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10-22

来自远方: 谨言 24-34

24、第二十四章

用过午餐,李谨言和楼逍便要离开。

二夫人只送到了二房的院门口,便停住了脚。李家还保留着前朝的规矩,后宅的妇人,一般是不许到前院的。看着缓缓关上的院门,李谨言嗓子眼有些发堵。哪怕有老太太护着,没有了丈夫,儿子也不在身边的女人,在这样的李家,日子又怎么会过得轻松。

李谨言想接二夫人离开,可现在还不行。李家还没有分家,人言可畏,他不能让二夫人身上被泼脏水。

李谨丞和李三老爷都到了前院,就算之前被李谨言扫了面子,李谨丞脸上的笑容也没有丝毫异样,依旧和李谨言做出了一副兄友弟恭的样子。在外人看来,或许李家大房和二房不和,但李家大少爷和三少爷,关系却是不错。

在一旁的李三老爷自始至终挂着一副笑模样,偶尔说上两句,却也不在点子上。

李谨言看不透他这个三叔,想起枝儿带回的话,如果李庆云真是个彻头彻尾的纨绔,扶不起的阿斗,老太太怎么会刻意提起让他和李庆云多走动?如果不是,他这副样子,难道都是装的?有必要吗?

心里想着,李谨言就不免多看了李庆云两眼,李三老爷嘿了一声,撸下了手上的红翡扳指,“侄儿,你出门子的时候,三叔也没给你添件像样东西,这个,是从前朝一个贝勒爷手里得的,就当三叔一点心意,拿去玩吧。”

李谨言接过扳指,“三叔,送给我,你不心疼?”

“你要是觉得三叔这礼不错,就想法给三叔找点事做怎么样?”李庆云大大咧咧的开口道:“你可是不知道,你三婶没少念叨我,说我整日闲着不做事,坐吃山空,混吃等死,就没一句好话。我耳朵都快长出茧子来了,啧!”

李三老爷话说得直白,李谨言乐了。

“三叔,你这话就是抬举侄子了。要是不嫌弃,等元旦过后,咱们叔侄俩好好聚一聚,如何?”

李谨言话一出口,李庆云顿时喜上眉梢,李谨丞脸上却闪过一抹复杂的神色。

离开了李家,楼家的马队上了长宁街。

由于李谨言不会骑马,楼夫人安排了家里的车来送他,楼少帅自然也坐进了车里,少帅的马队顶替了大帅府的护卫,黑色轿车后,跟着一溜高头大马,马上的骑兵身姿挺拔,背着骑枪,腰上挂着马刀。不用说就知道,这是大帅府的。

长宁街上依旧热闹,自从来到这个年代,李谨言先是一场大病,家里又闹了一团乌七八糟的事情,紧接着就“嫁”进了楼家,事情一桩接着一桩,没容他歇口气。至今还没正儿八经的逛过关北城。听着车窗外传来的吆喝,不由自主的扒着车窗往外看。

人都是有好奇心的,何况是这个弥漫着古早风情的年代。

长宁街是关北城最繁华的三条大街之一,沿路酒楼茶庄饭馆林立,典当行,银楼,杂货铺,应有尽有,各种幌子,实物的,旗帘的,牌匾的,其间还夹杂着外国人开的洋行,看得李谨言眼花缭乱。他甚至还看到一个挑货的货郎头上攒着两朵绒花,和一个身穿黑色长袍的洋神甫擦肩而过。

楼逍侧过头,见李谨言看得出神,叫司机停车。

推开车门,楼逍直接把李谨言拉下了车。

开车的司机被打发回了大帅府,几个兵哥下了马,跟在楼少帅和李谨言两人身后。街上的人大多是认识楼逍的,却对李家三少爷不太熟悉,见两人走在一起,也能猜个七七八八。

李谨言看得稀奇,他对这个年代的认知,大多来自于电视电影,那里面描绘的军阀,大都是横行霸道,闹市纵马,抢男霸女,无恶不作,比胡子还胡子,比土匪还土匪。老百姓见了,都像是躲瘟疫一样,恨不能立刻就长出四条腿跑了。他知道这其中肯定有夸张的成分,但艺术总是来源于现实吧?

兵匪一家,自古有之。

可街上的人看到楼少帅,却表现得很是平常,熟悉的打个招呼,不熟悉的,也就当是个陌生人,擦肩而过,不见诚惶诚恐。只是对楼逍和他身后的大兵有几分忌惮倒是真的。

李谨言想什么,脸上不由得就露出了几分。嘴里还问了一句:“少帅,他们不怕你?”

楼逍奇怪的看了他一眼,身后有个兵哥直接笑出了声音,李谨言打眼一看,是个高个子的粗壮大汉,五官深邃,显然是刮过胡子的,可下巴上还是青龇一片,眉毛很浓,眼睛,好像还是灰蓝色的。

兵哥见李谨言看他的眼神,就知道他在好奇什么,咧嘴笑了:“言少爷,我祖上是鞑靼人。”

“鞑靼?”

他说的鞑靼,和被西方人称为鞑靼的满清没任何关系,最早可以追溯到西元五世纪北方的游牧民族,后来被成吉思汗征服,随着蒙古军队征战四方,曾建立过几个汗国,后来先后被土耳其和俄罗斯征服,现在的鞑靼,主要散布在克里米亚,西伯利亚等地,还有部分在蒙古,几支迁入了新疆,后世称为塔塔尔族。

这个自称祖上是鞑靼人的兵哥,原来是生活在西伯利亚的鞑靼人的一支,后来迁入了蒙古,再后来又逐渐东迁,和汉族人混居在了一起。

鞑靼人和蒙古人一样,是马背上的民族,楼大帅占据北六省之后,手下的骑兵,有一部分都是蒙古人和鞑靼人后裔,有不少都成为了骑兵队中的将官,跟随楼少帅的这个兵哥,祖母和母亲都是汉人,身上鞑靼人的血统特征依旧十分明显。

不过,看着一个明显有欧罗巴特征的汉子,一开口就是满口的东北话,也觉得挺可乐的。

兵哥似乎不明白李谨言在笑什么,见少帅没有阻止的意思,接着说道: “言少爷,就算是有兵匪这一说法,也是兵在前,匪在后。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咱们想土匪一把,也得找别人的地盘。当兵吃粮,扛枪拿饷,楼大帅的饷银发得足,咱们也没人非得去干那些被戳脊梁骨的破事。”

兵哥说得兴起,接着道:“想当初,关北城外也不是没土匪,一些还是前清的绿营兵,朝廷没了,他们没了生路,就全都进山落草为寇了。咱们大帅不稀得搭理他们,少帅一回国,当即点将率兵,连掀了五六个寨子!还有那不长眼的,少帅单枪匹马直接攻上山寨,一梭子子弹下去,干死了八个!打得那群瘪犊子哭爹喊娘,谁不说咱少帅是常山赵子龙再世,有万夫不当之勇!”

见这人越说越不像话,身边的兵哥忙桶了他一下。

李谨言刚被说起了兴头,想继续问几句,却被楼逍一把握住了手腕,拉着就走。

兵哥被同伴一提醒,抓抓脑袋,憨憨的问了一句:“过了点?”

另一个兵哥猛点头,哪里是过了点啊,没见少帅的脸都黑了,就算想在少夫人跟前多夸少帅几声,也没这么干的,这是夸人呢还是说书呢?

“少帅,你当初真单枪匹马去了土匪寨?”

楼逍侧过头,黑黝黝的眸子定定的看着李谨言,扣在李谨言手腕内侧的大拇指缓缓的擦过:“你想知道?”

李谨言突然背后一冷,他不想知道了,真的。

李三少老实了,楼少帅满意了。

两人正走着,前面一个穿着黑袍子,抱着一本圣经的洋神甫迎面走来,楼少帅似乎认识他,见到这人走过来,眉头就是一皱。

“楼!阁下!请等一等!”

洋神甫见楼逍要走,直接扯着嗓子在街上喊开了,李谨言分明看到楼逍的手在腰间的武装带上摸了一下,那里挂着一个枪套,枪套里,插着一把勃朗宁自动手枪。

“阁下!您今天一定要听我说……”

洋神甫几个大步上前,满脸的大胡子,却并不显得邋遢。李谨言仔细瞅了一眼,他身上的教徽,和一般的基督教教徽不同,在耶稣基督的头上和脚下,分别多了一横。

“东正教?”

李谨言从洋神甫的滔滔不绝中,捕捉到了这个词。

洋神甫说得多了,楼逍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拉斯普京神甫,我有自己的信仰。”

留下满脸遗憾的神甫,楼逍拉着李谨言转身就走。李谨言却在听到楼逍对这个神甫的称呼时愣了一下,拉斯普京?这名字怎么这么熟悉?好像在哪听说过?

回到楼家。楼大帅又去了军营,楼夫人正和几个姨太太玩牌,见李谨言和楼逍回来,简单问了几句,吩咐他们好好休息,就没别的话了。

李谨言心里一直记挂着刚刚的事情,总觉得拉斯普京这个名字似乎很重要。

拉斯普京,东正教……突然,李谨言的脑中灵光一闪,拉斯普京,格里高利拉斯普京!大名鼎鼎的俄国妖僧!

李谨言猛的一拍桌子:“着啊!原来是他!”

不过,拉斯普京不是应该在尼古拉二世的宫廷里吗?怎么会跑到楼大帅的地盘上来了?

“少帅,你知道那个洋神甫的全名吗?”

楼逍正擦着一把史密斯左轮,头也没抬:“弗拉基米尔叶菲姆拉斯普京。”显然被这个神甫烦透了,楼少帅将他的名字记得很牢。

“不是格里高利?”

“不是。”

李谨言有些失望。还是开口问道:“那,少帅,你听说过俄国沙皇尼古拉二世身边有个叫格里高利拉斯普京的僧人吗?”

楼逍没说话,只是看着李谨言,在李谨言以为不会得到回答的时候,开口道:“有。”

楼大帅手中的地盘直接和俄国接壤,隔了一座长白山就是朝鲜,那里已经是日本的势力范围。前清的时候,俄国在边界成立过保安队,日本也变着法的扶植自己的势力。一群数典忘祖的,靠着洋鬼子的势力胡作非为,祸害乡里,都被叫二鬼子,反倒不以为耻,变本加厉。

楼大帅进驻北六省之后,这种情形好了许多。但无论是北极熊还是日本矬子,都没死心。保安队解散了,间谍却没少派,光是在楼大帅手里挂上号的,就不下两百人。可这些人不能随便抓,一来他们的身份不是商人就是外交人员,抓了麻烦不小,很可能被倒打一耙,二来抓了他们,谁知道会不会再另派更多的人来?

若是想要将境内的间谍都扫清,就得一击必中,连根拔起,否则,轻易不能动。打草惊蛇,可不是什么好事。

楼家人也不是吃亏的性子,别人能插钉子,他们就不能吗?

楼大帅掌权这几年,没少往外派人。被派出去的钉子,一大部分都折了,一些失去了联系,仅剩的十几人,不过两三个能发挥作用。

这是楼家的底牌,连司马大总统都不知道。

如今满洲里的事情迫在眉睫,楼大帅未尝没有让这些钉子动一动的想法。可这些钉子扎下去不易,要怎么动,必须认真考虑,一个不慎,就会得不偿失。

李谨言得到了肯定的答案,眼睛一亮,语气带着几丝兴奋的说道:“少帅,据我所知,这个拉斯普京很了不得,沙皇和皇后都很信任他,满洲里的事情或许可以从他身上想想办法。不说一定能改变局面,总也是条路子。”

“你怎么知道?”

“吔……我父亲说的。”李谨言顿了一下,他这才想起,自己一个富家少爷,却对俄国宫廷的事情这么熟悉,未免有点奇怪:“我父亲生前也和俄国人打过交道。”

“你父亲?”

“恩。”

“我知道了。”楼逍把手中的枪放在桌上,站起身,“这件事,我会确认。”

李谨言刚舒了口气,却被楼逍捏住了下巴。

“少帅?”

楼逍低下头,唇擦过李谨言的额头,落在李谨言的发间,“记住,我是你男人。我信你,不要对我说谎。”

话落,放开李谨言,拿起军帽,走出了房间。

李谨言摸着刚被楼逍碰过的地方,半天回不过神来。



25、第二十五章 

“僧人?”楼大帅诧异的抬起头:“不过是个妖言惑众的嬖幸,连一官半职都没有,能起什么作用?”

“父亲,拉斯普京不是一般的僧人,深得沙皇一家的信任。尤其是皇后亚历山德拉,这个黑森女人性格骄横,喜欢玩弄权术,对沙皇有着极深的影响力。我在德国读军校时,也曾听过关于俄国宫廷的传言,据说,沙皇的皇后,和这个拉斯普京的关系很不一般,几乎对他言听计从。”

“这样啊。”楼大帅犹豫了一下:“可这到底是国家大事。”

“总可以一试。”

楼大帅靠在椅背上,沉吟了半晌,终于点头道:“好,这事,我会安排人去做的。”

“是。”

“还有,”楼大帅语气一转,“老毛子又在边境增兵了,咱们也得有所准备,不能抻着脖子等着挨打。钱伯喜的一师三天后就要开拔,你回去准备一下,独立团跟着一师一起去边境。”

“遵命!”

“独立团原本不用跟着一起去的,是我下的命令。”

楼逍挺直腰背,站得笔直,像一把出鞘渴血的战刀:“保土守疆,军人之责!”

“好!”楼大帅啪的拍了一下桌子,猛地站起身,“我就和钱伯喜那老小子说了,我楼盛丰的儿子,不是孬种!”

“是!”

楼大帅坐回椅子上,表情缓了缓,接着说道:“逍儿,我打下的这片家业,将来都是你的。我不会效仿汉景帝,杀了周亚夫给儿子铺路。咱们楼家以武起家,学不来文人那一套,无论是守成还是更进一步,你都得凭自己的本事让我手下的这帮老兄弟心服口服!”

“儿子绝不负父亲的期望!”

“好!”

楼大帅摸了摸光头:“还有件事,战场上到底刀剑无眼,总也得留个后手。你媳妇不能生,你六姨娘和我提过她那个侄女,你觉得……”

“父亲!”楼逍打断了楼大帅的话:“我今生,绝不纳妾。”

“你说什么?”楼大帅一瞪眼睛,“不纳妾,你想让楼家绝种?!”

“您还能生。”

“你,你这个……”楼大帅恼羞成怒,气得肝疼,抓起桌子上的烟灰缸,直接朝楼少帅扔了过去,楼少帅动也未动,烟灰缸擦着他的肩膀落在地上,发出一声钝响。

“父亲,没其他事,我先下去了。”

楼逍敬了一个军礼,转身就走。

楼大帅气得直吼:“滚!滚犊子!”

楼少帅拉开门,滚了。

等到房门关上,楼大帅脸上的怒容顿时消失无踪,坐回椅子上,骂了一声:“妈了个巴子的,这混小子,随谁?”

书房外,楼少帅恰好遇到了来见楼大帅的楼夫人。楼夫人伸手拍了一下楼少帅的肩膀,看着手指上的烟灰:“又惹你爹生气了?”

“娘,三天后,我随军队一起开拔。”

“哦,这事我知道。”早些年楼大帅三天两头的出去打仗,一年到头,没几天在家,楼夫人已经习惯了。儿子生在楼家,就不可能不上战场,不带兵打仗,否则,没人会服他,“还有什么?”

“纳妾。”楼逍看着楼夫人:“我拒了。”

“让你纳谁?老六那个侄女?”

楼少帅点头,楼夫人嘴角掀起一抹讽笑:“这事你甭管了,娘会给你处理好。不想要,就不要,谁也甭想勉强我儿子!”

等到楼逍转身离开,楼夫人没直接进书房,而是转身对丫头说道:“去告诉二管家,六姨太那个侄女不是喜欢伺候人吗?正巧三姨太那边的丫头不久前碰了头,就把她送过去吧。”

“是。”

“明个就是元旦了,今晚就把人送走,省得晦气。”

“是,夫人。”

随口一句话,就决定了喜桂下半生的命运,楼夫人轻轻笑了一声,看起来,她待人还是太宽和了些。三姨太当年虽张扬,好歹肚子争气,有了三个闺女,也算是对楼家有功,六姨太,她有什么?一个财政局局长的哥哥?

楼夫人眼中闪过一丝轻蔑,很快就不是了。

楼大帅听到敲门声,应了一声,抬起头,见是楼夫人,问道:“夫人,你怎么来了?”

“大帅,我有件事想和你说。”楼夫人扫了一眼地上的烟灰缸,楼大帅讪讪的笑了两声,楼夫人也没追究,“妹夫的事情,你打算怎么办?”

“展长青?”楼大帅的神色一沉:“这事,不太好办,他到底还是大总统亲自任命的交通部长,要说挂印,也……”

“大帅,妹妹和妹夫求上了门,咱们也不好不管,说到底,这事,还是咱们对不住妹夫。”

楼夫人语气有些黯然,楼大帅也不说话了。

虽然没结成亲家,楼夫人和展夫人到底是亲姐妹,两家还是亲戚。楼夫人知道,展夫人一直对长女的死耿耿于怀。展小姐死得太过蹊跷,她很少到湖边去,身边的两个丫头都是会水的,就算来不及救人,叫人总会吧?可事后问起,非但没人听到呼救,还恰好三个都淹死了。展部长这两年,明里暗里的查,前些日子总算有了些头绪,可矛头却直指大总统府的警卫队副队长邢长庚!

若展小姐的死和邢副队长有关,大总统,知不知道?

展家和邢副队长无冤无仇,他怎么会朝自己的女儿下手?若不是私仇,那是为了什么?

思来想去,只有一种可能,他们和楼家的亲事!

楼夫人和展夫人是亲姐妹,若是再成了儿女亲家,则是亲上加亲,两家的关系会走得更近。有军队的楼家和耍笔杆子的展家,再加上楼夫人和展夫人的娘家,这三家合起来,在北方,当真是跺跺脚,地都要抖三抖。

想到某种可能,展部长和展夫人都是心惊肉跳,连忙收手,再不敢查下去,可却来不及了。展部长的工作越来越不顺心,手底下的人不愿听调遣,两个月前,还空降一个副部长,据说是大总统的亲信,颇有架空他的架势。

展家的宅邸四周,也经常出现一些生面孔。这下子,什么都明白了。

展部长和展夫人商量了一下,再不敢犹豫,借着楼家办喜事,直接找到上了楼夫人。楼夫人知道后也是一惊,两年前楼大帅和大总统的关系还是不错的,怎么当时大总统就下这样的黑手?

难不成,大总统从一开始就在防备楼大帅?这人的心思,到底是有多深?

楼夫人想想就不寒而栗。

“大帅,到底妹妹和妹夫求上了门,我大哥也给我发了电报,不看僧面看佛面,这事起因在咱们家,能帮的,就帮把手吧。”

楼夫人话说到这里,便不再说下去了,楼大帅叹了口气:“也罢,夫人,你去告诉妹夫,就说军政府里还空着一个局长职位。他若是肯屈就,我楼盛丰倒履相迎。”

“交通局吗?”楼夫人眉头蹙了一下:“交通局的孟局长可是大帅身边的老人了。”

楼大帅也有些犯难,军政府里的一干官员,不说都和他出生入死过,最差也有几年的交情,跟他干了这么些年,总不好说撸就给撸了。

左思右想,楼大帅最终拍板:“就财政局吧。”

财政局的局长杜连山是六姨太杜莲蓉的亲兄弟,能力也不错,可比起展长青,却也没什么了。楼夫人开了口,楼大帅不能不给夫人面子,况且,比起夫人,姨太太的兄弟,也算不得正经亲戚。

“大帅,这样好吗?”

“什么好不好的。”楼大帅混不在意:“等着再给他安排就是了。在这个位置上一年多,他也算捞得不少,够本了。楼家没亏待他。”

楼夫人点点头:“那我去和妹妹妹夫说。”

“恩。”

楼夫人离开书房,脸上的笑愈发的明媚,刚走下楼,就看到急匆匆赶来的六姨太,身后跟着抹着眼泪的喜桂,和一脸为难的二管家。六姨太焦急的表情中,还隐隐带着些许怒气,楼夫人一挑眉,六姨太那边已经开口问道:“夫人,喜桂犯了什么错?你要把她送去那么个地方!”

“哦?”楼夫人走到沙发边坐下,立刻有丫头奉上了热茶,“你说,我要送她去什么地方?”

“那么个疯子……”

“莲蓉,”楼夫人脸色沉了下来:“翠华好歹比你早进门,又给大帅生了三个女儿,照规矩,你要叫她一声姐姐的。”

“夫人,我……”见到楼夫人脸色不对,六姨太才猛然醒悟,自己这到底是做了什么?怎么被喜桂哭诉了两句,就不管不顾的来找夫人闹?顿时,额角就沁出了冷汗。

楼夫人却不再看她,而是对二管家说道:“德叔,你在楼家多少年了,做事,怎么还这么没成算?还有你们,”楼夫人转向跟着六姨太的两个丫头:“也不拦着点你们姨太太,这是什么地方?楼上就是大帅的书房!万一遇上外人,楼家的脸面还要不要了!”

两个丫头噤若寒蝉,二管家也觉得面上无光,看向六姨太和喜桂的目光,都带上了怨气。

“行了,今天这事我也不怪你,只当你心疼侄女。”楼夫人温婉的笑了:“我也能体谅你的心。正巧翠华一个人住这么多年了,总也有些寂寞,你干脆去陪她吧。也好就近看顾你的侄女,大家都便宜。”

六姨太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睛,夫人这是要把她也关起来?!

“夫人,我错了!我真的错了!”六姨太当即给楼夫人跪了下来,拔高了声音,期望书房里的楼大帅能听到,至少,不要让夫人把她送去和个疯子关在一起。

可让六姨太失望了,自始至终,楼大帅都没有露面。

楼夫人看着失魂落魄的六姨太,轻轻笑着:“这话,我当年和翠华说过,如今,就再和你说一遍,这人呐,要是一心找死,是谁也拦不住的。莲蓉,带着你的侄女,好好想想吧,说不准,哪天想明白了,就能回来了。”

喜桂早已经吓得魂不附体,被拖下去的时候,身子已经瘫软成了一团。

楼夫人抬头看了一眼书房的门,她早就明白,也看透楼盛丰这个人了。还好,还好儿子不像他。

不过,不纳妾……楼夫人单手覆上自己的小腹,垂下了眼帘。

楼逍告诉了李谨言两天后开拔的消息,李谨言有些吃惊,却也觉得胸中有股热气上涌,真要和老毛子打仗了?

凡是华人,读到近代的华夏史,无不感到屈辱悲愤。

来到这个混乱的年代,李谨言早已经下定决心,尽自己的一份绵力。事到临头,他却发现,自己能做的极其有限。心下盘算着,不能上战场,至少,忙是能帮一些的吧?满洲里那边冷得要命,他手里的布庄还有一批土布和棉花积压着,可以做些护膝,坎肩和手套一类的,多找些人,应该来得及……至于赔钱什么的,他乐意!等到皂厂开工,磺胺也研制出来,钱的事情,就不用愁了。

楼逍见李谨言低着头,单手按住了他的头顶:“我会回来,我保证。”

李谨言诧异的抬起头,看向楼逍,动动嘴唇,如果他说自己郁闷不是因为这个,楼少帅会不会拔枪给他一梭子子弹?

想象一下严重的后果,李三少还是识时务者为俊杰,默认了。

想到楼逍三天后就要走,李谨言开口问道:“少帅,之前托你找人的事,怎么样了?”

“有眉目了。”楼逍放开李谨言,“明天,他们就来见你。”

“明天吗?”李谨言点点头。



26、第二十六章 

民国四年,公历191211日,农历辛亥年冬月十三

自从清廷被推翻,民国建立,南方政府便采用公历纪年,将公历一月一日定为元旦,农历正月初一称为新年,北方政府建立后也仿效行事。

虽说上了年纪的还念叨着老黄历,可甭管公历还是农历,这日子总是要过,节庆总要讨个喜气。

关北城从一大清早就热闹起来,沿街都是一片喜气洋洋。

廖祁庭背着手在前边走,小栓子苦着脸跟着一路小跑,这眼瞅着就要过年了,少爷还是不打算回家,他都不敢想今后回廖家的日子了,一顿好骂肯定是跑不了的。

“少爷,要不,咱还是先回去吧,这眼看过年了,家里的老太爷和夫人都念着您呢。”

廖祁庭没说话,心里也在打鼓。俄国人在边境增兵的事情已经不是秘密了,一个弄不好,就要打仗。万一楼家真和俄国人干上了,北方政府里能帮忙的不多,袖手是好的,就怕有人在背后捅刀子。

按照廖祁庭对这些官员和军阀的了解,这事,不是干不出来。或许,他该去南六省看看,宋武的确和日本人走得近,可宋舟却着实不像个短命的,只要不出意外,至少还能活上十几年。廖家也未必没有准备的时间。估计祖父心里明白,也是存着考验自己的心思,否则,不会不提点几句。

想到这里,廖祁庭豁然开朗。

“小栓子。”

“哎!”

“给家里发电报,我这两天就启程回去。”

“哎,少爷,你可是……”小栓子险些没掉下眼泪来,少爷总算是不犟了,这北方眼见不太平,要是少爷还不乐意回家,他可怎么和家里头交代!

主仆俩正在路边走着,迎面来了一队人马,通体乌黑的骏马撒开四蹄,马上的骑士挥动马鞭,行人纷纷走避,小栓子拽着廖祁庭往路边走,不想廖祁庭却踩上了一块薄冰,脚下一滑,摔倒在地,马上的骑士猛的一拽缰绳,骏马扬起前蹄,发出了连串的嘶鸣,硬是停了下来。

“少帅!”

人群中不知是谁喊了一声,廖祁庭抬起头,马上的骑士也低头看他,一身铁灰色的军装,黑色的大氅,目光沉冷。

随后的骑兵聚拢上来,看着廖祁庭的眼神都有些不善。

廖祁庭苦笑,这算是飞来横祸?

楼逍一抱拳:“军务紧急,得罪!”

廖祁庭愣了一下,忙摇头,楼逍见廖祁庭并未受伤,不再多言,一挥手,马队飞驰而过。

街上的行人纷纷议论:“看这个样子,恐怕真要和老毛子打起来了。”

小栓子忙扶起廖祁庭:“少爷,你没事吧?”

廖祁庭站起身,拍了拍衣摆沾上的碎雪,突然冒出一句:“奇货可居。”

小栓子不解的问道:“少爷,你说什么?”

廖祁庭微微一笑:“知道吕不韦第一次见到秦始皇他爹,说了句什么吗?”

“什么?”

廖祁庭脸上的笑意愈发深了:“此奇货可居!”

“可您也不是第一次见楼少帅啊。”

廖祁庭:“……”果然榆木脑袋没得治吗?

楼逍一行人从军营赶回大帅府,也带回了满洲里戍边军发回的消息。

“俄国人动手了?!”楼大帅吃了一惊。

“是的。”

“消息确实吗?”

“确实,俄国人先开的枪,死伤一个排,还折了一个排长。”

“廖习武怎么说?”

“交涉没用。”

楼大帅的脸色阴沉,拳头猛的砸在了桌子上,“来人!给大总统发电报,就说俄国人在边境发动突然袭击,戍边军死伤一个营!老毛子都蹬鼻子上脸了,还谈,谈屁谈!”

北六省的军队大规模调动,总是要向北方政府报告一声,想起之前大总统给他的回电,楼大帅就一肚子火。要打南方,就个顶个的蹦高,和老毛子干,就脖子一缩,这都是些什么人,窝里横!

楼大帅背着手在地上转了两圈,狠狠心:“也不等后天了,明天就让钱伯喜的一师开拔,杜豫章的二师也去!”

不是不让老子的一师动吗?成!老子两个师一起动!

“父亲,俄国那件事情?”

楼大帅正发火,听楼逍提起,摆摆手说道:“还没传回消息。我估计,没用。还得打,他们才知道我姓楼的不是好惹的!”

“父亲,二师一动,要提防日本人钻空子。”

“我知道。”楼大帅坐回到椅子上:“那群矬子和老毛子一样不是好东西!总有一天,老子把他们的脖子都拧下来!”

楼大帅的命令一下,后勤部的部长姜瑜林差点白眼一翻抹脖子。所谓三军未动,粮草先行,一师的调动,已经让姜瑜林火烧眉毛了,再加上杜豫章的第二师,六个旅一共九个步兵团,再加上骑兵团,炮兵团,对,还要加上少帅的独立团,整整两万多人!

姜瑜林都想对着楼大帅哭了,没这么难为人的!

两个副部长和下边的部员也一个劲的挠头,可就算把脑袋挠出花来,该干的活还得干!幸好关北到满洲里这段的铁路被大帅从老毛子手里硬抢回来了,否则,光是骡马,就得让后勤部的这些人撞墙。

大帅府里,李谨言见到楼逍给他找来的“人才”,半晌没说出话来。

一个戴着圆框眼镜,国语都说不利索的南洋华侨。

楼少帅不会是军务繁忙,就随便找个人来搪塞他吧?

戴着眼镜的华侨见李谨言一脸的怀疑,张口就是一串流利的英文夹杂着德文,李谨言英文还勉强能应付,德文,当真是一个词都听不懂。

这怎么沟通?

正头疼的时候,楼逍推门走了进来,李谨言如获救星,忙一把拉住了他:“少帅,你快帮帮忙,这根本就是鸡同鸭讲。”

楼逍没说话,反手握住李谨言的腕子,拉他回到沙发前坐下。

那个眼镜见到楼逍,立刻露出了满脸的笑容,站起身,张口一串德语,楼逍和他打过招呼,转头对李谨言说道:“他叫乔乐山,祖居福建,明末移居南洋。柏林大学化学系毕业,年初刚归国。他能听懂国语,只是说不好。”

乔乐山看着李谨言,又对楼逍说了一串话,神色间颇有些暧昧,楼逍神色没变,只是点头。

李谨言没去问两个人在说些什么,总觉得,不问比较明智。

有楼逍在,李谨言和眼镜沟通起来就方便多了,问过了楼少帅,知道乔乐山这人绝对可靠之后,李谨言也没多废话,直接拿出了他早就准备好的关于磺胺的资料。时间紧急,楼少帅明天就要随军队开拔,打仗的事情可没个准,李谨言拖不起,必须在他离开前,把这件事定下来。

“乔先生,这些资料是先父从一个叫多马克的人手里得到的。据说,这是一种能够抗菌消炎的药物。”

李谨言在心中对李庆隆说了一声抱歉,无论如何,李庆隆这面大旗,还是要扯一段时间的。

听到李谨言的话,楼逍的神色有瞬间变化,却很快归于平静。

乔乐山已经拿着磺胺的资料翻看起来,先是蹙眉,然后双眼发光,接着再蹙眉,再放光。过了足足二十多分钟,才抬起头,满面严肃的对李谨言说了一番话,李谨言听不懂,只得去看楼逍。

“少帅,他在说什么?”

“他在问,给了你父亲资料的人,现在在哪里?”

“我只知道他叫多马克,其余的,并不清楚。”

乔乐山的神色有些遗憾,思考片刻,点头答应了李谨言,帮忙研制这种药物。不过,他需要一个实验室,实验器材,还有助手。”

李谨言松了口气,这些都好办,只要“人才”到位,一切不成问题。

事情谈妥,李谨言小人了一把,将乔乐山暂时留在了大帅府。乔乐山没有反对,他清楚,这份资料有多重要,这么做,对双方都好。

安排好乔乐山,楼逍对李谨言道:“我明天出发,季副官留下。有事,可以吩咐他。”

李谨言点点头,“我知道了。”

下一刻,突然被按倒在沙发上,楼逍单膝跪在他的腿间,一只手扣住他的手腕,俯下身,吻上了他的唇,唇与唇摩擦的间隙,溢出了一句模糊不清的话:“等我回来……”

第二天,李谨言醒来时,楼逍已经离开了。

伺候的丫头端着洗漱用品进来,中间没了那个丹凤眼的丫头。

门外有两个大兵守着,其中一个就是颇有说书天分的兵哥。兵哥见李谨言有些惊讶,咧嘴一笑:“少帅离开时,给您留下了一个班。有事您尽管吩咐,兄弟们绝没二话。您看谁不顺眼,兄弟们帮您揍!谁敢找您不自在,绝对往死里揍!”

李谨言听得嘴角直抽,话说,这位兵哥,私下里当真没从事某种“来钱快”的副业吗?

恰好季副官过来,听到兵哥的话,脸色也是十分不自在,少帅的确吩咐要看护好言少爷,可让这个二愣子一说,怎么就像是撺掇着言少爷去横行霸道一样?

李谨言和季副官客套了两句,转身回室内取出了之前拟好的章程。既然楼少帅说,有事就找季副官,李谨言便干脆把购买试验器才的事情交给他去办。

有大帅府撑腰,做事,会顺利得多。

李谨言忙着磺胺的事情,楼逍的独立团已经乘火车沿中东铁路一路向西,途经过齐市,昂昂溪,扎兰屯,博克图,直到海拉尔。戍边军发回消息,满洲里车站被老毛子占了,一师和二师的官兵,只能从海拉尔下车,步行至满洲里。

中东铁路是清末时俄国人修的,以哈市为中心,西起满洲里,东至绥芬河,南到大连。按照清政府和俄国人签订的《中俄密约》,清廷几乎丧失了铁路沿线地段的一切主权。为了把从哈市到满洲里这段铁路要回来,楼大帅没少费脑筋,能想的主意都想了,甚至还让人假扮土匪。足足花了半年多的时间,才让俄国人松口,花了几倍价钱,把铁路给高价“赎”了回来。

就算截了北六省的税收发军饷填窟窿,手头也是拮据。

这也是楼家急着办厂的原因,缺钱呐!

边境上,戍边军已经和俄国人交上了手。

现在是一月天,土地冻得结实,一铲子下去,只留下一个浅坑,根本没办法挖战壕。俄国人一炮轰下来,总要死伤几个弟兄,戍边军在火力和兵员上都吃亏,能撑到现在,已经不容易了。

廖习武急得嘴上起了一溜的燎泡,电报上说援兵已经出发了,最快两天,先头部队就能到!

可他手里这点人,能撑到那个时候吗?

放下电报,外边又响起了炮声,副官急匆匆的推门进来:“团长,老毛子又上来了!”

廖习武虎目一瞪,一把抓起桌上的毛瑟手枪,“真TM的以为老子好欺负?!走!灭了这帮瘪独子!”

深夜,克里姆林宫中,塔基杨娜女大公再一次从噩梦中惊醒,“哦,上帝!伊莲娜,你在哪里,伊莲娜!”

侍女伊莲娜走进来,见到女大公脸色苍白,忙上前问道,“殿下,您怎么了?”

“我又看到了那罪恶的一幕。”女大公捂住双眼,泪水顺着指缝,和冷汗一起滴落:“上帝,宽恕我!”

伊莲娜不停的安慰着塔基杨娜女大公,“殿下,那件事已经过去了,已经过去了,罪人已经受到了惩罚!”

三个月前,在基辅歌剧院,塔基杨娜女大公和她的姐姐奥列嘉女大公,亲眼目睹了斯托雷平总理被刺杀的一幕。自那之后,女大公一直噩梦不断。

“殿下,”伊莲娜轻轻拍抚着塔基杨娜女大公的手臂:“或许,您可以请求圣人帮忙。”

“拉斯普京?”

“是,殿下。”伊莲娜的声音低缓,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圣人是无所不能的,他将为您驱散黑暗中的魔鬼。”

“明天,明天就请拉斯普京过来!”

“遵命,殿下。”

伊莲娜举着烛台,离开了女大公的卧室,站在门口,饱满的唇角,掀起了一丝奇异的笑容,片刻消失无踪,她又成为了塔基杨娜女大公身边忠心耿耿的侍女伊莲娜,而不是身上有鞑靼和蒙古人血统,整个家族都被哥萨克骑兵屠戮,对罗曼诺夫王朝怀有刻骨仇恨的伊莲娜。



27、第二十七章 

当楼大帅手下的两个师开赴满洲里的消息传开之后,无论北方政府还是南方政府,大多数人都发出了同样的疑问。

“楼盛丰发疯了吗?”

北六省内的各家报纸,尤其同沙俄人有联系的,都在重要版面大书特书楼大帅以地方军阀之力挑战俄罗斯帝国,无异于蚍蜉撼树,自不量力。

担心和质疑一度压倒了支持的声音,除了宋琦宁等少数几人,大部分人,都认为楼大帅此战必输无疑。

俄国公使廓索维兹更是上蹿下跳,直接给北方政府下了通牒,若楼大帅一意孤行,后果将全部由中方承担。

日本公使伊集院彦吉特意从南方赶回,和书记官署理公使本多熊太郎一同密会了廓索维兹,虽然俄日两国在东北有着利益冲突,也曾因为辽东的事情闹得很不愉快,但是,有一点是相同的,双方都希望能趁机把楼盛丰赶下野!

“这是个野心勃勃的军阀。”伊集院彦吉身着黑色的洋服,尽管挺直了身板,站在高大的俄国熊面前,依然矮小得像只猴子:“他的存在,对大日本帝国和贵国来说,都是不容忽视的威胁!”

廓索维兹举起酒杯,“伟大沙皇的士兵,会狠狠教训这个愚蠢的猪猡!”

英法德等国公使对此次中俄边境冲突也十分关注。

这件事的起因再清楚不过,贪婪的北极熊,迫不及待的伸出了熊爪,却没想到,土地的主人不再是卑躬屈膝,拖着一条猪尾巴的满清鞑靼,而是敢直接拍桌子叫板的楼盛丰。这就像是一个追在姑娘身后的无赖,满以为手到擒来,却没想到,姑娘回身狠狠给了他一板砖。

“这是个充满野心的军阀。他的继承人也同样如此。”

英国公使朱尔典说出了和日本公使伊集院彦吉同样的话。但,和伊集院不同的是,他将注意力,同时放在了楼逍身上。

“或许这个自满的军阀期望能取得一场胜利,但胜利的女神并不会俯身去亲吻一个黄皮猴子。”

潘荪纳的话,代表了在场大多数人的想法。比起一个地方军阀,他们还是认为,尼古拉二世的灰色牲口们将取得最终的胜利。

哪怕沙俄曾经输给了日本人,仍旧没有人看好楼盛丰的军队。

处于漩涡中心的楼家人,在楼逍跟随部队开赴满洲里之后,面对诸多不怀好意的声音,却表现得十分平静。

楼大帅除了每日处理政务,余下的时间都在关注西边送来的军情。连大总统发来的电报,也置之不理。更没心思去和在报纸上长篇大论,誓言北六省军队必败的混蛋玩意浪费口舌。

只在幕僚的建议下,发了一封通电了事。

通电的内容只有八个字:守土,卫国,死得其所!

事实上,这封通电的内容是经过了粉饰的。楼大帅的原话是:老子和俄国人干架,关这帮人鸟事!只要我活着一天,老毛子就别想如愿!

楼大帅这封通电一出,举国哗然,广大爱国人士和青年学生,盛赞楼大帅为爱国军人,楼大帅的声望,一时无两。

大总统府发往大帅府的电报,戛然而止。

“看来,这场仗还是非打赢不可了。”楼大帅摸着光头,喃喃自语:“赢了,楼家就更上一层楼,输了……”

混小子,可得给老子争气!

楼夫人依旧整日和姨太太们说笑玩牌,偶尔还会拉上钱师长和杜师长的夫人一起。楼六小姐过完年就要嫁进钱家,也可趁此机会多和未来的婆婆亲近。自从六姨太被送去陪伴三姨太之后,楼七小姐突然变得安静起来,再不会时刻彰显她的刻薄脾气。不管是流于表面,还是真心改正,至少,之前就一直想替外甥向楼家提亲的杜夫人,看着七小姐的神色是越来越和蔼了。

李谨言却突然忙了起来。

楼家的皂厂已经建成,机器也陆续到位。洋人的技师只负责安装和调试,之后的生产,都要靠自己人动手。

皂厂的经理是一个叫潘广兴的中年男人,个子不高,一口南方口音,说起话来,倒是颇有北方人的豪爽。他和两个儿子都在楼大帅的手下做事,小儿子还在楼逍的独立团中当兵,现在已经是个排长了。

李谨言对潘广兴的印象还算不错,潘广兴看过李谨言交给楼大帅的章程,知道这位言少爷不简单,言语间十分恭敬,不敢有丝毫的怠慢。

“潘经理,旁的话,我也不多说,只提两点,”李谨言笑眯眯的说道:“第一,财务一定要清楚明白。若是在这上面出了问题,不说是我,大帅也不能容情。”

李谨言刻意停了一下,见潘广兴点头,才继续说道:“第二,奖惩要分明。活做得好,做得多,就要赏,偷奸耍滑,就要罚。最好列个章程,贴在墙上,让大家都明白。”

潘广兴神色一动,似乎有话要说,李谨言知道他要说什么,也不等他开口,直接说道:“老祖宗有句话,法不外乎人情,可咱们做生意的,不能只讲人情,还是要有个明确的规章,让底的人知道,什么事能做,什么事不能做,大家都行事一致,也就没人会觉得你不讲情面了,对不对?”

话到这里,潘广兴也只得应下。

提前给潘广兴打了预防针,李谨言便一头扎进了工厂里。按照他的计划,皂厂的产品将分为两大类,一类是机器生产,定价两分到五分,一类是纯手工制作,根据添加的香料和各种配料不同,价格从八分到两角不等。李谨言特地请了几个手工好的师傅,弄出了不少精致的模子,这样,做香皂花就不用再拿刀刻,既费时间,又费材料。

皂厂的第一批成品出来,李谨言特地借楼夫人的名义,给北六省军政府的官员夫人们,都送上了一盒特质的手工皂和一束包装精美的香皂花。

每个香皂上,都印有一个圆形的标记,让人一眼就能分辨出,这是楼家皂厂的产品。

名声传出去,不只本地商家,连外省的一些商人都慕名而来。

楼家皂厂的产品不仅质量好,而且比洋行里卖的还要便宜,满打满算下来,也不比一块胰子贵上多少,自然大受欢迎。虽然也有贵的,但受众不同,恰好能满足一些官太太和有钱人“贵的才是好的”心理,李谨言自然不会和这些“大户”客气。

薄利多销和吃大户结合起来,当按照李谨言要求制作的第一份财务报告摆到楼大帅案头时,楼大帅的下巴险些掉在地上。

就这么个三五分的东西,竟然能赚这么多?

国内的皂厂还在起步阶段,楼家皂厂现阶段的产能也是有限,尚不会对天津和上海的两家皂厂造成冲击,反倒是北六省的洋行,被李谨言抢了不少生意。

不过,有楼家站在那里,洋行里的大班,也只能看得眼热罢了。

机器制皂会产生一些副产品,其中的甘油,比肥皂本身的价值更高,用途极其广泛,不过李谨言只盯着两种,一种是护肤品,一种就是硝化甘油,液体炸药!

制作炸药是个危险的活,考虑再三,李谨言还是没去找正忙着研制磺胺的乔乐山,而是通过季副官找到了北六省军工厂下属火药局里的人,把相关资料交给了他们。只说用甘油制作炸药,是乔乐山提出的。乔乐山这个柏林大学化学系高材生的旗号很好用,反正他国语也说不利索,李谨言不担心他揭穿自己。

火药局的人必然要向上面报告,楼大帅得知后,特地让财政拨付了一笔款子,当做研究费用。

李谨言忙得脚不着地,可他还是觉得时间紧迫。

满洲里的事情,给他敲响了一记警钟,落后就要挨打,国家贫弱,就谁都敢欺负你!

他没军事才能,也没政治手腕,唯一能做的,就是办实业,赚钱!

他就不相信了,有钱了,还有什么做不到?等他左右手各抓一把金条,背后扛着一麻袋大洋,砸得洋人满头包,还买不来想要的机器和武器?!弄不到想要的人才?!

就算日本小矬子再像历史上那样,想方设法的阻拦西方向国内出口武器,大不了自己造!

日本为什么早早就打东北的主意?

最大的原因,就是为了这里的资源!鞍山本溪的铁,鹤岗阜新的煤,大庆辽河的石油,只是想想,李谨言都觉得热血沸腾。

不过,在忙着赚钱大计的时候,李谨言也没忘记,让李秉把布庄里积存的棉花和土布都找出来,开始制作穿在军装里的坎肩和护膝。

虽然兵哥们冬季的军装都是棉衣,可想起满洲里紧邻着西伯利亚,李谨言就觉得,穿再多都不会多暖和。

第一批坎肩和护膝做好后,李谨言让季副官送去了后勤部。

由于一师和二师开拔得太过匆忙,后勤物资并没有立刻到位,这段时间,从齐市到海拉尔的火车全部被军方征用,骡马也征集了一大批,都用来运送物资。

姜瑜林看到季副官送来的东西,摸摸下巴,“这是少帅夫人送来的?”

季副官点头说道:“是。不过少帅吩咐了,要称呼言少爷。”

姜瑜林没管季副官说什么,直接拿起一件坎肩套在身上,又拿起护膝比划了一下,“乖乖,都是棉花的,真厚实。这得多少钱。”

当天,李谨言送来的“保暖产品”就被装上了火车,后勤部的部员特地告诉了护送的兵哥:“这是少帅夫人送来的。”

兵哥郑重点头。

楼少帅已经随一师的先头部队抵达了海拉尔和满洲里交界处。远远就能听到从满洲里方向传来的炮声,震耳欲聋。

“这是老毛子的炮。”

一个独立团的营长侧耳听了一会,咂咂嘴:“听这动静,得是105口径以上榴弹,廖习武这是把老毛子逼急了。”

楼逍没有说话,而是立刻整队,骑兵上马,步兵列队,“加速前进!”

正如那个营长说的,戍边军的确把俄国人逼急了。

驻守满洲里的戍边军是一个加强团,满打满算不到一千五百人,现在,连文书都拿着枪上来了,要是援军再不到,这点人交代了不要紧,把老毛子放进来,才是要命!

俄国人已经抢了满洲里车站,若是再被他们冲破了最后一道防线……

廖习武不敢往下想了。

炮声停了,前方却没出现那一片熟悉的灰色,而是传来了阵阵马蹄声。

廖习武的脸色一变,身边的参谋也是神色骇然。

“哥萨克!”

常年戍守边境的戍边军,对这群骑着马,背着骑枪,挥舞着马刀的哥萨克并不陌生。

参谋的声音几乎变了调:“团座,守不住了,守不住了!咱们就剩不到三百个弟兄了!一个冲锋,就全交代了!”

廖习武咬着牙,脸上的肌肉都开始抖动。一把扯过参谋的领子:“守不住也得守!”

甩开参谋,廖习武大吼一声:“传我的令,谁敢后退,老子崩了谁!”说着,将身边的几枚手榴弹全都绑在了身上,“子弹没了,拉弦!就算是死,也要拉上一个!”

马蹄声越来越近了,已经能看到被雪光照亮的马刀,能听到哥萨克人骑在马上的呼哨。

几个文书的脸上已经没有了血色,防守的阵地上出现了死一般寂静。

随着那片可怕洪流的逼近,枪声响了……



28、第二十八章 

子弹,终于打光了。

扣动扳机,只余下枪膛中发出的一声声空响。

上千名哥萨克骑兵踩着同伴的尸体,挥舞着马刀,呼啸着朝戍边军冲来,刀光交错,带起一片死亡的阴影。

天地间仿佛突然没有了声音,鲜红的血洒落在苍茫的大地上,画面瞬间定格。

哥萨克人脸上的狞笑愈发清晰,他们是顿河的雄鹰,他们将用敌人的血,染红手中的战刀!

爆炸声接二连三的响起,刚刚还叫着守不住的参谋,在马刀砍下的同时,拉响了绑在身上的手榴弹,手榴弹的破片划开了一个哥萨克骑兵的脖子,他捂着被割断的气管,从马上跌落,立刻被紧随其后的战马踏在身上,同倒在地上的参谋一起,被踩成了肉泥。

一个枪都拿不稳,只有十七岁的文书,在哥萨克人冲到面前时,毫不犹豫的拉响了手榴弹,轰鸣声中,似乎能听到他发出的最后一声哭喊:“娘!”

两个伤兵背靠背的坐在一起,一个被弹片伤了眼睛,一个被炸飞了一条腿,他们紧紧的靠在一起,握紧了手榴弹的拉弦,嘴角含笑,等着死亡的到来,团座说了,杀死一个够本,杀死两个就赚一个!他们两个死鬼,至少要拽上四个,奈何桥上,才不寂寞,才有脸去见死在前头的弟兄……

一个接着一个,哥萨克人用马刀收割着生命,而这些已经伤痕累累的华夏军人,却在用生命的最后一刻,昭示着灵魂的不屈,刻进了骨子里的骄傲与顽强!

他们可以被杀死,却没人能让他们屈服!

廖习武手里的毛瑟手枪已经没了子弹。一个哥萨克骑兵注意到了这个被戍边军自动保护在中间的军官,打了一声呼哨,战马直接朝这边冲了过来。

就在这时,马蹄的轰鸣声从戍边军的阵地后方响起,仿佛大地也在随之颤动。

一个戍边军突然发出了声嘶力竭的喊声:“援军!援军来了!啊!”

喊声到了最后,已经变成了嚎啕。就像人在绝望至极时,面前乍现一道曙光,哪怕下一刻就是死亡,也会含笑而终。

苍茫的大地上,上千匹战马汇聚成了一道道洪流,铁灰色军装的士兵们,平举起骑枪,几轮齐射,刚刚还耀武扬威的哥萨克来不及闪避,距离近的纷纷坠马。侥幸未死的,也被还活着的戍边军扑上去掐住了脖子,举着枪托,狠狠的砸下!

脑浆混合着鲜血溅落,枪托在哥萨克骑兵的哀嚎声中变了形,只余下不到三十人的戍边军,却在这一刻,爆发出了惊人的斗志与杀气。仿佛,他们不曾在这里苦守了几个昼夜,仿佛,他们身上的伤口不是正在流血,仿佛,已经失去了痛觉,。

他们只想杀人,杀光这些屠杀了自己兄弟,冒犯了自己国家的敌人!

看着这些犹如地狱恶鬼般赤红着双眼的华夏军人,顿河的雄鹰们,也感到了一阵胆寒。

增援的骑兵们射空了枪中的子弹,马刀纷纷出鞘,刀刃划过刀鞘的声音,就像是划在了敌人的胸膛之上。

为首的一名年轻军官高举马刀,猛然向前方一指,黑色的大氅在风中翻飞,雄浑的声音在战场的上空回响:“犯我中华者,杀!”

上千骑兵雄壮的吼声与马蹄声交织在一起,响彻北方的荒原!就像是饱受了百年磨难的民族,终于发出的呐喊:

“杀!杀!杀!”

杀声震天,奔腾的战马卷起了滚滚烟尘,如锋锐的刀锋,劈向了前方的敌人。

哥萨克第九骑兵团的团长谢苗诺夫打了一声呼哨,所有的哥萨克骑兵重新聚拢,八人为一行,组成了攻击的阵型,迎向了楼逍带领的骑兵。

两支骑兵,就像两股奔腾的洪流,猛烈的撞击在了一起。

时间,仿佛突然回到了冷兵器时代,草原上响起战刀铿锵的撞击声,每一声之后,都伴随着一条生命的逝去,滚烫的鲜血从胸腔中喷涌而出,没有人后退,他们是骑兵,骑兵是战场上的利刃,骑兵,就该攻击与冲锋!

铁灰色的骑兵凿穿了哥萨克人聚集起的阵型,哥萨克人的头颅和他们标志性的圆桶卷毛高帽一起滚落在大地上,手中的鹰之利爪也失却了昔日的锋利与辉煌。

无暇抹去溅在脸上的鲜血,楼逍调转马头,又一次高举起马刀,高声喝道:“杀!”

“杀!杀!杀!”

华夏军人的吼声又一次响起,伤亡过半的哥萨克人再不敢恋战,顿河的雄鹰们,被折断了翅膀,丧失了骄傲,落荒而逃。

在他们身后,华夏的骑兵们挥舞着马刀,高声呼喝。

一个浑身染满了血迹的营长策马来到楼逍近前,兴奋的说道:“少帅,追击吧!”

楼逍摇摇头:“回防!”

军令如山,即便不情愿,骑兵们也纷纷调转马头。刚后撤百米,对面的炮声便响了起来,众人同时心中一惊。刚刚向楼逍建议追击的营长顿时涌起了满脸惭色:“少帅,我……”

“回防!”楼逍没等他说完,开口说道:“早晚,打过去!”

营长的胸中顿时涌起了一股豪气,在马上行了个军礼,大声答道:“是!”

俄国人的炮声过后,又一阵炮声响起,这是在先头部队之后抵达的师属炮兵团!

12105mm口径榴弹炮同时开火,一直欺负戍边军没有大口径火炮的俄国人,终于也尝到了被炮轰的滋味。

一师师属炮兵团团长邓海山是个膀大腰圆的东北汉子,说起话来,能震得人耳朵嗡嗡作响。

“小的们,都给老子好好的干!好好在少帅面前表现表现,也让老毛子看看,咱们爷们,也是会干炮的!”

炮兵阵地上一阵哄笑,就连被从战场上抬下来的廖习武和二十几个戍边军战士,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廖习武撑着身旁人的手臂,胸前的绷带已经被鲜血浸透,仍不忘大吼:“好!姓邓的,让那帮老毛子看看你小子的厉害!”

“瞧好吧!”

105mm榴弹炮之后,十二门150mm重炮也被推了出来,今天的战场上,终于不再是俄国人的大炮唱独角戏了。

不过,对于这种改变,恐怕对面的俄国人,没有一个会感到高兴。

一师师长钱伯喜抵达前线时,楼逍的独立团已经出击两次,又打退了俄国人的一次进攻。不过出于谨慎,在大部队没有抵达之前,并没有组织反攻。

钱师长听完属下汇报战况,大步走到刚从马上下来的楼逍面前,“好!就凭少帅这身先士卒的劲,我钱伯喜服了!”

楼逍依旧是一张没什么表情的脸,只对着钱师长敬了个军礼,“保家卫国,冲杀在前,分内之事!”

一师和二师抵达边境之后,虽然在炮火上,依旧是俄国人占据优势,却不再像之前的戍边军一样,只能被动挨打。即便伤亡不小,也牢牢的守住了边境线,没让俄国人再前进一步。

面对日渐扩大的伤亡,楼少帅提议,将一师和二师的重机枪集中使用,钱伯喜和杜豫章听完楼逍的阐述,考虑片刻,点头同意。这种防守方式,俄国人曾用来对付日本人,如今,用在了俄国人自己身上。

堑壕,铁丝网,重机枪组成的火力网。在坦克没有出现之前,就是步兵的死亡陷阱!

虽然天寒地冻,堑壕挖不了,铁丝网也没有,但配合工兵们临时搭建的掩体,二十几挺马克沁水冷重机枪,也足够俄国人喝一壶的了。

眼前的一幕,仿佛重现了日俄战争时,203高地的场景。

只不过,俄国人从防守一方,变成了攻击方。

俄国人步兵久攻不下,骑兵几次出击,也被楼逍的独立团和两个师的骑兵团给打了回去。在短暂休整之后,楼逍请示过钱伯喜,率领手下的独立团,带着十门七五山炮,开始攻打被俄国人占领的满洲里火车站。

虽然没能一战克敌,却彻底切断了满洲里火车站和外面沙俄军队的联系。失去了补给和增援,除非北六省军队战败,被俄国人打进满洲里,否则,车站里的俄军要么死战到底,都死光了事,要么就乖乖的举手投降。

一切,只是时间问题。

北六省骑兵的强悍,步兵的勇猛,炮兵的精锐,一战扬名。国人这才发现,原来,洋人并不是无法战胜,他们也没有三头六臂,更没有两条命!



29、第二十九章 

公历19121月,俄国

前方的战报传回克里姆林宫,沙皇尼古拉二世大发雷霆。

军政大臣们惶惶不安,自从斯托雷平总理被刺杀之后,国内的土地改革法案被迫中止,虽然这应和了大部分贵族阶层的利益,可皇太后玛丽娜却在悲叹:“唯一能拯救俄国命运的人,死在了阴谋和嫉恨的阴影之下。”

讽刺的是,斯托雷平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维护已经在风雨中飘摇的罗曼诺夫王朝,而刺杀者波格洛夫,不只是一个激进的左翼革命分子,同时竟是一个保安局的密探!即便他在斯托雷平死后十日就被除以了绞刑,但,这起谋杀案的阴影仍久久笼罩在克里姆林宫的上空,不肯散去。

尼古拉二世无法发泄的愤怒,终于在听到边境战事不利的时候,彻底爆发了。

陆军大臣受到了严厉的指责,外交大臣也被波及,皇后亚历山德拉,是唯一能平息沙皇怒火的人,可惜,不久前,皇后正因德米特里大公进言,要将圣人拉斯普京从宫廷中驱赶出去而不快,她和自己的女儿抱怨:“圣人总是被人诽谤!”

拉斯普京刚刚举行了一场降灵仪式,他向塔基杨娜女大公承诺:“邪恶的,黑暗中的魔鬼,再也不会在女大公的梦中出现。”

塔基杨娜女大公万分感谢,因为连日噩梦而憔悴的美丽面孔上,终于浮现出了笑容。

侍女伊莲娜受到了女大公的奖赏,女大公甚至给了她一盒宝石,对出身不算富贵的伊莲娜来说,这简直是一笔横财。

伊莲娜对塔基杨娜女大公感激涕零,以上帝的名义发誓要终生追随侍奉女大公。背对着女大公,脸上满怀感激的笑容却消失无踪,看着手中的盒子,目光冰冷。

伊莲娜趁着女大公休息的时间,找到了拉斯普京,拉斯普京对这个跟在塔基杨娜女大公身边的侍女已经十分熟悉。

伊莲娜跪倒在拉斯普京的脚下,亲吻着他袍子的下摆,就像一个无比虔诚的信徒。

“伟大的圣人,救世主,我要向您忏悔!”

“可怜的孩子。”拉斯普京将手放在了伊莲娜的头顶,“神会听到你的祈求。”

“我要向您忏悔,我不应该对您隐瞒之前听到的话,那些话,都是吐着信子的毒蛇,那些可怕的,被魔鬼诱惑的人,他们在诋毁您,圣人!他们在沙皇和皇后面前屡进谗言,他们发誓要将您从沙皇和皇后的身边赶走,将您从宫廷中驱逐出去,甚至……”

“甚至什么,我的孩子?”

伊莲娜仰着脖颈,看着拉斯普京的目光,充满了悲愤:“他们甚至密谋要杀害您!”

“起来吧,我的孩子。”拉斯普京握住了伊莲娜的手,“神会眷顾诚实的信徒。”

“感谢您,圣人!”

伊莲娜退了出去,拉斯普京站在原地,深陷在眼眶中的蓝色双眼,闪过了一抹恶毒与狡诈。他不会轻信一个侍女的话,但他的耳目遍布宫廷,他能够完美的做出“预言”,让皇太子免去一场无妄之灾,也能得到皇后无与伦比的信任,那些对他满是敌意的贵族,在背地里策划着什么,他一清二楚。

德米特里大公,沙皇的堂弟,一个骄傲的年轻人,他不只一次在沙皇面前诋毁他,甚至连皇太后也受到了他的蛊惑。拉斯普京不会让自己永远处于被动,哪怕他经常被酒精腐蚀大脑,一旦情况威胁到他手中的权势,甚至可能动摇沙皇一家对他的信任时,他却会无比的清醒。

必须让这个年轻人得到教训,他不该挑战圣人的权威!

拉斯普京请求觐见皇后陛下,并在皇后陛下的面前做出了预言,有人将试图通过驱逐他,对皇太子阿列克谢不利,因为只有他能治好皇太子的血友病。

“真的是这样吗?”皇后亚历山德拉大吃一惊。

“是的,尊贵的陛下,这个人同皇室有密切的关系,将为皇室带来可怕灾祸,在东方,就在东方!”

拉斯普京的预言当即传遍了宫廷。事实上,他所指的东方,不过是德米特里大公的封地,巧合的是,边境战事不利的消息,却在同一天传回,两件事联系在一起,主战派的德米特里大公失去了沙皇的信任,陆军大臣也为了保全沙皇的面子,主动请求辞职。只因沙皇的表兄弟,那个刚愎自用的威廉二世,在得知伟大的俄国军队竟然对一个华夏军阀束手无策时,发来了一封满是嘲讽口气的电报。

这位行事难以预料的德意志帝国皇帝,常常做出让人啼笑皆非,甚至是怒不可遏的事情来。

他的口不择言,让德国军队被冠上“匈奴人”的称号,他支持摩洛哥独立,触怒了法国人,他还曾说出“你们英国人都疯了”这样激进的言论。

如今,他特地发电报嘲讽俄国沙皇的军队输给了一群黄皮猴子,并不是无法理解的事情。

尼古拉二世怒火中烧,却毫无办法。之前的俄日战争,让他丢掉了面子,如今,他恐怕连里子都保不住了。

同愤怒的尼古拉二世不同,威廉二世却因为此事心情大好,德国支持的奥匈帝国一直想要吞并巴尔干半岛上的波斯尼亚,而俄国沙皇所支持的塞尔维亚,却总是横亘在那里。奥匈帝国的皇帝十分不爽,作为奥匈帝国支持者的威廉二世,自然也不会爽到哪里去。

如今看到一直和自己唱反调的尼古拉二世输掉了颜面,威廉二世爽了。

此时,满洲里的战况,也随着前线发回的战报,刊登在华夏国内各大报纸的头版头条。

之前叫嚣着楼盛丰以卵击石,北六省军队必一败涂地的声音逐渐小了下去,虽然没有销声匿迹,却也被打压得没了气焰。

北方政府率先做出了反应,司马大总统通电全国,表示支持北六省的军事行动,当即拨付军费十万圆,任命钱伯喜为满洲里战场总指挥,杜豫章为副指挥,对之前立下战功的楼逍却只字未提。

通电一出,楼盛丰只是冷笑一声,一个字都没说。

钱伯喜和杜豫章把任命书随手一扔,对楼逍说道:“少帅,咱们老哥两个跟着大帅出生入死几十年,过命的交情。不会被权势迷了眼,也不是有心人挑拨几句就能忘了自己姓什么,吃谁家的饭!”

楼少帅点点头,心下却十分清楚,钱伯喜和杜豫章能说出这番话,大多还是看在楼大帅的面子上,如果他真想完全让这些老兵痞服了自己,要做的事情,还很多。

头一件事,就是把满洲里火车站给拿回来,里面的老毛子应该已经断粮了,估计,也撑不了多长时间了。

就在这时,军需官来报,新到一批军需物资,请少帅前去接收。

“我去?”楼少帅转过头:“我不负责军需。”

军需官嘴角一咧,他当然知道少帅不负责这事,可这批物资,真得少帅去亲自接收不可。

“是少帅夫人送来的。”军需官说道:“少帅不在,兄弟们没人敢动。”

听到军需官的话,不只是楼逍,连钱伯喜和杜豫章也被挑起了好奇心。

“少帅,真是你媳妇送来的?快,快点去看看!”钱伯喜是个急性子,搓着大手:“我打了这么多年仗,家里的婆娘从没想着给我送点东西来。”

杜豫章拉了钱伯喜一把,“年轻人脸皮薄,少说几句!”

楼逍冷冷的看了两个老兵痞子一眼,两个老兵痞子不以为然,依旧嬉皮笑脸。

楼逍的脸色愈发冷了。

钱伯喜还不怕死的说道:“少帅,别不好意思啊!媳妇能惦记着你是好事!咱们羡慕都羡慕不来!快点,快去看看,都送了什么来!”

一行人随着军需官到了后勤处,那边正围着几个人,都是后勤处的,带人来的军需官咳嗽了一声:“都散开!聚在这里干什么,少帅来了!”

众人转过头,马上立正敬礼,然后一哄而散。

楼逍走到负责登记的军需官面前:“东西呢?”

军需官立刻指向身后堆在一起,足有一人多高的包裹前,“都在这里了。这还只是一部分,说是后边还有。”

楼逍没说话,手里的马鞭轻轻敲击着马靴,任谁都能看出,少帅现在的心情,应该不错。或者该说,十分不错。

钱伯喜抓下帽子,摸着和楼大帅一般无二的光头:“乖乖,这么多?都是给少帅的?”

军需官也抓头:“运送的人只说是少帅夫人送来的,其他的,没说。”

楼逍走过去挑开了一个包裹,看到包裹里的东西,在场的人,都愣了一下。不等楼逍说话,杜豫章当先拿起了包裹里的坎肩,“棉花的?”

钱伯喜也上前,拿起了坎肩下的护膝,握在手里:“真够厚实的!”

楼逍依旧没说话,漆黑的双眼中,却仿似有光华在闪动。

钱伯喜已经迫不及待的把背心套进了军装里,护膝也套上,说起来,他也是习惯了北方的天气,可边境这里,都是茫茫的草原,风吹过,跟刮骨的刀子似的,更不用说防守阵地的兵,换防下来,身上都冷得跟冰棍似的。时间长了,谁受得了?

杜豫章看着钱伯喜身上的坎肩和护膝,不由得感叹一声:“少帅夫人好心思!真该让姜瑜林好好学学!”

楼少帅却仿似听而不闻,只下令副官去独立营叫人来接收物资。

钱伯喜凑过来,“少帅,打个商量,这批东西,分我点怎么样?”

楼少帅却冷着脸,“我的。”

钱伯喜:“啊?“

楼少帅:“老婆,我的。东西,也是我的。”

钱伯喜:“……”难怪大帅总说他这儿子欠揍!

独立团的人清点过物资,确认无误之后,楼逍并没让人带回自己的营地,而是全都送到了阵地上。

正在阵地上防守的兵哥们听到这是少帅夫人送来,少帅没发给自己的团,而是送给了他们,当即眼圈都有些发红。

当兵扛枪,吃粮拿饷,打仗都是用命去拼的,谁不乐意有个能想着自己的上官?

一个连长摸着腿上的护膝,只觉得红肿的膝盖不再那么难受了,看到前面又出现了那片熟悉的灰色,呸的吐掉了嘴里的枯草:“TMD,弟兄们,少帅把咱们当人看,咱们就给少帅效死!干死这帮老毛子!”

枪声,又一次响了起来。

不久后,这些誓死守卫边境的大兵们发现,俄国人的这次攻击,并不如之前几次猛烈,而且攻击的间隙也逐渐拉长,连炮声都不那么频繁了,众人都有些摸不着头脑,老毛子这是扛不住了?还是打着什么别的主意?

“少帅发给我的电报?”

李谨言放下笔,抬起头,颇有些讶异。

“是的,您送去的物资已经抵达前线,少帅特地给您发回一封电报。”

李谨言接过电报,看了半晌,嘴角直抽。电报上只有一个字:“好。”

楼少帅这是和他问好,还是说他送去的东西好?

就算现在电报很贵,两个字就要一个大洋,也不至于这么节省吧?

季副官现在帮着李谨言做事,对李谨言的性格也算有一定了解,他就知道,看到少帅的电报,言少爷的表情会很有趣。

李谨言看着季副官:“想笑就笑吧,憋着难受。”

季副官哪里敢笑,连忙摆手,说道:“言少爷,您之前吩咐的事情已经有眉目了,厂房的地址就选在关北城外十里,一共两百亩地,听说是您要,对方也挺痛快,每亩八个大洋。”

李谨言听了,皱了皱眉:“这个价格,是不是太便宜了点?”

“不会,那里都是荒地,现在关北的上等田一亩才四十五个大洋,下等田只要十个大洋。给八个大洋买一亩荒地已经算高了。”

李谨言点点头,他并不太了解这里的地价,之前还以为从李家要了七百亩田是自己赚了,现在看看,好像也没赚多少。

要不是那七百亩里有五百亩都是上等田,余下的两百亩也是中等田,李谨言不会想着另外买地。北方现在的低价还真是便宜,他要不要干脆多买点,过一把大地主的瘾?

貌似,他现在就已经是个大地主了?

李谨言正胡思乱想,季副官开口道:“言少爷,您打算什么时候亲自去看看?”

李谨言想了想,说道;“就后天吧。”

刚好李三老爷托人带话,说是想见他一面,李谨言没忘,他之前和李庆云说过,元旦后叔侄俩要聚上一聚,也不好再让李三老爷等。

不过,该怎么安排李三老爷?

虽说大致方向他已经想好了,可现在就下手,是不是有点急?毕竟楼逍不在,李谨言不敢保证,楼大帅是否也会像楼逍一样信任自己。

手指敲在刚写了几行字的计划书上,李谨言陷入了沉思。

李庆云得到李谨言的回信,顿时心情大好,哼着小曲回了三房,正打算和三夫人说说这事,却听老太太屋里的春梅来传话:“三老爷,老太太请您过去。”

李庆云忙去了正房,老太太一个人坐在屋里,老太爷不在,也不见伺候的丫头。李庆云问了好,老太太就摆手让春梅出去。等屋子里只剩下母子两个,老太太开口说道:“谨言那里回信了?”

“是,说是后天他去城外,正好见一面。”

“那好。”老太太点点头,“我这里有件事要告诉你。”

见老太太神色认真,李三老爷脸上的笑也收了起来,“娘,是什么事?”

“你二哥当初在南方给郑怀恩做事,期间想办法从洋人手里买了一批军火。”

李庆云听到,吓了一跳,“娘,这事您怎么知道的?”

老太太回身从床前的抽屉里取出了一只木匣子,匣子已经有些年头了,十分老旧,四角包着铁皮。打开匣子上的铜锁,里面放着一叠信,信封上的字迹,李庆云认得,是他二哥李庆隆的。

老太太取出最底下的一封信,拿给李庆云:“你二哥当时发现知道郑怀恩靠不住,可他已经陷进去了,没办法脱身,只能给我写了这封信,若他有个万一,托我照顾你二嫂和谨言。谁知道……”

老太太没继续往下说,李庆云也低下了头:“我对不住二哥!我没护住侄子!”

“这事怪不得你。你娘我也不是只能睁眼看着?好在谨言争气,可你二哥这一房,到底是绝了后。不过,那些黑心肝的,也甭想就有舒坦日子过,世上没这个道理!“

“娘……”

“你二哥在信中写,他没把那批军火交给郑怀恩,而是托信得过的人运回关北城,藏了起来。那人被你二哥救过命,到现在也没走漏过风声。”

“什么?!”

李庆云倏地瞪大眼睛,忙拆开手里的信,看了几遍,也没看出老太太刚才说的意思。

“不用看了,除了我,没人能猜出庆隆信里写的东西,否则,这封信也到不了我的手上。”

老太太哼了一声,她到底是个深宅妇人,就算有能耐,也施展不开,亏得庆隆当初想出这个法子,否则,被人害死了还得给人做嫁衣。

“那……那些东西,现在在哪里?”

“我找你来,就是为了说这件事。”老太太招手示意李庆云靠近,凑到李庆云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李庆云神色严肃的点了点头。

“这批东西,你嫂子和你侄子都不知道,不告诉他们,我也是怕他们惹火烧身。现在谨言也算是在大帅府站住了脚,你后天瞅个没人的时候,把这件事告诉他,具体要怎么做,他自己能思量。”

“娘,”李庆云的神色有些挣扎:“这些……”

“我知道你想什么,这些可都是你二哥拿命换回来的!”老太太的语气严厉起来:“你是我生的,也要像李庆昌那样,做个黑心烂肠的不成?!”

李庆云满脸的羞愧,“娘,我知错了。”

“知错就好,人呐,不能只看眼前,谨言是个好孩子,你对他好,他都能记得。记住娘今天的话。”

“我记住了,娘。”



30、第三十章

民国初年,国内的言论还十分自由,也没什么莫谈国事的规矩。

关北城的酒楼茶馆里,时常能看到三五成群的人,酒足饭饱之后,叫上一壶茶,一边喝着茶,一边谈论着满洲里边境的事情。

李谨言刚走上二楼,就听到有人猛的拍了一下桌子,大叫一声:“好!”

抬头看去,只见一个穿着蓝色长衫的中年人,正站在屋子正中,口沫横飞,仔细听听,正是在说满洲里边境的战事,比起之前在他面前大讲少帅剿匪英姿的兵哥,这位的口才,才真比得上说书先生了。

跑堂的小二见到李谨言和他身后的季副官,忙迎上前,“您二位好!大堂还是雅座?”

“雅座。”李谨言道:“僻静点的。”

“哎,好嘞!”

坐下不到两分钟,小二刚送上一壶热茶,李庆云就走了进来。

“三叔。”

出于礼貌,李谨言先打了招呼,站起身,李庆云却摆着手:“快坐着,你三叔我不在乎那些虚礼。”

话落,坐到了桌子旁边,对小儿说道:“你们这里的招牌菜,上几样,酒不要了,快着些。这位?”

“这是季副官。”李谨言介绍道:“上次我回门的时候,三叔应该见过。”

李庆云一拍脑门:“瞧我这记性!季副官,您可别见怪!”

季副官摇头说不必,他能被楼逍派到李谨言身边,自然有他的独到之处,一眼就能看出李谨言对李庆云的态度不一样,自然也不会扫李庆云的面子。

饭菜上桌,香味扑鼻,引得李谨言的肚子咕噜噜直叫,他也的确饿了,在关北城外跑了一个上午,两百亩地买下来,花了足足一千六百块大洋,又顺便去巡视了自己从李家得来的田,见了佃户,忙下来,连喝口茶的时间都没有,就赶来见李庆云。

早上吃的两个鸡蛋一碗粥早就消化了,如今这一桌菜摆在面前,肚子不叫才怪。

李谨言有点不好意思,李庆云忍不住乐了,虽说李谨言如今身份不同了,到底还是他的侄子。和老太太一番深谈之后,李庆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琢磨了一夜,闹得三夫人险些没把他踹到地上去。

第二天醒来,顶着两个黑眼圈的李三老爷打定了主意,听老太太的准没错!他就跟着自己这个侄子干了,好处肯定少不了。再者说,李谨言进了大帅府,身边都是楼家的人,能有个自己人帮衬着,总好过没有。

想到这里,李三老爷笑呵呵的说道:“你看,三叔我早上也没吃什么,这会儿肚子就开始叫了,咱们先吃饭,有什么话,等吃完饭再说。”

李谨言也放开了,反正李庆云是他的亲叔叔,季副官也不是外人,客气了两声,端起饭碗就开始扒饭,不忘招呼李三老爷和季副官一起动筷子。

李庆云之前那番话只是为了给李谨言搭个架子,免得他年纪小,脸上抹不开,觉得不好意思。夹了几筷子菜,意思一下也就罢了。

季副官则是当真没有客气,吃得比李谨言都多,李谨言见状,又叫来小二,另送两盘炒菜上来,“再到旁边的雅座摆上一桌,多上些肉菜。”

除了季副官,还有四个兵哥也跟着李谨言跑了一个上午,兵哥们坚持上下有别,死活不跟李谨言坐一桌。李谨言还有事情要和李三老爷谈,也没坚持,便给他们另外安排一张桌子。不能放在大堂,四个五大三粗的兵哥,腰板挺直的往那里一坐,估计得有一半的人吃不下饭。

季副官看到李谨言放下筷子,三口两口的吃完了第五碗米饭,嘴一抹,站起身说道:“言少爷,我去那边看着,不能让他们喝酒。”

李谨言点点头,知道他这是借故离开,让自己和李庆云能单独说话。

不过……看看连汤汁都没剩多少的盘子,李谨言暗道:果真是楼少帅的心腹吗?连吃起饭来,都是一样的“生龙活虎”,“龙马精神”!他是不是该叫小二哥给旁边那屋多送一桶米饭……

小二收拾好桌子,送上一壶热茶,几盘点心,就退了出去,干他们这种行当的,都得有眼色,这二位一看就有事情要谈,手脚利索点,不多话,才不会惹人厌烦。

等到雅座的门关上,李庆云开门见山的对李谨言说道:“侄子,你三叔是个直肠子,也学不来拐弯抹角那一套,话说得直白,你可别生气。”

“恩,”李谨言点点头,“我知道三叔的性子。”

“就是,前些日子三叔托你的事情,有眉目了没有?”

李谨言端起茶杯,吹了吹,“三叔,你是想在军政府里找个差事做?还是另有打算?”

李庆云心头一动,“怎么说?”

“要是想在军政府里做事,不难。你是我的亲叔叔,这点面子,楼家人还是会给的。不过,侄子也和三叔说实话,太好的位置,是不成的。楼家人或许能答应,侄子我却不能开这个口,还望三叔体谅。”

李庆云道:“你不说三叔也明白。就是真安排上了这个局长那个部长的,你三叔我也不是那块料,早晚得让人给撸下来。”

李谨言被李庆云三两句话逗乐了,“三叔,我开口,给你安排的职位也不会差到哪里去的。财政局前几天刚换了局长,是楼夫人的妹夫,这人姓展,之前是北方政府交通部的部长,很有能力。如果你觉得可以,我就和楼夫人说一声,给你在财政局安排个职位。”

李庆昌久病在床,副局长职位刚被拿下去,转眼就把李庆云安排进去,不得不说,李谨言也是堵着一口气的。

李庆云思量了一下,“若是不进军政府,三叔还能做些什么?”

李谨言放下茶杯:“三叔,楼家办的皂厂,你知道吧?”

李庆云点头。

“是侄子出的主意。”李谨言不顾李庆云惊讶的神色,继续说道:“侄子刚买下了城外的两百亩荒地,打算继续建厂,先建一家家化厂,生产给女人用的雪花膏和口红,等到厂子盈利了,再上新产品。建厂的款子也准备好了。”

“你说,楼家的那家皂厂是你出的主意?”见李谨言点头,李庆云愣了半晌,楼家的皂厂,这段时间可是名声大噪,不少外地的商人都慕名而来,据说上海和江浙那边的都有。

李谨言之前送给三夫人的香皂,三夫人用的时候,李三老爷一直没注意,他一个大老爷们,怎么会去注意妻子是用什么洗脸洗澡的?如今吃惊,也就不奇怪了。

“侄子,你和我说这个,是要?”

“三叔,如果你肯屈就,我想把这个厂子的经理职位,交给你。”

“让我做经理?”李庆云一皱眉,随即摇头,“这不合适。”

“怎么?”李谨言奇怪的问道:“三叔,你不想从商?”他之前的确想着让李庆云去发展“娱乐行业”,可现在的时机并不合适,他手头的资本也不足,只能先把这件事按下。李庆云也不是他之前印象中的纨绔,让他做实业,也未尝不可。

“不是。”李三老爷摇头,“侄子,李家还没分家,你想过没有,厂子若是交给我经营,最后是你的,还是会变成李家的?就算这厂子是你一手建的,李家没出一个子,你也没处说理去,到底你还姓李。”

“三叔,这件事你不用担心。”李谨言笑道:“我虽然姓李,可李字前边还要冠个楼。”

李庆云眨眨眼,看着李谨言,随即一拍大腿,“侄子,三叔服了!”

李庆昌啊李庆昌,你这可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老太爷若是知道谨言有这份能耐,还会一心想着谨丞,让他二哥绝后吗?

“三叔,我要办厂的事情,现在还只有几个人知道。”

“我晓得,你三叔不是嘴碎的人。”

“恩,我信得过三叔。现在这家厂子,只能算是小打小闹,侄子有信心,把这家厂子做大,到时候,让洋人都用咱们的东西,三叔就等着数钱好了。”

李庆云摸着下巴,咂摸了两下嘴,他这侄子,口气可真够大,若是真有那一天,他李庆云这辈子,都值了!

“侄子,我这还有件事,”李庆云凑到李谨言耳边,低声道:“是关于你爹的……”

等李谨言和李庆云从雅座出来,已经是半个小时之后了。

李谨言的脸上看不出什么,脑子里却乱成了一团。他万没有想到,李二老爷会将给郑大总统买的军火,自己藏了起来!

他这么做,不只是摆了郑怀恩一道,简直就是啪啪给了南方政府两巴掌!

明摆着说,既然南方政府对他不仁,也就别怪他李庆隆不义!用南方政府的钱买来的军火,却被运到北方,一藏就是一年多,至今没有走漏风声,这其中要花费多少心思,耗费多少人力财力,李谨言想想就咂舌!

这李二老爷,当真是个了不起的人物!这样的人物,怎么会轻易就给人害死了?是谁害死的他?又是怎么动的手?虽然当初郑大总统拍来的电报上写是病死的,可明眼人都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也亏得老太太能一瞒这么久。

如今这批东西交到自己手上,也是个为难的事情。依照李庆云和他说的,这批军火的数目肯定不会小,李谨言若是头脑发热,直接武装起一支队伍,也不是不可能。当然,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北六省都是楼大帅的地盘,这么做,明摆着找死。

若是直接交给楼大帅……倒是可以,但这不是一般的东西。万一有人怀疑,他这么大方,是不是背后还留了一手,他该怎么办?若是别人不说,楼大帅自己会不会这么想?李谨言不敢保证。

最好的办法,就是把这件事告诉楼逍。李谨言自己也不清楚,他为什么会对楼逍这么信任,下意识的,他就是觉得,这是唯一能保证自己安全的办法。

想到这里,李谨言脚步一停,对李庆云说道:“三叔,这件事你就烂在肚子里,谁也不要说。我会处理。”

见李谨言神色严肃,李庆云的心也是咯噔一下,难怪老太太说这批军火很可能是惹火烧身的玩意,他之前还动了那样不该有的心思,果真是猪油蒙了心。

“我知道了。”

和李庆云分开后,李谨言直接回了大帅府,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一个下午,终于打定了主意,给在前线的楼少帅发了一封电报。

于此同时,英法等国的军事观察团以及随同的各国记者,正在前往满洲里的路上。满洲里车站的俄军,还在负隅顽抗,他们只能搭乘运送物资的火车,在海拉尔下车,然后步行或者骑马,进入满洲里。

远远的,就能听到前方传来的枪声。

几个记者抱着挂在胸前的相机撒腿就跑。负责他们安全的兵哥们额头冒起一排青筋,长官吩咐了,不能让这群洋人出差错,可也得这群家伙听话才成啊!

一个兵哥握紧了手中的步枪,嘟囔了一句:“老子宁可去边境打老毛子!这TMD比赶鸭子还累!”

军事观察团里有几个通事,不过这几个通事都有志一同的装没听到兵哥的抱怨,也没翻译给这些洋人听。实在是,他们也觉得,这些洋人事特多,“赶着”他们,的确比赶鸭子要累!

跑在最前边的几个记者,已经能看到炮弹砸在地面上,爆飞的沙尘和烟雾,炮声过后,身着铁灰色军装的北六省骑兵和一群哥萨克骑兵冲杀在一起,每一次马刀挥下,都能带起一串鲜红的血花,不停有人跌落马下,有华夏军人,也有哥萨克骑兵。战况惨烈,几乎是以命换命,却没有一个人退后!

在骑兵厮杀的同时,被欧洲人称为“灰色牲口”的俄国步兵也冲了上来,阵地里的守军打光了枪里的子弹,也从掩体后冲了出来,用枪托,用刺刀,用拳头,甚至用牙齿,去杀伤每一个冲到眼前的敌人!

华夏人的怒吼和俄国人的乌拉声混合在一起,就像是一场用生命与鲜血谱写的哀歌。

眼前的一幕,就仿佛是地狱的场景一般。

终于,俄国人的攻击再次被打退,身着铁灰色军装的华夏军人们开始巡视战场,将战死的同袍抬起来,并排放着,靠在一起,生前是兄弟,死后也是!

受了轻伤的,经过军医简单包扎之后,自己站起身,或者是互相搀扶着返回阵地。重伤的,被抬着送进了后方。这些重伤员里,十个中能活下来一个,已然算是侥幸。

一个美国记者不顾士兵的阻拦,冲到了一个骑在马上的年轻军官面前,这个俊美的年轻人,身上的军装溅满了鲜血,样子有些狼狈,可他的身躯依旧挺直,像是一杆永不弯折的钢枪。

走近了,近得能清楚感受到这个年轻军官身上的冷然,如染血的刀锋一般。

“阁下,能接受我的采访吗,阁下!只要几分钟!”

楼逍拉住了缰绳,在马上居高临下的望向他,没有说话。

记者不管楼逍的眼神是不是像刀子一样扎在身上,只当他同意了,忙拿出纸笔,开口问道:“阁下,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军人。”

“啊?”

“我是,华夏军人。”

记者又问道:“你认为这场战争,你们能获胜吗?”

“能。”

“你很自信。”

“这不是自信。”楼逍声音冷硬,“我们,必须赢!”

“哪怕流血,死亡?”

“是。”楼逍转过头,望向刚刚经历过一场厮杀的战场,在他的身后,血色的残阳缓缓沉入地平线,仿佛带着硝烟的声音,低沉的传进了在场每一个人的耳朵:“我辈军人流血用命,家国得保,百姓得安。为国而死,为民而死,军人本分,死得其所!”

“您难道不珍惜自己的生命?”

“国土沦丧,百姓流离,尚且苟活,是军人的耻辱!”

通事将楼逍这番话一字一句的翻译给了在场的每一个外国人听,最后一个字说完,通事已经红了眼眶,对着身边的军人,深深的弯下了腰。军事观察团里两名身着军装的德国人和一名英国人,同时向楼逍敬了一个军礼:“您是真正的军人!”

第二天,这篇采访便登上了纽约时报,伦敦时报和国内各家报纸的头版,楼逍的名字,第一次传进了国人的耳朵。

在李谨言看到这篇报道的同时,他发去的电报,也送到了刚从战场上下来的楼逍手上。
  


31、第三十一章

“少帅,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为表思念,赋诗一首:啊!你学鸟飞,我有枪;你效鱼游,我有炮;枪炮不够我还有炸药!啊!你我有如军刀和火药!”

楼逍拿着电报,面无表情,久久不语。

将电报送来的副官,强撑着没笑,脸却憋得通红。电报室里两个接报员,一个趴在桌子上笑得站不起来,一个笑得眼泪都流出来了。他当时还觉得奇怪,一封电报而已,至于吗?接过来一看,第一反应,好长!第二反应,下巴掉在了地上。

果然不愧是少帅夫人,这火辣辣的情怀,够直接!够强悍!够味儿!

副官忍不住去看楼逍的表情,这反应,是高兴还是不高兴啊?

李谨言发出这封电报,也是下了极大的决心,他没敢把事情交给季副官,而是亲自上阵,当时发报员看他的眼神,差点让他找个地缝钻进去。

发完了电报,李谨言几乎是落荒而逃。为国为民,为少帅,他容易吗?!

电报发出去当日,没等到楼少帅的回电,李谨言不解,该不会是太含蓄了?

隔日,李谨言吃过早饭,翻开报纸,头版头条就是关于满洲里战事的情况。还有一篇美国记者的采访,旁边附有一张照片,虽然有些模糊,李谨言也能认出,照片上的人,是楼逍。

这时,季副官将楼少帅的回电送了过来,李谨言接过来一看,有些傻眼。

电报上就三个大字:“好,很好。”

他花了整整二十六块大洋,脑细胞死了不知道多少,就换回三个字?!

“言少爷。”季副官见李谨言瞪着电报,就像是要把那张纸吃下去一样,连忙开口道:“少帅还给后勤部的姜部长发来了命令。”

“恩?”这关他什么事?李谨言还沉浸在二十六块大洋换回三个字的郁闷里,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少帅告诉姜部长,您有一批重要物资送往边境,要他配合您行动。若是大帅问起,就说这件事是少帅吩咐的,等他回来会向大帅说明。”

李谨言听了,坐在椅子上,半天没有说话。

“言少爷?”

“没什么。”李谨言觉得嗓子眼有些堵,心好像破开了一个口子,有什么东西缓缓淌了进去,说不出什么滋味。

狠狠搓了一把脸,将那股莫名的情绪暂且丢到一边,李谨言站起身:“季副官,把少帅留下的那个班都带上,换上便装,和我去一个地方,别声张。”

“是!”

李家屯位于关北城外三十里,全屯有一大半的人都姓李。前些年关北城外土匪闹得凶,为了自保,像李家屯这样的大屯子都建立了保安队,在屯子外修建高墙,搭建角楼,组织青壮日夜巡逻,形成了一个封闭式的堡垒。一旦土匪来袭,全屯子的人都躲进高墙里,屯子里的青壮,便能借着高墙和角楼上的射击孔,击杀来犯的土匪。。

等到楼少帅归国,这些土匪的好日子也就到头了。关北城外的土匪寨,都被楼少帅带着人给踏平,一把火烧个干净。结果是,楼大帅为了从俄国人手里把铁路弄回来,想找个现成的土匪寨子都难,还得自己动手搭个寨子,再找人假扮。

李谨言一行人从大帅府出发,到李家屯时,已经快到中午了。

来之前,李谨言仔细考虑过,开大帅府的车太显眼,路又有些远,最好的办法就是骑马。他原本想让季副官带着他,可季副官一听,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

开玩笑,当初少帅可是发了话的,言少爷这不是害他吗?要是少帅回来,知道言少爷曾经坐在他的马上,他焉能有命在?

季副官还有远大的抱负,他可不想就这样被少帅的子弹给崩了。

没办法,季副官只得给李谨言找来一辆马车,赶车的车老板看着这一个个人高马大的壮汉,差点以为自己遇上了歹人。幸好李谨言给他塞了两块大洋,车老板才没掉头就跑。

李谨言一行人到了屯子前,亮了身份,只说他是李家的三少爷,来见一位故人。

屯子里的青壮怀疑的看了李谨言等人一眼,却没立刻让他们进屯,而是派人去屯子里报一声。过了一会,一个身材高大,脸上有一道刀疤的壮年汉子走了出来,“哪位是李家少爷?”

李谨言上前一步:“是我。”

壮汉盯着李谨言看了两眼,李谨言只觉得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他身旁的一个兵哥险些就要拔枪,那壮汉哈哈一笑,朝李谨言等人一抱拳:“诸位,怠慢了,请跟我来吧。”

李谨言舒了口气,和季副官等人一起进了屯子。

等到墙上的门一关,屯子里和屯子外,赫然成了两个世界。李谨言一行人被壮汉带到了屯子西边的一座大屋前,屋子应该有些年月了,大门和院墙都有些破败。

“哑叔,有故人来访!”

壮汉站在门口,也不敲门,扯开嗓子就喊了起来。过了一会,才听到大门吱呀一声,从里面打开了,一个满头白发的老者,伛偻着腰,出现在众人面前。

“哑叔,这是李家少爷,李庆隆老爷的儿子。”壮汉给老者介绍道。

老者没说话,抬起头,浑浊的眼睛落在李谨言的脸上,李谨言这才发现,这个老者竟然有一只眼睛是瞎的,鼻子也少了一块。看起来,有些骇人。

老者咧嘴一笑,整张脸愈发丑陋。摆摆手,让壮汉先离开,然后带着李谨言等人进了大屋。

院门关上,李谨言刚要开口,老者突然扑通一声,跪倒在了地上,李谨言被吓了一跳,连忙让开。

哑叔张开嘴,能清楚的看到,他的舌头少了一截,没有声音,李谨言只能从他的嘴型分辨出,他是在说:“少……爷……老爷……”

“哑叔,你快起来!”

李谨言扶起他,他从没想过,李二老爷托付的人,竟然是这样一个不能说话的老人!

哑叔将李谨言带进了堂屋,却不让季副官和兵哥们进去。李谨言只得让他们留在外边。哑叔踩着凳子,从屋顶的房梁上取下了一个盒子,打开盒盖,里面放着一封信,哑叔将信交给李谨言,示意他看。

信封上没有任何署名,李谨言拆开一开,是一封李庆隆的亲笔信,还有一张渣打银行的存单,一张华俄道胜银行的存单,合计白银二十万两,银圆五十万。

李谨言拿着两张存单,心里暗道,李二老爷不只是吞了军火,恐怕还把南方政府的国库都给搬了吧?

二十万两白银,差不多是七十万银圆,两张存单加起来,一百二十万银圆,这可不是笔小数目。

李二老爷绝对是个狠人,还不是一般的狠!

李庆隆信上写,他当初只把军火的事情告诉了老太太,这笔钱,一个字都没提,另外吩咐哑叔,若是他的亲子来,就把钱和军火一起交给他。若是其他李家人,只给军火,钱留给哑叔养老。

若来的不是李家人呢?李庆隆信上没写,李谨言下意识的去看哑叔,哑叔朝他咧嘴一笑,手一伸,掌心突然出现了一把匕首,匕首上泛着蓝光,一看就是淬了毒。

李谨言后颈一冷,这才彻底相信李庆隆信上写的,哑叔年轻时,是个被朝廷通缉的江洋大盗。

不过,李庆隆信上还提到哑叔有个徒弟,该不是那个带他们来见哑叔的壮汉?

哑叔摇摇头,沾着茶杯里已经冷掉的茶水,在桌子上写了几个字:“起了不好的心思,宰了。”

李谨言:“……”

他再一次佩服李二老爷,这样的人物,怎么就会死了呢?

“哑叔,你今后打算怎么办?”李谨言把信和存单收好,对哑叔说道。

哑叔没说话,只是看着李谨言。

李谨言摸摸鼻子,果然是人老成精,在这样的人面前,他那点心思,根本不够看。

“哑叔,我现在是楼家人。这件事,我以后慢慢和你说,外边那几个,都是楼少帅手底下的兵。我身边还没自己人。”李谨言刻意加重了自己人三个字。

哑叔笑了,点点头,朝李谨言弯了一下腰,然后袖着手站在一旁。李谨言眨眨眼,这是答应他了?

季副官和几个兵哥在门外等得着急,却牢记着李谨言的吩咐,不敢随便进去,否则,恐怕早就破门而入了。等见到李谨言和哑叔一先一后的出来,才松了口气。

按照信上的地址,又有哑叔带路,李谨言等人很快就找到了那批军火的掩藏地。距离李家屯不到五里,紧挨着山脚,前朝是个义庄所在,后来被废弃了,一直有闹鬼的传闻,平常人轻易不愿意靠近。

哑叔没带李谨言等人进义庄,而是绕道去了义庄后边的山上,走到半山腰,拨开杂草,几个兵哥合力推开了一块巨石,露出了巨石后黑黝黝的洞口。

洞里长期空气不流通,等了好一会,一行人才敢进去。

洞很深,北方很少能见到这么深的山洞。从洞壁上能看出开凿的痕迹,显然,这个山洞并不全是天然形成的。

哑叔打着火把在前边走,李谨言一行人走在后边,拐了几个弯,眼前豁然开朗。宽敞平整的地面上,整齐摆放数不清的木箱,箱子上都刻着李谨言不认识的字母。靠墙还有一排火炮,季副官和几个兵哥都是识货的,一眼就认出,这是德国克虏伯七五山炮!

哑叔把火把交到一个兵哥的手里,走上前,轻而易举的取下了一只木箱,只用手里的匕首,就撬开了箱盖,里面放着一支支用油纸包裹的步枪。

李谨言对枪械的认知,完全来自于影视剧和网上的一些帖子,季副官和兵哥们却是看得双眼放光,季副官当先拿起一支步枪,拆开几层油纸,拉动了一下枪栓,咔嚓一声轻响。

“这是德国产的1888式委员会步枪,7.92口径,五发弹仓。”说着,举起枪,瞄准了一点,扣动了一下扳机,枪膛里发出了一声空响,“真是好家伙!”

男人没有不爱枪的,尤其是这些兵哥,看着季副官手里的枪,都十分眼馋。

随后,哑叔又给李谨言看了水冷式马克沁重机枪,和K88卡宾枪,这种骑枪比楼少帅独立团中配装的捷克货还要好上不少。

李谨言觉得自己现在就像是走进了四十大盗藏宝库的阿里巴巴,只不过阿里巴巴找到的是金子和宝石,他眼前的,却是能要人命的军火。

粗略统计下来,藏在这里的步枪,不下两万杆,骑枪也有五千杆,克虏伯七五山炮一百二十门,在另一个洞里,竟然还有120口径的榴弹炮八门,150口径的榴弹炮四门!

李谨言半天说不出话来,看着眼前的150口径榴弹炮,心中只剩下一个疑问,当初李二老爷是怎么把这批军火在南方政府的眼皮底下运到北方藏起来的?

这么多大家伙,难道那些地方军阀都是瞎子吗?

这个疑问暂时没人能帮他解答,哑叔只负责看管这批军火,至于当初把这批军火运到关北交给他的人,他却只字未露。

李谨言想了想,也没继续追问。他知道,哑叔真正忠心的,是他的父亲。不过,至少哑叔现在愿意帮他,这就足够了。

大致清点完这批武器,季副官和兵哥们也从激动中清醒过来,季副官似乎明白了少帅发给姜部长那份命令背后的含义。

少帅,原来是这么看重言少爷的吗?

姜瑜林得到季副官的消息,立刻带人前来,看到眼前的一切,脚下一滑,差点坐到地上。不久前,他刚和礼和洋行签订了一笔单子,其中就有1888式委员会步枪和骑枪,一杆步枪连刺刀配上两百发子弹,就要22块大洋!骑枪也要19块大洋!这已经算便宜了,要是换成毛瑟98K,一杆最低也要100块大洋!

眼前这些加起来,得多少钱?更不说那些火炮了。

姜瑜林只觉得一阵阵眼晕,难怪少帅吩咐他小心行事,这能不小心吗?!

再看李谨言,姜瑜林的两只眼睛都发出了绿光,难怪有传言,大帅亲口说少帅娶回家个金娃娃,这哪里是个金娃娃,压根是个金佛啊!

李谨言把统计的武器数目告诉姜瑜林,姜瑜林连连点头,嘴已经笑得合不拢了,不过,李谨言这批武器也不白给,他和姜瑜林口头约定了一批军需单子,主要是被服。他已经想好了,布庄再开下去,还得继续赔钱,土布的成本再低,也扛不住机器大生产出来的洋布。

与其死扛着赔钱,还不如另辟蹊径,他手里有了李二老爷留下的这笔款子,完全可以对布庄进行改营。布庄关停大部分,改成被服厂,背靠楼家,还怕没钱赚?

他和李庆云说的家化厂年后就能生产,雪花膏的原料主要是硬脂酸,碱,水和香精,为了保湿,还要添加一些甘油,口红的基料主要是油,油脂和蜡再加上一些着色的色素,原料都不难找,尤其是口红,如果李谨言黑心点,直接用肥皂做基底,也不是不行。这种肥皂做基低的口红,在二十世纪二十年代,可是流行了一段时间,也没听说有口红毒死人的传闻。

乔乐山对磺胺的研究已经有了进展,研制雪花膏和口红,不需要他出马,他身边的几个助手就完全可以胜任。

当然,李谨言也不会让他们白干活,每开发出一种新产品,除了研究费用,还会在新产品的利润里,拿出千分之一,分给开发人。虽然数目不多,架不住产品的销售数量庞大。

效果是显著的,知识分子也是人,也要穿衣吃饭,对于正当途径得到的孔方兄,谁也不会轻易往门外推。

姜瑜林拖着一大批军火回后勤部的消息,自然瞒不过楼大帅,连李谨言和楼逍发的那两封电报,都在第一时间送到了楼大帅的面前。

楼大帅摸摸光头,这两个小兔崽子,敢在他眼皮子底下玩这手,胆子够肥啊!

气过之后,楼大帅又忍不住笑了,得,聪明点也不是坏事,懂得防人,总比什么都不知道的傻子强。

楼夫人站在书房门口,听到里面传出的笑声,松了口气。媳妇向着儿子是好事,她可不想李谨言因为这事就被大帅忌讳。

李谨言这批军火送到前线时,钱伯喜和杜豫章再次惊掉了下巴。尤其是在听到这批军火和李谨言脱不开关系时,看着楼少帅的眼神都不一样了。

钱伯喜直接开口道:“少帅,你这哪里是娶个媳妇,这整个搬回家一座金山。”

楼少帅极其罕见的勾了一下嘴角,再次吐出了让两个师长都有些吐血的话:“羡慕,也是我的。”

潜台词,老婆是他的,军火也是他的。想要,求他啊?

钱伯喜&杜豫章:“……”

大帅这儿子,果然不是一般的欠揍!

楼少帅无视两个师长想杀人的目光,戴着雪白手套的大手,按住了军装的上衣口袋,口袋里,装着那封李谨言发给他的电报。

楼少帅缓缓眯起了眼睛,等他回去……



32、第三十二章

太阳跃起地平线,中俄边境的满洲里,再一次响起了炮声。

与以往不同,这一次,是华夏军队率先发动了攻击。四门150mm榴弹炮,八门120mm榴弹炮,同时发出了怒吼。每一炮下去,都会留下一个直径几十米的大坑。俄军炮兵阵地的一门七五山炮,直接被掀翻,炮管扭曲。趴在地上的俄国人,除了对上帝祈祷,没有任何办法。

土地冻得太结实,根本没有办法挖战壕躲避炮击,就算有掩体,也抵挡不住重炮的轰击。何况,俄国人从一开始打定的主意就是进攻,夺取满洲里,压根没想过自己会遭受如此猛烈的攻击。

俄国人几乎被炸懵了,边境军队指挥官米哈洛夫耳朵嗡嗡作响,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上帝,这不可能!”

俄罗斯是一个庞大的帝国,在一战之前,能够动员的军队数量达到六百万!但俄国的武器生产能力却极其落后,军队中的步枪,火炮,有一大半都是从各国进口。德国,英国,法国,丹麦,意大利甚至是比利时!

凡是能能买到武器的国家,都能看到俄国卢布的影子。饶是如此,比起欧洲强国,俄国仍是差了一大截,最明显的标志就是,俄国拥有七千多门火炮,这其中却几乎没有重炮!

按照欧洲强国的标准,只有口径150以上的火炮,才能称之为重炮。150mm口径以下的,都是中型火炮和轻型火炮。

以这个标准来衡量,俄国人,当真是“穷”得可怜。

现在的俄国,和二战时的华夏军队,处于类似的境地。人,有,武器,没有!

在一战进入相持阶段后,俄国军队武器更加匮乏,几乎到了三至五人使用一杆步枪的程度。一个俄国士兵这样对一名记者说:“先生,这不是战争,这是屠杀!”

屠杀者,是和俄国对战的同盟国军队,这些刚放下锄头走上战场的俄国人,只不过是一群等待被屠杀的牲口。

华夏人的情况并不比俄国人好多少。南北对峙,军阀混战,清朝洋务运动留下的底子,已经被消耗得差不多了。

国内的轻工业有所发展,重工业却止步不前。

如果没有李谨言送来的这批武器,在满洲里的一师和二师,也要“断粮”了。

不过,现在情况变了,之前耀武扬威的俄国人,终于尝到了被报复的滋味。

炮兵阵地上,邓海山扯开了嗓子吼道:“都给我精神点!让那群老毛子好好喝上一壶!”

不用他说,炮兵们也是用上了全身的力气。零下几十度的天气,炮兵们却是满头大汗,甚至脱下上衣,光着膀子,不停的重复着同样的动作,装弹,发射,继续装弹,继续发射!

许多炮兵双手和胳膊都已经被烫得脱了皮,整个炮兵阵地上,连邓海山在内,几乎都被不同程度的烫伤,却没人在乎。

这些华夏炮兵只有一个念头,轰死对面那群俄国人!让他们好好见识一下华夏爷们干炮的水平!

步兵和骑兵们严阵以待,等待着攻击命令下达的那一刻。这批军火弹药运到边境后,满洲里军事指挥部制定了一个大胆的计划,反攻!

几千年前,汉武大帝可以说出“犯大汉者,虽远必诛!”华夏男儿纵马驰骋,战旗猎猎,在同异族的战场上,所向披靡!

几千年后,这片土地上的人,却被满清的奴化统治压弯了脊梁,再没了大漠弯弓的豪情,也没了脚踏胡虏的壮志,只剩下被洋炮轰开国门的耻辱,百姓任人鱼肉的惨景!

百年来的耻辱,将从今天开始洗刷,华夏军人将重拾祖先的荣耀!

炮声终于停了,前方的俄国人阵地,腾起的浓烟却久久不散。一个撞了大运的炮兵,打中了俄国人的军火库!引起的殉爆,让俄国人损失惨重。

楼逍骑在马上,就像是一匹正准备伏击猎物的草原狼。他举起手中的军刀,雪白的手套,墨黑色的刀柄,雪亮的刀锋,却闪过一抹血光。

终于,军刀用力向前方一指:“杀!”

只是一个字,却震耳欲聋。

“杀!杀!杀!”

隆隆的马蹄声响起,在俄国人尚未来得及对华夏军队的炮兵进行报复性攻击之前,华夏的骑兵已经冲了上来。

骑兵们毫不吝啬的打光了骑枪中所有的子弹,挥起了渴血的战刀。

谢苗诺夫率领的哥萨克骑兵第九团,在之前的几次战斗中,死伤近三分之一。听到前方传来的隆隆马蹄声,顿河的雄鹰们心头一颤。

看到那一片熟悉的铁灰色,和在阳光下发出刺目光芒的马刀,谢苗诺夫的第一个念头,竟然不是勇敢的迎上去战斗,而是调转马头逃跑!

俄国人也被华夏人突如其来的反攻吓到了。军队中的底层指挥官们,甚至来不及组织有效的防守,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马刀挥至近前,下一刻,脖颈一凉,头颅脱离了颈项,滚落在西伯利亚苍茫的大地上。

鲜血从被斩断的脖颈中喷涌而出,大地被冻得结实,渗不下去的血,将入目所及的土地,都染成了一片殷红。

终于,反应过来的俄国人开始反击,他们用步枪,用刺刀,甚至徒手去攻击华夏骑兵,可他们身上并没有戍边军死了也要拽上一个的勇气,终于,一个俄国人发出了一声惨叫:“不!我再也受不了了!”

他丢下手中的已经打光了子弹的步枪,转身就跑!

有了第一个,就会有第二个,第三个,甚至更多。

俄国人仿佛受到了感染,哪怕军官们用手枪,用手里的马鞭,也无法驱赶这些俄国兵重新回到战场上。

楼逍猛的一拽缰绳,战马嘶鸣,手中的马刀每挥下一次,便能带起一片血雨,“杀!”

“杀!杀!杀!”

所有的华夏军人,都杀红了眼。

这是一场屠杀。

毫无争议。

一个美国记者在发回国内的电报中这样写道:“华夏的军人,像是驱赶成群的鸭子一样,将俄国人一直赶回了他们的老家。俄国人的无能和怯懦,在这场战斗中暴露无遗。”

可惜的是,出于一些原因,这篇报道并没有被刊登出去。报社的主编甚至斥责他在胡说八道。

“你以为你看到的是骑在马上的凯撒?”

如果这个记者知道,在几年后,英国海军大臣温斯顿丘吉尔也会和他说出同样的话,并且得到大部分人的认同,不知会作何感想。

俄国人一直没有停下逃跑的脚步,他们手中的枪没有了子弹,他们的炮也在华夏人的炮击中损失大半,他们用刺刀和拳头同华夏人拼命,可无济于事。他们只能逃跑。

讽刺的是,就在不久之前,华夏人用刺刀和拳头打退了他们一次又一次的攻击。

“少帅,再往前,就进入俄国了!”

“那又如何?”楼逍的声音冷冷的传来:“我说过,早晚,打过去!”

骑兵营长愣了一下,随即,胸腔里一阵沸腾,打过去?打到老毛子那边去?

华夏人,在近百年来,被压迫得太久了,祖先的荣耀,似乎已经离他们很远,泱泱大国,甚至被一个弹丸小国欺负!签下一个个丧权辱国的不平等条约!

楼逍的一句话,给了这些华夏军人一个宣泄愤怒的出口。

打过去!

所有的华夏军人同时高呼:“打过去!”

没有人能再欺负他们,蔑视他们,侮辱他们,没有人!

做了错事,就必须付出代价!

步兵们正在打扫战场,却发现骑兵们根本没有停下的意思,连带着一些步兵也举着枪跟在骑兵后边冲了上去。一师的一个团长连忙向钱伯喜报告,钱伯喜当时就愣住了,转向旁边的二师师长杜豫章,说道:“老杜,少帅追着老毛子打进俄国去了……”

“什么?!”

杜豫章惊得下巴掉在了地上。

楼逍率领着骑兵一路追击,前面逃跑的俄国人压根没想到,这些华夏军人竟然会一路追在他们身后,根本没有停下的意思。就连边境军总指挥米哈洛夫也以为,回到国内就安全了,可谁能想到这群胆大包天的华夏人,竟然跨过了边境,一直追到了俄国国内!

马蹄声越来越近,米哈洛夫感到一阵绝望,跑在最后的俄国士兵一个接着一个倒下,终于,有人在马刀挥下之前,跪倒在地上,举着双臂,大叫:“我投降!不要杀我!”

或许华夏军人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但举起双手跪地投降的动作,却再明白不过。

“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当俄国人发现这样做的士兵都能逃过一劫时,纷纷跪倒在地,做出了同样的动作。

米哈洛夫无暇去管这些投降的士兵,他不想死,更不想投降,作为伯爵家族的继承人,如果被华夏人抓住,将是家族永远无法洗刷的耻辱!

谢苗诺夫对投降的俄国步兵十分鄙夷:“一群懦夫!”

跑在他身旁的哥萨克骑兵,脑子里同时闪过了一句话:“您不是也在逃跑吗?”

终于,在大部分俄国人跑过后贝加尔后,楼逍下令停止了追击。

骑兵们收拢队伍,这才发现,一路上竟然俘虏了超过五百名俘虏!这些俄国人似乎被吓破了胆,即便没有人看守,也没有一个逃跑。

等楼少帅的骑兵将这些俄国俘虏押回满洲里之后,又一次引起了轰动。

戍边军的团长廖习武撑着受伤的身子,不顾军医的阻拦,硬是跑到军营前,看着一群举着双头,蹲在地上的俄国人,这个东北汉子,忍不住嚎啕一声,泪流满面,“兄弟啊,兄弟们啊!你们在天上可以闭眼了!”

没有一个人笑话他,周围的许多人,都红了眼眶。

一千多戍边军,如今只剩下包括廖习武在内的二十多人……这个铁骨铮铮的汉子,哭得就像是个孩子。

楼逍下了马,走到廖习武跟前,拍了拍廖习武的肩膀,没有说话,廖习武却扑通一声,给楼逍跪下了,砰砰砰连磕了三个响头:“少帅,这是我替死去的兄弟们给您磕的!从今天开始,我廖习武这一百多斤,就交给您了!”

“男儿膝下有黄金。”楼逍低头看向廖习武:“起来。”

“少帅,”廖习武眼眶发红:“我廖习武是个粗人,我不会说话,我!”

“起来。”楼逍的目光像是两把利剑,刺在了廖习武的身上,也刺进了在场每个华夏军人的心里:“伤好了,去砍敌人的脑袋!”

“是!”

廖习武倏地从地上站起,啪的立正,敬了个军礼。

钱伯喜和杜豫章看到这一幕,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从今天开始,这廖习武和剩下的那二十几个戍边军的命,都是少帅的了。

只要廖习武还在戍边军,只要他不死,戍边军,就是楼少帅的。谁也撼动不了。

事后,钱伯喜和杜豫章都说楼逍有些鲁莽,不该孤军深入,若是有个万一,他们没办法和楼大帅交代。

楼逍用马鞭顶了一下军帽,“要想尽早结束战事,必须这么做。”

钱伯喜和杜豫章同时一愣:“少帅,你是说?”

楼逍放下马鞭,摘下染血的手套:“被打疼了,才知道挨揍的滋味。”

“满洲里大捷!满洲里大捷!”

打了胜仗的消息,就像是是长了翅膀一样,传回国内。

国人闻听消息,无不欢欣鼓舞,北方政府当即发下表彰,另拨付军费二十万元。南方政府也发了通电,对楼大帅和北六省的军队大加赞扬。

楼大帅的声望再一次水涨船高。不过,此刻的楼大帅却笑不起来,看着站在他面前的展长青,楼大帅的脸色有些发苦:“妹夫,真这么严重?”

展长青点点头,将手中整理的报告放到楼大帅的面前:“迄今为止,满洲里战事军费开支已经达到两千万银圆,如果不能尽早结束战事,军政府的财政,会出现问题。”

事实上,展长青的话已经算是客气了,何止是出现问题,简直就是“破产”。

若不能尽早结束战事,军政府的财政赤字会高到一个可怕的程度,为了维持开支,只能增加税收或者是大量发行钱币。这极有可能引起通货膨胀,政局动荡。

楼大帅对经济方面了解的不多,但他却知道,老百姓买不起粮,吃不饱饭,是要出事的。

“我知道了。”楼大帅点点头,想起楼少帅之前发来的那封电报,不得不感叹,自己到底是老了,这个天下,早晚是年轻人的。“妹夫,你再想想办法,只要能撑过这几天,咱们就有钱了。”

楼大帅话说到后来,已经有点咬牙切齿的味道,老毛子这回敢啪啪扇他楼盛丰巴掌,打满洲里的主意,也该他们出点血了。

就在楼大帅和楼少帅通过电报商量,该如何尽早结束战事,顺便在老毛子身上割下几块肉时,李谨言已经和美国洋行谈妥了购买缝纫机的事情。

二十世纪初的缝纫机市场,几乎被美国的胜家公司垄断。李谨言要想买到质量好的缝纫机,就得和美国人打交道,价格,也是对方说了算。

不过,哪怕他手里现在有钱了,也不会随便乱花。和洋行里的大班你来我往,讨价还价下来,终于定下了双方都还算满意的价位。

“二十台脚踏缝纫机。”

李谨言的第一笔单子并不大,洋行的人却清楚他的身份,知道这笔生意做成了,今后还会有更大的生意等着他们。为了更大了利益,暂时少赚点,并不是问题。

无商不奸。

李谨言撇了撇嘴。

在此之前,李谨言和李秉以及布庄的掌柜们商量过,除了保留两个布庄,继续贩卖土布以外,其他的布庄全部关停,布庄里工作的师傅和伙计,如果愿意,可以继续在改营后的被服厂工作,薪资比照之前,增加一到两个大洋。

除了李秉,布庄掌柜们并不是太乐意。但如今他们在三少爷手底下干活,吃三少爷的饭,三少爷发话了,也只能听着。不是没人起倚老卖老的心思,李谨言下手干脆利落,直接给那位掌柜发了两百块大洋,请他回家颐养天年。这之后,再没一个掌柜出声了。

“被服厂先期主要供应军需。后期根据经营状况,会增加其他的项目。”

李谨言将拟好的章程交给李秉,分发给下边的掌柜们看,“诸位都是我的长辈,但在商言商,等到被服厂建成,我会根据能力安排职位。当然,我手下的工厂绝不会只此一家,凡是有能力的,我李谨言绝对不会亏待。”

换句话说,没有能力的,就痛快点,拿上养老金,回家吧。

李三少的算盘打得精,不是他不讲人情,而是他已经没时间讲人情了。在萨拉热窝的枪声响起来之前,他必须积累足够的资本。欧洲打成一团的那四年,才是他大展手脚,赚得盆满盈钵的最佳时机!

历史上的美国和日本,不就是利用一战大发横财,一跃成为世界强国吗?

这样的好时机错过了,可就再没有了!



33、第三十三章

19121月下旬,沙皇尼古拉二世和皇后亚历山德拉,以及他们的四个女儿和最小的儿子皇太子阿里克谢,从莫斯科返回圣彼得堡。

马车刚抵达冬宫,尼古拉二世便得到了俄国边境军战败,华夏军队进入了俄国边境的消息。边境军总指挥米哈洛夫毫无作为,他和他手下的士兵,就像一群丧家之犬,被华夏人从满洲里一直赶回了老家!

尼古拉二世暴跳如雷,声称要绞死米哈洛夫,皇后亚历山德拉冷眼旁观,她的置身事外让宫廷中的人都感到奇怪。

“必须增兵!给华夏人一个教训!”

以德米特里大公和沙皇的叔叔尼古拉大公为代表的一派坚持继续往边境派兵,而外交大臣沙查诺夫和陆军大臣苏霍姆利诺夫则持反对意见。外交大臣沙查诺夫更是指出,俄国不该将主要精力放在毫无进展的满洲里,应该更加关注欧洲局势。

“他只是个军阀,”外交大臣沙查诺夫露出了一个古怪的笑容:“他并不是华夏的统治者。”

一个手握重兵并且得到人民拥护的军阀,必然会遭到统治者的猜忌。

德米特里大公和尼古拉大公对外交大臣的话嗤之以鼻,一个懦弱的,毫无作为的北方政府,真的能管束一个野心勃勃的军阀?

宫廷内分成了两派,一派支持德米特里大公和尼古拉大公的意见,应该继续向边境增兵,而另一派则站在了外交大臣沙查诺夫和陆军大臣苏霍姆利夫一边,他们坚持,必须尽早停止与华夏人的边境冲突,将更多的精力转向欧洲。

“战争无法得到利益,为什么还要继续下去?”

两派的意见僵持不下,这场争论与其说是为了俄国的利益,不如说是皇室成员同大臣们的权力之争。

俄国杜马的意见起不了多大的作用,自从被斯托雷平解散之后,再召集起的杜马成员,都是一些见风使舵,懦弱无能的老好人。

无论是皇室的大公,还是宫廷大臣,这些老好人都不愿意得罪。只能模棱两可的打擦边球。

尼古拉二世性格中的负面因素在此时表露无遗,他的想法总是会在下一刻动摇。尼古拉大公是尼古拉二世的亲叔叔,他了解自己的侄子,德米特里大公是沙皇的堂弟,哪怕因为之前的谣言让他失去了沙皇的信任,他在宫廷以及国事上的发言权,却不会减少半分。

两位皇室成员一次又一次的向沙皇阐述增兵的重要性,最关键的是,如果日本人看到俄国在一个华夏军阀面前的懦弱表现,这些岛国猴子,肯定会想方设法排挤俄国在华夏北方的势力!

“陛下,必须尽早做出决定!”

尼古拉二世貌似被说服了,可是,就在德米特里大公和尼古拉大公离开后不久,外交大臣觐见尼古拉二世,沙皇刚下定的决心,又开始动摇。

皇太后玛丽娜对这件事也表示了关注,随着玛丽娜的插手,皇后亚历山德拉也不甘寂寞起来。

拉斯普京再一次向皇后进言:“绝不能让德米特里大公再掌握权力,这会是皇室的灾难!”

皇后听进去了拉斯普京的话,她站在了德米特里大公的对立面。这对主战一方,是个沉重的打击。

就在俄国宫廷对是战是和摇摆不定时,在满洲里的一师和二师,却有了新行动。

由于俄国边境军指挥官米哈洛夫,和他手下的士兵在之前的那场战斗中输得丢盔弃甲,跑得一干二净,使得俄国同满洲里边境接壤的部分,成为了不设防地区。

这个错误是致命的。

楼逍率领独立团,和一个团的步兵,越过边境,闯进了后贝加尔斯克。

由于西伯利亚大铁路的兴建,后贝加尔斯克才繁荣起来。这里主要生活着铁路职工和一些商人。

华夏士兵在清晨进入小镇,镇子里的人还在睡梦之中。直到一阵炒豆般的枪声响起,才惊慌失措的从床上爬起来。

后贝加尔的房子,大都是由木头建成,被称为木刻楞。楼逍让一个懂俄语的骑兵大声喊话:“十五分钟内,房子里的人还不出来,或者是试图反抗,就放火!”

这番话连喊了三遍,直到楼逍下令点燃火把,俄国人才陆续从房子里走出来,他们看华夏人的目光很不友好,甚至带着仇恨。

楼逍不在乎这些,他让士兵将这些俄国人集中起来,无论男女,另外派人去搜查了所有的房子,直到确定房子里没有俄国人躲藏之后,才一字一句的说道:“告诉他们,允许他们带上三分之一的财产,离开这里。从现在开始,这里,属于华夏。”

俄国人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他们看着楼逍,就像在看一个疯子。

这个黄皮猴子肯定是疯了,他怎么敢这么做?他竟然在伟大的俄罗斯帝国的土地上,驱逐帝国的人民?!

骑兵将楼逍的话,按照原样喊了三遍,三遍之后,楼逍说道:“如果有人不愿意离开,我不介意让十几年前,发生在海兰泡和江东六十四屯的事情重演。虽然额尔古纳河已经结冰,但是,凿开冰面,并不是难事。”

有一部分俄国人的脸色顿时变了,很显然,对于十二年前的这两起惨案,他们是知道的。

“当年,华夏人被欺骗,被驱赶,被夺去了生命。”楼逍骑在马上,居高临下的俯视这群面带惊恐和愤怒的俄国人:“我,已经足够仁慈。”

楼逍的这番话,是用俄语说的,一字一句,清清楚楚。

俄国人即便不愿意,在步枪和刺刀的威胁下,也只能回家收拾包裹,离开了自己居住的地方。

几个小时后,俄国人都离开了,后贝加尔,变得空空荡荡。

楼逍下了马,马靴踩在积雪之上,咯吱作响,“这里,是华夏的土地。”他站定,负手看向伯力和海参崴的方向,目光冷沉:“华夏的土地,就该属于华夏人!”

后贝加尔的事情发生后,俄皇尼古拉二世震怒,拉斯普京再度散步谣言,皇后亚历山德拉不遗余力的劝说沙皇,必须尽快结束这件事。欧洲方面传来消息,德国的东普鲁士地区,有军队在集结,德皇威廉二世,似乎打算趁火打劫。

沙皇尼古拉二世被皇后亚历山德拉说服了,他拒绝见德米特里大公和尼古拉大公,召见了外交大臣和陆军大臣,授命外交大臣沙查诺夫全权处理这件事,十分不巧的是,沙查诺夫却在这时病倒了,尼古拉二世只能任命沙查诺夫推荐的尼拉托夫作为代理外交大臣,和华夏人商谈满洲里的事情。

英法等国得到消息,也纷纷行动起来。英国法国和俄国私下里曾达成协约,共同防御欧洲的德国和奥匈帝国,德国军队的调动,自然瞒不过他们的眼睛。德皇威廉二世行事常常出人意料,谁也无法确定,他此举到底是真的要趁火打劫,还是另有企图。

英国和法国不赞成俄国把主要精力放在远东,他们更希望尼古拉二世能够更加关注德国的一举一动。

在这种情势下,尼古拉二世即便想改变主意,也不可能了。

他唯一的选择,就是和华夏人妥协,议和。

俄国驻华夏全权公使廓索维兹按照沙皇的命令,照会了北方政府。消息一经公布,举国欢腾。

“老毛子这是服软了!”

楼大帅放下司马大总统发来的电报,笑得十分得意:“老子早就说了,就该给老毛子一下狠的!谁肩膀上也没顶着两个脑袋,谁怕谁!”

楼大帅的幕僚却有些担心,“大帅,俄国人此举,貌似不妥。”

“怎么说?”

“打赢俄国人的是大帅的军队,俄国人却直接找北方议和。而且,为何在大总统的电报中,对北六省是否派人参与和谈提也未提?于情于理,这都说不过去。”

楼大帅的表情阴沉下来。

想摘桃子?楼大帅冷冷的笑了一声,真以为他楼盛丰几年不打仗,就不会杀人了吗?

李谨言得到即将和俄国人和谈的消息,立刻给楼少帅发了一封电报。得知是少帅夫人发来的电报,接报员都瞪大了眼睛,期望着这封电报能再给他们一份“惊喜。”可惜的是,李谨言的这封电报很寻常,实在是太寻常了,电报上只有六个字:少帅,要钱,要地!

副官将李谨言的电报送给了楼少帅,楼少帅回的电报上依旧只有一个字:好。

这一次,李谨言没再因为楼少帅的言简意赅感到郁闷,就这一个字,足够让李三少乐上半天。

没等李谨言乐完,哑叔就走了进来,将一张纸条交给了李谨言,李谨言看过之后,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

“哑叔,这消息确实吗?”

哑叔点点头。

李谨言一下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叫来季副官,当即赶去了皂厂。

潘广兴没想到李谨言会突然来皂厂,连一声招呼都没打。见李谨言脸色不太好,心里也有些惴惴。该不是,那件事被知道了?

李谨言沉着脸,一路走进了潘广兴的办公室,门关上,没有开口说话,直接将哑叔给他的纸条,递到了潘广兴的面前。

看清纸条上的内容,潘广兴额头上的汗,顿时就下来了。

李谨言冷笑了一声:“潘经理,你的这个小舅子,当真不一般啊。”

“言少爷,”潘广兴的冷汗冒得更多了,“言少爷,他也是一时鬼迷心窍。”

“一时鬼迷心窍?”李谨言看着潘广兴:“一时鬼迷心窍,就能把手工皂的配方卖给日本人?”

“言少爷,你就饶他这一次吧!我已经教训过他了,而且,他也只拿了一个方子,我……”

李谨言啪的一拍桌子,从刚刚累积到现在的怒火,终于爆发:“你的教训,就是给了他五十块大洋,把他送出关北城?!你的教训,就是让知情人都闭嘴?!你的教训,就是把发现这件事的皂厂员工栽上一个罪名,开除了事?!”

“我……”

“潘经理,我还没把这件事告诉大帅,你知道为什么吗?”

“我,言少爷,我……”

“我只是想给你个机会,可惜,你让我失望了。”李谨言的脸色很难看,他对潘广兴的印象很不错,对他的生意手段也很佩服。楼家皂厂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发展到现在的规模,在北六省乃至全国名声大噪,和潘广兴是分不开的。

可是,这件事,已经触及到了李谨言的底线。哪怕潘广兴的小舅子把方子卖给任何一个华夏人,李谨言都不会这么生气。

可是,日本人!

李谨言真想把潘广兴的小舅子抓来,当面问问他,就为了一百块大洋,值吗?!他难道没有想过,一旦事发,他依仗的姐夫,和他的几个外甥,都别想得好?

这叫什么?这叫吃里爬外!

楼大帅若是知道了,潘家人连命恐怕都保不住!

潘广兴被李谨言如此训斥,脸上也有些挂不住。他知道,这件事是自己的小舅子做得不地道,可他又能怎么办?把人杀了不成?事情发生之后,他只能尽量抹平。他妻子给他生儿育女,为了唯一的弟弟,在他面前跪着哭,他实在是狠不下心。

李谨言沉默了一会,叹了口气,“这件事,我不会告诉大帅。”

“言少爷?”

“但我不敢保证,大帅不会从其他人的嘴里听到。”李谨言顿了顿,继续说道:“大帅现在正被边境的事情绊住手脚,等他空出手,再从别人的嘴里知道这件事……潘经理,你跟在大帅身边十几年,应该比我了解大帅的为人。该怎么办,你自己掂量吧。”

李谨言站起身:“还有,之前被你开除的那名员工,你不要再管了,我会安排他去别的厂子里做工。也不要起什么灭口的心思,潘经理,你是聪明人,不过,千万别自作聪明了。”

潘广兴连声应是,满脸羞惭。

李谨言走出皂厂,回头看了一眼,这个潘广兴是楼大帅的人,小儿子还在少帅的独立团,他不好处置他,希望他能自己想明白。若他能主动去见楼大帅,这件事就此作罢。一个配方而已,日本人能花钱弄去,他就再开发出更多!若是他执迷不悟……李谨言叹了口气,那么,自己就不得不另想办法了。

民国四年,公历1912126

沙皇俄国和北方政府终于商定,在边境城市满洲里,进行双方和谈。英国,法国,德国和美国,也不由分说插了一脚。

李谨言通过洋行的人,给美国公使喀尔霍递了话,若是能在这次和谈上站在华夏一边,他将把价值一百万银圆的订单,交给美国,后续还会有更多的单子。

楼大帅之前一直是从英国和德国手中买机器,武器也是一样,美国人一直看得眼馋,却不得其门而入,李谨言挥舞着钞票,把这扇门打开了,喀尔霍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归根结底,政客身后站着的都是财阀,对这些财阀来说,赚钱,才是最重要。

英国和法国宣称保持中立,他们的态度,却明摆着会偏向俄国。德国公使哈克斯绍绅表现出了与英法两国截然相反的态度,如果能通过这次谈判,让俄国人吃个亏,想必德皇陛下会更加高兴。

于是,英法与德美,二对二,这场谈判,注定不会平静。

值得一提的是,楼逍也作为北方政府的谈判人员,出现在了俄国人的面前。对于这个接连给了俄军重创,又强行把俄国人从后贝加尔驱逐的华夏军人,俄国人了解得并不多,唯一清楚的是,他是北方最大军阀的继承人。

作为谈判代表之一俄国外交代理大臣尼拉托夫,从驻华夏全权公使廓索维兹的嘴里,听到了关于楼逍的一些事情,他很难相信,这个看起来十分俊美安静的年轻人,竟然会是一个杀人不眨眼的勇猛军人。

他以为廓索维兹在夸大其词。

很快,他就会知道自己错得有多离谱。

虽然俄国人主动提起和谈,在谈判桌上,却仍是一副傲慢的姿态,堂而皇之的提出,将满洲里归属俄国,并以额尔古纳河曾经改道为由,重订自塔尔巴干达呼到阿巴该图等几个界点。交换条件是,俄国人不会在边境继续增兵。

历史上,俄国人曾不只一次利用这种手段攫取了华夏大片的领土,若是让俄国人得逞,华夏将再失去几百公里的土地。

面对俄国人的得意与傲慢,北方政府的谈判人员也是据理力争,寸步不让,谈到后来,俄国人提出,可以不要满洲里,但是,必须重新划分水陆疆界。否则,战端必将重启!

“伟大沙皇的军队,将踏平脚步所及的每一寸土地!”

北方政府中,有部分人产生了动摇,一直没有出声,几乎让人忘记他存在的楼逍,却突然站起身,一把抽出了挂在腰间的佩剑,挥手扎在了俄国公使面前的长桌上。

楼少帅单手握住剑柄,黑色的双眼,像是盯住猎物的苍狼:“你要战,那便战!”

几百年前,成吉思汗说过同样的话,蒙古的铁蹄,横扫了欧洲。

几百年后,这个年轻人说出了同样的话,在他满前的人,仿佛都能从那柄闪着寒光的剑上,嗅出一股血腥的味道。

俄国的谈判人员全体噤声。华夏人顿时有了一种扬眉吐气感觉。

楼逍冷冷的扫视着俄国人,几名俄国武官在震惊之后,手也按在了剑柄上,眼看一场谈判就要变成全武行,在场的英法德等国公使纷纷出言,请双方克制,冷静。

俄国人十分愤怒,但到底被楼逍突然拔剑的行为吓了一跳,见识到了他的强硬,不复之前的傲慢。

北方政府的谈判人员提出中方的条件时,都下意识的去看楼逍。

楼少帅正把剑插回剑鞘,剑刃擦过剑鞘,发出了一阵让人汗毛倒竖的声音。

“少帅,您觉得呢?”

楼逍抬头扫了一眼北方政府外交部的陆部长,又将目光转向俄方谈判代表:“俄国必须公开赔礼道歉,赔款一亿银圆,以额尔古纳河为界,河中洲渚全部归属华夏,自塔尔巴干达呼起,至阿巴该图,界点全部北移十公里,后贝加尔割让给华夏。”

一番话落,陆部长愣了一下,随即将之前准备的谈判条件收了起来,让随行人员将楼逍提出的条件详细记录下来,摆在了谈判桌上。

俄国人没有说话,因为,他们已经被气得说不出话来了。



34、第三十四章

由于华夏和俄国各执己见,两天之后,谈判依旧毫无进展。

俄国不肯让步,坚决反对楼逍提出的任何一条谈判条件,而华夏也根本不可能接受俄国的要求,谈判僵持下来。

英法德美四国终于坐不住了,英法两国认为华夏的要求太离谱,而德美两国却认为,作为战胜国,这并不过分。

德国公使哈克斯绍绅的话,让法国公使潘荪纳想起了在普法战争之后,被迫割让给德国的阿尔萨斯和洛林,高卢雄鸡的脸色变得十分难看。

英国公使朱尔典的表现,比潘荪纳圆滑得多,可惜的是,当他说出:“华夏的要求有些苛刻。”这句话时,已经表明了他的立场。

哈克斯绍绅不买朱尔典和潘荪纳的账,代表德国坚定的站在华夏一边,相比之下,美国公使喀尔霍则表现得低调许多,美国现在算不上世界强国,美国人只热衷于赚钱,他们至今遵循着华盛顿总统定下的,不与任何国家结盟的规则。不过,喀尔霍认为,为华夏说几句好话,和华盛顿总统定下的规则不冲突,只是几句话,就能换来一百万银元的订单,何乐而不为?

就这样,谈判桌上,华俄双方你来我往,寸步不让,谈判桌旁,四国公使也是唇枪舌剑,互不相让。

谈判进行到第三天,终于还是俄国占据了上风,毕竟,大英帝国,目前还是世界上最强大的国家。

俄国的谈判代表再度露出了得意的表情,可没等他们得意太久,俄国国内就传来了消息,刚被镇压下去不久的农民运动,又一次爆发了,同时,还有大量的工人罢工,罢工的工人和农民聚集到圣彼得堡,在冬宫前高声抗议。根据密报,这次突如其来的暴动,很可能和社会民主党人有关。

作为谈判代表的俄国代理外交大臣尼拉托夫和俄国公使廓索维兹对这个党派都不陌生,这是个以小资产阶级为代表的政党,从成立的那一天开始,就立志要推翻沙皇!

这次满洲里战事不利的消息传回国内,就在国内引起了不小的震荡,如今,有人利用这件事来兴风作浪,不足为奇。

让俄国代表心惊的是,沙皇尼古拉二世,竟然又一次下令士兵向聚集在冬宫前的农民和工人开枪。这简直是个糟糕透顶的主意!

尼拉托夫和廓索维兹都清楚记得,1905年,沙皇下令对聚集在冬宫前的罢工工人开枪,对尼古拉二世的声望有多大的影响。

皇后亚历山德拉由于宠信拉斯普京而威望一落千丈,沙皇也因为发生在1905年的这件事,被称为了血腥尼古拉。经过六年多的时间,皇室的声望,刚刚有所回转,却没想到,会再次发生这样的事情。

俄国的消息,自然也传到了华夏人和其他四国公使的耳中。

不得不说,统治着全球十分之一的土地,身家高达三百亿美金的尼古拉二世,是个让欧洲各国君主都羡慕不已的君王。可惜的是,这个有地盘也有金子的国王,却整日生活在内忧外患之中。

华夏人瞅准了这个机会,对俄国谈判代表施压,即便英法两国给俄国撑腰,奈何俄国人已经被发生在国内的事情扰乱了心神,朱尔典没必要为了这样的俄国进一步和华夏交恶。况且,英国和俄国的关系,也不是真像表现出来的那么好。

谈判的转折点,发生在谈判的第四天。

楼逍再一次向后贝加尔派兵,并且表现出了沿着西伯利亚大铁路,继续向俄国内部深入的态势。

俄国人有些慌了。

一旦消息传回国内,哪怕这些华夏人只是做做样子,也很有可能引起可怕的后果!

那些无知的农奴和工人,会彻底被某些有心人士煽动并利用!

俄国代表团陷入了两难。在四国的斡旋下,只能做出让步,不过,尼拉托夫语气坚决的表示,俄国拒绝向华夏道歉。事实上,俄国惧怕的并不是华夏人,而是国内发生的动乱。

华夏谈判代表也接受了四国公使的意见,愿意做出一些让步。

最后,双方在谈判的第六天,公历1912131日,华俄双方代表,在华夏的边境小城满洲里,签署了《华俄满洲里条约》。

条约规定,俄国向华夏赔偿款项总计银圆五千万元,分三年付清。割让后贝加尔斯克给华夏。取消俄国自满洲里至哈市铁路沿线的一切特权,俄国在限定期限内,撤走在北六省境内的一切武装人员。华夏释放俄方战俘。

楼逍提出的,重订华俄两国水陆疆界的问题,则被暂时搁置了。

条约中文,俄文各两份,分别以华夏纪年,俄历以及公历纪年标注日期,由双方代表画押,用印,互换。

在条约的签订过程中,俄方谈判代表的脸色一直很难看,华夏代表则是满面笑容,不为其他,自南京条约以来,华夏签署的对外条约,无不割地赔款,丧权辱国,满洲里条约一签订,足以让四万万国民振奋。

作为北方政府的外交部长,早年留学英国的陆启林,清楚明白的知道,一旦这份条约被公布出去,北方政府将彻底压倒南方。一向以民主自由标榜的南方政府,不久前刚刚爆出出卖矿产利益,从日本换取贷款的丑闻,这下子,肯定会陷入更加不利的境地。

不过,陆启林也没高兴得昏了头,他和代表团的人都十分清楚,这次谈判的最大功臣是谁。

想起大总统之前电报中的吩咐,陆启林皱起了眉头。楼逍的功绩,岂是他们不提,国人就会不知道的?在场的四国公使,除了法国公使,其他三国,包括英国公使朱尔典,都对楼逍表现出了适度的善意。

陆启林叹了口气,苦笑一声,大总统还真是给他出了个难题。摘桃子的事情可不好做,一旦惹恼了楼家,后果,该谁来承担?

还不是他陆启林?

想到这里,陆启林的眼中闪过一抹晦暗,看向正同德国公使哈克斯绍绅谈论着什么的楼少帅,脑海里闪过了一个念头。

楼逍在满洲里的战功和在谈判中的功劳不是三言两语就能抹掉的。而且,司马大总统的任期也快到了,既然打着和南方一样的共和旗帜,就算要走个过场,总统选举也是一定要举办的。在选举期间,可能出现的变数,实在是太多了。

现在的司马大总统,已经不再是几年前的司马君,而楼大帅,也不是几年前的楼盛丰了。

或许,他应该考虑一下自己的后路问题了。既然展长青可以挂印,那他陆启林,为什么不行?良禽择木而栖,古来有之。

正如陆启林等人所预料的,满洲里条约的内容一经公布,举国欢腾。

经历过鸦片战争,中法战争,甲午战争,庚子国难,签署了众多丧权辱国的条约之后,华夏民族的脊梁几乎要被压折了。

这一次,国人总算能直起腰走路了!

在鞭炮声和舞龙舞狮的热闹中,几个白发苍苍的老人,泪流满面:“吾华夏之幸!吾华夏之幸啊!”

一个少了一条胳膊的汉子,跪倒在地,嚎啕大哭。他身边的几个人,也在大声的哭喊,就像要将压在胸口近二十年的愤懑,全都哭出来,喊出来。

几个从海兰泡惨案和江东六十四屯惨案中幸存下来的人,在报纸公布消息的当天,就跑去当年惨案发生的江边,哭着,嚎叫着,发泄着,他们的亲人,都永远葬身在了河底,死不瞑目。一声声凄厉的哭叫声,仿佛仍在冰冷的河水中回响。

一个男人含在泪跪在地上,大声喊道:“爹,娘,各位叔伯婶子,你们终于能瞑目了啊!大帅给咱们报仇了啊!”

北方政府大总统司马君,在消息公布的当天就发表了演说,并通电全国。细心的人都能发现,在司马君的演讲和通电中,并未指出同俄作战的是“北六省军队”,而是概称北方军队,而对俄谈判的功劳,也大多归于以陆启林为代表的北方政府代表团,至于楼逍在此次谈判中的作用,只是一带而过。

熟知内情的人,讽刺一笑,如陆启林等人,则是闭门谢客,丝毫不见任何得意与风光。

司马大总统也知道桃子不是白摘的,他下令从让财政部拨付两百万银圆军费,并将后贝加尔划入北六省的辖下,相对于以往,这也算是个大手笔了。

楼大帅却不买他的账,拨下来的军费照收,同时下令留在满洲里的钱伯喜和杜豫章,截了俄国人的钱,第一批赔款一千五百万,一个子都没少,全都落进了楼大帅的口袋里。

从他楼盛丰嘴里夺食,吃完了嘴一抹,以为给个三瓜两枣的就能把他打发了?

想得美!

司马大总统得知这件事后,气得跳脚,可也没办法,这件事是他做的不地道,就算有气,也只得往肚子里咽了。

不过,很快,司马大总统摘到手的桃子也没了。

纽约时报和英国泰晤士报同时披露了华俄谈判的具体细节,连日本的朝日新闻都将这件事登在了头版头条。

国内的有识之士很快就得到了消息,无论英美日是出于什么目的披露了谈判的内幕,总之,司马大总统之前好不容易搭起的架子,直接被拆掉了最重要的几根木杆,稀里哗啦的散架了。

李谨言看着北六省各家报纸转载的国外报纸上的消息,笑得险些岔气。

这记者太有才了,不只全篇翻译了美国记者的报道,还在后边加上了评论,甚至画了一副漫画,漫画里,捧着桃子的司马大总统在前边跑,楼大帅正挥舞着手枪在后边追,漫画还配上了一行字:“总统摘桃,大帅举枪,枪声一响,望风而逃。”

李谨言笑够了,就听到丫头来报,说楼大帅找他。

“大帅找我?”李谨言从报纸后抬起头,“说了是什么事吗?”

丫头摇头。

李谨言放下报纸,起身去了楼大帅的书房。看到站在书房里的潘广兴还有另外几个人,李谨言心下一动,挑起了一边的眉头。

楼大帅坐在椅子上,一身军装,看他的表情,李谨言实在猜不出他是不是在生气。

“儿媳妇,来了,快坐下。”

听到楼大帅的称呼,李谨言嘴角一抽,好吧,媳妇就媳妇,反正只是个称呼而已。

等李谨言坐下,楼大帅一摆手,“皂厂那件事我知道了。你看在我的面子上不追究,我却不能当看不到。我楼盛丰生平最恨的只有两种人,一种是数典忘祖,一种就是吃里爬外!”

从李谨言的角度,可以看到,潘广兴的脸色,顿时变得一片惨白。

“潘广兴,我儿媳妇之前给你指了一条活路,可你怎么做的,恩?当我楼盛丰是个傻子!说我儿媳妇处事不公?我X你八辈子祖宗!”

李谨言诧异的看向潘广兴。潘广兴的腿开始发抖,脸色已经变成了一片死灰。

楼大帅接着说道:“我今天就把话放在这里,你们都听仔细了,我儿子的媳妇,是我楼家的人!楼家,将来就是我儿子和我儿媳妇的!谁再敢在私底下说三道四,可别怪我楼盛丰不讲情面!”

除了潘广兴,另外几个人的脸色也变了。李谨言后来才知道,这些人都是楼大帅的心腹幕僚。潘广兴之前曾经找了他们,想给自己和小舅子说情。

“好了,人都到齐了,该办的事就得快点办了。”

书房的门再次打开,大帅府的警卫,押着一个油头粉面的青年走了进来。青年见到潘广兴,大声叫着:“姐夫,救救我!”

潘广兴动了动嘴唇,看向楼大帅,表情带着祈求。

楼大帅却看向李谨言:“儿媳妇,你说这人该怎么处置?”

李谨言有些诧异,没想到楼大帅会问他。毕竟,潘广兴是楼大帅手底下的人,他当初没有继续追究,就是顾忌这点。越俎代庖,是很招上位者忌讳的。

“这件事,还是大帅做主吧。”

“我做主?”楼大帅嘿嘿冷笑一声:“我做主,既然他爪子不老实,那就把他爪子给剁了吧。”

那青年听到楼大帅的话,顿时抖如筛糠,直接晕了过去。

潘广兴似乎想求情,却被他身边的人拉了一下,那人朝潘广兴摇摇头,做了一个嘴型,意思应该是:“想想你儿子。”

潘广兴神色一变,一个字都没再说出口。

楼大帅也没等其他人说话,直接让人把青年拖了出去,经过这件事,潘广兴不可能再担任皂厂经理了,楼大帅直接把皂厂交给了李谨言。

“给我?”

“给你。”楼大帅摸了摸光头,“楼家的生意,还得交在楼家人自己手里。儿媳妇啊,以后要是再有那不干人事的,你就直接拿枪崩了,甭管是谁。”

听了这话,李谨言愣了半晌,楼大帅却哈哈笑道:“明天那混小子就回来了,要是知道有人给他媳妇气受,准得宰了那些王八犊子!”

李谨言:“……”

潘广兴带着被砍掉双手的小舅子回到家里,潘夫人哭得几次背过气去。潘广兴拉着潘夫人,劝了几句:“你记着他是你弟弟,他可想着你是他姐?我是他姐夫?要不是大帅留情,咱们一家都得搭进去!想想早些年被大帅处置的那些人,咱们儿子可还在少帅手底下当兵呢!”

潘夫人抽噎了半晌,终于不再哭了,弟弟再亲,也越不过儿子去。想起自己的儿子可能因为这件事被影响,对躺在床上人事不省的弟弟,也升起了一股怨气。

公历1912210日,在满洲里打了胜仗的北六省军队,终于陆续返回了驻地。

楼逍的独立团刚下火车,就被来迎接的关北城各界人士堵住了,走出火车站,沿途都有百姓站在路旁迎接。

喧嚣的声音,爆竹声,一直持续到军队入城。

李谨言看着风尘仆仆的楼逍,突然有了一种很不真实的感觉,直到楼逍下马,几步走到他面前,单手抚上他的脸颊。

低沉的仿佛还带着硝烟的声音传进了李谨言的耳朵:“我回来了。”

李谨言的心,突然漏跳了一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