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7 第一百三十七章
民国五年,公历1913年11月3日
一夜大雪,李谨言推开窗,看到了一个被冰雪覆盖的世界。
“不冷?”
一只大手越过他的肩膀,将窗户关上,他侧过头,最先看到的是一枚金色的领章。楼少帅刚刚晋升中将,肩膀上的将星又多了一颗。
“不冷。”李谨言摇头,自然的向后一靠,“少帅,让我靠一会。”廖祁庭发电报说,宋武接受了赎买土地的建议,却婉拒了和北六省联合建厂。李谨言早料到会是这个结果,不过廖祁庭发回的另一个消息让他提心,他在电报中说,上海公共租界这半个月以来都不太平,日本人隔三差五的闹事,原本的计划无法实行,只能等到情况明朗之后再做决定。
又是日本人,李谨言磨牙。接到廖祁庭的电报后,他接连两个晚上都没睡好,他肯定是天生和这群日本矬子犯冲!
楼逍静静看了李谨言一会,突然将他抱了起来。
“少帅?”
“你需要休息。”楼少帅几步走到床边,将李谨言放下,“睡觉。”
李谨言想说他刚起床,睡不着,一只大手却覆在了他的眼前,“闭眼。”
好吧,李三少无奈了,和老虎是没有道理可讲的,只得乖乖闭上眼睛,想着等楼少帅离开后就起来。
没去成南方,他也闲不下来。
城外又建起了两个小型的工业区,一些工厂老板看到在工业区中开厂的好处,全都想要将工厂建在工业区里。人数多了,原本划定的区域根本不够,李谨言干脆将在本溪的孟涛叫了回来,鞍山本溪的重共工业区整体规划完毕,就等着来年施工。孟波留在那里监督工程进一步完善,孟涛刚好可以回来帮忙。
有了之前的经验,孟涛可以自己负责这次的工程,另外给他安排几个助手,应该没有太多问题。
工业区规划好,几条主要干道就要再次拓宽,或许可以建议楼少帅再修几条路。
除此之外,李谨言考虑的是,将来的军队肯定将朝机械化集团化方向发展,若是道路不畅,交通不便对军队机动化和后勤运输相当不利。
在满洲里打败俄国人,从日本人手中夺回南满铁路和凤城,靠得的都是铁路运输的便利。若是没有能够大规模迅速运兵和保证后勤的铁路,如何把重炮运上前线都是个问题。
一战中的沙皇俄国就是吃了国内交通落后,军队机动性差的大亏。号称可以召集五六百万的军队,实际上能在第一时间送上前线的不过一百多万人。
军队中的那些汽车纯粹就是充门面,再加上仅有的三部电台都是明码,德军可以轻易截获他们的电报,知道他们下一步的作战计划和军队运动方向,提前一步设防或者是埋伏。这样的仗能打赢才怪。就算沙皇军队中不乏英明睿智的指挥官,也没办法在这种情况下翻盘。
当然,沙皇军队在一战中有如此拙劣表现,拉斯普京同样功不可没。沙皇在前线时,时常会接到他莫名其妙的“神谕”,以至于搅乱整个军队的作战计划。到后来,尼古拉二世亲口说出:“我感觉自己就像穿了一条无形的裤子。”
由此可见,拉斯普京在一战东线战场上的“贡献”有多大。楼少帅说过,他们在沙皇身边埋有钉子,若是能将这个钉子合理运用,说不准可以取得意想不到的效果。
想到这里,李谨言抿了抿嘴唇,握住楼逍的手腕。
“少帅,我真睡不着,你要是不急着出去,咱们说会话。”
楼逍没出声,手却从李谨言的眼前移开,然后坐到床边,李谨言干脆自动自觉的躺到他的腿上。腿这么长,难怪个子这么高。他确信自己十分努力的在长高了,可站在楼少帅面前……果然不该去和珠穆朗玛峰比高度。
“说什么?”
修长的手指拂过李谨言额前的发,李谨言却抓住他的手,搓了搓他指腹上的枪茧。
“无线电的事。”
“恩。”
“邹先生的研究有了一定进展,我想加大投入。”
“恩。”
“乔乐山告诉我,大量培养青霉素菌种的想法不能实现的话,青霉素的产量很难提高,哪怕供应我们自己的军队都成问题,倒是磺胺的研究有了进一步的成果,外用的药膏已经开始临床实验。丁肇……”
“恩?”
“丁肇在研究催泪瓦斯。”
“催泪瓦斯?”
“能让人不停流泪的东西。”李谨言将自己的手覆上楼逍的掌心。
“恩。”
楼逍没有收回手,也没有插言,只是认真听着李谨言的话。
“少帅,”李谨言顿了顿,才接着说道:“事实上我还想过让丁肇研究杀人的毒气。”
“恩。”
“你不问为什么?”
“不。”楼少帅低头俯视李谨言,黑色的眸子映出了他的面孔,“我希望你对我诚实,但不要求你说出一切。”
“……”
“况且,你不说他也会做。”
“为什么?”
“记得他给你的两瓶药吗?”
“啊,记得。”
“在德国时,他差点因此被退学。”
“……”
接下来,李谨言将他近段时间脑子想的东西全都说了出来,他不明白为什么会有这种冲动,可当他说完之后,的确感觉轻松许多。楼少帅刚开始只是听,后来会否决或是肯定他的某种想法,当李谨言提起之前那两场飞机投弹实验时,楼少帅不说话了。
“我和飞机厂的人商量过,还是先将主要精力投入到触发装置的研究。另外可以尝试在飞机上架设机枪。”
飞机厂制造出的飞机目前只能悬挂两到三枚五磅的炸弹,威力并不不大,而且飞行员投弹时采用的方式实在是……这样的飞行动作,很有可能给飞行员本身带来危险。
对现在的华夏来说,每一个飞行员都是珍贵的,李谨言不想冒这个险。
“机枪?”
“我也只是想想,至于怎么做还要飞机厂里的技术人员研究。”
一战时德国人俘虏了法国王牌飞行员罗兰加洛斯,受他的飞机启发研制出了断续器,这让他们在和英法等国的飞机战斗时占尽了便宜,在某段时期霸占了天空。
德国军队中涌现出大量的王牌飞行员,其战绩也远远高于英法等国,最有名的就是红色男爵里希特霍芬,他一个人就击落了八十架协约国战机。这样的战绩在当时几乎无人能够超越。
同盟国的男孩子们崇拜他,他们想要像红男爵一样驾驶飞机同敌人作战,协约国的男孩子们一样崇拜他,他们梦醒自己也能够驾驶战机,同红男爵那样的敌人在天空中战斗。
这名英年早逝的德国贵族,无论是他的同僚还是他的敌人都敬佩他,他是无可争议的空中英雄。
李谨言第一次看到自己人研发的飞机飞上蓝天时,就曾想过,华夏是否也能出现像里希特霍芬一样的空中苍鹰,天空霸主?
肯定会有的!
华夏的军人会让这个世界看到他们的实力,巴黎和会上丑陋的一幕,绝对不会再重演!
十一月十日,华夏民主共和国国会审议通过了关于财税和教育改革的议案,经总统签署将于即日开始实行。
议案主要包括以下几个方面:
正式以立法形式确定国内的主要税种,彻底裁撤厘金;减免农业税收,鼓励兴办工业,政府对民族资本给予一定优惠措施;制定企业法,规定工人和企业主的各项权利和义务,规定工人的最低工资标准,规定工人每周工作时间不得高于五十小时。
教育部提出要在全国兴办蒙学和小学的议案被部分通过,国家银行发行纸币的议案则被暂时搁置。暂时被搁置的还有在全国范围内修建铁路的提案,不是政府不重视铁路,而是一下子涉及到“全国”范围,根本不可能马上通过。
教育部部长陶德佑在国会议员面前据理力争,他认为在华夏全国范围内兴办蒙学和小学是必须的,也是应该尽快实行的。
“教育为国家之本,人才为国家兴盛之基础,若想民族振兴,则必重教育。”
他同时提出,建校模式可参考北六省。
“不知诸位是否曾到过北六省,关北城。陶某建议诸位最可以自到那里走访,便可知陶某此举为何。”
最终,众议院和参议院的议员还是坚持之前的决定。他们中的部分人也知道北六省近两年发展迅速,并在六省内兴办蒙学和小学的事情。省内适龄儿童均要入学,即便不能全日上课,也必须保证每周有三日在校内读书识字。不只学费全免,优秀者还可得奖学金。
北六省能实行这项措施是因为有钱。除六省政府拨款,省内的商人,大户,地主,乡绅,纷纷慷慨解囊。捐赠款项不一而足,或多或少,却不需要政府派人游说,均出于自愿。
这种模式的确好,却很难效仿。
联合政府财政虽不困难,可难言充裕。美国退还的庚子赔款主要用于派遣留学生,法国则是兴办高等学校,英德等国虽有意动,尚无具体行事。海关税收多用于政府行政和财政改革等方面,实在是挤不出多余的钱来在全国范围内兴办学校,更何况一干费用全免。
教育的确重要,可现阶段,大部分政府官员和国会议员主要关注的还是如何让国内百姓吃饱肚子。北六省的农业兴旺,工业繁荣,自然有余力来发展教育及其他事业,但其他省份不一样。
不能简单的说这些政府官员目光短浅,更不能说他们尸位素餐。或许正是因为他们想要为国为民,才会促使他们否决陶德佑的大部分提案。
经过认真商讨,大部分议员的意见是,学校的确要办,但贵精而不在多。可先在经济繁荣省份,如南六省试建,之后再逐步向全国推广。
“世事不能一蹴而就。”众议院议长章程和陶德佑是多年好友,但他却对陶德佑的提案投了反对票,“望德佑理解。”
至此,陶德佑也只能点头。
对于发行纸币的议案被搁置,白宝琦并不意外,事实上,他本人也不认为现今是发行纸币的良机。但提还是要提一下的,至少要把这个概念灌输给众人,等到时机成熟才会水到渠成。
楼大总统每签署一份文件,关北城的楼少帅都会得到消息。李谨言在书房中整理文件时也能看到一个大概。
当他看到教育部长陶德佑在国会上的发言时,忍不住摇头,费用全免?难怪通不过。
虽然北六省的蒙学和小学学费全免,但也只是“学费”而已。书本费,杂费还是要收取的。
除了学费,学校还免费为学生提供早午两餐,同时提供一顿课间餐,两块饼干或者面包,加一杯油炒面或者是羊奶。说到羊奶,李谨言也挺郁闷,没有奶牛,只能用羊奶代替,好在杏仁或茶叶都能去膻味。
以成本价为学校提供这些食材赚不到多少钱,但却变相的为农场和食品厂做了广告。不少孩子回家都会和家人说起在学校吃的东西,家中有余裕的都会特意到城中的商店去找孩子嘴里的油炒面,饼干,面包。
很多农场主和食品厂老板得知后,都希望能和学校建立合作关系。
凡是和学校签订长期供应协议的,李谨言都会登报,同时在学校内记录。这样一方面变相为这些人做了广告,另一方面也是在督促他们,必须保证食材的品质。而且时常增加或是删减一两家供应商,丰富一下学校里孩子们的食谱。
长久下来,一些工厂也开始效仿学校的做法。倒是催生了不少食品工厂,使得关北城的食品种类越来越丰富。
任午初如今兼任北六省官银号总办和财政局局长,他建议专门划定一片区域建造大型的商铺。可以政府出资,也可以在民间集资。无论是自己经营还是对外售卖租赁店铺,都会是一笔相当不错的买卖。
李谨言得知后不由得咋舌,这难道不类似于后世的大型商场和超市吗?
果然无论是哪个年代,精英就是精英。后世人比他们多的也不过是几十年的历史知识。若真以为一朝穿越就能王霸之气侧漏,不将这些“老古董”放在眼里,恐怕三两下就会被这些“老古董”给拐进坑里去。
姜是老的辣,这话绝对是真理。
138 第一百三十八章
民国五年,公历1913年11月16日,上海
雨淅淅沥沥的下着,路灯忽明忽暗,街上已经见不到行人,尼德一边诅咒该死的天气,一边加快了脚步。为了抄近路,他拐进了一条更加偏僻的巷子。
尼德是中葡混血儿,父亲是葡萄牙商人,母亲是华夏人,家族世代居住在澳门。尼德成年后便怀揣着梦想从澳门搬到了上海租界,他在一家法资银行中找到了工作,今天是他上班的第三天。
“该死的!”
尼德身上的西装还是新的,在没有领到薪水之前,这是他唯一一件体面的衣服了。
渐渐的,雨开始变小,尼德刚想感谢上帝,却突然瞪大了眼睛,他见到了二十一年生命中最恐怖的一幕!
几个穿着和服的日本人正举着手中的长刀追砍一个身材高大的白种人!
不会错,那是白种人,他身上的条纹西装已经被鲜血染红,雨水浸湿了他的头发,脸色苍白得可怕。
“上帝!”
尼德惊呼一声,那些日本人都是疯子,这半个月以来,公共租界里到处都能见到他们的身影,他们拉着条幅声讨华夏人,将华夏人说成了残暴的屠夫,他们甚至说天津租界里发生的事情都是华夏人的阴谋,华夏人杀死了日本人,然后大肆栽赃!
他们将华夏人叫做支那人,以高人一等的姿态,咒骂华夏人卑劣。
尼德厌恶他们,他的母亲就是华夏人,他的外祖父和舅舅们都很文明,在他眼中,他们比这些个子矮小的日本猴子要高尚得多!
“上帝,救救我!”
那个人看到了尼德,他开始大声呼救,是法语。追在他身后的日本人也看到了尼德,尼德有一头黑发和黑色的眼睛,轮廓也相对柔和,比起欧洲人,他更像是个华夏人。
“八嘎,支那人!”
冲在最前面的日本人看到尼德,露出一脸的狰狞,在他身后的一个格子略高些的男人表情未变,眼神却闪了闪,立刻开口说道:“通口君,这两个人一个都不能放走!尤其是这个法国鬼畜!”
“是的!”被称作通口的男人满脸凶狠,“这些法国鬼畜帮助支那人,他们必须受到惩罚!”
说着,他举起了手中的倭刀,用力的挥下,一排血花溅起,之前还在呼救的法国人突然双眼瞪大,猛地栽倒在地上,抽搐两下,没了声息。
尼德猛地转身向来路跑去,他记得拐出巷子不远就有一个巡捕房!他身上没有任何武器,他必须逃跑!
日本人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尼德从没有像现在跑得这么快过,当他看到前方熟悉的建筑时,立刻放声大喊:“救命!”
喊声在黑夜中传出了很远。
巡捕房中的印度巡捕听到了喊声,从大门中探出头。
这些印度巡捕大多来自印度旁遮普邦,属于锡克族,身上带有明显的印度特色,大胡子,脑袋包得像个菠萝。但是,千万不要因此就小看他们,他们在英国老爷面前卑颜屈膝,面对不被他们放在眼里的人时,却不是一般的凶狠。
最初,他们也将尼德看成了华夏人,明显不想管这件事。当尼德喊出他是葡萄牙侨民后,这些阿三哥立刻变了一副样子,抄起警棍和步枪就从大门里冲了出来,气势汹汹的朝通口等人冲了过去。
浓浓的咖喱味迎面扑来,尼德几乎可以肯定,他们中的某些人刚刚在吃晚餐。
通口等人见势不妙,立刻掉头就跑。他们竟然忘记了这附近有一间去年刚成立的巡捕房!他们刺杀这个法国人是秘密的,再算没脑子,他们也知道事情一旦闹大会不好收场。可惜矬子们身短腿短,阿三哥的奔跑能力又超乎想象,眼看就要被追上了。
“通口君,必须分开走!”之前提醒通口杀死法国人的男子再一次出声,“前方有条岔路,我去引开他们,通口君请带着大家躲藏好,然后再离开。”
“不,小山君,这怎么可以!”
“必须这样做!不要再争执了!”小山满脸坚毅的说道:“在他们抓住我之前,我会自尽!”
“小山……拜托了!”
在岔路前,小山和通口等人分开了,他故意带着追在他身后的巡捕绕圈子,跑到了之前被他们杀死的法国人尸体旁。
由于尼德突然出现,他们来不及掩藏尸体,这是通口和小山等人这十天来第一次失手,也是小山一直在等待的机会!
“为了大日本帝国!”
确定这些巡捕看到了那具法国人尸体,小山猛的用刀割断了自己的脖子。
就算必须以一个日本人的身份去死,他也要死得像个华夏人!
雨又开始大起来,鲜血伴随着雨水,很快在小山的尸体旁汇聚成一片红色的水洼,他躺在冰冷潮湿的地面上,嘴边却带着笑。
成功了……他完成了今井的嘱托,这下子,日本人就算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通口等人摆脱了巡捕,迅速返回藏身处,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沉痛。
小山君肯定已经凶多吉少!
第二天,这起骇人听闻的凶杀案就上了报纸,租界中最有影响力的几家报纸,如字林西报,上海泰晤士报,以及申报等,都以大篇幅报道了这起案件。
被杀死的法国人身份也得到了确认,他是一个天主教的传教士。
上帝!
租界中的西方人都震惊且愤怒了,传教士,日本人竟然丧心病狂的谋杀了一个神职人员!实际上仅有少数人知道,这个传教士是个恋童癖,被罗马教廷放逐,乘船来到华夏。在这里又犯下了累累罪行,却一直无人揭发。
尼德作为重要证人受到多家报纸的采访,他言之凿凿的对这些采访他的报纸说,是几个日本人杀死了这个传教士,死去的小山就是其中一人!只要让他看到凶手,他可以将他们全部认出来!
证据确凿。案件发生的原因也极好推测,法国如今和华夏政府正处于蜜月期,在天津日租界的事情上也站在了华夏人一边。之前就有日本人的帮会,貌似叫做黑龙会的放出狠话,要让法国人好看!如今这起凶杀案恰好印证了他们的话。
尼德的葡萄牙侨民身份让他的证言更加可信,公共租界工部局经过商议,宣布租界内的所有巡捕房必须集中力量,在一个月内缉捕凶手。上海公共租界会审公廨正会审官公开对租界内的侨民说:“这些罪犯将被送上绞刑架!”
在此关头,一家报纸又突然提起之前发生在戈登路及愚园路的凶杀案,根据作案手法,受害者身份等方面推测,将这两起凶杀案同日本人也联系到了一起。
消息一出,在租界内引起了轩然大波。
租界内的侨民这才发现,短短半个月的时间内,已经发生至少三起针对西方侨民的凶杀案,死者是两名法国人和一名美国人,其中一人还是神职人员!
“是日本人做的!”
报纸上几乎指名道姓提出,这些凶杀案都和日本人有关,之前发生在租界内的案件绝不能排除日本人的嫌疑。
一时之间,日本人在租界内臭名远扬,日侨集中居住的汤恩路,更是被叫做“罪犯路”和“凶手路”。
租界内的西方人组织了游行,包括法国人,美国人和一定数量的英国人以及德国人,他们要求租界保护侨民的安全。激进者还要求工部局将这些日本人从租界中驱逐出去。
“这群肮脏的猴子,不配居住在这里!”
日本领事意识到情况不对,很明显,事情的发展太快了。那篇揭露之前几起凶杀案的报道未免太过凑巧。而且在这件事之前,这家报纸根本就没有引起过任何人的注意!他已经决定,若是这家报社没有强硬的背景,一定要将这件事推到华夏人的身上。那个证人有华夏血统,这是一个极好的突破口。将西方人的怒火全部引到华夏人的头上,日本才能从容脱身。
在事情结束之后,他会向大本营建议,必须对这些帮会进行管束,否则不知道还会闹出多大的乱子。
可是,就在他一面同各国领事斡旋,一面派人去调查报社的底细时,那家报社却在夜里起了大火,作为凶杀案重要证人的尼德也突然失踪。
现场留下的证据和蛛丝马迹又指向了日本人。
日本驻华全权公使山座亲自赶到上海,在天津的事情上,他被楼逍和展长青耍了个彻底,如今上海的事情若再处理不好,恐怕他真的会被召回国内,不是调任,而是彻底闲置,他的前途也将彻底无望。
日本公使和领事点头哈腰向各国领事赔礼道歉,保证一定捉拿凶手,并暗示这即期事件很可能是栽赃,最大的嫌疑就是华夏人,对方刚有些意动,就有消息传来,一伙日本浪人袭击了欧洲侨民的游行队伍,还打伤了两个人。
这下子可捅了马蜂窝了……
日本的公使和领事几乎是被轰出了英国领事馆。
宋舟父子一直密切关注着租界内的事情发展,当得知租界内已经闹得不可开交时,宋武建议应立刻下令包围南六省内的几个日租界。
“父亲,这正是机会。”
“还早。”宋舟摇头,“打蛇要打七寸,一击不死反受其累。现在动手还太早,很容易让人把咱们和之前的事扯上关系,也会给日本人留下口实。”
“那要继续等下去?”
“等。”宋舟眯起了眼睛,“等到苏州再出乱子,才是咱们动手的时候。”
“是!”
“那个葡萄牙人真不是今井那帮人动的手?”
“不是。”宋武摇头,“他的人赶到时,尼德已经失踪了。”
“难不成还真是日本人?”
宋舟有些不确定了,但不管怎么样,这个人没了,对他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此时,没人能想到,失踪的尼德正坐在一列开往北方的火车上。
“不用担心,尼德先生,我不会伤害你。”陆怀德笑着对面带不解,还隐隐有些警惕的尼德说道:“这也是为了帮助你,你要清楚,若不将你从上海带走,你恐怕活不到现在。”
“我为什么要相信你?事实上是你绑架了我。”
“但我也救了你。”陆怀德收起了脸上的笑,正色道:“如果不是我带人赶到,你已经被杀死了。”
尼德想反驳,却发现对方说的都是事实。
“我调查过你。你到上海来是为了发财,但结果却并不理想,那份银行的工作只能让你勉强糊口,想要赚大钱是不可能的。”
尼德没有说话。
“现在有一个让你实现梦想的机会,选择权就在你的手中……”
陆怀德的语气轻缓,就像是用糖果引诱孩子的巫师。
京城
楼大总统放下刚送来的报纸,捏了捏鼻根,看来是他小看了宋舟,他所图的,恐怕比他想的要多得多。不过……楼大总统咧了咧嘴,是条汉子!
李谨言得知陆怀德已经带着尼德北上后,决定将他接下来的打算告诉楼少帅。为了将来在欧洲铺开生意,他的确需要一个像尼德这样的人。
他想发财就要靠自己。甚至是他想要活着,都要靠自己。
尼德的父亲只是一个普通的葡萄牙商人,他的母亲倒是出身大家,祖辈还曾做过清朝的官员,只是已经没落了。但是从搜集回来的情报看,这个家族绝不是数典忘祖的。
至此,李谨言才知道楼家的情报网有多庞大,多可怕。
哪天楼少帅告诉他,日本天皇的皇宫里有他的钉子,李谨言或许都不会吃惊。
站在书房门前,李谨言吸了口气,抬起手敲响了。
139 第一百三十九章
书房中,楼逍正在看楼夫人从京城写回的信件。
“少帅。”
“恩。”楼少帅示意李谨言过去,然后将手中的信交给他,“母亲写来的。”
李谨言展开信纸,仔细的读过一遍,乐了。
原来,信上除了叮嘱楼少帅和李谨言按时吃饭注意身体的话,还写了楼二少抓周的事情。不知不觉间,当初还是个面团子一样的柔软生物,已经满一周岁了。
“二弟抓了一把枪,还是大总统的配枪?”
“恩。”楼逍点头。
“那少帅,你当初抓周抓了什么?”李谨言突然感到好奇,因为楼夫人信上写,楼二少抓到的东西,和楼少帅当初抓的可完全不一样。
“……”
屋内温度骤降。
李谨言摸摸鼻子,决定还是不问了。好奇心害死猫,猫有九条命,他的命却只有一条。
“少帅,其实我想和你说那个尼德的事情。”
“尼德?”
“就是上海公共租界凶杀案的证人。”
这段时间以来,上海公共租界凶杀案闹得沸沸汤汤,造成了不小的影响。租界内各家报纸连番报道,连时政新闻派驻上海的记者都跟风写了几篇文章,看热闹是国人的传统,看洋人的热闹更是极其难得的机会。
上海的电报一封接一封,李谨言对这件事有了深入的了解,也意外得知了宋家父子在这件事中扮演的角色,还查到有一股隐藏的势力在为宋家办事。行事手段隐秘果决,十分狠辣,想让上海的情报人员继续往下查时,却发现再找不到任何线索,而且差点引起宋家的注意。
为避免惹上麻烦,李谨言只得收手。
尼德却在这个时候进入了他的视线。一开始他并没注意到这个凶杀案的证人,直到在报纸上看到他的照片,又看到他的一番言论之后,李谨言给陆怀德发了电报,让他留意这个尼德。跟随陆怀德和廖祁庭南下的情报人员和兵哥刚好有了用武之地,这件事是李谨言秘密吩咐陆怀德去做的,廖祁庭并不知情。
现在尼德在上海公共租界中很有名,欧美侨民称他是英雄,日本人却恨他入骨。在经历过一系列的事情之后,他本人想要恢复之前的平静生活,却发现很难。银行的老板虽然没有辞退他,却对总是在营业时间找上门来的记者十分不满。
情报人员还发现有其他两伙人也在跟踪尼德。不像是在保护他,倒像是在确定他每日的行踪,踩点一样。这样的行为引起了他们的警觉。这简直就是在为刺杀做准备!
收到陆怀德紧急发回的电报,李谨言不再犹豫,回电让陆怀德想办法把尼德带回关北,一定要活的。
做这个决定,也是因为萧有德下令在澳门的情报人员将尼德的祖上三代都查个清清楚楚。当然,只是针对他的母亲一方,而他的父亲,那个葡萄牙商人,却只能查到他的父辈。不过让李谨言感兴趣的是,这个葡萄牙人总是在醉酒后说,他的祖上曾做过海盗,同英国人在茫茫大海上战斗过,如果不是英国人打沉了他们的船,那他现在很可能已经是一个贵族,至少是个子爵。
欧洲大航海时代开启后,西班牙人,葡萄牙人,荷兰人和英国人在大海上展开了多番角逐。
英国人打败了西班牙的无敌舰队,却意外成就了荷兰人,海上马车夫没能得意太久,就被英国人联合其他欧洲诸国围剿,彻底失去了优势。为了获取海上的霸权,当时的英国女王伊丽莎白甚至给每艘英国船只都发了劫掠证,意思是,去抢劫吧,为了大英帝国。
最后,英国的商船几乎全部和海盗画上了等号,其他国家也纷纷效仿。在某段历史时期里,商船和海盗是想分也分不清楚的。就连臭名昭著,被抓获后绞死的基德船长,貌似都和某国王室有所牵连。
正式这种强盗式的劫掠成就了大不列颠海上霸主的地位。
如今想想,什么绅士,什么贵族,都是狗屁!这就是一伙披着文明外衣的强盗。
资本从诞生开始就流淌着鲜血,这句话才是真理。
尼德的祖上曾当过海盗,证明他的血液中肯定也有着同样的冒险因子,这恰好符合李谨言所需要的条件。毕竟,想要成功在欧洲铺开局面,光有头脑是不够的。
“少帅,我打算在欧洲设立一个交易点。”李谨言坐在楼少帅的对面,认真说道:“你也说过,欧洲早晚会有一战,我觉得时间越来越近了。一旦开战,工厂肯定会接到大量的出口订单。这场战争若能持续两年以上,恐怕整个欧洲都会卷进去,那样,例如粮食和药品都会成为紧俏货。”
历史上的一战,足足打了四年,世界上有三十多个国家,几千万人被卷了进去。这是人类历史上的一场浩劫。这场战争开始动摇英法等国的世界霸主地位,美国趁势崛起,日本也接到了大笔的订单发展国内经济,又凭借英日同盟占领了山东青岛。之后的凡尔赛合约,更是无耻的将青岛划为日本的势力范围。
弱国无外交。
四百万华夏劳工的血泪,换回的是列强国家对华夏的又一轮瓜分狂潮。他们刚刚走出战争,国内百废待兴,华夏成为了他们汲取营养的一块大蛋糕。
在这个时空中,同样的历史绝不会重演!
“在欧洲中立国设立一个贸易点,我们可以将一部分商品直接销往欧洲,中间的利润会高上许多。还有,”李谨言咬了咬嘴唇,“能借此办一些其他事。”
“其他事?”
“恩。”
当英国人的面包和黄油开始短缺时,当法国的黑市开始猖獗时,就是他动手的最佳时机。
面包能换的不只是马克,还有文物。从鸦片战争开始,西方人用大炮轰开了华夏国门,半个多世纪的时间里,他们从华夏劫掠了无数的财富。
圆明园,颐和园,紫禁城。
无数的华夏文明瑰宝流落海外,被这些强盗堂而皇之的摆在博物馆里,送到拍卖会上。每当看到这些文物,李谨言胸中涌起的都是屈辱和愤怒。
他所要做的,就是趁欧战期间,用一切手段收回这些流落在外的文物。虽然不会是全部,但他只要尽力,就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对饿着肚子的欧洲人来说,没有什么东西比一块面包更加重要。
“开在欧洲的交易点明面上是做正经生意,其余的事还要请少帅帮忙。”
归根结底,尼德只会是明面上的幌子,具体的事情还要自己人去做。为了这个幌子能更加尽职尽责,在金钱上李谨言绝不会小气,不过,派人看着这个幌子,却是必须的。
楼逍静静看了李谨言片刻,点头道:“好。”
李谨言舒了口气,事情说完,他起身离开书房,刚走到门前时,楼少帅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今晚我回房睡。”
在此之前,他每天都忙到深夜,基本都在书房中休息。
李三少脚步一顿,楼少帅回房睡,他就甭想睡了。开口说你还是睡在书房?李谨言没那胆子。他敢说,楼少帅就能直接把他按桌子上办了。
之前在桌子上折腾过之后,他的腰整整青了一个多星期,哪怕是他主动的……李谨言果断拉开门,还是床好。
十一月二十六日,土肥原贤二从京城返回旅顺。他接到命令,正式调任关东都督府情报部门任科员。这道命令看似寻常,却让土肥原感到有些不安。
他怀疑自己神经过于紧张,或许是这些天一连串的事情让他有些草木皆兵。
坂西武官告诉他,上海公共租界的事情是个泥潭,一旦陷进去就无法轻易脱身。山座公使明知前方有危险,却不得不踏进去,这是他职责所在。但他不希望自己的得意弟子也陷进这场麻烦里。
“欧洲人,美国人,他们不是华夏人。”坂西武官表情严肃的对土肥原说道;“如果不能照计划将整件事推到支那人的头上,大日本帝国会惹上很大的麻烦。”
无论是山座圆次郎还是坂西武官,都认为这几起凶杀案十有八九都是日本的帮派做的。这些帮派分子在日本国内就十分嚣张,到了华夏更是无法无天惯了。他们比狂热的军国主义分子还要激进。让山座和坂西确信自己推断的理由是,那个当场死去的小山,全名小山隆,已经被证实是黑龙会成员,很受一个小头目通口的信任。虽然只是个不起眼的小卒子,却足以说明很多问题。
加上黑龙会之前对外放出的话,这让他们更是万分被动。
土肥原一直觉得这件事中另有蹊跷,他甚至觉得小山隆本身就值得怀疑。但他没有将自己的想法说出来,因为之前天津日租界的事情,国内一些人已经对他十分不满,他必须保持低调行事。若是随意发表和上司意见相悖的言论,或是做出出格的事情,他很可能会惹上麻烦。
在旅顺车站下了火车,土肥原一眼就看到了来接站的山本。站台上的日本宪兵扛着枪走来走去,显得趾高气扬,一个走在土肥原身后的华夏人低声嘟囔了一句,声音很轻,土肥原却听得很清楚:“秋后的蚂蚱……”
秋后的蚂蚱?
土肥原皱起了眉头,山本已经迎了上来,他身后还跟着两个土肥原没见过的生面孔。他们走到近前,扣住土肥原的双臂,将他夹在了两人中间。
“山本君,这是怎么回事?”
“土肥原君,请你最好保持安静。”
车站中人来人往,谁也没发现山本和土肥原几人的情况不对,土肥原被山本的行为搞糊涂了,直到被几人押着坐上车,还是没弄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山本,你最好解释一下!”
“等到了地方,土肥原君就能知道了。”山本语气冰冷的说道:“开车!”
车子开到关东都督府,土肥原没见到都督大岛义昌,连他提出要见情报部部长的要求都没有被许可。他被关进了只留有一个窄小窗口,四壁空荡荡的房间,随着房门关上,室内变得昏暗起来。
“山本丸二,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土肥原的喝问没有得到回答,山本转身走到关押土肥原囚室的隔壁,打开门上的活动木板,示意手下将潘广兴的妻弟带来,“看清楚,他是不是河下?”
囚室中关押的赫然正是关东都督府情报部部长河下井一郎!
光线昏暗,却还是能勉强认出里面人的长相。潘广兴的小舅子迟疑了一下,抓着他的日本人立刻狠狠踹了他一脚,他整个人都被踹得贴在了门上,发出一声钝响。
里面的河下井一郎倏地抬起头,吓得他忙不迭后退两步,也不管看没看清就胡乱的点头。
“是他,就是他!”
“你确定?”
“确定!”他已经六神无主,什么都顾不得了。这些日本人告诉他,只有他“老实”的交代,才有活命的可能,既然那人都已经被关起来了,肯定没个好,就算他摇头,恐怕也不会被放出来。
他不想死,里面那个人,就替他去死吧。
他低着头,畏缩的像一只老鼠,眼中却闪过一抹疯狂。
“果然!”
山本示意手下将重要“证人”带下去,自己走到门前,看着被关押了两天,已经胡子拉碴的河下,得意的笑了。
不过,光是这样还不够,他必须撬开河下的嘴,让他供出自己的所有罪证,还有土肥原。这样他才能对大本营有所交代,就连都督大岛义昌……首相大人可是不满他许久了。
这都是为了首相大人,为了天皇陛下,为了大日本帝国!
西伯利亚,伊尔库茨克
基洛夫率领的反抗组织刚刚结束了一场战斗,四十三名组织成员牺牲了十一人,活下来的人中也有一半带伤。在之前的战斗中,他们险些被沙皇的军队包围。
为了保住自己的官位,东西伯利亚边境军总指挥安德烈派出了手中最精锐的步兵团,再加上哥萨克骑兵,对他们围追堵截,原本两百多人的队伍,在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只剩下四十多人,现在也只有三十二人了。
这其中还包括五名重伤员,他们都被伤到了要害,得不到药品和食物,他们是无法在这样严寒的天气中活下去的。
喀山和小姑娘米尔夏都幸运的活了下来,但喀山伤了左臂,是为了保护基洛夫才伤的,米尔夏正用一条布帮他包扎伤口,趁着旁边的人都没注意到,对他低声说道:“托洛茨基派来的人死了。”
比起喀山,她更容易得到信任,一个父母双亡,兄弟姐妹都被杀死的小姑娘,经过最初的审查合格之后,直接被安排在了基洛夫身边,也能借机听到一些机密的事情。
“恩。”喀山点头,没有说话。
米尔夏若无其事的站起身,走到下一个伤员旁边,她虽然加入了反抗组织,但她自始至终憎恨俄国人。她不再认为自己是他们中的一员,她只记得是俄国人杀死了她的家人,这份仇恨如一根刺般扎在她的心里,越来越深。
众人休息的时候;喀山主动担任了警戒工作,基洛夫走到他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喀山,你是我们的好同志。”
喀山憨厚的笑笑。
“我打算向托洛茨基建议,介绍你加入我们的党,伟大的布尔什维克。你会成为一个坚定的布尔什维克主义战士,我们最忠诚的战友!我们将并肩作战,推翻腐朽的封建沙皇统治!”
听到基洛夫的话,喀山的脸上满是激动的表情,基洛夫再次拍了拍他的肩膀,转身走开了。
等到他走远,喀山转过身一呲牙,TNND,想得到这帮老毛子的信任还真不容易!这一枪没白挨!
此时,身在后贝加尔的哑叔也打算启程返回关北了。
他在后贝加尔收了两个徒弟,一个许二姐,一个孟二虎。其他人对两人能拜入哑叔门下十分羡慕,但看到哑叔操练调教他们的时候,羡慕却变成了庆幸,幸好这哑巴老头没看上自己。
哑叔离开时,带上了许二姐。
“这里的事交给二虎他们,你和我走,有其他的事情要用到你。”
三少爷要去洋鬼子的地界做生意,派去的人不是常用的,就算是个幌子也得戴个箍子。这箍子怎么戴,可有讲究……
看到哑叔递过来的纸条,许二姐点点头,回去收拾包袱,多余的话一句也没说。
140 第一百四十章
“这就是关北城吗?”
从下了火车,到坐上来接他们的车,再到进入关北城,尼德的嘴巴就没合拢过。沿途的所见所闻让他产生了一种错觉,他是不是离开了华夏,到了英国或者法国,要么就是德国的某座大城市?
就连他父亲口中的故乡葡萄牙,都没有这样的城市。
如此的,如此的……尼德找不出一个完整的词汇,能够准确形容出他眼前所看到的一切。
宽敞整齐的街道,鳞次栉比的房屋,排成列的马车和两缸出租车擦肩而过,有轨电车从面前驶过,当当的声响不绝于耳。街边的店铺上竖起大幅的广告牌子,鲜艳和图画和产品介绍吸引着街上的行人驻足。
车子继续向前,拐进了一条略窄的路,饭庄和茶馆中人来人往,包子铺和烧饼铺传出阵阵香气。
“上帝,这里难道都是吃的吗?”
尼德觉得自己的眼睛和鼻子都不够用了,一整条街道都是食物的香气,让他的嘴里不停的分泌口水,肚子也忍不住叫了起来。
陆怀德坐在他的旁边,好心的为他解释道:“这里是关北的丰隆街,城内的酒楼,饭庄,茶馆和各种小吃点心铺子大多都集中在这里。看到没,前边还有两家西洋人的糕点铺子。”
顺着陆怀德指的方向看去,尼德果然看到了两座装饰风格与别处不同的建筑,店面上的幌子上写着西洋糕点,下面还有法文和俄文,显示这两家的店主分别来自法兰西和俄罗斯。
尼德不错眼的看着眼前的一切,陆怀德让司机停下车,吩咐来接他的人到街边买了几样小吃,驴肉火烧,洒了孜然和辣椒的烤肉,还有一瓶汽水,看牌子就知道是工业区新开的厂子。
“尝尝吧。”他将装食物的纸袋交给尼德。
“谢谢。”
尼德也没客气,被陆怀德带上火车之后,一路也只吃了几块面包,不是陆怀德故意饿着他,实在是他心里没底,不知道等着他的会是什么,压根没心思吃东西。哪怕陆怀德说得天花乱坠,但尼德不是几岁的孩子,不会轻易他所有的话。
何况陆怀德这么做有什么好处?他不认为自己能给对方带来什么。尼德一边想着,一边咬了一口驴肉火烧,入口的醇厚滋味几乎要让他把舌头吞下去。
太好吃了!
他没空再去想陆怀德带他来这里究竟有什么目的,全部心思都放到了食物上。不到十分钟就把纸袋里的食物吃得干干净净,带着甜味的汽水也三两口喝下去。
陆怀德没说什么,示意司机加快速度,车子开出了丰隆街,停在了一家旅店前面。
“下车吧。”
陆怀德将尼德安排住进了旅馆二楼,房间的床铺桌椅都带着正宗的华夏风格,浴室却是西式的。
“我另外安排人住在你的隔壁,有什么需要可以叫他。”陆怀德一边说,一般掏出怀表看了看,“等下会有裁缝过来,你需要做几身体面的衣服,西装,长衫,还有礼服,明天我会带你去见我的老板。”
他的老板?那肯定是个大人物。
“能告诉我是谁吗?”
“不用着急,很快就能知道答案了。”
说完这番话,陆怀德就离开了。留尼德一个人在房间中左思右想,又想起陆怀德在火车上对他说的话,心中顿时涌起了一片火热。
或许,这位陆先生并不是在骗他……
难道他真的交了好运?可到底是因为什么?
离开旅馆前,陆怀德吩咐留在这里的两人仔细留意,如果尼德想要出去走走也不必拦着,但要有一个人跟着他。
“不过也别看得太紧了,他是言少爷请来的客人。”
“陆经理放心,我们有数。”
大帅府里,李谨言正在翻看账册。随着手里的生意越做越大,他专门聘请了两位账房和一名从国外留学归来的财务人员,三人工作的方式不同,却恰好能够扬长补短,整理账册的同时将一些很难发现的疏漏一一指出来。
楼氏商业集团已经挂牌,之前承诺廖祁庭的副总经理职位也正式落实,为此,李谨言还特地给在南方的廖七少爷发了一封电报,告知他这个好消息。
殊不知,廖七少爷此刻正被身在湖州的廖老爷子给逮个正着,谁让他想不开,偏选在今天来拜访顾老先生,将李谨言带给他的礼物和亲笔信送来,结果却看到了来顾家“串门”的祖父。
看着祖父那张黑沉似锅底的面孔,廖祁庭庆幸这是在顾家,否则,老爷子十有八九会请出家法,板子加身不要紧,关键是廖家的板子专门往屁股上打。二十大几的人了还被打屁股,传出去他还怎么和那些商界的老狐狸周旋?若是被李三少知道了,八成会笑破肚皮。以他廖七看人的眼光,这个披着兔子皮的李三少绝对是心狠手黑还长了一颗狐狸心的人物。
不能惹,也最好不要给他抓到把柄,否则不会再有好日子过。
顾老对李谨言中途折返关北城略感遗憾,却并非不能理解。发生在天津的事情他早有耳闻,知道的比报纸上报道出来的要多得多。
这些经年的老狐狸,看到报纸上写的“临时接管”四个大字,全都笑得意味深长。别看他们表面上不碰政治,但在当下这个年月,他们的政治嗅觉,连大多数政府官员都要甘拜下风。
“楼逍此子,胆识过人,见识非凡,盛世当为良将,乱世必为枭雄。”顾老先生和来访的廖老谈起楼少帅,神色间颇为感慨,“若早生十年,未必不能登上九五之位。”
不为英雄,而为枭雄,当能成就霸业宏图。
“顾兄如此看重他?”
“不瞒老弟,不只是我,张公也同样这么认为。”
廖老沉默下来,神色间带上了一丝凝重。
南浔的张家乃为四象之首,若张老也看好楼逍,那他是否也该为顾家子孙多做考虑?虽然顾家同宋舟有多年的交情,但顾老对宋武的观感却不太好。可惜几个儿子和孙子却一门心思的攀附宋家,只有小七,早在之前就和他多次提及楼家。
想起之前得到的消息,顾老下定了决心。这也是为顾家留一条后路。
所以,顾老虽然给廖七少爷摆出一张黑脸,事实上却并非真的要惩罚他,可惜当时的廖七少爷并不知道……
李谨言的账册看到一半,陆怀德就登门了。
看到风尘仆仆的陆怀德,李谨言笑道:“辛苦陆经理了。”
“为言少爷做事,不敢言辛苦。”
陆怀德是在潘广兴之后接任皂厂经理的,除了被服厂的李秉,可以说是跟随李谨言的人中资格最老的。连担任家化厂副经理的李庆云都要靠边站。陆怀德有自知之明,也有看人的眼光。他清楚的知道,只要他继续一心一意的为李谨言办事,不生出二心,李谨言绝不会亏待他。
何况,在当今华夏,还有谁能同李三少背靠的楼家比肩?
宋家?一趟南方之行,让陆怀德对国内的局势有了新的认识。即便是表面看来同楼家不相上下的宋家,从骨子里,早就不是楼家父子和李三少的对手了。
“言少,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
接下来的时间,陆怀德将上海发生的事情,以及他本人对尼德的看法都讲了出来,李谨言只是仔细的听着,没有插言,等到他全部说完才开口问道:“陆经理,以你之见,这个人可用吗?”
可用,而不是可信。
“可用,”陆怀德没有片刻的犹豫,“他是个对金钱有追求的人,只要给出足够的筹码,他就会成为言少手中一张不错的牌。但……”
“什么?”
“就因为这张牌有价值,需要防备他被捏在别人的手里。”
李谨言笑了,若真是如此,他倒是可以放心大胆的用这个人了。他自信自己能给尼德的东西,旁人绝对给不了。尼德只要上了他的船,除非是不要命的自己往海里跳,否则是下不去的。
何况哑叔回来了,和他同行的许二姐更是加深了李谨言的自信。
看到许二姐的第一眼,李谨言就愣住了。不是因为她的相貌,无论二夫人,楼夫人,还是楼家李家的几位姑娘,包括杨聘婷都是不折不扣的美人,许二姐的相貌在这些人中也只能算是中等偏上,不足以让李谨言失神。
让李谨言吃惊的是她的气质,一举手一投足,带着大气和一丝妩媚,这样的女人就像是罂粟,会让男人忍不住的想拜倒在她的脚下。
求蹂躏,求调教,求鞭打,同时高喊,你就是我的神,女王陛下!
当然,这其中不包括李谨言,他家里已经有头老虎了。
哑叔告诉李谨言,他带许二姐回来就是为了尼德这件事。不需要说得太明白,李谨言就能猜到哑叔的意思,这个许二姐,将是套在尼德身上的箍子。
将尼德派去欧洲开拓生意,收回文物,同时还能打探情报收拢人才,无论怎么算都是一本万利的生意,不过,这其中的细节安排必须要小心,一个不慎就可能出问题。
历史上的零零七原型,最后不也是阴沟里翻船,莫名失踪了吗?至于是谁干的,至今是个谜。唯一能肯定的是,他绝不是自己隐姓埋名躲起来了。
所以,必须给尼德戴个箍子,监视他,也是为了保护他。至少在李谨言要做的事情完成之前,他都要完好无损。
陆怀德离开后,李谨言去见了楼少帅。
“少帅,我打算让萧有德安排人和尼德好好沟通一下。”李谨言笑眯眯的靠在桌沿边,“另外再安排许二姐到他身边,身份的话,可以是亲戚,他有一半的华夏血统。也可以是夫妻。你觉得哪种好一些?”
李谨言已经和许二姐谈过了,许二姐倒是无所谓,姐弟或夫妻对她都没什么区别,就算和外贝加尔那群人呆在一起也没见她吃亏。若是这个尼德敢起歪心思,抽不死他!
事情定下来之后,哑叔就让李谨言安排几个可靠的人来教授许二姐英语,法语以及德语,至于俄语,她已经能说的相当好了。同时学三门语言,还是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李谨言觉得不太可能。可见识到许二姐的学习成果之后,李三少泪奔了。
女王什么的,天才什么的,太TMD打击人了……
楼少帅在德国读军校时,受到已故德国陆军参谋长施里芬元帅的赏识,对欧洲的上流社会也有所了解,同他们打交道就要换一种方式思考。他告诉李谨言,成为尼德的妻子,比作为他的姐妹更方便许二姐行动。
“这样啊。”李谨言点点头,“那就这么办吧。”
刚想起身离开,却被楼少帅扣住了腰。
“少帅?”
楼逍没说话,大手沿着他的腰滑到背部,轻轻一按,李谨言僵住了。
“我昨晚回房,你睡着了。”
一边说,他一边将李谨言拉到自己的怀里,跨坐在了他的腿上。李三少咽了口口水,这个姿势,相当的危险啊……话说他不是故意的啊,都被当煎饼似的翻来覆去烙了三天,白天又忙得脚不沾地,沾床就去会周公很正常吧?
奈何楼少帅不这么想。
很明显,他打算把昨天晚上落下的份在今天找补回来。
“少帅,你还有工作没做完。”
“不忙。”
大手一扯,拉开了他的长衫……
等到李谨言被从书房“放”出来,已然脚步虚浮,扶着腰,走路就像在飘。楼少帅本想送他回房,却被毅然决然的拒绝了,开玩笑,万一再被按到床上怎么办?
珍爱生命,必须远离楼老虎!
可惜的是,对李三少来说,这件事有相当大的难度……
隔日,尼德起了个大早。裁缝的效率很高,在他洗完澡后,一套做好的格子西装,包括衬衣和领结,已经摆到了他的床前。
尼德仔细的打理了头发,涂抹了一层发蜡,又刮了脸,穿上新的西装,整个人都精神许多。
住在隔壁的彪子按照陆怀德的吩咐,掐着时间来敲尼德的房门,来接他们的车已经在楼下等着了。陆怀德坐在车里,先带尼德去吃了早餐,车子再启动,从丰隆接开上了长宁街,沿着拓宽后的马路开往了大帅府。
长宁街依旧维持着往昔的繁华,尼德却没像昨天一样看得目不转睛。陆怀德暗暗点头,这个人如他所想的,早晚会是个人物。
大帅府门前,司机出示了通行证,陆怀德摇下车窗,卫兵看清车内的人之后让开半步,示意可以进去。
看着背着枪的士兵,再看到眼前的建筑,尼德的心开始狂跳,上帝,他果真要交好运了吗?
车子停下,两人下车步行,管家将他们迎进客厅,丫头送上茶水。尼德坐在沙发上力持镇定,太过努力的结果是整个人都变得僵硬了。
李谨言走进客厅,看到的就是一个穿着西装,却僵硬得像是个塑像的英俊青年。
之前看报纸时还不觉得,见到真人,李谨言暗自琢磨,难道真是混血儿都长得漂亮吗?还是因为尼德的父亲母亲本身就基因不错?
“言少爷。”
见到李谨言,陆怀德站起身,尼德也下意识的跟着他站起来,看向从客厅外走进来的长衫少年,是少年吧?他就是陆先生口中的老板?
李谨言朝陆怀德点头,然后笑着对尼德说道:“尼德先生,幸会,我是李谨言。”
刹那间,尼德以为自己看到了天使。
不过,很快尼德就会知道,这个世界上根本没有天使,有的,只是挥舞着金币和钞票,让他心甘情愿匍匐在对方脚下的李三少……
“尼德先生,想成为欧洲首富吗?”
一句话,一个选择,就让尼德的人生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在他晚年的自传中,他这样写道:别人都说我将灵魂卖给了魔鬼,但我相信,如果给他们同样的机会,他们都会做出和我一样的选择。我庆幸,那个如天使般的魔鬼,选择了我。
许二姐抱臂站在客厅门外,她所在的角度,可以清楚看到坐在沙发上的尼德。
一个二十出头的小伙子,黑发黑眼,和言少说话时,因为激动脸颊泛红。这样的,比二虎他们可差远了。估计她一拳就能打吐血。
许二姐舔了舔丰满的嘴唇,不过也好,这样的才会听话。想要完成师傅和言少的计划,就得是这样有野心,却能掌控的家伙。
李家
管家李东一路小跑的到了三房院门口,对守门的婆子说道:“快去通报三老爷和三夫人,二小姐来信了!”
自从李锦书乘船前往美国求学,一直也没有消息,虽然知道李谨言在她身边安排了人,三夫人还是不放心。听下人来报,忙不迭让丫头把李东叫进来。
“真是锦书的信?”
“是啊,夫人,真是二小姐的信。”
李东献宝似的将信交给丫头,丫头送到三夫人面前,信封上的确是李锦书的笔迹。三夫人眼眶顿时就红了,让丫头给了李东赏钱,把他打发走,拆开信正看着,李庆云掀开帘子走进来,开口道:“锦书来信了?”
“是啊,老爷。”三夫人忙用手绢擦了擦眼睛,“信上说一切都好,只是让咱们给她寄些钱过去。”
“要钱?”
“说是五百大洋。老爷派人去……”
“说是为什么要钱?”
“这倒没说。”
李庆云从三夫人手中拿过信,仔细看了一遍,眉头拧紧,道:“先不忙,我去问问谨言,他在锦书身边派了人,看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老爷,不过是五百大洋,用不着去问侄子吧?”
“你懂什么。”李庆云这段时间变了很多,行事也不复以往的托大,“一张口就要五百,她走之前,可是给足了她两千大洋。这才多少日子?”
“老爷是说?”
“我现在也拿不准,总之这事听我的。”
三老爷坚持,三夫人也只得应下。况且,经三老爷一提,她也觉得这事有些不对,一个女孩子,怎么会用这么多钱?
141第一百四十一章
若非李三老爷提起,李谨言不会发现,他已经几个月没有想起这个被送到美国读书的堂妹了。
“谨言,原本不该麻烦你的,你已经为咱们家做得够多了。”李庆云脸上的笑有些发苦,“可我和锦书她娘实在是不放心,一个女孩子怎么会花这么多钱?两千块大洋,足够她在外生活两年了,这才多长时间就没了?”
李谨言点点头,的确,不管怎么想,这事都透着一股不寻常。
“三叔,这件事是我疏忽。”李谨言道:“我会尽快查清这到底是这么回事。不过有一点你可以放心,锦书应该没出大事,否则我这里不会没有消息。”
“那就麻烦你了。”
李庆云的口气格外的客气,倒是让李谨言有些不习惯。
很快,情报局局长萧有德就亲自将之前从美国发来的几封电报送到李谨言面前。
从电报上看,李锦书在美国的生活还算顺利,虽然没考入最好的高等学府,却也上了一所不错的大学。学校里不乏歧视她肤色的人,但在校长的三令五申之下,这些人到底没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
美国排华势力最猖獗的一段时间,华人只是走在街上都可能遭受袭击。
饶是如此,李锦书在最初的日子里也受到了不小的打击。她在国内学到的东西和她所见到的完全不一样。她很难相信,以自由民主为立国根本的国家,为何会是这个样子?
富翁,穷人,官员,贫民。
即便是最繁华的城市,乞丐仍随处可见,当白人和有色人种发生争执时,警察根本不经询问就会挥起警棍,将有色人种打倒在地。她亲眼看到一个白人妇女开着车子擦撞了两个黑人青年,结果警察来了,二话不说将两个黑人抓走,她当时想上前理论,却被李谨言派去保护她的人一把抓住。
“别惹麻烦。”
是的,别惹麻烦。
这里不是华夏,这里没有李谨言和李三老爷,这里是美国,没有人会因为她的出身和她的亲人对她另眼相待,一时头脑发热的结果,很可能让她和那两个黑人青年落到一样的下场。即便她不会被判罚重罪,吃些苦头是肯定的。
拉住她的确是为了她好,但她是否领情却很难说。
回去之后,李锦书沉默了很长时间,下意识的开始疏远保护她的人。或许她将自己不能上前伸张正义的错归咎到了她们的身上,这会让她好过许多。
两个情报人员也不在意,她们只需要负责李锦书的人身安全,只要她活着,没病没灾,就算完成任务。除此之外,她们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萧先生说了,派她们来美国,一是为了保护李锦书,二是为了寻找人才。
她们已经锁定了第一个目标,一个二十七岁的华裔青年。不同于其他在美国生活的华人,也不同于赴美留学的学生,他有一份不错的工作,在武器制造厂从事研发。他的研究成果经常被上司占为己有,薪水也只是白人同事的三分之一,但为了生活,他只能继续将这份工作做下去。
这就是萧先生让她们寻找的人才了吧?
查明这些情况之后,情报人员开始计划接近他,并说服他带家人返回国内。等她们将这个青年一家和另外两名华裔外科医生送上轮船之后,才发现,不知何时,李锦书身边出现了一对犹太兄妹,他们长得漂亮,举止得体,父亲还经营着一家工厂,一家子都是虔诚的犹太教徒。
有了两个同龄的朋友,李锦书显得比以往开朗许多,但也有一点,她花钱开始大手大脚。
跟着她的情报人员只负责她的安全,管不到她的生活,有了自己的朋友之后,她对跟着她的两人愈发冷淡。除此之外,她的表现没有任何出格之处。
“问题很可能出在这对兄妹身上。”萧有德等李谨言看完电报,才开口说道:“这是我的疏忽,我立刻让她们将这对兄妹从李小姐身边驱离。”
李谨言摇头,“不行,这会引起锦书的反弹,事情可能会更糟糕,况且我们手里没证据,事情不能这么办。”
“言少爷的意思是?”
“再仔细查查这个家庭,锦书为什么会被他们盯上,总有个理由。”
听到萧有德和李谨言的一番话,李庆云忍不住插言道:“谨言,锦书她是遇到骗子了?”
“十有八九。”而且还是职业骗子。
“那……”
“三叔不用担心,我保证锦书会平平安安的。”
不是李谨言夸海口,而是从这对兄妹行骗的手段来看,他们的目的应该只有钱,背后也没什么势力,否则不严会找锦书这样的留学生下手。
“那钱还给她寄吗?”
“寄吧。”李谨言捏了捏额头,李锦书既然开口要钱,肯定是口袋里的钱被骗得差不多了,“不过也别多寄,五十块大洋,再给锦书发一封电报,就说家里也没钱了,这些是和亲戚借的。”
“这……”李三老爷面带迟疑。
“三叔,只有这么做才能让对方相信锦书没钱了,否则他们会一直缠着锦书。”
“我觉得锦书不会相信的。”
李锦书在优渥的环境下长大,她的几件首饰就不只这个数。
“让那两个骗子相信就行了。”
“我知道了。”
李谨言又转头对萧有德说道:“让跟着锦书的人再仔细去查查这对兄妹,说不准逮住了他们还能有别的用处。”
骗子能有什么用?
疑惑归疑惑,萧有德还是按照李谨言的吩咐去做了。
送走了李三老爷,李谨言开始琢磨,怎么才能让自己脑子里的想法成为现实。
最优秀的情报人员绝对是最成功的骗子。
种族的差异让萧有德手下的人在美国很难打开局面,他不得不另想办法。就像在欧洲开设贸易点,需要尼德这样的人出面一样,哪怕他已经和这些洋人建立了“亲密”的“生意伙伴”关系,他们也未必乐意自己到他们的地盘上去搂钱。
尼德就不同了,只要不说穿,他就是个在澳门长大的葡萄牙人,从根本上来说,是欧洲人。
“世道就是这么X蛋!”
李谨言难得爆了粗口,闭着眼睛靠在沙发上,下巴却突然被扣住,手指有些冰凉,他不由得打了个哆嗦,在大帅府敢这么做的,除了楼少帅不做他想。
“少帅?”
睁开眼,果然看到一身军装的楼逍正站在沙发后俯身看他,斗篷的黑色貂皮毛领,带着雪霜的宽大帽檐,浓黑的眉,墨色的眼,高挺的鼻梁,红润的唇。
浓墨重彩,却厉如刀锋。
一瞬间,李谨言竟看得有些失神。
过了一会,楼少帅松开手,从口袋里抓出一团毛茸茸的小东西,丢给了李谨言。
“路上捡的。”
李谨言眉心一跳,要是他没认错,这是只小豹子吧?这玩意路上能随便捡?
“真是捡的?”
“……”楼少帅没说话,从他脸上也看不出什么。
李谨言抬头望天,说是捡的就是捡的吧。不过楼少帅怎么会扔给他一只豹子?这貌似是除了枪,楼少帅送他的第一件礼物,不对,还有一只老虎来着……那他要不要回礼?
“少帅,你有什么喜欢的东西,或者是想要的?”
李谨言话音刚落,楼少帅的目光就在他身上扫过。
“……”他可以装不知道吗?
楼少帅眉毛一挑,李三少默了。
这是挖坑自己跳?绝对的。
隔日,李庆云就将五十块大洋寄给了李锦书,电报也按照李谨言说的发了。三夫人还想多给五十块大洋,李三老爷哼了一声,”你想孩子被骗子死缠?”
三夫人不吭声了。
李锦画并不知道李锦书在美国又闹出了事,自从李锦书去了美国,她几乎镇日呆在房间里绣花,读些古书诗词。去正房请安,还曾想帮老太太抄佛经,老太太却摇头。
“十几岁的小姑娘抄这些做什么,当心移了性情。”随后让春梅从箱子里找了几匹鲜艳的料子给李锦画,让她出孝之后做几身时新的衣裳。
“谢老太太。”李锦画规矩的行礼,退出了后堂。自那之后,她更是极少出房门,连佛堂都很少再去了。
李三老爷看重的那门亲事到底没成,三夫人另给她挑了两家,一个是商家的次子,家中经营皮毛生意,据说生意还做到了老毛子那边,另一个是教育局里的科员,家资不丰,人品却是极好,前途也不错。三夫人更看好第二个,白姨太太却更乐意让李锦画嫁给那个毛皮商人。
李锦画和白姨太太的想法一样,倒不是为了钱,而是她这样的出身,若是嫁进商家,夫家总会给自己家几分颜面,若是嫁进官家,现在看着是门当户对,可等他今后发达了,自己的身份未免尴尬。即便有她三堂哥在,中间到底隔了一层,再者说,家里接连出了那么多的事,三堂哥对他们也算是仁至义尽了。
若是换成自己,恐怕早就撒手不管了吧。
想到这里,李锦画笑了笑,拿起针打算继续将红梅图绣完。
不管最后她的亲事到底怎么样,日子总是要过下去的。
十二月中旬,河南境内突然出现一股乱匪,短短一个多月时间,数量竟然达到了三千人。
这股乱匪打着“劫富济贫”的名号,流窜河南各市县,袁宝珊派重兵追剿,并联络湖北督帅宋琦宁,豫鄂两军共同围剿这股乱匪,不想围剿计划落了空,他们竟先一步分路西进,进入陕甘。
陕甘督帅马庆祥最近正忙着搞事业建厂,三马从蒙古捞够了本,第一家罐头厂已经开始投产,产出的牛肉罐头味道比不上关北产的,却足足让三个马大胡子乐了半天。这可是他们自己的东西,赚的钱除了分一份给楼家,其余的都要进他们兄弟的口袋。
建厂也吸收了当地不少的劳动力,为不少当地人解决了吃饭问题。西北几省境内的百姓再不叫三马“胡子”“马匪”了,也不背后说西北军是蝗虫了。这些西北大兵走在街上也能昂首挺胸了。
这一切也让马氏三兄弟感叹,感叹什么?兔子不吃窝边草果然是对的,抢劫也要去抢外人!
所以说,牛牵动北京还是牛,办了厂的胡子马匪……依旧是胡子马匪。
不过李谨言不在乎,华夏被那些所谓的西方“文明人”抢劫了一个世纪,难道还不许他们找补回来?对于三马想穿过蒙古去抢劫老毛子的计划,他是举双手赞成。
这是个靠刺刀和子弹说话的年代,谁的拳头硬,火炮口径大,谁说话的声音就大!
不想,计划没有变化快,这股从河南湖北边境流窜来的乱匪,打乱了三马去国外发横财的计划,让他们动了肝火。
关公面前耍大刀,在集团化专业化的马匪面前充强盗?
揍你丫的!
于是,本想借道陕甘进入四川的乱匪,被三马在甘肃和四川交界地给拦住了,四川督帅刘抚仙得知这伙人差点进入自己地盘也吓了一跳,他正打算效仿三马也在自己的地盘上建厂开矿,刚开了个头,要是让这群人进来,说不准就要坏事。
三马怒了,刘抚仙怒了,袁宝珊和宋琦宁早就怒得不能再怒了。
几省督帅互相通气之后,立刻调动军队,势必要把这伙人通通灭掉。不能让他们像搅屎棍似的到处溜达恶心人。
如今的各省军队同一年前有了很大不同,不说都是精兵,也称得上是兵强马壮。何况联合政府成立以来一直对民生格外重视,各省效仿关北办厂开矿,宋武在南六省的搞的“赎买”土地政策,也给人多地少土地兼并严重的省份起了个好头。
本月中旬,国会再提修建铁路议案,各省督帅得到消息,立刻表示赞同。如今他们不再只将目光盯着地盘和军队,就算有地盘有军队,没钱也是白搭。看看北六省,再看看自己,修路就修路,必须修!
这种发展经济大搞建设的势头,让楼大总统也吃了一惊,这帮人全都转性了?
不管是真是假,既然大家都同意了,那修路的事情就定下了。
中央政府和各地省政府出钱,乡绅巨贾也可以集资,工程向“全世界”招标,修路工人在当地雇佣。这下子,不只是那些洋人看到了金条和大洋在眼前跳舞,华夏的百姓也看到了吃饱肚子的希望。
“男人每天四个馒头一碗粥,女人三个馒头一碗粥,馒头要足个,粥要插筷不倒。”
这是硬性标准,联合政府会派人到各省进行监督,人选基本出自司马君掌管的监察院。各省各市之间也会互相监督,一旦发现有人中饱私囊,绝不会有好下场。
全部吃枪子抄家,家产充公,举报属实者能得不少奖赏。
这样一来,虽然还是会有克扣贪污的现象,却没人敢做得太过分了。
水至清则无鱼,这类事是没办法彻底根除的,连李谨言都明白这个道理。
这股乱匪出现的很不是时候。若是一年前,他们还会有一定的群众基础,但是现在,在各省陆续开展筑路工程之后,他们的生存陷入了困境,一些人也开始溜号,进入甘肃时还有两千多人,到如今只剩下八百人不到了。
乱匪的首领姓白,不是历史上的白朗,却是他的本家。
历史虽然变了,某些必然会出现的人和事还是会以另外一种形式留下轨迹。
白朗起义虽然因为各种原因被蝴蝶掉了,白正叛乱却取而代之。不同的是,白朗起义是农民活不下去揭竿而起,白正叛乱背后却隐隐带有外国势力的影子。
当李谨言看到报纸上关于这伙乱匪的报道时,几省联军已经将他们包围在河南鲁山一带,根据当地人的报信,确定了他们躲藏的位置,一顿炮轰,大部分人都被炸死,活下来的也没能跑出包围圈,除了跪地投降的全部被打死,白正也被活捉。
经过审讯才得知,他们多是巨啸山林的土匪,还有满清遗留的绿营兵,被一伙日本特务鼓动才敢起兵,手中的枪械和召集队伍的钱粮也多由日本人提供。当按照白正的证词,揪出跟在队伍里的一个日本特务时,却发现他竟然在为俄国人做事!
据他说,还有几个表面是日本人间谍,私底下却在英国做事的特务,不过他们要么早就逃跑,要么就在之前的战斗中被打死了。
日本,俄国,英国。
只是一股匪徒,就牵扯到这么多外国势力。
楼大总统也挠头,这是看不得他们好啊,这才多长时间,就闹出这样的幺蛾子!
李谨言从萧有德嘴里得知了整件事的经过,也忍不住咬牙,八成这些洋人是觉得华夏开始渐渐脱离他们的掌控,着急了,才出了这么个昏招。
他们倒是想得不错,全都嫁祸给日本人,让华夏和日本人对掐,他们躲在后边看热闹。若是能引起华夏内乱,那就更好了。
李谨言一握拳头,全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142第一百四十二章
白正匪患已除,几省督帅却不想让在背后捣鬼的人那么舒坦,到别人家里挑事,还想全身而退?想得美!
不过袁宝珊和宋琦宁等人都不是没脑子的,三马和刘抚仙也不是彻头彻尾的莽夫,这事牵扯的面太广,水有些深,盖子必须揭,但不能全揭。
英国现在还不能惹,俄国也可以先放放,日本矬子本来就是这些洋鬼子推出来的烟雾弹和替罪羊,不从它身上下手就是脑袋被驴踢了。
南六省的日租界和上海公共租界正热闹着,湖北汉口那帮日本人宋琦宁也早看不顺眼了。
宋舟得知白正叛乱的内幕之后,直接一拍大腿,当即给楼大总统发了电报,这事利用好了,杭州和苏州的日租界收回指日可待啊!
“日本人会不会狗急跳墙?”
一下子把几个日租界都收回来,日本人肯定要脑袋冒火,之前对华夏军队接管天津日租界采取默许态度的各国列强恐怕也会产生危机感。
“会是会,不过咱们手里有打狗棒子,洋人那里也不是没办法。”
作为外交部长,展长青和各国公使都打过交道,对于怎么应付他们,有自己的一套。他早就看清楚了,别看欧洲各国这个结盟那个协约的,其实都是各管各事,只要能给出足够的利益,再加上手里握着把柄,他们应该不会为了日本和华夏动武。
不动武,只动嘴皮子,这事基本就算解决。
论起打嘴仗,华夏人还真没惧过谁。
欧洲局势日趋紧张,上个月奥匈帝国就差点和塞尔维亚打起来,在巴掌大的地界上彼此防备,想派兵也难。至于美国,用银元就能堵上他们的嘴。俄罗斯倒是有出兵的可能,不过有楼少帅在北六省坐镇,他们也得仔细掂量一下得失,再来一次“满洲里”,北极熊的面子和里子可都要丢尽了。
只剩下日本一个,他们的海军是强,可陆军……真不是展长青埋汰他们,恐怕来了就是被揍的命。不断消减陆军军费的山本首相,当真是华夏的“知音”啊。
上海公共租界的凶杀案已经有了眉目,作案的通口等人陆续被逮捕,虽然唯一的证人尼德失踪了,却不代表这些人不会被定罪。
别看日本总嚷嚷着脱亚入欧,在西方人眼里,他们自始至终都是一群猴子。即便日本侨民的数量已经在租界的各国侨民之上,租界工部局董事会至今依旧没有他们的一席之地。包括审判机关会审公廨,因为案件的元凶被认定为日本人,日本领事连陪审员的资格都被剥夺。
案件不涉及华人,华夏会审官没有参与其中,这个国中之国的“法庭”已经全部被西方人操控。日本驻上海领事下田与日本驻华全权公使山座,仅得到了旁听的权力。
“混蛋!”
山座在日本驻上海领事馆中发了一通脾气,可事到如今,他把领事馆拆了也没任何用处。以英国为首的各国领事馆都对日本人关上了大门,通口等人被抓捕的当天,他们的照片就见了报,法国人又组织了一次游行,直接堵在日本领事馆门口抗议。租界内的警察根本没想去维持秩序,英国人都在坐办公室喝茶看报纸,华人巡警早就得到命令不管这事,印度巡警……如果抗议的人群想要攻击领事馆,他们八成会主动递石头。
“该死的!”
茶杯,文件,笔筒,连同办公椅都被推倒在地,下田领事大气都不敢喘一下,更不敢说这是他的办公室。山座公使可是一拳就把海军猛将上村打翻在地的猛人,他自认没有上村抗揍,所以,还是不要出声的好。
在通口等人的案件开审前两天,白正叛乱的“真相”出现了国内各家报纸上。上海公共租界内的申报更是对此大书特书,英国公使和俄国公使都知道自己人在这件事里扮演了什么角色,华夏人若是脑子发热的把“真相”全都揭露出来,可不太妙。
结果报纸上压根提都没提英俄两国,直接把幕后大BOSS的光环加在了日本人的身上,暗示这件事就是由日本驻华使馆策划推动的。
日本驻华公使山座圆次郎一下子成为了所有人注目的焦点,无论走到哪里都是“星光璀璨”,“光芒万丈”。
事实上他也挺冤,有英国人和俄国人在背后捣鬼,加上日本奉行“下克上”的传统,整件事都是他手底下的人干的,他真的是一点也不知道。坂西武官倒是知情,但他和山座即是同僚又是竞争者,自然不愿意“功劳”被人瓜分,土肥原贤二也知情,不过坂西是他的师父,山座只是赏识他的上司,还不是直属上司,总有个亲疏远近。如今,就算土肥原想要提醒山座也不可能了,他正在旅顺的牢房里和关东都督府情报部部长河下做邻居,山田绞尽脑汁的想要从他们嘴里问出惊天的阴谋,十八般武艺轮番上场。据审讯他们的人推测,两个人活着走出审讯室的可能,基本为零。
大岛都督也知道内阁首相山本权兵卫看自己不顺眼,这事他不能插手,否则会把自己也卷进去。
河下和土肥原只能自求多福了。
白正叛乱的真相被报纸爆料之后,展长青开始轮番会晤各国驻华公使,以金元外交为基础,有把柄可用的也绝不手软。英国人和俄国人心里有鬼,法国人正对日本人恨得咬牙切齿,德国人和华夏有直接的利益牵扯,美国人只要有生意做,什么事情都好商量,至于其他几国,打酱油的继续打酱油,吃面条的继续吃面条。
更重要的一点,展长青分别对几国公使承诺,如果能在这件事上站在华夏一方,或者至少不支持日本,那么未来几年华夏修筑铁路的工程就可以好好商量。
无论对哪个国家来说,这都是一笔天文数字的订单。就算不能拿下全部,拿下贯通几省的铁路也足够他们大赚赚了。在经过几番磋商之后,日本人彻底孤立无援了。
拿英日同盟说事?
对这些西方人来说,条约就是用来撕毁的,盟友就是用来出卖的。最典型的例子就是一战和二战中的德国,先后两次同意大利结盟,先后两次都被意大利卖个底掉。不得不承认,有意大利这样一个盟友,威廉二世和希特勒同样的苦逼。
民国六年,公历1914年1月23日,上海公共租界会审公廨正式开庭审理法国传教士被杀一案,作为案件的主要嫌疑人,通口和其余六人被押送至设置在北浙江路新厦的会审公堂。由于案件的特殊性,公堂上坐着的竟然不是六个副会审官之一,而是总管公廨事务的正会审官。这个破天荒的举动,让旁听的日本公使和驻上海领事下田的脸色都变得极其难看。
这一任的正会审官,恰好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法国人。
与此同时,位于汉口,苏州,杭州的三个日租界接连被华夏军队包围。宋琦宁和宋舟先后动手,将自己辖区内的日本租界全都围了一个水泄不通。
两人都宣称租界内的日本人窝藏匪徒,限令他们必须在天黑之前将躲藏在租界内的白正叛乱余孽交出来。
宋琦宁这么做倒是有根有据,毕竟白正那伙人之前就到湖北这片地界来溜达了一圈,虽说距离汉口有点远……宋舟的借口就有些牵强,不过这难不倒他,没有悍匪?那就是聚众闹事,意图不轨。何况没有窝藏白正余孽,还可以窝藏通口一伙人的同犯,总之,说你窝藏就窝藏了,辩解无用,抗议同样无用。
两人比楼逍在天津时做得更绝,不只不许出,连进都不能进,彻底隔绝了日租界和外界的联系。
宋武亲自带兵包围了苏州日租界,看着往日不可一世的日本人满脸惊慌的样子,他的嘴角勾起了一抹冷笑。
同宋武合作的今井一郎也下令潜伏在租界里的人伺机挑动闹事,无论如何必须尽快让租界内乱起来。
“今井君,一条君发回的电报。”
穿着一身华美的和服的织子走进室内,将刚收到的电报恭敬的放在今井一郎的面前。今井没有急着看电报,而是转头望向窗外,“织子,你认为一条君还能活着回来吗?”
织子没有说话。
“是啊,多么明显的事情,他们会和小山隆一样死去。”今井叹了口气,转头看向织子,“我将送你去大连,你准备好了吗?”
“是的。”
“不问我为什么?”
“不。”
“很好。”今井一郎点点头,“去准备吧。”
织子退出了房间,今井一郎拿起电报,看完电报上的一行字,手隐隐的发抖。
小山庆,小山隆,一条……什么时候,会轮到他自己?
他当初选择和宋武合作,真的对吗?宋武太狠了,无论是对敌人还是……可事到如今,他没有回头的路了。为了死去的人和还活着的人共同的希望,他必须在这条路上继续走下去,哪怕有一天他也会粉身碎骨。
这一刻,今井一郎似乎能明白小山庆毅然赴死时在想些什么了。
或许老天还觉得日本人不够倒霉,就在1月23日,通口等人被审理,日本在华租界被围的当天,日本的各大报纸披露出海军省松本和中将和岩崎达人少将等利用职务之便收回扣的事情。他们分别从德国人和英国人手里拿了钱,作为下一任海相候选人,松本和中将仅一人就从英国人手里拿到了四十万日元的回扣!而日本人的骄傲,八幡制铁的启动资金也不过五十七万日元!
消息一出,日本举国震动,愤怒的群众涌向了国会和海军省,以山本权兵卫为首的日本内阁成员根本不敢露面,只要任何人出现在愤怒的民众面前,都会被扔石头。
现在的日本很穷,工人失业,农民欠收,臭鸡蛋和烂菜叶都是珍贵的食物,不能浪费在这些无耻的家伙身上!
众多的民主人士和反对天皇的人看到了机会,他们冲在人群的最前方,挥舞着拳头大声斥责当权者的腐败,一些人更是举着小山庆的画像,双眼含泪喊着口号,他们将继承英勇的小山的遗志,为了他们共同的理想,为了推翻天皇努力奋斗!
局面渐渐失控,仅靠警察的力量无法维持秩序,直到戍卫东京的日本陆军第一师团出动了一个大队,用子弹和刺刀才让情绪激动的人群“平静”下来。
这就是历史上著名的西门子事件,此时,日本内阁早已自顾不暇,根本没有精力也没有能力去管在华夏的日本侨民了。
山本内阁,已经摇摇欲坠了。
李谨言这几天都在关注报纸上的消息,萧有德派驻在南方的情报人员也会定时发来电报,苏州和杭州日租界被接管看来是板上钉钉的事情,汉口日租界也撑不了几天,不过让他没想到的是,宋武会这么狠,等到华夏的军队接管苏杭两地的日租界时,恐怕里面会喘气的剩不下几个了。
“言少爷,美国发来的电报。”
花费了近一个月时间,跟着李锦书的情报人员终于查明了那对犹太兄妹的真实身份,他们告诉李锦书的名字,年龄和家庭背景全都是假的,他们也不是什么兄妹,而是一对夫妻。
丈夫叫大卫,是个波兰籍犹太人,妻子叫爱莎,是个吉普赛人。他们所说的父母不过是另一对骗子,连那家工厂都是从别人手中骗过来的,类似于后世的皮包公司,只是个空壳子罢了。
他们没有背靠任何势力,“干活”全靠自己。这让他们的背景显得“干净”,却也让他们不敢惹上大人物,只能找普通民众下手。盯上李锦书纯属偶然,但直觉告诉他们,李锦书会是头肥羊。
事实上,他们料对了。
看着电报上列举出的五花八门的骗钱借口,李谨言只觉得脑袋一阵阵的疼,李锦书到底是有多单蠢,竟然一次又一次的把钱借给他们?借钱开厂,不具体了解情况,不见律师或担保人,一千块大洋就随随便便的给出去了?他是不是该庆幸这姑娘至少还记得要写张借条,尽管这张借条和废纸没什么差别。
“这两个骗子的手段并不高明,”萧有德看到情报人员的电报之后,和李谨言的想法也一样,但李谨言能说的话,他却不能说,至少还是言少爷的亲戚,“不过他们看人看得很准。”
也就是说,这两个骗子骗术拙劣,看人的眼光却很准。
从外表的确看不出李锦书会是这样的性格,而他们一开始就刻意接近她,只能说明他们很会“透过现象看本质”,或许这两人对他的确有大用。
想要刺探情报就是要找准目标,一旦踢上铁板,百分百会翻船。
“有没有办法把他们从美国弄到华夏来?最好连同他们的‘父母’一起接来。”
“这个,”萧有德迟疑了一下,“有些困难。”
“可以找个借口,实在不行就绑回来!”
李三少眼冒寒光,萧有德打了个激灵。
绑架?
趴在李谨言腿上的小豹子突然叫了一声,李谨言抓了抓它后颈的皮毛,“萧先生,这事我交给你了,相信你一定能办好。”
萧有德顿时无语,他是情报头子,不是绑匪……
民国六年,二月中旬,经过半个多月的审理,上海公共租界法国传教士被杀一案正式结案。
以通口为首的八名案犯,包括已死的小山隆都被判处死刑。他们被绞死的当天,刑场外被围得水泄不通,每当一个人被送上绞刑架,刑场都会响起一阵欢呼。这些有帮派背景的日本人浪人,没少在华夏作恶,不管理由是什么,他们被绞死,当真是大快人心。
同月,华夏政府宣布临时接管苏州,杭州以及汉口三地的日租界。除了汉口,苏州和杭州日租界内的日本和朝鲜侨民都在自发的暴乱中丧命,连同租界内的华夏人,很多都没有幸免。
在美国的李锦书接到李庆云汇来的五十块大洋和发来的电报,将自己关在房间里,半天没有出门。来找她的爱莎也被挡在了门外。她隔着房门安慰了李锦书一会便转身离开了,这只肥羊貌似已经榨不出多少油水了,她该建议大卫去寻找下一个目标了。爱莎早已经发现,李锦书貌似对大卫有好感,这让她很不舒服。
爱莎一边走,一边想着该如何劝说大卫,根本没有发现,在她身后跟着一个十分不起眼的华夏人。
143第一百四十三章
民国六年,公历1914年1月24日,农历腊月二十九
一大早,关北城中几条繁华的街道就热闹起来。
今年年景好,采办年货的人也多,不说城里城外的工人,连往年一个铜板要掰开花的庄户,如今手里都有了不少余钱,想着多买些吃食,给家人扯上几身布料,再买上两挂爆竹,请街边的先生写上一副对联几个福字,贴在门窗上过个好年。还要请祖宗保佑,明年还能有这么好的年景。光是祖宗保佑还不够,得楼少帅一直坐镇北六省,那些洋人才不敢张扬,有李三少这尊财神爷,大家才能继续过好日子。
据说李三少开在城外的农场里养了不少个头又大长得又快的大白猪,还请了那些留洋回来的学生和有经验的老农一起研究什么高产粮食,凡是北六省内的农户和农场主,去买猪崽和粮食种子都有优惠。
种子是不是高产,关北人还不知道,但猪崽长得快,个头大,却是有目共睹。虽说这种猪肉不如黑猪肉有嚼头,但架不住肉多,除了自家吃,还能卖出一些。
农场养殖的成猪大多卖给罐头厂,城外已经开了三家罐头厂,李谨言的工厂现在不只生产各种罐头,还分出几个车间专门做香肠,腊肉,熏鸡等。很多外省的老板也慕名到关北城进货,连带着新开的两家罐头厂生意也是蒸蒸日上。
上个月,楼氏罐头厂正式改名楼氏食品厂,厂子规模扩大,又招了一批工人。
店老板袖手站在柜台后边,见伙计招呼几个穿着皮袄,戴着棉帽子的大汉走进来,忙笑着说道:“新年好啊,给几位拜个早年,几位看点什么?”
几个汉子都是凤城人,自从楼少帅的军队把日本人打跑了,凤城人的日子一天好过一天,政府去年又在鞍山本溪计划建造重工业区,很多凤城人都去那里找活干,这几个汉子都在工地上找到了活,一个月保底也能赚到九块大洋,等到年后,跟着有经验的矿工下矿井,工钱就能翻倍。
年前矿上管事的告诉他们,从腊月三十到正月初五,矿上放假,凡是在矿上干活满三个月的,每人发五斤猪肉,两瓶烧酒。这几天矿上得有人值班,值班的人能领到两倍工钱。
发东西的时候,这些在矿上干活的人都瞪大了眼睛,猪肉和烧酒都白给他们?只是值班就能得两倍工钱?不少人心动了,但最终也只有本地的几个人到管事跟前报了名,其余人都选择回家过年。
他们拼了力气干活,不就是为了一家人能围在一起过个好年吗?
这几个汉子到腊月二十二就和管事结算了工钱,他们本就不是正式工,只在工地上做事,如今土地冻得结实,工地早停工了,不如早些回家。
在回凤城之前,几个人商量了一下,让两个人带着矿上发的东西先回去,其他人转道关北城来采办些年货。他们早就听说了,关北城商铺里卖的东西不只好还便宜,其他地方有钱恐怕都买不到。
下了火车,几人上了一辆马车,车老板听说他们是来采办年货的,直接把他们拉到了长宁街。腊月前就有不少到关北城来办年货的,进入腊月人更多。除了本地人,还有不少外地来的,他还接了几趟外地来的老板,那买东西的势头,当真是恨不能把城里的商铺都搬空了。
不过也不奇怪,如今的国人重视传统,大年三十是一年之中最重要的节日。关北城中的许多外国人都开始过起了华夏的春节。时常能看到高鼻深目的欧罗巴人穿着棉袄长衫,戴着皮帽子,袖着双手,用字正腔圆的北方话和认识的朋友道一声”新年好“。李谨言就曾经遇到过,就是之前几次三番向楼少帅传教的拉斯普京神甫。
虽说他依旧孜孜不倦的想要将北六省的统治者发展成东正教教徒,可在不知不觉间,他已经被华夏具有千年底蕴的文化深深的吸引住了。
几个汉子在这家店铺里买了两箱罐头,还有不少风干的香肠和几只熏鸡,店老板告诉他们,隔壁就有一家租三轮车和手推车的店,花十到十五个铜板就能帮他们把买的东西送到城外,要是直接送到火车站,价格要再高一些。
这些凤城汉子初次到关北城,只觉得看什么都好,家里有孩子的,还专门到糖果和点心铺子买了不少成袋的硬糖和奶糖。两家洋人开的糕点店也比以往好上许多,他们摆在橱窗里样式各异的蛋糕,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
到了中午,长宁街上的人愈发多了,不少人顾不得吃饭,只想在离开之前再多进一家店铺,多买些东西,就像是不把口袋里的最后一个铜板花光不肯罢休一样。
丰隆街也热闹起来,饭庄酒楼,包子铺烧饼铺还有街边的小摊都排起了长龙。不少初到关北城的人,对这些小吃比对饭庄的兴趣更大,吃过了觉得味道不错,又掉头回去买一份,想带回去给家人尝尝。虽说冷了肯定不好吃,但至少能尝个新鲜。
鼎顺茶楼也在丰隆街开了分店,李谨言偶尔会到这里来坐坐,看着现在的关北城,想起他初到这个世界的时候,当真有种恍如隔世之感。
临近新年,军政府不再如以往忙碌,送到楼少帅案头的政务文件也越来越少,倒是军队的事情多了起来,尤其是在满洲里的戍边军。
因为额尔古纳河西岸的那块长了脚的界碑,沙俄外交人员几次向华夏政府提出抗议,但在楼大总统的装傻充愣和展部长的四两拨千斤之下,俄国驻华全权公使库朋斯齐每次都是怒气冲冲的来,更加火冒三丈的离开。
他这才真正明白,为什么廓索维兹在离任前会对他说,同华夏人打交道绝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千万别小看现在的他们,他们和满清鞑靼完全不一样。”
库朋斯齐用他的亲身经历验证了廓索维兹的话,他在到任之前,还曾经嘲笑过廓索维兹同华夏政府打交道时的无能,一次又一次的失利,就像是个毫无作为的懦夫。如今换成他自己,才知道这份苦果到底是什么滋味。
交涉无果,库朋斯齐只能将实际情况如实告知国内,圣彼得堡却一直没有给他新的指示,库朋斯齐左等右等,又发了两封电报,才接到外交大臣的回电,在刨除毫无用处的社交辞令之后,电报的中心思想只有一个:继续抗议。
只是抗议,没有军事行动,没有武力威慑?难道伟大的沙皇俄国不该用火炮狠狠教训一下这群黄皮猴子吗?!
库朋斯齐拿着电报,怀疑自己看错了,但电报的署名的确是外交大臣本人。
事实上,圣彼得堡做出这个决定也属无奈之举。
发生在东西伯利亚的反抗活动已经蔓延到了中西伯利亚和西西伯利亚,基洛夫的大名传遍整个远东。安德烈是沙皇陛下亲自任命的东西伯利亚边境军指挥官,本意是为了调和皇后亚历山德拉和皇太后的矛盾素所采取的折中办法,没想到他竟然捅了这么大的一个篓子。
沙俄的确对除俄罗斯民族之外的其他少数民族实行高压统治,但高压也要有个限度,压得太过是会出问题的。
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
以往的反抗活动都在控制范围之内,基洛夫这伙人却越过了界限,成为了扎进沙皇心中的一根刺,始作俑者是他亲自任命的军队指挥官!
皇后亚历山德拉聪明的不发一语,皇太后也保持了沉默。虽然沙皇是个优柔寡断的家伙,但他的血液里依旧带有尼古拉家族刚愎自用的基因。这个时候绝对不应该试图挑战他的权威,揭他的疮疤。
宫廷里的女人,都很聪明。
在这种情况下,沙皇给远东总督下了一道措辞严厉的命令,必须消灭这个基洛夫领导的武装势力!所有的成员全部杀死,一个不留!
除了东西伯利亚,中西伯利亚和西西伯利亚边境军都要抽调至少一个团去围剿这伙人!
远东总督被沙皇严厉斥责,憋了一肚子火气,回头就把惹出这些麻烦的安德烈骂了个狗血喷头,他警告安德烈,如果这次再不能消灭基洛夫那群人,他的边境军总指挥职务绝对会保不住。
他之前曾说过同样的话,却没有实现,但是这一次,总督下定了决心,沙皇已经怒火中烧,要是不想自己被烧死,就得找只替罪羊,安德烈是最好的人选,何况他本人就不无辜。
沙俄同欧洲接壤的边境也开始出现不稳的情况,尤其是巴尔干半岛。奥斯曼土耳其的势力基本全被赶出了欧洲,奥斯曼帝国已经失去了昔日的威严,苏丹统治下的国土不断缩水,巴尔干半岛的国家接连独立,沙俄一直在暗地里支持塞尔维亚,试图扩大自己的势力范围,但他们遇到了对手,奥匈帝国,或者该说是站在奥匈帝国身后的德意志帝国。
这是一场强国之间的角力,相比起在欧洲的争夺和平定西伯利亚境内的反抗活动,华夏那块界碑的问题只能稍后解决。当然,这并不表示圣彼得堡会对这件事置之不理,等到沙俄解决了欧洲和西伯利亚的问题,就是掉头来和华夏“磋商”的时机了。
尼古拉二世做出了决定,却还是下令东西伯利亚边境军摆出强横的样子,至少要给华夏人一个警告,不能太过分。
率军驻扎在满洲里的廖习武廖大旅长不知道这帮老毛子的花花肠子,得到东西伯利亚边境军开始集结运动的情报之后,立刻下令满洲里驻军进入紧急戒备状态。上次和老毛子打仗,一个团的兄弟几乎都打没了,他和剩下的弟兄都憋了一口气,时刻记着少帅当初对他说过的话:“砍他们脑袋!”
“妈了个巴子的,来啊,老子早就等着这一天了!”
廖习武狠狠的咬着牙,下令一个连的步兵立刻出发,去把界碑再往西边移上一两公里。
“旅座,是不是先报告少帅一声?”
“对,得报告少帅一声。”廖习武点头,“要是给少帅发电报,移个一两公里太丢面子,告诉他们给我移上至少三公里!”
旅部参谋:“……”
李谨言近段时间也有了空闲,时常去探望二夫人。
关北城新开了一家电影院,二夫人偶尔也会去看上一场。李谨言陪着二夫人去了两次就再提不起兴趣。倒是二夫人每次都看得津津有味,就连枝儿也迷上了电影,李谨言还曾亲眼看到她在家里模仿电影里的情节,不说惟妙惟肖,也让二夫人笑的直拍手。
这让李谨言又想起了他最初想交给李三老爷打理的娱乐行业。北六省的物质文化已经大大丰富,精神文化生活也不能落后不是?况且娱乐业要是经营好了,绝对是来钱最快的职业之一。
那些害人的生意李谨言是绝对不会涉足的,就算再赚钱,人也总要有自己的底线。至于其他的……具体要怎么规划,生意交给谁打理,李谨言还要好好想一想。
从二夫人的住处回到大帅府,李谨言径直去书房找楼少帅,他可没忘,像是电影公司歌舞厅夜总会一类的行业,可是情报人员活跃的场所,希特勒最喜欢的电影女演员是个苏联间谍,曾经让整个法国神魂颠倒的玛塔哈里,据说也是个双料间谍。明星的身份让他们成为了公众人物,也方便他们结交目标获取情报。
他若想开展这类生意,最好和楼少帅通通气。
楼少帅正在翻阅几份电报,见李谨言推门进来,对他说道:“父亲和母亲要留在京城过年。”
“前几天不说回来的吗?”李谨言走到桌旁,接过楼少帅递给他的电报,“是出事了?”
“英国政府答应退还部分庚子赔款,效仿法国和美国,在华夏建立学校。”楼少帅靠在椅背上,手指耙梳过额前的发,“地点选在汉口英租界。在学校建成之后,还将陆续退还一部分赔款,用于华夏的教育和公共基础设施建设,父亲留在京城,主要是为了这件事。”
汉口英租界?公共基础设施?
不知为何,李谨言突然想到了不久前被华夏军队接管的汉口日租界,貌似两个租界相隔不远。英国人这是打的什么主意?
楼少帅又递给李谨言一份电报,是潜伏在东交民巷英国公使馆的情报人员发回的,措辞很简单,也很隐秘,只有极少的人才能明白这上面写的是什么。李谨言曾跟萧有德学过一些,勉强能看出,电报上写的是,退还庚子赔款的事,是英国驻华公使朱尔典一力主张,同时他还建议英国政府可以适当扶持日本。
“少帅,这英国人是什么意思?”
一方面退还庚子赔款,交好华夏,一方面又扶持日本给华夏添堵,这大棒甜枣的,山姆大叔其实都是跟约翰牛学来的吧?
“他们在担心。”
楼少帅将李谨言拉到身边,从抽屉里又取出了一份文件,示意他看。
李谨言犹豫了一下,这几个月,他一直在书房里整理文件,清楚这封文件代表着什么。
这是绝密。
偶尔他也会好奇,但却从来没有真正打开过文件袋。
见李谨言不动,楼少帅干脆将文件袋打开,抽出里面的纸张,上面赫然写着《英日同盟条约》。
文件上的用语十分艰涩,李谨言必须一般看一边猜,才能明白上面都写了些什么。这种同盟条约对英日两国来说都属机密,本不该出现在楼少帅的抽屉里。李谨言将两份同盟条约都看完,忍不住在想,难不成日本天皇身边,还真有北六省的探子?
“不是日本。”楼少帅看李谨言的表情,就能猜到他在想什么,“是英国,朱尔典身边有父亲的人。”
“大总统?”
“恩。”楼逍点头,没有继续往下说,李谨言也没问,能弄到这么机密的东西,可见这个情报人员在朱尔典身边绝对潜伏了很长时间,而且得到对方的信任。他对这个人很好奇,相当的好奇。论起潜伏安插间谍什么的,果然华夏人才是老祖宗啊。
“对了,我还有事要和少帅说。”
“什么?”
“我打算开家电影公司,再开家剧院,还有舞厅。”
“所以?”
“我想把剧院交给我娘,舞厅让萧有德管着,电影公司,少帅有没有合适的人?”
“剧院交给岳母?”
“是啊。”李谨言眼珠子一转,嘿嘿一笑,俯身,手搭在楼少帅的肩膀上,“少帅,有没有兴趣拍电影?”
楼少帅:“……”
144第一百四十四章
“电影?”
“更准确点说,该是纪录片?”李谨言仔细想了想,说道:“例如少帅办个阅兵式,就是不错的拍摄题材。”
宣传很重要。
希特勒的铁杆子支持者,德意志第三帝国的宣传部长戈培尔曾经说过,政权和宣传是密不可分的。这个被称为“宣传的天才”的男人,为希特勒掌握德国政权立下了汗马功劳。希特勒的成功,与他自身极富激情与煽动力的演讲同样分不开。
罗斯福的炉边谈话,丘吉尔的国会演说,斯大林的红场阅兵无一不昭示了“宣传”的巨大作用。
国家发展,民族强盛,不只是埋头苦干就行的。报纸的报道是一方面,演讲更能深入人心,影像能产生的冲击效果却更加惊人。
李谨言越说越停不下来,脑海里的思路也愈发的清晰,他记得一战时,同盟和协约国都曾拍摄过战场上的影像,但也只限于实际“记录”,例如一场战役的成功,一群投降的俘虏,步兵冲锋时的壮观,以及从战壕里如雨点般洒落的子弹。
哪怕在一个世纪后,这些珍贵的影像仍能给观看者带来一种无法言喻的视觉冲击。
“我会考虑。”
简单的四个字,却让李谨言乐得见牙不见眼。不容易啊,他还以为楼少帅会直接拒绝。
“那我年后就着手准备。”李谨言掰着指头盘算,现在国内的电影院基本都是洋人开的,电影公司也基本没有,放映的都是外国影片。去年末上海才开了第一家国人自办的电影厂,第一部电影还没有开拍。
关北城的电影院也是犹太人在经营的,若是他想要在这方面发展,还是脱不开要和洋人打交道。而且李谨言对无声电影实在是不感兴趣,他记得在阮玲玉和胡蝶的年代,华夏就已经开始拍摄有声电影,以此推算,国外出现有声电影的年代应该更早,大约可以推进到二十世纪二十年代。那发明的时间应该会更早。
如果他没记错,有声电影应该是爱迪生发明的,虽然他在打压对手时不遗余力,如秋风扫落叶一般无情,例如发明了交流电的特斯拉,就曾被爱迪生打压得十分凄惨。但他在创造发明方面的贡献,却足以堪称是全人类的财富。
不知道这个时候爱迪生实验室是否已经发明了有声电影,或许他应该让在美国的情报人员专门打听一下,再和教育部的陶部长发几封电报,询问一下赴美留学的留学生中是否有这方面的人才。
楼少帅所想的比李谨言还要深,李谨言只想让关北的兵哥们来一场声势浩大的阅兵式,对外展示一下军威,楼少帅却认为这场阅兵式应该放在京城。
电影的“主角”也不该是他,而是大总统和政府里的各部要员,例如司马君和宋舟。
政治是妥协的产物,联合政府的成立,归根结底是各方势力妥协的成果。北六省是强,凭借北六省现在的实力,完全可以效仿秦王挥兵横扫六合,但无论是楼盛丰还是楼逍都不愿意这么做。
若非万不得已,枪口不该对准自己人。内战会导致华夏不断内耗,最终只能便宜那些一直对华夏虎视眈眈的列强,甚至是日本。
日本已经衰弱,绝不能让它们再缓过气来回头咬华夏一口!这个狼子野心的岛国,对扩大领土的渴望从未消失过。只有比它强,比它狠,才能让这些矬子的妄想成为泡影。
“少帅,电影公司经理你这里有没有合适的人选?还有西药厂,也要再添人。”
担任西药厂车间主任的三个兵哥如今都能独挡一面。李谨言计划三月开设两家分厂,扩大现有药品的产量,同时增加新的品种,这些药品在一战开始后都会成为紧俏货,能帮他换来大把的大洋。
丁肇的催泪瓦斯研究已经接近成功,他的助手也在开发防毒面具,虽然样子很难看,防毒效果却很不错。
这个年代可没有什么武器限制条例,一战中的同盟国和协约国都大量的使用过毒气,在防毒面具没有出现之前,遇到毒气攻击,很多士兵都是用大衣蒙住头,再像野猪一样把头埋进松软的泥土里才侥幸保住性命。
当毒气之王芥子气出现后,这种方法就成为了徒劳。
一战时,交战各国都生产和使用了不同型号的毒气弹,二战时,在国际公约明令禁止使用毒气弹的情况下,日军仍在华夏大量使用所谓的“特种弹”,华夏东北,淞沪战场,徐州战场,死在毒气之下的华夏军民足有上万人。日本矬子可不会跟你讲什么国际公约。
只有华夏领先于日本掌握相关技术,才能让日本投鼠忌器,才能预防这类惨剧再度发生。
丁肇不只研究催泪瓦斯,连氯气和芥子气研究他都有涉猎。
李谨言在实验室中见到他的实验记录,才发现这个男人有多可怕。
他可以研制出青霉素用来缓解人们的病痛,也可以制作出毒气,轻易能夺走人的性命。和丁肇比起来,乔乐山简直可以用“纯良”来形容,当然,这只是相对而言。毕竟,对川口怜一和川口香子等见识过乔乐山另一面的人来说,他和地狱里的恶魔也没什么区别。
除了两家分厂,李谨言还打算另建一家工厂,专门用来生产丁肇研究出的东西和防毒面具。这个工厂自己不再插手,全部交给楼少帅。他相信,以楼少帅的为人,绝对不会滥用这种武器,但适当的教训一下某些不是人的东西,却是必须的。
这是个用武力决定一切的年代,你可怜同情别人,别人未必会回馈给你同样的善意。
当年日本关东大地震,华夏捐款捐物,但日本人回报华夏的是什么?侵略,屠杀。
“还有一件事,”李谨言仔细斟酌了一下,才开口说道:“我让萧有德从美国绑架了四个人回来。”
“什么人?”
李谨言的表情有些尴尬,“四个骗子。”
“……”骗子?
“少帅,其实我这么做是有原因的……”
事实上,如果在情报人员找上门时,他们选择乖乖合作,就不会被绑架。奈何他们把情报人员错认为了华夏黑帮,进行了“殊死抵抗”,于是,登门拜访的情报人员,不得不采取了非常手段。
至于怎么把四个五花大绑的人带上轮船……在这个年代的美国,有钞票,一切皆有可能。
看到从美国发回的电报,李谨言才恍惚记起,华夏人在国外的帮派组织是相当有实力的,尤其是在南洋和美国。旅美华侨领袖司徒先生,洪门致公堂,在后世都是响当当的名号。在另一个时空中,屡败屡战,革命不息的国父也曾是他们中的一员。
若是能和这些人建立联系,获取国外的情报就会容易许多。
不过李谨言是人不是神,人的精力总归有限,目前他的大部分精力还要放在开设欧洲贸易点和这四个骗子身上,至于其他事,只能暂时向后推。
至于交给楼少帅……说到底,帮派也是黑社会,让正规军校教育出来的楼少帅去和帮派分子打交道,李谨言实在很难想象,一身戎装的楼少帅被人叫大佬的样子。
“少帅,我把这四个人弄来的确有用,将来在美国和欧洲的很多事情,大概都要靠他们。”
这几个骗子绝对是“一切向钱看”还很“惜命”的家伙,只要手段得当,这四个人会成为他手里很不错的牌,就像尼德一样。
楼少帅点点头,没有继续追问。
京城
楼大总统接到楼少帅发来的电报,坐在办公室里沉思半晌,派人把展长青请了过来。
由于国务总理突染重病,外交部长展长青暂时兼代总理一职,事情一下子多了起来,再也没时间去找白宝琦喝茶下棋,这让白总办接连几天都笑得仿如春风拂面。
相比起白总办春光明媚的好心情,展部长的心情可就不那么灿烂了,尤其是在楼大总统将关北发来的电报给他看时,展长青差点掀桌。
外交部长他干着,国务总理他兼着,这宣传部长的活怎么也要推他身上?
能者多劳?
这是压榨劳工!万恶的统治阶级!
“妹夫啊,你最近是不是肝火旺了些?”楼大总统一脸的关切,“别那么大火气,淡定,淡定点啊。”
展长青:“……”他怀疑,之前的国务总理不是累病的,是被大总统气病的。
最终,展长青还是把这件事推给了宣传部长周炳勋,他知道周炳勋之前是南方政府的人,宣传部次长倒是北方政府的官员,只是在手腕上一直差了一截,基本被压得没了脾气。这个人能力是有,却一直对楼盛丰怀有成见,还曾公开说联合政府表面共和,实际上是在走独裁的老路子,若是楼盛丰有一天想复辟当皇帝,他都不会吃惊。
碍于各种原因,楼大总统不能轻易炒他鱿鱼,只能放他继续在那里恶心自己。
当皇帝?当TNND皇帝!当他楼盛丰脑子里塞的都是草吗?
“大总统,这件事我不能插手。”
展长青知道楼大总统为何抛开周炳勋,将这件事直接交给他,他同样厌恶这个人,但这么做的确不合适。
哪里都不缺少像周炳勋这样的人,得防着他们,还要用他们。政府不能成为一言堂,要是全都众口一词的歌功颂德,将会导致更严重的问题。腐败,专制,没有权力制衡……没有制约的权力,听不得反对意见的当权者,是很危险的。
“好吧。”
楼盛丰依旧觉得别扭,但他也不是听不进劝,展长青话说到这个份上,他再一意孤行,恐怕真会落人口实。毕竟让自己的妹夫做外交部长兼任国务总理,把自己的大舅哥安排到国家银行总办的职位上,就算展长青和白宝琦的确能力出众,政府里也早有任人唯亲的风言风语。
“这件事是我考虑的不周到。”楼盛丰皱了皱眉,或许真的是手中的权力大了,让他做事不再如以往走一步看三步。
周炳勋说话讨人厌,做起事来却毫不含糊。
接到大总统的命令之后,宣传部立刻告诉运转起来。上到他本人,下到科员,全都忙得脚不沾地。当旁人以为他会对楼大总统安排下来的工作阳奉阴违时,他却此举着实让不少人跌碎了眼镜。
“问我为什么?”周炳勋放下手中的报告,看向一旁脸色复杂的次长,宣传部里的人都知道,周部长对楼大总统怀有成见,次长却是大总统的忠实拥趸。对于周部长如此不遗余力的完成大总统交代的工作,很多人都抱有同样的疑问,只是没人会如次长一般拐弯抹角的问出口。
周炳勋给出的答案有些出乎预料,却又在情理之中。
“我或许会和某些人唱反调,但我不会因此就怠慢公事,尤其是于国有利之事。”
闻听周炳勋的这番话后,楼大总统仔细想了想,顺带反省了一下自己,结论是,周炳勋这个人不错,他会继续用他,但他依旧讨厌他,尤其是他那张嘴。
145第一百四十五章
民国六年的春节显得比以往都要热闹。
大年三十,关北城的鞭炮声响成一片。
开爆竹厂的王老板早已笑得合不拢嘴,从只有五六个工人的小作坊,发展到北六省规模数一数二的爆竹烟花厂,不过短短几个月的时间。当初建厂的资金还是向北六省官银号抵押贷款得来的,不到半年成本就收了回来,当初因为他把祖宅抵押出去,差点把他撵出家门的老父亲,如今也逢人便说儿子有出息,厂子办得好,丝毫不见当初追在王老板身后,拐杖舞得虎虎生风的样子。
大帅府中,李谨言点燃了一根大红色的二踢脚,两声炸响,震得人耳朵嗡嗡响,却格外的过瘾。好像过去一年中所有的郁气,憋闷都在这两声炸响中烟消云散了。
院子正中的礼花发出咚咚的声响,一个又一个五彩的花团在空中绽放,楼逍和李谨言并肩而立,戎装的军人,长衫的青年,看似矛盾,却仿佛天生该站在彼此的身边。
“少帅,明年会更好吧?”李谨言侧过头,笑容中带着不自觉的期望。
“会。”楼少帅单手抚上李谨言的脸颊,缓缓的勾起了唇角,“我保证。”
那抹笑太过突然,直到一声烟花炸响,李谨言才恍然回神。
这是犯规吧。
李三少颇为不自在的捏了捏耳朵,好像,耳朵有点发烧啊……
楼大总统和楼夫人留在京城,大帅府的年夜饭桌上,只有楼少帅和李谨言两个人。
一大桌子菜,都是按照楼少帅和李谨言的口味做的,再加上白胖的三鲜馅饺子,个大肚圆,咬下去汤汁浓郁,好吃得让人想把舌头都吞下去。不过好吃归好吃,个头却着实大了点,一盘下肚就吃得李谨言直打饱嗝,不得不提前结束战斗。楼少帅却继续一口一个,丝毫没有停下筷子的意思。
等到楼少帅终于吃饱了,李谨言的下巴也掉地上捡不回来了。
他知道楼少帅能吃……可足足五盘啊!这还腰板笔直,一马平川的,普通人早就该撑得走都走不动了吧?
吃过了年夜饭,回到房间开始守岁。
屋子里烧着地龙,暖融融的,李谨言靠在床边,腿上搭着一条毯子,手里捧着一本德文书,一页一页的翻着。许二姐的语言天赋深深打击到了他,加上身边有楼少帅这个标杆,李三少痛定思痛,决定跟着许二姐一起学外语。
英文他算半吊子,俄文和法文他都提不起太大兴趣,西班牙文在大学时选修过,不过在工作之后也基本还给了老师。想来想去,李谨言最终选择了德文。
学会了德文,下次楼少帅和乔乐山丁肇他们说鸟语,他就不会两眼一抹黑了。
李三少学习的劲头很足,又跟着先生下了苦功,再加上身边会德语的人不少,简单的交谈已经不成问题,但读写方面却没办法在短时间内提高。
李谨言叹了口气,合上书本,起身走到桌旁,楼少帅正在一个人做兵棋推演,一张欧洲地图铺在桌面上,地图并不完善,但几个重要城市和边境要塞却都做了详细标注。
只看了一会,李谨言就能看出楼少帅在推演德法战争,从军级单位细化到一个排,哪怕李谨言在战略和军事上只是个半吊子,也不由得被地图上的布局所吸引。
“少帅,你认为德国能战胜法国吗?”
“很难。”修长的手指滑过东普鲁士,停在德国和俄国的交界线上,然后又回到了预设的德法两国战场,阿尔萨斯和洛林。
他持有的观点很明确,一旦开战,德国将面临两线作战,战败的几率要远远高于战胜的可能。除非德国能在最短的时间内结束同法国或者俄国的战争,集中力量在另一线作战,否则,战败会是注定的。
“普鲁士军队的传统是集中兵力,主动出击。”楼逍侧过头,看向单手支在桌面上,俯视地图的李谨言,“进攻,尽一切可能夺取胜利,是德意志军队的最高精神。”
李谨言突然觉得喉咙有些发干。
德意志第三帝国的闪电战,应该也是源于此吧?这种一往无前的作战精神,让德意志的军队横扫欧洲,却在两次世界大战中折戟沉沙。如果说一战的失利是源于小毛奇擅自改动了施里芬伯爵的作战计划,再加上德国军队贪功冒进,暴露出了侧翼,导致运动战变成了堑壕战。那二战时德国在苏联的战败,有一大部分原因,应该是生生被苏俄的人海战术和广阔领土给拖垮的。最显著的标志就是,德国的军人越打越少,苏联的军队却越打越多,往往是一个团打没了,会立刻再武装起一个师。再加上的恶劣的气候和糟糕的后勤补给,斯大林格勒成为了所有德国军人的噩梦。
不过一战时德国并没有机会攻入沙俄本土,战争进行到1917年,二月革命和十月革命接连爆发,沙皇倒台了。主张继续参战的资产阶级临时政府被布尔什维克取代,俄国彻底退出了一战。
楼少帅的兵棋推演,完全基于他对这个时代欧洲的了解和固有的军事理论知识,他无法预测到未来的俄国会发生什么。所以,在他的推演过程中,德国失败,比真实的历史上足足早了一年。
不过,不管怎么说,德国战败都符合华夏的利益,至少借来的八千万马克不用真金白银的还了。
“少帅,要是欧洲真打起来,沙俄再发生内乱的话,你觉得咱们是不是能趁机占点好处?”
“比如?“
“俄租界,蒙古,还有西伯利亚。”李谨言的这些想法在脑子里存在已久,只是一直没机会全都说出来,“如果俄国政权更迭,咱们可以马上动手收回租界,还可以趁机进入蒙古,至于西伯利亚,还要再想想办法,不过俄国一旦乱起来,肯定不会在短时间内平稳。”
若有必要,还可以在沙皇一家的身上做点文章,苏俄政权建立的早期,国内局势并不怎么平稳,高尔察克领导的白军加上一直反对布尔什维克的哥萨克,再加上怀念旧政权的人,他们曾聚集起一股不小的力量,当时英法等西方国家几乎都站在白军一边。
白军曾试图救出沙皇,不想沙皇一家却先一步失踪。若是白军成功解救出沙皇的某个子女,那么,是不是俄国的内战还将持续更长时间?
楼少帅不是说过,东宫里有华夏的钉子吗?
“少帅,咱们不如打个赌。”李谨言双手撑在桌面上,凑近楼逍,笑眯眯的说道:“我赌沙皇会在战争结束之前倒台。”
“哦。”
“……”这是什么反应?
“我知道了。”
“……”就这样?
李三少气得磨牙,楼少帅却缓缓拿起一颗棋子,落在了地图之上。只不过,棋子没有落在法国,而是在东普鲁士和俄国的边境线上。
146第一百四十六章
民国六年注定是不同寻常的一年,无论是对华夏还是对世界上其他国家来说。
刚过了正月十五元宵节,山东就出事了。
韩庵山空有督帅的名头,手中却已经没了实权,山东的军队根本不听省政府的调遣,省议会的议员大多是延续了咨议局的老底子,成天除了吵架就是吵架,一份议案提出,光是审议就能审上半个月,等他们吵个子丑寅卯出来,黄花菜都凉了。
最典型的例子,联合政府以立法形式正式下达裁撤厘金,整改各省税收的命令,不说几个经济大省,连一些偏远省份都开始按例执行,唯有山东,除了北六省和南六省驻军的市县,其他县乡仍在实行晚清旧例和军政府时期的老规矩。
税招收,厘金照收,有时还以各种各样的名目征粮。层层盘剥的结果是,山东的农民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终于爆发了抗税运动。集合起来的农民,不只赶跑征粮的税官,还闯进县政府,打死了县知事。
这些一辈子都老实巴交的农民,面朝黄土背朝天,像是老黄牛一样的干活,就为了能让家人吃顿饱饭。
本以为韩督帅没权了,不会再有人逼着他们种大烟了,大总统还下令不许再收厘金,税金也要比去年少了两三成,今年的年景应该比往年要好了吧?没承想头顶的官老爷们还是那个样!
收钱征粮,比以往还要狠!按照定额交税,全家都得饿死,不交税,至少黄泉路上还能做个饱死鬼。
官逼民反,活不下去了,大家都没别的路可走了。
“早知道就和大壮一起去关北了。”一个高大的山东汉子举起袖子用力一擦脸,“听说他在关北的农场里干活,一天三顿,顿顿都能吃上馒头,一家子都过上好日子了。”
“话是这么说,还不是舍不得这些田和庄稼吗?谁想到……唉!”
起先是乐陵农民抗税,随后开始向周边县市蔓延,大有燎原之势。
驻守在山东境内的北六省第十一师,第一时间将山东的情况报告了关北,楼少帅当即下令,收缩部队,全部返回军营驻地,若山东省政府请求第十一师出兵围剿“乱民”,一概不做回应。若有其他势力趁机冲击军营,坚决予以回击。
同在山东境内的南六省部队也接到了宋舟的电报,两份电报大同小异,表达的意思只有一个,这次山东的民乱,他们不参与,更不要搅合进去。
浑水摸鱼固然好,但也要看这滩水混到什么程度。若是水太混,看不清下面是不是有能把人吞没的泥潭,还是不要轻易涉足为好。
山东农民抗税与白正叛乱不是一回事,一旦被牵扯进去,处理不好很可能就会引火烧身。
楼大总统得知山东乱了,眉头就没松开过。
山东省内的那点事他早有耳闻,不只是在减免税收裁撤厘金的事上阳奉阴违,连修筑铁路的款项他们都敢动。掌管监察院的司马君已经派人秘密进入山东,只等着所有证据到手,就能将现在这个沆瀣一气,为了钱什么事情能干的省政府连锅端。
事实难料,他们还没来得及动手,山东就出事了。
司马君的表情很不好看,他对楼大总统说过,这件事全交给他来办,不会出问题。可现实却是,民乱一起,再万全计划也要泡汤。
楼大总统和司马院长都清楚,山东境内的民乱不能派兵镇压,越压越乱,只能想办法安抚。
至于该派谁去……楼大总统的脑袋里,突然冒出一个人来。
身居青岛的韩庵山看到报纸上的连番报道,当即给京城的楼大总统发了一封电报,这是个机会,他是否能重掌山东,成败就在此一举。就算要给北六省做个傀儡,也总比现在这样空有名头,连一个兵都调不动的强!
山东乱起来的时候,四川省也发生了一件大事。
四川督帅刘抚仙,突然派兵包围了重庆日租界。
天津,汉口,苏州和杭州四地的日租界接连被华夏军队接管,重庆却一直都没什么动静。但平静却往往预示着更大的风暴。
从报纸上看到相关消息后,日租界里的很多人已经萌生了离开华夏,返回日本的念头。
虽然回国之后的日子肯定不会像现在这么舒服,但至少还能保住一条命!
天津汉口暂且不论,苏州和杭州的日侨几乎死绝。也不见政府采取行动,只有驻华公使山座圆次郎提出了几次严正抗议,之后就没了下文。他们都在担心,有一天这种遭遇会降临到自己的头上。别看这些日侨打杀起华夏人来眼睛都不眨,若是刀架在他们的脖子上,十个里有九个会像被绞死的通口一样尿裤子。
四川的刘抚仙一样是个狠人,手段绝不会比宋琦宁和宋舟差上一星半点。整个四川只有一个租界,就是日租界。法国的势力都盘踞在云南,一旦刘抚仙动手,这些日侨只有被瓮中捉鳖的命。谁让当初他们想不开非要到重庆来的?
至于军队,租界里的那点人,会是一个华夏军阀的对手吗?
华夏的强硬,帝国政府的不作为,已经让这些在华日侨清醒的认识到,他们在这片土地上耀武扬威的日子早就一去不复返了。除非帝国重新振作,派遣舰队进攻华夏,再取得一次日清战争那样的胜利,但这无异于天方夜谭。
沿海口岸都是西方列强的传统势力范围,日本唯一占据的大连如今都岌岌可危。哪怕楼逍还没有对大连采取任何动作,也没人会怀疑,那是他嘴边的一块肉,他随时都能张嘴吞下去。况且大连和重庆相距甚远,帝国军队到了那里又对他们有什么帮助?
在刘抚仙下令调派军队包围重庆日租界后,租界里日本侨民的反应是松了一口气,好像他们早就在等着这一天一样。
这种奇怪的反应让带队的川军军官不明所以,兵哥们也是面面相觑,看到日本领事出现,全都握紧了手中的步枪,有不少人还拉开了枪栓。
日本领事的态度谦恭,语气也十分恭敬,和他们印象里的趾高气扬,用鼻孔看人相差了十万八千里。
“这些小东洋会不会有阴谋?”
“要是有阴谋,一枪打死他!”
这些日本人在重庆没做好事,走私,贩毒,几乎都干全了。一枪打死,绝对不冤!
日本领事没有就川军包围日租界的事情多做纠缠,甚至没问他们包围日租界的原因,他只是向带队军官提出几点要求,希望能让租界里的日本侨民携带财产离开。在此期间,华夏军人不得伤害日侨的性命。
带队军官不敢擅自做主,立刻派人报告了上峰,刘抚仙得到消息,思索片刻,做出了决定,“答应他。”
不过刘抚仙也提出了条件,停泊在租界外江面的一艘军舰必须卸下武装,船上的舰炮要拆下来,所有的弹药也要全部交出来。这是预防日本人耍诈,等到租界里的侨民都安全撤离后回头给他们几炮,打完就跑,那自己的亏就吃大了,传出去肯定会被人笑话死。
日本领事答应了刘抚仙的要求,派遣领事馆中的武官去和军舰上的舰长沟通,舰长答应将船上所有炮弹和子弹卸载,但舰炮他绝不同意交出来。
“宁可炸毁,也不给华夏人!”
最终,刘抚仙没要日本人的舰炮,而是把他们所有的枪支弹药都留下了,连侨民携带的枪支都被搜走。倒是给军舰舰长和日本领事分别留了一把手枪和五发子弹,说是出于尊重,日本领事和舰长气得翻白眼,却也只能翻白眼。
日本侨民被允许携带一部分财产和金银细软,朝鲜侨民却只能穿着一身衣服离开,什么都不许带。他们的抗议直接被华夏军队忽视了,转头去求助日本人?这些日本人自身难保,谁会大发善心的去管这些朝鲜人?
“团座,就这样让他们走了?”
团部参谋看着大包小裹往江边军舰上跑的日本侨民,气得咬牙,他们这些东西可都是从四川搜刮的!
“放心,不用咱们动手,他们自己就会出乱子。”
“怎么说?”
“咱们可是把他们的武器都收走了。”至于那两把手枪,一共十发子弹,能顶什么事?
川军团长意味深长的说道:“你刚才数过没有,空着手的可比背着包袱的多了几十号。”
兵哥回忆了一下,好像是这么回事。
空着手的,大包小裹的,都没有武器……兵哥突然嘿嘿乐了。
山东民乱和刘抚仙接管重庆日租界的事,李谨言都是从报纸上得知的。时政新闻如今在全国已经开了五家分社,李谨言和文老板商量过,下一步计划就是派遣记者到四川和云南等地开设临时分社。
“这期《名人》可以做四川督帅的专访。”
《名人》已经彻底在华夏打响了名气,从楼盛丰,司马君,宋舟,楼逍等实权人物,到展长青,白宝琦等政界要人,再到邹成功等知名学者,每期都要增印,却依旧供不应求。一位从别家报社挖来的主编还建议可以将《名人》改成中英文两版,采访的人物也不应该再局限于华夏人,完全可以将采访对象扩展到欧洲,北美。一些亚洲知名的学者也可以包括在内。
“亚洲?”
“不知道三少是否听说过天皇机器论?”
“没有。”
“我这里有本书,三少可以读一下。”
主编将一本没有署名的黑皮书交给了李谨言,“这是日本人自己写的,或许能给三少一些启发。”
天皇被彻底神化,掌控实权,也不过是从明治维新开始,在那之前,掌控日本的是德川幕府。幕府将军以及其下的大名小名才是日本的实际掌权者,日本皇室不过是个象征罢了。
幕府的最后一任将军德川庆喜刚去世不久,日本国内也不乏怀念幕府统治的人,各种民主思潮,反对天皇神化的思潮也不断涌现。但是,无论是哪一种,看待华夏的目光都不带任何善意。
即便是主张君主立宪的西园寺公望,被称为日本最“民主”最优秀的政治家,也时刻想着能从华夏攫取更大的利益,他和代表军方的山县有朋唯一的区别,只是更倾向于钝刀子割肉罢了。
以子之矛攻子之盾,这些持有不同政见的人倒是可以利用。哪怕几方都是华夏的敌人,但让他们自己闹起来,彼此消耗,也不失为一个好主意。
内耗,有的时候比外战对国家的损伤更大。为了自己的国家,为了自己的民资,他不介意当一个坏人,哪怕被后世唾骂,他也不在乎。
合上书页,李谨言缓缓的笑了。只不过,那个主编怎么会想想到给他看这个,真的只是为了让《名人》办得更好?
手中的书突然被抽走,李谨言的思路被打断,仰起头,发现楼少帅正站在他的身后。
“天皇机器论?”
“是啊,少帅读过吗?这里面的东西挺有意思的。”
“恩。”楼逍点头。
“若是让日本人自己再乱一次,就像倒幕运动那样,少帅认为如何?”
“没有合适人选。”
“这个……”李谨言抿了抿嘴唇,“总会找到的。”
这件事至少也要等到一战开打后再进行,他还等着日本人不要命的来攻打青岛,和德国人好好掐一场。
若是能让施佩的远东舰队也和日本舰队打一场,那就热闹了。
历史上,德国远东舰队是毫无无损的从青岛离开的,在茫茫的大洋中给协约国找了不少麻烦,若是施佩的远东舰队没有离开青岛,那么,历史会产生什么样的变化?日本的第二舰队又会遭受何种重创?日本在青岛被打得头破血流,日本国内会乱成什么样子?
李谨言很期待。
三月初,山东的抗税运动尚未平息,安徽省又出了事,安徽定远县聚集起一股武装力量,号称“江淮义侠军”,攻占了定远县城。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从中央政府到省政府均在头疼不已。
山东农民聚众是为抗税,安徽定远则是为反对宋武制定的“土地赎买”政策,闹市的多是地主武装。
楼大总统不好插手安徽的事,山东的事他却必须管。韩庵山的电报他已经收到,将山东省再交给韩庵山是不可能的,去山东的人他已经选好,韩庵山至多只能从旁协助。
好不容易把他弄下去,再扶起来?他楼盛丰还没那么傻。
楼大总统决定派宣传部部长周炳勋南下山东,韩庵山若是识趣,必会大力协助安抚省内民众。
周炳勋对楼大总统的神来之举十分无语,他是宣传部长,却让他去安抚民乱?再者说,他走了手头的事情怎么办?
“不着急,阅兵这件事可以先放放,还是山东的事情要紧。”楼大总统难得会对周部长如此的和颜悦色,却让周炳勋浑身不自在。无奈,他也只能接下了这份差事。
离开总统办公室,迎面遇上展长青,心情不好的周部长冷着脸,展部长却是笑容满面,他提前就知道楼大总统将派周炳勋去山东,看着周某人的黑脸,展某人只觉得异常舒爽。
他终于明白前阵子自己忙得脚打后脑勺,白宝琦却笑得春光明媚是为什么了。
果然,这好不好,还是要对比才能出结果的。
周炳勋带着随员和护卫乘火车前往山东,宋武已经带着部队包围了被地主武装占领的定远县城。在对方以为他会派人前去谈判时,宋武直接下令军队对城内开炮。
在这伙人占领定远县城当天,城内的居民就就跑了一大半,不过就算他们不跑,宋武也不会在乎。他要的是将这股“乱民”全部绞杀。
只是结果。
三月底,安徽定远民乱平息。
四月中旬,山东省内抗税农民也被安抚。省政府和几个县政府官员被抓的抓,去职的去职,经过几番审讯,众多贪污受贿,尸位素餐的官员都吃了枪子。
乱世用重典,这些敢于顶风作案的官员,成了楼大总统杀给其他猴子看的那只鸡。
随后,山东选任新省长和省政府领导班子,新省长上任的第一件事,就是彻底贯彻执行关于裁撤厘金和税收整改的方案,同时下令省内个市县,凡是有贪污受贿,欺压民意者,一经查出绝不姑息。
一时间,山东省内的风气顿时为之一肃。
到了四月下旬,山东安徽两省基本平稳下来。
可就在这时,关北城却出事了,出事的还是李谨言手下的一家工厂,工厂里的工人以工作时间过长,不满意工钱为由,联合另外两家工厂,举行了联合罢工。
为首的几人甚至打出了打倒黑心资本家的条幅,李谨言听到消息后,整个人都愣住了。
147第一百四十七章
民国六年,公历1914年4月26日
关北城外,包括楼氏毛刷厂,杨氏火柴厂和永兴蜡烛厂在内的三家工厂共五百七十一名工人举行了联合罢工。三个工厂至少有一半以上的工人都参与了这次罢工。
火柴厂的杨老板和蜡烛厂的安老板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厂子里还压着订单,这罢工时间越长,损失就越大。他们也曾想过,要是这些人的要求不过分就应下,但是,当罢工代表把条件提出来时,两个老板压根就没办法点头。
将每月工钱提高到二十五元 ,免费三餐,一年三套工作服,每个星期的工作时间不超过四十小时?
这要是答应下来,他们就不用开厂了,直接关门算了!
二十五元,亏他们也说得出口!在关北,二十五块大洋都能买一亩中等田了!免费三餐,一年三套衣服,搁哪个工厂也没这样的规矩!还有一周工作时间不超过四十小时,还说不答应就全都去洋人的工厂做工。他们都是怎么想的?难道他们不知道那些洋人的工厂恨不能一周七天,一天十二个时辰里有十个时辰都让他们做工?
杨老板和安老板都拧紧了眉头,为什么这些罢工的工人会提起洋人工厂?难不成这件事和洋人有关?早些年华夏人开的工厂没少受洋人的排挤,各种手段都使尽了,闹得一些本来发展不错的厂子开了一段时间就撑不下去,要么关门大吉,要么低价贱卖,转手就落到那些洋人手里。
像是启新洋灰厂一样能支持下来,发展壮大并在国际上打响名头的,在国内实属凤毛麟角。
就拿工业区里的玻璃厂和新开的油漆厂来说,之前不也被日本人搞得开不下去了吗?若是没有李三少,这些厂子甭想再起死回生。
两人碰头商量了一下,总觉得这事肯定不如表面上这么简单。他们注意到,在带头罢工的几个人旁边,有一个之前没见过的生面孔,而且,这几个人貌似都很听他的话。
“这事恐怕不能善了。”
两人打定主意,当即联袂去见了李谨言。
李谨言见到杨,安二人,得知他们和工人谈判的具体细节之后,沉默良久,对两人说道:“这件事应该是因我而起,两位老板是受了牵累,谨言惭愧。”
“三少,这话怎么说的!”
杨老板和安老板连忙摆手摇头。
“三少,你是咱们北六省商会的会首,这事要真是冲你来的,那就是打了咱们整个北六省商界的脸!甭管是华夏人还是洋人,都没有和他们善罢甘休的道理!”
“对,三少,我安齐林虽然没什么大能耐,但大事小节我还是分得清的。不管怎么样,只要您吩咐一声,我绝对没有二话。”
“两位,这件事交给我,我绝对会给两位一个交代。”李谨言握紧了拳头,脸带寒霜,“撺掇工人闹事的,我一定会揪出来。管他是天王老子,也别想好过!”
“有三少这话,我们就放心了。”
除此之外,李谨言向杨老板和安老板保证,两人工厂的损失他会一力承担。杨,安二人再三推辞,李谨言却依旧坚持,无论如何,这件事是他们受了自己的拖累,从情报部门送上的消息看,这件事的的确确是冲着他,或者是他背靠的楼家来的,拉上火柴厂和蜡烛厂,无非是做个烟雾弹。
事实上,除了这两家工厂,还有三四家工厂的工人也被煽动过,只是效果都很一般,动心的不是没有,但大多数人还是摇头,有人还斥责私下里去找他们的人,“刚吃了几天饱饭就不安生了,穷折腾什么!等着闹出事了,就知道厉害了!”
饶是如此,事情还是闹起来了。
起因和经过都很好查明,领头闹事的是个厨子,不久前刚被楼氏毛刷厂辞退,原因是他手脚不干净,食堂里的猪肉,豆油,荤油还有白面经常会不知不觉的少上一些,刚开始量很少,基本没人发现,渐渐的,食堂里的饭菜都开始变了味道,两和面的馒头,个头小了一圈不说,一点白面都不加,猪肉白菜炖粉条,除了汤面上的一点油花,连个肉片都没有!
倒是这个厨子家里经常三不五时的吃肉包饺子,一家人都养得满面油光。
李成发现这件事后,二话不说就把他给辞了,连带厨房里和他一起做手脚的两个人都没留下,之前他从厨房拿走了多少东西已经没办法统计,见他哭得实在可怜,一个四十多岁的大男人,鼻涕一把眼泪一把的,就起了恻隐之心,扣了他当月的工钱,也没要他赔偿。
不想这个厨子表面悔过,暗地里却怀恨在心,他不认为自己私拿食堂的东西是错,只认为是李成断了他的生路。
虽然李成没把辞退他的原因大肆宣扬,但和李成有来往的工厂老板都能得知一二,再加上李成是李谨言的人,毛刷厂又挂着楼家的牌子,谁还会雇他?就连城里的饭庄酒楼,听说他是被李三少的工厂辞退的,都不愿意再雇他。
李三少可是出了名的善心人,被他的厂子辞退,能是什么好人?
就在这个厨子只能靠打些零工养活自己和家人的时候,一个男人找上了他,告诉厨子,只要按照他的话去做,保管今后还能吃香的喝辣的。
厨子刚开始还有些犹豫,可看到摆在面前的五十块大洋,他动心了。
他开始和之前毛刷厂的熟人联络,动不动就请他们喝酒吃饭,在酒桌上和他们抱怨,说他被辞退根本就是因为发现了李成在厂子里做的手脚!
人都有好奇心,他这么说,自然会多问上几句。
“老弟以为食堂的伙食为什么越来越差?实话告诉你,都是李成给贪了!说他是老板,不过也是给李三少看厂子的,食堂那么大的油水,不趁机捞点?我可是都看得真真的,每个月给食草的采买费用他都要都扣去一大半!好东西买回来,也是在食堂过一趟,从后门拉到他自己家里去。”
“不能吧?”从毛刷厂还是被服厂的一个下属车间开始,李成就是车间主任,到厂子独立,他直接升任了厂长,工厂里的老人大多都很了解他,他不是这样的人啊。还有,他可是李三少信得过的,绝不会干出这样的事。
“李三少?嘿!”或许是喝高了,厨子说的话越来越不像样了,“不过是个靠……给个男人压的,算个什么玩意!”
那人再听不下去了,这话要是传出去,他们都甭想活了。不管这顿是不是他请,匆匆和伙计结账离开饭庄,以后再不呢能和这人联系了,这整个一混账!
明白人有,心思龌龊的也不少。厨子的这些话到底还是在工厂里传开了。厨子又在那个自称姓黄的男人指使下,收买了厂子里几个不安分的,暗地里撺掇工人们闹事罢工,说是这样就能拿到更多的钱。
“放心,李成不敢拿咱们怎么样,李三少也不敢!法不责众嘛,再说他能怎么样?派兵抓了咱们?除非他不想要名声了。”
更多的工钱,更好的待遇……工人们动心了。
他们早就羡慕家化厂和被服厂里工人拿到手的工钱,他们不会去想自己干的活和其他两家厂子的工人有什么不同,也不会去想李三少当真会为了名声不处置他们,更不会去想法不责众这句话是有前提条件的,那就是他们必须占理!
很可惜,他们全都没想到。
只想着更多的工钱,更好的伙食,更轻松的活。一些骨子里就喜欢好吃懒做的,之前是因为大环境趋势才不得不做工,这个时候闹得更厉害。
火柴厂和蜡烛厂的工人也同样被煽动了起来。
比起毛刷厂,他们的待遇更差。但比起其他省份的工厂,尤其是洋人开设的工厂,他们的工钱已经不算少了。饶是如此,人心总是不会轻易满足的。加上有心算计无心,从众的心理,罢工,终于开始了。
李谨言没有第一时间赶去罢工现场,他知道,这个时候他去了也没用,他不可能答应这些工人提出的条件,只要这个口子一开,以后想要再刹住根本不可能。
若是因为所得远远少于付出的劳动,工厂的管理者为富不仁,为争取正当权利而举行罢工,李谨言可以理解,并且会支持。但是这场突发的罢工,根本就不是这么回事。
纯粹是别有图谋之人的鼓动加上部分人的投机心理。若是他为了息事宁人先让步了,后果完全可以预料。
想要再加工钱,罢工!
不满意食堂的饭菜,罢工!
觉得工作时间太长了,罢工!
有任何不满,全都罢工!
和工厂老板相比,工人的确是弱势群体,但弱势也是相对的。的确有很多资本家为了攫取更大的利润压榨工人,但不代表所有工厂的老板都是黑心黑肝的。
北六省是军政府管理,关北城有楼少帅坐镇,李谨言的厂子就开在工业区里,不少退伍兵哥,甚至是军官都在这些厂子里做事,一旦发现任何工厂出现违反法律和地方条例的情况,都会立即上报,工厂老板也会受到惩处。
之前就有一家制革厂的老板,因为过长的工时和克扣工人们的工钱受到了处罚。在这种情况的,就算还有人会做些手脚,也不敢太过分。
火柴厂和蜡烛厂他不敢说,但毛刷厂的正式工一个月至少能领到十二块大洋,再加上每个季度的奖金,一个人就能养活一家五口了。
“合理要求我会答应,不合理的我绝对不会点头。”
这番话,李谨言是当着李秉和李成的面说的。
在自己管理的厂子里出了这样的事,李成愧疚得想找条地缝钻进去,二老爷信任他,三少爷也重用他,可他却连个厂子都管不好!
早知道,当初就不该对那个厨子心软!当初在李家他就是吃了心软的亏,如今怎么就不长记性呢?就像李秉大哥说的,他一时心软害得三少爷如今进退维谷……想到这里,李成狠狠给了自己一巴掌!
“三少爷,是我的错,你罚我吧。”
李谨言摇摇头,“这和你无关,你做的事情都是按照规章制度来的,错的是那个知错不改的厨子,是那些在背后捣鬼的家伙。”
“三少爷,这事咱们怎么办?”
“被服厂要加强管理,至于毛刷厂,不是还有一部分工人没有参与罢工吗?在被服厂安排一间厂房,搬几台机器,让他们到那里去工作。”
李秉应了一声,下去安排了,满脸愧疚的李成也跟着他离开了。他这次是真记住了教训,善心也要给对人。
时间过得很快,夕阳下下,暮霭沉沉,李谨言靠坐在沙发里,单手撑着额头,不想动,也不想再说话。
他很累。
心累。
房间的门被推开了,军靴靴跟敲击在地板上,声声钝响。
脚步声停在他的背后,温热的大手覆上他的额头,带着枪茧的指腹擦过他的额际,一股熟悉的气息包围了他。
“要我帮忙吗?”
“不。”李谨言合上双眼,抓下覆在额前的手,侧过头,拍拍身边的沙发,“少帅,坐下呗?”
楼逍大手撑在沙发背上,跃起,站定,坐下。
李三少:“……”显摆身高腿长跳跃能力优秀?
下一刻,他的肩膀被揽住,整个人都被揽进了楼逍的怀里。李谨言动了动,给自己换了个更舒服点的姿势。他本就想找个“地方”靠一下的。
“真不用我帮忙?”
“真不用。”
李谨言干脆躺倒在了楼逍的腿上,看着俯视他的楼少帅,低声笑了,“这事我能解决,要是少帅出面,事情可能会更麻烦。”
“怎么说?”
“少帅还记得邢五吗?”
“邢长庚的小儿子?”
“对,他现在就混在那些工人里面,而且,还有一件有意思的事。”
“什么?”
“张建成认出了他,说邢五就是之前鼓动他和吕茵等人到大帅府闹事的那个俄文先生。之前在天津的时候,宋老板也看到了他,少帅,你说这个人是不是长了两个胆子?”
楼少帅的眉头皱了起来。
“不过他这么明目张胆的露面,咱们还不能轻易动他。”罢工已经吸引了不少记者,可谓是牵一发而动全身。
李谨言拉过楼少帅的一只手,十指交握,但,总有收拾他的时候,连同他背后的人一起收拾。
罢工第三天,除了杨老板和安老板和工人代表谈过,李谨言非但没有露面,连句话都没传出来。
罢工第四天,毛刷厂在被服厂车间重新开工的消息,开始在罢工的人群引起骚动。
罢工第五天,火柴厂和蜡烛厂的两位老板分别向李谨言租借厂房,重新雇佣工人开始进行生产。这几家工厂制作的产品并没太大技术含量,教会工人使用机器之后,在质量上把一下关,就再没有太大问题。
罢工第六天,毕业后同样到子弟小学任教的张建成带领许多校友,到罢工的人群前进行了演讲,劝说大家不要被有心人煽动蒙蔽,这样只会让亲者痛仇者快。
同日,杨聘婷等学校里的先生,带着子弟小学的学生们,到了罢工工人聚集的现场,很多工人的孩子都在其中。
他们看着自己亲人的目光带着疑惑,不解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看到这些孩子,很多参与罢工的人都低下了头。
当天,就有很多人离开了罢工队伍。
第七天,带头的几个人发现,有一多半的人没有再到现场集合。来的两百多人中,很多人的也开始摇摆不定。
“这样下去不行。”化名黄先生的邢五对领头的几人说道:“必须壮大我们的声势!”
邢五从怀中取出几份报纸,一一展开在众人面前,“大家看看,这是英国人的报纸,这是俄国人的报纸,这是上海和京城的报纸!这上面都有我们的消息,上面都写着,我是在为自己的正当权利做斗争!很多人都在声援我们,我们必须坚持下去,坚持就能取得胜利!”
紧接着,他又从怀里取出了两份报纸,一份赫然就是时政新闻。
“大家再看看,这是关北的报纸,上面写的是什么?!竟然说大家是被心怀不轨的人士鼓动!谁心怀不轨?是那个写下这份报道的人!是那个在背后操控这份报纸的人!是谁?大家告诉我,是谁?!”
邢五大声的喊着,脖子上暴起了青筋,两个记者在一旁拍下了这个画面。不过,哪怕邢五说得再慷慨激昂,参与罢工的人群却越来越动摇。
事情的发展和他们所想的完全不一样,更多的工钱没有拿到,更好的待遇更是想都不用想,家里已经快十天没有进项,孩子们从学校回来第一个要问的就是:“爹,娘,你们为什么不做工?我们现在的日子不比以前好吗?”
是啊,难道他们现在的日子不比以前好吗?
很多人猛然间醒悟,他们都干了些什么?可想要再回厂子里做工,却发现三家工厂都是厂房大门紧锁,找到新的厂房去,门卫根本就不让他们进去。有管事的人出来,直接告诉他们,这里是临时厂房,在这里做工的工人都已经招满了,没活给他们做了。
这些人全都慌了。
他们这才想起,鼓动他们罢工的人只说李谨言和工厂老板会服软,却没告诉他们,若是对方不管不顾的直接辞退他们,他们的生计该怎么办?
“诸位也别为难我,我也只是个给人做工的。”管事抓下头上的瓜皮帽,呵呵笑了两声,“诸位不用急,老板可没说辞了你们,大家都会有活干的,早晚的事。我这还忙着,就不奉陪了啊,大家都回家去耐心等着吧。”
一番话说的在理,可怎么想都不对。
这回家等着,要等到什么时候?
人群里突然传出了一个声音:“咱们去告他们!像黄先生说的……”
“告个屁!你告什么?说他们不给咱们活干?是咱们要罢工的。和谁告,和洋人?”
“都是那个姓黄的还有那个倒霉厨子撺掇的!否则咱们也落不到这个下场!”
“对!都是他们!要不是他们,咱们现在还在工厂做活!本来这个月的工钱都要发了,这下子什么都没了!”
“对啊,我怎么就猪油蒙了心,十二块大洋的工钱,够我一家一个月的嚼用还多,我怎么就这么贪心!”说话的汉子蹲到地上,狠狠给了自己一巴掌。
“都是他们的错,咱们找他们去!”
“对,找他们去!”
人都有从众心理,之前的罢工是这样,现在将所有过错一股脑的推到领头的几个人身上,也是一样。
他们承认自己犯了贪心的毛病,却不认为主要的错在自己身上。
是那个姓黄的,还有那几个领头的!
气势汹汹的工人们冲到了昨天聚集的地点,邢五还在激动的演说,就发现他对面的几个人神情不对,回过头,那些急红了眼的工人们已经冲了过来……
混乱的人群中,几个不起眼的汉子彼此打了个手势,一个人悄悄退了出去,另外几个则盯紧着之前在一旁拍照的记者,见他们拍得起劲,一个汉子掏出怀里的哨子放进嘴里。
尖锐的哨音让混乱的人群霎时一静。
在关北城生活的人都清楚,这哨声代表了什么。
很快,穿着黑色警服,拿着警棍的警察就从四面聚拢过来,工人们开始不安,那几个记者却突然兴奋起来,他们等的就是这一刻,只要警察一动手,照片就能上报,添油加醋的写上一番,管他真相是什么,钱就能到手。那帮洋人出手大方,要不是为了大把的钞票,他们能千里迢迢的到这地方来?
不想,警察们只是将人群包围,并没马上动手,赵局长这次亲自带队,李三少的吩咐,他可不敢有丝毫马虎。
清了清嗓子,赵局长开口说道:“接到报告,这里有人闹事!”
工人不说话,赵局长接着说道:“闹事的人在哪?”
众人面面相觑,这不明摆着呢?刚才他们还对地上这几个拳打脚踢……
等等!
有稍微机灵点的,回过味来了,立刻一指躺在地上呻吟的邢五等人,“是他们,就是他们闹事!”
“恩,对!”找局长装模作样的走过去看了几个人一眼,说道:“这几个就是之前警察局一直在追捕的盗匪,全都带回去!”
于是,地上几个被揍成猪头的家伙,死狗一样的被拖走了。
几个等着拍摄“惊险”画面的记者,也被几个面相凶狠的大汉按住了肩膀。就连躲在暗处没有露面的,也被逮了个正着。
等那人被带到面前,赵局长当即认出了他,铁路局的吕程中。被关进城外监狱的那个吕茵的父亲。
虽然吕茵闹出事之后,吕程中新爬上的副处长职位就被撸了下去,可他还是想方设法在路政处留了下来。赵局长没想到,这件事他竟然也会牵扯在里面。
至于现场的这些工人,赵局长也告诉他们,帮忙抓到这些匪徒,大家都有功劳。
他话音刚落,一直停在不远处的一辆黑色轿车就开了过来,李谨言,李成,杨老板和安老板从车里走了下来。
见到他们,工人们开始骚动,他们想说别辞了他们,他们想干活,可话到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尤其是在看到李谨言时,他们中的不少人都曾在收容所里住过,李谨言几乎是他们的救命恩人。他们怎么会做下之前那样的糊涂事?
“我知道大家都是被有心人鼓动的。”李谨言站定,语气不再如以往的温和,“但错了就是错了。”
人群中不再发出声响。
“今天咱们就敞开天窗说亮话,我敢对着老天发誓,我李谨言没有对不住诸位的地方,杨老板和安老板也不是那样黑心黑肠的,可大家是怎么对我们的?!”
“对工钱不满意,可以提,对伙食不满意,也可以提,甚至对工厂,对我本人有意见都可以明摆出来说!为什么因为几个被工厂辞退的人,再加上一个外人的几句话,就闹出这样的事?闹出事了,大家又得到什么了?要是我和杨老板,安老板现在就把你们都辞了,我们完全能另招工人,有的是人吃不饱肚子!可你们能得到什么?”
“李少爷,我们错了,别辞了我们!”
“千万别辞了我们,我们错了!”
“我猪油蒙了心,您大发慈悲,我家里还有老娘和孩子啊!”
有求李谨言的,也有求杨老板和安老板的,说话间,不少人都哭了起来。在来关北之前,他们连饭都吃不饱,现在有吃有穿还有房子住,孩子还能上学识字,他们之前到底是闹腾什么啊!
真当了白眼狼了啊!
“安静!”
李谨言提高了声音,等到工人们的声音小了下去,他才接着说道:“这件事,是给你们的一个教训,也是给我的。这件事上我也有错。”
说到这里,李谨言顿了顿,“我不会辞退大家,但是,凡是参与这次罢工的工人,本月的工钱都要扣除,从下个月起,连续三个月按照试用工发工钱,三个月后表现好的,重新成为正式工。”
这番话一出,大部分人都松了口气,扣钱不要紧,试用工也有八个大洋。只要能保住这份工作,就谢天谢地。
“还有一件事,”李谨言话锋一转,“为了避免以后再出现这样的事,每个工厂里都会成立工会组织,由专人负责,大家要是意见,可以让工会来提。大家提出的合理意见也都会被采纳。像今天这样的事,我希望不会再出现。”
成立公会,是沈和端向李谨言提出的,考虑过后,李谨言采纳了他的意见,并且将这件事交给了他来负责。再从政府里调出一些人来配合他。
曾留学法国,又和第二国际有些关系的沈和端,做起这些工作,肯定会事半功倍。
李谨言说完这番话,又分别请杨老板和安老板对自己厂子里的工人讲话,相信过了今天,这些人肯定不会再轻易被人煽动了。今天的事情也成了工业区里其他工厂处理类似事情的范例。
大家都是为了生活,事情可以有商有量。但凡不是黑心到底的,是不会做出让人戳脊梁骨的事情的。
等到工人们散去,杨老板和安老板也离开了,三天后工厂就要复工,他们这几天都会很忙。
李谨言转身走到车旁,却看到了骑马走来的楼少帅。
“少帅,你怎么来了?”
楼少帅没说话,只在在马上向他伸出了手,李谨言眨眨眼,明白了,把手放到楼逍的掌心,下一刻,就被拉到了马上。
马鞭挥起,黑色的骏马一声嘶鸣,扬起四蹄,初春的风带着一丝微寒,拂过面颊,却仿佛能瞬间拂去所有沉郁。
马越跑越快,李谨言脸上的笑容却越来越大,连日来的憋闷,疲惫,都在纵马驰骋的瞬间一扫而空。
景物掠过眼前的速度开始减慢,李谨言拍了拍脸颊,发现楼少帅纵马跑进了林子了,护卫都被他甩在了身后,远远的,还能听到马蹄声。
“少帅?”
楼逍没有说话,只是抬起李谨言的下颌,吻住了他的嘴唇。
邢五向来时,发现自己身处一件刑讯室内,萧有德扶手站在他的对面,正面带笑容的看着他,“邢五少爷,你好啊,或许,该称呼你一声五贝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