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10-23

来自远方: 谨言 58-67

58、第五十八章 

  六月十八日,北六省第十师第十一师先头部队乘坐火车沿京哈线南下进入河北,于十九日抵达天津之后,换乘津浦线进入山东,于德州下车休整集结,等待后续部队抵达。依照报纸上披露的消息,部队集结后将乘坐火车经济南一路抵达泰安,同当地驻防的鲁军会和,共同迎战占领兖州后,继续北上的南六省军队。
  
  得到消息的韩庵山和宋舟都对报纸上的消息半信半疑,但北六省军队先期的调动,行军都与其上的消息一般无二,韩庵山更是接到楼大帅亲自发来的电报,明言于三日内必达。山东境内的形势顿时为之一变,连盘踞在青岛的德国人都开始关注战场局势的变化。
  
  “楼盛丰是打算动真格的?”
  
  宋舟也和幕僚商讨着北六省军队的动向。一下投入两个师近三万人,可不是个小手笔,这要真打起来,谁胜谁负还真不好预料。
  
  “大帅,要增兵吗?”
  
  “增兵?”宋舟靠坐在椅子上,枪伤尚未痊愈,连日操劳,神色显得有些疲惫,“你没看到楼盛丰派的是哪两个师?”
  
  “第十师和第十一师。”
  
  “这两个师和楼盛丰起家的老底子不一样。”宋舟单手搭在椅子的扶手上,手指有规律的敲击着,“虽然能打仗,但和钱伯喜杜豫章那两个师相比,无论人员还是武器配备都只能算二流。当然,比起韩庵山的鲁军已经是高上一截了。”
  
  宋舟的话让站在一旁的参谋有些摸不着头脑,反倒是宋武的的神情一变,开口道:“父亲是说,楼盛丰并不是真心想打这场仗?”
  
  “这倒不是。”宋舟摇摇头,“打是肯定要打的,至少要打给某些人看。但怎么打,打到什么程度,我想……”
  
  宋舟话没说完,一个参谋走了进来,“大帅,密电。”
  
  从参谋手中接过电报,宋舟仔细的看了一遍,脸上随即露出笑容,将电报放在桌上,对屋子里的几个人说道:“阿武,清泉,你们都看看吧。”
  
  宋武离得最近,内容尚未细看,第一眼只看清了电报的落款:楼。
  
  此时,日本驻华夏全权公使伊集院彦吉和书记官署理公使本多熊太郎正离开郑怀恩的大总统府,伊集院脸上的神色不明,本多则有些愤愤,这个郑怀恩太不识相了,大日本帝国愿意对他伸出援手,他竟然敢推三阻四?
  
  两人在总统府的大门前遇见了来拜访郑怀恩的今井一郎,自从郑怀恩向泰平组合购买了价值两百万银圆的军火,今井一郎的身影便隔三差五的出现在大总统,一边试图说服郑大总统购买更多的军火,一边借机认识了不少南方政府中的要员,甚至通过他们的牵线搭桥,和南方一些有实力的军阀也说上了话。泰平组合上层对今井一郎的表现十分满意,也对他愈发的器重。
  
  见到伊集院彦吉,今井一郎立刻小跑上前,九十度弯腰,十分的恭敬,“伊集院阁下!”
  
  伊集院只是朝他点了点头,并未多停留,本多熊太郎却停下了脚步。今井趁机上前低声道:“阁下,在下家中准备了美酒,如果您肯赏光,在下将万分荣幸。除了美酒,还会有一份小小的礼物奉上。”
  
  今井一郎的神情颇有些暧昧,他之前进行了多方打探,对于本多熊太郎的爱好一清二楚。这是个爱财如命的大阪人,只要拿出的金钱足够,他很容易就能成为本多的朋友。有泰平组合中的身份作为掩护,本多不会对他产生任何怀疑,顶多只会以为这个贪婪的商人想要讨好他,以便于赚到更多的钱,得到更大的方便。
  
  本该一口答应下来的本多此时却犹豫了一下,之前刚接到坂西武官的电报,进入北六省的情报人员再一次集体失去了联系。伊集院公使的心情十分糟糕,本多并不想在这个时候出任何差错,以免成为公使阁下的出气筒。
  
  见本多犹豫,今井一郎立刻加了把劲,他得到消息,日本以援助并支持南方政府为华夏唯一合法政府作为交换,向郑怀恩递交了包括领土,政治和军事诸多要求的文件。其中一条便是将旅顺大连的租借期限和南满安奉铁路的管理期限延长至九十九年。另有在南方政府统辖地区开矿,聘请日本人为政治及财政顾问等无理要求。一旦披露必定引起轩然大波。不只华夏会群情激奋,连英法等国都不会坐视。为了得到切实的证据,他必须从本多的身上打开突破口。
  
  最终,在今井一郎的舌灿莲花之下,本多还是点头答应了赴约。看着本多乘坐的车子开走,今井一郎脸上的笑容慢慢消失无踪。
  
  关北城
  
  华灯初上,热闹了一天的大帅府安静下来。被接来大帅府过端午节的二夫人婉拒了楼夫人留宿的好意,坚持要离开,“夫人的好意我清楚,但我是寡居之人,总归不好。”
  
  见二夫人坚持,楼夫人也不再挽留,只道以后常来走动,“言儿是个好孩子,就是一天不得空,不如常来大帅府坐坐,咱们也好说说话。”
  
  二夫人应了,管家来报已经备好了车,李谨言亲自把二夫人送了回去。一路上,二夫人叮嘱了他许多,李谨言一一记在心里,等车子停下,二夫人下了车,拉住李谨言的手说道:”娘知道你在楼家不容易,可日子总是人过的,懂娘的意思吗?”
  
  “我知道的,娘。”李谨言笑道:“你不用担心。”
  
  “那就好。”
  
  回到楼家,楼夫人已经回房休息,李谨言推开房门,见楼少帅正靠在床头,书中翻着一本书。
  
  听到声响,楼少帅抬起头,“回来了。”
  
  “恩。”
  
  “过来。”
  
  李谨言几步走到床边,一把被楼少帅拉住胳膊拽进了怀里。李三少扑腾了两下,楼少帅从床头拿起一份资料,李谨言扫了一眼,立刻老实下来不乱动了。
  
  “少帅,那个……你看了?”
  
  “看了。”楼少帅托着李谨言的后颈,拇指擦过他的耳后,“不是你故意让我看到的?”
  
  李三少张张嘴,好吧,在楼少帅面前,一切阴谋诡计都是纸老虎!
  
  “少帅,我可以解释。”李谨言摸摸鼻子。
  
  “好。”楼少帅回答得干脆利落,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开始吧。”
  
  李谨言:”……”这人真喜欢他吗?所谓的我爱你什么的,其实是乔乐山诓他的吧?
  
  接下来,李三少花费了整整一个小时,向楼少帅阐述了向德国银行贷款的前因后果,可行性以及必要性。和德国合作,主要是因为借款计划中牵扯到俄国,英法同俄国有协约,日本从一开始就被刨除,除此之外的其他国家并不能提供他所需要的东西。
  
  德国,是最好也是唯一的选择,简直就是量身设计来给他坑的。
  
  “少帅,你不是说过欧洲必有一战吗?”李谨言顿了顿,试图让自己的话更有说服力,“我特地让约翰帮我带回一些报纸,和几家洋行的老板都打听过,一旦开战德国就必须两面作战,若不能速战速决,赢面比输局要小得多。”
  
  楼少帅没有说话。
  
  “我知道这么做的确会有一定风险。”李谨言说道:“可若是真成了,咱们就赚大发了。”借来真金白银,还回去的是一车黑面包,想想就觉得兴奋。
  
  “矿藏和资源作为抵押?”
  
  “是!”李谨言的眼睛开始发亮,双手撑着楼少帅的肩膀,直起了身,“不在国内,而是西伯利亚!咱们可以和德国人签合同,凡是北六省军队占领的西伯利亚境内勘探到的矿产,都可以和德国人共同开发经营。哪怕找不到矿产,光是砍树就足够大赚一笔了。另外可以承诺借款的一部分用来购买德国机械和车床。”等找到矿藏开采,估计欧洲都要打成一锅粥了,留给他做手脚的余地不要太大。
  
  “你怎么知道西伯利亚有矿产,还是煤矿?”
  
  “猜的,反正骗这些洋鬼子又不花钱。”
  
  “……”
  
  西伯利亚的煤矿和钻石矿一样有名,包括石油和天然气。那么丰富的资源,带着先进的仪器和专家去找,找不到才奇怪了。当然,德国人也不是傻子,不会仅凭他们几句话就拿钱出来,要想让他们上套,就得拿出点实际的东西来。
  
  楼少帅应该已经开始往西伯利亚送人了吧?伟大的革命导师弗拉基米尔同志现在是在法国还是瑞典?若是能想办法让俄国国内再乱起来,他们就有更多下手的机会了。
  
  李三少正在那里畅想美好的未来,楼少帅突然开口问道:“你怎么想到这些的?”
  
  “少帅,我是个商人。”李谨言笑眯眯的说道:“我每天想的最多的事情就是赚钱。”
  
  楼少帅挑起了一边的眉毛,手指探入了李谨言上衣的领口,另一只手在李谨言的腰际缓缓的摩挲着,“每天想的最多?”
  
  李三少生生打了个激灵,他不明白自己这句话哪里不对,没等他继续想,嘴唇就被堵住了……
  
  第二天,李谨言醒来便见到楼少帅坐在床边,手中拿着那份关于向德国借款的资料认真翻看着。很显然,李谨言的提议让他心动了,只是这个计划牵扯面太广,华夏正陷入内战,很难说计划是否真的能成功。
  
  “少帅。”
  
  “恩。”大手抚过李谨言的脸颊,将落在他脸侧的发拂至耳后,俯身亲了一下他的额头,“这件事我来办,不要再向任何人透露。”
  
  “好。”
  
  就算李谨言再精心,初步制定的计划也很粗陋,必须找专人来进一步完善。楼少帅推测欧战会发生,却不代表楼大帅等人会相信,只有想办法说服楼大帅,计划才真正可行。毕竟北六省调兵都需要楼大帅的许可,楼少帅的权力再大也不可能私自行动。这不是办一家工厂那么简单,若事情提前泄露被有心人利用,楼家很可能被扣上“卖国”的罪名。哪怕西伯利亚目前并不属于华夏,可只要牵扯到“借款”,“抵押”,国人便深恶痛绝,只因前清懦弱无能,洋人以“借款”为由,从华夏攫取了太多的利益。
  
  吃过了早餐,李谨言出发去工厂,之前姜部长提到警察制服,让李谨言茅塞顿开,与其紧盯着军需这一块,不如扩大经营范围,警察制服,工人制服,以及各种制式化的服装,被服厂都可以制作。有楼家做靠山,再加上厂子里上百台的缝纫机,在北六省的地界内,李谨言手下被服厂的竞争力绝对是杠杠地!
  
  当然,光有靠山还不够,产品质量也得过关。把警察局的新制服这笔单子敲定之后,李谨言特地和被服厂的几个老师傅商量了一下,结合后世警服的特点,对一些细节进行了改进,做出的警服不仅穿着舒适行动方便,穿在身上也显得人更加精神。身着新旧警服的同僚站在一起,哪怕款式大体一致,对比仍十分明显。
  
  赵局长直接向李谨言保证,之后再定做警服一定来找言少爷的厂子。
  
  李谨言笑眯眯的点点头,将老师傅手工缝制的警官服送给了赵局长,虽说对方讨好自己还来不及,可生意人嘛,总是要“和气”才能生财的。
  
  想想看,若是北六省乃至全国所有的警察都穿上自家被服厂的衣服,那……李三少擦擦口水,现在得意还太早,咱得低调,低调才行。
  
  他目前创办的都只是轻工业,关系国计民生的重工业一项都没有插手。不过没插手不代表他不关注。札贲诺尔的煤矿李三少神往已久,现在那里还只有私人的小矿,只要能买到开矿的机械,再借助楼大帅在北六省的势力,驱除外来资本,将整座矿藏拿下不成问题。有了能源,很多事情就好办多了。
  
  要做到这一切,前提就是要有钱!
  
  李谨言愈发觉得自己赚钱的速度太慢,若想快速积累到足够的资本,坑一把德国人势在必行!
  
  “侄子,想什么呢?”
  
  李三老爷正同李谨言说着家化厂扩建的事情,见李谨言半晌没出声,仔细一看发现他正神游天外,走神好一会了。
  
  “啊,没什么。”李谨言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三叔,你继续说,我听着呢。”
  
  “我都说了两遍了。”李三老爷无奈的看着李谨言,“侄子,你是不是又想到什么赚钱的好主意,给三叔说说?”
  
  “我是有些想法,只是现在还不能告诉三叔。”李谨言笑着说道:“三叔放心,只要是赚钱的行当,侄子绝对不会忘记三叔的。”
  
  “行,有你这句话,三叔我就放心了。”
  
  李庆云把家化厂的扩建计划又和李谨言说了一遍,李谨言这次听得仔细,没有再走神。比起初期只有两百多人的小厂,现在家化厂的规模已经扩大了三倍,工人也增加到了近一千,并且还在不停的招收工人进厂。
  
  人员的急速增加也带来了不少问题,好在有成文的规章制度,看到相关的处罚规定,很少有人会以身试法。找到这样一份工作不容易,每月工钱足足十二块大洋,早饭和午饭在食堂吃,不要一个子,还免费发放一套制服。捧着分发下来的衣服,工人们都愣住了。这衣服料子,这样式,比他们过年穿的衣服都要好!
  
  很多人不舍得穿,觉得穿这身新衣服做工是糟蹋东西,但工厂有规定不穿不行,也只得万事小心,生怕扯破或者是弄脏了。
  
  除了家化厂,被服厂和皂厂也陆续分发下了制服,三个厂子的工人穿着样式统一的制服走出去,引得众人侧目,纷纷打听,倒是给被服厂带来了几笔不小的订单。
  
  商量完了正事,李三老爷喝口茶润了润发干的嗓子,对李谨言道;“你还不知道吧,大丫头从婆家跑回来了。”
  
  “啊?”
  
  “偷跑回来的。”提起李锦琴,李庆云就恨得牙痒痒,“不管不顾的就在前门叫人,好在没什么人看见,否则咱们李家的名声就不用要了。”
  
  “三叔,你说得我糊涂,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现在也闹不明白。”李庆云道:“大丫头这门亲事当初就有些说不清的门道,邢家的小儿子来迎亲的时候我见过,也算得上一表人才,可给人的感觉就是……”李庆云皱了皱眉,“我也说不太清,就是觉得这人不太正派。”
  
  李谨言默默的听着没有说话。李锦琴成亲的时候他没回李家,自然也没见过邢家的人是什么样,听李三老爷的形容,他不由得想起了之前和楼少帅提起邢长庚的小儿子时,他有些不同寻常的语气。
  
  难道,李锦琴的丈夫真有什么问题?
  
  “大丫头回来之后就像是疯魔了一样,逮住谁咬谁,连老太爷都被她气得躺在了床上起不来。问她到底是怎么回事她也不说,一个劲的哭,边哭边骂,骂完了只说她死也不回邢家。这事不管错在谁身上,要是闹出来,李家的名声肯定不好听,你也多留点心。”
  
  原本李庆云没觉得这事会牵扯到李谨言身上,还是三夫人给他提了醒,前段时间就有人在报纸上说三道四,给李谨言身上泼污水,不管是不是他们多虑,告诉李谨言一声,让他提前有个准备总归不会错。
  
  “三叔,我知道了。”李谨言点点头,他自认和李家没什么关系了,但李家若真出了什么事,他也脱不开干系,就算不能明面牵扯到他,背后的话也不会太好听。被人泼污水气得牙疼的滋味,李谨言绝不想再遭受一次。
  
  不过让李谨言想不透的是,李谨丞不是在京城吗?李锦琴跑回娘家的事情他知不知道?
  
  “三叔,大哥有没有消息?”
  
  “家里给他拍了封电报。”李庆云咂咂嘴,“回电说他这两天就回家一趟。大丫头跑回家的事情他八成也被蒙在鼓里。”
  
  李谨言点点头,没有再说话。
  
  与此同时,在李家西屋,李锦琴正趴在大夫人怀中嚎啕大哭,“娘,我不回去!我死也不回去!那是个畜生,他不是人!”
  
  “娘知道你委屈,”大夫人拂过李锦琴的背,“可你已经是邢家的人了,你就算……”
  
  “娘!”李锦琴猛然抬起头,“我和那畜生根本就没圆房!从成亲到现在,他根本就没碰过我!”
  
  “什么?!”大夫人震惊的看着李锦琴,“可回门那天,你不是说……”
  
  “那都是假的!”李锦琴咬着嘴唇,满脸的愤恨,“邢家人都不是东西!他那个大娘,还有那个小老婆的娘,合起伙来骗我!先头几天还好,日子长了我发现他不对劲,就算回房也不睡在床上,直到有一天,我路过书房听到怪声,发现……”
  
  “发现什么?”
  
  “他用鞭子抽一个丫头!扒光了吊起来抽!”说到这里,李锦琴再一次哭了起来,“我没敢声张,让跟着我的张妈私下里打听,才知道他在十二岁那年伤了身子,根本就是个‘太监’!他屋里已经死了不下七个丫头了!”
  
  “那你怎么……”
  
  “张妈打听消息的时候被人发现了,自那以后,我从李家带去的丫头婆子,一个个都没了。我差点也被关起来,给看管的婆子两个金镯子,好不容易才跑出来,路上遇到了几个学生,才一起搭火车回来的。”李锦琴哽咽着,“娘,爹当初怎么就给我订了这样一门亲啊!”
  
  李锦琴哭得伤心,她掉进了火坑,二房那小兔崽子倒是过得好!事情本不该这样的!本就不该这样的!
  
  大夫人听着李锦琴的哭声,耳边还回响着李锦琴刚刚说的话,顿时通体冰凉,如坠冰窖。
  
  事情到了如今的地步,就算没圆房锦琴也已经嫁了,是邢家的人了,不回去又能怎么办?和离?
  
  念头只是一闪而过,大夫人就立刻摇头。
  
  就算民国了,但和离的女子再想嫁入好人家也是千难万难,还有谨丞的前程……
  
  李谨丞搭乘的火车抵达了关北城,站台上站了许多荷枪实弹的大兵,这段期间北六省一直在向山东调兵,很多车皮都被征用了。李锦琴能顺利跑回来也算得上是运气。带队军官看到一身军装的李谨丞,只是扫了几眼,并没上前说话。
  
  各省官兵军装都有区别,站台上的兵哥们一眼就认出李谨丞不是“自己人”,就算他挂着少校肩章,也和他们没什么干系。
  
  李谨丞大步走出了站台,背挺得笔直。
  
  楼家,楼夫人刚喝完刘大夫开的安胎药,一个眉清目秀的丫头走了进来,凑到楼夫人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
  
  “消息确实?”
  
  “确实。”丫头说道:“那天往牢里送东西的不只一拨人,狱卒为了多收一份好处就没多嘴。我娘也是直到今天才知道。至于那个送东西的是什么身份,狱卒也说不清楚。”
  
  楼夫人摆摆手,示意丫头不必再说下去。捻起一粒果脯送进嘴里,细细的嚼着,不只一拨人,还有谁想要王典茹的命?



59、第五十九章 
  
  李谨丞风尘仆仆的赶回李家时,已经是傍晚时分。门房见是大少爷回来了,忙叫人去内院通报。
  
  大夫人得到消息后立刻让丫头到西屋的前门去迎,不想过了好一会也没见到人。丫头回来报说李谨丞去了正房。大夫人坐在椅子上点点头,没有说话。
  
  大房里的其他人反应各不相同,有人松了口气,觉得这下子好了,大少爷回来了,大小姐就算再闹腾也闹腾不到哪里去了。也有人想着别的心思,不能摆到台面上的心思。
  
  自从大老爷死后,他的三房姨太太日子过得再不如以前。腊梅姨太太有老太太“撑腰”,下人总不敢太过分。秀华姨太太在大房经营了这么多年,好歹也有几个心腹,只有半途插进来的三姨太,带着个还没懂事的小姑娘,在李家没什么根底,着实受了大夫人不少的气。
  
  可这个三姨太就是打定了主意,哪怕大夫人苛待她也不愿离开李家。这个年月,她自己带着个姑娘在外头怎么活?只要呆在李家,她的女儿就是李家的姑娘,将来也能嫁个正经人家,不用再像她一样去做那下九流的生意,给人当小老婆。
  
  李锦琴跑回家的因由在大房已经不是秘密,秀华姨太太对此嗤之以鼻,说人家抽丫头鞭子不是人?大小姐好像忘了这样的事她也没少干。腊梅姨太太则是独坐在床边良久,站起身走到梳妆台前,拉开梳妆匣最下层的一个暗格,看着摆在红色绒布上的银簪和一个纸包,咬紧了嘴唇。三姨太始终带着姑娘躲在屋子里,像个隐形人。
  
  大夫人也没心思去理会西屋的其他人都有着什么心思,大老爷去世后,她不是没想过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把这几个碍眼的都给……或者远远打发了。结果事情一件接着一件,她一直腾不出手来,李谨丞现在又有了“官身”,哪怕泼辣跋扈,大夫人好歹知道些官场上的道道,不愿意因自己一时之气拖累到儿子,让人家抓到把柄。
  
  可就算大夫人的脑袋灵光了一会,奈何还有个依旧没开窍的李锦琴。
  
  看着听到李谨丞抵家的消息后,又一次哭闹起来的李锦琴,大夫人也皱起了眉头。她第一次觉得自己的女儿怎么这么不懂事?
  
  李锦琴没有察觉大夫人表情中的变化,哭着叫道:“当初邢家来退亲,就是他拦着的!他为了自己的前程,连亲妹妹……”
  
  “够了!”
  
  大夫人猛的拍了一下桌子,李锦琴愣住了,看着大夫人,嘴唇动了动,“娘?”
  
  “够了。”大夫人的脸上没了以往的慈爱,她是疼爱女儿,可她后半生要靠儿子!俗话说得好,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她嫁给李庆昌后委屈没少受,二房得意时更是熬油似的过,也没见动不动就跑回娘家哭诉!
  
  偷跑回娘家,这要是早几年,都是要被关猪笼沉塘的!
  
  大夫人不在乎李家其他两房的人会怎么样,连李老太爷现在都未必在她眼中,但是李谨丞不一样!没了丈夫,儿子就是她的依靠。若是邢家借着这件事对谨丞发难怎么办?谨丞的名声和前程被这件事拖累了该怎么办?
  
  大夫人看着李锦琴的眼神渐渐产生了变化,一种让李锦琴不寒而栗的变化。她突然意识到,娘和以往不一样了。
  
  ”娘,锦琴。“
  
  就在这时,李谨丞推开门走了进来。
  
  “谨丞,你回来了。”
  
  大夫人一改脸上冷漠的表情,看向李谨丞时,嘴角已经带笑。
  
  “娘,刚刚在和锦琴说什么?”
  
  “还能有什么?”大夫人模糊了几句,把话题转开,“你妹妹这次偷跑回来,邢家那边有没有去找你?”
  
  “去了。”李谨丞说道:“若是邢家的人没有来找我,我还被蒙在鼓里。”
  
  李谨丞转向李锦琴,“锦琴,你知道邢家和我说了什么吗?”
  
  “什么?”李锦琴的表情有些木然,随即变得激动起来,“他们还能说什么?我是绝对不会回去的!”
  
  “不回去?”李谨丞皱了皱眉,“那你想怎么办?”
  
  李锦琴咬着嘴唇,脑中闪过了一个挺拔的身影,她的丈夫该是那样的人才对!
  
  “邢家和我说,你要么回去继续当邢家的五少夫人,这件事就当没发生过。要么,”李谨丞的话顿了顿,“邢家的五少夫人就在下个月出殡。”
  
  “什么?!”大夫人愕然的问道:“谨丞,邢家这是什么意思?”
  
  李谨丞苦笑了一声,“还能是什么意思?娘,你难道以为锦琴偷跑回来,邢家会一点反应没有?”
  
  “可,可锦琴说邢家那个小儿子……”大夫人就算偏向李谨丞,李锦琴到底也是她的女儿,邢家竟然要李锦琴去死?
  
  “娘,锦琴只打听出了邢家的小儿子不中用,有没有打听出他十二岁那年发生了什么?”
  
  “难道这其中还有什么缘故?”
  
  “有。”李谨丞点头,目光看向李锦琴,又转回大夫人,“邢家的小儿子是代人受过,否则成了他今天这副样子的就是邢长庚的长子,也是他唯一的嫡子。娘,你以为邢夫人为何对这个庶子和他的姨娘百般忍让?”
  
  听到这里,大夫人愣住了。心里不由得升起了一个念头,大老爷定下女儿的亲事前知不知道这件事?若是知道,是不是该骂他心狠?
  
  他让自己的亲生女儿嫁给了一个“太监”!可只要邢家的权势还在,李锦琴跟着邢家的小儿子,就终生衣食无忧。这门亲算起来,还是他们“高攀”了。
  
  大夫人看向李谨丞,“谨丞,你是什么时候知道这件事的?”
  
  “我什么时候知道的不重要,重要的是锦琴打算怎么办?”李谨丞站起身,走到李锦琴面前,“锦琴,你是怎么想的,告诉大哥。“
  
  “大哥,我不回去!”李锦琴倏地仰起头,抓住了李谨丞的衣袖,就像她每次犯错,想要李谨丞帮她求情时一样,“大哥,你一定有办法的,对不对?”
  
  “办法?”李谨丞笑了,笑得和以往一样温和,却让李锦琴忍不住打了个哆嗦,“锦琴,邢家和我保证,只要你回去,你身边的人都会送回来。而且你是邢家五少爷唯一的夫人。”
  
  “不!”李锦琴突然尖声叫道:“我不回去!那是个畜生,我绝不回去!“
  
  “锦琴,他是你丈夫。”收起了脸上的笑容,李谨丞的声音有些发冷,“若是不回去,你想怎么办?”
  
  “我,我可以留在家里。”李锦琴没敢说出心中的奢望,可让她再回邢家守活寡,她是绝对不愿意的,她还不到二十岁,她无法想象后半生和一个“太监”生活在一起。
  
  “留在家里?”李谨丞摇摇头,“锦琴,邢家能说出五少夫人出殡,就绝对不只是嘴上说说而已。真到了那一天,大哥也未必能保住你,李家也不会有李大小姐了。”
  
  “大哥?!”
  
  “你到底是我妹妹,我不会害你。”李谨丞单手按住了李锦琴的肩膀,声音恢复了温和,“你放心,回到京城之后,我就和邢家提,让你先到邢家的别院住一阵子,邢家人也会规劝邢五少爷,让他收敛。你也和邢五少爷相处了一段时间,他就算私底下脾气不好,对你还是尊重的,不是吗?”
  
  李锦琴看着李谨丞,就像不认识他一样,沉默了半晌,突然拔高了声音,“说到底,你就是为了你的前程,对不对?!邢家能帮你,你就不顾我的死活?!当初拦着邢家不让他们退亲,也是为了这个,对不对?!”
  
  “不对。”李谨丞抓住李锦琴捶过来手,“我并不是为了我自己。我是为了咱们。”
  
  “咱们?”李锦琴脸上淌下了两行泪,“你还能说出咱们?你和二房那个小兔崽子才是咱们!”
  
  李谨丞脸上的温和缓缓收了起来,俯身在李锦琴耳边说道:“若是可以,我倒真希望谨言才是我的亲弟弟。”
  
  声音压得很低,除了李锦琴,没有任何人听到李谨丞的的这句话。
  
  “锦琴,日子都是人过出来的。”李谨丞意外的和二夫人说出了同样的话,“至于过得好还是不好,端看你怎么想,怎么行事,怎么选择。”
  
  “我……”
  
  “大总统将派出手下的一个师前往山东,和其他几省军队组成联军同南方作战。”李谨丞突然话题一转,“我将跟随部队开拔。若是此战能立寸许功劳,你今后的日子也会好过许多,就算一直住在邢家别院也没关系。但是,前提是你要乖乖听话,不要给我惹麻烦,知道吗?”
  
  话落,李谨丞不再理会李锦琴,而是对大夫人说道:“娘,你再劝劝锦琴,她的脾气也该改改了。我后天就启程回京城,锦琴和我一起走。我回来前和邢家商量过了,就说是我带锦琴回来探病的,这样对锦琴的名声也不会有妨碍。”
  
  “这样,”大夫人迟疑了一下,终究还是下了决定。“行,娘听你的,娘会好好劝劝你妹妹的。”
  
  李锦琴站在一旁,看着大夫人和李谨丞自说自话,几句话就决定了她的命运,仿佛她在想什么完全不重要,她就是个摆设,是给李谨丞前程铺路的“东西”。
  
  想到这里,李锦琴的眼中闪过了不甘和一抹疯狂……
  
  李谨丞回到李家也让李三老爷和三夫人松了口气,不管怎么说,大房好歹有个靠谱的人回来掌舵了。
  
  “这下好了。”三夫人坐在桌旁,轻轻摇着团扇,“就算大丫头再闹腾也翻不过天去了。老爷,还是尽快把锦书和锦画的亲事给定下来吧,我这心里也踏实。”
  
  “你当我不想吗?”李三老爷敞着外衣,喝了口茶,挥手让屋子里的丫头都出去,只剩下他和三夫人才继续说道:“锦画好说,无非是多些嫁妆的事情,锦书却不一样。”
  
  “哦?”三夫人听到李三老爷的话,心头一动,“老爷是说?”
  
  “亏得咱们侄子提携,我如今在关北城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人物,锦书是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又有谨言这么个堂哥,来和我提的不是没有,可我总想着与其嫁入商家,不如……”
  
  “不如什么?”三夫人见李三老爷卖关子,忍不住用团扇拍了他一下,“你倒是快说啊!”
  
  “我想着,谨言身边的那个季副官就不错。”
  
  “副官?”三夫人皱眉,“是不是太低了点?”
  
  “夫人,你别小看这个副官,他可是楼少帅的心腹,人品家世都不错,正经国外留学回来的,今年二十一岁,家里连个通房丫头都没有,想和他搭上关系的人可一点不少。”
  
  “二十一了身边还没人?”李锦琴的事三夫人也知道个大概,如今听三老爷这么说,三夫人没想着季副官是洁身自好,而是开始担心,“老爷,大丫头的事情可摆在那里呢。”
  
  李三老爷哈哈一笑,“夫人,你当我糊涂了吗?打死我也不能把咱们的宝贝女儿往火坑里推!来,我告诉你……”
  
  凑到三夫人的耳边,李三老爷如是这般的低声说了几句,说得三夫人脸色发红,忍不住捶了他一下,“没有个正经的!”
  
  李三老爷哈哈一笑,“夫人这下放心了吧?”
  
  “八字还没一撇呢,放心什么。”三夫人笑道:“不管怎么说,还是要仔细看看,也问问咱们闺女的意思才行。”
  
  “得令!”李三老爷拉长声音耍了个花腔,立时把三夫人逗笑了。
  
  李谨丞前脚回到李家,李谨言后脚就得到了消息。自从李三老爷给他提过醒之后,李谨言就让哑叔派人关注一下李家的情况,不管怎么说,总是有备无患。
  
  不过哑叔的人也只能在李府外溜达几圈,想进入府内还是不太方便。李府是正经人家,内院又大多是女眷,还是李谨言的亲戚,总归不太好。
  
  “算了,也别为难大家了。”虽然李谨言对李谨丞并不是太了解,却清楚一点,无论是为他自己还是为了其他的原因,他都不可能让李锦琴的事情闹大,这就足够了。
  
  “哑叔,让大家都撤回来吧。”
  
  哑叔蘸着茶水在桌上写道:“不跟了?”
  
  “不跟了。”李谨言摇摇头,“我大哥回来了,这事应该很快就有结果了。让大家都回来吧。”
  
  哑叔点点头。
  
  比起李家的事情,还有另一件事让李谨言挂心,楼少帅的独立旅就要开拔前往山东了。原本并没有这么快,毕竟第十师和第十一师的后续队伍刚到天津。可楼少帅却自己向楼大帅请战。楼大帅摸不清的儿子的意图,楼少帅直接拿出了一份装在牛皮纸袋里的卷宗,“父亲,看过这个您就能明白。”
  
  “这是什么?”楼大帅还以为楼少帅又从那些新抓到的日本特务嘴里问出了什么,不想拿出牛皮纸袋中的东西一看,顿时表情一肃,站起身,“你跟我来。”
  
  父子俩关在书房里谈了整整一个下午,连晚饭都没出来吃,楼夫人和李谨言坐在餐桌旁等得菜都快凉了,也没见到人影。
  
  “算了,咱们先吃。”楼夫人拿起了筷子。
  
  “娘,还是把菜热一热吧。”李谨言道:“先让他们端些热汤来,吃冷菜对身体不好。”说罢,直接吩咐丫头让厨房送来热汤,另把桌子上的菜撤下去。
  
  “你这孩子。”
  
  楼夫人笑了,几个姨太太也凑趣说言少爷孝顺,等到菜重新热过端上桌,楼大帅和楼少帅也恰好从书房中出来,见桌上的菜还没动,不由道:“夫人,怎么不先吃?”
  
  “这不是等着大帅吗?”楼夫人和楼大帅生活了几十年,恐怕比楼大帅自己都了解他的性格,说出的话没一个字不熨帖,直把李谨言看得啧舌,话说,面前这个笑得一脸那啥,霸气全无的男人,真是那个在外头威风八面的楼大帅?
  
  “想什么呢?”楼少帅在李谨言身旁坐下,等到楼大帅夹了菜送进楼夫人的碗里才拿起筷子。
  
  “没想什么。”他总不能说刚刚突然产生了幻觉,把眼前的楼大帅看成弥勒佛了吧?
  
  楼大帅的心情显然很不错,吃过了晚餐,坐在沙发上,一边喝着茶,一边陪楼夫人说起了话,几个姨太太知趣的借口先离开了,楼少帅也拉着李谨言回了房。
  
  回到房间之后,楼少帅告诉李谨言,他三天后就要开拔去山东。
  
  “这么快?”
  
  “恩。”楼少帅点点头,“借款的事情父亲同意了。”
  
  “所以?”借款和去山东有关系吗?
  
  楼少帅扯开军装领子的手一顿,“青岛。”
  
  李谨言明白了楼少帅的意思,青岛是德国的势力范围,那里有德国总督和德国远东舰队,以内战作为掩护,在那里谈借款的事情才不会被其他的势力看出端倪。他突然觉得憋屈。英国,法国,德国,俄国,日本,甚至是葡萄牙……如今的华夏,就像是一块大蛋糕,被摆在了这些侵略者的面前,他们肆意从这块蛋糕上切掉一块,装进自己的盘子里不容其他人染指,就连华夏人也被蛮横的阻挡在外。
  
  李谨言无法形容出他现在的感觉。生活在后世的人不会明白,亲眼目睹国土被外国势力侵占,他国人在自己的土地上耀武扬威是种什么感受,一种说不出的难受。
  
  一只大手扣住了李谨言的后颈,下一刻,他被搂进了一个熟悉的怀抱,温热的唇落在他的发顶,低沉的声音传进了他的耳朵,“没人会得意太久,华夏的土地必将属于华夏人,我保证!”
  
  李谨言伸出手臂搂住了楼少帅的腰,开口说道:“少帅,我和你说件事。”
  
  “恩?”
  
  “和德国人谈判的时候千万别客气,能借多少借多少,最好把他们都掏空,不用给我面子!”
  
  楼少帅:“……”



60、第六十章  

  李府
  
  丫头端着铜盆和洗漱的热水站在大少爷李谨丞的卧室门外,从天还没亮等到太阳开始晒人,叫了几声里面也没有人应答。几个丫头互相看看,已经到这个时候了,大少爷怎么还没起身?一个丫头大着胆子将房门推开了一条缝,看清里面的情形,倏地瞪大了眼睛。
  
  只见卧室内的地面上散落着不少衣物,其中一件素色的肚兜尤其醒目。丫头心头一动,该不是哪个心大的爬了大少爷的床?可这屋里数得上的大丫头都在这里了,那些小丫头都还没留头呢。
  
  那么,屋里那个会是谁?
  
  不知为何,看着那件肚兜,丫头心里陡然升起了一股不安。她下意识就要关上房门,不想身后突然传来四少爷李谨行的声音。
  
  “我大哥还没起来?”
  
  李谨行穿着一身簇新的绸缎衫子,衫子的下摆沾上了不少泥点子,明显是去哪里淘气了。
  
  “四少爷,大少爷还没起身。”丫头见李谨行要去推房门,忙挡在了门前,“大少爷昨天刚到家,恐怕是累了,等大少爷起了您再来找他,好不好?”
  
  李谨行停在丫头身前,就在丫头以为他不会硬要进去时,他却一下拉住了丫头的辫子,趁着丫头弯腰,狠狠一巴掌扇在了她的脸上,“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拦我?!大姐说得对,你们都该挨鞭子!”
  
  丫头脸色一变,大小姐?连忙向四周看去,李谨行却在这时越过她,猛的推开房门,房间里的一切,顿时落在了众人的眼中……
  
  房门外的动静终于吵醒了床上的李谨丞,他撑起身体,晃了晃还有些昏沉的脑袋,低头看到搭在自己腰上的一截藕臂,白皙的腕子上还戴着一只翡翠镯子,透亮的水色,显然不是丫头能有的。
  
  他转过头,看清躺在自己身边的人是谁后,脸色顿时变了。
  
  “腊梅?”
  
  大少爷房门外的吵闹声引来了不少看热闹的下人,就连大夫人也被惊动了。她站在门口蹙眉看着屋子里的情形,转过头狠狠瞪了一眼终于知道自己闯祸的李谨行,迈步走了进去,让丫头把房门关上。
  
  睡个丫头不算什么,但大老爷刚死,李谨丞还在孝中,这事若是传出去,名声可不好听!
  
  房门关上,大夫人带来的两个丫头守在房门口,下人们不敢再明目张胆的看热闹,三三两两的走开了,只有大少爷屋里的几个丫头都站在屋门外,低着头,仔细看,最先推开房门的丫头还在瑟瑟发抖。或许旁人只以为那屋里的是个丫头,可她看得真真的,那件肚兜可不是丫头能穿的……
  
  卧室里,大夫人看清了从床上坐起来的竟然是腊梅姨太太,脸色顿时铁青,颤抖的伸出手,狠狠一巴掌扇在了腊梅姨太太的脸上:“你这个不要脸的狐狸精,下贱的娼妇!”
  
  腊梅姨太太也不说话,只是护着脸,便任由大夫人捶打。
  
  “娘,你冷静点。”李谨丞的脸色愈发的难看,他只依稀记得昨夜回房后,丫头给他端来了一碗热汤,说是大夫人特地吩咐厨房炖给他补身体的,他喝完了汤就觉得有些困……至于腊梅是怎么进了他的房间,他真的是一点印象都没有。
  
  对了,那碗汤!还有那个送汤的丫头!
  
  李谨丞猛然抬起头,“娘,你昨夜让丫头给我送汤了吗?”
  
  “汤?没有啊。”大夫人愣了一下,倏地回过神,又劈头盖脸的打向腊梅姨太太,“说!是不是你这小贱人干的?!”
  
  “我没有!”腊梅姨太太终于开口了,擦去嘴角流下的血迹,抬头直直的看向李谨丞,“大少爷,我真没有。”
  
  “那你怎么会在我儿子房里?!”
  
  “我……”
  
  没等腊梅姨太太继续说,房门外就传来老太太屋里的大丫头春梅的声音,听到是老太爷和老太太让他们过去,顺便把那个胆敢孝期爬少爷床的丫头也带去时,大夫人狠狠的又给了腊梅一巴掌,“贱人!都是你惹的祸事!”
  
  老太爷和老太太已经知道了这件事,肯定不能轻易瞒骗过去。带着腊梅去是绝对不行的,不是说丫头爬床吗?那就干脆找个丫头顶缸!绝对不能让人发现这屋里的人是腊梅!
  
  就在这时,床上的腊梅姨太太突然扑到了地上,飞快的朝门口跑,一边跑一般高声喊着:“春梅!春梅!是我!”
  
  听到房里传出的声音,门外所有人的脸色都变了,她们全都没有想到,大少爷屋里的人竟然是腊梅姨太太!有人忽然记起了府里之前的流言,当真是无风不起浪,大少爷和腊梅姨太太果然……
  
  大夫人生撕了腊梅姨太太的心都有,李谨丞的脸色也开始发白。哪怕这事是他被人设计了,事到如今,他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到底是谁陷害他?到底是谁?!
  
  腊梅?不,只凭腊梅一个人,做不了这么周详的安排!
  
  没等他想明白,房门已经被推开了,屋外的人不只听到了声音,也切实看到了衣衫不整的腊梅姨太太,春梅满脸的吃惊,“腊梅,你这是怎么回事?”
  
  “我,我……”腊梅说了几个字,再说不下去,靠到春梅肩头放声大哭。
  
  世人皆有同情弱小之心,即便对腊梅十分鄙夷,见她哭得可怜,也忍不住对她升起了一丝怜悯。这种事总是一个巴掌拍不响,再说腊梅姨太太是个弱女子,若大少爷没这份心思,她还能硬强不成?
  
  春梅一边拍着腊梅姨太太的背,一边冷声对大夫人和李谨丞说道:“大夫人,大少爷,依奴婢看,这事还是到老太爷和老太太面前分说吧。”
  
  此时众人的注意力全都在腊梅姨太太和李谨丞的身上,没有人注意到大小姐李锦琴正站在人群后,看着这场闹剧,嘴角带着一丝快意的冷笑。
  
  李谨行拉了拉李锦琴的手,“大姐,我是不是闯祸了?”
  
  “你说呢?”
  
  “是你告诉我说大哥从京城给我带了礼物,我才来找大哥的!”
  
  李谨行的声音突然提高,李锦琴见众人望向他们姐弟,脸色变也未变,就连冷笑也没有收起。
  
  “是我告诉你的,又怎么样呢?”
  
  大夫人和李谨丞看着李锦琴,大夫人满眼的震惊,李谨丞却沉下了脸色。下人们突然意识到这事恐怕不简单,有那心思多的已经偷偷的朝后挪着脚,几步退到不起眼的角落,溜得无影无踪。
  
  春梅看向李锦琴和李谨行,皱了皱眉,“还请大小姐和四少爷一起去见老太爷和老太太吧。”
  
  李锦琴轻蔑的看了春梅一眼,目光又扫向趴在春梅肩头依旧啜泣不停的腊梅姨太太,哼了一声,“那就走吧。”
  
  正堂中,老太爷和老太太已经从下人嘴里得知了事情的大概,老太爷的脸色发青,老太太嘴角缓缓勾起,带着一丝讽意。
  
  老太爷倏地看向老太太,“是不是你?”
  
  “我什么?”老太太用手绢擦了擦嘴角,“我还能让你的宝贝孙子睡了你儿子的妾?说起来,这还真是李家的传统呢。”
  
  “闭嘴!”
  
  “闭嘴?”老太太笑了,“李蕴,原来你也知道这样的事见不得人呐?我就奇怪了,若你还晓得和父亲的房里人勾搭不成体统,李庆昌又是怎么来的?”
  
  李老太爷的脸色已经惨白一片,在老太太说出这番话时,大房众人已经从门外走了进来,分明将老太太嘴里吐出的每个字都听得清清楚楚。
  
  大夫人哆嗦着嘴唇,“老太爷,老太太……”
  
  “哎。”老太太看着大夫人的目光比以往都慈祥,嘴里说出的话却像是刀子一样,“老大家的,你还不知道吧?庆昌的娘可不是一般人物,当初可是关北城红玉楼里的头牌,被我的公公买来,却和他的儿子勾勾搭搭,我婆婆说要弄死她一了百了,你可知道老太爷当时是怎么说的?”
  
  “……”
  
  “猜不出吧?他可是说,那女人肚子里有了他的骨肉!我进门还不到两个月,家里就出了这样的‘喜事’啊。”
  
  “住嘴!”老太爷猛的一拍桌子,站起身,“你给我闭嘴!”
  
  “闭嘴?”老太太冷笑一声,“这可真是一脉相承,你睡了你爹的妾,有了李庆昌,李庆昌的儿子又睡了他的妾,是不是又要给李家添桩喜事?”
  
  “赵梓和!”
  
  “我养了那白眼狼几十年,看来也不算白养,到头来总算是让我看了这么一场好戏,也算是值了。”
  
  老太太的话当真是石破天惊,大夫人已经站不住了,几乎瘫软在地上,她竟然嫁给了一个,一个……只是想想,她就觉得恶心!
  
  老太太犹不打算放过老太爷和大房众人,继续说道:“李蕴,我话放在这里,从今天之后,李庆昌一支必须离开李家,除族!”
  
  “什么?”
  
  “老太太!”
  
  老太太不理会大房众人的神色,只看着老太爷,“否则,我就拼了老脸去请李氏族老评评礼。就算出了五服,关北李家到底也姓李,这种德行有亏的子孙,是不是该除族!”
  
  二房李谨言的事情牵扯上大帅府,旁人不敢出面,但李谨丞这件事可关系着整个李氏的脸面!传出去,姓李的还要不要做人?就算民国了,也没听说儿子睡了父亲的小老婆不被骂畜生的!
  
  何况关北李家不是第一次出这件事,当年李家家世显赫,现在呢?家分了,几房也撕破脸皮了,谁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她忍得够久了,忍到自己的一个儿子都断子绝孙了!
  
  三老爷和三夫人一直守在正堂外,他们不比大房一行人晚到,当听到老太太之前的一番话后,夫妻俩都没敢进去,把正堂外的丫头和下人也都赶走,堂堂的李家三老爷和三夫人守起了房门。
  
  李三老爷苦笑一声,看着三夫人,“这都是什么事啊。”
  
  三夫人撇撇嘴,“反正不是好事。”
  
  “也对。”
  
  最终,李老太爷还是答应了老太太,大夫人和李谨丞兄妹必须离开关北,并将他们一房所有人从族谱中划去。至于他们去哪里,老太太不管。至于李家的财产,除了按照规矩分给他们的,一分也不许拿走,就连老太爷的私产也不行!
  
  “你不要太过分。”
  
  “过分?”老太太冷笑道:“我还没让他们净身出户。”
  
  事情处理得干脆,大夫人意外的没有闹,或许她也没心思去闹了,李锦琴的脸色始终冷冷的,李谨行拉住了大夫人的手,他从没像现在这么害怕,他们是要被从家里赶走了?
  
  李谨丞的脸色有些木然,直到老太太说把腊梅姨太太要回去时,他才开口说道:“老太太,这件事的错终究在我,既然错已经铸成,责任就由我来承担吧。”
  
  “哦?”
  
  “父亲房里的腊梅姨太太已经死了,从今天开始,她是我房里的丫头,叫梅儿。”
  
  李谨丞话落,也不去看其余人的神色,走到跪在一旁,始终没有人注意到的腊梅身边,将她拉了起来,“走吧。”
  
  他没有向老太爷和老太太行礼,就连路过李三老爷和三夫人的身边也没有多做停留,他不再是那个谦和有礼的李家大少了。
  
  李三老爷和三夫人互相看看,夫妻俩谁也没有说话。
  
  第二天,大房一行人便从李家离开了,除了贴身的几个丫头婆子,他们没带走任何人。李谨丞走出大门时,抬头看向李家门上的匾额,他发誓,他会回来的,一定会回来的!
  
  李锦琴没有跟在大夫人身边,而是自己走在了一处,昨夜大夫人质问她是不是她陷害李谨丞,她只对大夫人说了一句话:“娘,以后大哥的仕途还要靠邢家,你最好别太得罪我。”
  
  大夫人当时便愣住了,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你和大哥不是都劝我日子要好好过吗?”李锦琴说道:“我回去之后就和邢五少爷好好过日子,我会过的比你们都好!如此也不枉费你们的一番心思。”
  
  “你,你是锦琴?”
  
  “是我啊。”李锦琴笑了,“还是老太太说得对,我干嘛要委屈自己呢?以后你们全都要靠着我。”
  
  “老太太?你大哥的事,是老太太?”
  
  李锦琴哼了一声,“我累了,要睡了,娘你回房吧。”
  
  房门在大夫人的面前关上了,砰的一声,在深夜中传出了很远。
  
  李家发生了什么,李谨言还不清楚。他此刻正忙着和美国洋行的经理约翰交割货物。
  
  “李,你到底打算做多少生意?”约翰将货物清单交给李谨言,“你竟然还要做罐头生意,真是无法想象。”
  
  “这有什么?”李谨言核对无误之后,将单子交给了新任命的罐头厂经理,“你不是尝过了样品,老实说味道如何?”
  
  “我不能否认,味道真的很不错。“约翰咂咂嘴,“你打算定价多少?如果价格合理,我打算购买一些。”
  
  “价格嘛,目前还没有最终确定。”李谨言笑了笑,“不过总归不会超过300文。”
  
  “当真?”约翰吃了一惊。
  
  按照约翰的估价,这样一盒猪肉罐头,即便不是美国人喜欢吃的牛肉,也至少能卖2030美分,或许比这更高,但李谨言竟然打算只卖300文铜钱?不到12美分?
  
  “这样你难道不会赔钱?”
  
  “不。”李谨言说道:“事实上,刨除制造罐头包装的马口铁,原料的成本并没有多少。”
  
  “上帝!这是真的?”
  
  “当然。”
  
  “李,我决定了!”约翰突然握住了李谨言的手,“你的罐头厂一旦投产,我要订一千罐!不,三千罐!”
  
  这样的价格,口味,只要运回国内,肯定能大赚一笔。约翰觉得李谨言就像是一个惊奇箱,只要打开盒盖,总是能带给他惊喜。
  
  “约翰,我不得不遗憾的告诉你,在三个月内你的愿望无法实现。”
  
  “为什么?难道我们不是朋友?如果是价格问题,我可以以十五美分的价格买进!”
  
  “不,不是价格的问题。”李谨言摇摇手指,“你知道华夏正在打仗,这些罐头我会优先供应北六省的军队。”
  
  “好吧。”约翰耸了耸肩膀,“不过我还是希望你能再考虑一下。”
  
  “你放心,我会的。”
  
  开玩笑,他现在制作肉罐头用的可都是好料,全都是取过脂肪的纯猪肉,加鸡肉和一些新鲜的内脏,给自己人吃当然要最好的!等到欧战开打,那些现在丢弃不用的下脚料就不用浪费了,当欧洲大兵和吃不上面包的平民们吃到华夏出产的香气诱人的肉罐头时,肯定会感受到华夏人民最诚挚的友情!
  
  话说,他是不是该找乔乐山研究一些香精啊添加剂什么的?据说二战时,日本矬子的肉罐头就是一些谷糠加上香料调制成,打开一罐当真是香气扑鼻,吃进嘴里……不好意思,不比沙子味道好多少。
  
  当然,李谨言就算想要当个黑心商人,填装进罐头里的也是肉,口感啊味道都会很不错,关键是绝对吃不死人就是了。
  
  罐头厂还没有大规模投产,只是试制出了第一批罐头,虽然工人们操控机器的动作还有些生疏,到底还是按照洋人技师教授的流程完成了所有工作。李谨言最关注的是罐头消毒杀菌的过程,确定所有环节都没出错之后,率先拿开一罐启开,和在场的众人分享了楼氏罐头厂出产的第一盒罐头。
  
  按照后世的话来说,那真的是“味道好极了”!
  
  纯天然的原料和配料,除了亚硝酸盐,没有添加任何化学防腐剂,李三少吃进嘴里险些热泪盈眶,这TM的还是午餐肉吗?有了楼氏午餐肉,二战时让美国大兵抱怨,英法大兵羡慕的斯帕姆小肥猪,可以哪凉快哪歇着去了。
  
  楼少帅已经随军队开拔,李谨言没能和他“分享”第一罐午餐肉,不过却给楼大帅送了几罐,大帅吃完一抹嘴,午餐肉罐头立刻加入了后勤部的军需购买订单。
  
  于是,楼少帅前脚刚抵达山东,李三少后脚就送来了一车厢的肉罐头。
  
  军需官再一次颠颠跑去找到楼少帅,在一屋子师长旅长团长的面前 ,戴着少校肩章的军需官啪的朝楼少帅敬了个军礼:“少帅,有一批军需物资请您验收!”
  
  上次李谨言给身在满洲里的楼少帅送东西的事情,经过戍边军和第一师第二师众多兵哥的口耳相传,北六省的兵哥们大都知道了少帅有一位喜欢往前线送东西的夫人,而且送的还都是好东西!
  
  楼少夫人送东西来了?
  
  屋子里这些老兵痞的脸皮比起钱伯喜和杜豫章来说只厚不薄,听说李谨言送东西,也都起了好奇心。军事会议也不开了,反正这两天肯定打不起来,全都跟着楼少帅去了军需处。
  
  众位师长,旅长和团长大驾光临,亮晃晃的肩章和领章险些亮瞎了军需官们的钛合金狗眼。
  
  “东西呢?”
  
  楼少帅言简意赅,军需官直接朝身后的罐头山一指,“报告,都在这里!”
  
  罐头对这些兵哥来说还是个稀罕物,华夏虽然已经有了罐头厂,但大多集中在南方,尤其是广东,而且多以水果和鱼肉罐头为主,这种午餐肉罐头还要二十世纪三十年代才会出现。
  
  楼少帅也没多废话,签了单子就让副官去叫人来搬东西。
  
  鲁军不好开口,北六省第十师和第十一师的大小兵痞们却笑得满脸谄媚,“少帅,见者有份,分点呗?”
  
  楼少帅冷眼一扫,最终还是把第一批罐头分出了三分之一,其余都搬回了独立旅驻地。只是这分出去的三分之一也足够让北六省的兵哥们炫耀了。
  
  每当他们在友军面前启开喷香的肉罐头,大口大口就着馒头和干饼吃的时候,那些只能啃干粮的友军们的眼神,是羡慕嫉妒恨还是羡慕嫉妒恨呢?
  
  被这样的眼神盯着,兵哥们只有一个感觉,爽,真TMD爽啊!
  
  于是,他们吃得更大口了。




61、第六十一章 

  北方政府联军在山东泰安等地集结的时候,南方政府各省也陆续出兵,除了宋舟的南六省军队,最让北方联军关注的就是两广的桂军和粤军。
  
  这些南方兵都不好惹,打起仗来狠得要命。
  
  之前北方刚宣布独立时,楼大帅手下的军队和司马大总统手底下的几个师,都和两广的军队遇上过,那时郑大炮还没被彻底架空,手中还有一些权力,那几场遭遇战让许多老兵记忆犹新。
  
  “TNND,又是那帮南蛮子。”一个面容端正,左耳却少了一块肉的老兵狠狠抽了一口烟,“老子耳朵上这块肉就是让一个南蛮子给咬掉的!不怕和那帮人打枪轰炮,就怕和他们肉搏,他们尽用损招。”
  
  “可真是。”另一个北六省老兵蹲在地上,正挖着一盒肉罐头,一边大口吃着,一边附和,“他们下手贼狠,专挑那些个地方。”说着,把勺子插在罐头盒里,手指向前一戳,恰好戳在了一个新兵的裆部,“知道不?一爪子下去,你小子就甭想娶媳妇了!”
  
  新兵被吓了一跳,下意识的一并腿,手往下一护,几个老兵哄堂大笑,弄得那个新兵面红耳赤。
  
  老兵仔细刮干净了罐头盒里的每一个角落,直到一点肉沫都不剩,才咂咂嘴,把盒子放到一旁空了的箱子里,“要我说,咱们在少帅的独立旅里,那真是上辈子烧了高香。瞧瞧这身军装,这肉罐头,还有这个,”老兵抓起了放在一旁的步枪,“正宗的德国货!不说山东兵,就连那些河北兵看到了不是也眼睛发直吗?”
  
  “当兵扛枪,就是个卖命的买卖,搁在以前,咱们打仗不怕死就怕残!死了家里的老娘还有抚恤金。要是残了,遣散费花光了就等着要饭吧。”
  
  “是啊,我一个老弟兄,原本一个壮实得像牛一样的汉子,回家不到半年就死了。说是病死的,谁不知道是不愿意拖累家里,自己……”老兵说不下去了,低下头,连站在一旁的新兵也感受到了这些老兵的悲伤,他想说些什么,张开嘴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现在可好了。”老兵突然抬起头,搓了一把脸,“就算是残了,伤了,也照样有个地方能给咱们干活。”
  
  “是啊。”另一个老兵接口道:“知道刘疙瘩吗?”
  
  “就是以前那个扛机枪的?”
  
  “就是他。在满洲里他伤了一条胳膊,这老小子还娘们似的哭天抹泪,说后半辈子没指望了,不如当初一颗手榴弹结果了自己,还能拖上几个老毛子。现在呢?”老兵嘿嘿笑了两声,“在咱少帅的农场里干了几个月的活,听说婆娘都能说上了。”
  
  “是少帅媳妇的农场。”
  
  “媳妇都是少帅的,旁的还能掰扯开?你说啊,这个……”
  
  老兵们的话越说越偏,开始满嘴跑火车,话题也渐渐朝儿童不宜的方向开去,听得一旁的新兵面红耳赤,走也不是留也不是,直到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连长过来巡视了。老兵们这才住口,齐刷刷的站起身,身板挺得那叫一个笔直,军装军容那叫一个整洁,看得新兵一愣一愣的。
  
  这还是刚才那几个人吗?还是说他刚才是头晕做梦呢?
  
  实际上,正如这几个北六省老兵说的,凡事就怕对比。山东兵倒还罢了,毕竟离得远,但河北本就与察哈尔和热河接壤,冀军原本还仗着自己是大总统的嫡系,有些看不起这些地方兵,真同北六省的大兵接触下来,就没有眼不红的。
  
  “你说这叫什么事。”一个冀军一边咬着干粮,一边抱怨道:“咱们可是大总统的嫡系,却样样比不上那群北六省的,这吃的穿的不说,就连手里这枪,人家用德国货,咱们呢?”
  
  “少说两句吧。”另一个冀军朝说话的大兵使了个眼色,又转头四处瞅瞅,见没旁人,从怀里掏出了一盒肉罐头。
  
  刚刚抱怨的大兵立刻不抱怨,双眼发亮的看着他手里的罐头,咽了一口口水,”这可是好东西,从哪弄来的?”
  
  “我一个叔伯兄弟在那边当兵,”说话间,拿着罐头的大兵掏出随身的刺刀启开了罐头,顿时口水也下来了,虽然大总统从不亏待嫡系,可上头的军官照样吃空饷喝兵血,原本的十二块饷银,到手的还不足七块,后勤的军需官各个肥得流油,下边的大兵却只能啃硬干粮。能吃饱肚子就不错了,还想吃肉?美得你!
  
  以前他们也不在乎这些,毕竟大家都一样。如今看到北六省的军队,这差距就太明显了。
  
  人家吃肉,他们啃硬干粮,人家穿着新军装和千层底的布鞋,老兵还有胶底的,他们大部分还穿草鞋!人家拿着正宗的德国货,他们用的还是老套筒和汉阳造。虽说鲁军比起他们还不如,可看着北六省的这些兵整天鼻孔朝天的在他们面前晃悠,不憋气才怪!
  
  罐头启开,两个大兵也顾不得其他,直接用刺刀切开,用手抓起来就吃。
  
  “这味儿可真不错!”拿来罐头的大兵一边吃着,一边说道:“想当初我那叔伯兄弟还是逃荒逃去的热河,一家子就剩他们兄弟两个,实在没办法才去当了兵,逢年过节还要我周济,如今我想吃盒罐头还得去找他!”
  
  “你可别抱怨了。”另一个大兵说道:“你还有个叔伯兄弟,我呢?要我说,与其在大总统手底下干,还真不如去投了楼大帅!这给谁扛枪不是卖命?”
  
  拿来罐头的大兵连忙捂住了他的嘴,“你不要命了?当心你的脑袋。”
  
  “怕什么?”说话的大兵拉开他的手,“又不是我一个人在说,我昨天还听到二班那个机枪手和他的副射手嘀咕呢,他也有亲戚在北六省的军队里,还是楼少帅的独立旅!那才真是嫡系中的嫡系,你是没看着,那吃的穿的用的,甭说德国步枪,连德国重炮都有!而且,还有……”
  
  大兵凑近了另一个人的耳边,手挡着压低了声音,“我还听说了,他们伤了有医院有好药,死了抚恤金是这个数,”说着比划了一下手指头,“就算是残了,也不用回家去要饭,听说楼少帅的媳妇办了个什么农场,还有好几家工厂,都给活干。”
  
  “这是真的?”
  
  “我还能骗你?我可是听得真真的!”
  
  两个河北兵都不说话了,眼中却同时闪过了一抹亮光,转头望向不远处的北六省军队驻地,要不干脆……
  
  同样内容的对话正以不同的形式在冀军和鲁军中传播,一股奇怪的气氛开始在北方联军中蔓延。底层的军官早有所察觉,奇怪的是他们刻意将这件事隐瞒了,以至于自团长往上没有任何一个高层军官发现端倪。
  
  直到有一天,冀军一个巡营的班少了一半人,而北六省第十师的一个营长,看到手下连长带来的几个穿着冀军军装的大兵,脑袋嗡的一声,大了。
  
  营长不敢自己做主,立刻上报,团长脑袋也大了,只得去找旅长,旅长的反应好些,脑袋没大,可下巴掉地上了。扶起下巴,旅长立刻去找了师长。
  
  “逃兵?”第十师师长戴晓忠正看着挂在墙上的地图,听到手下旅长的汇报,诧异的问道:“还是半个班的逃兵?”
  
  “是。”旅长咽了口唾沫,“说是趁着巡营的时候偷跑过来的,连枪都带来了。嚷嚷着要投了大帅。”
  
  师长戴晓忠听得张口结舌,没等他反应过来,就听到门外有人报告说第十一师的杜师长请他过去,有事商量。
  
  “什么事?”戴晓忠推开门,“我这忙着呢!”
  
  那个来传讯的副官瞅瞅站在营房外的几个冀军,“报告,和他们一样!”
  
  “什么?”
  
  “昨夜,一队鲁军趁夜潜入了我师驻地,还带了一挺机枪。”
  
  戴晓忠:“……”
  
  合着他这还不算什么,跑老杜那里去的才是真英雄!
  
  想到这里,第十师师长戴晓忠脑子里不由得冒出了一个念头,他这是步枪,老杜那里是机枪,少帅那里该不会把炮拖去吧?
  
  事实上,戴师长多虑了,没谁有能耐拖着炮当逃兵,只不过比起第十师和第十一师属于溜号性质的投奔,独立旅驻地外边站着成建制的两个班,一个班的冀军和一个班的鲁军。
  
  人高马大的山东兵和人高马大的河北兵,再加上同样人高马大的东北兵,整个一三足鼎立的态势。
  
  若是不清楚内情的,八成以为这不是挑衅就是比武,可实际上这两个班都跑出来投奔独立旅的。
  
  “我们是真心想要投奔来的。”其中一个班长说道:“求楼少帅收下我们吧!”
  
  “求少帅收留!”比起冀军的班长,鲁军班长更加直接,“咱们在那边实在是活不下去了,军饷被克扣,更是连干的都见不着一顿,顿顿稀粥不说,碗底都能照出人影来!这当兵拼命的,没等上战场,兄弟们就得活活饿死了!”
  
  这些鲁军和冀军堵在门口到底不是事,哨兵立刻向上面报告,楼少帅看看聚在屋子里的几个团长,几个团长也眼巴巴的瞅着他。
  
  “少帅,反正他们也是偷跑的,这责任不在咱们。”
  
  “是啊,我去看了一眼,打头的几个都是人高马大一身腱子肉,可都是好兵。”
  
  “收下他们,咱们不出声,谁也抓不着把柄!”
  
  “早几年,不都这么干?”
  
  楼少帅负手站着,一直没有说话,几个团长争犟了半天,结果发现正主一个字都没吐,全都闭上了嘴。
  
  “少帅,您倒是说句话?”
  
  “旅座?”
  
  终于,楼少帅开口了,“带他们进营。”
  
  “是!”
  
  几个团长顿时喜笑颜开,独立旅有三分之二都是新兵,来投奔的这些冀军和鲁军一看就是老兵,放到哪里都是宝贝疙瘩,他们还真担心少帅会把他们送回去,一旦送回去,这些人马上就得人头落地!
  
  这下好了,少帅还是很通情达理的嘛。
  
  来投奔的两个班被一个年轻的军官带进了独立旅驻地,旁的没说,先给每人发了两个馒头一盒肉罐头,一大碗热汤。
  
  “以后都是自己兄弟了。”季副官这次也跟楼少帅来了山东,在李谨言身边的时间长了,对于如何“温暖人心”做起来是驾轻就熟,“先凑合着吃点,怎么安排兄弟们还得等少帅决定。”
  
  “哎!”二十几个大兵答应了,也顾不得其他,狼吞虎咽的就开始吃起来,几个吃得急了,被噎得直抻脖子,猛灌了一大口热汤才好了不少。
  
  季副官又吩咐后勤官给他们每人送来一身军装,不管怎么说,人留下衣服就得换了。
  
  等他去向楼少帅汇报,只见楼少帅面前摆着两只大木箱子,这是李谨言和午餐肉罐头一起送来的,箱子都上了锁,也贴了封条,还附带了一封信,说是必须交给少帅。
  
  “少帅!”
  
  “恩。”楼少帅点点头,示意季副官和另外一个副官将其中一个箱子的封条揭开,锁也打开,两个副官照做了,等箱盖一开,顿时被箱子里白花花的大洋晃花了眼睛。
  
  “少帅,这是?”
  
  “大洋。”
  
  两个副官:“……”他们知道是大洋,关键是,言少爷往前线送肉罐头就算了,送大洋干嘛?
  
  事实上,李谨言送这两箱大洋纯粹是突然奇想,都说艺术来源于生活,后世电视剧里不是经常有某某长官要下属去打硬仗的时候,摆出一箱子大洋用以激励士气的吗?何况楼少帅此次同德国人谈借款的事情,某些环节也需要打点的吧?
  
  谁说洋人就不懂收贿受贿的那一套了?否则日本的西门子事件是怎么来的?
  
  这事既然是他提出的,各个环节他就必须要事先做好考虑。由于楼少帅走得太急,李谨言一时之间也凑不出那么多的现钱,直到罐头厂建成,约翰结了上次的货款,同时法国的一家洋行也对家化厂的口红与腮红产生了兴趣,下了一笔订单,李谨言手头的资金才周转过来。
  
  两箱大洋,再加上两张汇丰银行和渣打银行的本票,李谨言掏钱的时候着实肉疼,但想到今后能从德国人那里坑来的,李三少安慰自己,这些前期投资是必须的,也是值得的!今后都能赚回来!
  
  李谨言的本意是想楼少帅用这些钱去打通一些关节,或者是在借款的过程中做些更有利于己方的手脚,不想在和德国人谈判之前,这些钱却有了其他的用途。
  
  买人。
  
  只是几个人,或许鲁军和冀军还不会追究,可成建制的跑,谁遇到都得上火。楼少帅收下人的同时,开展了银圆攻势。
  
  人是自己跑来的,他收下。总不能让友军白白吃亏,钱给你。当然,给的不会太多,一个人两个大洋,包括他们带走的武器和穿走的军装,也都送回去。
  
  鲁军和冀军一下子没了声音,这事无论怎么看自己都不吃亏。白花花的大洋不是假的,再加上枪都给送了回来,只要有钱有枪,兵再招就是了。何况这些兵没了,瞒着上头还能吃一段时间的空饷,何乐而不为?
  
  于是,这次逃兵事件不了了之,清点一下跑到北六省军队中的大兵,合起来能组成近两个排,其中有一多半都是老兵,虽然身上还带着些不好的习气,可只要操练过,让他们吃饱,有足够的饷银,就不怕他们起二心。
  
  跑了一次,再跑第二次?还是丢下这么丰厚的饷银和这么好的待遇?脑袋被驴踢了才干!
  
  无论北六省还是冀鲁军队,都只当这此逃兵事件是个例,没谁能想到,这口子撕开就堵不上了,不只小鱼小虾开始跑,连大鱼就开始往外游。
  
  第一天
  
  某哨兵:“报告营长,今夜营外来了一个班!”
  
  某营长:“带进来!”
  
  第二天
  
  某营长:“报告团座,哨兵带回来一个排!”
  
  某团长:“收了。”
  
  第三天
  
  某团长:“报告旅座,外边来了半个营。”
  
  某旅长:“收……等等,半个营?!”
  
  某团长:”是!“
  
  某旅长:“等等,我得问问师座,咱们少帅手里还有钱没有。”
  
  某团长:“……”
  
  就这样,在南北联军尚未开打时,北方联军内部进行了一次史无前例的大串联,北六省军队充实兵员,冀鲁军官忙着赚钱,大家当真是你好我好大家好。
  
  等到事情告一段落,楼少帅也把李谨言送来的两箱大洋花得七七八八,冀军和鲁军的上层军官们一巡视军队,傻眼了。
  
  鲁军还算好的,毕竟大部分官兵的家在山东,就算羡慕北六省的军队,也未必全都愿意跟着他们走。冀军就有些火烧眉毛了,增援泰平的一个师,光是营以下的军官就跑了一半!就算他们再招兵,没军官架子也搭不起来啊!
  
  军官们也不想着赚钱了,赶紧把口子堵上才是要紧,可不能再让人跑了,都跑光了,他们当光杆司令吗?
  
  于此同时,南方的军队也陆续开进山东,和北方军队比起来,南方联军还面临着另一个问题,方言。
  
  当淮军遇到桂军,湘军碰上粤军,常常是鸡同鸭讲,就算是上层军官,没有“翻译”,也常常是听不明白彼此在说些什么。闹到后来,一些留过学的军官,用日语和英语,或者是德语才能沟通。
  
  宋武也随军队抵达了山东,走下火车的那一刻,无论是宋武,还是此刻正在计划同德国人接触的楼少帅,都不知道,整个华夏的命运,即将从这一场战役,或者说是这一刻开始发生变化。
  
  在关北城的李谨言正忙着整合手上的资源,在给楼少帅抽调资金的时候,他才发现,虽然他手里的厂子不少,农场的规模也在不断扩大,经营的项目却有些杂乱。人终究精力有限,他必须做出取舍。
  
  最终,李谨言下定了决心,取得了楼大帅的同意后,将皂厂和家化厂合并,陆怀德任总经理,李庆云任副总经理,并由楼大帅派人监管合并后的家化厂财务,被服厂依旧由李秉负责,罐头厂的的总经理是北六省军工厂厂长杜维严的表弟,姓冯。在聘请冯经理时,李谨言并不知道他和杜维严的关系,如今知道了,也并不妨碍两人共事,只有种世界很小的感慨罢了。
  
  将厂子的大部分权力分出去,李谨言将更多精力放在了扩大农场经营上,家化厂和罐头厂的原料还要依靠这个农场供应,西药厂也已经建成,楼大帅当初言明这家药厂交给李谨言管理,但他本人也清楚,在现阶段,西药厂和罐头厂一样,必须首先供应北六省军队,在价格方面肯定不能定得太高。
  
  想到这里,李谨言就觉得自己当初的某些想法实在是简单得可笑,趴在农场的围栏上,看着骑在马上的兵哥巡视农场,除了鸡和猪,农场里也陆续开始养牛和养羊,一来农场耕地需要,二来可以丰富罐头厂的罐头种类,一些当兵前是牧民的兵哥,见到这些牛羊兴奋得双眼发光。
  
  看着骑在马上的兵哥,和在田里劳作的俄国人,李谨言仰起头,看着头顶的天空,也不知道楼少帅有没有同德国人接触,借款的事情顺不顺利,德国人愿不愿意卖给他们矿山机械……



62、第六十二章 

  今井一郎盘膝坐在矮桌旁,本多熊太郎已经醉得不省人事。
  
  放下手中的酒杯,今井一郎拍了拍手,房间的门被拉开,一个穿着日本和服的妖艳女子在门口行礼,“今井君。”
  
  “织子,下面就拜托你了。”
  
  “是。”
  
  被今井叫做织子的女人有些费力的扶起了本多熊太郎,醉眼朦胧的本多只觉得一阵香气袭来,半醉半醒的被织子扶着走出了房间。
  
  织子将本多带走之后,一个穿着和服戴着眼镜的男人走了进来,他是一个很有名的记者,向来以揭露日本下层民众的贫困,讽刺日本当局而闻名,并且和工人组织的关系密切,不只一次煽动工人罢工,在日本有不少的拥趸。在日本国内,他是受到情报部门重点关注的危险人物,甚至有人猜测他和目前活跃在欧洲的第二国际有关系。
  
  事实上,他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华夏人,祖籍福建,本名蒋庆山,日本的名字是小山庆。
  
  在日本国内受到通缉,他只得暂时来到华夏躲藏一段时间。但他并没有完全蛰伏,仍通过今井一郎和日本国内联系,不久前甚至在报纸上发表了一篇文章,讽刺内阁对发生在国内的饥荒视而不见,只想着扩大政府的权力。
  
  “小山君,请坐。”今井一郎倒了一杯清酒送到小山庆的面前,“喝一杯吧。”
  
  “还是叫我庆山吧。”小山庆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苦笑一声,”我都快忘记自己是个华夏人了。”
  
  今井一郎没有说话,只是又给小山庆倒了一杯酒,“本多这个人看似粗枝大叶,嘴巴却出乎预料的紧,我几次请他到家中,却一点关于那件事的消息都没问出来。希望织子能够有所收获。”
  
  “织子应该没有问题。”小山庆再一次举起了酒杯,“她母亲是个女佣,被她父亲强占之后抛弃,他们拒绝承认织子有家族的血统。我遇见她时,她就快饿死了。她对父亲的仇恨可以很好为我们所用。”
  
  “很卑鄙。”
  
  “是,但是比起日本人对我们做的,这又算得了什么?”小山庆附和着今井一郎的话,“况且,这些卑鄙的事情总要有人去做。”
  
  “不说这些了,喝酒吧。”
  
  在另一个房间中,织子点燃了一种能安神的香,面无表情的看着瘫倒在榻榻米上的本多熊太郎,这是一个政府官员,她的母亲告诉她,她的父亲就是一个高官,还是华族。
  
  织子跪坐在本多的旁边,白皙的手探入了本多的上衣,低头凑在本多的耳边,用女妖一般的声音呢喃道:“本多君……”
  
  第二天,本多熊太郎醒来时,织子已经不在房间中了,躺在他身边的是一个真正的日本妓女。
  
  “您醒来了吗?”本多起身的动静惊醒了躺在一旁的日本女人。
  
  “昨夜一直是你在这里?”
  
  “是的,您醉得厉害。”
  
  “哦。”
  
  昨夜的记忆十分模糊,本多朦胧的记得,自己和今井一郎喝酒,醉倒后的确是一个女人将他扶回了房间,就是她吗?
  
  织子已经将从本多口中探知的情报告诉了今井一郎和小山庆,当织子全部说完之后,两人几乎不能抑制自己的愤怒。日本吞并华夏之心,在这份条约的内容里昭然若揭!
  
  “必须阻止这件事!”小山庆在织子退出房间后立刻开口说道:“绝对不能让南方政府签署这样的条约!丧权辱国!”
  
  “不要冲动!”今井一郎沉声道。
  
  “我已经够冷静了。”小山庆腾的站起身,“这件事我来做,绝对不能让日本人得逞!现在南方政府仍有许多人对日本抱有幻想,我来亲手打破这份幻想,让他们知道,在他们同日本人谈笑风生时,日本人已经用刀子在割他们的肉了!”
  
  “小山!”
  
  今井一郎没有叫住小山庆,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离开。小山并不知道今井一郎和宋武私下里的合作关系,目前华夏正在打内战,披露这个消息,虽然能揭露日本人的狼子野心,但对南方政府的打击几乎不言而喻。
  
  宋武很可能会被这件事所影响,今井并不愿意看到这种情况发生。
  
  但是,即便能拦住小山一次两次,却不可能每次都拦住他。若因此引起他的反感或者是猜疑,情况会更加糟糕。和今井一郎不同,小山庆或者该说蒋庆山同日本人有血海深仇,只要能打击日本人,他绝对会不遗余力。他不会在乎最终造成的影响,他和今井不同,无论最后统一华夏的是南方还是北方,他都不在乎。
  
  今井一郎知道自己无法阻止蒋庆山,只得给宋武拍了一封电报。电报没有直接发给宋武,而是发到了他和宋武商定的一个秘密联络点。他和南方政府的很多官员甚至是手握兵权的督帅关系都相当不错,可行事还是十分小心,不希望被任何人看出破绽。尤其是可能引起日本人猜疑的事情,今井一郎更是不会让人抓住把柄。
  
  宋武刚参加了南方政府联军的作战会议,走出会议室,就见他的副官等在门口,“怎么了?”
  
  副官见到宋武,立刻将夹在文件中的一张纸条交给了宋武,“少帅,电报。”
  
  宋武打开一看,狭长的眸子里闪过一道寒光。
  
  “少帅,是否要回电?”
  
  “不用了。”宋武摇头,将纸条攥在手里。或许,这也是个契机,楼盛丰发给父亲的电报上隐晦提出希望能建立南北联合政府,若想达成这个提议,必须有个前提……
  
  副官来找宋武的情形被不少人看在眼里,南六省第二十二师师长孙清泉走过来,开口问道:“少帅,可是有事?”
  
  “没事。”宋武摇摇头,“姨父,和你说过多少次了,叫我阿武就好。”
  
  “礼不可废。”孙清泉坚持道:“军中就该有军中的规矩。”
  
  “罢了。”宋武笑笑,接着道:“楼逍也到了山东吧?说起来他是不是也该叫你一声舅舅?这么论的话,我和他也算是亲戚啊。”
  
  孙清泉不知道宋武说这番话是什么用意,是在提醒他,还是在警告他?或者只是无心的?无论是哪一种,他唯一能确定的是,他越来越看不透眼前这个年轻人了。
  
  “少帅,我……”
  
  “姨父,我有点事,就先走了。”宋武打断了孙清泉的话,“二十二师是进攻泰安的先头部队,我就在这里祝姨父旗开得胜了。”
  
  话落,宋武转身离开了,孙清泉站在原地,看着宋武的背影,眉头越皱越紧。之前攻占台儿庄和枣庄,立下大功的南六省第十二师师长赵连星和孙清泉关系一向不错,见他神情不对,便开口问道:“清泉,怎么了?”
  
  “我就是觉得,少帅……”
  
  “少帅什么?”
  
  “没什么。”孙清泉顿了顿,“或许是我多心了。”
  
  赵师长被孙清泉弄得满头雾水,接连问了几句,孙清泉始终顾左右而言他。问到后来,孙清泉干脆转开了话题。赵连星最终也没能从孙清泉的嘴里问出个什么来,只得作罢。
  
  南方联军的行动十分迅速,在作战计划定下的隔日,作为先头部队的南六省第二十二师便集合队伍,扑向泰安。配合行动的还有粤军第五十六师,桂军第六十一师。于此同时,在最先燃起战火的安徽境内,攻下安庆的鄂军突然遭受到了赣军和皖军的联合进攻,情况危急。被围困在宿州的的鲁军也基本陷入了孤立无援,进入亳州的豫军萌生退意,司马大总统的一份电报却彻底打碎了袁宝珊的小算盘,豫军不能退!
  
  虽然南北双方目前争夺的焦点在山东,但安徽同样重要!若是能拿下安徽,便能威胁江苏,届时,进入山东的南方联军将时刻面临被彻底切断后路,困在北方的危险,必将军心不稳。
  
  针对南方联军突然大规模调动,北方联军也立刻做出了回应,一方面构筑坚固的防线,将南方联军的先头部队牵制在泰安,给对方造成加大力度便能攻下泰安并北上济南的错觉,另一方面利用本地军队熟悉地形的优势,设伏或是绕到南方联军的身后,一股股的吃掉,削弱他们进入山东的力量,以便于最后的反攻!
  
  就在此时,北方联军内部出了一件大事,山东督帅,北方联军名义上的副总指挥,竟然在仗就要打起来的时候跑了!还没跑远,跑去了德国人盘踞的青岛!
  
  “韩庵山昏头了吗?!”
  
  北方联军内部所有将领都不明白韩庵山在想什么,他就这么丢下部队,丢下副总指挥的名头,跑了?他脑袋被石头砸了吗?
  
  战后,韩庵山矢口否认他是主动跑路,坚称他是被敲晕装进麻袋,一路“运送”到了青岛,却说不清到底是谁“劫持”了他,就连他身边的警卫也不知道大帅到底是自己走的还是被人装麻袋劫走的。
  
  “韩督帅怯战逃跑”一事一直成谜,毕竟临战退缩并不是韩庵山的性格,而且此次南北大战本就由他挑起,北方联军实际上还是占据了优势,他在此时跑路实在不合常理。
  
  有人猜测韩庵山说的是实话,劫持他的是日本人,日本人和南方政府关系一向密切,或许是想借此动摇北方军心。也有人说是北方联军内部的人干的,经过此战,山东必将易主,韩庵山是他人接手山东最大的障碍。反正他也只是挂着个副总指挥的名头,真正指挥军队制定进攻计划的另有其人,他在与不在,并不会对联军产生太大的影响,还不如趁机搞臭他的名声,把他彻底逐出山东。
  
  实际上,就算没有这一场闹剧,韩庵山在山东的名声也不怎么好,最让人诟病的,是他鼓励民间种植大烟,并十分嗜杀。
  
  韩庵山跑路的消息传到了南方联军耳中,没等他们高兴,自己内部也出了问题。一夜之间,一篇关于南方政府与日本政府商谈卖国条约的新闻,将南方政府推上了舆论的风口浪尖。
  
  虽然最初刊登这篇新闻的报纸影响力不大,但接下来,广州,上海,京城等地的各大报刊纷纷转载,并言之凿凿的附言,此绝非杜撰。
  
  至此,民间大哗,自南京,马关,辛丑,华夏在异族的逼迫下,签订了一份又一份丧权辱国的条约,却全都比不上这份条约的苛刻与贪婪!
  
  “丧权辱国,当真是丧权辱国!
  
  “华夏之耻!”
  
  “日本人浪子野心,妄图灭我华夏!”
  
  “骇人听闻!”
  
  一时之间,南北内战的风头竟然也被这份条约盖过,处于舆论中心的南方政府变得焦头烂额,郑大总统更是在总统府的大门前被人扔了炸弹,幸好炸弹的爆炸威力不大,他距离又有些远,只是受了轻伤。警察当场逮捕了扔刺杀他的人,却被周围的民众围攻大骂,刺杀者被当成了英雄了,报纸上也对他多番报道,全部是同情的言论。
  
  李谨言看着关北城报纸上关于那份条约的报道,读着上面列出的条款,除了没有关于山东和汉冶萍公司的内容,几乎和历史上的二十一条一模一样!
  
  袁大头被历史上的某只蝴蝶扇没了,这份变相的《民四条约》却还是出现了。虽然从1915年提前到了1912年,按照华夏的时间来算,依旧是民国四年!
  
  这是不是意味着,冥冥中有一股力量,一直想要把被改变的华夏历史再扳回到原本的轨迹上?
  
  想到这里,李谨言的背后一僵,想起华夏民族在那半个世纪中遭受到的苦难,他告诉自己,绝对不能让华夏的历史再回到原点!哪怕拼尽他的所有,也在所不惜!
  
  于此同时,在青岛的德国总督瓦尔德克见到了一个老朋友,德意志驻华夏公使哈克斯绍绅,与哈克斯绍绅同行的,还有一个瓦尔德克并不认识的华夏人。
  
  互相问候之后,瓦尔德克开口问道:“不介绍一下吗?我的朋友。”
  
  “这位是展长青,展先生。”说到这里,哈克斯绍绅的语气一转,“他为我们带来了一份诚意十足的礼物。”



63、第六十三章

  “借款?”德国总督瓦尔德克是海军上校出身,却不像寻常的普鲁士军人一样只懂得服从命令与下达命令,他很聪明,并且十分谨慎,这让他从1911年上任以来,一直稳稳的坐在总督的位置上。而不是像他的前任一样,被人抓住把柄很快赶下了台。
  
  瓦尔德克双手交握,神情严肃的说道:“我希望阁下能够说明理由。”
  
  “当然。”展长青点点头,他能说一口流利的英语,还是标准的牛津腔,这让他同瓦尔德克与哈克斯绍绅交流起来都没有太大的问题,“在之前满洲里的谈判过程中,贵国公使哈克斯绍绅阁下能够仗义执言,我方一直心存感激。”
  
  展长青的话让哈克斯绍绅得意的勾起了嘴角,“阁下,我的所作所为,皆是出于心中的正义。”
  
  心中的正义?作为一个强行从华夏占据了青岛的侵略者,和他这个华夏人谈正义?
  
  按照李三少的话来说,那就是,可以再不要脸一点吗?
  
  将心中腾起的怒火压下,脸上依旧挂着得体的笑容,展长青继续说道:“华夏人有一句老话,投桃报李。给予我们帮助的人,我们自然会回报。而那些对华夏不友好的野蛮邻邦,则必须给予回击!”
  
  对华夏不友好的野蛮邻邦?关于这个野蛮邻邦的猜测,让哈克斯绍绅与瓦尔德克都有些兴奋,很显然,这个野蛮的邻邦不是俄国就是日本!
  
  无论是哪一个,德意志都乐见其成。德皇与沙皇是表兄弟,双方在巴尔干半岛却有着不可调和的矛盾。而日本这个东洋岛国,已经同英国结盟,一样算是德国的敌人!
  
  虽然楼盛丰只是个地方军阀,但他所统辖的土地面积几乎相当于欧洲的一个中等国家。这个军阀十分强势铁血,一旦触犯他的利益,他会不顾一切的反扑。之前同俄国人在满洲里的战争足以说明这一点。战前几乎没人看好他,他却出乎所有人意料的胜利了,连高卢雄鸡也不得不承认看走了眼。
  
  更让德国人关注的是他的继承人楼逍,根据资料显示,这是一个具有普鲁士军人作风的年轻人,从德国军校以优异的成绩毕业,并且得到施里芬元帅的赏识。他所统帅的军队几乎全部装备德制武器。这股军阀势力已经隐隐透出了亲德的意向,如果能进一步拉近彼此的关系,利用他们牵制俄国在远东的力量,想必皇帝陛下也会十分高兴。
  
  不过,德尔瓦克还是十分谨慎,之前华夏签订对外借款合同,无非是以铁路,矿山甚至是关税作为抵押。楼盛丰和其他的华夏上层统治者很不一样,他很难相信这样一个明显有民族主义倾向的军阀,会同他人一样行事。
  
  “恕我直言,展先生,借款并不是无偿,也不是没有条件的。”德尔瓦克说道。
  
  “这是当然的。”展长青脸上依旧带笑,“世上没有白吃的午餐。”
  
  “那么,贵方打算用什么做抵押?铁路?矿山?还是其他?”
  
  “都不是。”展长青并不打算开门见山的对这些德国人说,他们要去抢俄国人的土地,然后在上面寻找矿藏,邀请德国人共同开发,这个条件看似诱人,却更像是画了一张空饼,德国人不是傻子,恰恰相反,这些看似刻板的普鲁士人,比谁都精明。展长青认为,若是直接提出这个条件,德国人并不会太感兴趣,无论是从俄国人手中抢夺土地,还是在上面寻找矿藏,都还只是个假设,并不能马上带来实际的利益。
  
  他认为谈判条件中的另外一条,也是李谨言要求增添上去的,或许能取得更加好的效果。
  
  “都不是?”哈克斯绍绅和德尔瓦克被展长青的话弄得有些糊涂。
  
  “如果贵方同意借款,这些钱大部分会用来购买贵国的机械和车床。众所周知,德国的机械是最好的。”
  
  展长青明显带有恭维性质的话让两个德国人的脸上都露出了一丝笑容,的确,德国鲁尔区堪称世界工业的心脏,他们有足够的信心,可以骄傲的对任何人说,德国的机械是世界上最精密,也是最好的!
  
  “只是购买机械和车床吗?”德尔瓦克不再摆出一副严肃的姿态,而是轻松的靠在了椅子上,“这样的话,借款的数目是多少?”
  
  “四千万德国马克。”
  
  “多少?”
  
  哈克斯绍绅和德尔瓦克都以为自己听错了,四千万德国马克,相当于两百万英镑!只是购买机械和车床需要这么多钱吗?
  
  “当然不只是这样。”展长青话说到一半,故意顿了顿,“事实上,我们还有另外一个目的。”
  
  他的故作神秘成功引起了两个德国佬的兴趣,展长青见两人上钩,便继续说道:“阁下知道,不久前我们同俄国人作战,俘虏了不少俄国士兵。”
  
  “是的。”
  
  “这些士兵中有一名上尉,他告诉了我们一个秘密,以此作为交换让他能留在华夏。”
  
  “秘密?”
  
  “是的,秘密。”展长青将声音拉长,压低,“煤矿!在西伯利亚,有一个储量丰富的煤矿!”
  
  “煤矿?”
  
  “是的,这名上尉的父亲是一名专家,为一个俄国贵族工作,他已经探查出了这个矿的具体位置,距离华夏边境很近,遗憾的是,这个贵族不小心得罪了俄国宫廷中的一个权力人物,性命不保,这件事就因此被人遗忘了。”
  
  展长青开始半真半假的忽悠两个德国人,这个地方是真实存在的,但那里是否有矿藏就两说了。他的目的只是让德国人拿出钱来,就算事情败露,也可以推到那个俄国上尉的身上。他们也是被骗了,不是吗?
  
  就在展长青忽悠德国人的时候,南方联军的先头部队已经从兖州出发,包括南六省第二十二师,师长孙清泉,粤军第五十六师,师长唐玉璜,桂军第六十一师,师长庞天逸。除了第二十二师,桂军和粤军的一个师都只有八千多人。吃空饷几乎是所有军队不成文的惯例,孙清泉也说不出什么。让他看不过眼的是,少数桂军士兵除了步枪竟然还背着烟枪,就是俗称的双枪兵。由于宋舟严令南六省军队中不许收抽大烟的兵,一旦军官被发现抽大烟也立刻逐出军队永不录用,南六省的官兵中已经基本杜绝了抽大烟的陋习。可是广西地处偏僻,民众多穷困,种植大烟对当地人来说是一条生路。广西的督帅本身就是个大烟鬼,只要他还坐镇广西,想在广西禁烟根本就不可能。
  
  “这样的军队也能打仗?”
  
  二十二师是新组建的部队,老兵只占不到三分之一,余下的大多是新兵蛋子,别看在训练场上虎虎生风,一开口就露了底。
  
  “千万别小看了这些人。”一个老兵拍了一下新兵的头顶,“他们打起枪来又准又狠,子弹颗颗咬肉!”
  
  “真有那么神?”
  
  “你别不信,上了战场就知道了。”
  
  先头部队过了曲阜,孙清泉下令放慢速度,半天的路程足足走了一天时间。沿途派兵侦查侧翼,将范围扩大方圆三百米。
  
  粤军第五十六师师长唐玉璜和桂军第六十一师师长庞天逸对孙清泉的过于小心不以为然,这种老牛拉破车一样的速度,到了泰安天都黑了!
  
  他们是来打仗的,不是来行军的!
  
  孙清泉对唐、庞两人的心思也能摸到几分,他不是不想加快速度,毕竟泰安就在眼前,可他心里总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北方的军队就这么轻易让他们顺风顺水的到了泰安?这未免……随着泰安越来越近,孙清泉心头不祥的预感也越来越强烈。
  
  轰轰轰!
  
  几声震耳欲聋的炮响,眨眼间地面上炸出了数个巨大的弹坑,腾起了滚滚的黑烟,老兵们下意识的卧倒,新兵们耳朵轰鸣,眼前发花,要么傻愣愣的站在原地,要么就是四下逃散,很快就被下一颗砸下的炮弹夺去了性命。
  
  班长排长和连长们大声呵斥着这些无头苍蝇一样的新兵,让他们不要乱跑,几乎被炮声震聋了耳朵的士兵们没一个听他们的话,在第一轮炮击之后,趴在地上的老兵只要还能动的,也是爬起来就跑。那些一动不动的,基本已经不会喘气了。
  
  “跑什么?!回来!”
  
  三个师长在第一时间就被保护起来,炮弹的落点距离他们也有些远,可眼睁睁的看着自己手下的兵被炸死,怎么能不心疼!
  
  “重炮!”一个满脸乌黑,身上染着血迹的团长向孙清泉报告说:“师座,是重炮!”
  
  “重炮?”
  
  孙清泉心下一惊,据他所知,北六省联军中唯一的重炮部队,就在楼逍的独立旅!难道他们遇上独立旅了?
  
  炮声依旧没停,孙清泉也不敢再想其他,重炮砸下来还有个好?甭管三七二十一,先跑了再说吧。
  
  所谓新兵怕炮,老兵怕号,在面对重炮的时候,都已经成了浮云。就算枪打得再准,拼起刺刀来再不要命,一个炮弹砸下来也照样轰成渣渣!
  
  楼逍骑在马上,在望远镜中看着几轮炮击之后一片混乱的南方联军先头部队,这就是南方的军队?
  
  “少帅,没想到这帮南蛮子这么不禁打。”一个团长也拿着望远镜向远处观望,“这一个个的,跑得比兔子还快。”
  
  楼少帅没有接话,片刻之后,突然开口道:“停止炮击。”
  
  “啊?”重炮营的营长和手下的炮兵们正打得起劲,听到停止炮击的命令,一时之间还没反应过来,不是说要打满半个基数?
  
  “少帅有令,停止炮击!”传令兵又重复了一遍命令。
  
  正在逃跑中的三个师发现炮声突然停了,有胆大的回头看了一眼,顿时吓得一蹦高,撒丫子比之前跑得更快。
  
  “骑兵!”一边跑一边扯着嗓子喊:“骑兵来了!”
  
  喊话的是个桂军,听得懂的也只有桂军,但不需要听懂他的意思,身后隆隆的马蹄声就足以说明一切。孙清泉有心下令一部分士兵留下阻击,可没人听他的。跑得最快的已经在前方两百米开外了。
  
  这场战斗开始得突然,计划得周密,过程却有些儿戏。
  
  自从南方政府爆出和日本人商谈卖国条约的丑闻后,北方联军就改变了作战计划,他们不打算再被动迎敌,而是主动出击,先打掉他们的先头部队,再攻向兖州和临沂,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最好的结果,就是能将他们彻底赶出山东。之后顺势南下,攻入江苏,联合豫军和鄂军围攻安徽!
  
  江浙是宋舟的老巢,他必然不肯轻易放弃,在江苏肯定有一场恶战要打,但是现在国内的形式对北方十分有利,南方政府大失民心,若不能趁机彻底压垮南方,再想找到这样的机会实在是不容易。
  
  提出这个大胆进攻计划的是楼逍,他也主动承担起了主攻的任务。
  
  包括迎击先头部队,以及攻打兖州和枣庄,都由独立旅打头阵。北六省第十师和第十一师作为侧翼响应,冀军和鲁军也被安排了任务,可怎么看都像是打酱油的角色。
  
  实际上,他们不想打酱油也不行,鲁军的主心骨韩庵山跑去青岛了,冀军在之前的北方联军大串连活动中,跑掉三千多大头兵,三分之一的下层军官,连营长都跑了两个!余下的人也是心思浮动,军队的战斗力肯定要打个折扣。让他们带着这样的军队上战场,不是等着打败仗吗?
  
  于是,兵强马壮的北六省军队,在众望所归之下承担起了最艰巨的任务。
  
  一开始,独立旅的官兵还严阵以待,毕竟那些老兵把桂军和粤军的战斗力说得太邪乎了一点,什么打枪贼准,什么断子绝孙手,让这些还没上过战场的新兵心里直突突。可等真和对方面对面,这些老兵才发现,他们错了,彻底错了!
  
  三年前,他们还和这帮南军拿着一样的装备,子弹都是按颗发的,几抢打没,号声一响就得端着刺刀往上冲,现在却完全不一样了,他们有重炮,有机枪,有德国造的步枪!

  重炮一响,每发炮弹砸下来都是直径几十米的大坑,这么打仗,简直就是欺负人没两样!几个不久前投奔到独立旅的冀军和鲁军士兵看着眼前的情形,腿肚子直哆嗦,和这样的军队碰上,怎么打?



64、第六十四章 

  展长青和德国总督瓦尔德克的第一次见面称得上愉快,临走之前,他为瓦尔德克留下了一份小小的礼物,一个楼氏罐头厂新出产的罐头礼盒。这份礼物最让人心动之处并不在于其精致的包装,也不是里面美味的罐头,而是礼盒最底层压着的一张渣打银行汇票,金额足以让瓦尔德克后半辈子衣食无忧。
  
  瓦尔德克一遍又一遍看着上面的金额,他有些犹豫,可心中的天平却不断倾斜,最终还是将它拿起来装进了自己的口袋里。
  
  独立旅并没有对南方联军的三个师赶尽杀绝。事实上,在那场把三个师的官兵吓得腿软的炮击之后,独立旅的骑兵也只是追在溃逃的官兵身后,像是牧民驱赶羊群一样把他们向来路赶去。
  
  粤军和桂军的两个师多是老兵,打起仗来不要命,跑起路来也同样勇猛,半天下来,几乎全都跑到了二十二师的前面,落下他们近五十多米。千万别小看这五十米,在战场上,这就是生与死的距离。
  
  被骑兵追上的步兵只有两个选择,要么投降,要么等死。
  
  第二十二师的官兵们跑路输给友军,战斗力比不上敌军,若是不想死,唯一的选择就是敌军追上来时举手投降。到底大家都是华夏人,总不至于投降了再给他一刀吧?
  
  南方联军的先头部队一路狂奔,独立旅的骑兵一路猛追,没过一会,队伍的末端就少了一截。
  
  由于南方联军的三个师败得太快,没人能想到只是用炮轰了两轮,他们就撒丫子跑了,作为策应的北六省第十师和第十一师根本来不及抵达战场指定的位置,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合围并吃掉这三个师的计划落空。
  
  第十师的师长戴晓忠一把抓下头上的军帽,“这帮南方佬跑得也太快了点,兔子似的。这可怎么和少帅交代?”
  
  鲁军和冀军得到消息后也不敢相信,他们不是没和南方的军队打过,尤其是被打到家门口的鲁军更有发言权,把他们揍得够呛的南军,被楼少帅几炮轰跑了?
  
  他们是不是昨晚没睡醒,还在做梦呢?
  
  无论冀军和鲁军怎么想,也无论北六省的两个师长有多郁闷,南六省的第二十二师和粤军桂军的两个师,一路撒丫子跑回了兖州,有人跑得枪都丢了,回来的时间比之前缩短了一半不止。
  
  兖州的守军看到前方烟尘滚滚,还以为北方联军避开己方的先头部队,绕道来攻打兖州,紧接着却发现这群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家伙是自己的友军!
  
  没等守军开口询问到底是怎么回事,枪声已经响了起来……
  
  山东的战况在报纸上出现得并不频繁,此时国人的目光仍主要聚集在南方政府同日本人商谈卖国条约的丑闻上。
  
  郑大总统被人扔了炸弹之后就一直深居简出,连政府会议都极少参加,这让政府内部对他不满的声音也越来愈多。
  
  和日本人谈卖国条约的是郑大总统,挨骂的却是南方政府的全体官员。愤怒的民众不会去管其他政府官员到底知不知道这件事,他们只认准了一件事,郑怀恩是南方大总统吧?这份卖国条约是他和日本人谈的吧?那整个南方政府都脱不了干系!
  
  “你郑怀恩卖国,却拖了大家下水!”
  
  政府内部不满的情绪愈发高涨,郑大总统也是有苦难言,他从一开始就没想过答应日本人的条件,他很清楚,一旦他在这份合约上签字,他的名声恐怕比前朝的李中堂都要难听!他只想尽量拖延,等到南方的军队和北方军队分出个胜负之后,再和日本人计较。却没想到有人把这个消息泄露出去了!他查过身边的人,没发现任何线索,唯一的可能就是日本人那边露了消息。
  
  但最终查出来又怎么样?尽管他没在合约上签字,事到如今,哪怕他说破了嘴皮子,他的名声也已经臭不可闻了。日本驻华公使伊集院彦吉曾私下找过郑大总统,现在摆在他面前的路只有两条,要么彻底投靠日本人,当个彻头彻尾的卖国贼,要么就放弃手中的一切权力,从大总统的位置上引咎辞职。
  
  无论哪一条路,郑怀恩都不愿意选,可除此之外,没有第三条路给他走。
  
  沉默的坐在办公室中,郑怀恩仍能清楚回忆起当年起义成功,自己被起义士兵簇拥着,群众夹道欢迎的场景。
  当年满怀一腔救国救民的热血,奋不顾身,拼尽一切希望能将华夏带上一条富强的道路,这份理想什么时候开始变质的?他什么时候开始为权力汲汲营营?开始和日本人……
  
  他迷失在了人生的岔路口,在一条满是泥淖的路上越行越远,等回过头来才发现,他再也走不回原来的路了。
  
  郑怀恩想了许久,终于做下了决定。
  
  第二天,郑怀恩召集了南方政府全体要员召开临时会议,在会上宣读并签署了他在大总统位置上的最后一份文件,委任南六省督帅宋舟代行大总统之权,为临时大总统,直至下一届总统选举。之后通电全国,宣布下野。
  
  郑怀恩的时代,落下了帷幕。
  
  通电一出,举国沸腾。
  
  “卖国贼郑怀恩终于下野!”
  
  “南六省督帅宋舟暂代大总统之职!”
  
  “华夏之幸!国人之幸!”
  
  正同北六省军队在兖州城下鏖战的南六省军队听到消息立时振奋,纷纷高喊为大帅效死,拼死将进攻的北六省军队压了回去。
  
  重炮威力巨大,却拖曳困难,此时的北六省军队同南六省军队一样,手中只有七五山炮等轻型火炮,并不能对守军造成如之前一般的震慑。虽然北六省军队的火力依然占优,可固守兖州的南六省军队是宋舟起家的老底子,打起仗来很有章法,加上溃退回来的三个师,楼少帅想要轻易拿下兖州并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在发起了两次强攻之后,楼少帅下令暂停进攻,他刚收到楼大帅发来的一封电报,宋舟已经接受了南方临时大总统之职,拿到大总统印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给楼大帅发了一封电报,他同意楼大帅之前的提议,建立南北联合政府。
  
  与此同时,宋武也收到了内容类似的电报。两人都明白,若是这件事能顺利进行,这场内战很快就会结束。只不过,恐怕还有一个障碍需要解决,楼逍和宋武脑海里闪过了一个相同名字,司马君。
  
  关北城
  
  楼夫人已经显怀,最近吐得利害,连看了几个大夫都没有起色,楼大帅除了关心前方的战事,处理政务之外,几乎整天都围着楼夫人转,总想着帮忙,却往往是越帮越忙。楼夫人脾气再好也忍不住发怒了。她本来就够难受的了,这还给她添乱添堵算怎么回事?一把将帕子甩在了楼大帅的脸上,让丫头把他赶出去。
  
  “大帅,夫人身上难受,您多担待些。”
  
  丫头嘴里一边说着好话,一边坚定不移的将楼大帅从房间里赶了出去。大帅自己也说过,现在家里夫人最大,凡事听夫人的就对了。
  
  被赶出房门的楼大帅看到坐在沙发上吃点心的李谨言,随口问了一句:“儿媳妇啊,你说说,这日子到底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李谨言:“……”楼大帅问他,他问谁去?
  
  他在外边忙了一天,肚子饿得咕噜叫,虽然中午去赴了商会的邀请,席间也只顾着和那些老狐狸打机锋了,生怕被谁一句话给套进去,压根没能吃饱。紧接着又在罐头厂忙活了一个下午,回到家肚子都饿扁了了。想坐下吃几块点心,就被楼大帅逮住了。
  
  楼大帅也是随口一问,没真的想让李谨言给他个答案,背着手打算回书房,突然想起一件事,停住脚步,转头对李谨言说了一句:“逍儿在山东一切顺利,你不用惦记他。”
  
  李谨言:“……”这话题转换得是不是有点快,他什么时候说惦记楼少帅了?
  
  “你之前给他送钱的事我也知道了,帮了大忙了。”
  
  “真的?”李谨言眼睛一下子亮了,该不是借款的事情有眉目了?
  
  “当然是真的!”楼大帅三言两语的把在北方联军内部发生“大串联”的事情和李谨言说了,“这可都是老兵,别说两块大洋,招新兵的安家费也不只这个数。”
  
  “大帅,”李谨言突然开口问道:“你说少帅将我给他的钱都用来招兵了?”
  
  “啊。”楼大帅点点头,哈哈一笑,“光是招兵还不算,还弄来了好几个营长,连长,排长,都是正规军校毕业。”
  
  “那我给他的那个信封里的……”
  
  “应该也花了吧。”楼大帅摸摸光头,“要不你发一封电报问问他。”
  
  李谨言:“……”原来楼少帅的属性除了饭桶之外,还有败家吗?
  


65、第六十五章 

  “我辈同为华夏人,本不应同室操戈,舟不才,谨提议成立南北联合政府,以自强华夏,驱逐外侮,共建民主自由之国度。宋舟,江。”
  
  这封通电发自民国四年七月三日,也是宋舟接任南方政府临时大总统之位后,发出的第一封全国通电。
  
  “建立联合政府,自强华夏!”
  
  报纸上全文刊载了这封电报,并在电报后发表了多篇评论,号召国内的有识之士共同支持南方政府这一提议,停止内战,驱逐外侮,建立民主自由的国家。
  
  虽然目前华夏国内的老百姓百分之九十以上都是不识字的,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也听不懂什么民主自由,但大家都知道一个道理,天下不太平,老百姓的日子就不好过。一旦打起仗来,军队过处就像蝗虫过境,遇上军纪好的还罢,若是碰上那些不干人事的,遭罪的还是老百姓。
  
  “宋舟倒是打得好算盘。”司马大总统放下报纸,捏了捏眉心。
  
  自江电一出,北方政府占据的舆论优势当真如滚滚江水般付之东流,国内的大部分有识之士立刻做出了响应,就连北方政府内部也出现了停止内战,共建联合政府的声音。虽然北方各省手握实权的督帅还没有表态,但司马君明白,这也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大总统,电报。”
  
  秘书敲门进来,将几份电报放在了司马君的面前,司马君忍不住哼了一声,湖北宋琦宁,河南袁宝珊,山西阎淮玉,都和报纸上一个论调,就连陕甘的马庆祥和青海的马庆瑞也凑了把热闹。司马君就不明白了,这两个马匪胡子也懂什么民主自由?
  
  “北六省那边有消息吗?”
  
  “目前为止没有。”
  
  “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司马君摆摆手,秘书走出房间关上了房门,看着面前的几封电报,司马君的脸色越来越沉,拿起发自山西阎淮玉的那封电报,看了一遍又一遍。
  
  楼盛丰,若没有他的授意,向来圆滑的阎淮玉不会发这份电报。这个一向懂得明哲保身,最擅长左右逢源的老滑头,能在第一时间态度鲜明的表示支持建立南北联合政府……恐怕,他的那个好兄弟已经承诺给他不少的好处了吧?
  
  停止内战,建立南北联合政府,华夏就能统一了?
  
  简直是做春秋大梦。
  
  这些割据各省,手握实权的土皇帝,真会心甘情愿的接受联合政府的领导?恐怕那个时候,才会真的热闹起来吧……
  
  司马君一直认为,若想统一华夏必须通过武力。南北对峙,双方尚且能在各自的阵营中互为依仗,虽有龃龉,到底不会影响大局。一旦建立联合政府,则之前的局面被彻底打破,不说成为一盘散沙,却也好不到哪里去。
  
  华夏被独裁统治了几千年,龙椅上的皇帝没了,老百姓就真懂得何谓民主自由了?
  
  “想要建立联合政府?”司马君冷笑一声,“好,我成全你们!”
  
  宋舟江电发出后的第四天,北方政府大总统司马君通电全国,赞成南方临时大总统宋舟的提议,共同建立南北联合政府,并提议就共建联合政府的诸多问题进行和谈。由于这天是民国四年七月七日,这封电报也被后世称为民四虞电。
  
  虞电一出,华夏民众再次沸腾。安徽,山东境内的枪声也停了下来。华夏各省的督帅纷纷通电表示支持这一决定。
  
  楼盛丰是第一个发表通电明确表态的,随后是湖北,紧接着就是山西河南等省,连身在青岛的韩庵山也发了一封表示支持的通电,时刻提醒大家,他韩庵山到底还是山东的督帅!
  
  南方各省也不甘落后,建立联合政府本就出自宋舟的提议,此刻怎能让那帮北方佬抢了风头?四川刘抚仙,贵州唐廷山,云南龙逸亭,甚至连新疆的李佳才都凑了一回热闹,旗帜鲜明的表示支持建立南北联合政府。
  
  一时之间,华夏大地仿佛只有一个声音,停战,和谈,建立联合政府。
  
  各国驻华公使也对此啧啧称奇,难道华夏真要藉此统一?只有在华夏几十年的英国公使朱尔典摇了摇头。若无强有力的政府,恐怕也只是名义上的统一,实质上的分裂。对于这些通过各种方式在华夏攫取利益的帝国主义国家来说,一个四分五裂的华夏,才是他们最愿意看到的。
  
  兖州城下的枪声早已经停了,依照目前国内的形势,这仗基本不用再打下去了。
  
  ”少帅,对面来人了。”
  
  宋武正在看电报,副官带着一个手臂上配有红十字袖标的卫生兵走了进来,虽然是个卫生兵,却也长得人高马大方脸虎目。在南六省的军队中,这样的身板做个机枪手绰绰有余。
  
  卫生兵不是自己来的,他身后还跟着两个穿着北六省军装南方兵,每人肩膀上都扛着一只木箱子。
  
  “这是什么?”
  
  “药品,还有罐头。”卫生兵站在宋武面前一点也不怵,来之前听人说这也是个少帅?虽说长相不差,个头也不矮,但这身板气派比起他们少帅可是差得远了!
  
  两只木箱子在送进来之前就已经被检查过了,毕竟还没有收到正式的命令,他们就还不是“友军”。
  
  “药品?”
  
  “是的,止血粉和消炎药。”磺胺已经大量配发到北六省的前线部队使用,这些卫生兵都是由军医手把手教出来的,对于磺胺这个药名总是觉得拗口,有的卫生兵连这个两个字念什么都不知道,最后军医没办法,干脆统一叫消炎药。直到乔乐山把青霉素弄出来之后,这些大兵才陆续改口。
  
  卫生兵简单说明了两种药物的使用方法和用量,又重点介绍了另一个箱子里的罐头,最后才把来之前连长的重点交代的话说了出来,“大家都是华夏人,还请贵军爱护当地百姓,莫要滋扰地方。”若不是这个卫生兵懂点南方话,这个任务也轮不到他一个大头兵。
  
  听了卫生兵的话,宋武点点头并没有生气,楼逍此番行事的确有些出乎预料,却在情理之中。南方联军三万多人在兖州,粮食和药品都是个大问题。进入七月天气越来越热,不说重伤员,很多轻伤员的伤口也已经发炎,伤口发炎意味着什么,凡是上过战场的老兵都知道。
  
  “多谢楼旅长,我宋武保证约束手下的军队,绝不滋扰地方。”
  
  卫生兵和另外两个大头兵离开了南方联军的军营,宋武立刻让军医将那箱药品带下去,“先给重伤员用,看看效果如何,再给轻伤员用药。”
  
  军医带着药品离开了,余下的那箱罐头,宋武先启开一罐,看看没有问题,才让副官带下去给各个营连分发。
  楼少帅并未只给宋武送了东西,粤军和桂军也分别收到了药品和罐头。送东西的人不是独立旅的官兵,而是在之前的追逐战中被俘虏的桂粤两军士兵。
  
  粤军第五十六师师长唐玉璜听下属报告说,北军那边送东西来了,一时之间还没反应过来,直到手下的一个团长带着两个穿着北军军装,却明显是南方人的大兵走了进来,他才相信自己没听错。
  
  “师座,对面送来了药品和罐头。”那个带人进来的团长说道:“我看过了,都是好东西。”
  
  唐玉璜听着团长的报告,又从送东西来的大兵口中得知了他们在独立旅中的一些见闻,神色微动,楼盛丰的这个儿子,还当真不一般啊。
  
  桂军第六十一师师长庞天逸这两天也正为军中的伤员发愁,楼少帅这一箱药品无异于雪中送炭。尤其是那些消炎药,之前听都没听说过,可送东西的几个原桂军士兵说,独立旅中的伤兵就是用这个药,连肚子破个窟窿的重伤员命都保住了。还撸起袖子给庞师长看自己的伤口,一道划过半个手臂的长口子,一点发炎红肿的迹象都没有,不由得庞天逸不信。
  
  和粤军一样,这些被俘的桂军也加入了独立旅,那个笑起来跟个佛爷似的姜参谋说了,成立联合政府后,大家就都是自己人了,在哪里当兵不都一样?况且加入独立旅,每月的饷银绝不克扣,还有一套新军装,一双新鞋,一天三顿干的,顿顿都能吃饱,隔三差五还能吃到一盒肉罐头开开荤。这样丰厚的待遇,广东兵听了都流口水,更不用说广西兵。
  
  不过那个姜参谋可真是个能人,竟然能讲一口流利的广东话,连壮语都会说,有他一番劝说,这些被俘的两广子弟才会答应加入独立旅。
  
  楼少帅终于发现这个军需官似的参谋原来还有这等用处,姜参谋却笑道:“少帅,我这才哪到哪啊?我老叔,后勤部的姜部长,那才叫一个厉害!连江浙一带的方言都能听明白,还能说。我会这些还是他教的。”
  
  楼逍点点头,姜参谋当天就被任命为独立旅新兵营的教导员,军衔少校。
  
  姜参谋摸了一把自己下巴上的肥肉,教导员就教导员,只要能在独立旅呆着,怎么样都成。关键是在这里能吃到少帅夫人送来罐头,尤其是前些天送来的牛肉罐头和红烧肉罐头,就独立旅有,那味道可真是……想到这里,姜参谋看了看表,这怎么还不到饭点啊?
  
  到桂粤两军去送药品和罐头的大兵磨蹭到下午才回来,回来的时候身后还跟着一串尾巴。
  
  哨兵不敢随便放他们进去,把他们都拦在营地外,立刻向上峰汇报。一个班长跑过来和那几个去送东西却带人回来的大兵比划了好一阵子,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之后乐了。
  
  得,这又是一群“逃兵”。
  
  友军来投奔不奇怪,这“敌军”怎么也来?
  
  班长不敢擅自做主,马上上报了排长,排长去找了连长,连长去找营长,一级级上报,最终找到了楼少帅的跟前。
  
  “少帅,这事咋办?”
  
  几个团长和之前友军士兵来投奔时的态度不一样,不是他们不喜欢老兵,而是这些南方兵和北方兵语言不通,身板看起来也不如北方大兵结实,人数少时还好办,这要是多了还真不好安排。早知道就不让那些两广的兵回去送东西了,这还买一送三了。
  
  楼少帅沉默半晌,下令都收了。和那些被俘的士兵一样仔细甄别,抽大烟的一概不要,挑拣出来的都送去姜教导员的新兵营。
  
  某团长:“少帅,那钱送不送?”
  
  楼少帅:“不送。”
  
  某团长不解,少帅怎么变抠门了?刚想再问一句,就被身旁的另一个团长拉了一下,没见少帅的脸色都不太好看了吗?前天少帅夫人又往前线送了十来箱罐头,和箱子一起来的还有一封信,自从少帅看过那封信之后,脸色就一直没好看过。
  
  “你说,少帅夫人是和少帅说了什么?”
  
  “我哪知道?”一个团长挤挤眼睛,“该不是说想少帅了?”
  
  “你媳妇写信说想你,你脸会拉这么长?”
  
  “TNND你故意的是吧?找揍就说一声!”
  
  “我怎么故意了?”
  
  “老子都三十了还没娶上媳妇!”
  
  “兄弟不是诚心的。之前不是一个部队的,不熟悉啊。”说话的团长顿了顿,“说起来,你为啥娶不上媳妇,因为长得太磕碜了?”
  
  “老子看你真找揍啊!”
  
  几个团长的话楼少帅没听到,他只是沉默的拿出了李谨言的那封信,面无表情的看着信纸上的内容,没人知道他现在在想什么。
  
  李谨言正同罐头厂的冯经理商量事情,突然感到后背窜起一股凉气,身上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言少爷?”
  
  “没什么,”李谨言搓搓胳膊,“这屋里好像有点冷。”
  
  正用手绢擦汗的冯经理动作一顿,瞅瞅窗外,现在是七月天,没错吧?
  
  李谨言也只是走神了片刻,随即就和冯经理谈起了正事,罐头厂现在全部用马口铁包装,马口铁都要靠进口,一旦货源跟不上就会影响到罐头厂的生产。
  
  “午餐肉继续用马口铁,像是红烧肉和牛肉罐头可以使用玻璃罐。”
  
  “我不是没想过。”李谨言向后靠在椅背上,转着手里的笔,“罐头厂成立之初我就有过这个想法,但是你发现没有,关北城的玻璃制造厂几乎都掌控在日本人的手里。”
  
  冯经理沉默了下来,显然他也知道这个情况。
  
  “我也想过和外地厂商购进,但是加上运输费和一些其他费用,用玻璃或者陶瓷包装,基本和使用马口铁的成本相当,甚至还要高一些。”
  
  “但……”
  
  “我知道。”李谨言打断了冯经理的话,“包装这块掐在外人的手里总不是个事,我之前已经和北六省商会的一些人谈过了,他们其中有办过玻璃厂的,只不过被一场大火给烧了,损失惨重,之后就再没缓过劲来。”
  
  说起大火,李谨言就觉得牙根痒痒,“不过是一两年前的事,熟悉操控机器和制作工艺的工人熟手还能召集,我想干脆帮扶他再建一间玻璃厂,资金我出一半。”
  
  “这投入是不是大了点?”为了做些玻璃罐子,就要建造一个厂?
  
  “不大。”指尖擦过唇角,李谨言眼神发冷,“只要能把那些日本矬子的工厂挤垮,再多的投入都算不上大!”
  
  现在的北六省,凡是化学工业,几乎都快被日本人和其他洋人开设的工厂垄断了。长此以往,民族资本会被挤压得没有生存之地。
  
  等展部长和德国人谈妥了借款的事情,能从德国人手中买到先进的机械,发展起自己的重工业和化学工业,他倒要看看,那些日本矬子还能得意多久!



66、第六十六章 

  民国四年,公历1912716日,华夏南北政府终于正式发表停战协定,同时宣布将于本月25日于京城进行和平谈判。
  
  消息一出,各大城市的民众和青年学生纷纷坐上街头,高声欢呼和平万岁,组建联合政府万岁。就连维持秩序的警察也是满脸笑容,有的还凑起热闹,加入游行队伍过了一把“进步人士”的瘾。
  
  北方大总统司马君和南方临时大总统宋舟的画像被高举在人群的最前方,让人惊讶的是,北六省楼大帅的画像竟然也与两人并列,可见,之前战胜了俄人,此次又第一个发表通电支持南北和谈的楼大帅,其声望绝不在司马君和宋舟之下。
  
  在欢腾的人群中,有一个将帽子压得很低的中年人,脸色复杂的看着高高在上的三人画像,他也曾被群众这样拥护和爱戴过,也曾享受这样的荣耀。可今时今日,在国人的心目中,他不过是个和日本人勾结出卖国家利益的卖国贼罢了。
  
  “郑公。”一个同样戴着帽子的年轻男子站在郑怀恩的身旁,“公使阁下希望能和您谈谈。”
  
  “谈?”郑怀恩看都不看身边的男子,冷笑道:“郑某人如今无官一身轻,只愿做个闲散的寓公,请公使阁下不必再‘挂念’在下,在下承受不起。”
  
  “郑公,还请您仔细考虑。”
  
  “考虑,有什么好考虑的?”郑怀恩下野之后,反倒是看清了很多事情,也看清了很多人。他这才发现,自己平生到底做了多少蠢事,他竟愚蠢到和这些日本人搅合在了一起。看不清他们的狼子野心,还在沾沾自喜。
  
  “回去转告公使阁下,郑某人已决心不再过问政事。不必继续在我一个下野之人身上多花费心思。”
  
  话落,郑怀恩转身退出人群,几步消失在人群后的巷子里。那个年轻男子还想跟上去,却被拥挤的人群阻拦,并没发现正有几个不起眼的汉子紧盯着他,逐渐朝他围拢过来……
  
  停战的命令正式下达,安徽与山东境内的枪炮声再也没有响起,各省军队却没有退出目前占领的地盘。南六省和桂粤两军旧盘踞山东,进入安徽的鄂军,鲁军与豫军也没有退兵的迹象。安徽是宋舟的地盘,他没有说话,在青岛的韩庵山跳着脚骂也没人理他。貌似和平的表象下,依旧暗潮汹涌。
  
  兖州城外的独立旅驻地,楼少帅正在会见来访的桂粤两军师长。
  
  自从南北停战,北六省的军队和桂军,粤军不再是敌军,两边的大兵们偶尔也会互相“串个门。”
  
  北六省大兵往往是带着罐头和新送来的一种叫做油炒面的东西出去,出去三次,两次后边都能带回一串粽子。
  
  桂粤两军大多是空着手出去,一些人会带回各种“好料”的分给弟兄们,另一些人往往就是黄鹤一去不复返了。
  
  就这样一边跟着跑,一边自己跑,在罐头,油炒面,以及高额军饷的诱惑下,不到几天时间,粤军和桂军在兖州的两个师加起来都跑出去一个团了。
  
  唐玉璜和庞天逸坐不住了,他们自家人知道自家事,满编一万二的一个师,基本要吃三四千人的空饷,之前在和独立旅的交锋中损失了差不多几百人,这又跑了几百,再这样下去,等到撤兵的命令下来,他们手里还能剩下几个人?
  
  虽说可以以战损的名义报上去,但这话好说不好听,粤军第五十六师和桂军第六十一师都是能打的,名声在外。当初和司马君楼盛丰的军队打时,也没见损失这么大。如今被楼盛丰的儿子几炮轰完追着跑不说,手下的兵又跑了不少,回去非得被人笑死不可。
  
  唐玉璜和庞天逸同时下令加强营房巡查,早晚清点人数,不许师里的官兵再跑去北六省军队那边串门,北六省的兵过来了也要严查,不许再有人跟着偷跑!
  
  刚开始效果还算显著,两天内基本没人再跑了。但有句话说得好,上有政策下有对策,白天给看住了,还有晚上呢!趁着夜色跑路的大兵越来越多,加强夜间巡查也没用,往往是天一亮,巡营的兵都没影了。
  
  下边的军官没办法,只得将情况一五一十的报告了唐玉璜和庞天逸,两个师长没辙,碰头商量了一下,人家之前给自己送药送罐头,总不好带着家伙打上门,估计打上去也占不到什么便宜,唯一的办法就是客客气气的去和楼旅长好好说,好歹给他们留点面子,别真让他们成了光杆司令回老家。
  
  楼少帅对于唐玉璜和庞天逸找上门来并不吃惊,原本还想让姜教导员来充当一下翻译,没想到唐玉璜和庞天逸都是留过洋的,唐玉璜能说一口英语,庞天逸却是一口流利的德语,三个人坐在一起,官话方言交织,英文德文掺杂,整个一联合国会议。
  
  “楼旅长,你之前送来的药品和罐头帮了大忙,唐某十分感激。”唐玉璜说道:“此次前来,一是为当面道谢,二来,是想和楼旅长说一下那些逃兵的事情……”
  
  “逃兵?”楼少帅身板笔直的坐在两个师长面前,双手自然的搭在膝上,“从何说起?”
  
  唐师长&庞师长:“……”装!你再装!这小子果然是楼盛丰的儿子,父子俩都一个德行!
  
  唐玉璜和庞天逸差点被气得拍桌子,楼少帅却突然话锋一转,“其实,若两位今日不来,楼某也会前去拜访。”
  
  “哦?”
  
  唐玉璜和庞天逸对望了一眼,拜访他们?
  
  “二位想必听过,良禽择木而栖……”
  
  当宋武得知唐玉璜和庞天逸一同前往独立旅的消息时,坐在桌旁,手指一下下敲着桌面,久久不语。
  
  粤军第五十六师和桂军第六十一师都是能打的,可惜两个师长都有些恃才傲物,不怎么得上峰的青眼,否则也不会千里迢迢的被派来山东。桂军一向穷,粤军却不缺钱,第五十六师的装备却比南六省正规师要差上一截,足以说明问题。宋武一直想拉拢这两个人,没想到他三番两次去请都请不来的人,却主动找上了楼逍……
  
  “报告!”
  
  门外响起了副官的声音,宋武将思绪拉了回来,“进来!”
  
  “报告少帅,大帅电报。”
  
  虽然宋舟已经是不折不扣的南方临时大总统,可南六省的官兵还是习惯称他为大帅。
  
  宋武接过电报展开,过了一会抬起头,“只有这一份电报?”
  
  “是!”
  
  “我知道了,你去叫几个营长过来。”
  
  “是!”
  
  副官敬礼之后退了出去,宋武看着电报上的内容陷入了沉思,只是停战却不撤兵?看起来,这和谈与建立南北联合政府恐怕不会太顺利。
  
  李谨言并不清楚前线发生的事情,他和普通老百姓一样,对政治这个东西并不太感冒,尤其是华夏目前的情况,风云变幻,大大小小的人物你方唱罢我登场,不说是一滩浑水也差不到哪里去。与其花费心思去想七想八,不如老老实实赚钱。只要楼家不倒,楼大帅和楼少帅还握着手里的军队和北六省的地盘,他就没什么好担心的。
  
  这年月赚钱不易啊,家里又有一个败家属性的男人,他不想着法的赚钱能行吗?
  
  不过,想起之前写给楼少帅的那封信,李谨言又有点后悔,楼少帅会不会因为自己说他败家憋一肚子气回来,那他……李三少下意识的摸着自己的腰,额头冒出了冷汗。
  
  “言少爷?”李秉正和李谨言商讨被服厂接到的几笔大订单,不想李谨言却一直一言不发。
  
  “啊,我听着呢,你继续说。”
  
  “这笔订单是姜瑜林部长介绍来的,北六省军官学校的校服。包括夏冬两季校服共一千五百套,长短袖衬衫,内衣,另有皮带,袜子,军鞋,军帽。”
  
  “北六省有军官学校?”
  
  李秉奇怪的看着李谨言,“言少爷,你不知道?”
  
  “我知道什么?”李谨言有些摸不着头脑。
  
  “就是原来的东北讲武堂,清末的时候创办的,今年年初刚改的名字。自从少帅在满洲里打了胜仗,报名的人一下多了起来。校舍需要扩建,学员制服和各种生活用品都准备得不足,厂子里才接到了这笔订单。”
  
  “这样啊。”李谨言摸摸下巴。
  
  “我的大儿子今年也报名了。”李秉笑道:“那小子死活不愿意和我学做生意,一心想着当兵,去了招兵处几次,人家见他长得矮就不收他,听到今年军校招生就想去试试运气。”
  
  李秉的大儿子李谨言见过一次,比他还要矮半个头,在卫生兵都是彪形大汉的北方大兵中间的确不太够看,也难怪人家不收他。
  
  李秉特意和他提,是不是想让他帮个忙?李谨言琢磨了一下,如果那小子真是当兵的材料,或许他可以帮,不过举手之劳。当年的胡司令不也是因为个子矮,差点没上得成黄埔军校吗?俗话说有志不在年高,当兵报国也就不必太计较身高了,对吧?
  
  李秉留意着李谨言的神色,知道言少爷把自己的话听进去,吊起来的心总算放了回去,他为那个臭小子舍了这张老脸,拐弯抹角的给言少爷递话,那小子要再不争气,考不进军校就别怪他老子动家法了!
  
  说完李秉儿子考军校的事情,两人的话题又回到了军校的订单上。
  
  “言少爷,这是军官学校校服的图样。”
  
  李谨言接过来李秉手里的几张纸,看了一会开始皱眉,这样式实在不合他的眼缘,穿起来八成就跟个麻袋似的。就连北六省的军装款式李三少都颇有意见。想要给整个北六省军队换装,目前他还没那么大的能耐。只是这军校校服还是能想办法做得好看一些的。
  
  面子工程,也是很重要地!
  
  “李经理,请厂子里的几个老师傅来,关于这校服我想有些地方可以改改。”
  
  “言少爷,这军校校服的样式可是对方指定的。改动不太好吧?”
  
  “按照我说的办。”李谨言一锤定音,“有事让他们来找我。”
  
  “这……好吧。”
  
  李谨言和厂子里几个老师傅商量之后,只在领口,袖口,衣摆等处做了改动,乍一看没什么太大变化,只有穿在身上才能发现这其中的乾坤。搭配的武装带用的都是上好的牛皮,罐头厂的牛肉罐头产量很大,不缺牛皮。
  
  等到第一件校服做好,连同衬衫,武装带,军帽和胶底军鞋一起送到军校后勤官的面前时,他看得眼睛都直了,这身衣服比他身上穿的都好!
  
  难怪警察局的赵局长见天的在他眼前显摆他那身衣服,这被服厂做的衣服就是和其他人做的不一样,穿在身上当真是显得人倍儿精神!还有这武装带,正宗牛皮的,估计整个北六省也只有言少爷被服厂里的老师傅有这样的手艺了。
  
  军校上下对于这批校服都十分满意,当即和被服厂又签订了一笔订单,连同学员的被褥,枕头,一股脑的都交给了被服厂来制作。
  
  李谨言又和几个老师傅商量,想着是不是能把作训服给弄出来,耐脏结实的布料不难找,但是关于三色迷彩什么的,老师傅们却没辙了。李谨言知道这事急不得,目前的军校里还没作训服这个概念,在训练场上摸爬滚打和平时穿的军装就是同一套衣服,真让军校的后勤官多花一笔钱来给每个学员额外买一套衣服,估计也不实际。
  
  不过这作训服肯定是要做出来的,至于这三色迷彩的事情怎么解决,李谨言还得另想办法。



67、第六十七章 

  接到楼少帅发来的电报,楼大帅半晌无语。
  
  “大帅?”副官站在办公桌前,试探着问道:“是否回电。”
  
  “回TNND回!”楼大帅虎躯一震,破口大骂:“尽给老子惹麻烦!你说收几个兵就算了,排长连长招回来也成,他竟然给老子弄来两个师长!还不是一个地方的!”
  
  副官:“……”
  
  “现在正和谈,这让老子怎么办?啊?!”楼大帅气得直拍桌子,“广西的唐广仁和广州的薛定州是好惹的?为这两个师,老子不知道得被宋舟那老小子怎么挤兑!”
  
  楼大帅的声音在书房外都听得清清楚楚,楼夫人站在书房门口,丫头扶着她的胳膊,见楼夫人蹙眉,忙道:“夫人,刘大夫多次嘱咐您可千万不能生气。要不过会再来?”
  
  “我没事。”楼夫人抿了抿嘴角,上前敲了敲门,“大帅,你在忙吗?”
  
  书房里登时没了声音,紧接着书房门被从里面拉开,楼大帅出现在房门口,“夫人,你怎么过来了?大夫不是让你多休息?身体好点了?”
  
  楼夫人笑了笑,“好多了,我有事才来找大帅的。要是大帅忙,我过会再来。”
  
  “不忙,不忙!”楼大帅小心翼翼的扶着楼夫人,见副官还站在书桌前,眼睛一瞪,“还戳在这里干什么?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去!”
  
  “可是大帅,少帅……”
  
  楼大帅眉毛都立起来了,“那混小子自己捅的篓子让他自己想办法,老子不管!”
  
  “大帅,逍儿出什么事了?”楼夫人开口问道:“什么事还能难倒大帅不成?”
  
  “快别提了。”楼大帅摆手让副官先下去,楼夫人使了个眼色,丫头也跟着退了出去,等书房里只剩下夫妻两个,楼大帅才继续说道:“那混小子能耐大,把唐玉璜和庞天逸的两个师给弄来了。”
  
  “大帅是说?”
  
  “就是粤军和桂军的那两个师。”楼大帅坐到楼夫人旁边,“当初老子和他们都打过,这是两头倔驴,却个顶个的能打仗。”
  
  粤军和桂军这两个师楼夫人也知道,当年北方闹独立,南方讨逆军北上,楼大帅带着手底下的几个师和他们打了几场,最艰难的一战就是和桂军打的。虽然最后打赢了,可从战场上下来的几乎没有囫囵个的。不说钱伯喜和杜豫章,连楼大帅的脸都是一片青白,根本就不像打胜仗的样子。
  
  如今想起楼大帅当时的样子,楼夫人仍心有余悸。
  
  “大帅真没有办法了?”
  
  “夫人是将我?”
  
  “大帅说是,那就是吧。”楼夫人向后靠了靠,“咱们儿子敢这么干,还不是仗着有大帅吗?”
  
  楼大帅哈哈一笑,摸了摸光头,“夫人,被你这么一说,我想不管也不成了。”
  
  “就算我不说,大帅也不会不管啊。”楼夫人笑着把话锋一转,“光顾着说这个了,我来找大帅是为了另一件事。”
  
  “什么事还要夫人特地来跑一趟?让丫头带话不就行了。”
  
  “这个月二十九是言儿的生辰。”楼夫人道:“虽说他小孩子家家的不适宜大操大办,也没这个规矩,可我想着,他自从进了楼家也没少受闲话,明面上没人说,背地里说嘴的却不少。他是个好孩子,为人处世我都喜欢,不如趁着这个机会给他好好办办,也把逍儿叫回来。”
  
  “729?”
  
  “对。”
  
  楼大帅沉吟了一会,“我明天就要去京城,这南北和谈也不知道要持续几天,我不在家的确该把那混小子叫回来。”
  
  “大帅,我和你说言儿过生辰的事情,你怎么又扯到政事上去了?”
  
  “夫人莫怪,不是一时想起来了吗?”楼大帅讪笑两声,“我等会就叫人给咱儿子拍电报,仗都不打了,就早点回来吧。有第十师和十一师在,山东那边出不了什么乱子。”
  
  楼大帅有句话没告诉楼夫人,司马大总统又往山东派去一个师,昨天开进了济南。韩庵山气得险些翻白眼,却一点办法没有,他手里那些军队已经不太听调遣了,司马大总统和楼大帅都在私底下活动,想把山东吃到自己嘴里,却也都知道吃相不能太难看,在这个敏感时刻,北方内部绝不能再出乱子。
  
  楼逍留在山东未免太显眼,立在那就是个靶子。不如将他先叫回来,有北六省的两个师在山东,南方的部队也没走,就算司马君想动手也得掂量掂量。
  
  至于宋武,虽然他是宋舟的继承人,可比起楼逍,此时在国内并没有太大的名声,无论是司马君还是楼盛丰都没将他放在眼里。
  
  只是让楼大帅没想到的是,楼少帅招呼都没打一声就把桂军和粤军的两个师给吞了。楼大帅头疼啊,这不明摆着招人忌讳吗?不过事情都这样了,怎么样也不能把吃进嘴里的肥肉再吐出去。
  
  招人忌讳就招人忌讳吧,他楼盛丰招人忌讳的时候还少了吗?不过那个混小子能把唐玉璜和庞天逸给降服了,还真不简单啊!他到底是怎么做到的,电报里没说,等他回来得好好问问。
  
  “大帅,你想什么呢?”
  
  “我在想,咱们这个儿子比我强啊。”
  
  “大帅,逍儿再强也是你的儿子。”
  
  “对,老子的儿子,我楼盛丰的种!”楼大帅搂住了楼夫人的肩膀,大手轻轻的放在了楼夫人的肚子上,“夫人,再给我生个儿子吧。”
  
  “恩。”楼夫人垂下眼帘,靠在楼大帅的肩膀上没有再说话。
  
  李谨言刚从被服厂回到家,就被丫头叫住,“言少爷,夫人请您过去。”
  
  “娘叫我?”李谨言刚抬脚,马上又收了回去,“我在厂子里忙了一天,先去换身衣服,你回去告诉夫人说我一会就过去。”
  
  “是。”
  
  李谨言回到房间,也没让丫头送热水,直接用凉水擦了擦,换上一身淡色的长衫,整个人都清爽了许多。楼夫人孕吐很厉害,哪怕一点汗味或者是油味都能让她干呕。虽然这几天情况已经渐渐好转,李谨言还是不敢掉以轻心。闻闻身上没了汗味,只有一股淡淡的香皂味,才放心的去见楼夫人。
  
  “娘,你找我?”
  
  “恩。”楼夫人靠坐在沙发上,丫头们捧着一些布料给她过目,见李谨言进来脸上露出了笑容,“言儿,快过来看看这料子好不好。”
  
  李谨言坐到一旁,端起桌上的凉茶喝了一口,“娘,这个我不懂,你觉得好就成。”
  
  “这哪行?”楼夫人不清不重的拍了一下李谨言,“这是给你生辰做的衣服,你总要自己觉得好才行。”
  
  “生辰?”李谨言愣了一下。
  
  “是啊,你这孩子忙糊涂了吧?”楼夫人奇怪的看了他一眼,“这个月29,农历六月十六是你十七岁生辰。我和大帅说要给你好好办办,也让逍儿回来。你们成亲后在一起的日子十根手指头都数得过来。”
  
  过生日什么的李谨言倒不在意,但是把楼少帅叫回来……李谨言下意识的正襟危坐,他开始考虑,如果他和楼夫人说,他不过生日也别把楼少帅叫回来,成功的几率有多高?
  
  早知道打死他也不会为图一时之快给楼少帅写那封信……
  
  “言儿,你觉得这个怎么样?”
  
  “那个,娘,”李谨言语气干巴巴的说道:“不用这么兴师动众的吧?再说少帅在外边是忙正经事,不能因为我过生辰就把他叫回来,这不好。”
  
  一番话说完,李谨言自己都觉得牙酸。
  
  “我知道你懂事。”楼夫人拍拍李谨言的手,“但这一码归一码,大帅也同意了。这事就这么定了。”
  
  李谨言:“……”话说死刑犯被缓期执行的心情,估计就和他现在差不了多少吧?
  
  山东,兖州
  
  粤军第五十六师和桂军第六十一师整队集结开出了兖州城,唐玉璜和庞天逸骑在马上,都有些感慨。
  
  “庞兄,没想到此次来山东,会是这个结果。”
  
  “谁又能想到?”庞天逸笑道:“不过这样也不错,我给唐广仁出生入死那么多年,到头来又得着什么了?还不如改换门庭,至少能让手下的弟兄吃上几顿肉。”
  
  “说得也对,良禽择木而栖。在薛定州手下,我也就是个师长到头了,投了楼家怎么说也能更上一步。”
  
  “你是说?”
  
  “从龙之功啊,庞兄。”唐玉璜甩了一下马鞭,“想想之前那些游行的学生都举着谁的画像?一个督帅,却与南北大总统并列,你还看不出什么?这如今又要组建联合政府,这今后的日子,嘿,走着瞧吧。”
  
  庞天逸点点头,回头望向兖州城的方向,粤军和桂军的驻地已经空了,兖州城里只剩下南六省的第二十二师和宋武的一个团。
  
  “老唐,你说这宋家?”
  
  “庞兄,别的我不敢说,只说这楼少帅和宋少帅,你觉得哪个更胜一筹?”
  
  庞天逸没说话,不过他和唐玉璜心中都早已有了答案,就目前而言,无论是声望还是领兵方面,楼逍都更胜宋武一筹,只是这一点,楼盛丰就甩宋舟两条街。
  
  不过庞天逸一直看不透宋武,总觉得这个年轻人的心思很深,唐玉璜也和他有一样的想法,因此,两人从一开始就对宋武都采取一种敬而远之的态度,这种情况或许连宋武本人也预料不到。
  
  所以说,有的时候高深莫测未必是件好事,还不如摆一张冷脸更深得人心。
  
  粤军第五十六师和桂军第六十一师开进了独立旅的驻地,楼少帅也接到了楼少帅发来的电报,通篇只有六个字:媳妇生日,回家。
  
  放下电报,楼少帅的手指擦过军装上衣左侧的口袋,嘴角边,一抹弧度转瞬即逝。站在一旁的季副官从头至尾看到了这一幕,生生打了个哆嗦,少帅竟然会笑,今天太阳肯定是从北边升起来的!
  
  青岛
  
  在总督府的晚宴上,展长青和德华银行的行长劳鲁士相谈甚欢,加上总督瓦尔德克不停的敲边鼓,两人初步达成了借款的意向。
  
  “展先生,其他都没有问题。”劳鲁士轻轻晃动着酒杯,“只是希望贵方能答应我一个条件。”
  
  “请讲。”
  
  “若借款合同达成,我希望在合同上签字的是楼盛丰先生或者是他的继承人。”劳鲁士说道:“这并不是表示我不信任您,只是为了更好的保证双方的利益安全。”
  
  “我能理解您,劳鲁士先生。”展长青脸上的笑容未变,背在身后的一只手却越攥越紧,“我会向大帅转达的。”
  
  “那很好,希望我们能合作愉快。”
  
  劳鲁士和展长青同时举杯,将杯中的葡萄酒一饮而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