒,身子一歪,怀里的东西洒落了一地,金锞子和我从轿帘上揪下的珍珠更是骨碌出老远。

    我手忙脚乱地待要去捡,却被锦夜一把拉住,面无表情地拉着我的手进到府中,虽然他脸上毫无笑意,但是绝代的风华比满园的春色更加明艳。我不禁咽了下口水,我要是有他一半好看,早就参加选美去了。随即又懊恼不已,这要是以后天天对着他这张脸,我还有照镜子的勇气吗?

    一个两人抬的步辇落在我身边,我坐轿子坐得腿软,懒得再让人抬着走,“我那个……溜达着走吧。”

    锦夜不语,放开我,自顾自地在前面走,我一路小跑地跟在后面,腿紧倒着,眼也没闲着,跟刘姥姥进大观园似的四处张望着。这才发现园子中别有洞天,亭台楼阁,雕梁画栋,兼有假山奇石,凿泉引渠,途经一处半月型的池子,池水清澈碧绿,不比御花园旁边的那个莲池小,池上架着汉白玉的走廊。池边杨柳依依,新抽条的柳枝垂到水面,引来成群的锦鲤啄食嬉戏。园中更是遍植奇花异草,正值春季,百花盛开,引得蜂儿蝶儿翩翩而舞,好一个美不胜收的仙境桃源。

    不知走了多久,我开始审美疲劳,兴致全无。心中后悔起来,谁知道这园子这么大啊!早知道就坐着步辇让人抬着走了。

    终于,锦夜停在一处院落前,九曲回廊,绿瓦红栏院内翠竹掩映,花深似海。院门上方悬挂着一方匾额,写着“遗珠苑”几个字。

    早有四个穿着杏色衣裙,银红比甲的姑娘迎了出来,拜过锦夜,又齐齐向我拜倒,口中诵着“夫人”。

    我被雷倒,哀怨地看了锦夜一眼,他不置可否,依旧面如止水,简单地吩咐,“你先住这儿吧,歇息一下,晚上府中宴请宾客。”

    说完就转身走了。我发了会儿呆,一扭头,那几个女孩子还在地上跪着呢,我赶紧一个个地去拉,“起来,快起来。以后别跪我,我怕折了我的阳寿。”

    年纪较大的那个,模样端正,“夫人折煞奴婢了,奴婢姐妹几个是在遗珠苑伺候夫人的(终于不是我伺候别人了!),奴婢叫春痕,她们几个叫夏屏、秋画、冬凝”她依次指着其他几个丫头,“夫人别站在外面了,里面请。”

    一口一个夫人,直叫得我欲哭无泪。只得随她们几个进了院子,院落不大却异常精致,一间正房是给我住的,屋里布置清雅,雪白的墙壁,雨过天晴的纱窗,映着屋外的翠竹繁花显得清幽怡人。

    我一直心疼掉在门外台阶上的那些随手顺来的东西,此刻见到雕花大床的床账中央悬挂的有小鸡蛋那么大的夜明珠,和一屋子的古董珍玩,立刻两眼放光,将怀里硕果仅存的两个金锞子、一颗珍珠和一个玉佩都掏出来,送给春痕她们几个做见面礼,“以后大家就是一家人了,我手脚健全,不用你们服侍,你们不用称我‘夫人’。我叫林若溪,咱们姐妹相称即可。”

    几个人吓得不敢应,又纷纷跪下,“奴婢们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在夫人面前造次。”

    我也无奈,这几个孩子是被万恶旧社会给害了,我只能退一步,“夫人就夫人吧!不过你们不要再自称‘奴婢’了,也不要动不动就跪,我是从宫里出来的,天天给主子下跪,自称‘奴婢’,都有心理阴影了,你们就别再提醒我那段不堪回首的往事了。”

    她们当然不知道什么是“心理阴影”,但是我的话还是明白了。春痕大着胆子说:“既然夫人不愿听了刺耳,我们姐妹就依夫人所言不自称奴婢了。只是若锦大将军或薛大总管他们怪罪下来,好歹请夫人替我们解释一二。”

    “这个自然!”我拍拍胸脯,大包大揽。

    吃过了一顿丰盛的午饭,我抚着肚子倚在窗前的软榻上发呆。春痕托着一个金盘进来,盘上是叠放整齐的一件大红色的锦服。喜庆的颜色灼痛了我的眼睛,我赶紧别过头去,闷声问:“怎么还要穿凤冠霞帔吗?”

    春痕窥着我的神色,小心道:“不是凤冠霞帔,夫人……不用穿那个。这是织造府送来的一件礼服,锦大将军特意嘱咐制成红色,颜色喜庆。”

    喜庆?我心中一片灰蒙蒙的,没有半分喜悦。不是因为做了太监的对食,而是因为以后的岁月不能跟喜欢的人一起度过,连见他一面都成奢望。

    因是结为对食,也可称为“菜户”,不是正经夫妻,所以不需要拜堂成亲的那一套繁文缛节。不过是宴请宾客,让一干赶着给锦夜溜须拍马的人得个机会表现一下罢了。

    我听闻不用盖着红盖头迈火盆很是欣慰,再跟锦夜来个“夫妻对拜、送入洞房”什么的,我肯定当场晕死过去。

    饶是如此,依旧沐浴梳妆了整整一下午。身上的锦衣是织造府的宫人制的,用上好的锦缎制成,轻薄香软,以五彩银丝绣着繁花似锦的图案,镶坠着宝石珍珠,雍容华贵。春痕她们将我的头发梳成繁复的发式,髻后对簪红宝石的双月押发。又在我脸上涂脂抹粉,说是当下流行的“霞影妆”。

    我如牵线木偶一般由着她们一通捣鼓。妆成揽镜,看到镜中之人,大红的衣裙,雪白的小脸,鲜红的嘴唇,一脸的呆滞颓样,颇有鬼娃娃新娘的惊悚效果。这要是晚上叫人撞见,都能做噩梦。懒得再看,由它去吧,反正吓唬的也是别人,自己眼不见为净。



第一百零九章  早生贵子

    黄昏时分,府里开始有宾客前来,远远听到人声鼎沸。锦夜来到遗珠苑,他依旧穿着红色的衣服,与往日没有什么区别。我们两个往那一站,跟两个利是封似的。

    他看到我时微微怔了一下,抬手为我将鬓边的珠花带正,目光中有抹朦胧的温柔,“红色的衣衫很配你,比园子里的凤仙花还要好看。”

    他第一次这样和颜悦色地称赞我,让我颇不适应,我还是习惯冷冰冰,骂我脑子不中用的那个锦夜。

    我随他一起来到府中的明珠堂,人群蜂拥而上,一通狂轰滥炸,说不尽的恭喜,道不完的祝福。一群人同时说话,根本听不清说的是什么,整个大堂里人声鼎沸,吵得我脑袋嗡嗡直响。

    锦夜所到之处,人群自动左右分开,我们走到大堂前面平台上的主人座位处,锦夜拉着我的手坐下,台下的众人方归了座位。我这才看到,金碧辉煌的大堂中摆放着二十张大圆桌,每张桌前都坐满了穿着官服的达官显贵和有头脸的太监公公。人人脸上都挂着热情洋溢的笑容,貌似比自己娶媳妇还由衷地欣慰高兴。

    觥筹交错,把酒言欢。我觉得这种形式跟现代的婚宴颇为相似,一对新人在人前露一小脸儿,吃顿饭热闹热闹就礼成了。唯一不同的是,现代婚礼是新郎新娘各桌敬酒。而如今是大家上前给我们两个敬酒。

    精美的菜肴换上撤下,看得我眼花缭乱。梳妆了一下午,这会儿我也饿了,我无心去理那些溜须拍马的人,索性自顾自地吃将起来。来人敬酒,不过虚举一下杯子,连头都不用抬。我也根本记不住这个尚书,那个侍郎的,貌似皆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但是到了锦夜面前全都一副诚惶诚恐,受宠若惊的神色。

    锦夜吃得很少,只是一杯接一杯地饮酒。我偷偷看了他一眼。喝醉了才好,我也怵头晚上的“洞房花烛”。

    不敢想,还是别想了,想了要吃不下饭的。

    我正在跟一碗鲜美的鱼唇鏖战,就听下面一人高声说道:“祝锦大将军和夫人,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他声如洪钟,跟平地里一声响雷似的,生生将满堂的嘈杂压了下去。

    跟个太监早生贵子,真当我是圣母玛利亚啊!

    我一分神,一块鱼唇没嚼就被我吞了下去。我从碗上抬起头来,见到下面一个身穿藏蓝色官服的人,貌似官位不高,手持酒盏,昂然而立,一脸的鄙夷和视死如归。

    大堂里瞬间鸦雀无声,此时连掉根针都能听见。其余堂上众人跟被定格了一样,都保持着刚才的姿势,夹菜的依旧拿着筷子,喝酒的端着酒杯,谁也不敢动。大家面面相觑,气氛异常诡异尴尬。

    我放下手中的碗,又偷窥了一眼身旁的锦夜,见他此时目光阴狠,面罩寒冰,周身散发着一股暴戾的杀气。堂内本无风,他红色的衣袖却轻轻摇摆,连他面前桌上的红烛也似被风吹到一样狂舞起来。

    说实话,虽然我心中佩服那敬酒的人是条汉子,敢当着众人如此一针见血地奚落锦夜,实在需要过人的胆量。但是却又不禁替锦夜难过起来,这可是锦夜的死门啊!如此血淋淋地被人揭开,胜过任何的羞辱。

    锦夜虽然恼羞成怒,却也不好在他自己“大喜”的日子当堂发作,杀人泄愤。不过他看向那人的目光已经跟看个死人无异。

    现如今我的身份很是难堪,跟锦夜属于一条绳子上的蚂蚱。那人奚落锦夜,却也将我捎进去了,因此我也是如坐针毡,浑身不自在,在众目睽睽之下,恨不得有道地缝儿钻进去。

    正在不知如何收场之际,突然,一个人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冲上台来,扑在锦夜脚下,两眼含泪:“父亲大人,儿子终于盼到这一天了。”说着纳头便拜,喜极而泣。

    马公公!

    马公公拜完锦夜又转向我。我看到他那张涕泪纵横的大饼脸,从心底泛出恐惧,有种想要跳起来逃跑的冲动。

    还没等我站起来,他已经一记响头磕在地上,仰起脸时,面上带着如见到失散多年的亲人一般且惊且喜的神色,流泪欢呼道:“母亲大人!”

    我彻底被雷倒了。看着这个从天而降的“贵子”,心中哀鸣,我前世造了什么孽啊!这辈子嫁个太监不算,还白捡了这么一个宝贝儿子!

    活脱脱的一出闹剧,却也解了堂上的尴尬,人们又恢复歌功颂德,献媚讨好,一时间库公公那样的孙子们也过来磕头,生生营造出一幅子孙满堂的繁荣温馨景象。

    我再无心扮演这个老祖母的角色,满桌的美食也失去了魅力。锦夜也是意兴阑珊,神色倦怠。堂下众人,除了个别祝我“早生贵子”的人之外,其余人等都是察言观色的高手,于是纷纷起身告辞。几百人陆续走了大半。刚刚喧嚣的大堂,此刻安静了许多。

    满桌的狼籍现出繁华后的颓败,锦夜坐着一动不动,眼睛直直地盯着大堂的门口。虽然他没有动,我却敏感地觉察出他周身的气场都变了,挺直的肩膀松弛下来,冷峻的神色也变得妩媚柔和,唇角微扬,似一江春水般的温柔。

    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门口的光亮处是一抹白色的身影,身后无尽的夜色漆黑如墨,更衬得那人白衣胜雪,不染纤尘……



第一百一十章  真正的痛

    堂上剩余的宾客无人不知长风与锦夜关系复杂,前有将长风下狱一事,后有二人朝廷上的刀光剑影。见他到来,都赶紧识趣地脚底抹油溜了。有的经过长风时,微微拱拱手,就算行礼了。有的干脆目不斜视地过去,生怕牵连到自己。而长风看着地面,头都没有抬。

    满堂的人这会儿彻底走干净了。偌大的屋子里,只剩下我们三人,显得异常的空旷。长风走到大堂中央,择了一张桌子,缓缓坐下,自始自终低着头。

    一个月来不见,他看上去苍白消瘦,面带憔悴。我心中一痛,不忍再看他,然而目光却像被磁石吸引一样,无法离开他的左右。

    身旁的锦夜含笑道:“我就知道你会来,你放不下她。”

    他声音柔媚,面若桃花含露,自从长风进到明珠堂,锦夜的目光就一直追随着长风的身影。

    锦夜起身,抓住我的手腕,将我一并拉起来。我难堪地挣扎了一下。他抓着我手腕的手指瞬间收紧,跟铁箍一似的,我的手腕断了一样的疼,忍不住呻吟出来。

    长风抬头扫了我一眼,目光中带着痛楚,随即又低下头,放在桌子上的手却攥紧了拳头,直攥得指节发白。

    我咬住下唇,不敢再出声,由着锦夜将我拖到大堂中央,长风的面前。

    锦夜手下一带,我扑到桌前,差点儿撞到长风身上。长风下意识地抬手扶我。

    将要触到我之际,锦夜上来一把将我拉开,嗔怪道:“王爷自重,如今溪儿已是锦夜的对食,虽不是正式夫妻,却也是两口子。王爷跟内子拉拉扯扯的成何体统?”

    长风因他的话而浑身一颤,伸出的手僵在半空。

    锦夜轻抚着我的鬓发,娇笑道:“王爷今日贵足踏贱地,真是让我这锦府蓬荜生辉,我跟溪儿更是受宠若惊。溪儿,快给王爷斟酒啊!”说着又在我的后背推了我一把,让我又差点儿趴在桌子上。

    我拿起桌上一壶半满的酒,又择了一只无人用过的酒盏。抬手倒酒时,长风跟被定住一样看着我的手腕发呆。我向下一看,才发现手臂上的衣袖下滑,露出手腕上刚刚被锦夜抓的乌紫的一圈印记,跟带个镯子似的,这臭小子,真下了死手了。

    我手忙脚乱地拉下衣袖盖住伤痕,长风脸色一黯,别过脸去。

    锦夜将一切尽收眼底,冷笑了一下,“王爷今日前来可是祝贺我与溪儿结为对食的?可惜你来晚了,错过了一场好戏,刚刚吏部郎中杨同礼祝我与溪儿早生贵子,真真是有趣!王爷你来评评理,溪儿跟着我这么一个残缺的人,如何能生出孩子来呢?”

    说着,他笑了起来,直笑得花枝乱颤。此刻的锦夜毫不避讳自己的残缺,故意在长风面前一再强调。

    锦夜斜眼看着长风的神色,见长风眉心抽动了一下,更加得意,“王爷不觉得奇怪吗?溪儿这丫头本来对你一网情深,为何突然做了我的菜户,嫁与我这个无根无后的人?”

    “锦夜!”我惊慌地叫他,想阻止他说出真相。

    锦夜身形飞快,我就见眼前红袖一晃,耳听“啪”的一声脆响,他一巴掌扇在我的脸上,我感觉自己腾空而起,整个人飞了出去,落在几米外的地上,浑身的骨头跟散了架一样,站不起来。脸上火烧火燎地痛,不用摸,也知道半边脸肿成猪头了。锦夜他是用了真力气的。

    长风惊跳起来,却被锦夜按坐在椅子上。锦夜虚情假意地哀叹,“你救得了她一时,救得了她一世吗?你就算知道她日日在我身边受尽折磨,又能做得了什么呢?”

    锦夜“咯咯”地笑起来,“我想让她生,她便是生,想让她死,她便是死,我想让她生不如死,她便得日日活着苦挨。要说,这也怨不得旁人,要怪只能怪她对你情根深种,为了你,不惜答应做我的对食。”

    长风吃惊地看着锦夜,又掉头看着依旧趴在地上还没来及爬起来的我,一脸的迷茫。

    “我就知道溪儿这丫头没有跟你说实话。”锦夜悠悠道:“你当我为什么痛痛快快地放过江氏一门,果真怕了你和那几个不中用的言官不成?哼!不是我网开一面,他们江家连同江映雪早就死无葬身之地了。事到如今,我不防告诉你。是我找到溪儿,对她说,只要她答应做我的对食,我就放了江映雪。谁料,这个傻丫头竟然毫不犹豫地答应了,还央求我不要告诉你实情。”

    锦夜叹息着:“她对你真的是情深义重。为了救你的旧情人,为了成全你对江映雪的情意,就这样毁了自己的一生。连我都自叹不如啊!”

    长风脸色惨白,“若溪”,他低吟着我的名字,我从未在他脸上看到过如此伤心欲绝的神色。

    “随便你让我做什么,放了她吧!”长风放下骄傲,哑声恳求锦夜。他的卑微让我心痛欲死。

    “放了她?”锦夜扬声反问,“我处心积虑地将她弄到身边,不惜放过江家人的性命,怎么会说放就放呢?”锦夜凑近长风,柔腻地暧昧道:“我不但不会放了她,我还要让她日日夜夜都不离我的左右。同桌而食,同枕而眠。王爷大可放心,虽然我不是个完整的男人,但我一样能满足她,不会让她受委屈的。”

    长风脸色刷白,浑身止不住地轻颤,艰难地继续求情,“若溪在朝中没有根基,没有背景,她对你毫无用处。”

    “我可不这么看!”锦夜盯着他,一字一字道:“你对她的情意,就是她最大的价值。”

    不但长风,连我都目瞪口呆地看着锦夜,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当日在慎行司的天牢,这丫头被卖进青楼之后,一天夜里,我去天牢看你。你梦靥中一直呼唤着一个女人的名字,你知道你叫的是谁吗?不是江映雪,你唤的是‘若溪’。”

    锦夜惋惜地摇头,“可叹王爷你自己都不明白自己的心。你被旧情蒙蔽了双眼,竟然错过了所爱之人。你以为你还一直惦记着江映雪?还对江映雪念念不忘吗?问问你的心吧,现如今你心里究竟是何人?”

    一席话惊呆了我们两个,我与长风对视,目光纠集在一起,再也分不开。他的目光由茫然无措,到痴缠眷恋,其中的爱意似铺天盖地的潮水席卷而来,将我淹没……

    锦夜缓步绕到长风身后,俯在他的肩膀上,再次将手放在长风的胸口,“现在,我再来问你:痛吗?”

    长风已经面如死灰,象一尊石化了的雕像。锦夜凑在他的耳边,似情人的密语,温柔体贴地问:“是不是跟为江映雪焦虑担心不一样?”

    锦夜唇边挽起凄婉的笑容,“只有为了心上人,才会这般摘心挖肺一样的疼。”



第一百一十一章 我终于得到你了

    “新婚之夜”我卸了妆,换上白色绸缎绣海棠图案的寝衣,顶着半边依旧肿胀的脸,走进锦夜住的锦珠阁,心潮翻涌,难以平复,眼前晃动的都是长风黯然的面容和带着刻骨的痛意的双眸。

    当锦夜笑着要将我拉走的时候,他飞身起来一把抓住了我的手,他手指冰凉,毫无热度。我感到他眷眷的情意和内心的恐惧,仿佛一撒手我就会被拖入暗无天日的地狱。

    锦夜佯装恼怒,威胁道:“王爷若再与内子拉拉扯扯,纠缠不清,我便剁了她的手脚,送给王爷。”

    长风哆嗦着松了手。锦夜笑靥如花,“王爷还是回府吧。你若真为了溪儿着想,就远远地离开她。从今以后,你唯一能够为她做的事儿就是独饮苦酒,一个人躲起来伤心去,别再骚扰她。让她安安静静、老老实实地呆在我身边。你也知道我锦夜不是什么善男信女,你若不再见她,我还能放她一条生路,你若再敢来找她,那就等着替她收尸吧!”

    锦夜望着长风惨白的脸庞,娇笑道:“春宵一刻值千金,今日是我与溪儿的洞房花烛夜,王爷恕锦夜失陪了。”

    他一挥手,大堂内悄无声息地多了几十个劲装侍卫,逼近长风,将他团团围住。个个都是以一当百的武林高手。

    锦夜媚眼如丝地看着长风,“素闻王爷武功卓越,锦夜本想亲自招呼王爷,奈何不愿辜负这良辰美景,让佳人独守空闺。还望王爷见谅。”随即扭头吩咐他的侍卫道:“恭送王爷出府。手下知道些轻重,别认真伤了他。”

    说完留下侍卫与长风缠斗在一起,大笑着拉我出门。身后传来打斗的声音,我被拽到门口,手扶门框,忍不住回头看去。那抹白色的身影上下翻飞,翩若蛟龙,那群侍卫一时也近不了身。然而长风纵有一身武艺,却也难敌这么多人。

    他与我眼神相碰之际,一个分神已被人当胸一拳打倒在地,鲜血顺着他的唇角滴落到他白色的衣襟上,点点殷红,触目惊心。而他浑然不觉,好似感觉不到落在他身上的拳脚,目光依然锁在我的身上,缠绵不去。那一刻,我分明听到他的心破碎的声音,仿佛花儿从枝头飘零,落在地上,被碾压成尘,碎成粉齑。

    长风,你知道我多么盼望能够走进你的心扉,让你喜欢上我吗?让你因我的喜悦而微笑,为我的忧伤而蹙眉。如今我终于梦想成真了,原来你也像我爱你那样的爱我,原来你早已在不知不觉中将我装进你的心中,将我当做你最想呵护的人。

    可是那份喜悦却抵不过对你的心疼,我无法想象你是怀着怎样的担忧,怎样的痛苦看着我离开。长风,在这一刻,我宁愿你仍爱着江映雪,宁愿你没有对我情根深种,也好过看到你为我心痛,为我绝望……

    当一个小丫鬟为我掀开门帘时,我才发现已经进了锦夜的寝室。没想到他的房间竟然异常简朴,与这个锦府的奢华格格不入。素白的墙,没有什么装饰,屋里只有一张雕花大床,一个衣柜和一张桌子几把椅子,显得空荡荡的,也没有什么古玩摆设,连床上的寝具都非常素淡。

    我扭头想跑,却又强迫自己站住。我还能往那里跑呢?我已经没有退路。

    我问自己,我恨锦夜吗?他将我禁锢在他身边,毁了我跟长风的幸福,又想尽各种办法折磨长风,从最初的身受苦刑,到现在的心碎神伤。我应该恨他的,应该对他恨之入骨才对。可是,除了怜悯,我对他依旧没有恨意。

    我忽然觉得我很能理解他。别人眼里那个风华绝代的锦夜,冷酷无情的锦夜,阴险嗜杀的锦夜,在我眼里只是个为爱绝望的人。

    我有种感觉,也可以说是女人的直觉吧,那个正常的锦夜是不会难为我的,他救过我,也曾在星光下向我诉说他停不下来。一种微妙的感觉蔓延在我俩之间,让我无端地相信他不会伤害我。

    而那个分裂的锦夜,他伤害我只是为了伤害长风,他是深爱着长风的吧,爱而无望。说到底他是个得不到心上人的可怜人。他说过,只有为了心上人,才会感到摘心挖肺一样的疼。是啊,眼看着所爱的人倍受煎熬,才是世间最大的痛楚。他伤害长风的时候,必定也是痛苦而绝望的,伤害长风实际上也是伤害他自己……

    我正在胡思乱想,整理自己剪不断理还乱的思绪,锦夜已经走了进来。他刚沐浴过,虽然阴沉着脸,却挡不住倾国倾城的美貌。湿漉漉的长发还滴着水。润湿了肩头的红色寝衣。轻薄的红纱,若隐若现地露出他凝白如玉的肌肤和精壮的体魄。

    他穿得如此薄透,让我脸红地别过头,心中忐忑不安起来。同桌而食好办,同枕而眠怎么个眠法?他要是……我那个……我们两个……

    这也太超出我的心理承受能力了,我紧张地抓紧自己的衣服,战战兢兢地不知往哪儿看才好。

    他看都不看我一眼,好像我是个透明人,径直走到床前,将一个枕头,和一床被子扔在地上,冷冷地命令道:“你睡地上。”

    我如蒙大赦,屁颠儿屁颠儿地走过去将地上的被子枕头拾起来,在离床很远的角落里铺好。这一天受的刺激太大,让我毫无睡意,又不敢乱动,只能挺尸一样躺在地上。

    夜半辗转朦胧间,感觉有人轻抚我的面颊,沁人心脾的花香将我笼罩,让我仿佛醉卧花丛之中,一个声音在我耳边轻叹,“我终于得到你了……”



第一百一十二章  作威作福

    翌日早上我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床上,我癔症了一下,我怎么记得昨夜里我是打地铺来着。

    “腾”地坐起来,环视四周,锦夜已经走了,空旷的屋里只有我一个人。我很小人地看了看被子里的自己,衣衫齐整,只有腰上的带子松了一根,应该是我睡觉不老实自己挣开的。这个想法让我很是欣慰,同时对锦夜莫名地多了份感激。大半生的岁月要绑在一起,不要一上来就无法面对。

    春痕和夏屏掀了帘子走了进来,“夫人您醒了,锦大将军出府了,让奴婢们(我气冲冲地看了她们一眼,她们笑着改口)让我们候在屋外,不要进来,等夫人醒了再过来招呼。夫人现在梳妆吗?”

    我爬起来,在他的屋子里很是别扭,用手搓搓脸,让自己清醒点儿,才对她们二人道:“还是回遗珠苑吧。”

    回到遗珠苑,已是日上三竿。梳洗后春痕将我的头发梳成已婚妇人的发式,我对着镜子差点儿没哭出来,我怎么稀里糊涂的就成了已婚人士了呢?

    吃过早饭,我正式开始了锦府将军夫人的生涯。大管家薛仁平过来给我请安。我惦记长风,装作不经意地问他,“昨日在明珠堂,端清王与锦大将军的侍卫动了手,有人受伤吗?”

    薛仁平神色恭敬,躬身道:“小人不知道。”

    “那端清王怎么离开的?”

    “小人不知道。”

    我叹了口气,心中似被车轮碾过,只能安慰自己,锦夜即便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师出无名地对长风怎么样。我看了看一脸谦卑的薛大掌柜,有气无力地问:“那你知道什么?”

    “小人只知道,锦大将军有令,让夫人在府中静养,没有他的命令,不得私自出府。”

    得,还真把我金屋藏娇关起来了,连大门都不让我出。旧社会,太万恶了,这女人还有地位吗?我正想发表一通妇女解放宣言,可是看看周围,龙潭虎穴啊!识时务者为俊杰,我还是先老实几天,等摸清情况再炸刺儿吧!

    我看薛大掌柜面色虽然恭顺,却话里话外拿锦夜压我,明显不把我放在眼里。我倒无所谓,咱是从宫里出来的。做了半年的奴婢,早已习惯别人的冷脸。他冷他的,我过我的,反正冻不死我。

    昨夜没睡好,此刻困意上来,正想睡个回笼觉,薛大掌柜又拿出府中的账本拿来给我过目,“以前府里的账簿都是小人保管,每月向锦大将军汇报一次,现如今夫人是这府里的主事儿,账簿和一应事宜都交给夫人掌管吧!”

    我拿过来随手翻了翻,一堆繁体字,还是竖着写的,跟天书似的,只看了一眼就头昏脑胀。刚想说我不看了,你接着管吧。但见薛大管家虽然低眉顺眼,但是面露得色,颇有一副幸灾乐祸的神色。他肯定是认为我不过是个宫婢,斗大的字都认不得一箩筐。

    我最恨别人拿我当文盲,让我一肚子的才高八斗无处施展。于是硬着头皮装模作样地翻了几页,其实也没看进去,指着账簿上一处问他,“月前,如何进了这么大一笔银子。却未写明来项?”

    “回夫人,那是各地官员孝敬锦大将军的,小人另有详细记载,何年何月何人所送,那个账簿锁在小人的密室里,只有锦大将军能看。”

    原来是灰色收入啊!各朝各代的贪官污吏们都是一样一样的。我懒得再问。一时兴起,将我大学学过的财会知识搬出来,好久没向别人显摆现代知识了,我心痒得很。又拿过纸笔,画了收支平衡表,资产表、负债表并将各栏的内容细细地讲给薛大管家听。

    他本是个极其机灵通透的人,听得两眼放光,看我的眼神也带着崇拜,“不想夫人懂得如许多。”

    我打着哈哈,“我祖上是做生意的,所以对记账懂得一些,其实无论是生意买卖还是一个府上的收支用度,其根里都是一样的。”

    “得夫人教诲,小人受益匪浅。夫人祖上必是做大买卖的,一般的小生意人家也不会对账簿如此有心得。不知祖上是做何生意的,小人跟龙耀国的生意买卖人也大多有些交情。能否告诉小人,也让小人攀攀亲,叙叙旧。”

    显然他对我的出身是有质疑的。这个薛仁平也是精明的厉害角色,轻易糊弄不住。我的谎话已经说出去了,如何接着往下编呢。

    我头脑中灵光一闪,不徐不疾道:“我祖父是风云堡的二管家,专门替西门堡主记账。我自幼跟着祖父,耳濡目染地学了些。祖父本来说我虽是个女儿家,但是论起记账来,好的男子都多有不及。后来我祖父病逝,家道中落,因此进宫做了宫婢。”

    一番说辞也不知道能不能打消他的疑虑,不过貌似他的神色越发恭敬,心悦诚服。

    当了一上午老师,我也累了,于是对薛大管家道:“日常的账簿仍交由你来掌管,你既然每月给锦夜过目,就每半月先拿来给我看一眼,我也好对这府里的收支有个大概了解。”

    他不敢再有异议,躬身称是。薛大管家走后,我闷得发慌,起身到园子里逛逛,春痕和秋画她们几个亦步亦趋地跟着我。

    走到昨日看的那个半月型的湖边,我见到一块大石上刻着“念珠湖”几个绿色的大字,问春痕,“这湖叫‘念珠湖’?”

    “回夫人,是叫‘念珠湖’。”

    怎么这府里的地名都叫“珠”呢?“遗珠苑”、“锦珠阁”、“明珠堂”,这又来个“念珠湖”。我怎么记得有种细菌,还是妇科病的,就叫“念珠”呢?心中别扭,随口道:“不好听,还不如叫‘杨柳岸晓风残月’呢,虽然名字长,但配着这湖边的柳树倒也应景。”

    走到府院的东南角,我见到一片凤仙花,红艳艳的,象天边的彩霞,不禁感慨,“这园子里的花真好看,就是少了活物,若是在这里搭个房子那么大的铁笼子,放些珍禽鸟雀在里头,也能让这园子多些生气。”

    我是说完就忘。回去吃饭睡午觉了。谁料,下午我再到园子里散步的时候,赫然发现,湖边已经立了一块二人高的大石,上面写着“杨柳岸晓风残月”。我正在看着发愣,就听见一阵鸟啼,婉转清脆。寻声而往,才看到原来的那片凤仙花上,已经立起一个巨大的笼子,白孔雀在悠然地散着步,翠羽鹦鹉站在铁栏上梳理羽毛,笼中更是飞舞着我叫不出名的色彩绚丽的小鸟。

    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结结巴巴地问春痕,“这,这是怎么回事儿?”

    “回夫人,都是照您的吩咐做的。夫人可是有什么不满意?”春痕一脸的无辜。

    太强悍了,我不过随口一说,这两样东西就从天而降,这也忒神速了吧!

    我也不敢再多说什么,别一时嘴快,再整出其他的幺蛾子来。还是打道回府吧。回到遗珠苑,我开始琢磨过味儿来了,闹了半天,以后我就可在这府里作威作福了!



第一百一十三章  你就是我的凤仙花

    傍晚,春痕她们几个将晚膳端到遗珠苑的外间,摆了满满一桌子,我对着满桌的美食琢磨着,还用等锦夜一起吃饭吗?对食、对食,就是坐在一张桌子上对着吃饭啊!贤妻良母是当不了,“饭托”我还是能胜任的。

    等到掌灯时分,锦夜还没有回来,我饿得前心贴后背。下定决心不等了,虽然说是叫“对食”,但也不一定顿顿一起吃,说不定他对着我还没食欲呢。我安慰完自己,便拿起筷子大快朵颐起来。

    正塞了一嘴的胭脂醉鸡,锦夜一掀竹帘,一阵风一样地冲进遗珠苑,我就见红影一闪,他已经站在我面前了,铁青着脸,一副兴师问罪的模样。唬得春痕她们慌忙跪下,低着脑袋直哆嗦。

    锦夜看也不看她们一眼,冷冰冰吐出两个字,“下去!”她们几个颤巍巍地站起,逃也似的出了屋。

    屋里就剩我们两人了。我一时搞不清什么状况。除去在慎行司的天牢里,我还没见过他如此的一脸怒色,不会是嫌我没等他就自己吃了吧?

    我抻脖咽下嘴里塞着的食物,做贼心虚地将面前的一碗清蒸鱼推给他,口齿不清道:“吃了吗?一起吃吧!”

    他猛地一挥手,将我面前的桌子掀翻了,满桌的菜肴,“稀里哗啦”地洒落了一地,我目瞪口呆地看着一地的狼籍,不明白他是怎么了。就算“咱家”有银子(没办法,见钱眼开,背地里骂锦夜强娶了我,可是一沾银子,就成“咱家”的了),也犯不着跟桌美食过不去吧!我不明就里,只能莫名其妙地看着他发飙。

    锦夜上来直逼着我的脸问:“那湖边立的石头是不是你改的字,还有那片凤仙花是不是你给改成鸟笼的?”

    我一向敢作敢当,傻愣愣地点点头,“是我。”

    他脸上的怒色更甚,仿佛将要喷薄而出的火山,跟要吃了我一样地咬牙切齿道:“谁允许你这样做的?”

    我的脸刚消了肿,怕他再扇我,吓得退后一步,尽量离这魔王远点儿,结结巴巴地说:“我只是随便说说而已,谁料你府上的人办事效率这么高。我中午说的,他们下午就改过来了。”我心虚气短,勉强分辨道:“再者不过是个名字和一片花,物件而已,你若舍不得再换过来就是了,何必为了这个掀桌子,发脾气?”

    “你根本不懂!”他气得身子发抖,“对我而言,珠儿不是什么物件……”他一下子住了嘴,仿佛自悔失言,又仿佛是被自己说出的话给哽住了。

    “谁是‘珠儿’?”我诧异地问。

    锦夜默然不语,须臾象泄了气的皮球,一下子坐在椅子上,失去了刚才的怒火,此刻的他看起来孤寂而疲惫。

    我看着他,忽然意识到那个名字,和那片凤仙花一定对他很重要,才会让他这般在意。也许跟一个叫“珠儿”的女孩子有关,怪不得这府里各个地方的名字都带一个“珠”字,那一定是一段甜美的回忆。

    想到这儿,我心中很是过意不去,我才来了一天就改了人家湖的名字,又拔秃了人家的花。于是赶忙向他道歉,“对不起啊,锦夜,我不是成心的,我不知道那些对你很重要,是你珍爱的东西。”

    “珍爱?”锦夜忽然笑了起来,似自嘲的苦笑一般,带着深深的落寞,“不过是水月镜花罢了。”

    他的哀伤和悲戚感染了我。“锦夜!”我迟疑地叫了他一声,想问又不敢深问。他抬手制止了我,淡然道:“夜了,早些安寝吧!”

    说完他起身走了,直到他出了遗珠苑我才如梦方醒,这是又逃过一劫啊!

    翌日,我找到在锦府侍弄花草的花匠,让他们将昨日刨出来的凤仙花都栽到锦夜住的锦珠阁前面的花圃里,红艳艳的花朵云蒸霞蔚,灿烂似锦,象一片红毯,环绕着青瓦白墙的锦珠阁。给素淡的锦珠阁平添了艳丽的色彩和勃勃的生机。

    我正用一个葫芦瓢儿,舀着木桶里的清水,细心地浇到花上的时候,锦夜回来了。他诧异地看着铺天盖地的红花。

    感觉到他的到来,我回过头看他,手里依旧拿着浇花的水瓢儿,诚心诚意地向他说道:“只要心中有凤仙花,开在哪里都是一样的。”

    夕阳下,他红衣映着天边的晚霞,似一团燃烧的火焰,比成片的凤仙花还艳丽夺目,却不知为何在那艳红的色彩中却总是带着一抹寂寥和悲伤。

    不会是我又好心办坏事儿了吧?我心虚地溜走,经过他身边时,听到他喃喃说道:“你就是我的凤仙花。”



第一百一十四章  赤果果的行贿

    一般来说,锦夜很忙,几乎没有天黑之前回过府,也是个鞠躬尽瘁的人啊,这要是把能量都花在办正事儿上,而不是整人上,他也真算得上是个国家栋梁了。难得他有早回来的时候,就会跟我一起用晚膳,做个名副其实的对食,有时在我的遗珠苑,有时在他的锦珠阁。吃过饭,各回各的地儿睡觉去,除去第一晚,我在他屋里打地铺,我们基本上是井水不犯河水。

    这两天我闭着眼过我的悠闲日子,种花养鸟,提前步入退休养老阶段。要不就翻翻账本,看看我们家有多少银子。从一个侧面来说我也算过上了我梦寐以求的生活,早上睡到自然醒,衣食无忧,吃穿不愁,生活闲逸,唯一动脑子的活动就是数钱,锦夜这小子真是富得流油,我已经不是数钱数到手软的问题了,是压根就数不过来。

    但是不敢去想,不代表问题不存在。我要一辈子这么过吗?做一只被关在笼中的小鸟?锦夜曾告诉长风,敢再见我就杀了我。这个威胁真的是按住了长风的命门。为了我的安危,他也只能将对我的爱恋和思念埋藏在心里。我不知道我们怎么会走到今天这一步,明明相爱,却无法相守。我似乎看到了我的宿命,就是与我的心上人天各一方,永无交集。

    虽然身在锦府,但凭借我包打听的本事,宫中的事儿还是有点滴传到我的耳朵。听闻皇上一直缠绵病榻,朝政都交给内阁打理,内阁首辅一人,次辅两人俱是锦夜的亲信,可以说,现如今真正把持朝政,手握龙耀大权的是锦夜,皇上彻底成了一个架空的摆设。

    而长风那日回府后,这两天一直未在朝堂中露面,人们风传端清王经过江家一事,已厌倦了朝中党派之争,看破红尘,云游四海。

    我想,果真如此,真的是再好不过了,以长风温和谦礼的性子,又是那样一个与世无争的人,官场上的权利倾轧真的不适合他。江家的事儿已经尘埃落定,是他全身而退的时候,离开京都,浪迹天涯。只是他曾说过要带着我踏遍龙耀的大好河山,而如今却只能形单影只,带着对我的无限牵挂孤身上路。

    白天的我嘻嘻哈哈,跟府中人打成一片。而晚上独卧床榻上时,却忍不住思念起长风来。那份思念象一只锲而不舍的蚕蛹,一点一点地蚕食着我的心。我常常会在睡梦中看到长风俊美的脸庞,听到他忧伤的叹息,“若溪,我竟然错过了你。”

    惊醒时,只见到无边的黑暗。我与他终究是错过了的……

    三日后,按说新嫁娘回门的日子。我算不上新嫁娘,更无门可回。百无聊赖之际,一时兴起便教一只通体雪白,只有嘴巴是红颜色的鹦鹉说话,到最后,我自己口干舌燥,声音沙哑,那只据说异常聪明的鹦鹉,翻来覆去就一句话:“父亲大人吉祥!父亲大人吉祥!”跟念我的紧箍咒一样。不用问也知道,是马公公送的。我悲催地想,原来我的子嗣已经跨越了人畜两界。

    我不愿意跟只鸟一般见识,倒在床榻上午睡,谁知那只鹦鹉越发没完没了起来,一成串的“父亲大人吉祥!”倾泻而出,跟上了发条似的。

    我睡不着只能爬起来,正想到账房数银子去。薛仁平进来告诉我,又有人送银子来了。第一次直面赤果果的行贿,我很是兴奋,想看看送礼的人是何等的嘴脸。于是告诉薛大管家,“本夫人要亲自接见。”

    薛仁平虽然诧异,还是恭恭敬敬道:“请夫人到明珠堂。”

    我到了明珠堂,刚刚在主座上坐稳,就见一个人自大堂外走了进来,一步三摇,很是闲逸,跟在他自家花园散步一样。一身碧绿色的衣袍用料考究,做工上乘,行走间仿佛碧水波澜……

    怎么觉得这么眼熟呢?

    那人走近,一双桃花眼肆无忌惮地向我打量。我们两个一打照面,都是倒吸了一口凉气,我直勾勾地瞪着他,他也是一副见了鬼的神色,瞠目结舌地看着我。

    我再也没想到会是他,西门庆华,西门大官人。

    还是西门庆华反应快,略微欠了欠身,嘴角已经扬起一丝欠扁的笑意,“在下是风云堡的堡主西门庆华,得知锦大将军与夫人的喜事,特来相贺,怎奈洛城到京都千里之遥,庆华虽马不停蹄、日夜兼程,还是晚来三天,未能赶上吉日,望夫人恕罪。”

    虽然言辞恭敬,但是声调还是那种懒洋洋的声调,让人听了反而跟嘲讽似的不舒服。我可没忘当初在香玉楼他是如何给我下套儿的,现如今,他站着,我坐着,他送银子,我收银子,这就是翻身农奴把歌唱。

    我怪笑了一声,问道:“不知西门堡主送来多少贺礼啊?”

    他不料我如此直白,微微一愣,继而笑道:“来的仓促,不曾备有厚礼,只带了十万两银票,还望夫人笑纳。”

    十万两银子?我差点儿从椅子上滑到地上,扳着手指头飞速地算了一下,十万两?按一两约合一千块钱算,那就是一个亿人民币,就是一千六百万美金,是一千多万欧元,是十三亿日元……我都算到泰铢了,数太大,两只手的手指头都不够用的,只好作罢。

    抬头见西门庆华立于堂上,嘴上说着客气话,神态中却带了怡然自得之色,将“我很低调”,几个大字写在了脑门上。当然他风云堡掌握着龙耀国的经济命脉,在朝中也是根深蒂固,自然有骄傲的资本。更何况我在宫中也听见过风言风语,说锦夜厉兵秣马,都是找风云堡征的银子。用现代的话说,风云堡就是当权者身后的那个大财团。

    我就看不惯他那一脸的得瑟相儿,明明来送礼的,却整得跟爷似的。于是捏着嗓子,尖声怪叫出来,“十万两?还不够我们锦府一年的花销。西门堡主以为我们上上下下都是喝西北风过日子呢!”

    如此大言不惭,贪得无厌,让一边的薛仁平也面露惊讶之色,不着痕迹地看了西门庆华一眼,虽然只是一瞥,却还是被我看个清楚,不禁看向薛仁平,只怕他早被西门庆华喂饱了。

    反观西门庆华,依旧是气定神闲,“夫人明鉴,在下与夫人的夫君是故友,逢年过节都会到府上叙叙旧,今日夫人的夫君不在府中,可否能让庆华先在府中静候,等夫人的夫君回来?”

    他连“锦大将军”都不叫了,一口一个“夫人的夫君”,气得我直翻白眼儿,这不是当着盲人偏说“瞎”吗?我与锦夜并无夫妻之实,撑死是个对食,还不是顿顿饭都一起吃,却被他说成“夫君”了。我有哪门子的夫君?

    眼里冒出火来,对一边的薛仁贵和春痕说,“你们先下去,本夫人与西门堡主是故交,就银两问题要单独与堡主商榷一下。”

    二人虽然一脸诧异,但慑于我这个“夫人”的头衔,还是乖乖地走了。那个薛仁平经过西门庆华时又看了他一眼,越发证实了我的猜测,这个薛仁平肯定收了西门庆华不少好处。

    大堂上就剩下我跟西门庆华两个人了,我“噌”地站起来,对他怒目而视,西门庆华却悠哉乐哉地自己找个椅子坐了,装腔作势地叹了口气,“唉!桑妮,自你从香玉楼消失之后,庆华是夜思梦想,食难下咽,派了风云堡的人马四处去寻你,却偏偏音讯全无,谁料你竟然进了宫,还嫁给了锦大将军。庆华自问一片真心待你,其情可昭天地日月。你却对庆华如此薄情寡义,始乱终弃……”

    我听他越说越不堪,连“始乱终弃”都出来了,很是气恼,我怎么对他“乱”来着了?不禁皱眉道:“西门堡主不必如此惺惺作态,当日里咱们两个就是个互相利用的关系,事儿完了,幕落了,也就散伙了。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咱们两不相欠!”

    西门庆华一脸的受伤与难以置信,“桑妮,你我二人肝胆相照,患难与共,竟被你说得如此不堪,庆华真心错付,痛不可当啊!”

    我无可奈何地看着他,这个人怎么就这么不放过任何一个演戏的机会呢?闷声跟他说道:“那十万两银子我就笑纳了,您也可以走了,我就不留您吃午膳了,您还是‘马不停蹄、日夜兼程’地再赶回去吧!”

    “不急,不急”他“啪”地一声打开折扇,好整以暇地扇着风,“这银子都送了,也不能打水漂。庆华打算在京都多住几日,借机在京都多建立几家银号,桑妮有关银号的高论,庆华可是一直记忆犹新,正好借着给你们夫妇二人贺喜的当口,在京都疏通疏通关系,扩展一下风云堡在北地的生意。”

    他还不走了!我没好气儿地扫了他一眼。他犹自不觉,接着说道:“不想今日在京都偶遇桑妮,也真是让庆华惊喜非凡,这以后庆华少不了来锦府做客,便能时常见到桑妮了,看来咱们二人缘分未尽,如今是再续前缘啊!”

    谁跟他有缘分?我懒得再理他,“西门堡主请便吧,走也行,在这儿候着,等我那夫君回来也行,妾身先行告退了!”

    说完向外走,却被他一把抓住手臂。我诧异地回头,挣脱了他的手。他面上露出进门以来最为正经的神色,皱眉向我道:“你果真嫁给了锦大将军?”

    虽然他一直言辞轻浮,但此刻我还是从他的话语中听出一丝关切。我沉默着点点头,不知从何说起。

    他惋惜地摇摇头,“还不如当日跟着我呢!庆华虽然不才,但却是个货真价实的男子。”

    果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我对他的那点儿感激之情荡然无存,横眉冷对道:“嫁给锦夜,也好过做你的第二十九房小妾。”

    “不!现如今是第三十三房!”他笑吟吟地更正我……



第一百一十五章  令牌

    傍晚的时候,锦夜还没有回来,我不喜欢一个人吃饭,便拉了春痕、夏屏、秋画、冬凝她们四个坐一桌。她们本不肯,耐不住我的威逼利诱,一起坐了,只是吃得很少,忙着给我布菜,我不好意思推辞,都塞下去了,结果吃得太多,撑得弯不下腰。

    饭后,我为了消食,便到园中散步,顾及到春痕她们在我面前太过拘谨,便告诉她们不要跟着我,我想一个人走走。

    虽然白天天气渐渐热了起来,而夜晚时分夜风依旧清凉,吹在身上很是舒爽,园子不时可见穿梭而过的仆役和巡夜的护卫。见了我都是毕恭毕敬地,躬身行礼。我受不惯这种待遇,只想一个人静心走一走,便择了一条幽深的小径,缓缓而行。

    一边走,一边琢磨着怎么花那十万两银子,锦夜这么有钱,放着也是白放,我得替他消耗消耗。是买房子置地呢?还是投资开个酒楼商号呢?

    我发现,钱多到一定程度的时候,就无法引起人的兴奋感和满足感了,反正怎么花也花不完。我开始理解为什么富人总是搞慈善募捐,当物质条件积累到一定的程度,人更需要满足的是精神上的成就感。

    当然,我很钦佩那些做善事的人,不会理所当然地认为有钱就是该捐出来,毕竟怎么花自己的钱是一个人的自自由,他就是将钱扔水里听响,别人也管不着,只能说他吃饱了撑的,为富不仁,下辈子活该让他变成穷光蛋。

    我决定了,这笔钱我要用来赈济灾民,建桥铺路。既然是不义之财,还是用在老百姓身上好,就当替锦夜行善积德了……

    我正想得不亦乐乎呢,一抬头见到小径的尽头竟然是锦夜的锦珠阁,此刻阁内一片漆黑,空无一人。锦夜素来喜静,不喜欢跟前有人,所以锦珠阁里只有几个打扫院落的下人,还都住在锦珠阁后面的杂役屋内。此刻锦夜应该还没有回来。

    我正准备转身离开,忽听左前方的阴影里,一阵树叶的沙沙响动声,我扬声问:“谁?”

    一只手捂住了我的嘴,同时颈上也感到一片冰凉。我都有经验了,肯定是又让人拿刀比着脖子了。

    一个女人的声音在我耳边低声警告道:“别出声!不然我杀了你!”

    我点点头,表示我不会乱来。她放开捂着我嘴的手。小声道:“跟我进去!”

    我顺从地跟她走,主要是因为那柄刀还一直架在我脖子上呢。就着如水的月光,我看到挟持我的人是个身量瘦高的女子,一身劲装。此刻,我虽然害怕,却也是很好奇,锦府铜墙铁壁,有数不清的家丁护卫,若说严密,不逊皇宫,她一个女子是如何神不知鬼不觉地进来的呢?她又是来做什么的呢?肯定是来寻仇的吧!我可别做了替死鬼!

    那女子押着我进了锦珠阁,辨别了一下方向,径直来到锦夜的寝室。进了屋后,掏出带来的绳索,将我捆个结实,扔在地上。拿出火折子,“嗤”一声点亮。跳动的灯光下,我见她是个三十上下的少妇,说不上很漂亮,但是眉宇间洒脱爽利,不象一般的官宦女子,倒像行走江湖的侠女一般,只是面色凝重,紧蹙着眉头。

    她不再理会地上的我,走到锦夜床前,将枕头被子都翻了个遍,神色越来越焦急。她在屋里翻了好一会儿,显然没有找到要找的东西。

    我这个人一向好管闲事儿,虽然被捆得像粽子一样躺在地上,还是不由开口问她:“这位姐姐,你找什么呢?”

    她随手从地上将我抓起来,仔细打量我。我向来在梳妆打扮上不上心,因此身上就是一件烟紫色的素衣,头发在吃饭前刚刚洗过,胡乱用一根玉簪绾在脑后。

    那女子见我装扮普通,眼中戒备之色大减,声音中透出急切,“你不必害怕,我只是来找东西,不会伤害你的,你可是这锦珠阁里的丫鬟?你知不知道锦夜的令牌放在何处?”

    我摇摇头,她颇为失望地松开我,开始新的一轮翻找,连犄角旮旯也不放过,还不时敲敲墙面和地板,搜查有没有暗格。

    正在此时,房门“吱”地一声打开,进来一个身影,虽然天黑,但是我还是看出来是春痕,大惊之下,顾不得自己,向她喊道:“有刺客,春痕快跑!”

    那女子一惊,下意识地伸手抓我,我本能地挣扎,乱动之中,她手里的匕首划过我的手腕,我感到一阵刺痛,有温热的液体顺着手肘流了下来。好在她并不想杀我,因而虽然疼痛,但我却能感觉出来,伤得并不严重。

    春痕并未跑,反而迎了上来,焦急道:“杨夫人,别伤了我家夫人。”

    我目瞪口呆地看着春痕,不敢相信,她竟然与这个女子相识。

    那个杨夫人恼怒地用刀比着我,眼里似要喷出火来,恨声道:“原来她就是锦夜新娶的夫人,与那阉人一路的自然不是好人,我便杀了她,让她与锦夜阴曹地府里去做鸳鸯。”

    春痕大惊失色,小声替我哀求,“夫人是好人,杨夫人不要伤害她。”

    我赶紧表态,“冤有头,债有主,我可没做过对不起你的事儿。”

    杨夫人思忖了一下,放缓了神色,感慨道:“想来你也是个苦命人,不然哪个女子会心甘情愿地嫁给一个太监。”

    我慌忙点头,要不是还顾着点儿脸面,真恨不得把自己说成白毛女。她叹息一声,撤下比在我身上的刀。看得出,她不是个坏人。

    杨夫人将手里的匕首递给春痕,交待道:“我再去隔壁的书房找找。你看好她,若有人进来便杀了她,免得她知道了你我的关系,连累了你。”

    春痕担忧道:“杨夫人不要冒险,这府里到处是侍卫,锦大将军也是随时会回来。春痕恐怕杨夫人会有危险。”

    杨夫人凄然一笑,“大不了一死,随老爷去了也好。”说完便出了门。

    我动弹不得,只能歪在地上。春痕走到我跟前,蹭着在我身边蹲下,似有无限的羞愧,低着头不敢看我,半晌才呐呐道:“夫人,春痕对不起你,可是杨夫人对我有恩,当年我娘病重,我想卖身到杨府上为奴为婢,是杨夫人给了我银子让我救我娘,后来,我娘还是病故了,而那时杨夫人随杨大人到江南任职,一去三年。我辗转到了锦府做婢女。几月前,杨大人调任回京,谁知得罪了锦大将军,被打入大牢。机缘巧合,我见到了为救杨大人日夜守候在锦府门口的杨夫人,便偷偷带着她混进府里。”春痕的声音渐次低下去,“对不起夫人,我只是想报杨夫人当年之恩,再者我见杨夫人实在可怜,就……,我没想到会连累夫人的。”

    春痕呜呜地哭了出来,让我这个被捆在地上动不了的人还得反过头来安慰她,“我明白你的心,你想帮你的恩人没有错,不知杨夫人的夫君,那个杨大人如何得罪咱家那位爷了?”

    春痕抹抹眼泪,“杨大人是礼部郎中杨同礼大人,官位五品。杨大人几天前曾出席了锦大将军和夫人结为对食的宴会。”春痕小心地看了我一眼,踌躇了一下还是说了出来,声音低不可闻道:“在宴会上,曾祝锦大将军和夫人早生贵子。”

    我想起来了,是有这么回事儿,当时挺尴尬的,后来被马公公他们一搅和就过去了。我大概明白了,锦夜是个睚眦必报的人,那样的羞辱,自然不会善罢甘休,看来那个杨同礼一早被锦夜抓了起来。

    “杨夫人打算如何救杨大人?”

    “杨大人被关到慎行司了,听说受尽酷刑,已经被打残了,命在旦夕。那慎行司的天牢如铜墙铁壁一般,闲杂人等根本不可能进去,只有手持锦大将军的令牌才能进入牢中。杨夫人想盗取锦大将军的令牌,进到天牢里救杨大人。”

    我叹息一声,不禁想起初遇长风的情景,阳光照耀在他绑缚在刑柱上,遍体鳞伤的躯体上,苦难中带着圣洁的光辉。心下起了恻隐之心,那个杨夫人为救夫君甘冒这样的风险,也实在是让人敬佩。

    不一会儿,杨夫人闪身进来,一脸的沮丧,来到我身边,抓过春痕手里的刀对着我的脸,“你是锦夜那阉人的夫人,自然知道他的令牌藏在哪里!”

    我冤啊,我是真不知道。我见她神情激动,手直发颤,生怕她想到她那命悬一线的夫君拿我泄愤,为求自保,赶忙问她:“那个令牌长什么样儿的?若知道样子,可以找工匠伪造一个。”

    一边的春痕紧张地接口道:“锦大将军的令牌只有两个,见令牌如见锦大将军。听闻一个他自己随身带着,用以公务调遣,另一个收于府中,却不知放在哪里里。据见过的人说,那令牌是千年玄铁而铸,色如黑金,花纹繁复,极难仿造,中间是个‘锦’字……”

    我心念一动,我有啊!

    当日在宫中,锦夜曾给过我这么一个令牌,我拿着招摇撞骗,进出被羽林卫层层包围的凤仪宫如入无人之境,让我很是得瑟了一阵子。后来,凤仪宫解禁,我见这个东西这么好使,便偷偷眯下来了,没有还给锦夜,他也没找我要。

    我赶紧说,“我有那么一块黑乎乎的令牌,中间是有一个‘锦’字。”我扭头看向春痕,“你还记得我有一个放杂物的匣子吗?你去翻翻,我记得我随手放在里头了。”(我这种行为,有一个词可以概括,就是“吃里扒外”。锦夜:你知道就好!)

    春痕急急地回遗珠苑找令牌了。剩下杨夫人看着我。

    不过一炷香的时间,春痕就回来了,气喘吁吁地将一个令牌交到杨夫人手里,“杨夫人,就是这个!”

    杨夫人接过令牌,眼睛一亮,很是激动,她将令牌紧紧地握在手心,仿佛握着她丈夫的性命,抬头看我时,颤声问:“我差点儿杀你,你为何帮我?”

    说实话,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帮她,是因为敬佩杨大人的勇气,是因为被她冒死救夫的行为所打动,还是慎行司的天牢让我想起了与长风的初遇,我说不清楚,大约都有吧,无法向她解释什么,只能祝福她,“希望你能救出你的夫君,与他远走高飞吧!”

    她沉默了一会儿,轻声道:“谢谢你!”

    她起身向门外走去,未及触到大门,就见两扇雕花木门随着“嘭”的一声巨响,四分五裂,飞向两边。

    洞开的大门口,锦夜负手而立,长发红衣在夜风中飞扬,衬着身后的夜色星光,犹如天神下凡,不可一世……



第一百一十六章  人言可畏

    洞开的大门口,锦夜负手而立,长发红衣在夜风中飞扬,衬着身后的夜色星光,犹如天神下凡,不可一世……

    杨夫人微微错愕,手举利刃向锦夜刺去,离锦夜尚有一米远,就见锦夜轻抬手臂,衣袖卷起一个红色的漩涡,而杨夫人已经仰面飞了出去,“咚”地一声,落在离我不远处的地上,口吐鲜血,倒地不起。

    锦夜疾步地走进屋来,连我都感到一股慑人的压力,禁不住瑟瑟发抖起来,更何况受伤倒地的杨夫人。但是杨夫人是个刚强的女子,并未退缩求饶,反而倔强地对锦夜怒目而视。

    锦夜并未理她,径直来到我的跟前,手一挥,我身上的绳子就松垮下来。我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儿呢,就被他一把抱在怀里。下颌顶着我的头顶。我大惊失色地被他紧拥着,贴在他精壮的胸口上,耳听他的声音在胸腔里回荡,异常的浑厚,“溪儿莫怕!”(大哥,我怕的就是你好不好!)

    我挣扎了一下,碰到手臂上的伤口,不禁“哎呦”了一声,锦夜惊觉,放开我,略一打量,看到我腕上已经干涸的血迹,锦夜容颜大变,一把抱起我,将我放到他的床上,见我伤得不重,才放下心来。他亲自为我清洗了伤口,敷上锦府的“天香续肌膏”,用白布包扎好,又细心地拉过被子盖在我的身上。

    回身之际,已换上冷如寒冰的面色,目光阴狠。他缓步走到依旧匍匐在地的杨夫人,俯身拾起落在她身侧的令牌,声音不带一丝温度问道:“杨夫人深夜来访,不知所为何事?”

    杨夫人咳了一声,痛苦地又吐出口血来,哑声道:“明知故问,难道我还是来拜访你锦大将军不成?”

    锦夜丝毫不理会她的奚落,“锦夜自是知道你为何而来,杨夫人不惜夜探我府,盗取令牌,一个女子为了夫君,如此不畏艰险,锦夜也是敬佩至极。锦夜好奇,杨夫人如何进到我府上的。”

    说着,瞟了春痕一眼,春痕抖如筛糠,腿一软跪倒在地上。哆嗦着说道:“锦大将军饶命,锦大将军饶命!”

    我怕将春痕牵扯出来,便开口将事情揽在我身上,“我听闻杨夫人来访,很是好奇,便让春痕带她进府一叙。”

    锦夜看向杨夫人,“是这样吗?”

    杨夫人迟疑地点点头,锦夜沉默了一会儿,并未深究。只悠悠向她道:“若只是进府盗取令牌,念你救夫心切,我还能饶你一命,可是你伤了内子,锦夜便饶不得你!”

    杨夫人很是刚烈,凛然道:“我今日既然敢来,就是抱了必死的决心,死在你手里的冤魂也不在乎多我一个!”

    锦夜唇边漩起一丝冷笑,勾魂摄魄,“恭敬不如从命,就如杨夫人所愿。锦夜向来是‘受人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你伤内子一刀,我便还你千刀!”

    他红袖一摆,冲着屋外扬声道:“来人。”

    我在一边听得心惊胆战,抖成一团。看见锦夜叫人,知道若锦夜发话,那杨夫人必是凶多吉少,于是顾不得害怕,从床上一跃而起,抢在锦夜前面向冲进来的侍卫色厉内荏道:“这妇人着实可恶,将她押入大牢,与杨同礼关在一处,让他们天牢里做鸳鸯去!”

    侍卫不料我发号施令,迟疑地齐齐看向锦夜,锦夜看了我一眼,冲他的侍卫微微点头,那些人拖着杨夫人出去了。我回身对依旧跪在地上发抖的春痕道:“你先下去。”

    春痕牙齿打颤地说了声“是~~”,才哆哆嗦嗦地从地上爬起来,跌跌撞撞地出了门。

    屋里只剩下我跟锦夜,锦夜看向我的目光带着无奈,“你又要来做好人,那杨家的女子明明伤了你,你却一再替她遮掩,还暗中助她。”

    我见锦夜如此洞悉分毫,心中升起惧意,嗫嚅着,“杨夫人刚才也是救夫心切,不是故意伤我,若她有心,恐怕我已经没命了。”

    锦夜微一蹙眉,忽然伸手揽住我。我被禁锢在他的胸前,吓得僵直着手脚,不敢动弹,只感觉他的心跳震得我耳朵发麻。

    我勉强推开他,想为杨大人和杨夫人求情,却又不知如何开口。我知道锦夜心中的结症所在,那日杨同礼在众人面前公然羞辱锦夜,这口气锦夜如何咽得下。

    无敌的锦夜,却有着最脆弱的命门。我甚至不敢去想对于一个男人,那是怎样的一种耻辱。当伤口被人揭起的时候,又是怎样的疼。这么久了,我怕他,躲避他,视他为魔王,而此刻我面对着他那颗千疮百孔的心,却只想安慰他。

    “锦夜,我知道你恼恨当日堂上杨同礼辱你之事,可是你杀了一个杨同礼却堵不住众人悠悠之口。那些恨你的人,见你在意只会高兴。结束一个流言不是将制造流言的人赶尽杀绝,而是压根不去理会,那些人见伤不了你分毫,自会腻烦,不再说三道四,流言也会不攻自破的……”

    他的眼中瞬间弥漫起一层血雾,面部也扭曲在一起,分不清是愤怒还是痛苦,声音嘶哑道:“你说什么?”

    他的反应如此激烈,如一头受伤的野兽。我被吓住了,禁不住向后退去,他步步紧逼,猩红的眼眸一眨不眨地盯着我,象地狱的烈焰,咬牙切齿道:“你只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女子,到处施舍你那点儿毫无用处的同情心,你不会明白,有的伤口不会痊愈,即便经过再长的时间,即便裹上层层的纱布,依旧会溃烂流脓。说什么流言会不攻自破,你可知道,人言也能像利剑一样伤人,会千刀万剐地割得人体无完肤!”

    我后背顶到墙壁,已经退无可退,他的脸离我越来越近,在离我不到几寸远的地方停住,近到我都能感到他一起一伏的剧烈喘息的胸膛顶到了我的身上,他恶狠狠地盯着我看了半天,突然转过身,将后背对着我,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滚!”

    我张张嘴,却连道歉的话也说不出来,只能就这样“滚”回了遗珠苑……



第一百一十七章  画眉

    我本来是个沾枕头就着,不会失眠的人,而那一夜却躺在床上跟翻烙饼一样睡不着觉。脑海中全是锦夜悲愤受伤的脸,他说得没错,我确实是在向他展现我那份廉价的同情心,以一种居高临下的姿态教化他。

    在我的潜意识里,自己是一个健全的人,而他则是一个不完整的男人,一个悲剧,一个可怜虫,需要我怜悯,需要我开导劝慰。我没有给他应有的尊重,反而用我自作聪明的言语再一次践踏了他。人言既是利剑啊,我那一番站着说话不腰疼的义正言辞何尝不是在他的伤口上又撒了一把盐。对于锦夜,他的伤口无从医治,他的痛苦无法抚平,而怜悯是对他最大的侮辱……

    一直到晨曦微露,天光放亮,我才迷迷糊糊的睡了一会儿。

    早膳后,锦夜派人到遗珠苑送来消息,今日是太皇太后六十五岁的寿辰,龙耀国举国同庆,宫中更是举办了寿宴,邀文武百官前去为太皇太后贺寿。他让我梳妆一下,随他进宫。

    春痕昨晚逃过一劫,对我感恩戴德,越发对我尽心竭力,忙着招呼夏屏、秋画和冬凝几个人为我梳妆。我不想太过扎眼,只择了一袭鹅黄色的衣裙,裙摆绣着茜红的海棠花朵。淡扫了妆容,又捡了一个海棠花样的紫金钗插在发髻上就算了事。

    正要出门,锦夜进来了,冲着春痕她们一挥手,她们几个识趣地出去了。我站着屋子当中,很是尴尬,都不知道对他说什么好。好在他神色冷漠,没有再提昨夜之事,只扫了我一眼,淡淡道:“我锦府出来的人怎么穿得连个婢女都不如。”

    我气结,低头看看自己,虽不华贵,但也清丽,他不会让我穿成个地主婆才称心吧!

    他也没再说什么,拉着我的手径直走到衣橱前,草草翻了翻,扯出一件水红色的锦衣罗裙,扔在我身上。我傻愣着站着,不知所措。他半歪着头,漆黑的眼珠盯着我,不耐烦问道:“你不会等着我替你更衣吧?”

    “不用,不用,我自己来!”我手忙脚乱地抓起衣服进了内室。穿好后才发现身上的衣裙质地轻软,不知以何物织成,水红色的面料流光溢彩,绣着缠绕花枝,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折映出浅淡的金银光芒,华贵艳丽,整个人似一道旖旎的霞光。

    锦夜抬手扯下我头上的海棠发钗,随手拿起一只镶满各色宝石的凤钗插在我的头上,凤口衔着长长的流苏。

    我一惊,忍不住提醒他,“只有宫中的娘娘才可以插戴凤钗,草民滥用属大不敬,是要掉脑袋的。”

    锦夜置若罔闻,斜睨了我一眼,过了一会儿才悠悠说道:“你的脑袋是我的,别人还拿不走。”

    他又拉着我的手,将我拉到妆台前,从妆台上拿起黛笔。我躲闪了一下,他伸手擒住我的下颌,将我的脸固定住,一笔一笔为我画眉。他神色异常专注,带着花香的气息轻拂着我的脸,拿着黛笔的手指也不时触碰到我的面颊。

    本是旖旎浪漫的画眉,却让我如芒在背,紧张得大气儿都不敢出,只剩下一双眼睛叽里咕噜地乱转,他这又是唱的是哪一出啊?他一会儿犹如凶神恶煞,一会儿又为我择衣画眉,一半是火焰,一半是海水的,让我摸不清头脑。

    画好后,他后退一步,就着窗棱映进的阳光,仔细地打量我的脸,目光中竟有温柔的波光。又拿起胭脂,在我的面颊上淡淡地扫了一层,才满意地将我拉到铜镜前,我看着镜中的艳光四射的自己,一时信心大增。

    旁边的锦夜对着镜中的我点头道:“这般甚好!”言罢展颜一笑,本来冷峻的面容如云开见日,仿佛满园的鲜花刹时绽放。我的气焰一下子又矮了下去,有他这么个参照物,立马就把我这个新晋美女给比下去了。

    锦夜拿出天香续肌膏,细心地为我给腕上的伤口换了药。锦府的药果真是天下极品,不但不痛了,伤口也已经愈合,不再渗血。当然,我伤得也不厉害。

    重新用干净的白布包好后,他又将花纹繁复的衣袖放下,遮住我腕上的伤痕,才直起身,“走吧,不要误了时辰。”他携着我的手,向门外走去。忽然想起什么似地停止,从怀中掏出昨晚我给杨夫人的玄铁令牌,放到我的手心,“这个你收好,不要轻易给人。”

    我一阵脸发烧,呐呐道:“谢……谢谢。”我鼓起勇气向他道歉,“昨晚的事儿对不起。”

    他看着我,精致的唇角旋起一抹笑意,烟花一样的美丽,却落寞得比哭更让人难受,“至少你是真心的怜惜我……”



第一百一十八章  奸夫恶名

    宫中张灯结彩,一派喜庆,云意殿中,太皇太后身穿暗紫金色绣百鸟朝凤纹样的吉服,接受百官拜寿。皇上自当日为江家的事儿,急怒攻心,落下了吐血的病症,虽然经太医诊治,但依旧缠绵病榻,连太皇太后的寿宴也未出席,倒是身怀六甲的江映雪,一身宫装,坐于太皇太后身旁,虽然清瘦,面上却露出历经风浪后的淡定平和,波澜不惊。

    锦夜和我的到来引来众人纷纷行礼,竟然比给太皇太后和皇后娘娘行礼还有毕恭毕敬。虽在宫中,众人却并不掩饰对锦夜的阿谀奉承,卑躬屈膝。

    我与锦夜带来为太皇太后贺寿的一尊尺高白玉观音,也被放在大殿前供桌上的中央位置,在众人进奉的寿礼中,并不出众,却引来众人的啧啧惊叹。我冷眼看着众人使尽浑身解数,讨好锦夜,只觉得世态炎凉,甚是无趣。

    我环视一周,没有看见长风的身影,虽然失望,却也微微松了口气,看来他是真的离开了京都。他那样淡泊名利的人,如一块不染杂质的水晶,见到百官的奴颜婢膝,只会污了他的双眼。

    宫中宴会,我只能随女眷坐于偏殿,在一群命妇官眷之中,我很是不自在,每一个人都对我笑脸相迎,说不尽的客气奉承话,仿佛我才是今日寿宴的主角,就差祝我“万寿无疆”了,而在她们笑逐颜开的眉眼后,我却能看到她们的鄙薄和憎恶,仿佛我是一坨垃圾,她们却因惧怕锦夜的权势而不敢掩鼻。

    精美的菜肴流水一样的端上撤下,我却食不知味,味如嚼蜡。看腻了众人的虚伪嘴脸,我只说去更衣,便告歉离席,众人也是松了一口气,想来她们也是不愿意应承我的。

    我逃也似的从侧门溜出大殿,离开了喧嚣的大殿,只觉得外面空气清新,暮春的暖风吹在身上,熏人欲醉。

    我信步走到莲池边的树林,此时宫中人都聚集在云意殿为太皇太后庆寿,树林中空无一人。

    头上的凤钗压得我脖子酸痛,凤口衔下的宝石一扫一扫地碰着我的面颊,微微的疼,我抬手拔下凤钗,随手仍在脚下的草丛里,满头的秀发倾泻而下。头上没了束缚,顿觉轻松。我背倚在一棵几人围抱的大树树干上,仰头望着枝繁叶茂的树冠,阳光穿透树叶的缝隙,逸出了缕缕金色的光芒。

    我忆起在宫中与长风重逢后便夜夜于此会面,谈笑风生。他曾经为了躲避巡夜的羽林卫将我揽在怀中,让我仿佛坠入兰花的海洋;他还曾经对我说过“若溪,跟我走吧!”,那一刻怦然心动的感觉,至今依然让我记忆犹新。脑海中全是对他的记忆,他挺拔的身影,俊秀的面庞,温柔的眼眸,……

    面前忽然出现一个人影,挡住了阳光。我费力地将仰得僵硬的脖子调整回来,平视之际,愕然对上长风温润深情的双眼。他站在我的身前,静静地看着我,仿佛一个最美好的梦。

    我一时不知身在何处,动也不敢动,生怕一动,梦就醒了,而他也会如飞雨逐花一般,消失隐退。

    随着一声幽绵的叹息,他修长的手抚上我的面颊,微凉的手指轻扫着我的皮肤,引起微微的战栗,让我知道这不是梦,泪忍不住就这样落了下来,滴在他的手上,他仿佛被烫了似的缩回手,却在下一瞬间一把将我紧紧搂在怀中。我靠在他瘦削的肩头,缓缓闭上眼睛,涌出的泪水打湿了他肩膀的衣服,晕染成一片泪渍。

    他拥着我,喃喃的呓语带着蚀骨的心痛与怜惜在我耳边响起,“若溪,若溪……”

    我怕我的眼泪会让他误会我处境艰难,于是勉强止住呜咽,从他怀中抬起头,他抬手拭去我脸上的泪痕,焦急地问:“你过得好吗?锦夜……”

    我知道他想问又不敢问,赶忙口齿不清地说,“他对我很好!”

    长风明显的不信,只怜惜地拥着我,“若溪,你总是这样让人心疼。长风夜夜难以成眠,闭上眼睛就是你的身影。”他叹息着自责,“是长风害了你!”

    “我真的很好,锦夜其实……没对我怎么样,他不过是说说狠话让你担心罢了。”

    长风默然不语,满脸的心碎神伤。他眼中的锦夜是个暴虐狠毒的人,他不会理解那个早上为我画眉的锦夜。我不知如何向他解释,我只知道,我说得越多,他越会觉得我只是在故作轻松的安慰他。

    我不愿再在他面前提起锦夜,便问他:“你怎么还在京都?不是说你云游去了吗?”

    他温和地望着我,声音中却透出笃定,“你在这里,长风哪儿也不去。”

    我跺脚埋怨,“朝中已是锦夜的天下,你留下来只怕凶多吉少!再说被锦夜看见我们在一起,他又该变身发飙了。他对我也就是吓唬吓唬,对你可不会手下留情。咱们两个还是要‘安全第一’,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我眼珠一转,拉起他的手,“要不咱们两个私奔吧!做对儿亡命鸳鸯,隐姓埋名,让他找不到咱们。”(怎么听着跟诱拐长风似的)

    长风苦笑着摇头,“以锦夜的权势,天地之大恐怕都没有我们的容身之处。”

    我一想,倒也是,锦夜还不得掘地三尺地找我们,逃亡的生活又有什么安定幸福可言呢?一时垂头丧气起来。

    长风悠悠道:“再者长风也不愿那样辱没你,我要与你光明正大地在一起,娶你做我的妻子,并肩于人前。”

    啊?我看着长风,都说恋爱中的女人智商降为零,原来恋爱中的男人也会头脑发热地冒傻气。

    我不忍打击长风,可还是忍不住提醒他,“你……也打不过他,要不找个世外高人拜师学艺去,十年八年的我等你!再不行,咱们两个练了鸳鸯剑什么的,珠联璧合一下?”(等我练成了,头发都白了)

    长风轻抚着我的长发,“长风但求你平安无事,剩下的事让我去做。”

    我还是搞不明白,他要怎样和我光明正大地在一起。天地广阔,大路条条,却偏偏没有我与他并肩共行的那条路。这个想法让我很是绝望。我不愿他身犯险境,再惹怒锦夜,不禁唏嘘着,“长风,有的时候我们没办法左右我们的命运,既然无法改变就只能接受现实。”

    他神色坚定,“你说过,有的感情要勇于追求,有的感情要敢于放下。若溪,你就是长风要不惜一切去追求的人。”

    他痴看着我的脸,仿佛看不够一般,须臾将我的脸压在他的胸口,我俯在他的胸前,感受着他沉稳的心跳,撞击着我的耳膜,他的声音带着绵绵的爱意徐徐闯入我的耳内,“长风已经错过你一次,不会再错过第二次。”

    我心潮翻涌,感慨难言,只抬手勾住他修长的脖颈。就让我们一起沉沦吧,哪怕只有片刻的温存……

    时间仿佛凝住,天地间只剩下我们二人……

    不知过了多久,长风轻轻将我放开,我一把抱紧他,含糊着说:“别走!”

    “嗯!”他温柔地回应,依旧揽着我,声音轻柔得象不忍叫醒酣睡中的爱侣似的,在我耳边说道:“锦夜来了。”

    “哦!”我应了一声,脑子迷迷糊糊的,根本没去想是怎么一回事儿,从他的胸前象没睡醒一样慢吞吞地抬起头来,这才赫然发现锦夜就站在几步之外的地方,面罩寒霜地看着我们。明媚的阳光,鲜艳的红衣都掩不住他身上的肃杀之气。

    大惊之下,我一下子撤回勾着长风脖颈的双手,想起锦夜曾经的威胁,不禁发起抖来,他不会真的剁手剁脚地把我剁成肉葫芦吧!我暗下决心,若我能逃过此劫,一定手书“色是刮骨钢刀”几个大字,挂在床头,日夜瞻仰,警钟长鸣。

    长风将我揽到他的身后,神色不见丝毫的惊慌。

    锦夜冷如冰霜一样的目光扫了我一眼,我哆嗦了一下,不敢再看他,长风感到我的恐惧,安抚地握住我的手。我挣扎了一下,他反而握得更紧。

    好在锦夜没再看我,凤目一斜,潋滟的眼波已经荡到长风身上,他缓缓上前两步,红衣摆动如水中波澜,脸上扬起明媚的笑意,“原来王爷在此。锦夜得到消息,王爷这几日神龙见首不见尾,一直密会朝中老臣,似在筹划什么事儿,今日怎么得空在宫中现身了?”

    不待长风回答,他又笑意盈盈道:“锦夜本是出来寻找内子,不想竟然撞到如此不堪的一幕,王爷身边自然不缺娇花美眷,不想却在林中与内子勾搭成奸,都道王爷君子端方,谁料竟然是个满腹淫欲的登徒子,这寿宴还未结束呢,就亟不可待地林中私会来了。若被世人知晓,岂不是毁了王爷的一世清誉,背上了沾染人妻的奸夫恶名?”

    锦夜将长风说得如此下作,听得我心惊肉跳。长风谦谦君子,爱惜名誉胜过性命,如此羞辱,定会让他无地自容,尴尬羞愧。我紧张地看了长风一眼,不想他面如止水,不见丝毫波澜,淡然道:“长风担下这个罪名又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