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九章 开堂审案
第二天上午,在京都的府衙里,开堂审理了柳释儒强奸民女的案子。因涉及朝中官员,当日主审坐堂的是京都知府卫敏琦卫大人和刑部尚书李正阳。
李正阳不用说了,是锦夜的人。而卫敏琦,却非锦夜一党,我在内阁对此人也耳闻颇多,据说此人任京都知府已有八年。自打他上任,京都的江洋大盗都不敢在本地作恶,而是流窜到外省。卫敏琦八年里断案无数,均有理有据,颇得民心,黎民百姓送他“卫青天”的称号,以誉其公正严明。
卫敏琦无党无派,在京都官吏中也属异数。锦夜一党也早有心拉拢他,明示暗示都递过去了,却得不到卫大人的回应。如此的不识抬举,若不是念他是个人才,锦夜一早要拿他开刀了。
长风作为摄政王,朝中重臣犯了大案,也亲自赶往府衙。听闻长风果真去了,锦夜让我扮了男装也一同前往。
卫敏琦和李正阳见锦夜和长风都来了,忙下了座,迎到门口拜见。李正阳我见过,卫敏琦却是第一次见。我本在心里勾画出一个“铁面无私包大人”的形象,高大威猛,一脸正气,见了面才知道,是个五官平淡,貌不惊人的人,四十多岁,属于扔在人堆儿里找不出来的那种。只有偶尔凝眉时,方觉他眼中精光一现,随即又归于平凡,仿佛锋利的宝剑,只有遇到对手时才会显出锋芒,而平日要藏在剑鞘中一般。
他二人本要将两个主审的座位让给锦夜和长风。
长风沉声道:“本王与锦大将军此次前来只是堂内听审,此案涉及朝臣,关系重大,还望二位大人秉公执法,切勿徇私。”
二人不敢应,又齐等锦夜发话,锦夜点头道:“就依摄政王所言。二位大人就不必推脱了。”
于是,二人重新坐在公堂前桌案后的主审座位上。长风坐在桌案案左手下方。我与锦夜坐在右手下方。两侧是两排手握杀威棍的衙役。
长风扭头看我,目光眷眷,难掩关切。锦夜冷冷地瞪了长风一眼,眼中都能飞出冰溜子来,长风只能压抑着调转头。
有锦夜在,我跟长风连个眼神儿都不敢交流。难受的我,跟饿了八天的人,好容易见了肥肉却吃不到嘴似的。(怎么把长风比成“肥肉”了?)
李正阳一拍惊堂木,“啪”地一声脆响,在畅阔的大堂里显出回声。我正在臆想长风和肥肉的问题,突然一声,吓得我一哆嗦,耳听他扬声道:“带人犯!”
李正阳与卫敏琦本同是三品大员,况且又是在京都衙门之中,本应由卫敏琦主审。但李正阳自持有锦夜撑腰,于是喧宾夺主,拿起惊堂木乱拍。卫敏琦面上未见丝毫不愈,仿佛理应如此一般坐在旁边当陪衬。
一阵“稀里哗啦”的索镣声,一身囚服的柳释儒被带了上来。他见到长风和锦夜都在,颇为震惊,随即缓缓跪在大堂之上。
那柳释儒身上倒没有刑伤,但是看来在牢里也很受了些折磨,头发乱蓬蓬的,脸色青白,更显得一身瘦骨伶仃的很可怜,跪在那里都摇摇欲坠,看得我恨不得将自己的椅子给他搬过去。
李正阳又一拍惊堂木,“柳释儒你可知罪?”(他还拍上瘾了!)
那柳释儒虽然狼狈落魄却难掩一身正气,“下官不明大人所指何事。”
“大胆!”李正阳一声爆喝,“犯下滔天罪孽还敢自称‘下官’。”说着拿起案上的供状,“民女甄如花,甄似玉姐妹二人,状告你腊月十六日深夜夜闯民宅,奸污了她二人,可有此事?”
柳释儒摇头,义愤道:“子虚乌有,尽数不实。在下根本不认识甄氏姐妹。”
李正阳冷笑道:“行凶作恶之人哪一个肯承认呢!诉状上写得清清楚楚。两名受害女子俱指摘你刑部侍郎柳释孺的大名。还呈上你的亵裤一条。人证物证俱在,你还如何抵赖!看来不用刑你是不肯招供的了。”随即吩咐衙役,“大刑伺候。”
啊?审了还没两分钟呢,就大刑伺候了!咱是从二十一世纪过来的,从小见惯了电视中公安叔叔光辉高大的形象,也听惯了美国警察“你有权保持沉默,从现在起,你说的每一句话都将作为呈堂证供……”的过场宣言。现如今,看到审案大人问都不问清楚了就要开打,真是让我这个现代人嗤之以鼻。
长风一蹙眉头,已经出言拦下,“衙门只接到诉状,不能单凭一面之词就定了柳释儒的罪。依龙耀国律法,应传递交诉状之人辨认人犯,当堂对质,方能定罪。”
李正阳陪上恭顺的笑脸,“回摄政王,王爷说得没错,龙耀律法确是如此,只是,受害的女子受此奇耻大辱,几次三番欲自尽,幸被家人救下,自是羞于抛投露面,对质公堂。还望摄政王海涵,体谅那两名女子的苦衷。”
李正阳仗着有锦夜撑腰,面上虽然对长风恭敬,言语中却挤兑长风。倒把长风说成不近人情,欲揭人伤疤的小人。
长风自然知道这件案子不过是栽赃陷害,借着柳释儒整他罢了,审判的结果就是杀了柳释儒,让长风失去得力干将,顺便搞垮长风的名声。只是长风一个大男人,坚持让两个遭到强暴的女子现身人前,于法虽然有依,于情却是说不过去的。
眼见衙役将一副夹棍扔在了柳释儒脚边,几个人上去就要动刑。长风顾不得尴尬,起身怒道:“李大人尚未问明案情就刑讯,不怕屈打成招吗?我堂堂龙耀国,律法公正严明,不会放过一个恶人,更不会冤枉一个好人。兹事重大,事关一人的性命清誉,还望二位大人传那两名女子到堂上对质。那甄氏姐妹既然递上诉状自然是希望将真正的罪犯绳之以法。若是李代桃僵,错判了柳释儒,而让真正的作恶之人逍遥法外,又将坑害多少无辜女子?甄氏姐妹的冤情得不到昭雪,余生又怎会安乐?律法不明,有失公允,又如何上对得起皇上,下对得起黎民百姓?”
长风将一串的问题抛出来。李正阳一时语塞不知如何回答。
倒是一直不言不语的卫敏琦此刻仿佛睡醒了一般,上来打圆场,“摄政王所言极是,国有国法,家有家规,不能因人情而枉顾。李大人慈悲为怀,体恤弱女,如此心胸也实在让下官敬佩(他倒谁也不得罪!)”
说完和稀泥的话,卫敏琦话锋一转,“下官觉得这柳释儒做下此等伤天害理的事儿,自是不肯认罪的,若是因熬不住刑而招认,他日必会喊冤。传扬开去,有损我龙耀的天威国策。下官以为,就让两名受辱女子上得堂来,辨认人犯。那柳释儒见到苦主,自会无地自容,羞愧难当,如此也能让他心服口服,认下罪孽。”
卫敏琦明里贬损柳释儒,暗里却力荐两名女子上堂。李正阳想反驳,又惹不起长风,只能偷偷瞟向锦夜,等他定夺……
第一百四十章 如花似玉
锦夜端起桌上的茶盏,饮了一口,凤目婉转地在长风脸上转了几圈,方慢悠悠地说:“王爷的话句句在理,就依王爷所言,传甄如花和甄似玉当堂辨认。”说完,他看向我,“你说呢?”
我瞥见锦夜拿着茶杯的手,小指微翘,状若兰花,知道他老人家又异灵附体了。锦夜是胸有成竹的,这种案子,两名女子咬死了柳释儒辣手摧花,柳释儒如何说得清?此时的锦夜不过是想将事情搞得更大,让长风更加难堪罢了。
“这个……锦大将军的意见就是我的意见(夫唱妇随的女训咱还是懂的)。为了查清此案,还是得让两位受害的女子指认清楚。事后给予受害女子抚恤,让她们隐姓埋名,离开京都,便可以躲开流言蜚语。”
“还是尊驾考虑周详。”李正阳认得我,却不敢当堂称我为“夫人”。随即提高了声音,“传民女甄如花,甄似玉。”
“等等!”我开口拦下。
李正阳不解道:“尊驾还有何吩咐?”
我看着跪在堂下的柳释儒,一会儿两个女子上来,伸出纤纤玉手一指,“就是他!”他可就真翻不了身了。
我忽然想起美国电影里的受害人辨认罪犯的做法,于是一手托腮,故作天真无知状,“堂上就他一人,那受害的甄氏姐妹只能选他,如何叫做‘辨认’呢?”
李正阳为难道:“那依尊驾的意思,该如何呢?”
“找五名犯人,一字排开,让甄氏姐妹从中挑选作恶的人,方能称为‘辨认’。”
未等他人开口,卫敏琦已经面露不屑地笑了出来,挖苦道“尊驾不知什么来头,是第一次到大堂上看审案吧!这可是龙耀京都的大衙,不是戏园子!”
一句话说得我面红耳赤,我招他惹他了这是!
那卫敏琦依旧不依不饶,挑衅地看着我,神色颇为轻蔑,“下官任京都的父母官八年之久,还从未见过如此荒唐的堂审。竟然让几名明明知道不是此案罪犯的人与人犯同跪一处,任人指点。这位大人的奇思妙想也实在是引人赞叹。”
他笑着耸耸肩膀,“不过尊驾既然想看戏,咱们就勉为其难地演一出。来人!”他扬声吩咐站在堂上的衙役,“去大牢里随便提两个人犯上来,还有……”他抬手一指下面的两个五大三粗的衙役,“你们两个,下去穿上囚服,装扮一下,待会儿一同跪在柳释儒旁边。”
几个人应声而去。那李正阳见卫敏琦奚落我,面上义愤填膺,又害怕锦夜发怒连累到他自己,于是向卫敏琦小声道:“卫大人看仔细了,那位是将军夫人。休要言辞不恭!”
卫敏琦貌似认真地打量我,须臾,诚惶诚恐地下了座位,小颠着步子到我跟前,一揖到地,“下官有眼无珠,竟然没认出将军夫人,还望夫人见谅恕罪!”
我也不傻,心念一转,明白过来他为何奚落我。既然是演戏,就演到底吧!我装作义愤,狠瞪了他一眼,“卫大人何罪之有,是妾身胡言乱语,骚扰公堂,卫大人别跟我这无知的妇道人家一般见识才好!只放开手段审案吧,妾身倒想看看卫大人有何高招妙计。”
卫敏琦闻言抬头看我,目中光亮一闪,仿佛被镜子反射的阳光,一晃而过。我再细心看时,他已经低下头,唯唯诺诺道:“下官惭愧,万望夫人海涵!”
不一会儿,打扮好的衙役和大牢里新提出的犯人都一字排开,跪在柳释儒左右。一排五个人很是壮观。那两个衙役一身正气,目露威严,跪得直挺挺的。而那两个犯人就很苦楚了,不知自己怎么又上堂了,蔫头耷脑地跪在地上叹气。
随着两声凄厉的哭嚎,“各位大人,要为小女子做主啊!!!”
两个身穿绫罗绸缎的女人从洞开的衙门大门外冲了进来,进门就扑倒在地上,以头抢地,捶胸顿足。
一边哭一边掏出帕子拭泪,我眼尖,一眼看到,两人并无眼泪,不过干嚎,拿帕子掩饰罢了。
李正阳皱眉道:“公堂之上,不得逾礼。”
那两个女子这才停住哭嚎,哭声戛然而止,不想她二人已将痛哭流涕练习到如此收放自如的境界,让我好生敬佩了一下。
二人放下遮在脸上的帕子,露出脸来。我一看之下,吓了一跳。二人都是二十左右,花红柳绿,涂脂抹粉。左手边的女子穿粉色上杉,石榴红百褶长裙,头上是赤金闹蛾儿,随着她夸张的动作,一颤一颤的。我坐在台子上,向下看,能看见她的鼻孔,再往下看到她的龅牙。
跪在右边那位穿翠绿的衣裙,外罩一件嫣红色绣花的长坎,即便肤色黧黑,仍能看出一脸的麻子,一层厚粉都盖不住,摇头间但见白粉纷飞。脑袋上还簪着一朵大红牡丹。长得五大三粗,那身量比男人还壮硕。
李正阳打着官腔问道:“下跪何人,报上名来。”
龅牙妹说道:“民女甄如花。”又一指旁边的麻子妹,“这是奴家的妹子甄似玉。”
卫敏琦伸手一指“你二人看仔细,那边可是施暴之人。”
那对“如花似玉”的姐妹顺着卫敏琦的手指方向看去,赫然看到跪在一边的一溜五个人,一下子目瞪口呆。
两个人踌躇了一会儿,又交换一个眼神,甄如花方愁眉苦脸道:“大人,是一个挨千刀的淫贼夺了我们姐妹二人的清白,不是五个。若是这五个轮番上来,我们姐妹早就吹灯拔蜡了,哪里还有命来告官呢?”
我差点儿笑喷了,这位如花姑娘也真是泼辣,实在不像个受了侮辱的黄花姑娘。
第一百四十一章 敢调戏我男人?
李正阳无奈地一拍惊堂木,“闲话少说,召你二人上堂来就是辨认一下,这五人中,哪一个是奸污你姐妹之人。”
如花、似玉这才认真打量跪着的五人,目光在五个人的身上逡巡,须臾同时将目光调向李正阳,目光中带着询问,李正阳不敢有大动作,只能挤鼻子弄眼地往柳释儒身上瞟。那如花、似玉不得要领,仍是一脸的茫然。
一边的卫敏琦悠悠道:“让你们二人指认人犯,你们看李大人干什么?李大人脑门上又没写着谁是犯人。你们姐妹的诉状里写得可是有鼻子有眼儿,若是这会儿认不出来,本官就以诬陷罪押你们进大牢。往那边看,到底是谁?”
如花、似玉听闻要坐牢,吓得直哆嗦,二人同时伸出手来,闭眼一指,“是他!”
结果如花指的是长得最魁梧的那位衙役大哥,一脸的络腮胡子,长得跟李逵似的。那大哥受此奇耻大辱,怒不可遏,瞪着一对铜铃大的眼,破口大骂:“放屁!也不看看你们两个婆娘的那副尊容,老子宁可奸母猪去,也懒得在那你们身上费力气!”
被似玉指到的是从牢里刚提出来的一个犯人,贼眉鼠眼,相貌猥琐,此刻瘫软在声嘶力竭地哀嚎,“我招,我招!是我偷的邻居郭家柱子媳妇的肚兜儿。可小的真没奸淫女子。小的要是有那胆量,还偷得哪门子的肚兜儿啊!”
我憋笑快憋出内伤来,不敢笑出声,只能低着头,肩膀却忍不住地一耸一耸的抖动。难得堂上那四人仍是一脸的端肃,明显忍工一流。
那甄氏姐妹眼见不对,不知如何收场。
长风冷着脸对李正阳道:“连认人都能认错,如此荒诞不羁,可见不过是陷害栽赃。”
李正阳汗都下来了,抬手用衣袖沾了沾额头,求助似的看向锦夜。锦夜冷笑了一下,悠悠道:“当时是半夜,月黑风高,没有看清楚也是有的。女子在受辱之下,又如何有闲情逸致看清谁在作恶呢?王爷是个大男人,自然体会不到女子受辱时的心境。”
一句话把长风堵得严严的。如花赶紧说:“对对对,大人明鉴。当时奴家姐妹吓破了胆,哪里顾得看清那淫贼的模样。我们姐妹再认认。”
如花似玉姐妹两个复又看向那五人。两个衙役同气连枝,一同对她们怒目而视。而两个人犯心虚气短,都摊在了地上,只有柳释儒直挺挺地跪着,脸上惨白,低头看着地面。
这次,那甄氏姐妹很有默契地同时用手指向柳释儒。
李正阳如释重负,不待其他人发言,扬声道:“人犯已认出,其余闲杂人等离开大堂。”
两名衙役气哼哼地站起来,顺手一人抓起一个犯人退下去了。只剩下柳释儒一个人跪在那里,摇摇欲坠。
李正阳很是得意,“柳释儒,受害女子已将你认出,你还有什么话说?若认下罪来,本官念你初犯,又是朝中重臣,还能给你个从轻发落,若再不认罪伏法,本官可要大刑伺候了。”
那柳释儒抖做一团,脸色苍白,似下了很大的决心,抬起头来看着长风,哑声道:“下官愚钝,竟落入圈套,遭人设计。辜负了摄政王的信任,下官唯有以一死证明清白。”
说着挣扎着站起身,一脑袋向堂上的立柱撞去。
长风急道:“释儒不可!”
幸好旁边的衙役,一把拉住了他,将他扔回到地上。长风痛心道:“案件尚在审理当中,还未定案。本王始终相信,清既是清,浊既是浊。你信本王,定不会让黑白颠倒,善恶不分。”
长风眼见李正阳处处刁难,而卫敏琦此刻闭目养神,跟老僧入定一样,貌似又睡着了,只能起身踱步道两名女子跟前,沉声问道:“本王问你们,你们二人在受辱那日之前可见过堂下所跪之人。”
二人摇头,“并不相识。”
“既然不识,那为何在供状中指名点姓,连柳释孺的官职都一清二楚?”
甄如花、甄似玉见了长风身穿玄袍,俊美无双的样子已经是浑身酥软,只盯着长风的脸看,眼中好似飞出无数个小钩子。甄如花媚眼如丝,拉长声调嗲声嗲气叫了一声:“王爷……”
堂上众人莫不恶寒不已。我更是气得眼里能飞出刀剑来,将射向长风的小勾子“劈里啪啦”地打落在地。
那甄如花接着腻声道:“是那淫贼自报山门,我们姐妹才得以知晓。”
长风敛眉,紧跟着问:“他是如何说的?”
甄如花手指头绞着手帕,转着眼珠道:“那柳大人说了,‘两位姑娘真是美人!让小生销魂得很!’”说着用眼瞟了甄似玉一眼,“是不是啊,妹子?”
那甄似玉一直未开口,都是甄如花一个人说话,此刻见她姊姊问她,赶紧点头,声如洪钟,瓮声瓮气道:“对!他说:‘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长风很是尴尬,只能耐着性子直白地又问了她们一遍,“本王是问,那恶人离开前,如何自曝名姓?”
甄如花一扬手里的帕子,长风站在她跟前,差点儿被打中衣袍的下摆,赶紧退后了两步,站到安全距离。
那甄如花装腔作势道:“当时奴家受辱,那淫贼摸进我姐妹的闺房,就着天黑绑了我们姐妹二人,剥了我们的衣服,一龙双凤,好不逍遥快活!奴家在他身下死去活来的,哪里还记得他怎么说的?妹妹,你说呢?”
甄似玉眨巴眨巴小眼睛,也跟着道:“对!(反正甄如玉说什么,她都喊对!)我跟姊姊痛得死去活来,那淫贼反而更得了兴致,一点儿也不懂得怜香惜玉!上来就亲嘴儿,还……”
长风脸皮薄,听她们说得如此露骨淫猥,早已羞得俊脸通红,赶紧打断她们,声音中透出王者的威严,“既然记不得,如何在供状中指明是柳释孺?那柳释孺既然作恶,又怎会自报名姓,授人以柄?”
长风心思缜密,洞察秋毫,一下子抓住了供词里的漏洞。一旁的锦夜面无表情地瞟了李正阳一眼。李正阳哆嗦了一下,缩着脖子,不敢搭茬儿。
甄如花冲着长风眨眼睛,貌似在努力回想,“奴家再想想!”须臾做娇羞状,“许是他癫狂时喊出来的。”
说着用手中手帕捂住嘴,“吃吃”地笑了起来,“王爷俊雅如仙,府中肯定有不少如花似玉的妻妾,自然会知道,男人在那种时候爹娘老子都忘了是谁了,满口的‘心肝宝贝’的混叫着,什么话说不出口。”
如此露骨的言语挑逗,不但我,连锦夜都是一头的黑线,一直手托着下颌,凤目带火地盯着甄氏姐妹,恨不得撕碎了她们一样。
敢调戏我男人?我再也忍不住了,“噌”地站起来,火车头一样冲到堂下,来势之猛,将长风撞到一边。我站在甄氏姐妹跟前对着她们二人怒目而视。如花、似玉肆无忌惮地打量我的脸,须臾冲我抛了一个媚眼,笑道:“这位大人好俊秀的模样,不知大人要问什么?”
我可没有丝毫的怜香惜玉之心,恶声恶气道:“规规矩矩回答摄政王的问话,哪里那么多没用的胡说八道!”
第一百四十二章 分开审讯
长风担心我出头会惹怒锦夜,于我不利,蹙眉道:“本王还未审问完。”见我站着不动,又低声道:“若溪,你不要插手,这里没有你的事儿,先下去。”
没我的事儿?你人都是我林若溪的,这两个如花似玉如此调戏你,敢说没我的事儿?
我瞪了长风一眼,目光很是彪悍。
锦夜看着堂中变故,嗤笑出来,柔声道:“摄政王一向是众人交口称赞的君子,怎么这会儿竟然为难两名弱女子。还非要揭人家的伤疤,在人家伤口上再撒一把盐,如此行径,岂是君子所为?”
长风丝毫不理会锦夜的奚落,正色道:“国有国法,必不使一个好人蒙冤受难,也不会让一个坏人逍遥法外。此案疑点重重,明显有人背后作乱。如此卑鄙的行径却要一味地遮掩。只看表面,不求真相,陷害忠良,排除异己,难道这就是锦大将军口中的君子所为吗?”
锦夜眼里骤然现出凛然的凌厉,黑如点漆的瞳仁卷起巨大的漩涡,阴冷地盯着长风,面部的线条也硬朗起来,嘴角下弯,霸气十足。我偷偷看了他一眼,这是被长风气得变回来了。
长风毫不退缩地与锦夜对视,二人势同水火,大堂上气氛一时非常紧张,如山雨欲来,乌云蔽日般压抑,让一个大堂的人都喘不过气来。我站在长风和锦夜之间,眼见他们又是一场针锋较量,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卫敏琦忽然睁开眼睛,貌似又睡醒了,干咳两声道:“摄政王万金之体,如何能屈尊俯就与这两名民妇对质。锦大将军也是威名显赫,自然不屑于过问此等腌臜之事。下官与李大人,审过无数案件,但这当堂对质奸污一案,还是从未碰到过。说白了咱们四个大男人,对案情细节自是难于启齿相问。那甄氏姐妹也耻于细说分明(我怎么没看出来她们二人害臊来!)”
卫敏琦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捻须不语。我环视一周,咦?他把审案和观审的四人都排除了,怎么貌似就剩下我一个了呢?
果然,卫敏琦慢悠悠地接着说道:“不如就劳烦将军夫人就此案向两名受害女子问个清楚,夫人身为女子自然可以体谅受害人的心境。夫人提问,甄氏姐妹也不会尴尬。方能够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这个老狐狸,他心知肚明锦夜和长风的对立,更知道李正阳一面倒,迫不及待地要定柳释孺的罪,长风此时处处受制,而他自己虽然有心维护公正,却是得罪不起锦夜和李正阳的。
刚才我出主意让五个人犯跪做一排由甄氏姐妹辨认,必是让他洞悉了我心里的倾向。若是由我出头说放了柳释儒,锦夜和李正阳必定怪罪不到他头上,于是他就将这块烫手的山芋扔给我了。
锦夜尚未发话,长风先冲口而出,“不可!”他看着我,满眼的焦虑,他知道我出言肯定会针对甄氏姐妹,力救柳释孺,如此一来就惹怒了锦夜。于是直接替我拦下,“公堂之上,哪有女子审案之理。”
我感念他维护我的心意,偷偷冲他挑了挑眉毛,嘴里却大包大揽下来,“摄政王此话差矣?虽然我朝历来女子不能做官入仕,但辨善恶,分忠奸,保天地清明却不仅仅是男儿的职责。若溪不才,却愿为朝廷社稷,为黎民百姓出一分力。虽然若溪不及列位大人断案无数,明察秋毫,但将过程事情问个明白还是能胜任的。”
长风秀眉一扬,刚要制止我,旁边的卫敏琦却已喝起彩来,“好,夫人巾帼不让须眉,一片忠肝义胆,下官实在是敬佩。就请夫人问个清楚,下官与李大人也好断案。”
我给了长风一个安抚的眼神,又扭头看向锦夜,说到底,他点头才行。这会儿说得轻松,一会儿我真问出什么来,他跟我秋后算账怎么办?“让我审问可以,只是若溪没什么章法,随口瞎问,若有不当之处,众位不要怪罪才好。”
卫敏琦心领神会,“审案之道自是公正严明,夫人只管问,若柳释孺果真作奸犯科,自当论罪伏法,若他是受人冤枉,自是应还他清白。无论结果如何,公道自在人心。相信堂上诸位莫不是希望真相大白于天下。”说着又起身冲锦夜作揖道:“下官斗胆,借夫人金口审问甄氏姐妹,还望锦大将军成全。”
锦夜冷眼看看我,又看看长风,沉声道:“好,既然卫大人开口,本将军也没有什么不同意的。溪儿便问吧,本将军也想看看溪儿如何审案!”
有他这句话就行,我松了一口气,向长风一抱拳,“王爷先请入座。”
那卫敏琦也下了座位,快步走到长风跟前,伸手相请,“锦大将军都首肯了夫人审案。王爷就不要再阻拦了,但请入座,一同观看审讯。”
话已至此,长风也不好再一味拦着。他担忧地看了我一眼,方坐回原座。
我调回目光看着如花似玉两姐妹,她们二人见卫敏琦称我为“夫人”,也明白过来,我是个女子,因此收起了刚才的媚眼,看向别处,一脸的意兴阑珊,明显对我不感兴趣。
我看着她们二人,心中感慨,难为李正阳找来这么一对儿夜叉,我向来不爱以貌取人,这世上象锦夜那样得天独厚的又有几个?终究是平凡的面孔居多。可是这二位,明明长的就够对不起大家了,还非要端着一副自持美貌的风范,就很让人作呕了。是否有个漂亮的脸蛋儿并不重要,那毕竟是爸妈给的,没的挑选,但人的内心和修养却可以左右相貌的美丑。
其实,我也不知道该问什么,咱也没干过这事儿。在现代的时候最多在电视里看到过针锋相对的庭辩,觉得那些律师简直酷毕了,当时还很是向往了一阵,立志投身司法界。当然人贵在自知,就我一紧张就胡说八道的这个毛病,得害死多少原告被告!所以也就是想想,没敢考政法大学,去祸害人。
现如今,我竟然成了一堂主审,这也是圆了我的一个梦想,心中也小激动了一下,清清嗓子,向如花似玉道:“二位姑娘如花似玉,倚年玉貌,有此遭遇真是让人痛心疾首,难得二位姑娘受此大辱仍然直面惨痛,笑对人生,穿红戴绿,擦胭脂抹粉,一样都没耽误,如此心胸实在是让若溪佩服之极。”
二人开始听我夸她们如花似玉还颇为自得,待听到后面,便黑了脸。甄如花斜瞟了我一眼,“我姐们二人遭人奸污本想一死了之的,可是又舍不得爹娘,只能忍辱偷生,平日里更是不敢在家中哭,怕爹娘见了伤心,只能穿戴齐整些,爹娘见了也宽心。我与妹妹不过是打掉牙往肚里咽,强颜欢笑罢了!”
说着又拿帕子遮住脸,假哭。那甄似玉见她姐姐装哭,也跟着嚎起来,底气十足,震得空气中都嗡嗡作响,吓了我一跳。
我赶紧安慰她们,“二位姑娘做得对,高高兴兴是一辈子,哭哭啼啼也是一辈子,事已至此,还是要看开些,只要将真凶缉拿归案,便可为二位姑娘洗冤昭雪。”
二人闻言,放下手帕,又是雨过天晴,甄如花向着我眉开眼笑,“夫人明鉴,竟然说道奴家心里去了,可不是高高兴兴一辈子,哭哭啼啼也是一辈子吗!麻烦夫人快些问,审完了,我姐妹还要赶紧回家呢!”
我略一思量,已经有了办法。咱看在现代看过电视,刑讯过程中,最怕的是犯人串供。因此在结案前,同谋共犯不允许见面,更不允许串供词。古代刑讯也是如此,但是审讯的一般是犯人,对原告主要是看供状里的内容。今天我要对如花似玉两个姐妹个个击破,逼她们现出原形。
于是我假意叹息道:“如此辱人的事儿,本夫人问起来也觉张不开口,二位姑娘也肯定羞愧难言。这样吧,若溪一个一个的问,免得另一个听了勾起不堪回首,痛不欲生的往事。”
说完,我不等她们两个反映过来,便一指站在第一个的衙役大哥,就是刚才被甄如花指认为淫贼的那个,这会儿换过衣服又上来了。“这位大哥,麻烦你将甄似玉小姐带下去,到堂后的耳房休息片刻。”
那位李逵大哥很是不情愿,拿眼看着卫敏琦,等他发话,卫敏琦捋着颌下的胡子轻轻点了点头。那大哥瞪着眼过来,一把提起甄似玉,那甄似玉本也五大三粗,此刻却被那虎背熊腰的大哥象老鹰捉小鸡儿似的提起来,脚不沾地地曳进后堂。
第一百四十三章 清者自清
就剩下甄如花一个人跪在地上了,因为不知我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一脸的疑惑。我对大堂一旁,书案后面的师爷说:“她说的每一句话都要一字不落地记下来。”
那师爷点点头,在桌上重新铺上一叠纸,在砚台里蘸蘸笔,提笔等我问话。
我回过头来,看着甄如花,“如花小姐可否叙述一下,那淫贼是如何进到你房间的呢?是跳窗进来的,还是撬门进来的,是先进的你妹子的房间,还是先进的你的房间。”
“这个……”甄如花踌躇着不知如何说。
我冷眼看着她,“别又说你想不起来了,你的脑子这么不好使,我干脆让衙役大哥打你几板子,保准你什么都能想起来。”
甄如花吓得“花”容失色,勉强道:“夫人,这开堂审案,只有打人犯的道理,哪有打原告苦主的道理?”
我一瞪眼,蛮不讲理道:“本夫人审案,就是要原告被告一起打,你若不从实招来,我一样打得你皮开肉绽。快说,他是怎么进来的?”
甄如花知道碰到不讲理的人了,哆哆嗦嗦道:“是……跳窗进来的吧?”
“什么叫‘吧’?是我问你,还是你问我啊?当时我又没在你屋里。到底怎么进来的?”我声色俱厉,不给她思考的时间。
甄如花下地决心,闭眼道:“跳窗!是跳窗进来的,我与我妹子同在一间屋里,他进来就绑了我们两个。”
“先绑的谁?”我不依不饶。
“奴家跟妹子都在睡觉,不知先绑的谁,反正醒了就都被绑上了。”
“好,先绑的谁,你不知道,那先奸的谁,你总该知道吧!你还是你妹子?”
甄如花不料我问得如此直白,苦着脸想了半天,试探着说:“奸……奸的奴家,然后是奴家的妹子。”
“哦,那你就详细说说看,他是怎么奸的你,是先脱的你肚兜,还是先脱的你亵裤?是让你躺着,还是让你趴着,他在上面还是你在上面,又是以什么姿势奸的你妹子?”
堂下的已经有衙役别过脸去。跪在地上的柳释儒都快晕死过去了。李正阳忍不住出言相劝,“夫人,这……如此直白露骨,实在是有辱斯文啊!”
我不敢去看锦夜和长风什么表情,只能瞪着李正阳,“李大人,性命攸关的事儿,还苛求什么斯文不斯文?李大人审案难道只讲颜面,不讲公允吗?再者,若溪一届女流,都没觉得脸红,大人堂堂三品大员,难不成比若溪还腼腆?”
说得李正阳直抹汗,无法再言语。
我进一步挤兑甄如花,“说啊,一点儿都不许遗漏!”
那甄如花的汗也下了了,一张脸显得油花花的,此时她已彻底明白了我的意图,就是要分别审问她和她甄似玉,再对口供。甄如花想了半天才,怕她妹子胡说,对不上,于是自作聪明道:“那淫贼……手段歹毒,奴家……奴家一上来就被奸晕过去……后面的事儿真的什么也不知道了……”
我就等她这句话了,终于报了刚才她调戏长风的仇,于是冷笑一声逼问道:“是吗?晕了啊?晕了又怎么记得那淫贼在癫狂中自报名姓呢?”
甄如花面如死灰,傻愣着,却说不出话来。
我不欲再与她多纠缠,吩咐衙役,“带她到内堂,将她妹子甄似玉带上来。”
甄如花结结巴巴地哀求,“奴家的妹子笨嘴拙舌,脑子也不大灵光,夫人问奴家就行了,不用再审奴家的妹子了!”
我挥挥手,有衙役上来拖走了她。不一会儿五大三粗的甄似玉被衙役大哥拖出来,扔到大堂的地上。
甄似玉爬起来,头发散乱,头上的花歪到了一边,一脸的懵懂。
“似玉姑娘,我就问几个简单的问题,你只要照实来说就行。”我和颜悦色说道。甄似玉脑筋简单,用哄劝的方式更易奏效。
那甄似玉因她姐姐不在,很是心虚,左看看,右看看,胆怯道:“刚才姐姐说什么就是什么。”
我依旧笑容满面,跟哄孩子似的对她说:“似玉姑娘,你姐姐说你最是聪慧,当晚的事儿她都记不得了,她说你脑子好,一定记得住,所以让我来问你。”
甄似玉受了夸奖很高兴,拍拍胸脯,跟个老爷们似的瓮声道:“夫人只管问!”
“那晚,那个淫贼是如何进的你们姐妹的房间,是先进你的房间,还是先进的你姊姊的房间?”我问甄似玉的,跟问甄如花的问题一模一样。
那甄似玉想都不想,“那淫贼一脚踢开了奴家的房门,把奴家绑了,扛到肩上(我看了看五大三粗的甄似玉,又看了看豆芽菜一样的柳释儒,谁扛谁啊!),又一脚踢开隔壁姐姐的房门,将我们姐妹并排放在床上。”
“哦,是破门而入,还是先进了你的闺房,又进了你姐姐的闺房。那个淫贼如何奸的你们姐妹,先奸的谁?后奸的谁?”
没有甄如花在场,甄似玉第一次做了主角,很是兴奋,口若悬河道:“那淫贼上来就剥了我姐妹的衣服,一手握着一个好不快活,跟奴家亲了嘴儿,又去亲奴家姐姐,在奴家身上……又到姐姐那里……还让我姐妹二人一前一后……”
我也是硬着头皮听完的,这似玉小姐虽然愚笨,但很有写黄书的潜质,细节描写非常到位。
她终于毒害完了众人的耳朵,最后总结发言道:“那淫贼大笑说道:‘小生就是江湖上让人闻风丧胆的采花大盗柳释儒,今日遇到二位美人,小生欲仙欲死,痛快淋漓,无以相送,就将亵裤一条留给姑娘们做纪念。”
我晕死,整得跟说评书的似的。我问了她最后一个问题,“你姐姐是晕死过去了,还是一直醒着?”
“醒着呢,奴家和姐姐一直大哭,淫贼却一点儿也不懂得怜香惜玉,让奴家姐妹一前一后……”
我一听,她还要再叨叨一遍啊!赶紧让她闭嘴,又吩咐衙役,“将甄如花带上来。”
姐妹俩重新在堂上跪好,甄似玉依旧一脸得色,甄如花已经是面如土色,哆嗦做一团了。
我走到师爷那里,拿起两个人的口供,交给了桌案后面的李正阳和卫敏琦。“两位大人,若溪问完了。甄氏姐妹二人的口供完全相悖,漏洞百出。若溪不懂审案,却也看出奸污一事子虚乌有,柳大人是冤枉的。”
卫敏琦眼中精光一现,微微露出赞许的笑意。
李正阳面上阴晴不定,他本以为此次陷害手到擒来,因而做得并不严密,结果让我钻了空子。他抓过惊堂木猛地一拍,向甄氏姐妹道:“大胆刁妇,竟敢诬告朝廷命官,来人,各打五十大板,关押入牢。”
那甄氏姐妹哭嚎着,“大人饶命,大人饶命!”被衙役拖了下去。
这李正阳为官多年也是伶俐,见事已至此,躲不过去了,索性先声夺人,将陷害的罪过推到甄氏姐妹头上,摘清自己。
处置了甄氏姐妹,李正阳起身大步走到依旧跪在堂上的柳释儒身前,让衙役拿过来钥匙,亲自给柳释儒解开镣铐。抓着柳释儒的手,一脸的悔恨交加,就差老泪纵横了,“释儒贤弟,你受委屈了,都是愚兄没能及早看破那两个刁妇的歹毒用心,让贤弟你受苦了!”
柳释儒默然不语,挣脱了李正阳的手,缓缓起身,来到我面前,双腿一曲跪了下去,声音沙哑道:“多谢夫人!”
我一把拉起他,“柳大人不必言谢,正如摄政王所说,清者自清,浊者自浊。柳大人洁身自好,为国尽忠,自是不必惧怕那些流言蜚语,诬陷栽赃。”
李正阳还在叙叙不止地说着:“夫人心细如尘,巾帼不让须眉。下官是敬佩之极……”之类的废话。
我也懒得再理他。我的任务已经完成,证明了柳释儒的清白。至于甄氏姐妹幕后的主使是谁,我没有去进一步问。穷寇莫追的道理,我还是懂的。当堂逼急了李正阳反而容易适得其反。再者我也有顾虑,毕竟我不敢一串审下去,追到锦夜头上。我可还住在锦府,夜夜与他同眠共枕呢!我还不敢把事儿做绝,惹祸上身。
功德圆满,我与长风对视一眼,长风眼中满是关切,我知道他为我的处境担忧。我冲他笑笑,让他不必担心。锦夜虽然阴狠,对我还是很宽容的,况且他并非不辨是非,这样下作的陷害,他也不齿。
锦夜一言不发,面冷如冰,起身向外走去。我赶紧小媳妇上身,快步跟过去。
柳释儒被当堂释放,却没有官复原职。长风为了保住柳释儒,将他调离了刑部,让他到兵部任职。虽没有贬职,但是已无权插手周浩广的案子。周浩广的案子在锦夜一党的严防打压下,还是不了了之了。
我小心翼翼地等了两天,锦夜竟然没有再提此事。倒是听闻李正阳被降了官阶,调出京都,委任到湖广做知县去了。
第一百四十四章 你一定要活着回来
龙耀三年的冬天,各地灾情都已过去,国泰民安,天下太平。朝中政务很大一部分都压在了长风肩上,他整日穿梭于内阁、各部和皇宫之间,还要严防锦夜一党的打压。我几次在内阁见他,都感觉他消瘦清矍,神情严肃,只有在看到我时,才会散发出美玉一样柔和的光芒。
然和安定是短暂的。龙耀四年除夕刚过,北部战事爆发,龙耀北境是延绵的雪屏山,山虽不高,却常年积雪,成为天然的屏障。雪屏山北面是图真国。图真是游牧民族,两国本来数十年相安无事。但是自从图真国阿齐勒登上帝位后,图真国在其铁血统治下日益强大,不时越过雪屏山骚扰龙耀北部边境。
如今,他们已经不满足小打小闹地抢东西,今冬以二十万铁骑越过雪屏山,大举攻进龙耀国,在龙耀北部境内燃起战火。一时边境的百姓生灵涂炭,家园尽毁。图真铁骑骁勇善战,迅速占领了龙耀北方的几座城池,烧杀抢夺,无恶不作。并大言不惭地让龙耀割地,让出北部五个城池,龙耀皇帝要面北称臣,以白银一百万两作为岁贡,否则就要一路难下,直捣龙耀国都。
八百里加急战报传来,朝中紧急议政。一部分的朝臣主和,龙耀向来重文轻武,兵力不足,不如破财免灾;另一部分主战,要誓死捍卫龙耀江山,不让寸土寸金。两派人争得不可开交。
这日我与锦夜刚进内阁,就见一干朝廷重臣噤若寒蝉,大气儿都不敢出,地上扔着一个被撕碎的奏折,锦夜皱眉问,“出了什么事儿?”
谢翼亭战战兢兢地说:“刚才摄政王来议政,见到主和割地赔银的奏折,盛怒下将奏折撕得粉碎扔在地上。并说,哪一个再敢说想跟图真议和求降,便以通敌叛国论处。”
谢翼亭紧张地等着锦夜的指示。锦夜低头沉默片刻,沉声问道:“写奏折的为何人?”
“回锦大将军,是钦天监监正阮怀章,说昨夜观天象,见北方天狼星占据天宫主位,天狼星属邪煞星,主大凶,我朝不宜出征,否则战事必败,因而肯奏朝廷与图真议和。”
锦夜秀眉一蹙,拧着眉头吩咐道:“将阮怀章斩首示众,曝尸三日。”
谢翼亭哆嗦了一下,小声提醒道:“这阮怀章是锦大将军门生。再者刚过新年,皇上大赦天下,不宜处斩朝廷命官。”
锦夜面无表情,冷冷吐出几个字,“妖言惑众,扰乱民心,当杀!”
锦夜冰冷的眼珠扫过众人,“再有议和求降者,当如摄政王所言以通敌叛国论处,凌迟处死,株连九族。”
乾元四年初,龙耀与图真交战。国难当头,锦夜和长风放下个人恩怨,第一次联手。虽然二人很少直接碰面,但是两派人马已不再形同水火,互相倾轧。大敌当前,唯有万众一心方能抵御外敌,保护家园。
朝廷派抚远将军带兵三十万赴北方作战,两个月后,战报传来,我军大败。三十万大军只余十余万,退守惠州。图真铁骑一路南下,前锋铁骑已打到距离京都不足八百里的地方,一时间,朝中一片恐慌,京都百姓也人心惶惶,纷纷舍家弃业,举家南迁。
龙耀向来以仁政治国,国力鼎盛,却兵力不足,虽然近年图真屡犯龙耀北境,朝中已意识到兵力的重要性,早在长风监国之初就致力于征兵选将,充盈武力。但千兵易得,良将难求,精通兵法,又有威望的将军不是一朝一夕就能一得而就的。如今朝中已派不出德高望重的将军。
风雨飘摇之际,摄政王沐长风于朝堂上请战,亲自挂帅出征,并立下军令状,不击退图真,誓不回朝。
乾元四月初二,在长风任摄政王将满一年之际,他带领二十万大军,北上迎战。出征之日,皇上亲自在龙华门外为大军送行。
二十万的铁甲将士,整齐肃穆,在阳光下闪着带着寒意的光芒。一面黑色滚金边的帅旗,在风中猎猎飘扬,上面是笔画苍劲的一个大大的“沐”字。
长风身穿银色铠甲,腰悬主帅佩剑,单膝跪于皇上面前。皇上亲奉一碗水酒,“朕以此酒祝我天朝大军旗开得胜,早日凯旋。”
长风接过酒碗,朗声道:“臣弟定不负皇上重望!”
言罢仰头一饮而尽,随手将空的酒碗抛于肩后,酒碗应声落地,摔得粉碎。长风起身上马,犹如天将下凡,银色铠甲在阳光下发出耀眼的光芒,晃得人睁不开眼睛。他抽出佩剑,高举过头,闪着寒芒的剑尖直指天空。
“出发!”
随着他一声断喝,胯下披甲战马仰头咆嘶,怒蹄狂奔。身后的铁甲将士随之而动,声势浩大,如黑色的浪潮。
我立于夹道欢呼的百姓之后,远远的看着长风银白色的身影。他策马从我面前一晃而过,却在电闪石光见捕捉到我的双眸。只此一眼,天翻地覆,海枯石烂。
几天前,我在内阁得知他于朝堂上自请出征,震惊之余,向锦夜谎称我不舒服,要回府休息。出了内阁,骑上悍马一路飞驰,径直到了兵部,我也不理会锦夜的侍卫尾随其后,反正他们进不去兵部大门,只能守在外面。
兵部大堂里,长风正在点将备兵。我顾不得刘一寿他们诧异的目光,差不多是扑到他的怀中。他惊讶于我的到来,却也开心得像个孩子,赶忙遣走了屋里的大臣。
待屋里只剩下我们两人的时候,他急急地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巧的用上好的羊脂玉雕成的匣子,献宝似的给我,红着脸轻声道:“送你的生辰贺礼,我一直带在身上,却没有机会给你。不想今日终于得偿心愿。”
我接过玉盒,一阵心酸。我和他之间明明相爱,却连单独见一面都是如此艰难。锦盒上还带着他的体温。距我的生日整整四个月了,他将给我的礼物就这样揣在怀中四个月。
我慌忙低头掩住眼中泪意,轻轻打开匣子,匣子中是比指甲大不了多少的两排棋子,一色的玻璃底翡翠雕成,碧绿温润,散发着莹莹碧色的光芒,似笼着一层薄雾。竟然是一副象棋,打开的匣子翻过来就是一副棋盘,上面还刻着楚河汉界。
我抬头看他,见他微垂着眼帘,神色带着几分期盼,几分紧张,似乎忐忑不安,“我自己刻的字,不知你会不会喜欢。”
我用力地点点头,差不多要喜极而泣,“喜欢,我喜欢,这是我收到的最好的生日礼物。”
他抬起眼来看我,星眸熠熠,光采焕然。玉样的脸颊,微弯的唇角看得我一阵意乱情迷,忍不住将头凑上去……正想干点儿什么,这个煞风景的忽然一把拉住我,神色焦虑,“快回去吧,让锦夜知道你来找我,又要难为你了。”
我泄气地顿住,不解风情啊!他出征在即,我哪里还顾得其他,我就是抱着他不肯撒手。
他叹息着,每次心跳,每次呼吸都诉说着他的爱恋和担忧,“我不在时,你自已一定要当心。”
我乖巧地点头,“锦夜不曾苛待我,你放心。再说你不在,他没的可变,不会为难我的。”
“上锦夜喜怒无常,捉摸不定,即便他平日待你还好,但长风担心,他还是会伤害你。”他顿了一下,愁绪涌上眉头,“三年的时间太长,虽然他答应保你平安,但长风信不过他。国难当头,长风只能暂将儿女私情放一放。等我回来再从长计议。”
我点头应下。长风依旧不放心,揉揉我的头发,嘱咐道:“如果锦夜为难你,你就去找风云堡的西门兄(啊?都西门‘兄’了?难不成真拜了把子?)求援。”
我撅撅嘴,“我才不找西门庆华呢,他那种人,把我卖了,我还替他数钱呢!”
长风哑然失笑,“西门兄外表洒脱不羁,确是个值得信赖的人。长风跟他畅谈几次,便觉他心胸宽广,睿智风趣,处世圆滑而不失原则。况且上次你生辰那日,也让长风看到他是个襟怀坦荡的君子,长风不在时,也只有他能帮到你。”
我只能又点点头,那个狐狸男,不知给长风灌了什么迷魂汤了,我怎么没看出他襟怀坦荡,值得信赖呢?一个时常变身的锦夜就够我头大的,我还再惹西门庆华那个腹黑狐狸去?
长风看看外面的天色,叹了口气,“时辰不早了,快走吧。”
我意识到分离在即,这一别少则几月,多则几年,更何况战场上杀戮血腥,生死难料,我忍不住一把抱紧了他,“长风,答应我一定要回来!”
他抚着我的长发,在我耳边坚定地说:“若溪,我答应你,我一定活着回来!”
他温柔而笃定的目光让我目眩神迷。我知道,这种时候,我不能拖累他,让他为我担心。虽然我惧怕与他分离,惧怕他所面临的刀枪箭雨,但是我强忍着不让自己落下泪来。
我抓住他的胳膊,不让他乱动。踮起脚尖,将唇轻轻印在他的唇上,他浑身颤抖了一下,略带茫然与羞涩的神情实在是可爱。我不舍地离开他的唇,看着他的眼睛郑重说道:“我要将你给我的誓言封在你的口中,你不可以对我食言。”
他看着我点点头,在下一秒钟俯下头吻住了我。仿佛一股电流流过我的全身,让我浑身酥软得站立不稳,抬手勾住他修长的脖颈。他的唇如此柔软而甜蜜,带着兰花的芬芳,让我忍不住一尝再尝,与他在唇齿间抵死缠绵……时间仿佛停驻,天地为之变色,我们跌入巨大的漩涡之中,无法自拔……
此刻站在人群后,我看着他从我面前象一道银色的闪电飞驰而过,渐行渐远。忍了许久的泪终于滑落我的脸颊。透过泪光,他的银甲在春日的阳光下耀成一个耀眼的光点。他亲手雕刻的棋子在我的怀中紧贴着我的肌肤,他让我等他回来的誓言犹萦绕耳边,他唇上的热度依旧炙烤着我的心肺。我在心中默念,“长风,我等你回来……”
第一百四十五章 他死了你活着还有什么用
一个月后,捷报传来,长风集结了退守惠州的十万兵将,加上他带的二十万大军,大败图真于钦州境内,图真第一猛将金大勇被斩于马前,其麾下八万铁骑死伤过半。长风一战成名,威名远震,朝中上下无不欢欣鼓舞,士气大振。
每日我在内阁之中最关注的就是战报的折子。长风果真没让龙耀失望,战报上记载了他的赫赫战功。每天我看完战报总是尤觉不足,常常偷偷抄下来,一读再读。锦夜忙于朝中政务,又要筹措运往战地的粮草辎重,因而根本顾不上我。
春花开了又谢,树叶绿了又黄,至十月上旬,长风带兵出征已有半年,斩杀图真十八员大将,俘虏万人,夺回丢失的城池,将图真铁骑赶过雪屏山。同时重设边防,加固城池,设重兵把守,以防图真再范。边境再现安泰,百姓重建家园。
据战报称,北境战患已除,图真大帝阿齐勒也在最后的围攻战役中,身中一箭,带领残兵退回雪屏山以北六百里外的国都上漠。图真元气大伤,再无南下作乱的兵力。
此时虽然京都尚是秋天,而雪屏山脉已然飘雪。图真人常年居住于苦寒之地,已经适应了当地恶劣的气候,而龙耀士兵多来自南方,不宜在严寒中作战。因而摄政王下令驻守雪屏山,于冬季不再苦追穷寇,只带领将士斩杀躲藏在雪屏山上的小股图真余孽,力保边境太平无忧。战报上最后说,今冬严寒,不同往年,需朝中加紧筹备士兵越冬的棉衣。
冬衣的事儿被西门庆华揽过去了,声称风云堡愿为社稷苍生出一分力。赶制二十万套冬衣,由他西门堡主亲自送到北境,给驻守边城的将士。西门庆华自然又得到皇上的嘉奖。当然他一心为国,值得称赞,不过这往脸上贴金擦粉儿的事儿总少不他就是了。
我掐着手指算长风何日班师回朝,想他想得快发疯,连梦中都是他的身影,深情的眼眸望着我,在我耳边诉说着无尽的相思和不老的誓言。
这日夜里,我做了一个噩梦,我梦见我来到一片空旷的山谷,四周弥漫着厚重湿冷的雾气,面前的迷雾似烟如纱,将我笼罩其中,遮住了我的视线。因为什么也看不见。我不辨方向地到处乱走,心中越来越恐慌。
忽然,前方打亮了一束光柱,驱散了层层迷雾,光束下飘落了片片晶莹的雪花,雪花落在一个人身上,他一身白衣,象迷雾幻化出的一朵白莲。即便看不清他的脸,我依然知道那是我的长风。他低垂着头,看上去虚弱而疲惫,仿佛已经走了很远的路,再多走一步都会倒下,再也起不来。
我心急如焚地叫,“长风,长风……”
他在我的惊呼中缓缓抬起头来,苍白的脸上带着圣洁的光芒,轻声而坚定地对我说:“若溪,等我……”
我哭喊着惊醒,锦夜拍着我的后背,“不怕,溪儿,做梦而已……”
我出了一身的冷汗,却没敢对他说我梦见什么。心中只觉得不详,睁着眼睛再也睡不着。
清晨,我无精打采地与锦夜一起用早膳。府中丫鬟通报,西门堡主求见。我小心地看了一眼锦夜,自上次我生辰那日西门庆华被锦夜从府中赶走,我还未见过他。西门这小子也真是的,还敢来锦府,到锦夜面前碍眼来。
锦夜看着碗里的粥,头也不抬,冷声道:“有请!”
不一会儿,西门庆华大摇大摆地进来了,大冷天的手里还拿着一把扇子,一脸欠扁的笑意,“锦大将军,夫人,多日不见。”
锦夜因上次西门将我压在床上之事对他心有芥蒂,冷着脸不愿理他。西门庆华犹自不觉,向锦夜道:“冬衣已赶制完毕,今日将由风云堡的车马运往北境。只是商道迂回,道路不平,若走商道则至少要一个月方能到达北方的边境城池,恐延误时间。而如若能够走官道,则会快捷许多,至少可节省十天的路程。因此庆华特来向锦大将军请示,能否开通官道,运送棉衣。”
锦夜面无表情地点点头,“棉衣虽然由风云堡赶制的,却是为朝廷兵将所用,理应走官道运送。”
正说着,锦夜的侍卫大步进来通报,“锦大将军,北线八百里加急战报。”
我心突突地跳,一丝恐惧似缠绕的藤蔓爬上心头。北面战事已稳定,还能有什么加急战报?
锦夜眉头一蹙,沉声道:“念!”
侍卫恭敬答是,打开战报,用干巴巴的声音念道,“十一月二日,摄政王带兵到雪屏山上追剿图真余孽,天降百年不遇的暴雪,山上雪崩,摄政王与其一名贴身侍卫与大军失散。暴雪后,大军于山谷中找到摄政王和其侍卫的战马,均已摔得粉身碎骨,未见王爷的踪迹,只在战马尸首百米外捡到王爷的佩剑和头盔。摄政王下落不明,数日未归,恐已遭不测……”
我头中“轰”的一声响,只看见侍卫的嘴一张一合,却听不到他下面念的战报,耳中仿佛山谷里的回声一样反复回荡着一句话,“已遭不测……已遭不测……”
我感到在我的脚下,大地裂开成一道深谷,我缓缓堕入其中,直到黑暗的谷底。仰头看时,但见头顶的山崖慢慢合拢,终于合并在一起,不见一丝的亮光。
“不会的,他答应过我,会活着回来,他不会骗我的……”我跳起来,一把抓过侍卫手中的战报扔在地上,“摄政王没有死,再派人去找!”
锦夜呆坐着,星子样的眼眸中看不出任何的情绪,喃喃道:“可惜了,三年的赌局还未完成,锦夜竟然又没了对手。”
他缓缓站起身,闭目仰头,似在沉思。
我过去摇撼他的胳膊,“你下令,让将士接着去找,一定可以找到他的!他没有死,真的,我昨天晚上还梦见他,他说让我等他,他不会死的……”
锦夜睁开眼睛看着我,目光中竟带着一抹悲悯和怜惜。
就在此时,我发现他的瞳仁慢慢起了变化,仿佛突然有人进驻了他的身体。原本如潭水般深邃的眼眸忽然似被一阵风吹过水面,掀起波澜,一层层的涟漪在他眼中荡开,他狭长的凤目中仿佛有水雾生成,映得眼波一片湖光山色,冷漠的眸光变得柔媚而阴霾。这种变化就像是青石上忽然长出树藤一样,突兀而诡异,让人不寒而栗。
我吃惊地看着他的变化,禁不住叫了他一声,“锦夜……”
他没有理会我,美目中满是破碎了的痛楚。他佝偻着身子,用手压着自己的心口,悲痛欲绝,声音也变得低柔,字字泣血,“沐长风,你没有死在我的手里,却死在了冰天雪地的雪屏山。我还没来的及让你记住我,没来得及让你对我永世不忘……”
我傻呆呆地看着他,不知该如何是好。一边的西门庆华也是面露疑惑。
锦夜忽然抬头冲着我嫣然一笑,笑容诡秘而凄艳,柔声问我,“他死了,你活着还有什么用?”
我吓得后退了一步,牙齿直打颤,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我的恐惧并不是因为他想要我的命,而是我第一次见他在没有长风在场的时候变身。
第一百四十六章 他差点儿杀了你
我每退一步,他就跟进一步,缓缓从腰间抽出长剑,寒光乍现,剑气如霜,他以剑尖对着我的胸膛。隔着长剑,他如蛊惑般地对我说:“他现在一个人肯定很寂寞。你不是喜欢他吗?他也喜欢你,为了你不惜跟我作对。他对你这么好,你就到地下陪他去吧,有你陪着他,他肯定喜欢,不会再孤单,不会再痛苦了……”
我后背抵到了墙上,退无可退,眼看着他手上的剑尖抵着我的心口,隔着薄薄的衣服,感到微微的疼。
锦夜温柔地看着我,眼中带着一丝疯狂的光芒,“去吧,去陪着他,他活着的时候,我为了他能记住我而让他吃尽了苦头,如今,他死了,我送你去陪他,也算了了他一桩心愿!”
慌乱中,我握住他拿着剑的手,颤声求他,“锦夜,我不能死,因为他没死,你信我,他真的没死!”
他置若罔闻,手中的长剑缓缓加力,就要刺进我的心窝。就在我感到绝望的时候,突然眼前绿影一晃,有人拽着我的手臂将我拖了过去。我的惊魂未定地喘着粗气,看到西门庆华已跟锦夜缠斗在一起。锦夜手中的长剑挽出朵朵剑花,人与长剑融为一体,只见一片剑气寒光,分不清人在哪里,剑又刺向何方。而西门庆华只以手中折扇为兵器,闪转腾挪,一身翠衣似流动的碧水,在锦夜长剑的强攻猛掠下,竟然毫发无伤。
几个回合后,西门庆华跃出锦夜长剑的封锁,懒洋洋地一抱拳,“锦大将军好功夫,庆华甘拜下风!”
西门庆华虽然自认不敌,却也神清气爽,不见丝毫狼狈。
锦夜冷哼一声,凤目流转道:“西门堡主好俊的身手。这么快认输,不觉丢脸吗?”
西门庆华无所谓地耸耸肩膀,“庆华与锦大将军过了十招便知不是锦大将军的对手,又何必硬撑几百招,身上多几个透明窟窿时再认输呢?”
锦夜妩媚的眼波盯着西门庆华,饶是西门庆华皮厚如墙,天不怕,地不怕,还是哆嗦了一下。锦夜掩口而笑,“西门堡主倒是识时务。”
西门庆华挑眉笑笑,“庆华一身毛病,优点不多,若论这‘识时务’,勉强能算一个。”
锦夜斜扫了西门庆华一眼,声音柔媚动听,却透着缕缕寒意,“那你为何还出手搭救这个丫头?我送她去见她的情郎,要你多管闲事!”
西门庆华愣了一下,仿佛也难以自圆其说。好在西门堡主思维敏捷,快于常人,露齿一笑的功夫,答对的话已经脱口而出,“庆华还惦记着赚夫人的银子呢,上次庆华没得手,一直引以为憾。夫人若被锦大将军杀了,庆华上哪里当这个十万银两一夜的相公去?”
苍天啊,大地啊!我无语啊!看来今天他那三十几个小老婆都要当寡妇了。
西门庆华这句话,竟然生生将锦夜给气回来了。锦夜脸色一寒,褪尽所有的阴柔妩媚之色,换上了男性化十足的阴狠愤怒的神情,面部的线条也刚硬起来。他挺直了身姿,显得跟西门庆华差不多高,看向西门庆华的目光犀利如剑,如同看一个情敌一样。手中长剑一挽,再次向西门庆华刺去。
此番锦夜攻势凌厉,招招毙命地刺向西门庆华的要害。西门庆华用手中的折扇一档,折扇被长剑削断,有半截飞了出来,差点儿砸在我脑门上。我赶紧后退了一步,两位大哥慢慢打,别殃及我这个池鱼行吗?
西门庆华突然飞身越出长剑的屏障,一把抓过我来当挡箭牌,眼见锦夜手中长剑来不及转向,直直地冲我刺过来,我的瞳孔里映出了雪亮的剑尖,吓得叫都叫不出来了。
锦夜勉强撤了剑势,长剑擦着我的面颊而过,饶是如此,仍然削掉我一缕头发。
西门庆华趁着锦夜愣神的当口,在我耳边用只有我们两个人能听见的音量低低地调笑道:“你又欠我一次人情。”
锦夜回过神来,对西门庆华怒目而视,厉声道:“你再不放开她,我将你碎尸万段。”
西门庆华从我背后伸出头来,悻悻道:“庆华都认输了,还打!”
锦夜两眼能喷出火来,咬牙切齿地看着他,“你出言侮辱内子,锦夜便绕不了你,今日你休想活着离开这里。”
西门庆华这才从我身后慢悠悠地踱步出来,以半截断扇敲着手心,依旧是一副懒散不羁的派头。我紧张地看了他一眼,想让他老实点儿,惹了锦夜,还这么得瑟,这不真是找死吗?
西门庆华貌似诚恳地向锦夜一揖,“锦大将军息怒,庆华并无侮辱夫人之意。只是刚才锦大将军乍闻摄政王罹难的战报,感念摄政王匡扶社稷的忠肝义胆,一时悲痛,差点儿误伤了夫人。庆华不过是出言点醒将军。锦大将军与夫人夫唱妇随,恩爱有加。听了庆华几句戏言,便如此震怒,恨不得杀了庆华泄愤。若是无心伤了夫人,岂不更是会懊悔自责。因而庆华口出狂言,宁可让锦大将军误会庆华是淫徒浪子,窥视夫人,也不愿将军伤害夫人,悔恨终身。”
我是彻底服了西门庆华了,三言两语就起到四两拨千斤的效果,不但化解了锦夜的仇视,还将自己说得处处为锦夜着想,忍辱负重,义薄云天。
锦夜呆站半天,神色莫辩,过了好一会儿才落寞疲惫地挥手向西门庆华道:“你走吧!别让我再看见你。”
“那启用官道,送寒衣的事儿……”西门庆华不知死活还站着不走,跟锦夜搭话,摆出一副‘我是来办正事儿的’模样。
连锦夜都无可奈何地看着他,此时若给锦夜配个画外音,一定是:‘被你斗败了!’
为了打发走西门庆华,锦夜不得不也摆出公事公办的嘴脸,“西门堡主放心,本将军会吩咐下去,让兵部的人护送风云堡的车马上官道。”锦夜勉强道貌岸然地说完,随即面色一凛,咬牙切齿道:“西门堡主可以走了吧!”
西门庆华一拱手,满脸的仰慕,“锦大将军心系社稷,实在是让庆华敬佩,庆华一定不辜负锦大将军厚望,即刻启程,快马加鞭,亲自将棉衣尽早送到……”
没等他说完,锦夜已经忍无可忍,“送客……”
眼见西门庆华一步三摇地晃荡走了。我畏缩了一下,也想溜走,却被锦夜上前一步揽在怀中,他俯下头,将脸埋在我的肩窝,声音因堵住而显得呜咽不清,“溪儿,他刚才差点儿杀了你,我好怕……”
我开始以为他说的是西门庆华,正想反驳,西门庆华要我的命没用。
忽然我意识到,他说的不是西门庆华,而是他自己,或者说是那个衍生出的自己,我不禁哆嗦了一下,感觉到我的颤抖,他叹息一声,将我搂得更紧……
第一百四十七章 将空位给你留着
我与锦夜匆匆赶到内阁,内阁议政厅中已是一片愁云惨雾。宫中也得到消息,皇上口谕下来,不惜一切代价,派兵到雪屏山上搜寻,翻遍这个山头,也要找到摄政王。
大臣们纷纷小声议论,“冰封千里,飞雪漫天,摄政王至今未归,恐怕凶多吉少啊!”
另一个应道:“可是这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一老臣叹息,“埋在冰雪之中,只能等明年开春,冰雪化了,才能迎摄政王遗体回朝了……”
几名老臣不觉拭泪,“摄政王匡扶社稷,力挽狂澜,谁承想竟然英年早逝,可见是天妒英才……”
我再也听不下去了,“噌”地站起来,心中只有一个念头,长风,没有死,他答应我的,绝不会骗我!
我连招呼也不打,起身向外走,不一会儿,锦夜追了出来,在我身后说:“天意如此,不可逆转,伤心失意也无法让逝去的人起死回生,只能让亡魂牵挂,不得安宁。”他声音虽然清冷孤寒,但我还是听出一丝劝慰。
我扭头看他,却觉得他红衣的身影跳动模糊,看不清楚,我这才知道,不知何时,我已是泪流满面,我伸手抹掉眼泪,平静道:“他没有死。”
锦夜沉默了一会儿,柔声道:“我让人送你回府休息。”
“不用,我想自己走走!”说完,不等他回话,我就从内阁的后门跑了出去。
锦夜的侍卫都在正门外面候着呢,所以没人跟着我。我骑上悍马,将斗篷的风帽遮在头上,掩去面容。双腿一夹马肚,“悍马,快跑!”
悍马仿佛体会到了我焦急的心情,放蹄狂奔。我没有回锦府,却一路骑到了风云堡在京都的分坛口。我四下看看,确认没有人跟着我,才到大门口让门卫通报进去,“我是异国钱庄的掌柜,来找西门堡主!”
不一会儿,有人将我领进去,穿过三进院子,进到了最里面的院子里。西门庆华从内堂里走出来,手里又换了一把新扇子。他挥手让所有的人都退下。眼犯桃花地看着我,拖着懒洋洋的声调问:“怎么?桑妮这么快就找庆华报恩来了?”
我不理他的调侃,开门见山问他,“往北境运送棉衣的车马何时启程?”
“即刻启程。”他悠闲答道。
“带上我!”
西门庆华诧异地挑挑眉毛,“去给老情人哭丧啊?你夫君首肯了吗?”
我气得眼泪都快流出来了,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他没死!”
见西门庆华不语,我一跺脚,“你不带着我,我自己去。”
我赌气扭身而去,西门庆华从背后悠悠地叫住我,“虽说你有锦大将军的令牌,可是他一旦知晓你出城,很快就能将你捉回来。”
我当然知道,我即便能凭他的令牌出城,也跑不了多远。要不然我也不会来风云堡。
见我站着不动,西门庆华更加怡然自得,“再者你分得清东南西北吗?等你辗转折腾到那里也春暖花开了,正好赶上摄政王的灵柩启棺回京。”
“你……”我回身指着他痛哭失声,抽抽搭搭地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你……惹不起锦夜……不敢带着我……就算了……为什么……还戳我的心……”
西门庆华走过来,递给我一方素丝的锦帕,面色凝重,不见丝毫的浮夸,“眼泪是最无用的东西。庆华倒不是怕了锦大将军,只是想让你明白,希望越大,失望也会越大。庆华只是不愿你抱着希望去,却再伤心失意一次。”
我对着锦夜哭了一通,又在西门庆华面前痛哭流涕,自己也觉得很丢脸。拿过他的丝帕抹了脸,又掷还给他,口齿不清地问,“你果真不怕锦夜?”
西门庆华呵呵地笑,“我死了,谁给他送银子去?再者这龙耀国每年的税银有一半都是风云堡的产业交的。”
“别臭美了!”我瞪了他一眼,“锦夜发起飙来,可不管银子不银子的!”
西门庆华心有余悸地点点头,“今天我可知道他是怎么发飙的了!”
“怕了吧!”
西门庆华没理我,静默了一会,忽然问我,“若我不在,他真会杀你吗?”
我摇摇头,实话实说道:“我也不知道,他以前只是在见到长风时变变身,吓唬吓唬我,今日大概被战报给刺激到了。我也第一次见他这样。”
西门庆华又是一脸玩世不恭的笑意,“那还是跟着庆华走吧!免得锦大将军哪天想起你那老情人来,又想让你殉葬。庆华最多是贪图你的美色,不想要你的命。”
虽然他语气调侃,却让我异常感动,我兴奋道:“你果真愿意带上我?”我不厚道地又打击了他一下,“你不怕锦夜找你的麻烦?你也打不过他呀!”
西门庆华一副恨铁不成钢的神色斜眼看着我道:“庆华干什么非得打过他?只有江湖莽夫才会在武功上斗输赢。”
太深刻了,我心悦诚服地点头,“谢谢啊,西门堡主,您真是义薄云天,如此不计较私利,不畏惧强权……”
“唉……”西门庆华摆手打断我,“庆华是个商人,自有商家的考虑!”
见我一脸的茫然,他耐心地教化我,“现如今,朝中摄政王声望如日中天,呼声甚高,若果真他福大命大,象你说的没有死,庆华助你寻他回来,那就是天大的功劳一件。以后庆华进摄政王府如履平地,连敲门的银子都不用带。就算找不回他,这龙耀国终究是皇族沐家的天下,锦大将军再专权,却没有子嗣,不可能成大统,庆华是风云堡的堡主,自然要为风云堡今后的百年做打算。风云堡叱责几百年,历经数朝数代,凭的就是将眼光放远。”
高瞻远瞩啊!我恭恭敬敬地向他鞠了一躬,“西门堡主,若溪今日是真的佩服您了,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
西门庆华一脸谦逊,“桑妮太客气了,于庆华的私心里,也是愿意与佳人同游北国风光,增进一下感情的。若你那老情人真找不回来了,庆华斗胆自荐补他个空缺儿可好?”
我实在是无话可说了,只能认命地点点头,闷声说:“好,长风若果真……(呸呸呸,童言无忌!)锦夜又一心想要我的命,我就做你的第三十三房小老婆去。”
我见他笑而不语,大惊失色地问,“不会名次又往后排了吧!”
“没有,没有!”他赶紧安慰我,“就算有,我也将她们从第三十四房往后排,将这第三十三房的位置给你留着!”
第一百四十八章 豪华自驾游
西门庆华心细如发,不但给我换了粗布衣服,让我扮成押运马车的伙计,连悍马也涂上墨汁,让它由匹通体雪白的马,变成了奶牛一样的花马,跟其他的马一起套上马车。
悍马蔫头耷脑的很不情愿,我只能拍拍它的大脑袋安慰它,“咱们两个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啊!忍忍吧,出了城,上了官道,咱们就不用化妆易容了。”
押运棉衣的车队足有近百辆,浩浩荡荡的,很是壮观。西门庆华并不骑马,而是让风云堡的人给他套了一辆马车,墨蓝的车棚一点也不起眼,由八匹身强体壮的高头大马拉车。我敲了敲,外壳竟是铁铸的,整个一个老防弹车啊!
我再扒头往里看了看,吓了一跳。马车里面很是畅阔,镶金嵌玉,珠翠绫罗,极尽奢华。右手边是扇雕花窗,碧罗纱幔,随风轻扬,窗下是张书案,案上摆着笔墨纸砚和几卷书籍,薄如蝉翼的白瓷汝窑瓶中,插着几枝飞雪绿萼梅,香气凛冽清幽,闻之忘俗。梅花的花瓣淡绿,竟似上好的碧玉雕成,让人叹为观止。左手边是一张足够两人并躺的软榻,榻上铺着张白熊皮,让人看了就想躺上去不起来。榻边上是一紫檀茶桌,桌上摆着蓝田玉雕成的茶壶和茶盏,茶盏里掬着浅碧色的新茶,冒着袅袅的热气,散出幽幽的茶香。桌边是一个红泥小炉,炉上还烧着热水。外面已是初冬的天气,寒风瑟瑟,马车里却温暖如春,香气清袅。
我忍不住啧啧惊叹,“西门堡主,您这哪里是为边防将士送寒衣啊,整个一个豪华自驾游!”
西门庆华笑容可掬,“桑妮的话总是这样风趣又富含深意,庆华也是怕佳人受不了路途艰苦,才让人备下马车的。”
我看看自己那一身土褐色的粗布衣服,“别了,我进去太埋汰您这辆车了,我还是在外面跟着押车吧!”
西门庆华摇摇头,“出城时,会有兵部的人前来相送,必会检查。兵部的人大多见过你,你还得躲一躲。”说着将我领到中间位置的一辆马车前,将外层的棉衣搬开,腾出一个仅容一人待的空隙,让我半躺下。
他伸手拍拍我的面颊,“乖乖睡一会儿,等出了城门,上了官道我再叫你出来!”说着将层层棉衣盖在我身上,将我遮盖严实。
不一会儿马车“咕噜噜”地开始向前走,虽然有些颠簸,但好在我四周都是棉衣,倒也躺得挺舒服。不到半个时辰,便到了京都的北面城门。耳听人声喧哗,车队停住。
我凝神屏气地倾耳细听,好像是兵部的大人前来送行,西门庆华正与其寒暄。仿佛是一边聊着,一面带着兵部的人巡视车上的棉衣。
谈话声越来越近,一人对西门庆华说:“西门堡主慷慨解囊,赶制棉衣,又亲自护送寒衣到边境,实在是让本官敬佩。”
咦,声音挺耳熟的,却一时想不起是谁了。
西门庆华说了几句国家危难,将士浴血沙场,草民理当尽绵薄之力之类的客气话。我也没有仔细听,光顾得琢磨刚才那个说话的人是谁了。
二人一路聊着,好像到了我这辆马车跟前,我一阵心慌,越发连大气都不敢出。
耳听那当官的说:“本官看了寒衣样例,风云堡赶制的棉衣,面料细密,内里厚实,真是无可挑剔,可见风云堡为了朝廷社稷尽心竭力。”
那人说着随手一拍我藏身的这辆马车,落掌地方的棉衣后面,正是我的脸(太巧了吧!)。因为怕闷死我,西门庆华只在我身上盖了几层棉衣,那一掌呼在脸上还是挺疼的。事发突然,我吃痛地“哼”出来。出了声方后悔,赶紧用手捂住嘴。
那人察觉,警惕道:“西门堡主不介意本官随便翻看一下吧!”
西门庆华笑道:“大人尽管翻看,这边请,前方的马车庆华未让人捆得太牢,方便查看。”
西门庆华想将那当官儿的引走,不想那人还很执着,“不必了,本官就看这辆马车上的棉衣。”
面前的棉衣突然被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揭开,我一下子暴露在阳光下。出于条件反射,同时也是因为被吓傻了,大脑屏蔽,我直勾勾地瞪着面前的人。眼见棉衣下躺着个大活人,那人也面露惊异地瞪着我。饶是西门庆华机敏伶俐,处变不惊,这会儿也无可奈何地看着我们两个大眼瞪小眼。
那人盯着我看了一会儿,伸手拽过旁边的一大摞棉衣,将我严严实实地遮挡起来,“分发给将士们的棉衣质地做工与呈给兵部的棉衣样例一模一样,毫无偷工减料,本官会禀报朝廷。时辰不早了,出北城门就是通往北境的官道,西门堡主及早启程吧!”
四周又是一片黑暗,我虚脱般地吁出一口气来。怪不得这个人的声音这么耳熟,原来是柳释儒。当日衙门里我舍掉老脸救他,今日他投桃报李放我一马,看来人还是要行善积德滴。
柳释儒将车队一直领到城外通往北境的官道上,才打马回去。出了城,就没有人认识我了,所以我从棉衣堆里爬了出来,仰头倒在棉衣垛上,看着初冬湛蓝的天空发呆。
车队一路向北走,只在驿站打尖儿歇马。虽是商队,仗着车好马壮,丝毫不比行军的士兵走得慢,每日只在夜间休息几个时辰,天不亮就又上路了。
西门庆华邀我到马车里,我没敢去,跟他在那么个密闭的空间里呆着,多压抑!西门庆华也不十分劝,只悠闲地在马车里品茶看书,不时溜达出来,跟我调笑一番。
第一百四十九章 让自己死心
几天后,我自觉自愿地钻进西门庆华的豪华马车,没办法,太冷了!越往北走,天气越恶劣,吹在脸上的风跟小刀子割肉似的,生疼。我躲在棉衣垛里,仍觉得四处漏风,牙齿打颤,抖成一团。我这个人又特别地畏寒,比一般人都怕冷,如今好像一条腿已经迈进了棺材里,随时都会冻死。
我哆哆嗦嗦地爬上马车,车内燃着无烟的银炭,暖如盛春,将寒凉的天气隔在马车外。西门庆华正悠哉乐哉地看手里的书卷,见我面色青白地进来,只无声地一笑,自顾自地继续抬手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我伸手抢过来,倒进自己的嘴里,热热的茶进入腹中,才觉得还了阳。我倚坐在软榻那张白熊皮上,又顺手扯过一件纯白色的貂皮披风披在身上当被子。这件披风,通体雪白,不见一丝杂色,毛色油亮,柔软厚密,盖在身上轻若无物,却比几床棉被还暖和。虽然我对貂皮不懂行,但也知道不是凡品,必定价值千金。
西门庆华指着那件貂皮披风,“那是我的……”
我凶悍地瞪了他一眼,“你不是口口声声说要娶我做第三十三房小老婆吗?穿你件衣服怎么了?冻死我,谁嫁给你去?”
他一脸被吃定的无奈,悻悻道:“都说妻子如衣服,可是庆华老婆还没到手呢,先赔上一件衣服。”
我很小人地鹊巢鸠占,对西门庆华挥手说:“讨饶一下,你可以全当我是透明人!”
西门庆华以手托腮,迷人的桃花眼肆无忌惮地看着我,“有美在旁,庆华如何能安心看书?”
我闭着眼,“西门堡主,这‘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您接着看书吧,还能多看出几个小老婆来!”
他哑然失笑,起身坐到我旁边。
“你干什么?”我睁开眼睛警惕地看着他。
他一脸无辜,“这话庆华该问你才对,庆华想小眠一下,你却占了庆华的床。”
我有锦夜那一个床伴儿就够了,可不敢再整一个出来,于是慌忙跳起来,“你睡你的,我看书!”
他摇摇头,似是很无趣,“庆华家中三十多个妻妾,莫不以跟庆华同床共枕为荣,只有你对庆华避之唯恐不及。让庆华好生挫败。”
我听着怎么把我也划归到那三十几位之中了呢,虽说我占了第三十三号的位置,可是只能算个候补小妾,也没有既成事实啊!刚想反唇相讥,但想想毕竟是在人家的马车里,只好忍下这口气,小声嘟囔了一句:“等我到了越州,再过河拆桥。”
不想西门庆华耳聪目明,我很小的声音竟被他听到了,摇头叹息道:“为了老情人,你不惜抛夫私奔,这会儿让你拿命去换你的老情人,你都得乐着把刀架脖子上。可是庆华一片痴心待你,你不图回报就算了,还对庆华处处堤防,真让庆华寒心。”
他真真假假的说的我不好意思起来,不禁诚恳道:“我知道西门堡主带着我冒了多大的风险,若被锦夜知道了是你带我逃出京都的,肯定会恨死你了,轻者拿你撒气,重者对风云堡都会不利。”
他不以为意地一笑,“风云堡有数百年的根基,桑妮自不必担心。不过……”他微蹙了眉头,“庆华倒是担心桑妮你,你脑袋瓜一热,跑出来了,可想过锦大将军这会儿不见了老婆,会怎么大发雷霆呢?”
我叹了口气,老实道:“不敢想,走一步是一步吧,我无法在京都坐等消息,我要去找长风,我不死心。”我看着他,“无论如何都要谢谢你,说实话,我都没料到你会这么痛快地带我出来。”
他苦笑了一下,“就算是为了让自己死心吧!”
我愣神的功夫,他已坐回到书案前,扬扬手里的书卷,“你躺着吧,庆华书里会美人去了。”
他如此,我倒不知说什么好。西门庆华这个人玩世不恭,又行事狠辣,但诚如长风所言,却是个可以信赖的人。
他忽然问我:“你为什么那么笃定你那老情人还活着呢?”
我裹紧身上的貂皮披风,“我梦见长风了,他还活着,他需要我。”
西门庆华以手抚额,哀叹,“女人啊!就因为一个梦!跑出几千里地来,那能靠谱吗?”
我凝眉看向车窗外,枯树枝在萧瑟的寒风中摇曳,“靠不靠谱都是我最后的希望。”
又过了十几天,我们终于到达龙耀国最北面,雪屏山脚下的越州城池。那日,长风正是从这里带兵出发到雪屏山上围剿图真余寇,一去不返。此时,距离那日已经整整过去三十五天。
守城的范南平范将军亲自来迎接我们。拱手向西门庆华道:“西门堡主远道送寒衣而来,本将有失远迎,还望见谅。”
这范将军貌似跟西门庆华很是熟络,让我不禁看向西门庆华,这朝中的文官武将,怎么没有不认识他的呢?我顾不得跟范将军说客套话,上来就问他,“找到摄政王了吗?”
他戒备地打量了我一下,旁边的西门庆华赶紧说道:“这位是摄政王的旧识。”
好在我已换回我的男装,又披着那件貂皮斗篷,看着也是非富即贵的人。范将军这才说道:“摄政王三日前回到营中,现正修养。”
“啊!”我惊喜得如在梦中,虽然我一直坚信他还活着,可是乍一听到这个消息,还是让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过了好一会儿,我才激动地又哭又笑出来,“我知道,我就知道,他还活着,不会丢下我的。”我扭头看向西门庆华,他也是一脸的笑意,“果真是桑妮情可动天。”
我情急下拉住范将军,“快带我去见他。”
范将军一脸的黯然,“摄政王身受重伤,军中郎中也是一筹莫展。”
如五雷轰顶,我象溺水的人刚从水里冒出头来,又被打沉了……
第一百五十章 金钢锁魂环
西门庆华叹口气向范将军解释道:“这位姑娘是摄政王的故友,长途跋涉不远千里来寻摄政王,摄政王既然伤重,说不定见了她会好转。”
范将军又仔细打量我,忽然问道:“姑娘是‘若溪’?”
他叫得如此熟稔,让我颇为惊讶,下意识地点点头。
范将军脸上闪过一抹欣慰,长叹道:“若溪姑娘请随本将来,王爷在昏迷中一直唤着姑娘的名字!”于是一路将我和西门庆华领到兵营中的主帅营房。
我跌跌撞撞地进了屋,屋里站了好几个人,有军中的郎中也有穿着铠甲的兵将,屋子中央是一张床榻。我顾不得满屋人诧异的眼光,差不多是扑到床榻前,引得郎中和守护的侍卫纷纷起身相拦,刚要说话却被范将军举手制止住。
我的眼里只有面前这个我深爱的男子。他躺在床上,瘦得形销骨立,显得颧骨都突出来了,脸色灰白,透出隐隐的淡紫色,嘴唇也是灰紫色的,只有在棉被下隐约起伏的胸膛让人知道他还活着。
我颤抖着握住长风露在被子外面的一只手,他的手依旧是我记忆中的触感,只是很凉,仿佛生命力正从他的身体里悄悄地流失,他的血液已经无法为他的身体提供热量。
“长风……”我呼唤着他,“我是若溪,你睁开眼睛看看我……”
我的眼泪扑簌而下,将脸埋在他的肩窝,他单薄的肩膀硌痛了我的脸,我伸手去抱他,却被旁边的郎中拦住,“王爷身上有伤,不可碰到他。”
我愣了片刻,哆哆嗦嗦地缓缓拉下他身上的被子。一看之下,不禁倒吸了口凉气,他赤裸的胸膛上包扎着层层白布,隐隐渗出血水来,看得出满是伤痕。颈下的锁骨处赫然嵌着两枚铁环,一边一个刺进他的皮肉,穿过他的锁骨,象锁头一样,锁在他的锁骨上。铁环发出幽幽的蓝光,衬在他苍白的颈间,显得非常诡异。铁环进出的地方,已经溃烂发黑,还在流血,只是流出的血不是红色的,竟是黑紫色的。
我吓得后仰,眼前一黑,差点儿晕倒,幸亏跟在后面的西门庆华扶了我一把。
“这……这是……”我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一边的侍卫潸然泪下,“当日于雪屏山上遭遇雪崩,我跟摄政王与大军失散,遇到图真的余孽,奋战之下,却难敌数百人。我怕王爷被俘受辱,落在图真人手里必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于是劝王爷与我跳崖。王爷却说答应过一个人,一定要活着回去。王爷弃剑被擒。我们被图真人带到雪屏山以北图真的国都上漠。那些蛮人恨毒了王爷,日日拷打折磨他,又用这个煨了毒药的金钢锁魂环穿在王爷锁骨处,用绳索穿过此环将王爷吊在半空毒打,几近将王爷活活打死。王爷咬牙忍下所有的折磨,趁图真守卫不备与我逃了出来,我们一路向南,躲避图真蛮人的追缴,每日只以雪水为食,在冰天雪地里走了十余天方翻过雪屏山,回到龙耀。”
短短的一段话却惊心动魄,我简直不敢想象这一个多月,他都经历了什么。连西门庆华都摇头感叹,“摄政王能支撑到现在,实属不易,非常人所及。”
郎中叹道:“王爷一身是伤,毒侵入体,毒发时如虫蛇啮骨,又在冰天雪地里跋涉十余日,仅凭了一口气提着,全因心有所系,方能熬到现在。”
“长风……”我抓起他的手,放在我的脸颊上,心痛得象要死掉,“你受了多少的苦?”
我的泪滴落在他的脸上,一点一点,似落下的雨珠,顺着他的脸颊流到他的唇角。似是品尝到我泪的苦涩,他蹙了眉头,低不可闻地呻吟了一声,微微睁开了眼睛。他难以置信地痴看着我的脸,费力地想抬手抚我的面颊,却连举起胳膊的力气都没有。他断断续续地低语:“若溪……我不是……在梦中吧!”
“不是的,长风,不是梦。是我,是我!”我急切地握住他的手,贴在自己的脸上,用我的泪温暖他冰凉的手。
旁边的郎中和侍卫惊呼,“王爷醒了!”
一抹满足的微笑浮现在长风毫无生气的脸上,他叹息着,“能够……再见到你……真好!”
我不忍再看他,向旁边的郎中道:“这什么金钢环的……倒是给他弄下来呀!”
郎中叹气不已,“此环非金非铁,由图真的一种特殊材质所炼造,工艺奇巧,一经锁上,就根本打不开,刀剑都斩不断,况且在颈下胸口处,怕伤了王爷,不敢用铁锤猛砸。”
西门庆华走过来,看了看,凝眉道:“王爷身上的伤势是图真蛮人毒打所致,虽然骇人,倒都是皮外伤,尚不至命。只是这环上煨了毒药,伤口已经溃烂,毒性入体,若再不取下来,王爷性命堪忧。”
“是啊!”郎中愁眉不展,“在下虽然已用银针和草药暂时封住毒性,但若不取下此环,终是要毒发攻心。只是,寻常的刀剑根本砍不动这锁魂环。实在不行,只能锯开王爷的锁骨取下此环。”郎中摇头叹气道:“只怕王爷是经不住骨断了。”
西门庆华从袖笼中抽出一把短剑,乌金的剑鞘上镶着祖母绿的宝石。拔出剑时,只觉碧光一闪,寒气扑面,映出一屋子的森然,站在屋角的人都能感觉出剑上如冰的冷意。
一旁的范将军忍不住出声赞道:“好剑!”
西门庆华缓缓道:“这是祖上传下的碧渊剑,千年前以一十八名铸剑师的骨血铸炼而成,削金如泥,无钢不断。”
“那你快试试!”我一把将他拽到床前。
范将军和一屋子的郎中侍卫大惊失色,“西门堡主慎重!切莫再伤到王爷。”
西门庆华神色也有些挣扎。长风安静地看着他,声音虚弱,却异常的平静,“有希望……总好过……坐以待毙。西门兄……可是对家传的宝剑……没有信心?”
西门庆华闻言怔了一下,随即勾起唇角,笑得很是优雅自负,“普天之下,没有比碧渊剑更快的利刃。”
话音未停,手起剑落,耳听“当”的一声响,长风颈间的铁环上迸出火花,众人“啊!”地一声惊叫。待西门庆华撤回刀,围观看去,只见左面的一只铁环锁扣上多了一道两毫米深的豁口,环却没有断。长风受剑力的冲创,一时出气多,进气少,唬得郎中赶上来施针喂药。
一通忙乎之后,长风捯了一口气,微微缓了过来。
我吓得魂飞魄散,说不出话。范将军也吁出一口气,“果真好剑,竟然连这金钢锁魂环也能斩动。再斩两剑,必能斩断!”
西门庆华缓缓道:“庆华刚才只用了六分力,若用全力,一击必断。”
郎中脸都吓白了,一个劲儿地摆手,“王爷身中剧毒,若再受剑气冲撞,毒性就会侵入五脏六腑,到时候华佗再世也救不了他了。”
我听了差点儿崩溃,合着斩环也是死,不斩也是死。
长风幽幽醒转,费力道:“西门兄……但斩无妨……长风经得住。”
众人都看向西门庆华。西门庆华神色凝重,犹豫了一下,似是下定决心道:“倒有一法,只需三成的力气便可斩断锁魂环。”
郎中点头,“果真如此的话,三成的力气倒伤不到王爷的心肺。”
我紧绷的神经一松,“还好有办法,怎么不早说。”
西门庆华扬起手中的短剑,剑气映得他须发皆碧,“碧渊剑性至寒,遇火方能发挥其无坚不摧的威力。”
我愣了一下,“你是说将剑烧红了再砍?”
西门庆华摇摇头,“不,是烧锁魂环,烧热之后,再以碧渊剑斩断此环。”
所有的人都大惊失色,那环还嵌在长风身上呢,如果要烧热它,岂不是……
第一百五十一章 答应你的一定会做到
“不行!绝对不行!”我冲口而出,那样残酷的事儿,我不要长风以身亲尝。
一屋子的人默然不语,寂静中,长风闭目轻声道:“取炭火来。”
“长风……”我失声叫他。
他睁开眼睛看着我,目光澄澈如三月的春水,“长风答应过你……一定……要活下来……便不会食言。”
我一时呆住。他是在用他的骨和血来维护给我的誓言。四目相交,我在他的眼中看到坚定的信念和深沉的爱意。
时间仿佛凝住,不知过了多久,我缓缓点点头,沉声道:“好,如果这是唯一能让你活下来的办法,就让我们来赌一把。”
一盆烧得火红的炙碳被放到床榻前,西门庆华又让人备来一盆冰水。屋里的人有的已经别过头去不忍看。
长风看着炭火,向我道:“你……先出去……”
我摇摇头,“不,我不出去。”我极轻地,却不容置疑地拉起他的手,“你答应过我的,要娶我为妻,要带我游遍龙耀的山河,要与我并肩看庭院里的花开花落。现如今,你还一样都没有做到。我不出去,我要在这里盯着你,让你不敢忘记对我说过的话。你若敢抛下我,碧落黄泉我也要追着你讨还。”
长风闻言动容地看着我,我的心意,他再明白不过,他郑重地点点头,目光深邃而坚定,轻声道:“长风答应你的……一定会做到……”
西门庆华忍不住一脸牙疼的表情,嘟囔了一句,“肉麻的话还是等你好了再说吧!什么碧落黄泉的,这么信不过我?”说着吩咐左右的人,“两边的锁魂环一起加热,保持热度一致,省得他受二茬儿罪。”
我拿起一块锦帕,递到长风嘴边,他听话地微微张嘴咬住。范将军上前,亲自用铁钳夹起一块燃烧的木炭,又拽过长风的贴身侍卫,将另一个铁钳塞到他手里,两人同时将燃着火苗的炙碳贴近长风颈下,以火焰烧灼露在外面的锁魂环。
我紧张地盯着长风,浑身发抖,仿佛那烈焰炙烤的是我的皮肉。不过半盏茶的时间,长风额上渗出一层细密的汗珠,他浑身不可抑止地轻颤,却依然面带微笑的看着我。
随着加热,锁魂环逐渐变红,环进出的肌肤间冒起了缕缕白烟,一股皮肉烧焦的味道散了出来。这是怎样一种酷刑啊,直接的烙烫都好过这种循序渐进的加热,直到从里到外的焦烂。慢慢烧红的铁环,逐渐加剧的痛苦,仿佛坠入深渊,身在半空却不知何时才会掉落谷底,在折磨肉体的同时,更是折磨人的心智。而我的长风,竟然要身受这样惨烈的摧残。
我默默地流着泪,透过泪眼看到长风浑身都绷直了,没有握着我的那只手一把抓住了床栏,直握得关节发白,似要将床栏扭断一般。他的头向后仰,无助地左右摇摆,胸膛向上挺起,仿佛砧板上打挺的鱼。范将军和那个侍卫不得不含泪用空着的那只手一左一右压住他的肩膀,不让他乱动。压抑的呻吟从他被堵住的口中溢了出来,渐渐变成嘶声的痛叫。即便如此,他握着我的那只手,却始终没有用力,只是呵护般地将我的手轻轻地攥在手心……
我脑海中一片空白,一秒钟都有一个世纪那么漫长,我差不多要开口求他们放弃,让他们不要再这样折磨他了。就在我快要绝望崩溃的时候,西门庆华果断道:“可以了!”
那二人迅速撤开,西门庆华上前,举剑劈向长风颈间烧得通红的锁魂环,剑光似闪电,“咔”的一声响,我还没有看清楚,西门庆华已经抓起那盆冰水泼到长风身上,一阵“刺刺啦啦”的声音,白烟四起。
我扑过去,睁大眼睛,紧张得大气儿也不敢出。白烟逐渐散去,才看见两个环锁扣的地方已经裂开,而长风的颈间环进出的地方赫然是是四块焦黑。
郎中赶紧上前将续命的丹丸塞在长风口中,这才小心地自长风锁骨处抽出锁魂环,环上还粘连着他烧焦的皮肉,我扭头不敢看,只握着长风的手,泪如雨下。
待郎中上前为长风包扎伤口后,西门庆华从怀中掏出两个玲珑剔透的小瓶子给我,一个是翡翠雕的,碧绿通透,一个是羊脂白玉雕的,细腻油润。他嘱咐道:“这个白玉瓶装的是玉凝膏,去腐生肌,是外伤的良药。这个翠玉瓶的是‘九转天机丹’可解世间百毒,每两个时辰给他吃下一丸,两日后,若能褪去毒素,便性命无忧了。”
我低头接过,千言万语只能化作一句,“谢谢!”
一屋子人“呼啦啦”跪了一地,为首的范将军双眼含泪,抱拳道:“西门堡主的大恩大德,末将永记在心,若能回报万一,赴汤蹈火,再所不辞。”
西门庆华抬手扶起范将军,“庆华愧不敢当。诸位都起来出去吧,你们王爷有这位姑娘照顾肯定舍不得死了。”
那两天漫长而又短暂。长风昏迷着,辗转呻吟。我坐在床边,握着他的手,即便在郎中为他换药的时候也不松开。他身上的伤痕骇人,新伤与在慎行司天牢里留下的旧伤疤交错在一起,惨不忍睹,每次看到都让我泪如泉涌。为什么,他这样一个善良美好的人,却一次次地要经受这样的折磨?
夜半无人时,我半倚在他身边,不敢触碰到他的伤口,只能将他轻轻揽在怀里,我抚着他瘦削的面颊,用指尖划过他秀挺的眉毛,纤长浓密的睫毛,挺直的鼻梁,一直到他微抿着的形状美好的嘴唇,心中的怜惜似要满溢出来。除去天牢里的时光,我从来都没有机会这样与他贴近,这样拥他入怀,这样仔细地打量他。
我觉得我对他的爱恋几近狂热,我向来是个胆小怕死的人。可是现在,如果有刀剑飞向他,我会毫不犹豫地用我的血肉之躯去抵挡,如果有人要伤害他,我会举起利刃刺向那人的咽喉。我愿为他而勇敢,为他而坚强,为他做任何的事情。
昏黄的灯光下,他的脸笼罩着柔和的光芒,虽然憔悴,却是如此的俊美,虚弱得让人心生爱怜,却又坚毅得让不得不钦佩。我忍不住一遍遍地亲吻他,将我的唇印在他干燥开裂的唇上。哽咽难言,“长风,为什么你总是要让我心疼,快好起来吧,不要再这么吓我。”
好像是听到了我的话,昏迷中的他轻轻“嗯”了一声,我的泪又涌了出来,通过吻,流入他的嘴里。
我就这样抱了他两个晚上,只在给他喂药喝水的时候,才会离开他,虽然只有片刻,却让我感觉不安,只有再次拥他入怀时,才觉得踏实。他在我的怀抱中满足得象个孩子,虽然周身的伤痛折磨着他,他却始终面色平和安详。
到了第三天,长风已经睡得安稳,呼吸均匀,脸上隐隐的紫色褪去,虽然苍白却已现出生机。
傍晚时分,范将军,长风的侍卫和郎中鱼贯而入。郎中仔细检查了长风的伤势,又打开长风颈下缠着的白布,锁骨处的灼伤依旧惨不忍睹,然而渗出的血已是鲜红色的,不再黑紫。
郎中向范将军欣喜道:“回禀范将军,王爷气息平和,脉象稳定,锁魂环的毒也已褪去,只要好好调养,便可康复。”
我终于松了一口气,紧绷的心弦松弛下来,连日来日夜兼程的赶路,担惊受怕,又守护了长风两日,眼都不敢闭一下。此刻我头晕眼花,摇摇欲坠,只说了一句,“太好了……”便萎顿到地上,什么也不知道了……
第一百五十二章 女版柳下惠
我醒过来的时候,室内燃上着烛火,看来我睡了一天。我睡得头昏昏涨涨的,不知身在何处,癔症了一会儿,忽然想起长风,惦记他的安危挣扎着要起身。有人轻轻地按住我的肩膀,一个温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快躺下!”
扭头竟然看到长风的眼眸,温柔如波光粼粼的湖水,跳动的烛光映在他的眼眸中,象天边的皎月莹然生辉。
我欣慰地看到他面色虽然依旧苍白,但精神矍铄,眼神清亮。满身还缠着白布,却已不是那日垂死的模样。我怕碰到他的伤口,往外挪了挪,这才发现,自己竟然躺在他的床上,被他半搂在怀里。
我怎么记得是我搂着他来着,现在成了他抱着我了。感觉有点儿吃亏,刚想把魔爪伸向他,肚子很煞风景地一阵“咕咕”叫,让我泄气地住了手,等我吃饱了再采花吧。
长风轻笑,难掩满目的怜惜,“我让人将吃的东西摆在桌上了,你先吃点儿东西,有力气才好欺负我。”
他的声音还是很虚弱,没有底气,仿佛是叹息一般的轻言,但是已经能够说成一个整句子了。我没想到被他一下子就看穿心计,很有几分不好意思。桌上摆了满满一桌子的东西,有糕点,也有热在砂锅里的粥饭。一阵食物的香味儿让我忍不住跳下床,抓起一块点心塞到嘴里,被噎得一边吃,一边捶打胸口。
长风爱怜地看着我,“慢点儿吃,先喝点儿水。”
我抓起水罐喝下几口,方觉将点心顺下去了。一手一个又抓起两块点心,坐回到床边,一边吃一边忍不住问他,“我怎么觉得我跟好几天没吃东西似的呢?”
他半倚在床上,伸手抚着我披散下来的长发,满脸的心疼,“你睡了整整两天,叫都叫不醒。”
我竟然睡了这么久!怪不得我这么饿,而长风他也看上去精神了许多。为了掩饰自己狼吞虎咽毫无淑女风范的吃相,我只能一边吃,一边此地无银道:“你也知道的,我最怕饿,一顿不吃都受不了。”
他宠溺地笑着,“我知道,所以我让他们将吃的都摆在桌上,只等你醒过来。”
我吓了一跳,“我一直躺在你屋里?”
他点点头,“有人进来时,我就让仆妇用纱幔将你隔开。西门兄来过一次,见你在,转身就走了。”
“这个……”我抓抓头,不知怎么澄清一下。
他不等我说话,紧接着道:“我知道,西门兄是真正的君子。”
我哈哈一笑,接着吃我的东西。君子坦荡荡,小人常戚戚。有些事情无需解释。
吃饱喝足,觉得好几天没有洗澡了,身上不大舒服。我扶着长风躺在床上,“先睡一会儿,我去沐浴一下,等着我!”
见到长风苍白的面容上升起两团红云,低垂着眼帘,不敢看我。我才惊觉,我说的话怎么有调戏长风之嫌呢?赶紧掩饰地咳嗽了一声,“有仆妇的衣服吗?”
“穿我的,在那边的衣柜里。”他说得自然而然,天经地义。
我来到衣柜前,打开衣柜,一阵兰香萦绕,清幽芬芳,就是他身上的那种味道,让我闻着异常亲切。左边挂着摄政王的朝服、战袍和正式见客的衣服,右边是家常的长衫。我拿起一件月白色的长衫,上面绣着简单的纹饰,质地柔软,正好当睡衣穿。
扭头之际,见他正面带笑意地看着我,眼神专注。我忆起当年在香玉楼我迷晕了他,脱下他身上的外衣,也是这么一件月白色的。我冲他扬了扬手里的长衫,“这是我第二次穿你的衣服,不过我还是喜欢从你身上脱下来的,带着你的体温。”
我再次成功地调戏了他,见他面露羞涩,我哈哈大笑,自觉象得了手的采花淫贼一般得意。
我来到隔壁的浴室,一名四十多岁的仆妇帮我烧了热水提过来,放了满满的一大桶。我痛痛快快地洗了一个澡,只洗到差点儿又虚脱才从大木桶里爬出来。穿上长风的干净衣服,又打了一盆干净的温水,才端着盆,腿脚发飘地回到他的房间。
他安静地躺在床上,见我端着盆进来,已经猜到我要做什么,羞涩地将头转向里面。凝神屏气,大气儿都不敢出似的。
我将盆放在床旁边的椅子上,拧了湿布,细心地擦他的脸,就像我曾经在牢里做过的那样。擦过之后,我伸手去撩他身上的被子,他用手揪住,脸红得可疑。
我冲他挑挑眉毛,心中狞笑,落在我手里了,还由得了你?真想说:大爷你就从了小妞儿吧!
怕吓到他,话到嘴边,只能又咽了回去,换成一句比较委婉的,“我又不是没见过!”
长风的脸彻底成了红布,缓缓放开抓紧的被子。说实话,他身上实在没什么露着的地方好擦的,基本都缠着绷带呢,都快缠成木乃伊了。
他都惨成这样了,我也不好怎么轻薄他,咱不干那落井下石的事儿。
把他擦干抹净,将水倒掉,又喂他喝了点儿水,才轻手轻脚地爬到床上,躺到他身边,驾轻就熟地将他搂在怀里。他满足地嗯了一声,想抱住我,被我及时地制止了,“小心你的伤。”
他神色颇为委屈,我赶紧将功折罪地亲吻他,捧着他的脸郑重道:“你要快点儿好起来,不能老赖在床上,我只给你一个月的时间,你要将自己养好,好到可以让我辣手催花。在此之前,不许轻举妄动,不许惹得我心烦意乱睡不着觉,内分泌失调脑门起包。”
他飞快地抬眼看了我一眼,眸光生辉,好似一斗夜明珠,复又垂下眼帘,点头道:“我听你的话,尽快好起来,好到让你可以……”他住了口,挣扎一会儿才轻声说出来,“可以为所欲为……”
他那副欲语还羞的样子让我心跳加快,手心冒汗。我老人家二十大几了,清心寡欲了这几年,实在是受不了这种男色的诱惑,忍不住吻住他。他被我的唇堵住,说不出话来,低声的呢喃都化作喉间的嗯叹……
我沉沦在他的唇齿间,止不住地浑身轻颤。我猛地停住,强迫自己离开他的甜美的嘴唇,将他的头按在我的肩膀上,恶狠狠道:“老实睡觉!”
他浅笑了起来,温热的气息拂过我的脖颈,酥酥的痒,激得我寒毛都立起来了。他费力地将一只手臂穿过我的颈下,学我的样子将我的头按在他的肩膀上,温柔地在我耳边道:“睡吧!”
我哪儿还睡得着,跟自己的意志力搏斗了一晚上。清晨起来,看到清白仍在的长风,我简直要为自己鼓掌了,我就是古代女版的柳下惠啊!
第一百五十三章 不敢言死
我每日与长风相伴,过的简直是神仙一般的生活。除了每次他换药的时候,露出一身的伤痕,让我止不住泪眼朦胧外,其他的时候,我们就一起腻在床上,抱在一起说话,当然主要是我说,他听。我对他说起我的那个梦,梦中的迷雾和光束下的飞雪,说起我焦急的呼唤他的名字。
他颇为惊讶,告诉我,他做了同样的梦。当他与侍卫逃出图真的大牢,在冰天雪地里翻越雪屏山时,力竭地倒在雪地上,四周漆黑,朔风刺骨,呼啸的寒风卷起团团的雪花,只要不动,片刻就能将人掩埋。他觉得自己就要不行了,昏昏沉沉地只想闭上眼睛。就在这个时候,漆黑的天空中一道柔亮的光打了下来,光束中的我几近透明,满面焦虑地叫着他的名字,于是他又站了起来,继续在风雪中前行。
他温和的声音叙述着那晚的经历,听不出惊心动魄的波澜,仿佛只是在讲述一次旅行,但我知道那是怎样濒死的挣扎,他又是凭着什么样的毅力和坚持,带着一身伤痕回到我的身边。
我心中酸楚抱紧了他,仿佛抱着我的全部,我的生命,我存在的唯一价值。他在我的怀中轻叹,“若溪,因为有你,长风不敢言死。”
他的话让我心中感触,潸然泪下。在人们相爱之初,浓情蜜意时总是会将“为了你,我可以不惜牺牲我的生命。”这句话当做最忠诚的誓言。然而只有爱过才会知道,真正的爱,不是慷慨赴死,而是为了心中的那个人,可以直面所有的危险,所有的磨难,用血肉之躯去呵护爱人那颗脆弱的心脏。为了爱,我们可以忍受分离,忍受痛苦,在生不如死的境地里依然选择活下去。因为,只有活着才有希望,才能见到心爱的人脸上荡起的温暖的笑容。
就像现在这样,他没有舍我而去,没有弃我于不顾,他活着回来了,活生生躺在我的怀里,这是件多么美好的事!我的吻落在他的眉梢,沿着他的眼睛,吻上他纤长的睫毛,又顺着他如玉的面颊一直到达他精致的唇角,他的唇让我永远都不会厌倦。我用舌尖启开他的唇齿,与他的唇舌纠缠,他热烈地回吻着我,我从不知道,一个吻就可以让我如此的满足,如此的欣慰,如此的幸福。那份爱意冲破了所有的阻碍,冲破了所有的禁忌,到达我们心中。让我们的灵魂缠绕在一起,仿佛从宇宙洪荒,就已经存在……
终于,我为我的嘴在吃饭和侃大山之外又开发了一项功能,就是吻他。有时候哪怕睡着了,我都噙着他柔软芬芳的舌尖。
他恢复得很快,在我的精心照料和威逼利诱(威胁他让我及早得手)下,几日后,他已经能坐起来了,甚至能让我扶着,在屋里走一圈。
我将每一日与他相聚的时光都当作生命中的最后一天来过。不是不担心,不害怕,却不敢,也不愿在他面前露出来,只把最明媚的笑脸给他。
我是那种想得开的人,天塌下来都能当被盖,得过且过,今朝有酒今朝醉。能够与长风共度这些天,于我已然是心满意足,懒得再去顾及明天会发生什么。明天的事儿明天再哭去吧。
让我奇怪的是长风,他是那种心思缜密,运筹帷幄的人,却也对我们的状况只字不提。他连问都不问锦夜的情况,每日只安心地与我相伴。其实我们都心知肚明,锦夜不会对我们置之不理,听之任之。他会怎样行动,又会怎么对付我们?我们这种相守的时光又能维持多久?光想想都够哭一鼻子的。
长风不提,我更不提。仿佛我们两个人就是会这样理所当然地在一起,一路携手走下去,不会有任何人来打扰。
这一日早上,长风已然能够做到桌子前自己吃饭。我给他添了满满一碗的粥。他只吃下一半就面露难色。我一瞪眼睛,恶婆上身,“不行,一定要吃完这一碗。看你瘦的,一身的骨头,抱着你都嫌硌得慌。”
他哑然失笑,听话地将另一半粥勉强咽下去。有他在身边我可是食欲大振,都说秀色可餐,我看着他就不知不觉地吃掉了两个包子和一碗粥。
我抓第三个包子时,西门庆华懒懒散散地走了进来,向长风拱拱手,“王爷今日的气色很好,神清气爽,精神焕发。”
长风放下手中的茶盏,在我的搀扶起站起来,“多谢西门兄的救命之恩,西门兄快请坐。”
西门庆华大大咧咧地坐下,斜了我一眼,懒洋洋道:“王爷快坐吧,把您累到了,有人会找庆华拼命的。”
我冲西门庆华龇龇牙,将手里的那个包子递给他,“吃早饭了吗?没吃就一起吃吧,也好堵住您的嘴。”
西门庆华没有接那个包子,摇头叹道:“心里堵得慌,吃不下啊!”
“爱吃不吃。”我将包子塞进自己嘴里。
我吃我的包子,长风跟西门庆华聊起天来。西门庆华道:“庆华出来有一阵了,商队也已休整,重新补给了粮草,今日将启程回京都,特来向王爷和桑妮告别。”
原来他是来辞行的。这次多亏了他帮忙,冒着风险带我来边陲,又救了长风一命。听闻他要走,我连包子都吃不下去了。
长风微蹙了眉头,沉吟道:“西门兄不如在边陲多呆些时日,此时回京都,只怕……”
我知道长风担心什么,多日来隐藏心底的愁虑涌上心头。西门庆华笑笑,喝茶不语,依旧是副无所谓的神情。
正说着,有侍卫进来通报,“禀摄政王,有京都来人要见摄政王,说是锦大将军的随从。”
我一惊,手里的包子都骨碌到地上。我条件反射地跳起来,差点儿钻到桌子底下去,又一想,桌子底下怎么藏人?赶紧向长风和西门庆华丢下一句,“我先躲躲,你们两个应付吧!”
说完就跟没头苍蝇一样往里跑,却被长风拉住,拽了回来,面不改色地向我温言道:“坐吧,没事儿的。”
第一百五十四章 馊主意
我心惊胆战地坐下,止不住的牙齿打颤,没用的咽了口口水,一扭头见西门庆华笑得闲逸,很是气恼,外强中干道:“我……不是怕他,锦夜也不会将我怎样,我是担心西门堡主你的安危,若是让锦夜知道是你带我来的,肯定让你吃不了兜着走,看你到时候还笑得出来!”
长风爱怜地看着我,看透了我的伪装。他轻轻握起我的手,毫不在意西门庆华就在旁边。
我在他的安抚下渐渐平静,该来的总是会来,怕又有什么用?这么一想,我又蛋定了。
长风语气平淡地吩咐他的侍卫,“将那两人关押到军营的监牢里。”
他的侍卫应声而去。
我吃惊地看着长风,忍不住开口劝他,“长风,锦夜在朝中的权势根深蒂固,你关押了他的随从,易落下口实,他必不会善罢甘休。”
长风扭头看我,目光深邃充满爱意,“他们是寻你而来,无论如何,我都不会让你再回到他的身边。”
我恍然大悟,怪不得这些天他不提锦夜,也不与我商讨应对锦夜的对策。原来他压根就没想让我回去,就是要留我在身边,不再让我离开。我心中感动,带泪而笑。
长风回给我一个温暖的微笑。
西门庆华以手托腮,无可奈何地看着我们,叹息道:“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王爷为了佳人倾尽所有,庆华自愧不如,甘拜下风,输得心服口服。”
他随即劝说我道:“桑妮,你就老老实实地呆在王爷身边吧,寸步不离才好,那锦大将军可是随时会要你的命的。”
长风吃了一惊,握着我的手都收紧了,“他想杀你?”
我踌躇了一下,“一般来说,也不会,他虽然对别人狠毒,对我真的很好,不会杀我的。就是,他一受刺激,转变了角色,就不认得我是谁了。”
听我说不明白,西门庆华接口向长风解释道:“那日,庆华去锦府向锦大将军建议启用官道运送棉衣,正赶上王爷失踪的战报传来,锦大将军好像变了一个人一样,拿剑要杀桑妮,说让她去地下陪你,被庆华拦下。”
想到当日,我还是心有余悸地哆嗦了一下。长风听罢脸色发白,过了好一会儿,才吁出一口气来,敛了神色,起身向西门庆华恭敬一揖,西门庆华赶紧站起身扶住长风,“王爷真是折煞庆华了。”
长风郑重道:“西门兄义薄云天,多次出手相救,长风没齿难忘。大恩不言谢,但请受长风一拜。”说着复又拜下。
西门庆华无奈地叹道:“王爷不必言谢,庆华心系美人,存了私心,自是舍不得佳人香消玉殒。”
倒让长风不好再说谢他,长风感慨,“西门兄襟怀坦荡,光明磊落,实在让长风钦佩。”
二人复又坐下,长风继续道:“现如今锦夜的人已然赶到越州,说明他早已料到若溪在这里。我已下令,封锁了若溪来越州的消息,即便如此,锦夜也肯定会想到若溪是随西门兄你跑出来的。如若他追查起来,必会对西门兄不利,西门兄还是不要急着回去。”
西门庆华耸耸肩膀,“王爷不用为庆华担心,风云堡得以在龙耀扎根,自有自保之法。锦大将军虽是喜怒无常,但为人谨慎,不会肆意妄为。再者,庆华生性散漫,不像诸位整日为了情爱,要死要活,庆华可不愿受此牵绊。”
我与长风对视一下,无奈地苦笑,他说得还真是让人无从反驳。长风与我,还有锦夜都是对感情执着的人,认定了这个人,便是义无反顾,死不悔改。对感情执着而专一固然是长情,但是正是因为执着便容易伤人伤己。而西门庆华,他是真正对感情洒脱的人,拿得起,放得下,我们所有的人都不如他豁达。
西门庆华接着道:“倒是王爷,在这边陲之地,拥兵三十万,是不用惧怕锦大将军,不过终是要班师回朝的,到了京都就又是锦大将军的势力占有优势,更不消说,京都周边的大营和皇城禁卫军都是锦大将军的人。王爷打算如何安置桑妮呢?”
长风点头道:“西门兄说得不错,长风不可能在驻守边陲不回京都,朝廷和皇上那里还需要长风进献绵力。只是若溪……”他扭头怜惜地看了我一眼,“锦夜既要杀若溪,长风更不会让她回去。我已让越州城内见过若溪的人严守秘密,也请西门堡主告诉手下不要泄露若溪的行踪。启程回京之时,我会秘密将若溪安置在一个地方,让锦夜找不到她,只当她已失踪。”
西门庆华摇头,“锦大将军不会轻信,势必掘地三尺,找到桑妮。”
长风沉声道:“这只是权宜之计,我与他有三年的赌约,现已过半。三年期满,长风扳倒他之日,就是若溪再也不用躲避之时。”
西门庆华想了想,说道:“其实,若要锦大将军放弃追寻桑妮的下落也有他法。”
我与长风同时出声问道:“什么方法?”
西门庆华笑得高深莫测,“只要能让锦大将军亲眼看见桑妮一缕香魂,香消玉殒,他还追查个死人做什么?”
啊?是让我死啊!我白了他一眼,出的什么馊主意!
第一百五十五章 只有你觉得我聪明
啊?是让我死啊!我白了他一眼,出的什么馊主意!
长风也颇为震惊,失声道:“西门兄……”
西门庆华悠悠道:“王爷可听说过有种丹药,服下后可令人心跳停止,气息全无,跟死人无异,两日后又能魂魄回归,起死回生。”
长风思忖着,“西门兄说的是‘龟息丹’?可令人假死。长风倒是听闻十几年前,江湖上有一人称‘李无常’的神医鬼才,曾配置了此种丹药。只是当年的传闻不知是否属实。这李无常也已过世多年,药方从此失传,再也没有现身于江湖。”
西门庆华微微一笑,“不想王爷身在朝堂,却对江湖中事知之甚清。不错,李无常一生醉心于练毒解毒,性格怪癖乖张,一边医人,一边杀人,惹了很多的仇家,于是他潜心研制了龟息丹,但求遮人耳目,逃离追杀。谁料龟息丹研制成了,他却因呕心沥血而亡。而外人有所不知的是,其一、李无常早年曾得风云堡的恩惠,我爹从仇家手里救过他一命。其二、这李无常虽未娶妻,却有一独子,跟随李无常行医炼毒,颇得其父真传。李无常自知死期将至,为恐仇家寻仇到他儿子头上,便将他儿子托付给了风云堡。我爹集结了不少武林高手,杀死了李无常的仇家,方保他儿子太平。”
我忍不住插言,“原来李无常的儿子小无常有龟息丹的秘方,他人现在何处?”
“在皇宫中。”
“啊?”我与长风都异常惊讶。
西门庆华解释道:“李无常的儿子化名李治善,与他父亲一样对医药痴迷。因宫中多有珍稀草药和各地奉上的奇花异草,他便入宫做了太医,潜心研制药物。”
“是皇后娘娘跟前的李太医?”长风难以置信地问道。“李太医只是宫中的寻常太医,为皇后娘娘司药,未见显山露水。”
“这正是他父亲李无偿给他留下的遗训。李无常临死嘱咐他儿子再不可使毒害人,落得跟他一样的下场,只让他儿子做个平凡的医者,藏匿锋芒,隐姓埋名。因而虽然李治善身在宫中却故意藏巧,于无人时再偷偷配药。这龟息丹也因此得以保存秘方。”
我仿佛看到了希望,开心道:“那我就去找李太医要一丸龟息丹,吃下去装死,两日后再诈尸还魂,从此就悠哉乐哉,不用怕锦夜找我了。”
我忽然想起来什么似的问道:“这个龟息丹保险吗?不会吃了醒不过来吧?那我不亏大了!”
西门庆华笑道:“李无常的丹药,从不失手,当年我爹仙逝,我几个叔叔为了争夺风云堡的堡主之位,曾陷害于我,我就是靠这个龟息丹假死躲过他们的阴谋诡计,于两日后又活了过来,将他们一举拿下的。”
我更加兴奋,“原来西门堡主曾经以身试药,你都现在还活蹦乱跳的,那我就更放心了。这个法子好,一劳永逸。”
长风看看我,眼中闪过忧虑,“确是妙计,只是终是太过冒险,稍有差池,后果不堪设想。”
我知道他是担心我,舍不得我受一点儿危险,心中一暖,面带微笑地看着他。
西门庆华摇摇头,小声嘀咕道:“妇人之仁。”
说着从袖笼里拿出那日曾斩断长风颈下锁魂环的碧渊剑,“就当有备无患吧,如果桑妮需要龟息丹,可凭此剑去找李治善,他见此剑,必会对你有求必应。不过,龟息丹需要约一个月的配制时间,记得提前打算。”
我拿过那把剑来爱不释手,倒是长风替我拦下,动容道:“这是风云堡家传的宝剑,价值连城,意义非凡,西门兄怎可轻易赠人。”
西门庆华斜睨了长风一眼,吊儿郎当地说道:“王爷可是担心桑妮见此剑如见庆华一般,睹物思人,无法忘怀?”
说得长风都忍不住笑了出来,“西门兄高义,洒脱不羁,如此心胸,长风自叹不如。”
西门庆华懒洋洋地一拱手,“时候不早了,庆华告辞,今日一别,不知何日再见,王爷自己珍重。”
长风点点头,“恕长风无法出门相送。”他扭头对我道:“若溪替我送送西门兄。”
西门庆华也不推脱,“还是王爷大度,比锦大将军强多了,我跟桑妮说两句体己话,他都提着剑追着我,恨不得在庆华身上刺几个透明窟窿才解恨……”
我听他又胡说八道,赶紧揪着他出了屋。
外面干冷,北风呼啸,我裹紧身上的白貂皮的披风,骑着悍马,与西门并排而行。我见西门庆华碧色的锦服外披着一件纯黑色的貂皮大氅,一时财迷心窍,跟他商量,“你有件黑的了,这件白的披风借我穿穿,回头回了京都再还你行吗?”
西门庆华装腔作势道:“庆华一颗心都扑在你身上了,又怎会吝啬一件衣服。”
虽然他油腔滑调,可是我一点儿也不觉得讨厌。忍不住掏出碧渊剑把玩,“这个,你真送给我了?”
“嗯。庆华也希望你用不上,只备不时之需吧!”他在马上慢悠悠地说道,“记得每日拿出来看两眼,让你那老情人心惊肉跳一下。”
我忍不住“扑哧”笑了出来。一路到了城门口。我们勒马停住,一时气氛带上了离别的感伤,西门庆华看着我,挥挥手里的马鞭,“回去吧,自己当心,跟紧你那老情人,他是真的会舍命护你,庆华自问比不上他。”
“嗯。”我第一次在他面前如此听话,“送君千里,终须一别。我刚才看到商队已经启程回京了,你快去追他们吧。”
西门庆华摆手,“我不跟他们一路。”他用马鞭指向西面,“庆华要向西行,到西域去勘察商情,看看有没有开通贸易的可能。”
我一愣,点头称是,“先躲躲锦夜也好,风声过去再回京都。”
西门庆华哑然失笑,他漆黑的瞳仁看着我,目光中满是宠溺,伸手为我将掠到身后的披风拉过来,动作自然而然,“女人,太聪明了,不好!”
我忍住唏嘘,低声道:“只有你觉得我聪明。”
他“呵呵”笑了起来,双腿一夹马肚,策马而驰,跑出老远方顺着风声向我大声说道:“那个空位,庆华给你留着。”
一阵泪意漫过眼底。我将手围在嘴边,冲着他越来越远的身影喊:“好!记住后面进门的得叫我‘姐姐’!”
第一百五十六章 你行吗?
二十天后,长风已然好得差不多了,虽然还是消瘦孱弱,但面颊已恢复了些许红润,能够走出房门,与我在屋外携手散步。
这日中午下起雪来,片片雪花好似堕入人间的精灵,自天空中安静坠下,虽然冷,却无风,因而越发显得雪景静谧,让人心生向往。
因为下雪无法出门。我与长风便呆在屋里,依偎在一起,同看一本书卷。靠得近了,他身上的兰香萦绕在鼻端,清爽幽香,闻之忘俗。屋内燃着两盆炭火,温暖如春,让我觉得身上一阵阵的燥热,禁不住起身脱去棉袄,只余下贴身的薄夹袍,素白的锦缎,无纹无饰,是他的衣服,穿在我身上有些宽大,却难掩我玲珑的身段。
我重新坐在他怀里,倚靠在他的肩头,却明显地感到他身上一僵,清浅均匀的呼吸都变得深厚绵长,仿佛乱了节拍。我的手有意无意地轻抚着他的脊背,自己都分不清是无心之举,还是有心调戏。
我的手指划过他线条优美的肩胛骨,一直到他瘦长纤韧的腰上,他一下子挺直了脊背,手臂自然地环上我的腰,我感到他掌心发烫,炙烤着我腰上的皮肤。心中哄地一下燃起一个火球,忍耐多日的欲望象挣脱牢笼的小兽,狂蹿出来,我扳住他的肩膀,见他半垂着眼帘,眼中是柔柔的波光,脸色微红,唇色娇艳,一副任君采摘的模样。我忍不住欺身吻了过去,手也不规矩起来,隔着棉袍在他身上游走。
感觉到他身上某个部位起了变化,我用残存的最后的意志力将自己从他身上拉开,喘息着问:“你行吗?”
他脸红得好像要沁出血来,吻上我的脖颈,在我耳边低声呢喃,“小窥我!”
那个火球迅速地燃遍我的全身,烧得我百骸俱焚,头晕目眩,眼前是他如玉的面颊,带着润泽的红色,连耳廓和玉样的耳垂儿也烧得通红,象玛瑙一样晶莹剔透,我俯头含住他的耳垂儿,用牙齿轻轻啃啮。他浑身轻颤,压抑的低吟溢出他的唇角,听得我口干舌燥,忍不住用力吮吸起来,我的手也探到他的棉袍里面,抚上他的胸膛,感受着掌下,他身上凹凸的伤痕,心中漫过无尽的怜惜,只想好好的疼爱他,让他快乐,手顺着他的侧腰一滑,到了他的腿上……
我正要……
门外传来敲门声,“王爷,该换药了……”
我从来没象现在这样恨死那个郎中。我气急败坏地喘息着,恶声恶气地对屋外喊道,“等着,王爷更衣呢!”
长风依旧安静地躺着,面颊酡红,眼中弥漫着朦胧的水雾,嘴唇被我吻的微肿,娇艳欲滴,让人沉醉情迷。我在他耳边暧昧道:“先放过你。”
他“嗯”了一声,“给你留着……晚上……”
我吃惊地看着他,长本事了,调戏我?我又深吻了他一下,才恋恋不舍地离开他,起身穿起棉袄,去开门。
“等会儿……”他在我身后低声说。
我诧异地回过头,见他已经坐起来了,面上带着几分羞涩,“先给我倒杯水。”
我一下子明白过来,饶是皮厚如墙,还是红了脸。倒了杯水,递给他,他小口喝下,半倚在床榻上,闭目养神,过了一会儿,才向我道:“让郎中进来吧!”
郎中在屋外等了这老半天,急匆匆地进来,先将汤药给长风喝了,又恭敬道:“烦劳王爷解开衣服,让在下看看王爷身上的伤痕是否已然痊愈。”
我闻言上前,解开长风的衣襟,手触到他的腰上的带子时,他飞快地抬眼看了我一眼,我背对着郎中,冲他狞笑了一下,不着痕迹地用手指在他腰上来回划了几下。他垂下眼帘,唇角上弯,抿出好看的弧度。
他的衣衫尽开,身上早已不用再缠绷带,露出满身的新伤旧痕。虽然每天换药都会看到,但是每次见,还是触目惊心,他受了那么多的苦,我心下悲戚,不敢再欺负他。
郎中仔细检查了他的伤口,又在较为严重的地方涂上药膏。要说西门庆华留下的玉凝膏,真是天下极品,长风身上的大部分吓人的伤口已经愈合,伤茄脱落,只留下淡红色的伤疤。清凌凌的锁骨上,灼伤处也长出新肉,只是金钢锁魂环进出的地方,四块皮肤扭皱着,象打了四个补丁。
处理完长风的伤痕,郎中面带喜色道:“王爷已经大好了,照此康复的速度,再调养数日,便可启程回朝。”
我听了一阵高兴,他的身体终于康复得差不多了。随即又落寞下来,我也知道,北境已经安泰,他既然好了就要回京都了。这样朝夕相处,耳鬓厮磨的日子就要结束了。天知道回到京都之后又会是怎样一番情景?
长风见我忽喜忽悲,自然知道我心中所想,于是遣走了郎中,拉着我的手道:“跟我一起走,我会让锦夜找不到你。三年期满,皇兄执掌朝政,大权回握之时,我们便离开京都,游历山河,再择一处山清水秀的地方住下来,种菜养花,生儿育女。”
他说得自然平静,那么美好的未来如一幅醉人的画卷展现在我的面前,与他携手过温馨安乐的日子,我追着憨憨胖胖的小儿子满地乱跑,他抱着瓷娃娃一样漂亮的小女儿安静地看书……那是我不敢奢望的幸福,却如此生动而真实。
我禁不住眼眶发热,含泪对着他扬起笑脸……
范将军一头冲了进来,连门都没敲,“启禀王爷……”
待看到我们执手相看泪眼的样子,他一下子顿住,很是尴尬,又扭头往外跑。
我赶紧直起身,老老实实地坐到一边,掩饰地端起一杯茶,向落荒逃到屋外的范将军道:“将军进来吧!”心中有些好奇,范将军一向沉稳,连长风都赞他有“大将之风”,不知今日为何如此惊慌。
范南平蹭进来,眼睛都不知看哪里好,搔搔头,结结巴巴道:“末将……看到郎中刚出去……以为就摄政王一人……这个……一时心急……望王爷恕罪……”
长风神色如常,打断范将军,“所禀何事?”
范将军这才想起来要禀报的事,一副活见了鬼的神情,急急道:“王爷……锦……锦大将军来了,现已到军营外,说是……要王爷……交出他的……”范将军一脸的匪夷所思,迟疑了一下还是说了出来:“夫人!”
锦夜?
我一惊之下,手里的茶盏应声落地,摔得粉碎,飞溅的水渍迸到我的衣袍下摆,我知道我的脸孔一定在瞬间变得雪白。
他来了,他果真来了!
范将军瞟了我一眼,他朦胧猜出我就是锦夜的夫人,却对我与长风的关系不能理解,呆站着不知所措。
长风面上依旧不起波澜,只有眼神如潭水般深邃,淡然地问:“他可带了兵马?”
范将军摇头,“锦大将军只带了几十个侍卫,未带大队兵马。”范将军犹豫了一下,“锦大将军此番前来必是不善,既然未带兵马,不如……”
长风目色一凛,“不带兵马?看来他是有恃无恐的。不可妄动。传我的令,有请锦大将军入营一叙。”
范将军得令而去,长风才起身揽着我柔声道:“不用怕,你就呆在屋内,不要出去。”
我点点头,强压下心中的不安,冲他笑了笑。他拍拍我的手,自己换了一身会客的衣服,出了门。
第一百五十七章 溪儿我要定了
我在屋中坐立不安,只能来回地走动,以宣泄紧张的情绪。长风说得没错,锦夜若带兵马而来倒不用怕他,长风手握兵权,又是在边陲之地,自是不用俱怕锦夜。可是锦夜只带了几十个侍卫,并未大军压境,明摆着是有备而来,并不在乎长风手里的大军。
我想得头痛,觉得快要窒息了,心一横,走出屋门。我知道大营里的会客堂有一个后门,能够进到一间耳房中,那间屋子是主帅用来休息用的,与会客堂相通,仅一门之隔。
我一路小心,顺利地到了会客大堂后门,闪身进了休息室,好在没有碰到什么人。休息室中空无一人,隐隐听到会客大堂里的人声,因大堂空旷而带着回音。
我凑过去,顺着门缝扒望,赫然看见一身红衣的锦夜盈盈走进大堂,肩膀上和头发上落着一层雪花,他美艳无双的面颊比雪还要白皙,在红衣的映衬下,发出莹白的光芒,美得耀眼。发上的雪花经堂内暖如春日的气息一烘,迅速融化,微湿的长发,象匹锦缎一样的油亮,闪着迷人的光泽。
锦夜一双凤目痴缠在长风的脸上,看不够一般。长风不语,木然地喝茶,由他上下打量。须臾锦夜面带欣喜地点头娇笑道:“王爷果真没有死。听战报说,王爷曾被图真生擒,受尽磨难,九死一生,方回到龙耀。大难而不死,真乃奇人奇事。当日听闻你的死讯,溪儿那丫头死活不信,我还差点儿杀了她,让她为你殉葬,谁料竟然让她说着了。”
虽然长风知道当日锦夜差点儿杀了我,但是此刻听锦夜自己说出来还是禁不住哆嗦了一下,手里的茶盏和杯盖都磕碰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响声。锦夜看着长风真情流露,露出一脸的笑意,象天边的霞光一样的旖旎。“我不过说说就把你吓成这样,那个丫头不是千山万水地找你来了吗?她人现如今就在你的大营里吧!”
长风放下手中的茶盏,面无表情道:“长风不知锦大将军在说什么。本王未见过若溪。”
锦夜冷哼了一声,眉梢染怒,“明人不说暗话,王爷谦谦君子,怎么也学那市井无赖,言而不实呢?你我尚有三年的赌约,这三年中溪儿要跟在我身边,王爷若届时胜了我,方能带走溪儿,现如今时间刚刚过半,鹿死谁手还是未知,王爷就想毁了赌约,不守信用吗?”
长风如锥的目光看着锦夜,“本王记得锦大将军也曾答应长风不伤若溪分毫,可你刚刚也说道,差点儿杀了她,她为保命,方逃离了锦府,长风这边还想向你锦大将军你要人呢!”
锦夜仰头而笑,声音娇媚而欢畅,似叮咚的泉水,笑够了才说道:“看来王爷是铁了心要藏匿溪儿了,难怪之前拘禁了我的侍卫。王爷不是一向言辞平实,不做妄语吗?谁料为了那丫头,连礼义廉耻都可以弃之不顾,向我要人这种话都说得出口!”
锦夜随即面色一寒,“你不承认也没关系,我不用想都知道,那丫头一早来找你了。我也知道,没人见她出城,铁定是风云堡的西门庆华带她一路来的。西门那厮竟有如此胆量,敢劫走我的爱妻,我当日就该将他一并杀了!”
锦夜莲步微移,上前两步,“锦夜此番前来,就是要接溪儿回去的。不管怎么说,溪儿始终是我的对食,王爷还是痛痛快快地将她交出来吧!也免得锦夜与你为难。”
面对锦夜的奚落,长风依旧面不改色,大有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阵势,对于锦夜的推断既不肯定,也不否定,只淡淡道:“随便锦大将军如何去想,长风交不出若溪。锦大将军请回吧。”
锦夜阴柔的眸光看向长风,声音虽然依旧温柔妩媚,却透出森冷的气息,“锦夜知道,王爷在这边陲之地,手握重兵,自是对锦夜毫无忌惮。但是锦夜既然敢只身前来,便算准了王爷会乖乖地将那丫头还给我。”
长风俊美的脸上看不出任何的情绪,“锦大将军如此有把握?”
锦夜拢拢长发,面上忽现忧虑之色,声音却突然变得明媚轻快,“王爷可知,皇上得知你没死,有多高兴。锦夜离开京都,又担心皇上和皇后娘娘的安危,便让禁卫军将皇宫围住,日夜看护着皇上,以防不测。”
长风惊愕后,脸上现出震怒的神情,“噌”地站起来,“锦夜,你竟敢派兵围了皇宫?”
锦夜笑得花枝乱颤,“我为什么不敢?”
长风怒道:“锦夜,本王虽然与你政见相左,各成一派,但念你一心为了朝廷和天下苍生,尚能与你同朝为政。现如今你竟然胆敢围困皇上,起谋逆之心,如此行径,天道不容。”
锦夜站在屋子中央,美得如娇花照水,轻启朱唇,声音异常的蛊惑,“拦我路者,就得死!说什么‘天道不容’?我便是‘天道’!皇上也不过是我手中的棋子。我知道你现在恨不得杀我泄愤,不过,你杀了我,你那皇宫里的皇兄就没的救了。我日日给禁卫军密令,你若敢杀我,围着皇宫的禁卫军得不到我的密函,便立即有所行动。所以,我劝你还是乖乖地将那丫头交给我,咱们回到京都,继续那个三年的赌局。如若不然,大不了锦夜与你,还有你皇兄,皇嫂斗个鱼死网破,同赴黄泉。锦夜不过孤家寡人一个,除了这条性命身无长物。你那皇兄皇嫂还有小皇侄,可是金枝玉叶,天皇甲渭。王爷说说看,两败俱伤下,是谁吃了亏,又是谁占了便宜呢?”
长风声音中带着悲悯,“锦夜,你不要越走越远,当真不给自己退路吗?”
锦夜看着长风,目光似水哀凉,“从见到你的那天起,我早已没有了退路。”
长风沉默了一会儿,苦笑道:“都是为了我吗?为了得到长风,让你不惜与天下为敌?”
“你错了!”锦夜沉声地打断他,绝世无双的脸上写满刻骨的忧伤,“我一早就明白,我永远都得不到你,即便我可以关押着你的人,却得不到你的心。现如今你的心里只有溪儿那丫头。”
长风皱眉不解地问:“既然你知道长风心有所属,死不改志,那你究竟要得到什么?”
锦夜笑得神秘,“我会让你知道的,可现在,我只想要回溪儿。”
长风沉声道:“你想利用若溪牵制住我吗?别打她的注意了。既然是你我之战,何必牵扯旁人。本王会班师回京,与你继续三年的赌约。至于若溪,让她一个人安静地过日子。三年期满,若锦大将军能胜过本王,再来向本王要人吧!”
长风言罢起身,“本王还要整顿将士,备足粮草,明日启程回朝,就请锦大将军在城中下榻,多有怠慢,还望锦大将军赎罪。”
“你是不肯交出溪儿了?”锦夜神色瞬间阴寒,凤目中似要喷出火来,身形也变得笔直,不复刚才的柔媚,似乎那个男性化的锦夜又夺回了身体的控制权。他声音低沉,几近沙哑,“王爷还是考虑清楚再给锦夜回话吧。至于溪儿,我要定了!”
锦夜说完头也不回地出了军营大堂。
第一百五十八章 再也不分离
我见锦夜走了,捂着自己扑通乱跳的小心肝,正想再偷偷溜回去。就听长风轻声道:“若溪出来吧。”
我一惊,他知道我在偷听?于是只能老老实实地走了出来,趁着大堂里空无一人,直接坐进他怀里。
他温热的手握着我的肩膀,爱怜地责备,“怎么穿得这么少?出来也不知道加件衣服。”
我皱眉嘟囔道:“耳朵怎么这么灵?我大气儿都敢出,还是被你听见了。”随即哀叹,“完了,你都知道我在隔壁偷听,锦夜耳朵那么尖,肯定也知道了。”
长风安抚地抚着我的背,“他既然来了,就是知道你的下落。即便没听见你在隔壁,也会料到你在军营之中。”
我担心地问:“锦夜派兵围困了皇宫,会不会对皇上、皇后和小皇子不利?”
长风蹙眉,“锦夜虽然专政跋扈,却一直并未窥视过皇位,他不过是利用皇兄,让长风有所忌惮,投鼠忌器,不能在边陲将他拿下。”
“他是来找我的,既然已经知道我在这里,又怎会善罢甘休。”我一下子很是泄气。
长风拥着我,温暖的怀抱让我感到异常的安全,在我耳边道:“不用担心。他带不走你的。”
我想起出门前锦夜差点儿杀了我,也禁不住哆嗦了一下,反手将长风抱得更紧。
长风很有几分茫然,凝神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现在,长风真是越来越看不透锦夜。他勤于朝政,却从未染指江山,飞扬跋扈,却也不窥视皇权。他若是想要长风的性命,当日在慎行司里就能杀了我。以前我一直以为,他是因为得不到我而恨我,折磨我。可是他刚才也说了,得不到我的心,要我的人也没什么用。”长风自嘲地苦笑了一下,“倒是让长风想拼了这身皮囊,舍身饲虎,化解干戈,都不得要领。”
我闻言拍了他一下,悍妇上身,“想什么呢?你心是我的,身也是我的,就算‘舍身饲虎’也只能饲我这个母老虎。”
长风笑着求饶,“长风知错了。长风身心都是若溪所有,不敢私自授予他人。”
我恶狠狠地威胁他,“想都不许想!”
他听话地点头,小鸡啄米一般,非常可爱。笑过之后又叹了口气,疑惑不解地自语,“那他究竟想要什么?”
对于锦夜,我比长风了解得更深刻,不光是我们在一起那么长时间,还是因为我能够体会爱慕长风的那个锦夜的心境。而长风作为男人,自是无法体会锦夜百转千回的愁肠。
“这个锦夜是自身幻化出来的一个幻影,他因为当年你救过他而对你情根深种。他是迷恋你的,因为爱,所以懂得,他永远得不到你,所以他会折磨你,让你痛苦,用这种方式来让你记住他。他的爱充满了悲伤与绝望,因而狂暴,带着摧毁一切的力量。说到底,他是个失意的可怜人。”
我看着长风,“江山皇位于他无用,他若是想要,也不会等到今日。他不惜挟持皇上皇后要我回去,不过是利用我,加深你的痛苦,看你难受罢了。你放心,既是利用我,就不会轻易杀了我。再者,他只有变身的时候才会吓吓我,正常的时候,他对我……”
“若溪!”长风打断我,知我若他,自然是明白我心里所想。他收紧了勒在我腰上的手臂,正色道:“锦夜太危险,我不会让你回到他身边。”
“长风,”我试着说服他,“即便你有三十万兵马,但是除去留下来驻守边陲的兵力,最多带走二十万人。而京都那边,周边的大营和禁卫军都在锦夜掌控之中。他又挟持了皇上和皇后娘娘,你现在与他在京都正面冲突,不占优势。再说你与他三年赌约未满,朝中还多是他的势力。现如今,尚不是与他一决雌雄的时候。不如暂且稳住他,再从长计议。”
长风看着我,语气郑重,“若溪,无论如何,我不会拿你的安危去做交换。朝中的事儿,让长风来处理。你只要呆在长风身边,长风就能安心去与锦夜周旋。”
他抱紧我,将头埋在我的肩窝,“若溪,长风再也不要与你分离。”
我慢慢地靠在他的肩膀上,环抱他的时候,碰到了袖笼里西门庆华给我的碧渊剑,心念一动,已然有了计划,我紧紧回抱住他,说给他,更是说给自己,“我要永远与你在一起!”
第一百五十九章 地老天荒
下午,长风一直与范将军他们商讨明日开拔回京都的事儿,大军将行,需要部署粮草兵马,虽然一早有所准备,但仍需为翌日的行军筹划。
我一个人等得无聊,便到隔壁浴室里烧了一大桶水,舒舒服服地洗了个热水澡,然后换上长风的衣服,坐在屋里等他。
长风直到掌灯时分才拖着疲惫的身躯回来,他本来就没有完全康复,又费神了一天,神色很是憔悴,话都说得很少。简单地与我一同吃了点儿东西,沐浴过后,躺在床上。
我侧躺着,用手肘撑着上半身,心疼地看着他发白的脸,“郎中说你身子虚弱,还没好利索呢,要再休养些日子的。明天就启程,一路风餐露宿,舟车劳顿的,你的身体受得了吗?”
他拉下我,将头枕在我的肩窝上,闭目轻声道:“又小窥我。”
他的话一下子勾起我的欲念,让我想起白天未完成的事业。一时口干舌燥,心中似有一个小鼓在敲,“咚咚咚”的,震得我汗都冒出来了。
他不再说话,只伸出手臂搂住我的腰,手掌顺着我的腰侧向上一滑到了我的胸口,修长的手指探进我的衣襟,扫在我炙热的皮肤上,所到之处,点起串串火花。很快燃起熊熊烈火,烧得我头昏眼花,止不住地浑身轻颤。
他解开我的衣襟,身体悬在我的上方,俯头看着我。水晶一样清澈的眼眸染上了欲念的迷离,似在欣赏一道美景,又好像一个孩子得到心仪已久的礼物,终于梦想成真了反而不知如何下手。
我看着眼前美好的他,心中涌起异样的情愫,既对他充满了爱意和欲望,又觉得庄严而神圣。身体的结合于我们而言不但是情到浓时的真情流露,更是一个仪式,宣告我们身心的合二为一,地老天荒。
我抬手褪去他的衣衫,又褪去自己的,自然而然地与他抱在一起。没有矜持,没有羞涩,没有陌生,仿佛我们已经这样赤诚相见了无数次一样。他微凉的皮肤贴在我身上,没有给我降温,反而让我更加燥热。
昏黄的灯光下,他神色如醉,星眸半阖,一个触及灵魂的深吻拉开了所有的序幕。他的低吟在我耳中犹如天籁,撞击着我的耳膜,让我如陷深潭,忍不住向他索要得更多。当他进入我的时候,我叹息着流下眼泪。亿万鲜花霎时开放,仿佛生命的意义就是在等待着这一时刻的到来。那种充盈和满足让我浑身不可抑止地颤抖,快感如潮水汹涌而至,我如浪尖上的小船,随波逐流,只能勾紧他修长的脖颈,让他带我一起驰骋。一时间仿佛有漫天的星辰在我眼前飞旋,化作流光萤火,将我们围绕,渐渐汇成一片亮闪闪的光带,托起我们,直到云端。我们脱离了身体的禁锢,在广袤无垠的苍穹中感受着爱与被爱,体验着灵魂与灵魂的碰撞……
激情过后,他力竭地瘫软在我身上,却依旧支撑着手臂,生怕压到我。我从高空中回落到地上,娇喘着,心满意足地抚着他汗如水洗的脊背。虽然浑身柔若无骨,没有一丝力气,却挣扎起身引他仰面躺在我的旁边。
他瘦削的胸膛剧烈起伏着,遍布伤痕的身体上闪着晶莹的汗珠,热气腾腾的泛出潮红,让我赞叹不已,爱不释手。忍不住吻上他的唇角,又沿着他的脸颊和脖颈一路蜿蜒向下……
他略为诧异地看着我,随即被我温柔的目光所打动,听话地躺着不动,由着我吻遍他每一寸肌肤,每一道伤痕。他颈窝处的灼伤,胸口上的鞭痕,优美的手腕上被镣铐磨破的痕迹……那一道道的伤疤刻画在他的身上,也印刻在我的心里。
细碎的呻吟不断自他口中溢出,引得我一阵酥麻,从来不知道男人的呻吟也会这般销魂蚀骨,引人沉沦。我沿着他纤长的腿又一路向上,用唇齿感受到他的身体再次扬帆,重新鼓满了力量。
虽然心疼他受伤后初愈,舍不得他再费力,但想到心里的计划,心一横,俯在他的耳边,啃咬着他的耳垂儿含糊着问他:“还行不行?”
他脸羞得通红,却依旧面带笑意,在呻吟的空隙轻声地“嗯”了一声,不像是应允,更像是邀请。
我衔住他玫瑰花瓣一样诱人的嘴唇,低声诱惑,“那就证明给我看……”
趁他睁着水雾蒙蒙的眼眸看我时,我深吸一口气,抬腿跨坐在他身上。那种温暖和快慰,让他忍不住睁大了眼睛,“啊……”地一声叫出来。他一把握住了我的手,与我十指相扣,头向后仰,修长的脖颈似拉满的弓弦。
我扭动着腰肢,由和风细雨到惊涛骇浪,攻势逐渐凌厉。他的呻吟声越来越高亢,终于难耐地抓住我的纤腰,翻身再次将我压在身下……
这一次真的将他累惨了。释放后,他还埋在我的身体里,没有来及抽出来,就俯在我的身上睡着了,温暖中带着兰香的鼻息拂在我的脸颊上。
我轻轻扶他躺在床上,他迷迷糊糊地呓语了一句“若溪……”
“我在!”我温柔地回应,他满足地“嗯”了一声,睡得更沉。
我用丝帕替他擦拭了身上的汗水,又将锦被盖在他身上,才拖着疲惫的身体下了床。一阵头晕眼花,加上手脚瘫软,让我差点儿坐在地上,心中却是无比的甜蜜。这是他的杰作,是他在我身上留下的烙印。
我强撑穿上我自己的那身衣服,又裹上披风。将一封刚才等他时写好的信放在桌子上。信中告诉他,我会去宫中找李治善要龟息丹。两个月后,在京都第一佛寺寒烟寺的后堂灵房里接我。
我最后来到床前,看着熟睡中的他,心中爱意翻滚,吻上他樱色的嘴唇,同时将一句誓言送入他的口中,“等我,我要与你永远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