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05-01

折火一夏: 关关雎鸠 21-完


    第二十一章

    教室里,讲台上的教授伴随着厚重窗帘后面的微弱光线正戴着黑框眼镜不苟言笑地讲着课件,宋小西趴在桌子上,脸埋在搭起来的胳膊里,已经将近八十分钟一动也不动。旁边的阮丹青瞅瞅她,轻轻推了推她,她还是像个木头桩子一样;阮丹青又踹了她一脚,她还是僵着没有反应;等阮丹青把一张小纸条从桌子下面送到她嘴角处的时候,宋小西终于清醒过来。
    她没好气地把纸条拆开,上面写着:“你给李唯烨亲傻了?”
    宋小西顿时面如火烧,拧着眉毛低声警告:“不要乱说。”
    她盯着桌面又趴回桌子上,阮丹青看看她努力掩饰的从脸颊蔓延到脖颈的红晕,渐渐眯起眼睛,瞄了她一阵,嘴角忽然翘起一个笑容,小声说:“我昨天看了部泰剧,里面的男主角那是相当的帅啊。”
    “……”
    宋小西狐疑地看了她一眼,阮丹青接着说下去:“虽然泰剧普遍情节狗血,发展也十分无厘头,但它最符合市场的一点在于,就跟十年前的台湾电视剧一样,它完全符合人们意淫出来的那些不现实愿望。比如说什么王子跟灰姑娘,还有那什么强取豪夺惩恶扬善,另外还有最重要的一点,那就是里面的男主角都一个比一个的漂亮,完全符合世人普遍的审美观。”
    “……”
    “昨天那个泰剧里面的男主角长得跟你家承莫哥哥很有几分像,眼睛细细长长,唇线也很好看,而且他连性格都跟你那兄长像得很,冷淡闷骚禁欲冰山模样,穿着西装往那一站,那就是一道华丽的难以忽视的风景。”
    “……”
    阮丹青盯着宋小西诡异的越来越不自然的眼神,好奇心越发旺盛,无视响起的下课铃声,继续说下去:“昨天晚上我熬到凌晨两点,终于看到了男主角亲女主角,镜头特地给了男主角一张特写,然后你在屏幕前面就能看到他那张好看的脸越来越近越来越近,我当时在想,给那柔软温热淡粉色像樱花一样的唇瓣贴上去,说不定还会带着一股传说中的清香气……咦,你的脸怎么这么红?你这么着急收拾东西要干嘛去?”
    宋小西抓起课本胡乱塞进包袋里,拎起来转身就走,脚步快得像逃一样:“我还有事,回头见。”
    “喂……”阮丹青看着宋小西在人流中拼命左冲右突,只一眨眼的功夫,她就从教室后门那里消失了。
    对于宋小西来说,她这两天过的生活堪称混乱。拜前两天江承莫那个天打雷劈的吻所赐,她这两天脑子时而空白时而像炸了一般,搅得就像是打碎了的鸡蛋,稀稀糊糊迷迷茫茫,宛如一只惊弓之鸟,听不得任何有关嘴唇以及类似的敏感词汇,也拒绝回忆之前江承莫的那些作为究竟隐含何种意味,更是拒绝考虑之后究竟该怎么办。
    她那天在脑子回路终于衔接起来之后,使劲推开江承莫转身就跑。她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要推多余的那一掌,因为江承莫离她并不算太近,而且他也没有试图拽住或者束缚她;而那一掌的力道似乎还不轻,她跑到卧室门口的时候疑似还听到了床头那里传来一声低低的闷哼。但她不敢回头看,就像是后面有狼在追一般,打开一重重的公寓门电梯门大厅门,启动车子逃命一样一溜烟扬尘而去,踩下油门的加速度大得甚至让她自己都重重地往后仰了一下。
    她很想努力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然而事实无法如愿。宋小西醒着的时候会不由自主地坐立不安,太阳穴就像是被一颗颗杏仁弹着一样的疼;睡着的时候更是噩梦连连,场景完全来自她这两天一直极力逃避的那些,完全不受她的控制,江承莫那个比花瓣落地还轻的吻一直在一遍遍不停回放,并且似乎连触感都很丰满,似乎连睡梦中都有种不似他平日那种淡漠的柔软,温热,每一寸的感受都被放大,画面清晰得让她不能躲避,最后只能猛地睁开眼醒过来。
    宋小西临阵脱逃后装鸵鸟了好几天,连床头柜上那本相册也被她塞到了书架的最底层。她一直担心江承莫会打来电话或者到访公寓,她敢发誓她现在如果见到他,一定会无所适从说不定还会再逃跑一次;然而所幸江承莫似乎已经从头到脚把她的每根汗毛都拿捏得清清楚楚,自从那天那场结结实实的震惊后,他迄今暂时没在她面前出现一回。
    自从宋小西发现阮丹青目前也不是个合适的安抚她的人之后,她得了空便一直把自己闲置在家。每天在网上看帖子浏览新闻和网购,实在无趣了就打游戏,头发乱糟糟,游魂般从这个屋子游荡到另一个屋子里,过的日子与失恋无异。
    她那天刚刚把无聊的连连看无聊地玩到通关,沈奕的电话打了过来。宋小西介于那件事连同沈奕都有种莫名的敏感,兼之她又想到了之前沈奕那些半开玩笑半认真的话,就更是想躲避他。然而他的电话锲而不舍,一遍不通还有第二遍,吵得人心烦意乱,宋小西盯着电话半晌,最终还是接了起来。
    沈奕懒洋洋的调调随着嘈嘈杂杂的背景音传过来:“七小姐,你现在有空没有?来游乐场一趟怎么样?”
    宋小西没好气:“你返老还童了吗?”
    沈奕哈地一笑,说:“我没钱了么,打算请你来游乐场救救急。”然后电话像是远离了几分,而后听到他模模糊糊地柔声说:“慧慧,来跟你小西姑姑通电话。”
    接着宋小西就听到了一句奶声奶气的“姑姑”,慧慧一本正经又娇声娇气地开口:“小西姑姑来陪我玩旋转木马。”
    宋小西在心里叹了口气,笑着说:“行啊。”
    宋小西赶到游乐场的时候沈奕正半蹲着给慧慧擦嘴角,慧慧手里拿着一个仿真的馒头,两人见到她,一起抬起头,沈奕捏着慧慧的手一起向她拜拜,齐声说:“小姐,没有咸菜,给点盐吧。”
    “……”宋小西一阵无语。
    宋小西弯腰从沈奕怀里抱起慧慧,无视沈奕从他那上挑的桃花眼角迸射出来的探究视线,哄着说:“慧慧想去坐旋转木马?”
    慧慧点点头,搂住她的脖子,话说得细声细气:“姑姑跟我一起。”
    于是三人一起到了旋转木马售票口,沈奕推推她,大喇喇地说:“你去买票。”
    宋小西像见鬼一样上下打量他:“你这是一个绅士该说的话?排队这种事你也好意思让我去?”
    “我去也行,但你得给我钱。”沈奕伸出手冲她一摊,“我最近穷得叮当响,天天在公司偷偷吃泡面,你发扬一下人道主义精神,临时救济一下不为过吧?”
    宋小西嗤了一声,瞅瞅他红润白皙的脸蛋,再看看挂在他臂弯里的手工定做休闲外套,嗤了一声:“你穷得只剩下钱了才对吧?”
    “我真的很穷,穷得透透的。”沈奕的面色一本正经,“我前阵子跟人家打赌,结果我输了,还是输得最惨的那种,昨天刚白白送出一辆百来万的跑车呢。信用卡上的数字都是负的。要不你以为我叫你来干嘛?还不是来救驾的。”
    “你得了吧。”宋小西夺过他的外套,在里面摸了摸,先是摸出一连串形状各异又精巧的车钥匙,接着又摸出了一个充斥各色银行卡的钱包,她从里面抽出两张粉色钞票撂到他手上,然后一脚踹过去,“去。”
    沈奕去买票后,慧慧搂着她的脖子靠在她身上,又大又黑的眼睛望望她,轻声慢气地说:“小西姑姑和承莫叔叔吵架了吗?”
    宋小西浑身一僵,挤出一个微笑:“谁说我和你承莫叔叔吵架了?”
    “小叔叔。”
    宋小西别过头瞪了瞪不远处那个一身清爽正在排队的背影,在心里把沈奕捏碎了踩烂了煮熟了炸糊了千八百遍之后才又回过头来,把刚刚从沈奕口袋里搜刮出来的巧克力棒塞进她的嘴巴里,磨着牙挤出第二个微笑:“不要听你小叔叔乱说。他满嘴跑火车,从来没有准头。我和你承莫叔叔才没有吵架。”
    慧慧瘪瘪嘴巴,只顾着含巧克力棒,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没再说话。
    过了一会儿,宋小西想了想,又对慧慧开口:“沈……你小叔叔还说什么了?”
    慧慧眨了眨水汪汪乌黑的眼睛,咬着东西含含糊糊地说:“小叔叔说如果我问你和承莫叔叔吵架没有,你一定会说没有。但实际上你们俩肯定有。”
    “……”宋小西再度无语,“还有吗?”
    “小叔叔还说,如果你们两个没有吵架,小西姑姑就应该去医院看承莫叔叔。”
    宋小西怔了怔,低声说:“他住院了?”
    慧慧点点头。
    宋小西迟疑了一下,又问:“你知道你承莫叔叔生的什么病吗?”
    慧慧摇摇头。
    “那看起来严不严重?有没有输液打针在嘴上戴那个玻璃罩子?”
    慧慧又点点头。
    宋小西拧起眉毛:“真的有这么严重吗?”
    慧慧又点点头,把最后一点巧克力咽下去,沈奕那股欠揍的调调在她俩身后慢吞吞地响起来:“江承莫闹得再严重,还不都是让你给气的?没心没肺的我见得多了,像小七你这样的还是新鲜第一个。”


    第 二十二 章

    一般来说,沈奕与江承莫损人的技术各有一套。
    江承莫讲究精简准狠,一针见血,旨在把人的外貌智商行动力等等都贬低至非人级,因此尤喜欢把人与动物相类比,诸如天上飞的乌鸦地上跑的猪羊水里游的癞蛤蟆,再或者与那些受人操纵不能自主的机器做比对,诸如淘汰的电脑系统与过时的傻瓜相机;相比于他来说,沈奕就显得刻薄,通过堆砌各种成语谚语形容词,直截了当地指出一个人的弊端,毫不顾忌对方的承受心理,并且他还十分喜欢夸大其词乃至颠倒黑白,能够面不改色地硬把一个瞎子说成一个植物人,把一场重感冒形容为病入膏肓,明明是在天花乱坠信口雌黄,偏偏末了还要在对方脑袋上扣一顶冠冕堂皇的帽子,到头来责任似乎还真的都在对方的身上。
    沈奕看样子像是已经憋了许久,第一句既然说了出来,后面的一溜嘴就跟着顺了出来:“兄妹亲密的不少,但是没血缘又亲密成你跟江承莫你俩这样的,也没有几对。李唯烨究竟有什么好的,值得你这么撞南墙吗?哦,这么说也不对,其实他也有,温柔体贴风趣幽默,无不良嗜好,目前为止好像又对你挺专一,你要是觉得现在分手可惜也不为过。你待见他也情有可原。但问题是,你为了一个A城的李唯烨几乎把T市的人整圈都得罪光了,你值得吗?李唯烨那个人再怎样有江承莫跟你合拍吗?你们足够默契吗?你们互相了解吗?你觉得你就为了一个无缘无故的李唯烨,从此要跟一个照顾了你二十几年的人老死不相往来值得吗?”
    “好吧,我承认,我坦白,我这回就是为了拆散你跟李唯烨来的。反正你们这种多角恋的狗血故事到头来肯定有一到两人乃至三人都出局,而我可以肯定,最先出局的十成十是李唯烨。而再按照长痛不如短痛这一解决问题的经典办法,你和李唯烨还是越早分手越好。其实宋西,你仔细想想,其实你也没你想象的那么喜欢李唯烨,是不是?”
    沈奕一口气说到尾,歇了歇还想再分析她和江承莫发展的几种可能性,看到宋小西已经难看到顶点的脸色,嘴巴张了张,几秒钟后又闭上,摸出车钥匙套在手指上摇了摇,装模作样地叹了一口气:“其实我特别讨厌做媒人。这差事真的很损害我的形象,这明明就应该是四五十岁的老太太们做的事嘛。而且最可恶的是,我明明是在做好事啊,为什么还让我赔出去一辆百来万的跑车呢?天杀的我凭什么啊?!”
    沈奕瞅到宋小西冰着一张脸又要走,抓住时间又赶紧说了一句:“哦对了,这回江承莫是真的住院了,病得很严重。对吧,慧慧?”
    慧慧睁着乌黑眼睛,郑重其事地点点头。
    宋小西再次感觉头痛。她就知道自己刚才的直觉是正确的,一见沈奕肯定没好事。他一贯都是平地兴起三尺浪的人,碰到这种搅和不清的事,他不插上一脚肯定心痒难耐。而且更可恨的是他竟然拖上慧慧,拿小孩子对她进行软威胁,逼得她不得不来公园听他掰扯。她回头一定要诅咒他吃饭不加盐,出门反被绊,泡妞求不得,睡觉就失眠。
    宋小西变得愈发茫然。她之前逃避掉的问题卷土重来,而且在沈奕的煽风点火下来得愈发迅猛,让她白天不得安宁,晚上辗转反侧。
    她之前曾有一瞬间的念头在想,假如江承莫要做那件事,那为什么不能做得稳妥安全一点,循序渐进一点,让她有心理准备一点。然而她再转念一想,又终究找不到比江承莫之前的那种方式更适合他的方式。如果让江承莫像她的初恋男友那样在楼下摆心形蜡烛手捧鲜花表白,或者像李唯烨那样满含笑意轻声细语地说我喜欢你,那江承莫就不是江承莫,他肯定被牛鬼蛇神附身了。
    沈奕那天在她离开时远远飘过来的话中透着警告,声称她如果还有点良心,就最好去医院看看江承莫。宋小西明明知道他又在跟往常一样拿道德最底限与常识最基本跟她说事,给她平白无故地扣上三观不正无礼无义的大帽子,然而她还是在犹豫许久之后去了趟医院。
    结果她被告知那个叫江承莫的病人昨天已经出院,宋小西又追问他的病因,接着被告知是因病毒性感冒导致高烧不退,被人强制住院,直到昨天退烧出院。
    宋小西有点儿惊奇。在她的印象中,江承莫一直属于所向披靡的超人典型。定时吃饭按时作息,天天晨跑,定期去健身房锻炼,不抽烟,极少喝酒,不泡夜店,美色无太大吸引力,就连业余爱好都是读书钓鱼下围棋这等修身养性的健康好习惯。按照这样的标准,他理应连感冒都不会被感染,没想到他竟能缠缠绵绵从她从去了A市一直折腾到现在,都已经有三周。
    宋小西之前从没胆子想过江承莫对准的目标是她自己。她本来认为,像他那种希望世界上所有事物的行程都像太阳系各星球轨道那样循规蹈矩的人,应该配一个温柔善良,大度得体,用酸情一点的话来讲,能温暖软化他那颗被冷漠强硬冰封的心灵的妻子。宋小西可从来没想过自己能够担当此大任。
    她又仔细回忆不久之前是否有些许迹象能显示他的意思。然而江承莫除去突如其来的那个吻,其他一切似乎都掩饰得十分好。他以前也一样是对她的恋情一贯封杀,不满她的任何逾矩举动,在她看来,所有的事似乎都能用深厚兄妹情谊来解释,除去那个吻。
    而又或许还能用另一种狗血的说法来解释,如谚语所言,习惯之始如蛛丝,习惯之后如绳索,两人之间的关系早在更早之前就已慢慢变量,而直至前不久才有人终于觉悟到那已经质变。
    宋小西想来想去,愈发茫茫然,就像是被束缚在了一个画地之牢中,找不到哪里是出口。
    而再想到未来,她就更加头痛。她现在还是难以想象自己和江承莫像恋人那样相处的场景。吃饭逛街看电影,夜半时间打打电话,生病了有人买药喂水敷毛巾,这些恋人之间做过的事她和江承莫都做过。而正因为都以兄妹的名义做过,她就更难把宋小西和江承莫这两个名字跟恋人这个名词搭起桥来。她能想象她跟江承莫一起看电影,中途在他肩膀上睡着,或者一人一口爆米花的模样,但就是难以想象两人手拉手一起走出影院的模样。
    宋小西在苦思冥想到头昏脑胀的时候,总会不由自主地想起一些以前的相处场景。其实两年前她甚至在情人节那天同江承莫一起看过一场电影。那是因为她一时玩心大起,声称跟江承莫这种钻石单身汉一起看电影向别人秀幸福引别人嫉妒是一件很痛快的事,江承莫当时直嘲讽她虚荣心作祟,然而后来在她的聒噪下还是被拖着去了影院。两人去看一部风评良好的国产爱情片,宋小西看得很欢快,而江承莫却是从头睡到了尾。他对影院中高亢的音响充耳不闻,明明睡得十分香,然而坐姿却还是很好看,双腿交叠,后背笔直,单手抱臂,另一只手支住下巴,微微歪着头,闭着眼一直从放映开始到结束。宋小西后来对他这种行为表示强烈不满,而江承莫也直嗤她:“几句贫嘴也能拼成一场电影,简直冗长得要命,你以为谁都跟你这么无聊?”
    宋小西瞪眼跳脚挥胳膊:“这叫文艺!这叫情趣!这叫享受!这叫适当消遣!你这个死板无聊的古董级老板!”
    江承莫的声音凉凉的:“一男一女往苹果树下一站,接着就开始哭哭啼啼拖拖拉拉,你所谓的享受就长这样?拖泥带水是最糟糕的词汇之一。幸好我女朋友不是你。”
    当时宋小西只是打定了以后再也不跟江承莫这种人一起来影院的主意,却未曾想过说过的话会一语成谶。
    李唯烨这些天还是每天定时打过电话来。宋小西有一次正想得心烦意乱,盯了电话上的“李唯烨”三个字半晌,到最后都没有意识到需要接起,直到晚上才又心不在焉地拨了过去;还有一次她更是敷衍,李唯烨言语温和地问她正在做什么,她没法回答她在整理脑中混成乱麻的思路,便以导师来找为由匆匆挂断。
    挂断后她看着手机又开始愧疚不已,而这种愧疚感再与之前那些混乱感受交织起来,就更让她头痛欲裂。
    后来她在头裂之中总算理出了两条不算思路的思路。她仔细考虑她和江承莫的关系,觉得自己如果顺从他的意愿,那她会感到别扭,甚至有点尴尬;然而她又深知假如无法再进一步,那两人也无法回去从前,从此以后大概真的会长久不相见,如此,她又感到深深的难以描摹的难过。
    宋小西觉得自己再这样下去脑袋就快爆炸了。
    她在自己爆炸之前先找了家餐厅解决午饭。客观来说,虽然宋小西总是时不时鄙夷江承莫一贯太过精确的龟毛举止,然而他的一些习惯还是潜移默化地影响了她。比如说他一日三餐从不将就,无法回家解决的时候也要找一家厨艺良好环境干净的饭店就餐,甚至有时候还会为了清静而独自要一个包间。宋小西跟着他久了,也养出了这样的毛病。她就近搜索了整条街之后,找了一家之前江承莫带她来过一次的西餐厅,在服务生的引领下慢悠悠地最里面的摇椅单人桌走过去。
    可她没想到情况会这么巧,巧到今天中午江承莫也会坐在这家店里。
    他坐在靠窗一侧,右手不远处是又宽又高的落地窗。五月的T市阳光明媚,透过纤尘不染的窗子一股脑抛进来,给他长长的睫毛上染了一点淡金色。江承莫一个人坐在那里,眉眼微敛,脸色平静,两管挺括袖口笼住骨骼分明的手腕,正手持刀叉慢条斯理地切牛排,似乎还没有发现她。
    宋小西瞥过去一眼,从来没觉得如此为难过。她想目不斜视装没看到,然而她和江承莫之前从未有过视而不见的记录;可她又觉得自己此刻无法胜任同他交谈的任务,正在进退两难间,听到一个低沉熟悉又平淡的声音:“宋西。”
    宋小西在心中大大地叹了一口气,紧紧抓着手袋扭转身,然后是干巴巴的声音:“……承莫哥哥。”
    江承莫抬起眼皮,放下刀叉,指了指自己的对面,开口:“你坐这里。”


    第 二十三 章

    宋小西看看跟着停下来的服务生,又在心中大大地叹了一口气,低着头小步蹭过去,坐下。
    江承莫神色如常,给她点了份她最常吃的黑椒牛排,又点了沙拉和甜点,等服务生领命而去,他又低下眼继续不紧不慢地嚼牛肉。
    宋小西看看他那张太过波澜不惊的脸,小声说:“沈奕说你生病了。”
    “我没事。”
    宋小西闭嘴。
    场面静默。
    其实想想以前,江承莫跟她两个人吃饭的时候,也是像现在一样寡言。除非她犯了什么错,或者即将犯什么错,有东西值得他数落,否则他可以从头沉默到尾。负责调剂气氛的总是宋小西,一般她说十句话他只会回两个字,而如果她有时说得兴起手舞足蹈,他还会当头一盆冷水泼过来一句“食不言寝不语”,然后再说一句经典的“像什么话”,再然后宋小西就会兴致全失,表面上闷声不吭吞东西,心里很想愤怒地把他那张表皮咬开了看看里面是不是青铜古董跟老旧报纸做的。
    这回宋小西不吭声,场面静得只有刀叉的轻微碰撞声。宋小西开动牛排的时候江承莫已经保持匀速把东西吃完,他放下餐巾召来服务生结账,宋小西眼睁睁地看他把找零收进钱包,站起来拎起搭在一边的风衣,迈动脚步似乎要走,下意识便在他路过她身边的时候一把抓住了他的衣角。
    江承莫停住脚步,低头看看她的手,眼神古井无波,面无表情,没有说话。
    过了片刻,宋小西又慢慢把手松开,江承莫又要迈出脚步,结果下一刻手肘又被宋小西死死抱住,江承莫极轻地叹出一口气,终于开口对她说了今天的第四句话:“什么事?”
    宋小西没胆子看他的眼睛,嘴巴动了动,又动了动,终于低着头说出了话:“你以后真的不理我了吗?”
    “宋西小姐,”江承莫说得漫不经心,“今天是你不想理我。”
    “……”
    她还是抱得死紧,江承莫费了一点功夫才把皱巴巴的衣服从她的手里解救出来。宋小西直觉又想抓住他的袖口,结果被他轻描淡写地拂开。
    她立刻抬起头来看他,江承莫在她有点着急恐慌又泫然欲泣的眼神底下沉吟片刻,慢慢开口,字字清晰:“宋西,我跟你暂时还是别见面了。”
    “……”
    他看看她,似乎还想再补充一句,然而终究还是没有说出口。只是伸出另一只手平整了几下袖子,然后便在服务生的引领下稳步离开。
    宋小西透过窗子看到江承莫解了车锁,墨镜后的表情清俊冷淡,修长的身影钻进黑色低调的车子里,然后缓缓离开。她呆呆地坐了一会儿,忽然觉得一阵灰心丧气,并且胸口有些憋闷,牛排送到嘴边,却如何也难以下咽。
    接下来的两天,宋小西觉得很憋闷,宋小西觉得很焦躁。并且这种憋闷焦躁超出了她的预算,她就像是条被一下子抛到岸上的鱼,很想扑腾着重新回到水里,但又使不上力。
    江承莫一贯说一不二,说话总是习惯保守带三分余地。他既然说暂时不要见面,那她肯定最近就见不着他,而他又没有给出一个明确期限,宋小西觉得自己就像是被单方判了无期徒刑,被江承莫扔过来的一根绳子勾住脖子挂在了城墙上,双脚悬空,求上不得求下不能。
    宋小西郁闷之余,跑去美发店把前些天陈清欣强制给她打理的一头卷发决绝地剪掉了。她的头发及腰长,发质很好,乌黑柔顺光滑,在光线下有柔和光泽。美发师操着剪刀站在她身后时有明显不忍,连问了三遍她有没有决定好,宋小西每回都垂着眼心不在焉地点头,然后她便听到咔嚓一声,接着又是咔嚓许多声,她那所谓的三千烦恼丝都顺着剪刀飘然落地。
    宋小西是直到晚上回家,看到镜子里自己有点不同往常的模样时才彻底反应过来。客观评价起来,美发师的手艺很不错,她顶着一个赫本头,露出一截白皙修长的脖子,看起来像是年轻了好几岁,甚至有点新鲜大一生的意味。而且发顶重量比之前变轻,洗脸的时候也更方便,本来应是值得庆幸的一件事,但宋小西突然想起江承莫曾经半嘲讽半实话地说头发是她全身上下最值得欣赏的地方,并且她脑海中还突然冒出一句忘记什么时候江承莫说过的“还是长了好看”,于是就莫名地更加郁闷了。
    李唯烨在A市忙碌了一月之后,腾出一个月的空余时间来找她。在机场的时候他看看她的脸色,挑了挑眉,笑着说:“脸色不太好。你这是想我想的吗?”
    宋小西揉揉眼睛:“昨晚做恶梦,没睡好。”
    “……”李唯烨给了她一个哭笑不得的表情,“也不用这么诚实吧?”
    两人一起去看电影。宋小西在影院表现不佳,电影放映没多久脑袋便困得小鸡啄米一样,一直到终场时才从李唯烨的肩膀上迷迷糊糊地抬起来。她甫一睁眼便看到一张温柔的笑脸,以及听到一句同样温柔的话:“我的肩膀枕着还是很舒服的吧?”
    他说话间瘦长的手指在她眼前一晃而过,下一秒帽子已经扣在了她的头上。宋小西缩缩脖子,垂下眼睛为刚才的行为道歉:“不好意思。”
    李唯烨看了她两秒钟,直接下判语:“你心情不好。”
    宋小西抿着嘴没有否认,他又说:“发生了什么不顺心的事吗?”
    “……”
    “那好吧。我不问。”他露出一个笑容,“现在我们去吃石锅鱼?”
    李唯烨说,作为他的女朋友,他有让其开心的义务。而接下来的两天他确实也是这样做的,他带她兜风吃饭听音乐会,华灯初上后又带着她站在一座大厦楼顶俯瞰市中心那条凤箫声动玉壶光转的海河,而在此之前,宋小西在T市待了二十多年,还从来不知道有比海河河岸天塔顶上的那个旋转餐厅观赏海河风景更为绝佳的地点。
    然而尽管如此,宋小西还是有些抑郁难消。她压着嘴角看风景,时不时还会走神一阵,而李唯烨对她一直温柔有加,关怀备至,这让她到头来自己都觉得有点汗颜。并且李唯烨跟她呆在一起的时候电话从不会响起,后来宋小西才知道那是因为他已关机。李唯烨的专心致志跟她的三心二意一比对,就让宋小西不仅内疚,还很羞愧。
    她对他说:“……其实也没必要关机啊。你就不怕公司有急事找不到你吗?”
    “嗯?”李唯烨笑微微,“不会有什么大事,有大事也不该来找我。我之前在A市忙了那么多天,就是为了现在这些难得的假期。清闲一点是必须的。再说梓成还有一堆老头子坐镇,倒不了的。”
    “你这是身为一个老板该说的话吗?”
    “老板也是人啊,如果连点跟女友呆在一起的时间都不能有,还做什么老板?”他单手撑着下巴递给她调料瓶,“再说,其实梓成只要有唯语,我就算一年不回去它还是能撑个骨头架子在那里,只是不能长膘而已。简单来说,我跟唯语,我俩的分工很明确,我主要负责出门寻找哪块肉比较好吃,价钱比较公道,然后买回家里去;而至于这块肉究竟该蒸煮煎炒,那都是她的事。”
    “……”
    他笑了一声,看着她,声音很温柔:“所以说,有我这么个男朋友,也算是件比较幸福的事对不对?工作一个月就能腾出一个月的休息时间,用来陪你吃饭旅游打游戏,你遇到麻烦我负责摆平,有难题我给你出主意,也不用操心经济问题,你需要做的只是时不时关怀我一下,考虑该怎么把我更紧地拿捏在手中。省心又省力,比商场的买九十返六十还要优惠大酬宾,是不是?”
    宋小西想,也许李唯烨说得很对,但她还是没能感到省心省力。江承莫连续一个月杳无音讯,宋小西的心里开始疯狂生长野草,带着长长的柔软的穗子,风一吹过来,连动一地,想忽视都难。江承莫在的时候她感觉平常,等他不在的时候宋小西就开始百般不自在。就像是吸食大麻上了瘾,突然断继,她的心里就像是上千只虫子爬一样的难受。
    想想她几年前某次感动于他半夜开车过来送急性肠胃炎的她去医院,当时宋小西抱住江承莫的胳膊,拿指甲戳戳他那张好看的脸,学着电视剧里的调调说:“江大老板,你以后可千万不能消失。你消失了我可怎么活啊,你就是开天辟地第一活菩萨,救人于水火的雷锋好同志。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你可知道你前些天出差两周的时候我是有想你嘛?”
    她话还没说完,下一刻就开始杀猪般嚎叫起来。江承莫面无表情地收回使劲按在她刚刚输完液的手背上的食指,声音清冷如弹筝叩缶:“以后再敢半夜吃雪糕,你就自生自灭算了。”


    第 二十四 章

    宋小西结结实实地尝到了一把困兽滋味。她被江承莫晾了一个月,心里面像是空了好大一块。宋小西数次都想摸出手机给江承莫发短信拨电话,然而终究还是在最后接通的前一时间作罢。那句“三月不识肉味”大概也能用来直白地形容一下她此刻的心情,什么事情做起来都索然无味,懒散又抓狂得就像是正在犯毒品之瘾的重症患者。
    她有一天终于迈出家门,去公寓不远处喝下午茶,巧合地在离开的时候见到了沈奕。沈奕一只手的手指懒懒地搭在跑车窗沿上,另一只往下拉了拉太阳镜,拿眼睛从下往上吊儿郎当地看着她,嘴角勾着的那一抹笑分明是写着“我的确知道但我就是不告诉你”,话说得却是无辜:“你这问题问得真奇怪。江承莫是个独立自主无残疾的成年人,还是个大老板,来去自由行动敏捷,他每天在哪儿我怎么会知道?”
    宋小西扒住他的车门防止他开走,声音从没有这么柔软过:“沈奕哥哥……”
    沈奕打了个响指,笑着说:“你总该知道躲得了和尚躲不了庙。你去他公司底下守株待兔一个月,你肯定能逮着他。”
    宋小西在心中狠狠地踹了他一脚,表面上继续可怜兮兮:“那他还生气吗?”
    “你觉得他要是不生气的话会不理你吗?”
    “……”
    “看在你这么可怜的份上,我就好心地提醒你一句。宋西小姐,你已经过了一个月了。” 他伸出食指冲她晃了晃,露出一口洁白雪亮的牙齿,在太阳底下欠揍地闪闪发光,“你要是在半个月里不跟李唯烨分手,你可是会后悔的哦。”
    “……”
    沈奕一向满嘴跑火车,夸大其实就是他讲话的特征。然而宋小西却还是被他说得有些忐忑。她寝食难安,精神恍惚,被阮丹青看到后问她是否失恋了,宋小西在回敬了她一句“你才失恋了你全家都失恋了”之后,阮丹青怨恨地诅咒她该去医院看看病了。
    再然后,宋小西就真的在她的乌鸦嘴下去医院了。她在煮粥的时候心不在焉,被倾倒的锅子烫伤,左手从手指尖一直烫到了手腕处。火辣辣的感觉瞬间反映到神经中枢,她没能忍住自己的尖叫,一边咬着牙去水龙头下针扎一样疼地冲凉水一边眼泪汪汪地给江承莫打电话。
    时值中午十一点半,这个时间往日情况下江承莫一般都会接起,然而这一回宋小西的铃声响了数遍,秒针在墙壁上绕了五圈,那边还是没人接听。
    宋小西在第六次没能打通后,愤怒地把手机扔进了水池中。
    她自己一个人唏嘘着寒气打车去医院,排队挂号的时候想起一个月中种种,眼泪开始忍不住簌簌往下掉。旁边有个跟大人一起来的小孩子一直用一双黑眼睛直勾勾地瞅着她,那种探究好奇的眼神让宋小西越发恼怒,泪眼迷茫中还不忘一记警告看过去,那个小孩子索性拽了拽母亲的袖子,小声说:“那个姐姐在哭。”
    “……”宋小西有种想甩手而去的冲动。
    好不容易排到她,模样和蔼的中年女医生看看她那惨不忍睹的手,再看看她那双红通通的核桃眼,一边给她开配方一边忍不住啰嗦:“小姑娘,我闺女前些天自然分娩的时候那么疼都没有哭,你这样至于吗?”
    宋小西在心中默默地跟她对话,你闺女临盆前肯定是全家重点保护对象,哪能跟我这种没人理会死活的人相比?再者,掉眼泪难道还有错了吗?她一边想一边用红红的宛如吸血鬼的眼神幽幽地瞅着她,那位中年女医生本来还要继续数落,终于张张嘴巴又合上。
    宋小西在郁闷的抽噎声中浅浅睡着,第二天起床后发现自己的眼睛更肿了。前一天是核桃大小,今天已经状如蜜桃。她费劲地给自己抹了点遮瑕液,然而发现效果杯水车薪,只好又恼火地卸掉。最后她肿着眼睛去给李唯烨开门,后者一眼便看了出来,眼神讶然:“你怎么了?这就是你送给自己的生日礼物么?”
    宋小西困难地从眼缝中看他:“今天是我的生日吗?”
    她从十六岁那年对父母的行为失望后,本着没有期望就不会失望的原理,开始刻意地忘记自己要过生日。倒是江承莫每年都会记着,并且肯定会及时送上生日蛋糕生日礼物以及生日祝福。再并且的是,她从他那里收到的生日礼物基本固定不变——一张信用卡附卡以及一个当季最新款最闪亮的芭比娃娃。这种习惯延续到她上大学都没有变,然而当宋小西上大四那年,再一次抱着一款芭比娃娃进寝室的时候,却受到了寝室舍友的集体调侃,于是宋小西第二天便打电话对江承莫反映意见:“你难道就不能送点除了芭比娃娃之外的礼物吗?”
    江承莫的声音漫不经心:“芭比娃娃怎么了?”
    “……我的舍友都嘲笑我还没长大!”宋小西直接戳中要点,“你觉得送给即将大学毕业的女生芭比娃娃很合适吗?礼物十几年都不变,你分明就是在敷衍!”
    江承莫的声音很平静:“你昨天收到的时候不是还挺喜欢?难道你打心底能否认你喜欢芭比?”
    “……”宋小西顿时气短,一时间被他噎得哑口无言,只能憋着气实话实说,“也不是。”
    “那不就得了。”
    “……”
    李唯烨看着她叹了口气,从身后摸出一个蛋糕,举到她面前:“凌晨的时候我给你打电话,没有打通。”
    宋小西垂下头揉揉眼睛:“……手机坏掉了。”
    “嗯?怎么会坏了……”他突然停下,然后低声说,“手怎么了?”
    他把她的手捞起来细细察看,上面糊着黑黢黢油亮亮的一层膏状物,衬着白皙的手背有点触目惊心。李唯烨微微皱了眉头,宋小西想把手抽回来,没有成功,低声说:“昨天煮粥烫着了。”
    李唯烨说:“你去医院看了没有?这是医院给的配方么?”
    宋小西点点头:“这东西抹上去也没什么感觉,不疼不痒。”
    李唯烨又叹了口气:“你怎么不给我打电话呢?难道手机那时候就坏掉了?”
    宋小西顿了一下,低下眼睛又点点头。
    李唯烨在她的头顶上逡巡了一圈,说:“本来打算今天带你去野餐的,食材都在车子里。现在只好在家将就了。”
    生日当天接下来的时间就都在李唯烨的作陪中度过。宋小西享用了生日蛋糕和长寿面,对着李唯烨那双温柔的笑眼,宋小西再一回想沈奕说的话,顿感折磨。而江承莫大概是打定了主意要彻底从她的生活中蒸发掉,她等到晚上十二点,江承莫每年定期的那份生日礼物和生日祝福还是没有收到。
    她于是更加受到折磨。
    宋小西在那回碰到沈奕后的二十天决定去向江承莫告饶。
    她先是在他的公寓门口守株待兔等了几个晚上,然而一次都没有见到江承莫的踪影。她后来终于意识到也许是江承莫换了另一个狡兔三窟去住,只好使出下下策,找去他的公司。
    她在大厅里没有受到阻拦,一路顺风顺水地上到顶层,却在接近江承莫办公室门口的时候被艾木疾步赶来拦下,用一种公事公办的语气对她说:“宋小姐,江先生不在办公室。”
    宋小西狐疑地看看门板,再狐疑地看看她,问:“那他去哪里了?”
    “江先生在会议室开董事会。”
    宋小西“哦”了一声:“那我在这里等他。”
    艾木欲言又止了片刻,还是开口:“宋小姐,江先生嘱托过,他现在暂时还不想见你。你也许可以过两天再来。”
    宋小西没有走,她在他们公司的楼下停车场中找到了江承莫的车子,在车门处停留了许久。她先是站着,再是蹲着,最后毫无形象地翻出包袋中的杂志坐在地上。她等得颇为无聊,手机的电池都快给她用光了,一双很熟悉的鞋子出现在了她的眼角余光中,停了一下又匀速离开。宋小西顿住操作手机的拇指,顺着那个人的脚踝双腿腰线脖颈后脑勺看过去,终于辨认出来者正是她现在急需见到的人。
    下一刻江承莫就被从身后抓住了袖子。
    宋小西已经做好了被甩脸色看的准备,所以在看到他只是微微皱眉后甚至还松了一小口气,然后她便看到他微微偏过头来,居高临下地俯视她:“你想干什么?”
    宋小西把早就想好的理由甩出来,说得理直气壮:“我想哈多了。”
    江承莫试着把袖子从她手中拽出来,然而这一次宋小西有防备多了,他一时竟然没能成功。于是宋小西便看到江承莫的眼神越发冷冽,嘴唇微微抿起来,淡声开口:“我让艾木给你送过去。”
    “你自己送过来不行吗?”
    他又瞅了她一眼,冷笑了一声:“明知故问很有意思?”
    宋小西瘪瘪嘴,小声说:“你不能这样……”
    “我能。”他打断她的话,不耐烦地又拽了拽袖子,冷声说,“放开。”
    “就不。”宋小西更紧地攀上他的袖子,“除非你……”
    她的话还没说完,只觉得手中拿捏的东西空了许多,再一抬头,江承莫已经把她死死缠住的外套脱了下来,食指和中指夹着钱包,连看也不看她,抬腿就要走。
    但他也没有走多远。很快宋小西就想出了新办法,他微微一低头,就看到宋小西蹲□子紧紧抱住了他的腿,蹲在地上从下往上看他,黑黑的眼珠里面可怜巴巴,就像是一条被遗弃的京巴小狗。
    宋小西抱住腿的力道很大,江承莫如果想解脱,只能把她踹开。他皱眉抿唇,神态极度不耐烦,只是到底没有那样做,只是定住动作,单手插在裤兜里,一动不动。
    宋小西把脸贴到他的衣料上,冷场了一会儿后,江承莫先打破沉默:“宋西。”
    她抬起头来,他看着她,淡淡开口:“你知道我要什么。”
    “……”
    “我再给你三天时间。三天后我看不到你跟李唯烨分手,你以后再也别来找我。我这回说的是真的。”


    第二十五章

    江承莫以陈述语气说出来,表情亦平静,就像是早就准备好的草稿。宋小西蹲在地上看他驾车离开,一直到觉得双腿麻木才站起来。深吸了一口气,摸出包里的镜子看了看脸上的表情,发现太僵硬,自己冲自己笑了一下,好歹缓和了一些,然后也驾车离开。
    她表情平静地沿路回家,途中表情平静地在江承莫平素很讨厌的肯德基门口停下,吞掉了两个汉堡两对烤翅,两个蛋挞以及一杯可乐和一杯奶茶,才挺着圆滚滚的肚子回了家。然后她表情平静地又去灌了一杯咖啡,再然后打开电脑调出许久未玩的网游,表情平静地握住鼠标一直点击到第二天天亮,才慢吞吞地眨了眨又酸又痛的眼睛,洗漱睡觉。
    等她再醒过来,江承莫给她定的期限已经过了三分之一。宋小西看看窗外,开始给李唯烨打电话——她很少主动给李唯烨打过电话,甚至都可以说这还是正儿八经第一次,她语气平静地请他过来接她一起出去吃饭,然后又很平静地挂了电话。
    李唯烨到达得很准时,又或者可以说,他一向都很守时。两人去吃了盐帮菜,宋小西惊讶于自己对情绪掌握的超常水平发挥,她自己都没想到自己在怨愤上升到极值之后反倒可以同李唯烨谈笑风生,话题展开得十分融洽,两人的对话没有出现一次冷场,十分融洽。
    然后她回到家,又灌了杯咖啡,继续一整夜的游戏生涯。如此以至循环往复,直到第三天的夕阳缓缓落下。
    她这回没有再打游戏,自己狠狠睡了一觉,一直到第二天如何赖床都睡不着了才起来。然后摸出手机看了一下,里面最近的一通来电是前一晚来接她出去吃饭的李唯烨到她楼下时给她拨的那通电话。
    宋小西嘴巴鼓了鼓,再次深深吸了一口气,扔掉手机,下床洗漱。
    她这三天表现平静得异常,逃不过心细如发的李唯烨的眼睛。昨天晚上他给她讲了不少笑话,后来送她回来的时候,索性直截了当地说了出来:“好像自从我来了T市以后你就不怎么顺心。”
    宋小西把看窗外的视线调回来:“有吗?难道我这两天表现很不对劲吗?”
    “难道没有吗?”李唯烨修长的手指在方向盘上一点一点,扭过脸看看她,“我过两天就又要回A市了。你要不要在我临走前顺便说说你不顺心是因为什么?”
    宋小西把包盖在自己脸上,声音闷闷地传出来:“什么都没有。”
    李唯烨第四天有事,没有来找她,宋小西便自己出去享受下午茶。沈奕的电话煞风景地响起来的时候,她正受到邻座一个男生的搭讪。宋小西嘴角弯弯地目送他离开后,转身面无表情地走到角落里,把电话接起来,然后就听到一顿劈头盖脸:“小西小姐,你的胆子真的是越来越大了嘛?”
    宋小西一声不吭,只听到沈奕继续说:“我们昨天一伙人一块儿去南大道,亲眼目睹你跟李唯烨肩并肩从会所走出来,他还给你披风衣呢。我今天给江承莫打电话,他连手机都关了。你俩就不能好好相处吗?李唯烨那个人……”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宋小西冷冷打断:“江承莫要关机那是他的事,你给我说有什么用?他自己想生气,我难道还能去阻止吗?”
    “你怎么不能阻止?”
    宋小西“哈”了一声,声音变得更为冷森森:“凭什么就要我放软态度去讨好他?!”
    “……”
    “凭什么他说什么就是什么?难道我是木偶吗?我是哈多吗?我是啄木鸟闹钟吗?上个发条就得一丝不苟地执行吗?他往哪儿吹我就得跟着跑,难道我是蒲公英种子吗?你冲我吼什么吼?江承莫是生气还是生病,是BT还是ET,统统不关我的事!我的事也不关他的事!我宋小西离开你们难道就会挂了吗?你们凭什么要求我按照你们的意志来做?你们凭什么威胁我?你们想过我的感受吗?你手下的职员还有权利罢工呢,我就不能抗议了?”
    “……”
    “还有你,沈奕!”宋小西的声音越来越大,语速越来越快,“你跟江承莫你俩真是讨人厌到极点了!一个独断专行一个煽风点火,你们两个怎么不去说相声?一丘之貉狼狈为奸,你还有理了?我哪里做错了?做错的难道是我吗?你以为我是你们的秘书吗?我凭什么要蒙受你们那些有的没的数落?我也有忍耐到极限的时候你知不知道!”
    “……”
    宋小西还想继续说下去,但到底是被已经缩到墙角的一丁点理智和礼仪教养给勉强止住。沈奕那边停了一会儿,听到她还在气愤地大口呼吸,说:“你叛逆期又重犯了?”
    “你去死吧!”
    宋小西砰地挂了电话。
    第五天的时候李唯烨又出现,并且提议一起去爬山。
    宋小西本心并不喜欢这种运动,然而李唯烨声称运动有助于减轻郁闷心情,并且既然是恋爱就得有恋爱的样子,那就索性不如把所有据说情侣间需要做的事统统来一遭,看看这些浪漫是否都如传言一般名副其实。他既然这么说,宋小西也就无从辩驳,并且她也真的需要排解一下胸中一直抑郁的一口气,便真的跟了李唯烨去爬山,并且留宿。
    晚间月亮高悬,天气很好,两人之前背了望远镜上山,如今便按照星图一点一点找星座。而事实证明,有些浪漫是要付出代价的,而在山顶上看星星无疑就是其中之一。晚间山风冷冽,吹得宋小西头发乱舞,她那薄薄的线衣一点也不挡风,站了不一会儿便瑟瑟发抖。
    后来李唯烨走过来把她笼在怀中,他长长的风衣温暖中带着一股独特的清爽薄荷气息,宋小西十根手指被他握在掌心,后背被他压在胸前,她被像个小孩子一样紧紧地裹着,一直在哆嗦的四肢终于渐渐缓过劲来。
    李唯烨低头看看她,挑了挑好看的眉,眼角微弯,笑着说:“我的怀抱还是挺温暖的吧?”
    宋小西垂着眉毛,过了片刻低声“嗯”了一下,混在风中像是飘忽不见,然而却还是被李唯烨听到。他笑了一下,又接着说:“我的长相还是可以看过去的对吧?”
    宋小西狐疑地抬头看看他,迟疑地又“嗯”了一声,李唯烨接着循循善诱:“我的脾气也是很不错的是不是?”
    等宋小西再“嗯”了一声,李唯烨的语气比之前更加温柔:“那我们订婚好不好?”
    “……”
    宋小西这回没有上当,通体僵硬了一瞬后,没有说话。
    李唯烨眯了眯眼,看看她垂着的脑袋,说:“我本来以为在这种地方,被否决的机会大概能更小一点。”
    “……这太突然了。”宋小西直直看着沙石地面,闷声开口,却过了半晌没有听到身后的李唯烨说话,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我考虑看看,好吧?”
    李唯烨这回有了动静,捏了捏她的脸,一笑:“那我等着。”
    宋小西觉得自己就是张薄薄的几乎透明的宣纸,被李唯烨和江承莫两个纸镇一头一个压着,愈发头痛。偏偏更头痛的是沈奕还打了电话来,这回宋小西先声夺人,率先劈头盖脸:“你到底有完没完?”
    沈奕这回没有使用那种吊儿郎当的调调,直截了当一句话:“你该去趟总医院。”
    宋小西语气比他更加平静:“你该去趟精神病院。”
    沈奕嗤了一声:“你的亲爹病了,你难道也不去看看?孝字怎么写你还记得吧?”
    “……”
    沈奕以反常利索又犀利的言辞给她再度扣上大帽子,宋小西尽管不情愿,想来想去也还是驱车去了趟医院。她刻意两手空空,本来是打算在病房门口掠一眼就走,脚步却在亲眼看到的时候又顿住。
    宋常青躺在病床上,双目紧闭,脸色苍白,手背上有几条绷带,有棕褐色液体顺着输液管滴滴答答流下来,旁边王阿姨守着他,目光里还可以辨别出几丝忧虑。
    宋小西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头一回发现宋常青两鬓间已经有了许多白发。他和陈清欣结婚的时候他的年纪已经将近三十,生下她的时间就更加晚,宋小西原本以为自己看到他是何种状况都不会产生什么感觉,此刻却分明慢慢地泛上了几缕心酸。
    宋小西后退了几步,在病房前徘徊了两圈,又下了楼,到医院附近的商店里买了一捧鲜花,以及一兜水果。她抱着这些重新回去时,王阿姨已经不在,点滴瓶子也被摘走,病房中只有宋常青一个人在望着雪白墙壁发怔。宋小西敲了敲门,他转过脸来,下一刻脸上的惊讶与喜悦一闪而逝。
    宋小西把鲜花插到花瓶中,又把水果放下,这期间宋常青的目光一直锁着她,宋小西很有几分不自然,犹豫了一下后却还是在原来王阿姨的位置坐下来。
    宋常青看着她,动动嘴唇,声音在最开始两个字甚至还有点颤:“你要吃水果吗?”
    宋小西一时不知该做出什么表情,只好摇摇头。他便叹了口气,停了片刻,又说:“前些天我听承莫说,你去了A市一趟。”
    “……”
    “他当时对我说你的行为太过鲁莽,但我后来想了想,这也没有什么。我那时那么说只是觉得承……罢了,这些说了也没什么意义,不再提。其实你和李唯烨相性也不是那么糟糕,他前段时间私下里还来找过我,问的全是你的问题。你喜欢吃什么,爱玩什么,平常想做什么,只是我也不了解,没法回答他。但能看出他这个人为人细心,做事稳重,而且心地也不差,你要是真的喜欢他,和他好好交往就是。”
    “……”
    宋小西还是不说话,宋常青便自己笑着说下去:“李唯烨前天又来找我一趟,说想向你求婚。我说过早,他拿了一堆话说服我。当时看样子是想一意孤行下去,也不知道他现在提了没有?”
    “……”
    宋小西一直不肯回答,宋常青就又自己说下去:“承莫和左纤这些天相处的时间好像也不算少,如果李唯烨跟你求了婚,那还真不知道你们两个谁会更早结婚。”
    宋小西蓦地抬起头来:“他……”顿了顿,又改口,“承莫哥哥在和左纤交往吗?”
    “上午就是他跟左纤一起来看望我的。”宋常青说,“我看他们两个的样子,以及左家的态度,似乎是很乐见其成的。而且两人年纪相仿,又相识已久,如果真的成了,那也算是很般配。”


    第 二十六 章

    宋小西回到家后,仔细地镜子里观察了一下自己。头发短短,眉尾弯弯,眼睛不算特别小,嘴唇也不算特别大,总体来说五官端正,略有秀气之感。公正来讲,没有拉低人类相貌的平均线。
    当然,她也没有像左纤那样提升多少分就是了。
    只是她被人奉承得多了,人人提到晨启宋常青的千金宋小西,总会恭维着说一声乖巧漂亮。唯独江承莫和沈奕才会自称良言苦口地对她说,她这个样子走到大街上撑死算是个清秀。
    宋小西把自己一寸寸地看完了,又思索了一会儿,然后一头扎在床上闷头睡觉。
    接下来的两天她一直在自习室里陪着阮丹青进行英语等级考试的复习。李唯烨没有来找她,似乎是要给她充分的考虑时间。但是实话说,宋小西暂时还没考虑过他们两个的问题,她满脑子被江承莫和左纤这两个词充斥着,不自主便呈现出一脸生人勿近的烦躁状态。阮丹青间隙中拿眼角觑了觑她,推过来一张纸,上面写着“我真愚蠢”三个字,然后问:“这句话怎么说?”
    宋小西看了一眼,没好气:“YOU ARE STUPID.”
    “主语用错了吧?”
    “没错,你本来就STUPID.”宋小西头扭过去,“你到底想说些什么?”
    “这话该我问你才对吧?你现在这副像只快被煮熟了螃蟹的焦虑模样,是在表达哪个意思?”
    “我很焦虑吗?”
    “你没有吗?”
    “那好。”宋小西抓住她的胳膊,指了指自己的鼻子,“你说我漂亮吗?”
    “……”阮丹青无语地望着她,“这个我持保留意见。”
    “那我善良吗?我可爱吗?”
    “……你不至于这么自恋吧?你立志要当完美的玛丽苏动漫女主角吗?”
    宋小西无视她的话,继续说:“那你要是个男人,你会娶我吗?”
    阮丹青这回激灵灵地打了个冷战:“你是宋小西?你真的是宋小西?你被那个心比天高脸比猪老的网络红人附身了吗?”
    “回答我的问题。”
    阮丹青看看她的脸色,勉强说:“如果我是江承莫,我会娶你的。但如果我不是,那还是算了。”
    “为什么?”
    阮丹青清咳了一声,说:“因为江承莫对你的恋情一概封杀加追杀,你除了嫁给他别无二法。而我,我才不想为个女人成为他的刀下冤魂哪。”
    宋小西趴在桌子上,把中性水笔掰了掰,没有掰动,转而去掰阮丹青的橡皮,等到它弯成九十度角,她才幽幽开口:“那我告诉你,事实才不是这回事呢。第一,李唯烨到现在都还活得好好的;第二,江承莫才不会封杀加追杀,他就要和左纤订婚了。”
    “……啊?”
    尽管宋小西还不能单凭宋常青不确定的言论中推断出江承莫是否已订婚甚至说已与左纤符合,然而她还是一时冲动把这句话说了出来。她分不清楚心里那种奇怪又隐秘的难以名状的感觉从何而来,只知道说完之后就像是在众目睽睽之下指着江承莫的鼻子吼了一声“混蛋”一样,很有一种先下手为强的莫名安全感。
    宋小西晚上回到家,在电脑前一页页搜索左家和江家最近的动向,查询是否有联合或者矛盾迹象。然而她终究没找到,K线图又看不大懂,官网首页的介绍更是聊胜于无,最后只好又关掉。
    本来按照她的预估,她是不相信宋常青的说法的。以她掌握的江承莫的个性,他决计不会是那种肯辜负自己本来心意去联姻的人;然而又可能是江承莫为左纤的美貌性格等等优点所打动,一时旧情复燃也说不定;可是他一个多月前又明明才和她做了那种事说了那句话,现在又突然转而与左纤交往,岂不太不符合江承莫稳若磐石的理智性格了?
    宋小西觉得自己的脑袋再次快要爆炸了。她甚至都有点怨恨江承莫那个吻了。如果什么都没发生过,那她现在也许会安心享受李唯烨的体贴关怀温柔照顾,并且投之以桃报之以李,与他订婚了也说不定。然而他明明已经硬生生插进来一脚,却又不肯再把第二只靴子扔下来,反而转头生出了左纤的传闻,只留下她孤零零一个人吊在这里抓耳挠腮头痛不止,他那样的一个人,怎么可以这么做?
    宋小西在下课之后开车在街上随意溜达,最后在一家清静的会馆前停下。她虽然与江承莫从性别到性格等等诸多方面都截然相反,可是他的诸多习惯还是在长年累月中浸染给了她。比如说宋小西生性懒惰,讨厌麻烦,躲避人群,江承莫早年强制带她出去多和人接触,学习待人接物礼仪周全,渐渐地她便也不再那么抵触;再比如说现在这家菜馆,里面全是养生的清淡东西,宋小西并不喜欢,然而被江承莫强制拖来的次数多了,渐渐地她便也不再那么讨厌。
    这家菜馆除了菜色清淡到离谱外,特色之二便是拥有格外高的真皮沙发靠背。宋小西来这里时间比较早,窝在最里面的靠窗位置,给自己点了一盅开胃汤,正试着耐下心慢慢品,忽然听到服务生小姐甜软的声音:“请问这两个位置可以吗?”
    然后下一个柔柔的声音蓦地让宋小西僵直了脊背:“可以。承莫,你觉得呢?”
    宋小西慢慢地轻轻地大口地吸了一口气。她动了动,试图把自己的身量缩到最小,让高高的椅背给完全挡住。
    她第一回察觉,原来在不小的T市中,她跟江承莫的交集超出她想象的多。她现在拧着眉毛,进退两难。若是就这么离开,她一定会经过他们桌位,到时候免不了一场不尴不尬;然而若是留在这里,偷听他们两个墙角却也不是正确的选择。宋小西正在踌躇,听到左纤又笑着说:“听说你最近和小西吵架了?”
    江承莫淡淡开口:“你听谁说的?没有的事。”
    “是吗?”左纤的轻柔声音伴随着陶瓷盅轻轻碰撞的声音响起来,“可最近也没怎么见你跟她联系呀。以前你们两个不是焦不离孟孟不离焦吗?”
    “焦不离孟孟不离焦是这么用的?”
    宋小西本来还在犹豫,听到他们两个在谈论有关她的事,开始在心中安慰自己他们在背后谈论她属于不道德的范畴,那她偷听一下墙角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了吧。
    她这么想着,便又听到左纤笑着说:“你在故意转移话题吗?今天上午听宋伯父说小西快要和梓成二公子结婚了,你怎么一点反应也没有?”
    江承莫顿了一下,开口时声音还是淡淡的:“只是单方面行动罢了。宋西答应不答应还不一定。”
    “既然是不一定,那就是也有可能答应呀。”左纤又说,“你看起来倒是笃定得让我佩服。分享一下感受和理由吧?”
    这回江承莫笑了一声,没有说话。
    左纤也笑笑,又转了话题:“据说瑞尔的安总最近很不好过,赔了夫人又折兵。损失惨重。”
    江承莫的声音轻描淡写:“他会好起来的。”
    “你又这么笃定。”左纤说,“他的夫人和他的关系那么复杂,对方怎么想谁都不知道。万一好不起来怎么办?就跟刚才说的一样,万一小西真答应求婚了你打算怎么办?”
    江承莫这回笑了一声:“你又把话题绕回来了。宋西现在要独立要自由要人权,还讨厌我讨厌得要命,我阻止得了吗?”
    “宋西讨厌你?我怎么没听说?她还会讨厌你?”左纤说,“每回我都是看见你在冲着人家不耐烦,哪有人家讨厌你的时候?难道你是不耐烦的次数多了,换成她不耐烦了吗?咦,对了,你刚刚不是还说你们没吵架吗?”
    江承莫又笑了一声,没有回答。
    宋小西正摒神静气地听,服务生小步走过来,躬身轻声对她说:“小姐,您需要添水吗?”
    宋小西蓦地被她打断,只得无奈点头,看她倒完,又无声地做了个谢谢的口型,然而服务生似乎还没有离开的打算,继续说:“这些盘子需要我帮您撤了吗?”
    宋小西满心都惦记着隔壁谈话,连连摆手,这回她终于离开。
    宋小西松了口气,又听到左纤说:“后天我想去趟玉石拍卖会,作为我的男朋友,你是会陪我的吧?”
    她把“男朋友”这三个字语气着重地强调了一下,等江承莫慢悠悠地“嗯”了一声,她便笑开:“我怎么觉得现在当你女朋友比当初幸福多了?”
    接下来便是有一搭没一搭的话题,左纤充当了之前宋小西的角色,都是她在调节气氛。只是宋小西已经不想再听下去,她天人交战了一会儿,本能战胜了理智,扬手召来服务生,语气平静地说:“结账。”
    她的话音一落,隔壁轻声的对话也跟着戛然而止。宋小西那一刹那觉得很解气,于是更加解气地站起来,相当平静地昂首挺胸目不斜视打算离开,结果在从一数到三的时候被江承莫叫住:“宋西。”
    宋小西整理了一下表情,停下脚步,做出一副惊讶神色,然后挂上一副假花似的滴水不漏的笑容,拿捏着一种做作的调调说:“好巧,左纤姐,承莫哥哥,你们也在这里。”
    她打完招呼就打算继续离开,江承莫站起来,一手攫住了她的手腕。他的力道突然,甚至带动了杯子里的水摇摇晃晃;然而力道又不算重,宋小西本来可以直接甩开,但她在电光火石间转了念头,然后举起手臂凑到嘴边,瞄准他的虎口处,像个饿极的肉食动物一样恶狠狠地咬了下去。
    她的力道要比江承莫大许多,而且长久,到头来甚至能感觉到自己的头骨都在发紧,然而江承莫自始至终都一声不吭。宋小西终于甩开他的手,没去看他的表情,也没去看左纤的表情,更直接无视了不远处服务生的态度,然后转身,摸出手机,拨通李唯烨的电话,一边离开一边交谈,声音便顺着她离去的路线轻飘飘地传了回来:“李唯烨,你现在有空吗?我想跟你说一下订婚的事。”
    宋小西赶到江边的时候,李唯烨已经坐在凉椅中悠悠然享受江风。他的侧身端正笔直,卷起袖子露出的半截手臂有好看的微小弧度,手指修长,骨骼分明。察觉到她在身边坐下来,扭过头冲她微微一笑。
    “我本来还以为你还会再考虑几天呢。”
    宋小西没有看他,低头一根根地拔着手指,小声说:“如果我不答应订婚,会怎么样呢?”
    李唯烨轻轻笑了一声,温柔的语气像是在随风飘动:“那你想怎么样呢?”
    宋小西咬咬唇,说:“会分手吗?”
    他又反问道:“你觉得呢?”
    宋小西轻轻呼出一口气,又低声说:“李唯烨,我没有爱上你。”
    没想到他神色都不动,只是“嗯”了一声,又接着静静地问:“所以呢?”
    “……我们能不订婚吗?现在这样不行吗?”
    “现在是什么样儿?”李唯烨突然用拇指食指轻轻捏住了她的下巴,强迫她看着他,眯了眯眼,声音微微变调,“可以不订婚,但除此之外呢?宋小西,你得承认,你得尽快做个决定。我现在最起码还是你的男朋友,我不希望长时间看到我的女友在我和别人之间摇摆不定,即使那个是跟你一起长大的人。你得在我跟江承莫之间做个选择,如果你选择了我,以后就不能对他再抱有任何犹豫。”
    他松开手,又慢慢地说:“谁都不喜欢被凌迟处死,我也一样。要么就输得痛快,要么就赢得精彩。”


    第 二十七 章

    本来宋小西在去江边的路上时就接到了两通江承莫的电话,但她的回应是看了一眼就挂掉。等他拨来第三遍,宋小西则直接按了关机。
    她晚上睡不着,便转换角度地好好考虑了一下李唯烨的说辞。也许他已经对她有所失望,以至于终于下了最后通牒。宋小西模拟了一遍他的心情,再模拟了一遍自己和他订婚后乃至结婚的场景,最终还是无法说服自己能够接受跟他几十年一起生活的假设。
    宋小西在此前生活风平浪静的时候,一直都对那些所谓被感情困住的人的行为表示不认同。但是现在想想,她现在却是在做着同样的事,并且做的还是最为人不齿的脚踏两条船的活计。
    只是这两条船一条是她主动迈上去的,另一条则是被迫踩上去的,宋小西在头昏脑胀颤颤巍巍之余,不无恶意地想,干脆就让她自己跳下河里去好了,让这两条船自生自灭,她真是懒得头痛这些,就等着下一条船来搭救得了。
    她本着这样的逃避心理,于第二日起程去了海南度假。
    临走前她不忘把艾木送过来的哈多送还给江承莫。当然她并非亲自上门,而是通过表姐转达。表姐对她这种莫名其妙的鸵鸟行为表示惊讶,想了想说:“你们两个真的吵架了?”
    “我们两个?我跟谁?”
    “少来明知故问。你跟江承莫两个,最近一个比一个不正常。”
    “我不正常倒是真的。但江承莫那个人怎么可能会不正常呢?他不是过得好好的么。”宋小西组织起壁花似的一撮笑容,“再说我怎么会跟他吵架,我们俩明明是断绝关系了才对。”
    宋小西上次来海南是三年前。这一回她的计划路线与上一次江承莫带她来的路线基本相同,连酒店订的都是同一个。她一向缺乏探索精神,喜欢墨守成规,有现成道路就讨厌再去创新另一个,这倒是跟江承莫平日里的作为有点相同。
    她在泡温泉的时候又接到江承莫的电话,在再一次直接挂断后,再度不由自主地想起剪不断理还乱的三角关系,她头痛得要命,索性在独自一人的空间中大声念着所能想起来的所有唐诗宋词以及文言文,拼命想要驱赶这些让人心烦的东西。
    海南的风景让人迷醉,第二天她戴上太阳帽太阳镜去沙滩上百无聊赖地堆沙子,到头来看着渐渐成型的沙滩城堡模型,心情总算好了一点,一双裤脚突然出现在了她的眼帘里。
    宋小西慢慢慢慢地往上看,入目的是浅色裤子修长笔直的双腿,亚麻上衣窄瘦的腰宽挺的肩,再上面是一双薄薄的嘴唇,再上面是一副太阳镜,再上面就是某人在太阳底下微微蹙起的眉头。
    尽管两人中间隔着两只太阳镜,但宋小西还是能感觉到江承莫在盯着她。她在惊讶了一瞬后很快闭紧嘴巴,盘腿坐在那里,面前是那个小半米高的城堡,低下头继续慢条斯理地修理沙子。
    两人一坐一站僵持了一会儿,直到宋小西觉得自己快要被太阳烤化了,江承莫半蹲下来,低声说:“宋西。”
    宋小西冷冷回应:“这位先生,我叫宋小西,不叫宋西。您认错了吧。”
    她还等着他的发难,没想到他唇角几不可见地微微一勾,从善如流地又冒出三个字:“宋小西。”
    “……”宋小西忍住抬头好好观察他的欲望,说,“这位先生,那边沙子多的是。您离远一点儿行吗?”
    他伸出那个虎口前两天被她咬得血淋淋的右手,还没碰到她的城堡模型,就被宋小西轻描淡写地拂开。
    宋小西终于抬起眼皮:“你来干嘛?你不是说要断绝关系吗?”
    江承莫抬头看看一碧如洗的天空,慢吞吞地说:“我的原话不是这么说的吧。”
    宋小西从沙滩上爬起来,一脚踢飞已经基本完整的模型,扭头就走。
    她的步子不如江承莫大,便走得飞快,连中间扭了一跤也没有停下。只是边走边晃脚踝,想把那点异样感再扭回来。江承莫在她身后不紧不慢地跟着,她小跑几步他就快走几步,她慢下来他也跟着慢下来,宋小西走了一段时间后见他还在身后,猛地一个调转,一声不吭地抓起一颗圆润光滑的小石子直接朝着他的额头崩了过去。
    “你跟着我干嘛!”
    石子在江承莫鼻尖前半米处呈抛物线砸到他的衣服上,他一身薄薄的休闲装被海风吹得飘飘荡荡,隐约勾勒出十分引人遐想的线条,江承莫伸出手一捞,石子落到他掌心里,然后淡淡地开口:“那边酒店里的客人不止你一个。”
    “……你无耻!”宋小西气得咬牙切齿口不择言,“我警告你,我不认识你,你别再跟着我。再跟着我就报警了!”
    “你学校还有课呢吧?你就这么逃了?”
    “关你什么事?”宋小西在海风中冲着他吼,“你少再拿这些大帽子压着我!我才不听你的!我是四肢健全头脑发达的成年人,我自己会对自己负责,你管得着吗?”
    “你来海南干嘛?回你T市去!据说您不是忙得要死吗?您不是忙着跟左纤姐约会忙着去探望宋常青吗?您不是一向鄙夷人只懂享乐不懂工作吗?您来这里干嘛?再说据说我不是windows2000的猪脑系统吗?你来找只猪干嘛?你不是一向挺鄙视我的吗?你是面条吗?管得那么宽?”
    江承莫又看了看天,轻轻叹了口气:“我什么时候说我忙得要死了?你脑补得太多了。”
    宋小西又弯下腰,这回扔过去的是一把小石子,结果全在他面前不远处就纷纷掉下去,宋小西瞥了一眼他慢慢悠悠好整以暇的表情,冷冷地嗤了一声,扭头继续一瘸一拐地走。
    她住在酒店三楼,一瘸一拐地按了电梯上去,在电梯门关上的前一刻被江承莫重新按了电梯键,然后宋小西就眼睁睁地看着他稳稳地迈进来,稳稳地转身,稳稳地站在门前等待电梯缓缓上升。
    宋小西不光肺,连肠子都快气炸了。
    明明不过几秒的时间,宋小西反而觉得和几个小时一样漫长。等电梯重新打开,她绕过他,虽然瘸拐却仍然小跑着到了自己房间门口,然后在打开房间门的一刻,她的眼角余光再次瞥到了站在隔壁房间前也在捏着房卡开门的江承莫。
    “江承莫!”
    江承莫的步子在她吼出来的下一秒从房间里退了回来,站在那里微微偏头,表示安然等待她下一个动作。
    宋小西指着他,深深吸了一口气,说:“你又来海南开会了?”
    他把手心的房卡转了一圈,淡淡地说:“我这回专门来找你的。”
    宋小西停了一下,然后重重地哼了一声:“你不是早就说要跟我绝交吗?”
    “我什么时候说绝交了?”
    “是谁之前说我三天之内要是不跟李唯烨分手,我就再也不用去找他了?”
    江承莫又把手心的房卡转了一圈,只是微微偏头,眼睛并不看向她。直到宋小西快要把他盯出一个窟窿洞,才又淡淡开口:“你不是也确实没来找我么?”
    他的话有点儿让她转不过弯来,而语气又有点儿奇怪,明明听起来还是一样的低沉简洁,带着少许磁性,然而又分明和之前有某些不同。宋小西绷着脸瞪着他,但没从他那张万年不变的瘫痪脸上瞪出任何蛛丝马迹,只好猛地推开门再猛地甩上了门。
    她进了门就贴着墙壁仔细听隔壁的动静。然而这酒店隔音效果太好,她能捕捉到的只有她自己的呼吸声。宋小西跺了跺脚,在各个房间急冲冲地转了两圈,把所有抱枕从床上扔到沙发上又从沙发上扔到床上,最后大概洗漱了一下,把自己重重地扔进床里,干脆闭着眼睡了过去。
    她在时间不长的睡眠中听到了两次敲门声。第一次她在模模糊糊中似乎是听到了江承莫的声音,本来还以为是幻觉,后来又因长时间的门铃声发觉不是,稍稍清醒后才分辨出是他在隔着门板询问午餐问题,宋小西坐起来,拎着一个抱枕蹬蹬蹬走过去,把抱枕甩到门上,大声说:“我才不跟你一起出去吃东西!”
    她说完外面就没了声音,等从猫眼往外望的时候已经没了人影。宋小西轻轻地“咦”了一声,拧着眉毛再次跺了跺脚:“我当初哄你的时候有这么没毅力吗?你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吧?”
    她自言自语了好几句,外面还是没人。宋小西消下去的一点怒气又陡然升上来不少,把抱枕从地上捡起来扔到沙发上,继续闷头睡觉。
    没想到过了不久她又听到了敲门声,宋小西再次冲到门前,对着门板说了与刚才一模一样的话,没想到这回门外停了片刻,一个细细柔柔的声音响起来:“小姐,我接到总台电话,说您需要另外一条毛巾。”
    “……”宋小西只好开门,外头果真站着一个系着丝巾的服务生,手中托着一条绵厚的白色毛巾。她瞪了半晌,才憋出一句话,“我没说要这个啊。”
    服务生捏了捏耳边的听筒,再次确认了一遍,微笑着说:“隔壁的客人说您用得着。”
    “……莫名其妙。”宋小西一边嘟囔一边接过来,“他还有说别的吗?”
    “没有了。”
    等服务生一走,宋小西将毛巾挂到梳妆镜旁边时才感觉到脚踝在一阵阵钝痛。她刚才只顾着色厉内荏,此刻一股剧痛袭来,疼得顿时倒吸一口凉气,一下子坐在了马桶上。
    她小心翼翼地拨了拨裤脚,终于看到已经肿得像个小山包一样的脚踝。几乎比她的拳头还要大上一倍,宋小西再次倒吸了一口凉气。
    她忘记了对待崴脚该冷敷还是热疗,又撑着墙壁一蹦一跳地上网搜索。还没有看几页又听到稳定的一次两下的敲门声,宋小西竖直了耳朵问:“谁?”
    “开门。”
    宋小西蹦跳着去门口,打开门的同时叉起半边腰,扶住墙壁保持着金鸡独立的姿态,眼睛瞪得如同圆圆的钢珠,口气依然不善:“你又来干嘛?”
    江承莫低头看看她,又抬头看看,说:“你的脚扭了?”
    “你不是在明知故问吗?”
    “我怎么又明知故问了?”
    “那你让服务生送毛巾来干嘛?”
    江承莫面无表情地看着她,突然掌心一翻,多出了两只冰袋。
    宋小西的眼角跳了跳,嘟哝了一句“假好心”,说完又要关门,被江承莫眼疾手快一只手伸进来,然后又凭借力量对比悬殊,整个人都闪进门内。宋小西顿时又怒气上升:“我让你进来了吗?”
    “宋小西,”江承莫的眼角眉梢开始嘶嘶地冒出一缕缕寒气,“你可以了。”
    宋小西的脖子本能地缩了缩,很快又挺直了脊梁,学着他以往的模样冷冷笑了一声:“我可以了?我的脚扭到还不都是因为你吗?你才是罪魁祸首!”
    江承莫木着脸看着她毫无形象的大声说话,等最后一个音在房间里反射到直至消失,便拖着她的衣领无视她的拳打脚踢一直拎到卧室床头,又去梳妆台拿了毛巾,然后捞过一边的矮脚榻坐下来。宋小西那条硕果仅存的腿又要踢他,被他未卜先知地先拎住了裤脚,然后又捞过另一只搁在腿上,在她的伤患处虚虚一拢,做出要捏下去的架势,宋小西立刻缩起脖子不动了。
    他带着嘲讽瞥了她一眼,把冰袋用毛巾包住敷到脚踝上,宋小西“咝”地一声叫出来,他的动作也没有停一分。过了一会儿,房间里开始响起宋小西略带哭腔的声音:“你出尔反尔说话不算话,混蛋,混球,王……”后面两个字随着他扫过来的带着冰雪碴子的眼风戛然而止,瘪了瘪嘴巴又小声继续说,“总之我讨厌你!”
    江承莫嗤了一声。
    “你不是不理我了吗?你不是要跟我划清界限吗?你不是傲慢得跟条孔雀一样吗?你不是眼高于顶俯瞰众人鄙视苍生吗?你来海南干什么?”
    “孔雀的属性是条吗?”
    “你别想转移话题!”
    江承莫抿着唇默不作声片刻,沉声说:“我上午不是说了原因了?”
    宋小西睁眼说瞎话:“我没听见!再说你那算哪门子原因!”
    江承莫作势又要在她的伤患处捏一下,宋小西鄙视地看着他,挑衅:“你捏啊?怎么不捏下去?捏呀?”
    然后江承莫就真的面无表情地捏了一下。
    宋小西立时呜哇一声哭出来:“你卑鄙无耻!让你捏你就捏啊?会疼死人的你知道吗?你怎么不捏自己的虎口试试?”
    江承莫忍耐着听了一分钟哭声,见她还没有要停止的迹象,冷冷开口:“再装哭就把你从窗户里扔出去。”
    宋小西的伎俩被拆穿,抽噎声立刻停止。扭过头哼了一声,把抱枕抱在怀里,梗着脖子不理会他。过了五分钟见他也没有要理会她的意思,又扭了扭脖子转过头来,张了张嘴,再张了张嘴,终于心有不甘又忍不住地打破了沉默:“你难道不知道道歉为何物吗?有你这么说理就理说不理就不理的吗?我的精神受到了重创你知道吗?”
    江承莫只低头敷冰袋,漫不经心地说:“我看你好好的。”
    “……卑鄙无耻!混蛋!混球!王……总之你去死吧!”


    第 二十八 章

    江承莫把她的脚踝弄好,宋小西也终于数落得没了力气。他返身去洗手,宋小西轻轻哼哼两声歪到床头,下巴垫着抱枕,斜睨着他走过来:“你的手机设静音了吧?”
    “没有。”
    “不应该呀。”她一咕噜坐端正,“左纤姐难道没有给你打电话吗?”
    江承莫瞥她一眼,拎过旁边她的笔记本,打开,慢悠悠地说:“没有。”
    “那可真不好。”宋小西溜了溜嘴,酸兮兮地说,“说不定左纤姐看不惯你这幅死板守旧老套又寡闷的臭脾气,打算弃暗投明再也不搭理你了呢。”
    江承莫反倒是轻轻哼了笑出来:“我还以为你就准备把这些话烂在心里,不再过问了呢。”
    乍一看上去,他这么微微一笑,眼角斜挑,仿佛春暖花开,倒是很好看,带有几分江承莫独有的难以描摹的迷人之感。然而再好看也无法平息宋小西噌噌窜上来的火气:“我问什么了?我什么都没问。”
    “左纤说什么你就信什么?我当时在餐桌上说的那些你怎么没深刻想过?”
    “你说什么了?你除了说我坏话就是说我坏话,还说什么了?再说了,她说你是她男友的时候你不也没否认吗?”
    “两人都知道是玩笑话还有什么用得着否认的?”江承莫慢吞吞地按了几个键把她电脑的密码锁打开,又说,“再说服务生也站在那里。”
    宋小西扔掉抱枕,对他现在的态度表示强烈不满,抓过一本杂志朝着他的方向指出去:“你俩还一块儿去医院拜见宋常青去了呢。再说她闲着没事做说你是他男朋友做什么?”
    江承莫头也不抬,抿唇静了片刻,沉声说:“我不说谎。”
    宋小西的脖子梗了梗,声音弱了一小半,说:“但你食言而肥!你都说不再理我了,你不是还理我了……”
    她说这话带着几分理不直气不壮,到最后声音都几乎湮灭在了空气中。江承莫抬起头,面无表情看了她一会儿,声音呈一条直线如死亡的心脏线图一般开口:“左纤最近被一个类似李唯烨那样死缠烂打见鬼的人追求并且被追求得满头包前两天碰上左家有事需要商量她和我吃了两次饭被那人正巧碰到于是认定我就是她当时随口编造的男朋友这件事先是被左家知道后来又被你爸知道左纤请我吃饭是因为奉左家长辈的命令请我去玉石拍卖会则是打算顺手推舟请我帮忙割掉那个人最后那点儿残留念想,这么说你懂了?”
    “……”
    宋小西张张嘴,再张张嘴,最后憋出来一句话:“这种说法真幼稚。”
    “再幼稚也比你情商高。”
    “……”
    宋小西磨磨牙,再磨磨牙,又憋出来一句话:“我幼稚你喜欢我干嘛?”
    江承莫的手指顿了一下,然后调出对话框,漂亮的手指连续对艾木打出好几条命令,过了一会儿察觉到宋小西还在不死心地盯着他,终于抬起头,脸色依旧保持清清淡淡的古墓派姿态:“语文里有种修辞叫反衬,难道你不知道?”
    宋小西“哦”了一声,脸色比他还稀松平常:“这么说你就是承认你喜欢我了?”
    “……”
    宋小西叉起腰,立刻生出一种扬眉吐气趾高气昂的态度:“喜欢你就得说啊。你不说我怎么知道?有你这么喜欢人的吗?你以前就是这么跟左纤相处的吗?冰块脸有什么用?能用来下饭吗?”
    她索性一口气说下去,喋喋不休:“还有,什么叫类似李唯烨那种见鬼的死缠烂打?李唯烨怎么了?你这种处处都要高高在上的傲慢态度真是让人讨厌死了。偶尔笑一笑你又不会折寿,韩信还有过□之辱呢,你偶尔做小伏低一下,满足一下我小小的愿望怎么了?你干嘛喜欢我还让我求着你?你怎么能这么……喂你去哪儿?”
    江承莫头也不回往洗漱间里走:“我去洗洗耳朵。”
    “……”宋小西大声喊,“你一点儿也不虚心!就许我有错你指摘我,不许你有错我数落你!”
    江承莫的声音淡淡地传出来:“等你真有本事了再说。”
    过了两天宋小西的崴脚症状已经好得七七八八,便开始嚷嚷要出去透气。两人一起出行,和以往任何一次相携旅游的状况都差不多,江承莫在前面走,宋小西在后面跟。他走得大步流星流星大步,她在后面跳华尔兹一般一步三徘徊。总是等江承莫走出去老远,才发现她又落在某个商店里没跟上来,皱着眉抿着唇,然后停两秒钟,接着返身倒退回去。
    宋小西抱着椰子,边咬吸管边观察珍珠店里那些黑珍珠。末了指了指其中一对色泽最温柔的珍珠耳坠:“这个怎么卖?”
    老板报出一个价钱,宋小西回忆了一下T市中黑珍珠的价格,放下椰子便要摸出钱包付款。然后身后一个清冷的声音开了口,并且同时有一只手覆上了她握住钱包的手指:“太贵了。老板肯打几折?”
    老板操着很不标准的普通话说:“这位公子哥,俗话说东珠不如西珠,西珠不如南珠。别家都没有我这么好的,我这是正宗百分之百的南海黑珍珠,这么一颗这个价钱已经很便宜啦。不能再打折啦。”
    “别的我也不说。”江承莫淡淡一笑,“打个七折我们就买了。不行的话我们去别家。”
    老板立即摇头摆手:“小哥你在开玩笑的嘞?七折?这可是南海出产的宝贝,七折能买这种的。比它小一圈还行。这个绝对不行。”
    江承莫微微一挑眉:“七折。不能再多了。”
    老板伸出胖胖的手指头:“九五折。我的最低价嘞!”
    “七折。”
    “九五折。”
    “七折。”
    “……九折!”
    “七折。”
    “八五折!八五折可以了哇!”
    “七折。”
    老板彻底暴走:“这位公子哥你真心想买吗?你看你女朋友这么喜欢,你也不能绝了我的路对不对?我总得赚一点对不对?你只给一个成本价,让我以后可怎么活的哇?八折,八折不能再低了!”
    江承莫点了点玻璃展台,依然是雷打不动:“七折就是七折,一分也不多。”
    “……七五折!”
    江承莫往上一寸拽住宋小西的手心,回头:“我们走。”
    老板从后面挥舞着手臂:“好啦好啦,七折就是七折!就这么着就这么着!”
    江承莫回过头来,抽出银行卡递过去:“早这样不就得了?”
    “……”
    宋小西晕乎乎地看着他付钱,把那对耳坠收到她包里,然后在老板一溜声的欢迎下次再来中转身就走,宋小西在他身后踉踉跄跄地跟着,总算有了空隙说话:“你砍价的功夫也太狠了吧?”
    “你要是天天跟人谈判原材料价格,你也能修炼到这程度。”
    “可谈判桌上你对着的都是人精!你看看那老板的手指头,再看看你的,你跟个大妈一样为难人家,你于心何忍?”
    江承莫嗤了一声,偏头看看她,动动嘴唇,想说点儿什么,最终又没说。
    宋小西跟着他走了一会儿,突然后知后觉地想起一件事来:“不是说黑珍珠有真有假吗?你就不鉴定一下?”
    江承莫眯起眼看看毒辣的太阳,再看看周围,慢声说:“你这两颗不用看了,肯定是假的。”
    宋小西停住脚步,仰头瞪着他:“假的你还买?!”
    “难道最先要刷卡的不是你?”
    “……”
    江承莫说完径自寻了个临时休息位坐下来,宋小西跟着小步跑过去,他把墨镜摘了架在衣服上,瞥了她一眼,不再理会她。
    宋小西这回噎了半晌,再开口时说得很是心虚:“我又不是真的要买,我在刷卡前肯定是要让他当着我面拿那些仪器鉴定一下的……”
    “这话我从你嘴里听过不下十遍了。”江承莫拿零钱买了两杯冷饮,说,“每回在旅游区你都至少会说一遍。”
    “……”宋小西梗着脖子说,“那你跟他砍价也砍得太温柔了吧?几千块买两颗假珠子,回头让沈奕知道了他会笑掉大牙的。”
    “你不让他知道不就得了。”
    “……”
    江承莫眼睛也不眨,继续毫不手软地打击她:“还有,其实你一点也不适合这两颗耳坠。回家以后你把上面那颜色拿点溶液洗洗,说不定下面那层原色倒会比较适合你。”
    “……”
    宋小西对海南的潜水和漂流都没有兴趣,两人一天只绕着酒店方圆几公里内转,最后转来转去,转到了最无趣的饭店里吃饭。
    客观来说,这两天江承莫的表现很是可圈可点,最起码比之前要好上许多。他在酒店里陪她一块儿闷着的时候,宋小西跟他打牌,意外地发现自己只要不是恶趣味的时候,就总是在出奇的好运气,不管是五子棋飞行器还是扑克牌,即使眼看胜利无望满手烂牌,到头来也总能混成一个赢字。
    但是如果她的某些兴致上来,要求玩脱衣游戏,就总是江承莫在赢。他们两个玩这个已经许多次,不成文的规矩已经形成。所以当江承莫坐在沙发上冷眼看着宋小西搜刮出行李箱里的所有袜子,一层一层套到两只脚上,每逢输一次就脱一只,一上午过去宋小西脱完两脚整整一十六只袜子然后伸个懒腰说饿了要吃午饭的时候,他也总是把牌扔到桌上,很忍耐地一句话都不说。
    等到了两人出来,江承莫表现也尚可。虽说他总是时不时毒舌,但每次涉及到具体事情上又总是不会含糊。比如说宋小西还没来得及说出渴字,只是稍微觉得嘴巴干的时候,他便已经转身去了小店里买来水递给她;再比如说她还没感觉到热但又觉得自己很快就会感觉到热的时候,他会奇迹般地从她的手提袋内摸出一个电动小风扇出来,宋小西甚至都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把那东西塞进去的。
    其实这些事以前两人一起旅游的时候江承莫也都是这么做,然而这一次却又有隐约些微的不同。宋小西觉察得到但描述不出来,只好默不作声继续嚼着鲜嫩的海鱼肉。
    江承莫吃东西比宋小西优雅,也更速度。他很快便搁下筷子,开始通过手机翻阅新闻。宋小西看看他,他没有抬头,过了一会儿踹踹他,这回他抬起头来。
    “你还记得你给我的那只保险箱吧?”
    宋小西自己从家里独立出来后,江承莫有一天给了她一只很小巧的保险箱。然而只是看上去小巧,因为外面有厚厚的金属包着,所以宋小西只是抱了一小会儿便支持不住将它搁到了地上。
    上面的密码盘有些特别,由二十六位字母组成。江承莫对此的解释是:“铁皮是沈奕倒腾的,密码锁是我弄的。”
    “你从耳机发展到研究密码锁了?你要当电工匠吗?”宋小西弯下腰瞅瞅密密麻麻的键盘,一时眼晕:“密码是什么?”
    “cptbtptpbcptdtptp。”
    “……”宋小西面无表情地仰望他,“这么长鬼才记得住呢。”
    江承莫则是面无表情地俯视她:“吃葡萄不吐葡萄皮,不吃葡萄倒吐葡萄皮的首字母。”
    “……”
    见他挑眉,宋小西便接着说:“前两天它坏掉了,要不你再送我一个?”
    江承莫看她一眼:“哪里坏了?”
    宋小西清了清嗓子,说:“你威胁我分手的当天晚上,我把它掏空了去种仙人掌。后来仙人掌死了,它的密码锁也给水淹坏了。”
    “……”
    “所以说,”宋小西正色,“你以后要是再敢威胁我的话……”
    江承莫截断她的话,嗤了一声:“然后你想怎么样?”
    他的语气莫名其妙的危险,宋小西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刚刚好不容易积聚起来的胆量顿时抖了抖,像个漏气的热气球:“然后保险箱的下场就是你的下场……”
    江承莫又看她一眼,搁下水杯,捏了捏袖口,语气慢条斯理,轻描淡写:“反正到头来吃亏的都是你。你随意。”
    晚上两人回酒店,宋小西已经走不动,赖在原地要求江承莫背她回去。江承莫听罢扭头就走,宋小西在他身后呻吟了一会儿,见没有效果,改为哭声,见他还是不肯回头,立刻哭得撕心裂肺的大声。
    江承莫这回终于冷着脸走回来,仿佛每个毛孔都在冒着冷气,开口则是更大量的冷气:“上来。”
    宋小西擦擦没有一滴眼泪的眼角,站起来,蹭过去,然后搂住他的脖子,一口气扑上去。
    江承莫的袖口她拽过许多次,胳膊抱过更多次,连大腿前些日子都已经抱过,然而他的后背宋小西这还是平生头一遭体验。
    宋小西搂着他脖子的时候,还能闻到一股清爽香水气息,顺着清凉的风似有若无地嗅进鼻尖,极清淡,又难以忽略。
    宋小西觉得自己都能想象得到江承莫未来的模样。几十年后的他八成会像个英国绅士那样,拄着文明杖,腰佩怀表,一身保守古典的手工西装,一丝不苟,目光如炬,头脑清醒,并且整洁如昔,绝对不会让身上任何地方沾染一点哈多的毛发。更加古板,也更加傲慢疏离。
    江承莫如果乐意的话,心细如发这个词也是可以用到他的身上的。左纤和他交往的时候,宋小西亲眼见过他给她端茶倒水拎包递大衣,当她在太阳底下拨手机的时候,他还会为她用手指和身子遮挡住直射下来的阳光。
    当时宋小西总觉得他是个不折不扣的完美男友,而左纤则是个不折不扣的完美女友,于是她想破头都想不到他们两个既然结合了为什么又要分手。
    宋小西紧了紧他的脖子,他微微偏头,她便说:“你当初为什么要跟左纤分手呢?”
    江承莫又把头转回去:“以前我不告诉你,现在你以为我就会了?”
    “……那好吧,”宋小西咬了咬牙齿,“那下一个问题。你怎么就知道我跟李唯烨不会订婚呢?”
    “你不是确实没订婚么?”
    “那也不代表你就……”
    “既然事实摆在眼前,那我就是知道。”
    宋小西几乎想掐住他的脖子狠命摇:“这两者哪里有什么关系吗?!”
    两人终于慢悠悠地走到酒店门口,宋小西从他的背上爬下来。两人一路上电梯,宋小西走到自己房间门口的时候,瞅了瞅四下无人,并且看样子似乎一时半刻也没有要有人出现的迹象,突然揪住了江承莫的袖子。
    他停下脚步,微一低头,下一秒宋小西就抓住他的衣领将他的下巴拽得更低了一点儿,然后她目测了一下长宽高,再然后她的嘴唇就胡乱贴了上去。
    江承莫愣怔的功夫里,她的嘴唇便又快速离开。她砸了咂嘴,正要发表意见,江承莫突然搂住她的腰肢,将她按在了门板上。
    再然后宋小西便眼睁睁地看着他的面孔在她眼前放大再放大,一直到只能看到那双黑黢黢的眼睛。她的嘴唇被衔住,灵活的舌头探过来,强行抵开牙关,接着便是一番宋小西之前从未体验过的唇齿纠缠。
    强势又温柔,放纵又保守。
    一直到宋小西眼泪汪汪地喘不过气,江承莫终于停下来,缓缓吸了一口气,摸了摸她的脸,低声说:“宋西,你跟李唯烨分手行不行?”


    第 二十九 章

    宋小西微微松开了一点儿两人的间距,伸出手在他的衣服上摸了摸,然后在江承莫抓住她之前摸到了他的心脏处,数了数五秒内的心跳数,发现要比他稳若泰山的平时多跳了几下,于是抬起头踮起脚,再次勾住他的脖子,扎在他的颈窝,两秒钟后声音含糊不清地闷闷传出来:“行啊。”
    江承莫咬了一下她的耳后,两手环着她的后背,拽开她的包袋拉链,从钱包里找出房卡,插过去,门应声而开口,两人像是八脚螃蟹一样以一种奇异的姿态横着走进去,宋小西趴在他肩膀上脑筋开始有点迷糊,一直等到江承莫把她从他身上剥离开,搁置到床头处的时候才清醒过来,看看两人的距离,再看看自己所处的位置,很快拽过了一个枕头抱在怀中,小声说:“你想做什么?”
    江承莫顿了一下,额角抽了抽,嗤了一声:“放心。我什么都不想做。”
    宋小西的脸顿时烧成了夕阳红。刚才在门口她都没有这么不自在过。
    她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会想到那个方面,此刻看着江承莫迈步往洗漱间走,她连钻地缝的心情都有了。
    等他洗了手出来,宋小西咬了咬唇,闭着眼说:“可是一般来说,据说,你们身为雄性,哦不男性,一般会……”
    她的话还没说完,桌几上她的一个发箍就被扔到了她头顶上。宋小西睁开眼,江承莫指着手里的表,脸色不变,说话沉稳淡定又平静从容:“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今天似乎还是你的生理期。”
    “你……”宋小西把一个枕头狠狠地甩了出去。
    接下来的两天,宋小西总结了一下后觉得,有一点说不上来的感觉。
    她和江承莫如今的相处很像是几十年前前制定的和平友好对外五条原则,除了平等互利那一条一如既往地不大符合外,其他的诸如互不干涉内政互不侵犯领土完整等都遵守得很好。
    然而再想想她和江承莫正式结为男女朋友之前,似乎和现在也并没什么不同。江承莫以前对她什么样,现在就还是什么样。既无改善,也无恶化。比如说,白天的时候两人一起上街,江承莫还是大步流星地往前走,他的一只手拎着她的包袋,另一只手随意地搭在身侧,宋小西只要跟在他身后的半米以内,他就不会回头。她低头看看他那只骨骼漂亮形状好看的手,再抬头看看那张戴着太阳镜的脸庞,在后面偷偷地哼了一声,索性也和之前一样继续一步三回首,看看这里碰碰那里,一直到江承莫发觉她不在了返回来才又慢吞吞地跟上去。
    再比如说,她有回晚上海鲜吃得有点多,江承莫扫了她一眼,开口:“再吃下去也不能纵向发育只能横向膨胀,你该停口了。”
    宋小西扔下咬了半口的虾,愤愤顶撞:“你直接说晚上吃多了容易胃疼难道会掉你一块肱二头肌吗?你就不能好好说话吗?你平时对美女难道也是这么说话的?”
    江承莫一记眼神射过来,宋小西不怕死地继续说下去:“再这样说话小心我去你公司论坛上爆料你小时候的窘事,哦对了,我曾经还拍了几张你睡觉流口水的照片,你说一次我就发一张,即说即发,发完为止。你信不信?”
    “你就这点儿出息?”
    “这点出息怎么啦?最起码我理解能力正常言语能力上佳,并且懂得怎么说人话!”
    江承莫冷笑:“那我就用非人话告诉你,你现在的发型简直难看得难以配你那颗高贵的盛着人脑的头颅。”
    “……”
    宋小西愤怒之余,想起之前几年前有一天江承莫开车送东西到她寝室楼下的场景。因为印象实在深刻,她甚至都还记得那天的天气,暮春时分,万里无云,碧空如洗。江承莫在她们楼下等着她,无意识中正好摆出了一个扶着车门通电话的经典偶像剧男主姿态,修长玉立的身形一站,五分钟内便一传十十传百地沸腾了整栋寝室楼里的大半女生。
    阮丹青那些天正好看完一溜的日本动漫,在宋小西边穿大衣边打算往外跑的同一时间抓住她的手,评价对方才从窗户那里观赏到的江承莫的印象:“我问你,宋小西,你承莫哥哥夏天里是不是也会把领带系得整整齐齐,紧得拽都拽不动?”
    宋小西想了想,点点头,阮丹青便又继续说:“我就说。江承莫这个家伙搁在漫画里,就是个浑身散发着禁欲气质的男人。这种人最可恶了,明明心里在疯狂叫嚣着快来扑倒我吧快来扑倒我吧,表面上还会道貌岸然不动声色,遇到人家主动的时候甚至还会矜持地咳嗽一声,说对不起小姐,请你自重。简直就是自虐成癖。”
    宋小西如今喝着海鲜粥的时候想一想,觉得那时候阮丹青的评价真是太一针见血了。
    晚上回到酒店以后,宋小西向前台多要了一张自己房间的门卡。她在临睡前穿着保守的睡衣睡裤去敲了敲江承莫的门,见他在翻阅邮件不太搭理她就又无趣地退回了自己房间。
    接下来的一个小时她躺在床上毫无睡意,翻来覆去许多遍后拧开电视机心不在焉地看相亲节目。一直到凌晨一点,宋小西还是睁着眼睛很清醒,然后她把电视机关掉,去洗漱间照了照镜子,再然后打开自己的房间门,轻手轻脚地踮着脚摸到了江承莫房间门口。
    她心跳得很快,深吸了一口气后,发觉手不再抖了才把房卡一点一点地插了进去。
    她在听到轻轻的咔哒一声后,以每秒零点五公分的微弱速度旋转开房门,然后闪进去,再以每秒零点五公分的微弱速度关上,再次深吸了一口气,抹了一把脑门上的汗水,再然后踮起脚尖,以更加轻手轻脚的缓慢速度朝着床边摸了过去。
    宋小西凝神屏息,努力睁大眼睛分辨房间里黑黢黢的障碍物们,好不容易成功地无声无息走到床边,忽然听到一句低沉又清晰的声音:“你梦游了?”
    宋小西狠狠地吓了一大跳,大叫一声后退一步,膝盖猛地撞到了一边的竹椅上。
    她痛得眉头都皱起来,扭曲着蹲下去,接着壁灯很快打开,江承莫拢着睡袍坐起来,光着脚下床,很快到她脚边,把睡裤卷上去,察看无大碍后,松了一口气,脸色很快又转换为面无表情,拎着宋小西的衣领把她丢到竹椅上,又俯身按开了顶灯,霎时房间光线大亮。
    江承莫立于灯光之下,双手抱臂,居高临下地俯视她:“你跑我这儿来干嘛?”
    宋小西揉揉眼睛,想要揉出一滴眼泪来:“我脚踝疼……”
    江承莫嗤了一声:“得了吧。脚踝疼还能走得跟猫一样。你怎么弄到我房间门卡的?”
    宋小西还在低头揉眼睛,梗着脖子说:“这只能怪你自己粗心大意。我今天晚上把你放在桌子上的门卡换成了我的你都不知道。”
    江承莫点点头,又点点头:“行。你皮痒了是不是?”
    宋小西终于把眼眶揉得泛出来点红色,于是抬起头来望着他,并且伸长手去拽了拽他的衣角。见他没有拒绝,转了一圈眼珠,然后站起来,朝着他猛地扑了过去。
    她的动作突然,江承莫在愣神的同时下意识地接住了她。宋小西按照盘算好的计划,趁着他还掐住她腰际的时候,一把揪住他的睡袍衣襟,然后两手一扯,扯开了大片春光。
    但她还没有来得及大饱眼福,就被反应过来的江承莫像拎哈多一样将她拎到了一米开外,然后手一松,宋小西便身不由己地掉到了地上。
    宋小西再抬起头的时候,他已经把睡袍重新裹得严严实实,重新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你太无聊了。”
    宋小西也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这叫无聊吗?真的吗?你敢说你就没吃过猪肉也没见过猪跑吗?”
    “……”
    宋小西对自己一遍遍默念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她发誓这回扑上去以后要是江承莫再推开她她就立刻回自己房间,并且明天一早就买机票撇下他自己先回T城,再并且接下来的一个月都不要理会他。等她快速做完这些心理建设后,发现江承莫还是没有言语,并且没有看她,心下一横,再次以一个猛虎扑食的姿势扑了过去。
    她这回力气比刚才更大,腿脚甚至还超常发挥地勾了一下他的小腿,江承莫像是有点怔忪,没有防备之下很轻易便被宋小西勾倒在了床上。
    但他还是很快反应过来,试着挣了一下,发现宋小西是在使出很大的力气对付他,稍微讶异了一下,但很快眼睛又恢复成古井无波,并没有推开她,只是抿紧了嘴唇没有说话。
    宋小西回头看看光线大盛的房间,再看看压住的江承莫,犹豫了一下,小声说:“做这种事情需要把灯关掉吗?”
    “……”
    他还是一字不答,并且还拿那种江承莫独有的高深莫测的眼神看着她,宋小西索性抄过枕巾蒙住他的脸,然后伸出一条腿探到控制台,用脚趾把顶灯壁灯全部关掉。
    她在黑暗中见他还是很平静地躺在床上,胆子便大了一点儿,伸出手摸了摸他的胸口,还学着小说中描述的那样试图用两根手指拈开他的睡袍。然而事实证明理论与事实终究还是有距离,宋小西本来还想着接下去的一步是摸一摸他那看起来光滑又结实的前胸,然而只单单现在这一件事她做起来就既不灵活也不潇洒,甚至还有一点点粗鲁,导致一直不动不语的江承莫在被撩开大片衣襟后终于忍无可忍地捉住了她的手腕。
    紧接着他把枕巾也扔到一边,开口,声音平静:“你确定你想好了?”
    宋小西张张嘴,再张张嘴,缓缓呼出一口气,说:“算是吧……”
    她没有摸他都可以感受到他的呼吸在尽可能缓慢地起伏,宋小西连眼睛都想要闭上,江承莫又开了口:“开灯,回你自己屋。”
    “我不。”宋小西一口拒绝,“我还有话没说呢。”
    “我不想听。”他的口气听起来已经有点忍耐,“我困了,想睡觉。”
    宋小西无视他的话,反过来把他要去摸壁灯的手按住,说:“我觉得你现在对我就跟以前没什么两样。你确定你对我是那种喜欢而不是那种喜欢吗?”
    “……”江承莫拒绝回答。
    “你不说话是什么意思?”
    “……”他还是拒绝回答。
    “我觉得你对我不如以前对左纤好。”宋小西说这话半真半假,“你还给她端茶送水遮风挡光呢,你什么时候给我端茶送水遮过风挡过光了?”
    “……”
    “人家都说什么第一回恋爱是真爱,以后的恋爱都只是恋爱。你不会也是这样的吧?”
    “……”
    宋小西继续眼睛不眨地可怜兮兮:“你看你都不牵我的手。上上回那件事之后我不找你你也不来找我,有你这个样儿的吗?还有,你看看你现在,你看起来对我都没那方面的意思。”
    “……”
    “海南美人多,你是不是喜新厌旧看上别人了?”宋小西信口胡诌,越编越离谱,说得她自己都觉得自己在唱话剧,“是不是你根本就不喜欢我,你还是想跟左纤暗度陈仓,但是我爸或者你爸什么的说了些比如联姻什么的话,然后你才决定奉旨行事,装模作样地跟我虚与委蛇?其实你心里已经特别反感了,是吧?”
    “宋西,”江承莫终于忍无可忍地皱着眉开口,“你今天晚上海鲜吃多了吧,让虾脑袭击了你那仅存的智商?”
    他说完突然发力,转瞬间两人的位置就彻底颠倒。宋小西被他压制的力道比刚才她压制他的力道大多了,江承莫在黑暗中摸了摸她的脸,声音有一点儿危险:“你真不该挑这个时候跟我说这些。”


    第 三十 章

    第二天清晨,江承莫精神欠佳,只脸色冷淡地喝着咖啡,面包鸡蛋等一律都没有碰。宋小西坐在他对面,装模作样地拿着一张报纸遮住脸,努力让他看不到她。
    过了一会儿,宋小西把脑袋从报纸后头探出来,露出额头一圈刘海,往上举了举空空的玻璃杯,觑着他的脸色说:“要不要我也去帮你倒杯牛奶过来?”
    江承莫头也不抬,一字一句清晰地回答:“你什么时候见我喝过牛奶?”
    “……”宋小西的脖子“嗖”地一声缩回去,又躲在报纸后面不做声了。
    对于江承莫来说,前一晚上发生的事虽然称不上惨不忍睹,却也绝对算不上是什么值得回首的美好回忆。
    宋小西在他的床上翻来覆去地折腾,从一点多一直到外面晨曦微露,到头来却是什么都没发生。
    她被他压制住的时候先是紧张后是发笑,被江承莫随便碰一碰就会随手抓过除了他之外可以抓到的任何东西,江承莫尝试捏住她的腰肢,宋小西却喘了一声,很快侧过身,不由自主地把自己像个蜗牛一样蜷成了一团。后来她闹腾出了一身汗,江承莫仍是毫无进展,宋小西一边请他降降温一边把空调温度调得更低,等她察觉到他的耐心快要被她消磨殆尽,于是终于聪明地放乖巧了一些的时候,她却在此时极煞风景地连续打了两个喷嚏。
    “……”
    两声杂音把本来就积攒不多的氛围终于破坏得彻底,宋小西比先前更狼狈,眼泪汪汪地不停抽着鼻涕,江承莫静了两秒钟,只能面无表情地打开灯,拢起睡袍下床去拿了纸盒过来。他把纸巾递给她的时候宋小西都不敢抬头看他的脸,只要想一想他那张阴沉的面孔她就心里犯颤。
    江承莫坐到沙发上,双腿交叠双手抱臂地看着她,宋小西慢吞吞地爬下床,蹭到他腿边,江承莫看她一眼,宋小西摸了摸他的手指尖,见他没有拒绝,遂放心大胆地盖住了他整只手。
    江承莫吁出一口气,用手拧拧眉心,双眼皮的痕迹愈发明显,说:“回你自己房间。”
    宋小西在他脚边蹲下来,瞅瞅他的脸色,小声说:“你没事吧?”
    江承莫皮笑肉不笑:“你觉得呢?”
    宋小西于是闭紧嘴巴。
    她还想说话,江承莫先行站了起来,冷着脸拎起她的衣领开始往外拖,走到卧室桌边的时候还不忘抓过她的房卡,然后一路开门再开门,一直到她原来的床边停下,然后把她丢上去,抄过被单把她从头到脚蒙上,等宋小西手忙脚乱地把被单踢下去的时候,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江承莫的背影在房间门口一闪,然后砰地一声,房门已经被关上。
    如今宋小西盯着报纸上密密麻麻的字体,脑海中又忍不住把前一晚的荒唐事回顾了一遍,她正拧着眉毛发愁,听到对面江承莫搁下杯子漫不经心地开了口:“明天回T市,上午的航班。”
    “……哦。”
    接下来的一天宋小西过得无甚趣味,江承莫呆在房间里弄期货看新闻读杂志,总之就是不搭理她。宋小西绕着他坐的沙发左转三圈右转三圈,再左转三圈右转三圈,这回他终于有了反应,指了指对面的电脑和椅子:“没事做就去那里上网,你在这里晃得我眼晕。”
    宋小西蹲下来,扒住他的膝盖说:“我饿了。”
    江承莫头也不抬:“自己打电话叫客房服务。”
    “你不饿吗?”
    “不。”
    “……”
    宋小西在愤怒中出了房间,十五分钟后再回来时手里拿着一本《道德经》,江承莫看了她一眼又低下头,宋小西坐在离他不远的地方开始大声念着“道可道,非常道”,江承莫微微蹙眉,然后不紧不慢地取出耳机戴上,还把音量调到大声。
    宋小西的声音戛然而止,扔掉书几步走过来,夺过耳机怒气冲冲地瞪着他。江承莫以更加冷冽的眼神回望过去,过了一分钟宋小西率先败下阵来,“哼”了一声离开他的房间,还重重地甩上了门。
    一直到第二天登机,江承莫和宋小西还是互相不怎么搭理。江承莫拒绝了飞机上搭配的餐饭,靠着椅背披着毛毯闭目养神,宋小西则无聊地喝着果汁,目光望向另一边的窗户,也不扭头看他。
    过了一会儿她也慢慢地睡着,睡意渐渐朦胧中感到有人在给她搭毛毯,她迷迷糊糊地睁眼,发现江承莫的鼻尖就在离她五公分处,清朗英俊的眉目敛起,长长的睫毛根根清晰,鼻尖笔直,正在微抿着唇给她掖下颌处的细小缝隙。
    宋小西不甚清醒,只记得两人之前关系好像并非这么和谐,便含含糊糊地开口:“你不是不理我吗?”
    他抬起眼:“我什么时候又说不理你了?”
    他的侧脸如大师挥毫的精工画,寥寥几笔便好看得要命,宋小西不由自主地探出手去摸,被他很快握住五指。江承莫看看她惺忪的眼神,微微一笑,原本的面无表情渐渐像春水一样融化开,最后连眉眼都仿佛着上暖意,他吻了吻她的嘴角,然后把她的手重新塞回去,拍拍她的脸,声音听起来居然奇异地带了几分温柔:“好了,乖乖睡觉。”
    下飞机的时候另一块冰山艾木来接机,两人走过去,艾木身后那个本来背身站着的路人甲突然转过了身来,冲着他们盈盈一笑:“两位下午好啊。非”凡
    宋小西没提防沈奕会出现在这里,让她反射性定在原地;艾木依然是公事公办的态度,只是几不可见地往一旁移了移;江承莫自始至终都是没有表情的表情;于是全场四人只有沈奕在笑,还笑得很灿烂:“都停在这里干什么,往外走啊。我今天晚上准备了接风洗尘酒哦,小七你务必要参加,你认识的哥哥们都到场,还给你准备了份礼物哦。”
    “什么礼物?”宋小西看到沈奕过分热情的笑容,警惕地改口,“礼物我不要了。我也不去了。”
    “为什么不去?”沈奕拐着调调说,“我还特地给你点了你喜欢吃的炒猪肚尖哦。我现在还来机场亲自接你来着,你排场都赶得上我爸了哦。你不去能对得起我吗?”
    “你别再拿大帽子扣她,没用。”江承莫冷静开口,“你除非拿着刀子逼着她,她今天晚上是不会去的。”
    “我就不能理解了,为什么不去?”沈奕指指宋小西,语气比江承莫还要冷静,“难道你去海南这么久,都没能把她追到手?”
    “……”
    宋小西大声咳嗽,沈奕斜过去一眼,继续说:“江承莫都没掩饰,你咳嗽个鬼啊。谁不知道呢。”
    “……”
    “对了,”沈奕走过去两步,冲着江承莫一摊手,慢吞吞地说,“你既然输了,就得再把我那辆跑车还给我。我还有用呢。”
    “暂时还不行。”江承莫比他还要慢吞吞,“我还没赢呢。”
    “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沈奕视线在他们两人之间晃悠两遍,摸着下巴悠悠地说,“你可别跟我说,宋小西在脚踏两只船,还没跟李唯烨分手,啊?”
    宋小西再也不想听下去他那阴阳怪气的调调,扭头就走。
    她果断拒绝了沈奕一起用晚餐的提议,由司机先行送回家。宋小西望着车窗外皱眉发呆了半晌,到底还是摸出手机,找到李唯烨的号码,然后拨出去。
    只不过她在拨出去的下一秒又按了挂断。宋小西咬着嘴唇,调出收件箱,一个字一个字地编辑,然后又删掉,如此反复五次后,终于编辑出一条不甚满意的“你明天中午有时间吗”,然后闭上眼,很有几分大义凛然意味地按了发送。
    宋小西觉得假如善解人意也是一门学科的话,那李唯烨应该可以拿满分。他对订婚一事和之前表白那回相同,她在海南待五天,他没和她有任何联络,给了她充足的考虑时间。宋小西甚至恍惚觉得李唯烨也有种能够很快拿捏住对方弱点的本事,知晓她吃软不吃硬,为人犹豫天生愧疚感过剩,如果不是江承莫从中插入,单凭李唯烨这样关怀备至的行为,宋小西也不大会忍心拒绝他。
    过了一刻钟,李唯烨的短信回了过来:“好。十一点半我去接你。你在上课吗,怎么不给我直接打电话?”
    宋小西拧着眉毛看了这条短信许久,几根手指麻花状绞在一起,最后一句话也没有回。
    宋小西当天晚上没有睡好。
    她很不擅长处理这种问题。她平素里在对待除了江承莫之外的其他人时,一向都习惯被动,不擅主动。李唯烨来找她一起吃饭她便去,李唯烨不说她也基本不会主动邀请。甚至连反问一般也难以想到,假如有人问她一句家乡何处,她的脑海中只有两个反应,第一回答,第二拒绝回答,而不会想到还可以有第三种,即在回答对方后再反问回去。
    宋小西睁大眼望着天花板预估了一下明天的情形,料想一定不会很好受。也许甩人对她来说,反而会比被人甩还要尴尬和难受。
    她在第二天按照约定时间下了楼,一眼对上的便是李唯烨笑意融融的目光。她很快躲闪开视线,然后便听到他笑问:“几天不见,晒得有点黑。是去旅游了吗?”
    宋小西点点头,他用手指关节抵住下巴,又端详了她的面孔几秒钟,才发动车子,笑着说:“这个样子也很不错。今天你想吃什么呢?”
    宋小西起初说随意,但李唯烨坚持请她选择一个,她便心不在焉地报了火锅。两人去了生意最好的火锅店,时值人声鼎沸的高峰期,火锅店又无包厢,宋小西便和他坐在了大厅里。落座,点菜,李唯烨目送服务生离开,淡淡一笑,对她说:“前阵子给你看过的那个木制火车模型,你说很喜欢的那一个,正好有朋友要从欧洲回来,我请他帮忙到时候给你买一个。过两天应该就会到了。”
    宋小西顿了一下,托着下巴,咬着唇点头。李唯烨又说:“过些天是薰衣草的最佳观赏期,A市郊区的几个薰衣草庄园都开得差不多了,再过一小阵子可以带你去那里看看薰衣草展。”
    宋小西抬起头,微微拧着眉,迟疑了片刻开口:“李唯烨……”
    她的话因为服务生的到来而打断,李唯烨一边往火锅里扔她最喜欢的羊羔肉,一边说:“我们边吃边说。你想说什么?”
    “……”
    宋小西更加说不出口。她喉咙里的那句话本就说得艰难,如今被中途一打断,再衔接就更困难。平时她最爱的羊羔肉今天对她来说一点吸引力都没有,整一顿饭她吃得味同嚼蜡食不知味,并且没能找到可以说分手的机会。不是时机不对,就是被李唯烨以各种理由转移了话题。她心情越来越纠结,终于等到火锅渐渐冷掉,李唯烨站起身去接了个电话。
    她望着他的背影,心中的愧疚感快要加深成负罪感。很快李唯烨便挂断电话返回,对她说:“我有事情现在就要走。你自己回去可以吗?你开我的车子。”
    宋小西看看他递来的车钥匙,再抬头看看他,没有接。
    李唯烨垂眼看着她的动作,笑容渐渐收起来,宋小西深吸一口气,在嘈杂的大堂中轻声开口:“李唯烨,我想分手。”
    她的话音刚落,李唯烨所有的笑容都收了起来,看着她半晌,说:“不行。”


    第 三十一 章

    “不行。”他又说了一遍,声音虽淡却不容置疑,“我费心费力讨好你,想尽办法让你开心,不是为了听你说这一句。”
    宋小西抬起头,对上李唯烨一双平静无波的眼睛。他一贯未语先带三分笑,如今的面无表情已经是他大不悦的表现。
    宋小西这是第一次见他撤下笑容的样子。冷淡起来的模样和江承莫平时很有几分相像,强势,清冷,甚至有几分盛气凌人。
    李唯烨又开口:“你去海南,是和江承莫一起,是不是?”
    宋小西张张嘴,没有辩驳。
    “宋小西,你自己觉得这么做合适么?”
    “……”
    李唯烨缓缓吸了一口气,盯着她:“你和江承莫是二十多年的兄妹。我不相信你们两个能那么自如地转换成所谓的情侣关系。如果能发生的事,早就发生了。何必又等到现在?”
    “……”宋小西说,“那是另外的事。我现在只希望你能答应分手。”
    “那我就再说一遍,我不答应。”李唯烨快速地说,“之前你和谁做了什么事我都不作计较。但以后不行。”
    “……”
    “我明天要回A市一趟。现在得先走一步。”李唯烨把车钥匙放到她的面前,说,“你先开车回去。回来我们再谈。”
    宋小西没有开他的车子回去,她打车回家后,索性把车钥匙写好了地址邮寄回了A市。
    当天晚上宋小西如自己预料的那般没有睡好,第二天黑着眼圈提出要请阮丹青吃饭。
    阮丹青点了一堆可口的主菜和小食,等服务生端来后,宋小西却只托着下巴拧眉看窗外。阮丹青好笑地看着她:“西子捧心也不是你这么做的。你请我吃饭,就是这么陪客的?”
    宋小西没精打采地趴在桌子上:“你哪是什么陪客的,你分明是陪我才对。本来以为看你狼吞虎咽的吃饭相心情会好一点,谁知道一点用都没有。”
    阮丹青怒:“怎么说话呢怎么说话呢?你跟着你那承莫哥哥学点儿什么不好,怎么净学拐着弯损人呢?你管李唯烨说什么呢,反正也只是时间问题,你就算是朵香花,也总会有香消红谢的一天。那一天到来的时候,他就会放弃你的。”
    宋小西没好气:“你说得好听。你难道不知道有句话叫夜长梦多吗?”
    “那你就参考一下你的那些哥哥们。比如说沈奕沈董事长,看看他们都是怎么甩掉那些不识趣的女友的。”
    “沈奕的分手理由一点儿参考价值都没有。他展开恋情是用银行卡,结束恋情也是用银行卡。李唯烨是我能用一张银行卡可以收买的吗?他比我有钱多了。”
    “那你就让江承莫跟李唯烨学学中世纪的勇士们,去决斗去吧。”
    “你能给点建设性的意见吗?”
    “唯一的建设性意见早就给你了,那就是死磕。但你既不想死磕,自己又不能解决,”阮丹青冲她一摊手,“那就去拜托你那位英明神武的承莫哥哥出面吧,既然你都是他的人了,况且他给你收拾烂摊子又不是一次两次了,也不差这回这一次。对不对?”
    “对什么对,一点儿都不对,”宋小西皱着眉把蔬菜叶狠狠地戳,“要能跟他说我直接就去说了,还拐着弯找你做什么?跟江承莫说我还不如就死磕呢!”
    宋小西晚上和江承莫一起吃饭,她在餐桌上一副雨打了芭蕉态度,只嚼米粒不说话,江承莫秉性又寡言,一时间餐桌上十分沉默。过了一会儿,江承莫咽下蔬菜汤,说:“你今天怎么了?”
    宋小西抬起头,睁着眼:“我没怎么啊。”
    江承莫又看看她,继续低头吃饭。过了一会儿,抿着嘴唇,放下筷子,开口:“难得你能闷得跟个茶壶一样。有人刺激你了?”
    宋小西梗着脖子:“你也知道我一晚上没说话啊?我不说话你就不会主动开口找话题吗?”
    江承莫面无表情:“我开不开口跟你不说话有什么必然关系?”
    “……”宋小西瘪瘪嘴,低下头把他刚才布菜过来的肉丸舀起来,凑到他的嘴边,“乖啊,张嘴,啊。”
    “……”
    江承莫木着脸抿着唇看了她片刻,最后还是一口咽了下去。
    回去江承莫公寓的路上宋小西依旧歪着脸看窗外,过了一会儿突然扭过头,说:“晚上回去看电影,或者电视剧也行。”
    江承莫不置可否地哼出一声“嗯”,她又接着说下去:“两男一女,或者两女一男的情感纠葛。越经典越好,最好能看得人掉眼泪。”
    “前者可以看看《泰坦尼克号》,后者可以看看《红楼梦》。”江承莫扭转方向盘,目不斜视说得漫不经心,“但想看自己去看,不要找我。”
    “……”宋小西不甘心地把他帮她说完的那句话咽下去,转了转眼珠,还没有做出泫然欲泣的表情,江承莫又慢悠悠地补充了一句,“或者你可以叫哈多陪着你。”
    “……”
    不过话虽这样说,宋小西还是设法达成了两人一起看《泰坦尼克号》的想法。本来江承莫见她打开影碟的时候想要站起身去书房,但被宋小西眼疾手快地一把按住,在他还没推开她之前更是一咕噜坐到了他的腿上。
    江承莫瞅她一眼,接着打算抽过笔记本搁在沙发上,然而还没有开机,宋小西便弯下腰捞过无辜的哈多放到了他的胳膊上,然后把他的笔记本一合,远远地扔到了茶几上。
    “……”
    江承莫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又去关灯,直到房间里只剩下电影播放的幽幽光线,宋小西走过来,再度坐回他的腿上,勾住他的脖子,用一根手指戳着他的肩膀,另一只手揪紧他的衣领往外翻,然后凑到他的耳边,轻轻呵了一口气,尽可能地吐气如兰:“江,承,莫,啊。”
    宋小西清清楚楚地感觉到江承莫的身体僵硬了一瞬,接着他靠在沙发背上,深邃的目光瞅着她:“你不是要看电影吗?”
    宋小西不理会他,伸出手摸了摸他的脸,触感超乎想象的好,光滑匀称温暖,于是在收回手的前一刻忍不住又摸了两把,直到江承莫捉住她的手,折到下面去,低声说:“不要胡闹。”
    昏暗光线下,江承莫的侧脸如同完美刻画的剪影,好看得一塌糊涂。宋小西看看他,见他表情平静得过分,瘪瘪嘴,用更加柔软的调调细声细气地说:“江承莫,你陪我看电影好不好呀?”
    江承莫的眼角微微跳了两下,下一刻他伸手环住她的腰肢,另一只手抓住她潜伏在他胸前的手指,在指根处亲了两下,再开口时声音比平时更加低沉:“叫承莫哥哥可能效果会更好一点儿。”
    “……”
    宋小西的嘴角抽了抽,瞪着他:“你口味真重。”
    “是你自己想多了。我只是在强调长幼尊卑。”江承莫淡定开口,把她从腿上抱到一边沙发上,“坐好。”


    第三十二章

    “……”
    江承莫的动作微微一顿,扭头看她一眼,抿着唇伸手碰了碰她的额头,察觉到温度正常后,又顿了一下,说:“你脑瓜掉线了?”
    宋小西摔开他的手,说:“你才掉线了!有你这么反应的吗!”
    “哦?”他凉凉地看着她,薄薄的嘴唇一开一合,“那你跟李唯烨已经分手了?”
    “……”
    宋小西顿时瘪了下去,语焉不详地哼哼两声,别开他的目光,像条毛毛虫一样一蜷一缩缩到沙发角落处,抱着抱枕一小口一小口地啃着苹果。
    江承莫瞅着她努力用抱枕掩住脸的模样,从鼻子里发出一个音,随手把台灯按开,取过茶几上的扑克牌盒,抽出两张,在茶几上慢慢斜着搭成人字状,又抽出两张,紧挨着继续搭成人字状,一直以此重复了五遍,再拿四张扑克盖在相邻的两个人字上,然后继续慢慢往上搭。
    每当江承莫闲极无聊打发时间,或者烦躁,或者思索事情的时候,他总是会这么干。拿出一溜扑克牌搭成脆弱的金字塔,搭得越宽越高越尖就代表他越无趣或者不耐烦,等最后时间过得太久,他自己都觉得这种活动无聊了,就会挥一挥手,然后金字塔就会啪地一声,轰然倒塌。
    宋小西有点儿小心翼翼地看着他盖到第二层,然后一把扑过来,抱住了他的胳膊。江承莫没有防备,手一抖,扑克牌顿时全部哗啦啦倒塌。
    他瞥她一眼,宋小西努力做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你不能这样吧?”
    “我怎么样了?”
    “你就准备盖一晚上这玩意儿吗?”
    江承莫的回答是:“安静。坐好。你这个样子像什么话?”
    宋小西被他拖着脚踝,被迫端端正正地坐到了沙发沿。然后江承莫又开始搭金字塔,目不斜视地问它:“你昨天和李唯烨一起吃饭了?”
    “……你怎么知道的?”
    江承莫哼笑了一声,抿了抿嘴唇,又问:“那就是李唯烨不肯答应了?”
    “……”
    她拿无言当默认,江承莫又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悠悠地说:“就知道他不肯。”
    宋小西嗤他一声:“你当自己是诸葛孔明吗?还观天象知天命了?”
    “得了吧。难道没有人告诉过你,娶你就相当于娶了整个晨启么?”江承莫冷着脸说,“你爸这两年身体不好,正打算大权下放呢,逮住你这只猪就相当于挖到了大块金山,你当真以为李唯烨会那么轻易放手?”
    “……”
    江承莫看了一眼被她揪住的衣服,顿了顿,不予理会,继续不紧不慢地玩纸牌,先把牌洗好,再用无名指勾成两叠,分到两手里继续眼花缭乱地洗牌,过了一会儿见她还处于静止状态,又慢吞吞补充了一句:“李唯烨要真肯痛快同意,就该叫烨唯李了。”
    宋小西拧了拧眉毛:“李唯烨看起来不像是那种人。”
    江承莫冷冷地嗤了一声,很快把衣服从她的手里拯救出来,避开她的手指靠在沙发上,仍旧全神贯注玩纸牌。过了一会儿宋小西回过神来,推推他,察觉没反应,又挠挠他的腰,发觉还是没反应,她索性把他的牌抽走,这回他终于停下来扫了她一眼。
    宋小西没好气地看着他:“扑克牌比我还好看是不是?”
    江承莫比她更加没好气:“难说。最起码扑克牌要比你可靠多了,还不会脚踏两只船。”
    “……”
    宋小西一口气噎住,跳下沙发提拉着拖鞋扭头就走。但只走了一步就被江承莫捉住手腕,她一回头,江承莫开口:“往哪儿跑?”
    “你管得着吗?”
    宋小西奋力去扒他的手,江承莫纹丝不动地看了她片刻,忽然微微一笑,开口:“你刚才说结婚是什么意思?”
    “……”宋小西强自镇定,“什么什么意思。”
    “我还以为你是想让我帮你解决烂摊子的意思。难道我理解错了?”
    “……”
    江承莫不冷不热地一笑,放开她的手腕,双手抱臂往后靠住沙发,慢慢地说:“为什么我每次都觉得,你只有在收拾不了烂摊子的时候才能想起我呢?”
    他的目光凉得让宋小西反射性脖子一缩,下一秒她就立刻抱住了他的胳膊,不带磕绊地故技重施:“你也不能这么冤枉人是不是?我给你讲个冷笑话好吧?从前有个西红柿走在路上……”
    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江承莫打断:“这个听过了。”
    “一只鲨鱼吞了一颗绿豆……”
    “绿豆沙。”
    “……”宋小西炯炯有神地看着他那张愈发冷淡的侧脸,一时词穷。
    江承莫再度拿过纸牌,宋小西的手顺着他的胳膊一路爬到他的脖子上,勾住,然后把语调柔软了又柔软,就像是春天里新抽的柳树嫩枝:“江先生,江董,江……承莫哥哥。”
    “……”
    宋小西大着胆子揪了揪他的耳朵,见他没有反应,说:“谁不知道江承莫……承莫哥哥急公好义大人有大量宰相肚里能乘船,国色天香沉鱼落雁才高八斗玉树临风,一枝梨花压海棠,人称玉面小飞龙,这样天上有地下无的人怎么能跟我这样的人计较呢你说是不,唔……”
    “行了,”她的话胡诌到八百里开外,最后被江承莫拿一粒葡萄堵住了嘴。他扭开脸,平静开口,“你的事到头来有哪回不变成我的事?闭上嘴,去把顶灯打开。”
    宋小西不知道江承莫这回该如何解决这件事,但他做事向来妥帖得滴水不漏,既然开了金口应承下来,那她剩下的只需要数时间等结果便是。宋小西接下来的几天过得很安闲,无多余事故发生,直到她那位幽灵一样的母亲不知怎么又想起了她,给她打过电话来,对她用淡淡的嗓音说了不能置喙的一句话:“小西,到君子兰来。”
    宋小西看着电话被挂断,陈清欣甚至都没问她究竟目前有没有时间。她拧着眉毛盯了屏幕很久,把心里反反复复想要沸腾上来的各种想法暂时压下,叹了一口气,拿了车钥匙披了衣服去了茶座。
    她到了之后才发现靠窗的位置上坐着的不止陈清欣一个。陈清欣抬头看到她,冲她招招手,很快余下三个与陈清欣年纪相仿同样贵气美丽的夫人也一起回过头看她。
    宋小西把脸上僵硬的表情调整了调整,慢慢走过去,陈清欣拉着她的手坐到身侧位置,对着众人淡淡一笑:“我的女儿,宋小西。”
    宋小西乖巧地按照陈清欣指点的称呼一一喊过“陈姨”“王姨”等,在耳朵里照例塞进一堆客套的赞美之词后,听到有人笑着问她:“小西有男朋友了吗?”
    陈清欣微微一笑,喝了一口茶说道:“最近在和A城的李唯烨交往。”
    “李唯烨?梓成的那个二公子吗?”那人接着说,“我见过一次面,为人谦和有礼,模样也很好,和小西配一起倒是怎么看怎么相对。交往多久了?有没有进一步的打算呢?”
    “李唯烨前些天倒是找过我一次,问我订婚的事。” 陈清欣说,“我和他说小西还在读书呢。到头来怎么样还要看他们自己。”
    剩下几位点点头,后来又转到了其他的话题上。宋小西先看看陈清欣手指上那枚璀璨耀眼的钻戒,再看看其他几位脖子上挂着的柔和圆润的珍珠项链,再听听她们家长里短地讨论玉石珠宝插花宠物,到头来很想无趣地趴在桌子上睡过去。
    但她又不敢。在陈清欣的眼皮底下,她的坐姿不敢不端正,连喝茶的姿势都小心翼翼。宋小西在陈清欣的眼色下为其他几位阿姨倒茶水,到头来听到这些人开始聊起各家的婚姻状况,只想哀嚎。
    各家的八卦是一个冗长得无止境的话题,宋小西在数到两千的时候她们仍没有想要结束的迹象,期间她多次想去摸包袋里的手机,但多次又被陈清欣扫过来的眼神慑到,只好一路僵着脸微笑,继续老老实实地继续坐着喝茶。
    一直到傍晚时分一群人才各自离开,接下来宋小西又被精神比她还好的陈清欣带去吃清淡无比的养生菜,宋小西吃得颇无趣,小口小口地抿着茶水,忽然听到陈清欣开了口:“知道下午我叫你来的目的么?”
    宋小西只觉得头痛,点点头,说:“您是觉得我认识的人太少,想让我多见识一下。”
    陈清欣点点头,又淡淡开口:“已经告知了你是在茶座见面,你怎么还是一身凉拖薄衫的休闲打扮?上次买的那些裙子鞋子都被你扔到哪里去了?还有那些首饰呢?”
    宋小西压住不停涌上来的不耐烦,简短撒谎:“你的电话打得匆忙,我没来得及回家。”
    “你平时也不应当是这样穿。陈家的女儿没有像你这样的。”陈清欣眼带责备,肃声说,“还有,是什么时候理的短发?为什么把上次的卷发剪掉?这个发型不适合你。”
    “……”宋小西听着会馆里幽幽的古筝弹奏,索性垂下眼睛闭嘴不回答。
    陈清欣看她一眼,又问:“李唯烨有没有和你提订婚的事?你是怎么回答的?”
    宋小西一口菜都吃不下去,僵直着声音说:“提了。我没有答应。”
    陈清欣微微皱眉,问:“为什么?”
    宋小西已经连握着筷子都嫌重,索性扔掉,拿过餐巾擦擦嘴角,说:“有一些变故。我们没有订婚,以后也不会再是男女朋友。”
    “究竟怎么回事?前些天不还是好好的?”
    宋小西抿着唇,脸色渐渐冷下来,牙关紧闭,不再回答。
    陈清欣微微沉吟,开口:“交往的时候悄无声息,分手的时候也是别人问了才回答,发生这样的事你怎么不和大人商量一下?你这个孩子怎么这么莽撞?李唯烨也没有告诉我,你们究竟在做些什么?”
    她的话音刚落,宋小西突然“啪”地一声摔了餐巾。
    玻璃杯顿时倾倒,咕噜噜转了几圈滚到最里面。陈清欣微微吃惊,停下来看着她。
    宋小西抬起头,眼睛直视过去,语气硬得像钢铁:“我哪里莽撞了?我为什么要跟你们商量一下?”


    第三十三章

    陈清欣恢复了冷静神色,淡淡皱起眉,沉声说:“注意你现在的态度。”
    “态度是双方促成的。请您在说这话之前先问问您自己有没有资格责问我。” 宋小西的脸色彻底冷下来,说,“你硬要我把事事都汇报给您听,那我很抱歉,我做不到。”
    “之前二十年您不怎么过问我的生活,现在为什么突然要塑造成一副完美的母亲形象呢?是突然良心发现了吗?还是实在是闲来无事,总算无聊地记起自己还有个女儿了,想起来逗逗打发打发时间也是好的?”
    “您这样有什么意思?凭什么想插手我的事情?您的资格早就被你自己消磨没了。我当初想让您去开家长会,您怎么不想着插手?我发烧的时候您在国外忙着跟初恋情人宣誓结婚,电话打过去您转接给了助理,那时候您怎么不想着插手?我离家出走的事您甚至都不知道,我的高中成绩我的大学专业,您又有哪一个是记得清清楚楚的?您和宋常青一个爱情至上,一个金钱万能,我真想问问,我作为你俩的女儿,在你们两个人心里能排到前五名吗?”
    “您现在忽然了悟了,觉得应该适当打个电话,拿点什么珠宝弥补一下您那不知什么时候涌上来的母爱,您是心安理得了,可我就得配合吗?我为什么要配合?实话讲,我一点儿也不想接您的电话,半分都不想。”
    “……”
    “我知道您对我现在很失望,想让我变成淑女名媛,乖巧伶俐,懂人情世故,可我已经长成这样了,我就是这么懒散固执,既不想乖巧也不想伶俐,更不想受到您这些所谓的指教。我心中对您的生活方式厌烦无比。”
    宋小西看着陈清欣强自镇定地喝茶水,语速越来越快,脸色越来越寒:“以前您做什么我没有干涉过,以后我做什么也不希望您来干涉。我不是哈多,也不是蜜莉,也不是您哪只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宠物。您既然本来心中对我不怎么关注,也不必硬要做出一副关怀备注的态度。您不自在,我也觉得不自然。我和您一年见一次做做样子就够了,我不想再多看见您。”
    “您送的珠宝首饰我全都锁到了银行的保险柜里,改天我会让人送还回去。” 宋小西抹了一把爬满了泪水的脸颊,无视陈清欣难看到极点的脸色,接着说,“您以前问我恨不恨您。我当然不恨您。您在我心中什么都不算,我都懒得恨。”
    宋小西说完,冷冷斜了一眼旁边暗暗偷窥的服务生,直到把她看得低下头去,又从钱包里摸出几张钱币,拂袖而去。
    她把车窗大开,一个人漫无目的地乱逛了一会儿,正被频繁的红绿灯和堵车弄得愈发不耐烦,一抬头,正看到不远处江承莫总部所在的那一条街。
    宋小西改变策略,缓缓晃悠到他的公司楼下,从车窗探出头往上看了看,建筑气势恢宏,她把眼皮抬了抬,花了一点力气才仰头看到楼顶。
    宋小西脑子空白地发呆了一会儿,摸出手机给江承莫打电话,响过几声接起来,周围沙沙声很安静:“说。”
    “你现在在哪儿?”
    “公司。”
    “在干吗?”
    江承莫沉默了一下,说:“开会。”
    “你吃饭了吗?”
    “没。”
    “那正好,我也没吃。”宋小西砰地关了车门,往大楼里走,“我在你楼下。”
    “……”
    宋小西按照江承莫指点上楼,顶层电梯门一开,外面站着冷若冰霜的秘书艾木。她双手交执身前,冲她微点头:“宋小姐。江先生还在会议室,他交代你可以去办公室等他一会儿。”
    宋小西跟随她的脚步走:“有急事吗?这个时间都该下班了。”
    “这几天事情多一些。”艾木说,“您要喝果汁还是茶水?”
    “白开水。谢谢。”
    办公室里装修一览无余,宋小西环顾一圈,发现与上次来的时候没什么区别,艾木端过水来:“江先生说,你如果觉得无聊,可以先去休息室睡一觉。”
    “……”
    江承莫的办公室连着一个休息室,据说里面虽然麻雀虽小但五脏俱全,宋小西看过那扇门许多遍,只是从没踏进去过。听到艾木一说,便不客气地推了门进去。
    假如说外面办公室的装修有点应付外人的装腔作势,休息室便处处都透着明显的江承莫风格,能简洁的地方绝不啰嗦,能享受的地方绝不委屈自己。
    黑白色调为主,一张深色大床占据了不小的空间,床头柜上搁了一张江沈宋三家的全家福,一排双扇的书柜,除此之外再无多余东西。
    宋小西过去翻了翻,书页间密密麻麻批了许多笔记。大概这一柜子书才是江承莫平时常翻阅的,外面一长溜排满众多领袖自传和语录的书柜,大抵有不少都是摆设。
    江承莫看书有点儿犯纯粹主义。他最喜欢的是那些满篇都是小字,即便偶尔配上一幅图也都是具有实用意义的地图或者图谱之类的书。近年来江承莫最常抱怨的就是书籍做得越来越快餐,无用的插页越来越多,字体越来越大,废话越来越冗长,怎么看怎么都觉得是在破坏书的美感。
    宋小西跟他正好相反,于是她在翻了他的几本书后就有点儿犯困,索性直接蹭下鞋子拽过被单在床上假寐。她睡得很轻,房门也没有关好,过了一会儿便隐隐约约听到外面有推门声,然后是一个沉稳的男低音:“宋小西呢?”
    “在休息室。”
    很有频率的脚步声顿了一下,渐渐走近,宋小西立刻双目紧闭,呼吸放轻,过了片刻门被轻轻推开,宋小西支着耳朵感觉江承莫在门口看了两秒,随后门锁又被轻轻带上。
    宋小西睁开眼,跳下床,凑到门板边,缓慢打开一条缝,往外看。艾木身姿笔直地站在办公桌前汇报情况,江承莫靠在椅背上听得若有所思,左手撑着下巴,右手食指与中指之间还有一支钢笔,正有规律地轻轻摇晃,过了一会儿开口:“那个不行。让他们重做。”
    “百分之七就是百分之七,再多一分也不行。”
    “说我没空。让他等着。”
    “我不是说后天要出去吗?这种事都交给王明举去办。”
    江承莫话音刚落,就有个拐着弯的调调随着敲门声响起来:“后天你要出去?去哪儿?是跟宋西登记去嘛?宋西跟李唯烨分手成功啦?”
    宋小西顿了一下,把门板慢慢合上。然后听到江承莫嗤了一声:“你闲着没事天天往我这边跑做什么?”
    “你这边美女比我那边多啊。尤其是你这位秘书大人,艾木小姐,那简直是漂亮得让我神魂颠倒啊。”沈奕一抬腿,径自取了一杯水,在沙发上坐下来,指指手表,“这个时候你还不让人家下班,你对待员工也太苛刻了吧?”
    “你小声一点儿。”江承莫点点桌子,“宋西在里面睡觉。”
    沈奕呛了一口水:“你们两个已经如胶似漆达到了这种地步了么?连上班都黏在一起?天哪,天哪天哪……”
    沈奕还要再说,宋小西猛地拽开门,余下三人听到动静,都转过脸来看她,然后又都屏住呼吸静了一下。
    最先打破沉默的是沈奕,“啊呀”了一声很快捂住眼:“我可什么都没看见。看见了也是没看见……”
    他的动作太夸张,连一向冰山的艾木也不禁泄露出一丝微笑,但很快又忍住。宋小西顺着视线低头看,她的衬衫扣子不知什么时候崩出去了一颗,隐隐约约露出了里面的模样。
    宋小西惊叫一声,又重新砰地关上了门。
    很快她就咬牙切齿地听到沈奕的大笑声隔着门板传过来:“哎哟我的天,真是不得了,你们俩可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你平时不都道貌岸然的吗,现在怎么情难自禁成这样啦?衣冠不整都整到办公室里来了,你就不怕员工上行下效吗?”
    “你脑补得太多了。”
    “早知道我小时候也该认真养个妹妹嘛,等长大了讨来当媳妇,这生活多美好啊。”
    “你不是有很多妹妹么。两年前还一口气收了五个,第二天一人一只手包送过去,这事不是你做的?”
    沈奕的笑容收了几分,咳了一声:“那都是逢场作戏,逢场作戏……”
    “逢场作戏?可我怎么记着里面有个叫涵涵的跟你还交往了三个月呢?难道我记错了?”
    “你肯定是记错了。”
    “唔,也许确实是记错了。那人不叫涵涵,叫岚岚。”
    “不是的……”
    江承莫无视他使过来的颜色,继续说:“不叫岚岚难道叫芊芊?不对,芊芊好像是你上上上个女朋友,那就是叫水水?”
    “求求你别再说了……”
    离开公司的时候江承莫神色疲惫,于是宋小西开车回公寓。江承莫闭着眼,听了一路有关陈清欣的抱怨:“她不是在国外呆得好好的,回国来做什么?她凭什么盛气凌人?她以为我是洋娃娃吗?我为什么要任人摆布?她凭什么来支配我?”
    她说到间歇处,江承莫就慢悠悠“嗯”一声,宋小西扭过脸不满地望着他:“你嗯一声就没啦?好歹也配合配合我吧?”
    江承莫拧拧眉心:“我说的你不爱听。”
    “我以前不爱听的多了去了,你还不是照样说吗?”
    “那时候又不是你在开车。”江承莫依然闭着眼,悠悠说道,“我说几句你一气之下撒手下车怎么办?我可不想疲劳驾驶。”
    “……”
    宋小西一口气憋在喉咙里,重重地哼了一声。车子里静了一会儿,还是她忍不住找话题打破沉默:“你就这么困吗?”
    江承莫拿闭目假寐回答她,宋小西又说:“艾木说你这两天事情比较多,你又在忙什么啦?”
    他慢慢地“唔”了一声,“过两天要出去一趟。”
    “去哪里?”
    江承莫半睁开眼,瞅了瞅她,又合上,薄薄的嘴唇一掀,吐出两个字:“秘密。”
    “……”宋小西扭头瞪了他一眼,“我也要去。”
    “你觉得可能吗?”
    “……那你要待多久?”
    “还没定。”
    宋小西得不到任何有效信息,气瘪地问最后一个问题:“你是又去开会吗?”
    “不是。”
    “那究竟是什么?”
    她等了一会儿,还是没等到回答。再一扭头,他已经单手撑着下巴,歪在座位上睡着了。
    两人到了江承莫的公寓,哈多放弃嘴巴里的黄球,摇摆着尾巴小短腿跑过来。江承莫撑起精神由着它在脚边绕了一会儿,又歪在沙发上睡着了。宋小西看看他,再看看窗外黑到底的天色,只好自己去了厨房。
    她绕着锅碗瓢盆转了一圈,发现自己能操作得比较熟练的只有面条。把另外翻出的乱七八糟的烤肠鸡蛋葱花等等都扔进锅子里,再搁一点麻油,等水里的面条翻腾到疑似软化的时候,关了火。
    然后她抱着哈多凑到江承莫身边,见他没有要睁眼的迹象,便捏着哈多的爪子去碰他的手,等江承莫蹙眉拂开,宋小西又指使哈多趴到他胸口,并且用红红的小舌头去舔他的下巴,这回江承莫终于掀开了眼皮。
    他一睁眼就看到滑稽的一幕。宋小西像模像样地系着棕色围裙,两只手抱着一个绿油油的西兰花,凑到他鼻子前,说:“好看吧?”
    江承莫瞅了一会儿,忽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你想干嘛?”
    “西兰花也是花啊。你不送我,我送你总可以吧?”
    江承莫看看她,再看看那一捧绿得均匀的蔬菜,这回他那张可以清热解毒以毒攻毒的嘴倒是反常地没有出言嘲讽,只是笑了一声,然后伸手捏了捏她的下巴,再然后就把那捧西兰花真的接了过去。
    “那就多谢了。”


    第三十四章

    “呐,你看你既然收了我的花,”宋小西欣赏了一会儿好看的笑脸,然后毫不犹豫地撇开哈多,上前一步搂住江承莫的脖子,然后行云流水地坐到了他的腿上,柔声细语地循循善诱,“那是不是也得给我点儿回报呢?”
    江承莫斜她一眼,嘴角难道留有一点儿笑容:“你的花?这是你从我厨房顺手拿的吧?借花献佛你还好意思?”
    宋小西眉毛一挑,嬉皮笑脸:“话也不能这么说。你不是说我的就是你的,你的也是我的吗?你的西兰花就是我的西兰花,我拿我的西兰花送给你,也没什么不妥的,对不对?”
    “你的都是我的没错,”江承莫悠悠开口,“我的也是你的我可没说过。”
    “……”
    宋小西眉毛一拧,抓起他的手指就要咬下去,被江承莫眼疾手快地捏住鼻子,并且顺手抽过枕头盖住了她的脸,宋小西拿脚踹他,江承莫又捉住她的脚腕,宋小西又笑又痒,最后累得气喘吁吁,江承莫终于放开她:“你想要什么回报?”
    宋小西又踹他一脚,被江承莫捉住脚掌心,还拿指关节刮了刮,宋小西又是惊笑一声,以他的手为圆心在沙发上滚来滚去,江承莫看着她:“快说。”
    宋小西把脚收回来,清咳了一嗓子:“你过两天要去哪儿?”
    江承莫顿了顿,顺手把哈多抱起来,抚着它柔软的皮毛,慢吞吞地说:“你就会无聊地问着一个问题?”
    宋小西单手叉腰:“这问题一点都不无聊好吗?难道你觉得你的行程不透明还很有道理吗?你是身体有隐疾要去偷偷看病吗?还是去杀人放火抢银行?还是要去做什么不可告人的勾当?你知不知道隐瞒比欺骗更讨厌啊?”
    江承莫嗤了一声,拽了拽哈多的鼻子,对它说:“恭喜你,以前你是我认识的移动生物里智商最低的,现在你终于荣升为倒数第二了。”
    宋小西:“……”
    鉴于江承莫坚持拒绝透露行程,宋小西表示除非他道歉,否则不会再主动搭理他。鉴于如此言语,江承莫只是嗤了一声,继续扭头逗哈多。宋小西在愤怒之余离开公寓,并且在接下来的几天果真没再搭理他。
    期间倒是陈清欣打过一次电话来,宋小西看了一眼,没有接,那边接着便也没了消息;又过了一天,宋常青也打过电话来,让她去宋宅一趟,这回宋小西想了想,答应下来。
    她在佣人的引领下去小花园,蜜莉低低呜咽了一声,欢快地跑过来。宋小西把它抱起来,抬起头,宋常青正戴着老花镜修剪花枝,看到她过来,指了指不远处的椅子,示意她坐下。
    很快有人端来新茶水,宋常青继续修剪花草,宋小西抿唇喝了一口,宋常青开口:“这茶怎么样?”
    宋小西实话实说:“我不会品茗。”
    “这是李唯烨送的狮峰龙井。”
    宋小西呛了一下,看了看茶水,放到了一边的小桌上。
    宋常青终于把最后一株花草修剪完毕,洗了手坐下来,给自己也斟了一杯茶,看看她,笑着说:“一起杀一盘?”
    宋小西面无表情:“我不懂象棋。”
    “马走日象走田,车走直路炮翻山,这话你总该听过吧?”宋常青说,“我教你。”
    “爸爸,”宋小西微微冷了脸,“您叫我来就是为了下棋喝茶的?”
    宋常青叹了口气:“你总归是我女儿,我叫你过来只是想见你一面。你既然来了,好好说会儿话很难吗?”
    “好好说会儿什么呢?”宋小西说,“您这回难道不是为了给李唯烨说情的吗?”
    “我为什么要给他说情?”
    宋小西冷笑一声,别过眼神:“那您沏李唯烨送的茶叶干什么?”
    宋常青看看她,说:“承莫昨天来找我,说你俩现在在一起。”
    “……”宋小西沉默了一会儿,冷声说,“所以呢?您也要和妈妈一样说我不该跟您报备吗?”
    宋常青又看看她,叹了口气,低下头喝茶。
    “或者您又要说我不该脚踏两只船?”宋小西拧着眉,浑身裹成一只团成团的刺猬,“还是要教训我,我做事太鲁莽,不应该挥霍李唯烨的感情?”
    宋常青放下茶杯:“我一句话没说,你自己倒是噼里啪啦说了一堆。”
    宋小西低低地哼了一声:“这些话您以前都说过,我现在只是替您预先重复一遍而已。”
    “我不是你妈妈。我跟她的观点不一样。”宋常青按按额头,“你的事情你自己做主。她说的那些你不必听,我以前说的你不想听也可以不听。你二十多岁,恋爱自由婚姻自由,我也不年轻了,要真让我说一句,那我只希望你自己喜欢就好。”
    “……”
    “李唯烨以前是找过我,但你不喜欢那也没办法,你既然不同意我也就不会同意。我只是从承莫那里听说,他不肯跟你分手这件事让你很发愁。”宋常青说,“其实你不必发愁这个。你要是肯跟我一条心,十个李唯烨也不用怕。”
    “……”
    “还有,承莫和你在一起,我想了一晚上,也赞成。他比你大,你们两个脾气正好互补,相互也熟悉,以后不管怎样发展都应该不错。而且正好江家跟宋家一起,也算肥水不流外人田。”
    宋小西抬起眼皮,梗着脖子说:“您赞成不赞成都没什么用。”
    “最起码你以后的嫁妆总该我来准备吧?”宋常青像是早就预料到她会这么说,只是笑了笑,然后从旁边拿过一个小长盒子,递给她,“这是一个陶瓷的纸巾盒,有朋友从意大利捎过来的,你喜欢的话拿走吧。”
    宋小西从宋宅出来,又撑了半天,然后还是忍不住给江承莫拨了电话。这回宋小西在他开口之前堵住他的嘴:“行啦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你不就是说我怎么又出尔反尔了吗?我想你了行了吧?你就不能抽个空给我拨个电话吗?这回明明就是你的不对好吗?一天不跟我说话你就不会觉得不习惯吗?”
    江承莫咳嗽了一声:“你在干什么?”
    “吃饭。”宋小西戳着勺子说,“我要吃你做的意大利面!”
    他慢悠悠地“嗯”了一声:“过两天。”
    “还有烤羊肩!”
    他又“嗯”了一声:“行。”
    “以及花式烤肉!”
    “可以。”
    “你今天怎么这么好说话?”宋小西狐疑地瞪着手机,又凑到耳边,“你现在到底在哪儿呢?”
    “地球上。”隐约有几个撞击的声音,江承莫在宋小西发飙之前突然笑了一声,说,“宋小西。”
    “……什么?”
    “真难得你还能做一件好事。”
    “……什么意思?”
    “字面上的意思。”他在电话那头顿了顿,再开口声音竟然带着点儿温柔,“乖,过两天我回T市给你做饭吃。”
    “……”
    江承莫极罕见的温柔之余却仍是三缄其口,宋小西死缠烂打也没能打听到他现在的所在地。她郁闷地倒在床上睡了一会儿,醒过来的时候突然想到一个主意,于是很快抓了车钥匙直奔附近的通信营业厅。
    宋小西一边拼命自我安慰说她只是关心江承莫,而并非要特地打听他的,此类事情如无特殊情况,绝不会再犯。再念叨了两遍阿弥陀佛,然后把江承莫的手机密码在机器上输了进去。
    一长叠的本月通话清单打出来,宋小西翻到最后一排,找到了江承莫方才电话的漫游地,A市。
    宋小西愣了愣,又愣了愣。
    然后她突然了悟了点儿什么,于是又抓了车钥匙直奔机场。
    她下了飞机凭直觉去了A市她当时住的那家酒店。在前台详细解释了几句,前台小姐看她一眼,拨了电话说了几句,过了片刻,挂断电话,礼貌地对她一致意:“江先生的房间号是3302.”
    五分钟后,3302的房间一开门,宋小西看也不看直接扑了过去。她被双臂稳稳接住的时候听到一声闷哼,宋小西欲松手去看,被江承莫双手合住搂得更紧,然后用膝盖关上门,问:“你怎么找过来的?”
    宋小西在他的脖子上咬了一口,说:“我神通广大呀。”
    “得了吧。”江承莫把她端端正正搁置在沙发上,转身去倒水,想了想,慢悠悠地说,“你查我通话清单了?”
    “……”宋小西脖子一梗,矢口否认,“没有。”
    “没有?”江承莫哼笑一声,“行。下回我改密码。”
    宋小西继续狡辩:“是艾木告诉我的。”
    “艾木以为我现在在L市度假。”
    “……”宋小西凑上去,就着他的手喝了一口水,又缠上来搂住他的脖子,“我这是关心你呀。搁到大街上还有谁能跟我一样对你这么担忧的?对吧?”
    江承莫低下眼睛看看她,扭开脸又哼了一声。
    宋小西捧过他的脸,然后弯出一个笑容给他看:“你来A市做什么?”
    “你不都猜到我在干什么了?”江承莫嗤了一声,“通话清单打都打出来了,我不信你就只看了最后一行。”
    “……”宋小西噎了噎。江承莫说得没错,她去机场的路上确实又把那堆单子翻出来看了看,找到了一通跟李唯烨的通话记录。时间不长,但还是引人浮想联翩。
    “那,你跟他谈得怎么样啦?”宋小西看着他扫过来的眼神,很快又识趣改口,“肯定效果不错对不对?英明神武的江先生决胜于千里之外,运筹于帷幄之中,必定是万箭齐发百发百中,什么难缠小鬼都得靠边站有没有?”
    江承莫没有忍住,嗤地一声笑出来,甩开她摸上来的手:“懒得理你。”
    宋小西很快又抱住他的腰,顺着他身后蹭上去,察觉到他的脊背一点点变僵,然后听到他低声开口:“下来。”
    “不。”宋小西从他的肩膀探出头来,刮了刮他的侧脸,说,“承莫哥哥,你是怎么跟李唯烨说的?你都说了他不是那么容易答应分手的人了,他怎么又那么容易答应分手了?”
    江承莫偏过头:“你想知道?”
    宋小西学着他的调调:“你觉得呢?”
    “你自己猜去吧。”
    “……”宋小西还要再说,又“咦”了一声,“你身上怎么一股正红花油的味道?你蚊虫叮咬啦?还是跌打损伤啦?”
    江承莫顿了一下,不理会她,径自往盥洗室里走。宋小西被他撇下的后一秒心念电转,又迅速窜了上来,从后面扯住他的衣角,然后趁他不备迅速撩开了他的家居服。
    她只来得及看清疑似几块青紫,就被江承莫迅速而面无表情地拎着衣领丢到了沙发上。
    “再动手动脚你现在就回T市。”
    宋小西左瞧右瞧,江承莫穿着衣服的样子与平时无异,面皮也好看如昔平静如昔,就好像是刚才后背上几片不正常是她花眼了一般。她试图再次跟上去,被江承莫冷冷一眼扫过来,只好定在原地。
    她觑着他的脸色小心翼翼开口:“你……不会跟李唯烨打架了吧?”
    江承莫不予回应,只自顾自地进了浴室,并且把门反手锁上。宋小西隔着门板冲他喊:“虽然说……但是你们这样幼不幼稚啊?还打架?赛车难道不比打架更好一些吗?沈奕以前不是跟那个什么情敌搞了个赛车比赛嘛?”
    过了一会儿,里面有人凉凉开口:“你怎么知道我们没比车?”
    “……”宋小西又嗅到一股浓重的正红花油的味道,说,“你在抹药油吗?后背够不着吧?我帮你吧?”
    “不。”
    宋小西拧拧门扳手,发觉徒劳,只好挠着门板:“你究竟怎么样啦?不会被打出内伤吧?让我看看又不会怎么样……”
    过了两秒钟,浴室被人打开,江承莫面无表情地拎着她的领口拖到房间门口,然后手指一松,宋小西就被阻隔在房间外:“去另开一间房。今天别再来找我。”
    “……”宋小西诚恳地望着他,“我跟你一个房间不行吗?”
    江承莫抿着唇看了她五秒钟,宋小西都以为他要答应了,谁知道他砰地把门关上,声音轻飘飘传过来:“不行。”
    “……”
    接下来的两天,宋小西一直试图偷窥江承莫身上的伤。她从后面搂住他的脖子缠着让他讲故事,江承莫给她念了一段乌七八糟的股市分析,过了一会儿发觉后面寂静无声,扭头一看,宋小西的眼睛正贴着衣领缝,百折不挠地往里面瞄。
    江承莫卷起报纸,抿着唇“啪”地一声拍过去,在宋小西捂住脑袋装模作样呼痛的时候起身去了卧室,再出来的时候已经换了一套更保守的衣服,还把衬衫最上面的那一颗扣子系得严严实实密不透风。
    宋小西无奈地看着他,小声说:“我又不是没看过……”
    见他不搭理她,又补充一句:“你游泳的时候又不都是一个人,我以前偷看过好几次呢,你不知道吧?”
    江承莫总算瞥她一眼:“我确实不知道。我只知道你小时候换尿布和洗澡的时候,我都全程参观过。”
    “你……”宋小西一个抱枕狠狠地扔了过去。
    后来宋小西装作不慎磕到了茶几角,然后蹲下来大声喊疼。但她没想到江承莫根本不上当,连嘴皮都不动一下,只继续漫不经心地翻报纸,还十分悠闲地喝了一口白开水。再后来宋小西咬咬牙,真的往桌角撞上去,这回茶几擦着地板发出刺耳一声,宋小西则疼得眼泪直接迸了出来,她这一番苦肉计总算换来江承莫一个正眼,他果然很快扔了手头的东西过来察看她的伤势。
    只不过饶是这样,宋小西仍是没能得逞。因为江承莫在去看她膝盖的时候未卜先知地把她的两只手腕都攥在了一只手里,宋小西使劲挣扎,也没能挣扎出他的桎梏。
    宋小西阴森森地开口:“你到底给不给我看?你是不是真的给打出残废来啦?要是断了肋骨伤了脾胃治不好了什么的,我就不要你了。”
    江承莫抬起眼皮,淡淡地说:“你做梦。”
    最后宋小西只能使出杀手锏。这回她狠狠心,趁着江承莫看杂志的时候,瞄准时间和距离,抓着手里的抱枕,以飞扑的大花猫的架势扑到了他的身上。江承莫被她一时用抱枕盖住脸,并且兴许她方才用力过大,他甚至还从抱枕后面闷哼了一声,宋小西尽量无视这些,把他的两只手用膝盖压住,一边碎碎念着:“是不是很疼?我来看看,我来看看……”
    她还没说完,江承莫突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他把抱枕扔开,反手握住她作乱的手:“行了。给你看。”
    他把袖子撩起来,一直到手臂最上头。李唯烨下手不轻,手肘以下好一些,手肘以上都是大块淡棕颜色,江承莫皮肤白皙,于是看上去就更显得触目心惊。
    宋小西倒吸了一口凉气。
    江承莫把袖子卷下去,宋小西缓缓坐直身体,抿了抿唇,慢慢搂住了他的脖子,小声说:“承莫哥哥……”
    他瞧了瞧她的表情,慢悠悠“嗯”了一声,宋小西说:“很疼吧?”
    “还可以。”江承莫推开她要凑过来的嘴唇,“坐好。”
    宋小西抱住他的胳膊:“那李唯烨给你打成什么样儿了?”
    江承莫淡定开口:“他现在应该整个像只腊八蒜。里里外外绿中带青。”
    宋小西哧地一声笑出来,凑上去抱住他的头,拿牙齿使劲咬了咬他紧紧闭着的淡色嘴唇,江承莫皱着眉僵持了一会儿,微微张开嘴,宋小西的舌尖长驱直入,很快不算熟练地扫进了他的口腔。
    “……”
    五分钟后,宋小西被反客为主的江承莫亲吻得泪眼迷蒙,她都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躺在了沙发上,眨一眨眼,忽然右手被抓住,然后手上一凉,再一低头,一枚小巧精致的钻戒已经套到了她的无名指上。
    宋小西眨眨眼,再眨眨眼,盯着那枚钻戒看了大概一分钟,直到周围静得能听到墙壁上钟表的走动声,视线才缓缓转移到江承莫的面孔上,说:“你就这么求婚啊?”
    她一股脑坐起来,再看看钻戒,再看看他,双手扯上他的脸:“单膝跪地呢?鲜花呢?烛光晚餐呢?就一个钻戒啊?你那些绅士礼仪呢?你甚至连个浪漫有点儿的表情都没有!”
    “请你注意一点,”江承莫握住她乱抓的手,在她明显不满的眼刀中依然语气淡淡,“是你半个月先求婚的,我现在只是考虑之后答应了而已。”
    “……”


    第三十五章

    两人在回T市的第二天便有一场发小的聚餐。宋小西下课后自己过去,在服务生引领下走到包厢前,还没有推开门,便听到里面有人在大声讲话:“哎呦喂,当初是谁口口声声地说宋小西只是他妹妹的?等我们都信以为真了,又告诉我们妹妹快要升级成老婆了,江承莫,江董,江公子,您能给咱们都解释解释你无名指上这颗亮闪闪的戒指是哪个意思么?”
    江承莫还没回话,就有第二个人接下去:“就是说啊。哦对了,我还想起来一件事,上回我给江承莫说要给宋小西介绍个对象,你们猜江承莫说什么?他让我把年龄性格喜好都做成一张简历给他发过去,你说有这样的么?后来等我真发过去了,结果还没下文了。我说,你是不是压根就没跟宋小西提,把那表格直接清进自己电脑回收站里了啊?”
    江承莫漫漫答话:“那个楚煜不靠谱。人太花心。”
    “你得了吧,等人家不花心了你肯定又说人家太老实没本事,反正你总是有理由。总之我算看出来啦,你这厮心怀不轨老久了吧,反正除了你,任何一个人都不可能入了你的眼,是吧?”
    “你说这个了,我倒是想问问,宋西前段时间不是跟梓成的李唯烨谈恋爱呢嘛,也没说红脸什么的啊,你是怎么从人家嘴里成功抢出来的?没想到江董公司管理得不错,泡妞的功夫也很好嘛。”
    “而且我又想到了另一个问题,”第四个人接着说,“你说你要是以后跟宋西结婚,我的份子钱是一份还是两份呢?是一份大的还是一份小的呢?你倒是肥水不流外人田,赚了老婆还省了嫁妹子的嫁妆钱,我们呢我们呢?”
    “你们就都别抱怨啦。”然后是沈奕悠悠插话进来,“我还没说什么呢。宋小西是你们的妹子就还是你们的妹子,可搁我身上呢?就我一人的年纪比江承莫小,到时候我是叫宋小西宋西还是叫嫂子呢?可愁死我了。”
    “以前不是你自己说要叫宋西嫂子吗?”
    “以前江承莫还说绝对没对宋西有非分之想呢,你怎么不说他啊?”
    “哎呀,先别提这个。究竟结婚提没提上议程啊,提上议程的话我给你们介绍个摄影城。”
    “人宋西还没毕业呢,结的哪门子婚啊。”
    沈奕出声:“那些都别提,先把今天晚上过了再说。看见这颗樱桃没有?今天晚上就让江承莫跟宋西一人咬一半,咬不了就别想走人!”
    “其实也不用这样,先让江承莫把樱桃咬碎了,再亲口喂给宋西也行啊!”
    半晌保持沉默的江承莫终于笑了一声:“滚。”
    宋小西深吸一口气,推门进去。一群晃着酒杯的人动作停下来,下一刻包厢里就人仰马翻,一声声招呼伴随着噼里啪啦挪茶几动沙发的声音:“宋西来了有点儿晚啦!来来来坐这儿!你承莫哥哥这儿专门给你空着呢!”
    宋小西似笑非笑地顺着声源扫过去,最后还是挨着江承莫坐下。江承莫正在剥葡萄,见宋小西的眼睛直勾勾地瞅着他,捏起来的手指顿了一下,转变路线,最后还是把葡萄塞进了宋小西的嘴里。
    然后就听见一阵扶额掩面感慨声从四面八方传过来:“唉……”
    沈奕本着大无畏的精神,顶着难得一见的肉麻场景,拎着酒杯酒瓶挤开旁人坐过来,清咳了两声,把一只酒杯摆在宋小西面前,弯出一个笑眯眯的兄长笑容:“小七,你看,我废话不多说,就问你一句话,做人总归得有点儿自觉是不是?”
    宋小西眼睛一斜,“咦”了一声:“什么自觉?你以后得叫我嫂子的自觉吗?”
    话音一落,全体哄笑,连江承莫的嘴角都往上翘了翘。旁边有人凑上来,拍拍沈奕的肩,话里带着几分同情:“沈奕同志,你就喊吧。喊了这一声,再把这杯酒喝了,今天晚上睡一觉,明天把今天的事儿忘了就好啦。”
    “宋西还没跟江承莫结婚登记呢,我才不喊呢。”沈奕嫌弃地瞥一眼宋小西,“这酒要喝也得宋西喝。我好歹还算他们两人半个媒人呢,宋西,忘恩负义的我见得多了,但总不能多了你们俩吧?你说是不是?”
    “你除了扣大帽子就不能说点儿别的吗?”
    沈奕笑出来:“那行。我不改口,咱就只喝酒。你满一杯,我满两杯。不准让江承莫替你,就你自己。我好歹也是个做了贡献的,这点面子你总得给是不是?这下总可以了吧?”
    宋小西看看他,再看看那杯酒,捞起来一饮而尽。
    周围叫好声一片,沈奕叼着杯沿瞅着她,笑了笑,也跟着一饮而尽。
    以往每回这种小聚总会高点儿噱头,今晚的噱头则完整地落在了她和江承莫的身上。而江承莫秉性冷淡,且每回在酒桌上都只是浅尝辄止,大家对他的劝酒没什么效果,于是全部火力都集中到了宋小西的身上,并且被拒绝请江承莫帮忙。
    宋小西三小杯灌下去,脸孔很快被酒精染红。她顺势倚在江承莫身旁,把手搭在江承莫肩膀上,下巴搁上去:“困了……”
    沈奕拿酒杯底敲敲酒桌:“不带你这样的啊宋西,还懂借刀杀人了你?一不想喝了就求江承莫,你就这点儿出息啊?女孩子得自立自强懂不懂啊?”
    宋小西斜眼瞅着他:“自强只有被你们灌的份,别以为我什么都不懂,傻子才跟你们拼酒呢。”
    全场又是笑,江承莫也微微一笑:“好了,不是说要打麻将么。”
    打麻将就没了宋小西的份。几个人围一圈玩大的,她趴在江承莫背上看他出牌,眼睁睁地看着他第三次把一张三万剔出去,拽了拽他的袖子,江承莫回头看看她,嘴角微勾,又很快把七筒打了出去。然后就听到沈奕“啊哈”了一声:“不好意思,炮胡哦。”
    宋小西的酒意渐渐涌上来,下巴在江承莫的肩膀上一点一点。沈奕心情很好,一边继续打圈一边笑着调侃:“宋西你就是我的福星。你在这儿江承莫都心不在焉了,平常我哪能从他手上赢这么多啊。”
    “那是他让着你好不好?”
    “好呀。”沈奕眨眨右眼,一笑,“你也不想想,你不在这儿他会让着我么?不行,下回打麻将一定还得拽上你。我的福气可全都靠你啦。”
    接下来几圈还是江承莫放水,等输得差不多了,他把棋牌一推:“不玩了。”
    沈奕“啧”了一声,看看脸上酒红未褪的宋小西:“那行。下回我请客,可都记好了啊。”
    半梦半醒的宋小西被江承莫半搂半抱走出会馆。她挨得他近了,便清晰闻到了他身上清淡的香水味道。既不刺激鼻腔,又很是沁人心脾。
    想来这也算是她从小亲近江承莫甚于沈奕的原因之一。沈奕小时候用的洗发水都必定要选清香扑鼻的,长大了更是精挑细选,剃须水香水沐浴露无不都带有香氛气息。后来宋小西直讽刺他:“你是女人吗?你整天弄得这么香干什么?”
    沈奕说:“拜托,香水是基本的公共场合礼仪好不好?”
    宋小西说:“难道说你是有狐臭,一定要喷大量的香水遮掩吗?”
    “你才有狐臭,你跟江承莫都有狐臭!”沈奕一巴掌拍过来,一副孺子不可教也的教育口吻,“女孩子要矜持你知不知道?!”
    宋小西全身重量都靠在江承莫身上,一边嗅一边顺着他的腰和胳膊蹭上去,眼神迷蒙,问:“你的柜子里搁了香囊吗?”
    “没有。”
    “那你怎么一股淡淡的香味儿呢?”
    她一边说一边踮起脚把鼻子凑到他的下巴上,江承莫木着脸把她的脑袋掰开,宋小西趴在他身上,他一后退,她差一点就滑到了地上,江承莫又眼疾手快地把她拎起来,看着她的模样,微微叹了口气。
    宋小西又凑过来,揪住他的衣襟,嘴巴尝试着咬咬这里碰碰那里,江承莫好不容易把她弄到停车场,她又说:“你刚才干嘛故意输给沈奕那么多牌呢?”
    江承莫忍耐着语气:“再不输你今天晚上就该用舌尖吃樱桃了。”
    宋小西继续开口:“刚才我在外面都听到了。那个楚煜到底是谁?好像有点儿熟悉似的……”
    “没谁。路人。”
    “我明天想吃皮皮虾……”
    江承莫拍拍她的脸,说:“你长得就像只皮皮虾。”
    “你身上那些淤青好了吗?”
    “好了。”
    “李唯烨究竟为什么要揍你啊?你俩就揍一顿就完事了吗?”
    “差不多。”
    “你跟李唯烨究竟在A城谈了些什么?他就这么好打发的吗?我可不信……”
    江承莫终于把她扶到了车子边:“你太高估自己的魅力了。”
    “还有一个事儿,”宋小西踮着脚搂着他的脖子,拿手指戳戳他,含含糊糊地说,“你究竟是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上我的呢?”
    江承莫的回答是直接按住她的头把她塞进了副驾驶座里:“你喝醉了。”
    宋小西在车子里也不怎么老实。她伸手要去解安全带,江承莫看了一眼,没有阻止,过了一会儿她越过来要抱住他的脖子,江承莫目不斜视地看着前方,淡淡地警告:“再胡闹你就自己打车回去。”
    “那你先把我扔下车去呀。”宋小西笑嘻嘻地看着他,伸手摸摸他的头发,再扯扯他的脸,“你还没说过你爱我呢。”
    江承莫冷下脸来:“坐好。”
    “你就不要再故意摆出这种别扭的表情啦,我是不会再被唬住的。”前面红灯的数字在一点点变小,宋小西一手按住他的腿,一手按住他的肩膀,然后身子歪歪地探过来,在他的脸上亲了一口,“说呀?”
    江承莫顿了一秒钟,说:“你也还没说过。”
    宋小西“啊”了一声,很快从善如流地开口:“我爱你。”
    江承莫又顿了一秒钟,说:“我知道了。”
    “你还没说呢!”
    宋小西使劲盯着他,江承莫扭过头,在昏暗的光线下微微一笑,然后摸了摸她的脸,然后把她按回座位里,开口:“好了。明天给你做皮皮虾。”
    “……”
    江承莫的回答太不尽如人意,宋小西在接下来的时间里存心折腾。她把江承莫的警告当做耳旁风,就像是一只八角章鱼,江承莫按下这只脚她还会有另外一只伸出来,八只脚轮流手舞足蹈,终于让江承莫忍无可忍。他把她从车子里拖出来,宋小西顺势扑到他身上:“你背我上去吧?”
    江承莫把她背后的连衣帽毫不客气地盖到她的脑袋上:“你想得美。”
    两人终于挨到房间里,江承莫在按开壁灯的瞬间又被宋小西抱住胳膊,她在黑暗里仰起脸,把嘴唇凑到他的耳朵旁,然后咬了一下。
    江承莫的动作微微一滞,宋小西再接再厉,悄声说:“我们做吧?”
    江承莫抿了抿唇,手缓缓从开关处收回来,过了片刻,忽然轻轻拧上了她的耳朵,声音阴测测地响起来:“宋小西,你没醉吧?”
    “我醉了。”宋小西说完,在江承莫把她推开之前先把他重重地往后一推。
    江承莫退到墙壁边,双手承受住她扑过来的重量。宋小西踮起脚咬他的双唇,一秒钟后,江承莫反过来把她压在墙上,力道十足地亲吻她。
    他的舌尖深深探入她的口腔,刮扫的感觉让宋小西觉得浑身都酥软。她被江承莫堪堪搂住腰身,在经历一叠声的碰撞声后,两个人总算挪到了最近的沙发上。
    宋小西双腿跪在他身体两侧,手指探进他的衣服里,感觉到江承莫在黑暗中渐渐有些急促的呼吸。客厅的窗帘没有拉上,有隐约的月光透过来,勾勒出两个人模糊的面庞和身影。宋小西咽了一口口水,伸出手,摸摸他的眉骨,然后从上往下,沿着鼻尖和唇角直到脖颈,他的线条饱满而行云流水,皮肤亦光滑,眼神深邃里带着点儿稀有的温柔,宋小西看了一秒钟便很有再度亲上去的,江承莫却突然拉住她的手,捏起她的手指凑到嘴边,一根根地咬上去。
    宋小西在浑身酥软之前把脑袋搁到他的肩膀上,柔软着语气轻声说:“其实你就是挺爱我的,对吧?”
    江承莫微一偏头,亲了亲她的下巴,掐着她的腰肢把她扶起来,然后用牙齿把她领口的第一颗扣子咬开。
    宋小西以前不知道江承莫的手指和舌尖可以有这么灵活。他的手从下面探到她的上衣里,滚烫的肌肤贴上微凉的指尖,宋小西呜咽了一声,很快勾住了他的脖子。她的上衣半解开,江承莫侧着头亲她的锁骨,薄薄的嘴唇在上面一抿,宋小西立即拧着眉毛往后缩,被他抓住后腰又强行提到跟前。
    宋小西的脑子一阵阵发昏,两个人不知什么时候滑到了地板上,江承莫压住她,她伸手去扯他的休闲衬衫,扣子都被她扯到了地板上。江承莫俯下身,鼻尖贴住她的鼻尖,垂着眼,声音有一点儿不稳,并且沙哑:“……该去卧室。”
    宋小西伸出舌头舔了舔他的嘴唇,小声说:“卧室里我换了张单人床。”
    “……”
    又长又宽又厚的地毯稍稍缓解了地板的硬度和温度,江承莫用指尖按照她的唇形摩挲了两遍,然后捏住她的下巴轻轻吻了上去,过了一会儿放开一些距离,低下眉眼看着她,低声说:“你真的想好了?”
    宋小西的回应是仰起头,瞅准他那张好看的脸使劲亲了上去。
    江承莫俯身下来,抱着她一寸一寸亲吻。两个人从舌尖到脚趾密密相贴,紧得一丝风都透不过去。江承莫在她的嘴角停留半晌,微微抬起脸,声音难得十分温柔:“据说会有点儿疼。”


    第三十六章

    他的声音低低的,绕在耳边,宋小西觉得浑身就像是被泡酥了骨头一般发热发软。江承莫抿了抿她的耳垂,宋小西呜咽一声,想要蜷成一团,却发觉他的手指已经沿着她的形状探到了下面,很快异样的感觉便传递了上来,并且越来越强烈。
    宋小西想皱眉又想发笑,舔了舔已经热得发干的嘴唇,手臂环上他的脖子,然后用舌尖碰了碰他的喉咙。
    她还没来得及撤退,下面就是结结实实的一记。宋小西“咝”地倒吸一口凉气,睁大眼睛,还来不及开口说话,眼泪就已经迸了出来。
    她总算体会到了江承莫所谓“有点儿疼”的具体感觉。那句浓缩就是精华用在此时大抵也很恰当,这一丁点的疼痛不是什么一滴清水的级别,而绝对是一滴精炼TNT的威力。江承莫尝试进入的时候,宋小西觉得自己的脑海就像是炸开了花,余下的只剩一片空白。
    江承莫停下来,宋小西还在低低地吸气,他摸了摸她的脸颊,把她眼角的几滴泪抹掉,宋小西抓住他的手指,泪眼迷蒙,带着哭腔:“你说,板上钉钉的时候,木板是不是也得这么疼?我怎么觉得你现在就是那个钉,我就是那个木板呢……”
    江承莫抿着唇在黑暗里瞧了她片刻,低下头,扶住她的后颈一点点亲下来,过了好一会儿才分开,然后开口:“……我只知道力都是相互的。”
    他这一次要比方才更有耐心。两人粗粗浅浅的呼吸弥漫在寂静的房间里,江承莫掐住她的腰肢,一点一点缓慢进入,再一点一点缓慢抽出。宋小西皱着眉想躲闪,被他圈在固定位置难以挣脱。后来她掐着他的手腕传递疼痛,他弄痛她一点,她就以相同的力道还回去,再后来他的力道大了一些,宋小西回以的力道也相应大了一些,江承莫闷哼了一声,反手抓住她的手指叼在嘴中,从指尖到指根再到手掌心,像是春水荡漾一般温柔亲吻。
    很快宋小西全身都软下来。尽管空调开启,她仍觉得燥热难当。江承莫的额头亦渗出细细密密的汗,有一滴慢慢凝结成大颗,然后掉落到她胸前。
    宋小西眼皮一跳,他抓住她开始缓缓冲撞。再后来的过程漫长而短暂,宋小西觉得自己就像是条被拧了又拧的湿毛巾,翻来覆去不得安宁;又像是连着线的风筝,飘忽晃荡,全程都由江承莫主导大局。她明明喊着疼,双腿却又不由自主地环上他的腰;到头来两人都湿漉漉,宋小西躺在地毯上看着头顶上那双清朗的眉眼,手指忍不住抚摸上去,并且一路沿下,最后停在他紧实又平滑的胸前,按了又按,再然后被江承莫突然握住指尖,低声说:“停手。”
    之后宋小西晕晕乎乎地被江承莫抱去冲洗,她几乎在浴室中睡过去的时候又被他抱到床上,紧接着床的右侧凹下去,江承莫跟着躺下来,双手一拢,把她密密地贴在怀中。
    他的手掌在她的后腰上一寸寸揉按,然后他亲了亲她的鼻尖,又亲了亲她的眼睛,低声说:“……明天换张双人床。”
    宋小西很想回句什么,但她已经累得连说话都懒得,眼睛挣扎着眨了两下后,很快还是睡了过去。
    宋小西第二天睁开眼的时候浑身难受,有种骨头被拆开再组合的酸痛,她扭头看看枕边,空无一人,而有通电话的声音隐隐约约透过门板传进来:“我今天不去公司。你让王树新代我一趟。”
    “后天。”
    “明天不行。我没空。”
    宋小西张张嘴,却发现喉咙干涩胶着,无法出声,并且很快打了个喷嚏。
    下一刻房门就被推开,穿着浅灰色家居服的江承莫捏着手机出现在门口,看了她一眼,稍稍顿了一下,抿了抿唇,很快又转身离开,再回来的时候手里多了一只纸巾盒。
    “……”
    在接下来的一整天里,宋小西都在喷嚏和鼻涕的交错中痛苦度过。
    她原本没想过自己的第二天会如此悲催。在她原本的预计里,第二天的走向本应该是外头艳阳高照屋里笑意融融,她将会饱餐一顿香气四溢的早饭和一顿精心烹制的午饭,江承莫指不定还会在她的耍赖下端来热水毛巾服侍她在床上洗漱刷牙,然后她再喊一喊腰酸背痛,八成还可以再享受一番指法独特力道温柔的江氏按摩。
    可如今这些臆想的情调都被她接连不断的鼻涕和喷嚏破坏殆尽。宋小西满心郁闷,腰酸背痛之余又添头昏脑胀,鼻尖通红有气无力地靠在江承莫肩膀上,咽下最后一口他喂过来的小米粥,带着嗡嗡鼻音说:“一点味道都没有。”
    “感冒要吃清淡的东西。”
    “你今天不用去公司吗?”
    “不用。”
    “我想吃火锅……”
    “现在不能吃那个。”
    “那你总不能一天三顿都让我吃小米粥吧?”
    江承莫平静回答:“中午可以炒青菜。”
    “……”宋小西小声说,“我想吃肉……”
    “不行。”
    宋小西磨了磨牙齿,嘴巴凑过来,在距离脸颊一公分处被江承莫偏头避了开,然后他用被单更加紧地裹住她,没什么表情地开口:“好好睡觉。”
    宋小西睁着一双泪汪汪的红眼睛,又打了个喷嚏,可怜巴巴地说:“我浑身都难受。”
    江承莫站在床前跟她对视片刻,然后脱掉拖鞋躺到她身边,把她拖到怀里,调整了姿势,掌心摸索到她的后背,从腰际开始缓缓揉按。
    他的掌心温暖,只贴上去便有舒缓的效果。宋小西枕着他的一只胳膊,又想要凑上去亲他,结果再次被他躲开。
    “你干嘛老躲着我?是怕我传染吗?难道我的感冒就跟你没关系吗?我肯定是昨天晚上在客厅里着凉的。地板那么凉,贴在上面的是我,你当然不感冒了。”宋小西从被单中伸出手指,揪住他的前襟,语气哀怨,声音沙哑,眼神可怜,“你果然是……”
    她的话还没说完,嘴唇就被江承莫衔住。唇齿纠缠了不知多久,一直到江承莫忽然后退半米,别开脸深深吸了一口气。
    很快她的手被他塞回了被子里,江承莫简单开口:“睡觉。”
    “我睡不着……”宋小西细细地哼声,“你给我讲故事听好吧?”
    “没故事好讲。”江承莫又重申了一遍,“闭眼,睡觉。”
    “江承莫……”
    “你今年二十二了。”
    “安徒生写童话的时候都三十多了呢。”
    “可你是安徒生么?”
    宋小西见他仍是僵着脸,又轻声慢气地唤了一句:“承莫……”
    “承莫哥哥……”
    江承莫抿着唇跟她对峙半晌,最后还是站起来,转身出了房门。
    片刻后他又回来,手里拎着一本她书柜里的安徒生童话。重新坐回床边,淡声开口:“从前有一位王子,他想找一位公主结婚,但他必须是一位真正的公主……”
    虽然是已经俗套的故事,但由江承莫念出来就别有一番风味。他讲故事就如同念演讲稿,字正腔圆抑扬顿挫,还带着成年男子所独有的低沉和慵懒,尾音微微挑起,悦耳动听,十分具有舒缓镇痛的功效。宋小西合目当做催眠曲来听,不一会儿竟然真的拽着他的手指睡了过去。
    她再醒过来已是傍晚时分。略一歪头,江承莫也合目睡在她身边,单手撑着额角,另一只手则搭在她的腰上,毛毯随意搭住一角,微微抿着唇,侧脸的线条如同精雕细琢的手工艺品,每一处都经得住一瞧再瞧。


    第 三十七 章

    宋小西微微一动,江承莫也跟着睁开眼。只是似乎仍旧有些睡意,抬眼看看窗外夕阳,伸手摸摸她的脸,声音有点儿模糊:“……饿了没有?我去做晚饭。”
    接下来的时间里,宋小西无意间享受到了来自于江承莫的高规格超常待遇。
    她连以前生病的时候都没这么被对待过,以至于她如今简直有点儿受宠若惊。
    比如说,她只要稍微哼哼两声,江承莫就会从厨房里出来,走到她面前试探她的额头,然后询问她是否不舒服;在听到她的回答为否后,又会询问她想要些什么。并且动作绝对温柔,话语绝对温和。
    然后,无论宋小西如何狮子大开口,从翻他的手机钱包到让他背着从卧室到客厅,江承莫即便初时皱眉,到头来也都能一一应允。
    宋小西从未看过他如此好商量的一面,蓦然不知怎么就想到了以前阮丹青和她说过的一句话,好男人都是需要慢慢调教的。
    宋小西在江承莫的手机和钱包里没有翻出任何可疑的东西,不过同时也没有翻出任何让她欣喜的东西。
    他的钱包里照片处是一张极妥帖的全家福,手机里则连张美女图片都没有;短信箱内除了垃圾广告便是她之前发过来的寥寥几条信息,而手机通讯录里就更是无趣,名字全部都是诸如王总监张三李四赵叔之类的正经八百,后来总算让她翻出一个有嫌疑的“沈”字,点进去才发现那是沈奕的电话号码。宋小西带着预料心情往下翻,又翻到一个“西”字,点进去,果然不出所料是她的号码。
    宋小西托下巴瞅着那个“西”字一会儿,然后敲了几下把她的备注修改成了“宝贝”,修改完后自己都觉得酸,又删掉,修改成了“西妹妹”,还是觉得酸,又删掉,修改成了“亲爱的”,然后仍旧觉得酸,但是这回她酸完了还是闭着眼大义凛然地按了确定键。
    其实关于后来江承莫抱着她去客厅看电视,完全是出于宋小西的死皮赖脸。她抱着被子说要去客厅看电视,江承莫给她摆好拖鞋,但宋小西刚下床便开始扮林黛玉弱柳扶风状,抚着额头哼哼头晕,江承莫双手抱臂冷眼看着她表演,不动也不说话,过了一会儿宋小西开始自动自发柔弱无骨地蹭过来,一手还抱住了腰。
    江承莫撇下她转身要走,但宋小西趁机窜上他的后背。他下意识捉住她往上爬的小腿,说:“你这是吹了风?分明是抽了风。”
    宋小西抱住他的脖子,爪子从他的衣襟探进去,声音还很委屈无辜:“这难道不是情侣间的正常举动吗?你不主动,我再不主动的话,咱俩要相敬如宾下去吗?你见过一开始交往就相敬如宾的情侣吗?现在就相敬如宾了,以后该怎么办啊?”
    江承莫自动跳过她的一堆废话:“你见过已经认识了二十多年还能突然能热恋起来的情侣吗?”
    “试试看呀。”宋小西像条章鱼一样吸在他身上,说,“说不定能行呢。难道我跟你在一块儿就必须得跳过恋爱状态直接进入老夫老妻模式啊?就因为我跟你之前认识了二十多年吗?可之前二十多年我们是情侣吗?不是吧?我们要拿兄妹之情抵消掉美好的情侣之情吗?你不觉得亏,我还觉得亏呢。”
    然后她咬着他的耳朵,呵着气说:“其实你也觉得亏对不对?你就是不好意思说出口罢了。”
    “我没有。”
    “你有。”
    “没有。”
    “你有。”
    “没有。”
    “得了吧。”宋小西拍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我都认识你二十二年了,你肚子里的蛔虫也没我活得久啊。你以为两个汉字一个词就能骗得了我吗?”
    “……”
    宋小西得偿所愿,终究由江承莫背着去了客厅。
    其实她本来私心想让他抱着过去,然而她细细回想起来,似乎她从小到大除了一次扭伤脚后被江承莫以公主抱的形式抱下了楼外,其他时候再也没能享受过此等待遇。
    鉴于这一项难度系数属高级,她便只能从初级一级级练起。
    宋小西在客厅中也并不老实。江承莫端正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宋小西托着下巴嚼了几颗樱桃,看了他一眼,一寸寸蹭过去,然后伸手,从他家居服的下摆中偷偷探了进去。
    只是还没有挨到他腰间光滑的皮肤就被抓住,然后被江承莫面无表情地拎了出来。
    “不是你说要看电视吗?”
    “可是新闻没什么好看的呀。”
    “那你想看什么?”
    宋小西厚着脸皮,眼睛也不眨,顺嘴就把甜言蜜语溜了出来:“我想看你呀。”
    她的话音落下,似乎看到江承莫的面皮可疑地一红,然而还没等她看清,就被他扔过来的抱枕遮住了视线。等她扔开抱枕,江承莫已经又恢复成岿然不动的雕塑形象,目不斜视淡淡开口:“你又皮痒了?”
    宋小西抱住他,手指沿着他的胳膊一点一点爬上去,一直爬到他的脖子,勾住,然后瞅准了他的侧脸,亲上去。
    “……”
    这个新法子十分有效。江承莫被转移话题的时间越来越短,宋小西被他掌住后颈,先是被沿着唇形浅浅地磨,等她忍不住要咬上来的时候又后退,然后在她露出不满眼神之前又挨近,如此循环几次后,才灵活地探进去,就像是温柔的湖水一样逗弄着她的舌尖。
    最后真正分开的时候宋小西已经意识朦胧,只听到江承莫咬着她的嘴唇,低声说:“明天去民政局,好不好?”
    他的声音带着低低的磁性,还带着几分淡淡的温柔,有点儿性感,有点儿诱惑,还有点儿哄慰的意味。宋小西甚至都不知道他在说些什么,只知道他这样的声音实在太难得,便迷迷糊糊顺着他的话尾“嗯”了一声。
    过了五秒钟,她蓦地睁大眼,推开他坐直了身体:“你说什么?民政局?!”
    江承莫慢悠悠地“嗯”了一声,淡淡地说:“你已经答应了。”
    “我没答应!我才不去什么民政局呢!”宋小西像是被烫到了尾巴,“唰”地从他腿上跳了下来, “我才二十二岁!二十二岁!我才不要这么早结婚呢!”
    江承莫像是早就预料她这种反应,手指搭在沙发扶手下,依旧慢条斯理,连语气都是古井无波:“宋小西,说话要算话。”
    “我什么都没说!我是被骗的!这样的话算数才怪呢!”宋小西抓过一只抱枕扔到他的身上,又抓过一只抱枕扔到他的身上,“我还没毕业呢!”
    “可以先登记。”江承莫开口,“等你毕业以后再举行婚礼。”
    “不行。说不行就是不行。”宋小西横眉怒目瞪着他,“有你这样的吗?”
    江承莫的眉毛一挑,语气降下来:“那你想怎样?”
    “……”宋小西梗了梗脖子,又梗了梗脖子,“你给我个理由。”
    “后天我得出差。”
    “这算哪门子理由啊?!”宋小西嗤了一声,“我还今天中午没吃饭呢!”
    江承莫交叠起双腿,慢慢地说:“宋小西,你之前婚都求了。是你说要结婚的。”
    “我那只是……”宋小西在他的眼神底下,把“权宜之计”四个字生生地吞回肚子里,再度梗脖子,“反正不行,不行就是不行。”
    “宋小西,” 江承莫面无表情地说,“昨天我们没做措施。”
    “……”
    宋小西张张嘴,再张张嘴,发现这个问题真正戳中了她的死穴。她看看江承莫,再看看自己的脚趾,再看看江承莫,发现后者还是在不紧不慢地等待她的回答,咬了咬唇,小声说:“一次而已。昨天应该是我的安全期吧?”
    “好像不是。”
    “……”
    “反正我就是不去民政局。”宋小西开始做出泫然欲泣的表情,带着哭腔说道,“等跟你登记了,肯定就有一堆人开始催着我举行婚礼了。我还没玩够呢,我才不这么早跟你结婚呢。你见过几个人二十二岁就结婚的?你二十二岁的时候也没结婚呀,你不能要求我这时候结婚。”
    “你可以等玩够了再举行婚礼。”江承莫修长的手指点点扶手,说,“他们那边我来负责。但必须先登记。”
    “鬼才会信你!你今天就是耍诈要阴我,谁能保证你哪天不会突然改了主意想结婚了,再弄个什么花花肠子骗我去举行婚礼!”
    江承莫微微歪了头,用一根手指抵住下颌看了她半晌,才慢慢地开口:“宋小西,什么时候你的脑袋升级到windows xp系统了?”
    宋小西鄙视地看着他:“你不知道的事情多着呢……不对,我的脑袋一直都是windows xp系统!随便你说什么去吧,反正我不去,不去就是不去。你要是敢逼迫我我就去跳楼!不信的话你试试看?”
    第二天宋小西在阳台上吹了一天的风。
    除去吃饭时间,她都在阳台的躺椅上躺着,江承莫一旦出现在她方圆五米以内,她就蹦起来凑到阳台边上,打开窗户,做出跃跃欲试要往外跳的态度。江承莫每次都是鄙视地看她一眼,弯腰取了放在阳台的核桃或者牛奶,然后转身就走。
    最后傍晚时分,宋小西吃完江承莫做的晚饭又跑去阳台上吹风,吹了没一会儿,忽然听到门关处传来声响,她跑出去一看,才发现江承莫已经换好了鞋子,正打算离开。
    “……你去哪儿?”
    江承莫看她一眼,说:“明天上午出差,回去收拾行李。”
    宋小西“哦”了一声,拿手指卷了卷头发,看看时间,慢慢走过去,一边说:“现在民政局关门了吧?”
    江承莫看她一眼,嗤了一声。
    “那……你出差多长时间?”
    “两周。”
    宋小西又“哦”了一声,终于蹭到他身边,仰着头看他,说:“那……你会想我的吧?”
    江承莫低头看看她,“唔”了一声:“说不定。”
    “那我让你确定一下。”宋小西说完,一把把他按在墙上,踮起脚环住他的脖子,两条腿顺着他腿部的线条攀了上去。
    “……”
    终究江承莫刚刚换好的衣服又褪了下来,并且当天再没有拧开公寓的门。
    江承莫出差第一日,宋小西在客厅沙发里滚了两圈,然后摸出手机给他发了条短信,上面只写了三个字:“第一天。”
    第二日,宋小西又给江承莫发了条短信,上面还是只有三个字:“第二天。”
    然后在还没到第三天的时候,宋小西再次给江承莫发了条短信,上面写着:“第二点五天。”
    然而对于她的短信,江承莫都报以无视态度。以往他出差,总还是会隔天或者隔几天与她通一次电话,叮嘱一些事宜,再不济也总会拨个电话报平安,但这一回宋小西的短信发过去却是泥牛入海,江承莫一次电话都没有拨回来。
    宋小西也不以为意,继续气定神闲地给他定时定点发过去:“第三天。”
    “第三点五天。”
    “第三点七五天。”
    “第四天。”
    “第四点二五天。”
    “第四点五天。”
    江承莫出差的第四天,宋小西和阮丹青一起吃了晚饭。她回到家已经八点半,刚刚反手关了门,就被突如其来的一股力道按在了墙边。她还没来得及发出声音,嘴唇就被衔住,叼开,很快有舌尖伴着某种清爽熟悉的气息一同铺天盖地地袭上来。
    宋小西手里的钥匙和包袋都掉到了地上,双手环住对方的脖子,两条腿被架在来人的腰际,两人贴得紧紧密密,房间太过安静,暧昧的气息萦绕在两人身边,深深浅浅,高高低低。
    过了很久,宋小西才被稍稍松开。黑暗里江承莫的额头抵着她的额头,鼻尖贴着她的鼻尖,手掌依旧捞住她的大腿,她听到他低声问:“去哪里了?”
    “……你出差回来了?怎么这么快?”
    “没有。”他顿了一下,说,“明天上午再回去。”
    “就一个晚上吗?”宋小西努力抑制住想往上弯的嘴角,故作惊讶,“为什么呢?”
    “……想你了。”宋小西的嘴唇又被咬住,声音从两人之间含含糊糊传出来,“你满意了?”


    第 三十八 章  艾木番外    (一)

    我背对着床把衬衫的最后一颗扣子系好,套上高跟鞋,小心翼翼地捞起手袋,正打算无声无息地离开,背后一个声音淡淡地响起来:“你去哪儿?”
    我脊背一僵,转过身,面无表情,声音比他还要淡:“回家。”
    沈奕坐起来,露出线条性感的光洁脊背,并作势要下床:“我送你。”
    “不用,谢谢。”
    他披起浴袍看了我一眼,还是坚持那句话:“我送你。”
    我想我开始有点儿恼羞成怒,冷硬着语气回答他:“说了不用。”
    这回我没等他再说话,就自己拎着手袋快步走出了酒店房间。
    我戴的墨镜遮住几乎半张脸,以一种自认无懈可击的姿态走出电梯走出酒店,直到快速钻进计程车内的时候,才敢把平展的眉毛皱了起来,然后双手捂住眼,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我发誓,在此之前,我想破头也没曾想过自己会跟沈奕这个人染上任何瓜葛。
    想我艾木也算得上是个合格的高级白领,上学时是国家奖学金获得者,工作后是金牌高级助理,从小到大赢得荣誉与夸奖无数,在数不清的勾心斗角中顺风顺水地爬到如今的位置,没想过会在三十岁之前结婚,没想过会在结婚之前因一场酒醉而发生一夜情,更没想过一夜情是跟沈奕这样的一个男人。
    沈奕,我那位不苟言笑的顶头上司的发小挚友,据说幼儿园时便擅长勾搭小女孩,
    长大了更是辣手摧花无数,富家子弟,巧言令色,一路扶花拨柳阅尽千万美色地爬到花花公子的位置,泡过我这样的女性估计没有五十也有一打,没有一打,也至少能数满两只手所有的指头。
    在计程车上我一直在思索一个问题,我前一晚上究竟是为什么要喝那么多酒呢?又究竟是为什么要跟沈奕上床呢?
    然而即便是醉意,也终究是自己犯下的错。想来想去,只有一句话能圆满地解释:这还真是……造孽。
    我很想找个地方花点时间,像总结公司各运城规章一样总结一遍这次的经验教训,然而我没有这个空闲。我甚至还没来得及回家重新换一套衣服,我那位一贯面无表情的老板就拨了电话过来。
    我看看手表,八点三十一分。超过准时的打卡时间已经有一分钟。
    我这位上司一向守时得过分,几乎堪称德国做派,且对延时迟到这类事情深恶痛绝,有一回有人在开会的时候迟了一分钟,他便将其挡在了会议室外拒绝再入内。
    我揉了揉额角,有些头痛。深吸了一口气,迅速在腹中组织好草稿,然后提起精神,接通。
    “艾木,”江承莫一如既往的清凉嗓音响起来,我正预备接受他一通责备,没想到他却说,“今天准你一天假。”
    “……”我张了张嘴,不能说不意外,“为什么?”
    他古井无波地答:“沈奕刚才给我打了电话。”
    “……”
    如果这是一部动画片,我想我一定能通过后视镜看到自己额头上陡然降下来的三根黑线。
    沈奕,你可真是……他奶奶的。
    我咬牙切齿地在肚子里问候了一句,定了定神,语气依旧温和:“谢谢您。那我五分钟后把今日您的日程安排发给您。”
    “嗯。还有一件事。”江承莫沉吟片刻,开口,“你昨天下班前分发的小糕点是在哪家店里买的?”
    我忍住不顺着神经脉络将思路蔓延开,只诚实汇报:“山东道和上海道的交叉口,横着奶油色招牌的那家。那地方离公司比较远,不过我这里有它家的电话,您可以叫他们送过来……”
    “不必了。”他打断我的话,说,“那地方离宋西学校不太远,我过去接她的时候顺便买了就可以。你有没有吃过其他口味?有没有什么好的推荐?”
    我继续眼观鼻鼻观心:“好吃的口味比较多。我一会儿一并发给您。”
    “可以,谢谢。”
    我还记得,去年这个时候有个刚从分部调到总部来的女孩子,上班第一天怀着紧张心情去给江承莫送文件,出来后便紧紧抓住了我的手,眼睛在放着光,声音在发着抖:“艾木姐,江董有女朋友了?”
    我不动声色地把自己从她手里抽出来,淡淡地说:“没有听说。怎么?”
    她兴奋:“怎么会呢?我刚才进去的时候江董好像在给一个女孩子通电话诶!通话的时候嘴角还带着微微的笑诶!表情还很耐心!而且说的好像还是什么旅游吃饭逛街的话题诶!江董还答应下班后去接她呢!这个样子怎么会还不是女朋友呢?”
    我在心里叹了口气,把一叠文件交到她手上,冷静地说:“那不是什么女朋友,那是跟他一起长大的妹妹宋小西。这些八卦留着下班以后说,你现在去把这些东西整理成报表,下班之前交给我。”
    我越年长,就越觉得,人各有命这个词真是精妙得很。
    这世上有人缺少机遇,穷此一生为生活奔波,却只勉强讨得一碗米三尺地;又有人像我这般,为了买得起香奈儿范思哲海蓝之谜,三餐紧张脚不沾地,高薪水的背后代价是日积月累的胃炎胆囊炎鼻炎和生理不继。
    然而还有另外一种人,譬如宋小西,就可以活得自由自在没什么烦恼。别人不得不苦思冥想的问题她永远无需考虑,别人费尽心思想要的当季新款包袋她只需刷一刷江承莫的卡就可以轻松买到。
    我在电脑前忙到两眼昏花时,总能听见有人在偷偷八卦完毕以后感慨宋小西:“唉,什么时候我也能有个这样的兄长给我撑腰呢?”
    和我一样劳碌命的闺蜜之前说得好,这世上总有一款女孩子,是生下来就让人感慨和羡慕的。
    我在平时看到江承莫和宋小西相处的时候,总是会莫名其妙地想到一句话,假如还有点前世今生可以讲,那么宋小西就是江承莫上辈子欠的债。
    似乎还是多得数不清的那种。
    曾有一次,我跟着江承莫去开某场董事会议,因事关重大,全体人员都精神集中疲惫不已,我坐在江承莫手边负责记录,被压抑的气氛压迫得大气不敢喘一口,江承莫的手机却在争辩最激烈的时候嗡嗡地震动起来。
    他看一眼,皱皱眉,随手翻了手机。又过了一会儿,手机再次震动了两下,他撑着下巴停顿了两秒钟,还是又翻回来。
    这回是一条短信,自动跳出来的黑框里写着来自宋小西:“我摔断了腿……SOS……SOS……SO……嗞嗞……”
    接着我就看到江承莫的眼角跳了两下,伸手按按眉心,顺便止住了正在演讲幻灯片的分部经理的嘴巴。
    再接着我就听到江承莫低沉地开了口:“不好意思,我有事需要离开一下。”
    “……”
    相信我,以上绝对是全体董事会成员不约而同发出的表情。
    再后来他离开,我整理资料走在所有高管后面,蔡经理想了想,走慢了几步,转头问我:“艾木,江董究竟是有什么急事?”
    我张张嘴,说:“对不起,我也不知道。”
    第二天江承莫仍是没有回公司,我奉命把他指定的文件送到家里去,走到公寓门口听到里面传来对话:“我想吃巧克力……”
    “没有巧克力。好好看你的语文书。”
    “巧,克,力……”
    “闭嘴。”
    “承莫哥哥……”
    “你喊一百遍也没用。”
    “……那我给你剥松子吃?”
    “再说话你就回你自己公寓。”
    这回宋小西彻底清净了。我定定神,敲了门,很快就看到宋小西裹着石膏的一条腿痛苦地悬着,看到我,正做鬼脸的面孔收起来,咳嗽了一声,改为端端正正地坐着。
    我离开的时候,无聊数着电梯数字一点一点增加,叮地一声电梯门打开,正要往里走,没想到看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
    我顿了一下,沈奕也顿了一下,然后我抢在他之前开口:“沈先生。”
    沈奕的表情就像是吞了一个鸡蛋,然后挤出一个笑容来:“嗯。”
    我进他出,然后我按了数字键,看着电梯门一点点关上,再然后他在彻底合上的前一秒忽然伸出了手。
    沈奕把电梯硬生生扒开,脚踩在电梯口,看了我一会儿,无视电梯的延时警告,开口:“艾木,我们不需要这么生分吧?”
    我淡淡地说:“我认为我们一直都是这样。那天是场意外,请你无视了吧。”
    他笑了笑,说:“你能无视得了?”
    我面不改色地说:“可以。”
    他歪头,又看了我一会儿,说:“要是我无视不了怎么办?”
    我说:“我想,至多一个月,以你的性格,你就会无视的。”
    我趁他沉吟的时候踩了一下他的脚,在他吃痛收回的时候飞快按下闭合键,然后一边嘴角翘了翘:“再见。”


    第 三十九 章    (二)

    时间又晃过一个多月,零散的有关沈奕的绯闻传入了我的耳朵,与他的新恋情有关。据说是一位前段时间刚刚获得某国际奖项荣誉的模特,身段一流,长相甜美,是杂志封面的新宠,云云。
    有同事在讨论沈奕钓人的技术越来越高杆,不过我只确认了他的谣传里没有出现有关我的任何词汇,接下去的话都没有再理会。我说沈奕是情圣,他果然是情圣。我说沈奕会在一个月内把那件事无视掉,他果然就在一个月内把那件事无视得干净彻底。
    我觉得我哪天若是失业,或许可以考虑开个摊子去算算命。
    不过很快细碎的讨论声就戛然而止,因为江承莫突然推开了办公室的门,环视了一周,最后落在我的身上,声音虽然悦耳却清冽地开口:“艾木,晚上的酒会你跟着我去。”
    我应声。等办公室门又关上,有人凑过来:“艾木姐,江董今天的心情好像不太好。”
    我说:“长只眼睛就看得出来,这还用你说?”
    她缩缩脖子:“江董到底怎么啦?”
    我把前一晚我下班后我能想到的江承莫可能发生的事在脑海中模拟了一遍,最后在她眼中闪烁的殷切而热烈的八卦光芒下,含糊地说:“也许和昨天的晚宴有关。”
    虽说我这位上司时常绷着脸不平易近人,且缺少耐心,然而他在工作中真正动怒的次数却罕见到几乎没有。即便是因一人的失误损失一笔不小的政府订单,或者是遭遇日本合作方突然且毫无理由的翻脸,他也只是皱一皱眉头,冷静地思索,冷静地一条条吩咐下去,冷静地主持紧急会议,冷静地力挽全局。他甚至极少会说重话。
    然而也是我这位类似于无敌超人的上司,在面对宋小西的时候就又一下子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会面无表情地指出宋小西脑子装载的是windows 2000系统,会唠叨会微笑会动怒,还会在出差极度疲惫半夜回酒店的路上在电话里忍受宋小西有一搭没一搭的废话。
    有一次宋小西偶然驾临公司总部,我进去送文件,手指头还没敲在门板上,便从半开的门里看到江承莫站在坐着的宋小西面前,一张脸面无表情,那姿势似乎是要弹宋小西的爆栗,后者很有预见性地闭上眼,她闭得很紧,眼睛都皱出了小小的褶子,江承莫看着她扬着的脸,手指动了动,却终究没有落下去。
    我要迈进去的脚步最终又退了出来。随后有人拍了拍我的肩膀,我回头一瞧,探头探脑的同事偷偷指了指办公室里面,小声说:“艾木姐,你还在其他地方见过这样情深意重的兄妹之情么?”
    我木着脸,冷声说:“什么样都不关你的事。快去工作。”
    其实我自己也八卦地觉得,我这位几乎是礼仪模板的上司对宋小西的呵护之情已经远远超过了基本的照料范围。
    我至今还能记得几年前宋小西正式通知江承莫自己的初恋终于建成时,我那位一贯沉稳淡定的上司的表情。他一向喜怒不形于色,连在工作上极度不悦时也只是抬抬眼皮,用锐利的眼神看着你,直到你自己低下头,灰溜溜地抱着东西重新整理。可那时候他读到宋小西答应对方交往的短信时竟然皱了皱眉,并且是对着短信读了半天,连不远处省委书记对他打的招呼都没有听见。
    我不得不悄悄靠近一些,微微动了动唇,不动声色地低声说:“江董。”
    我喊了两遍,他终于偏过头来:“什么?”
    “韩书记正在同您打招呼。”
    他这才抬起头来,嘴角抿起了极清淡的笑意。我看看他的视线所及之处,在心里叹了口气,硬着头皮继续低声说:“是右边。”
    “……”
    其实那天下午本来还有其他余兴节目,主办方还殷勤地提议带我们去附近的薰衣草花展看看,并且晚上在本地江承莫还有一场大学同学聚会,然而我那位上司只是淡淡地回:“不了。我还有点事需要赶回T市。多谢。抱歉。”
    于是连续三天工作到半夜十二点半,平均每天只能睡六个小时的我,因为宋小西的一桩恋情,以及江承莫的不知该被评为几分的操心,不得不跟着马不停蹄地又赶回T市。
    在路上时,我忍着困意观察江承莫仍然一脸淡然的表情,想了想,兴许是生理期前的暴躁期作祟,竟然忍不住冒着砍头之罪不怕死地开了口。
    我说:“江董。”
    他从杂志里转头:“什么?”
    我低声说:“宋小姐有自己判断是非的标准,您应该考虑给她多一些自由。”
    他看看我,又低头翻杂志。过了一会儿也没见他看完一页,再过了一会儿,我都以为他要藐视我的建议的时候,他淡淡地开口了:“她还小。”
    “……”
    我除了无话可说,就还是无话可说。
    这世上也许有兄长熟知妹妹的衣服鞋子乃至帽子的尺码,也许还有兄长会告知妹妹自己所有的电脑和银行卡密码,也许还有兄长对妹妹的脾气了若指掌以及纵容宠溺,也许还有兄长担心妹妹的每一桩恋情每一次感冒每一回生理痛,但是至今为止,就算我自认平时已然阅人无数,江承莫也还是我遇到过的兄长里可以把这些事为了一个无血缘的妹妹统统都做到完善无纰漏的第一个并且是唯一一个兄长。
    晚上酒会江承莫带我出席,在应酬完两位老总以后,我在人群的缝隙里看到了沈奕。
    下一刻他也看到了我们,再下一刻他顿了顿,向服务生要了一杯红酒,向这边走了过来。
    我安分地知道他过来的目标是江承莫,不是我。在这种无趣又不得不参加的酒会上,沈奕看到江承莫,就像是苍蝇盯上了鲜花,往往是以一口吊儿郎当的调调喊着“承莫啊”,接着就柔弱无骨扮成一副娇小可依的模样蹭了过来聊天。
    我从未见过像沈奕这样聒噪又奇特的精英人士。从八卦到养生再到美女,即便江承莫一声不吭,他也能以独角戏唱做俱佳从头说到底。不仅如此,他还总是一副风情万种的模样,习惯勾着江承莫的肩搭着他的背,然后拐着口气开始说话:“江先生,您今天又多愁多病身了吧?”
    江承莫眉目不动,回:“是你脑子被驴踢了才对。”
    沈奕“啧”了一声:“宋小西昨天晚上可是被某个人给盯上了哦。你再不抓紧可不要后悔哦。”
    江承莫向前走了一步,把他的手臂从肩膀上甩下去,依然面不改色地开口:“宋小西被谁盯上是她的事。李唯烨在这里成不了什么大气候。”
    沈奕笑得桃花眼妖娆:“是,是是,是是是,李唯烨不是什么大气候,宋小西也只是你小妹,你一个月以后要是还能这么说我沈奕愿意跟你姓。”
    沈奕的话音落下,一只纤细的手穿过他的臂弯挽了上去,随即一个柔和的女声笑着响起来:“你是要改名叫江奕么?怎么觉得这个名字不太符合你的形象呢?”
    我循着声音望过去,这位沈奕的新女伴笑意流转,娇嫩欲滴,是美女中的美女,只是面容有着几分熟悉。
    倒是美人花比我还惊讶,带着几分欣喜:“艾木?你是艾木?”
    我终于想了起来。
    原来沈奕无意间招惹上的人是我大学本科的同班同学。那个时候她美貌的名声便远播至院系之外,几年之后,如今在这酒会上,她也仍旧光辉璀璨,流光溢彩。
    沈奕弯起的桃花眼渐渐收了笑意,看看我,再看看她,说:“你们认识?”
    周晓妍笑着说:“艾木可是当年我们院系的风云人物,稳当当坐着年级第一的位置,哪个敢不认识?”
    我自动跳过沈奕微跳的眼角,也笑着说:“风云人物这个称呼绝对不敢当。我的名声可不如你响亮。”
    随后的时间里有了事情做。周晓研是个善良而且热情的人,她从沈奕的臂弯脱离开,挽上我的,然后叽叽喳喳便是一番对大学时代的回忆和唏嘘。聊各奔东西的同班人,叹垂垂老矣的老教授,后来便提到了婚姻嫁娶。
    她问我对未来的意向,我说:“暂时还没有碰到想让我恋爱结婚的人。跟嫁娶比起来,我倒是希望能再涨涨薪水。”
    这话被江承莫听到,他淡淡笑了一声,转头看向我,很是痛快:“行。等明天出差回来我给你涨工资。”
    我双手合十,头向下压:“那就多谢老板了。”
    周晓研只是笑:“江董既然这么好,那索性就再好一点,帮我们家艾木寻个男朋友怎么样?”
    “配偶这种事,江董自己还没有呢,你还让他帮别人忙。”沈奕双手插兜,慢吞吞地一眼扫过来,恢复了漂亮的花花公子式微笑,“什么时候等江承莫把宋西抓到手,这事儿再聊。”
    “宋西是谁?”
    沈奕温柔一笑:“唔,江承莫的童养媳。”
    “……”
    酒会散去后,我因与周晓研顺路,硬被一起拖上了沈奕的车。我和她一起坐在后座,扭头看着窗外,耳朵里塞进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话。
    我虽没有刻意听,还是从对话里听出了几分味道。后来周晓研要了我如今的手机号后先下车,我和沈奕处在同一密闭空间里,过了几分钟,我思索片刻,开口。
    “沈奕,周晓研是个不错的女孩。你辜负其他人可以,最好别耍她。”
    沈奕慢悠悠地说:“我要是耍了你打算怎么办?”
    我说:“我不能怎么办。”
    “可你也看出来了,她好像不幸地上了贼船,挺喜欢我。”
    “你最好自己看着办。”
    他从后视镜里冲我一笑:“你吃醋了?”
    我眉毛皱了一下,说:“吃醋你个头。”
    “你大学的时候跟她很熟么?”
    “这跟熟不熟悉没关系。以她的相貌气质和品德,就算我仅仅作为她的同班同学,也有必要维护她一次。”
    “你会这么有好心?我还是头一次看出来。”沈奕笑了一声,“我还以为你这些年在社会上摸爬滚打,早就把这些好心磨没了呢。”
    “能把这些东西磨没的那是天生的禽兽,比如你。我不是。”
    “宋西前两天告诉我,据说最近好像网上有几个言情网站很流行人兽恋。”
    我望着车窗外不吭声。
    “其实你还是在吃醋吧?”
    我扭回头,静静地说:“你放屁。”


    第 四十 章    (三)

    我跟随江承莫出差回来后第二天,在办公桌上发现了一大捧鲜花。只花枝就一大捧,花瓣鲜红欲滴,花苞含羞待放,我看了片刻,察觉后面似乎有眼睛在看我,一扭头,所有的同事都齐刷刷地低下头各忙各。
    我在心里叹了一口气,翻出被压住的小卡片,发现上面画了当下最流行的手机游戏愤怒的小鸟,一只绿色的猪正躲在砖头搭的房子底下不肯出来,一只红色的肥鸟正纠结着眉毛不顾一切地往房子上面撞。
    右下角则标着一个“沈”字。
    我把卡片揉碎扔到垃圾桶,正发愁这捧鲜花装不进去,考虑要不要直接扔去楼下,眼角余光却瞥见电梯口打开,沈奕迈着慢悠悠的步子走过来。
    沈奕来这座大楼的次数很频繁,且每次都带着一副桃花泛滥的面相,还很会甜言蜜语,导致这里一堆小姑娘至今都没法对他免疫。很快就有人迎了上去,笑着说:“沈董是来救我们于水火之中的吗?”
    “怎么了?”
    “江董这两天情绪都不大好诶,沈董知道缘由吗?”
    “知道。”沈奕被顺势拉着靠在桌沿边,两手插在衣兜里,眼角一斜,两条腿懒散地一搭,笑着说,“知道可不能告诉你们呀。”
    “讨厌啦……怎么能这样啊?”
    沈奕笑得春风招摇:“你们这两天也没什么别的新闻?天天想八你们老板的卦,这样可不好哟。”
    “我们天天忙得脚不沾地,天天绕着老板转,不八卦这个还能八卦哪个啊?哦对了,还有件事,今天艾木姐收到了一大捧鲜花哦。”
    沈奕眼睛一瞟,我只当没看见,听他笑着扭头问:“那鲜花很好看吧?全玫瑰,红灿灿。”
    “咦,你怎么知道?”
    “我怎么不知道呢?你知道谁送的吗?”
    “艾木姐不给说……”
    “不用问她了,我来告诉你,那是我送的。”
    沈奕又是一笑,拍拍已经呆滞了的小姑娘的肩膀:“我去看看你们那位心情不好的老板。你们都工作去吧。”
    沈奕一消失在办公室门的后头,我便感觉到办公室里寂静一片,全体十几双眼睛都齐刷刷地落在了我身上。
    我在心里呻吟一声,站起身来,没什么威力地扫视一圈,绷着脸冷冷地喝:“都去工作!”
    过了一会儿我去办公室抱文件,在敲门之前听到里面传出幽怨的调调:“我给你当免费军师,你不感谢我也就算了,还把我往外轰,有你这样的人吗?”
    江承莫冷笑:“往外轰的才是人,往里轰的都是猪。你是猪?”
    “我告诉你,你别转移话题啊。”沈奕说,“我就没看见过像你们两个这样磨磨唧唧的人。有什么好瞻前顾后的啊?你难道还担心宋西以后不认你这个兄长了?得了吧,就她那小样儿,没了你她是想没了主心骨吗?你就直接上就好了嘛,把宋小西弄出来,给她说,你有两个选择,一个是跟我谈恋爱,一个是跟我去民政局。否则你就别再认我这个兄长。她肯定得选一个啊。出了什么问题我来担待还不行?”
    “扯淡!”
    “美人计你懂吧?苦肉计你知道的吧?你就这样,然后这样,然后再抱住宋小西,然后再这样,”我听到一声击掌,“这事儿百分百准成啊!”
    “狗屁!”
    “哎呀咱俩打个赌还不成?你真按照我说的去做,要是失败了,我赔你一辆车给你安抚安抚还不成?”
    江承莫冷冷地嗤了一声:“东风牌拖拉机?”
    “是保时捷!保时捷最新款总行了吧?”
    再然后我没听到有人说话,再然后我就听到哐当一声,沈奕的嚎叫传出来:“我好歹也好心好意,你发火也不用这样吧?”
    我凝神屏气,悄无声息地往后退了两步,做出低头刚到的姿态。很快办公室的门就被打开,我一抬头,正对上系袖口的沈奕。
    我又低头,恭谨地说:“沈董。”
    他“嗯”了一声,向前一步,我后退一步,他又向前一步,我一动不动,在距离他鼻息十公分的地方站定。
    他笑着说:“花好看么?”
    我说:“好看。”
    他又说:“你喜不喜欢?”
    我回:“不喜欢。”
    他突然俯身,我吓了一跳,立即又后退一步,警戒地望着他:“沈先生,请你自重。”
    “我自重七十公斤,十分符合国人健康标准。”他漫不经心地笑,“我今晚请你吃饭吧?”
    “我有事。”
    “那明天?”
    “每天我都没空。”
    他还是不以为意,想了想,说:“你今年二十七岁了,是吧?”
    “……”
    敢询问年龄,我的眼神像利刃一样飞过去,没想到他仍旧恍若未闻,接着说:“我听江承莫说,你好像从毕业以后进了这家公司,就再没谈过恋爱?”
    “……”
    “那你之前谈过吗?”
    我强自镇定,想从左边绕过去,被沈奕眼疾手快地挡住,又想从右边绕过去,又被他眼疾手快地挡住,最后我狠狠踩了一脚,他倒吸一口凉气,面带苦痛地伸出两只修长手臂,拦在了我面前。
    “你究竟想干嘛?”
    他低下头,眼睛里是一等一纯净无暇的真诚:“我喜欢你呗,喜欢你到骨头里了。你要是现在名花无主,不如我们两个交往一下怎么样?嗯?”
    我环顾四周,这里是公众视线的死角。只要江承莫不走出来,这里就只有我们两个。
    我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手忽然从他的腋窝穿过去,腿磕到他的膝盖后窝上,一只手固定住他的喉咙,一只手手肘狠狠砸在了他的后背上。
    这是小学一年级老师让我代她体罚学生时,我想出来的新方法。
    沈奕闷哼一声,我在他跌倒之前松开他。他后退一步,捂着喉咙,微微瞪大眼睛,像是看一只怪物一样看着我。
    我瞥他一眼,扬长而去。
    这几天江承莫明显心情很差。他心情差通常都不会表现在脾气上,也不会表现在言谈举止中,而是很大程度都表现在办事的效率上。
    江承莫连开会的时候都在走神,刚刚从分部升上来的王经理演讲完毕,停下来等着他讲话的时候他仍在单手托着下巴,王观看他无表情无反应,神情愈发忐忑,求助地看向我,我咳嗽一声,低下头,硬着头皮低声说:“江董。”
    这回他终于清醒过来。抬起头,沉默一分钟,开口:“预算不行。业绩还能再进一步。其他可以。下一个。”
    晚上下班之前我把办公室用过的垃圾收走,下楼的时候不慎和江承莫一起。我这位老板在公司里一贯惜字如金,这次却在电梯里开了口:“艾木,你家里催你找男朋友了没有?”
    我说:“提过两次。”
    他又问:“你想找个什么样儿的?”
    我想了想,说:“最好能罩得住我,有主见,能给我出主意。”
    他极清浅地弯了弯嘴角,又问:“没有了?”
    “其他的都是次要的。”我答,“我当然还希望我的男友英俊有魅力,身高一米八零以上,身材修长有气质,足够温柔,足够体贴,足够善解人意,有耐心,有充足的时间陪我,还能时不时给我一点惊喜。但这些不可能都满足,所以我只要求他能满足我最主要的就可以了。”
    他这次略有思索,淡淡地笑了一声,没再说话。
    我总疑心这场无心的谈话是否产生了负效果。因为第二天江承莫出现在办公室时,我非但没有看到他的脸色有半分和缓,反而是更加冷淡。他一贯不喜欢饭局和聚会,接下来的几日就更是倦怠,让我把所有的酒会晚宴都推了个一干二净。
    而再接下来的几天,我终于从风传中证实了自己八卦之余的无谓猜测。果然是江承莫一直呵护备至的妹妹宋小西那里出的问题。
    她谈恋爱了,可惜男朋友不是江承莫。
    再接着,宋小姐男友的真实面目也浮出水面。据说是来自A城一家集团的李公子,家世好相貌好身材也好,耐心,温柔,体贴善解人意,还陪着宋西把T城好玩的好吃的统统都玩了一遍吃了一遍。
    我再回想一下我那天下班时候和江承莫的谈话,身后忽然刮过了一阵凉意。
    尽管江承莫从来都是天之骄子,想要什么似乎都是信手拈来,可我瞅着他这些天的神情,就只同情地想到了一个词。
    真是……悲催啊。
    老板一不悦,到头来倒霉的还是打工仔。江承莫最近下班的时间越来越晚,从五点半拖到六点,又从六点拖到七点,最后竟然有史以来第一次拖到了晚上八点。
    老板不走,我们又如何敢先走。于是一干打工的苦命人几乎是望眼欲穿地瞪着江承莫办公室的方向,眼睛一眨也不眨,几乎都要僵硬成了望夫石一块块。
    熬到晚上八点十分的时候,我们都已经饥肠辘辘。有同事撕出仅剩的一包奥利奥,没一分钟就被化身饿狼的人们瓜分完毕。我在同事们的怂恿下鼓起勇气去敲门,手指刚刚挨到门板,就听到里面有极其阴沉的声音传出来:“宋西,你不要告诉我,你现在正站在A市的地盘上。”
    江承莫基本没有在工作中用这样的语气说过话。至少我至今为止没有听到过。他此刻的声音就像是刚从冬天的冰湖中拎出来,带着丝丝可见的凉气,以及裹着一重重的冰碴。连我都有一点惊心。
    我正准备命苦地退回去,里面砰地一声响动,似是物体被砸中的声音。
    很快办公室的门就被从里面拉开,江承莫脸色不豫地出现在门口,看了我一眼,便冷着眼角大步离开。
    而我回头一望,办公室地面上赫然安静地躺着江承莫那只尊贵的银白色限量版手机。只不过如今那只传说中属于最结实牌子的手机,如今已经堪堪四分五裂。据我目视,最远的碎片甚至都迸到了五米以外。


第 四十一 章    (四)

    闺蜜有一段时间研究塔罗牌,曾故作玄妙地对我说,你得相信,这世界正反相吸物物相克,总有个人让你舍不得,放不下,食髓知味,咬牙切齿又无可奈何。
    而这个人就是你命中注定的MR. right。
    MR. right这个物种,我自认活过二十八年还不曾遇到过,但是我觉得,对于江承莫来说,Miss Right他大半应是遇到了。
    第二日上午,摔了手机的江承莫没有在公司露面。而我则在众目睽睽之下收到一个包裹,来自国外,寄件人签名上是龙飞凤舞的一个“沈”字。
    我在同事们孜孜以求的目光之下硬着头皮把包裹拆开,没想到里面会只盛了几片叶子和几块石头。
    叶子制成标本,石头明显是沈奕在海边捡的,上面甚至还带着点儿沙子。我把东西都拿出来,又在最下面发现了一张照片。
    照片正面拍摄了一小片紧挨海水的沙子,上面被人用手指勾出了“艾木”两个字。右下角还画了一个心形。
    我再把照片翻到背面,上面则写着“马尔代夫,致吾爱”七个大字。
    我浑身的汗毛一个接一个地紧缩关闭,感觉到牙齿开始发酸,脖子后面起了一层又一层的鸡皮疙瘩。
    我把东西统统收进最下层的抽屉里,深吸一口气,假作没有看到周围人们不动声色瞟过来的视线,继续眼观鼻鼻观心地工作。
    过了一会儿,有陌生电话号码拨进来。我接起来,来人报的姓名竟是沈奕的助理。
    我说:“你好,请问有什么事?”
    “不好意思打扰到您。是这样,如果方便的话,我想向您询问一下沈董现在的去向。”
    我柔声说:“赵小姐,你才是他的助理。”
    没想到这位助理比我更温柔:“沈董说只有您才知道他现在在哪里。让我有事的话先找您。”
    “我不知道。”
    “沈董离开之前说您会收到他的包裹,所以一定会知道他现在在哪里。”
    我咬着牙深吸了一口气:“我没有收到什么包裹。”
    “这……”
    我果断挂了电话。
    我忍住打电话给沈奕的冲动,拼命告诫自己拿出工作时忍者神龟的能耐来,五分钟后总算把这口气生生咽了下去。
    下午的时候又收到一通陌生号码,这次来自江承莫:“艾木,把我的笔记本电脑送到总医院来。病房号A座1407.”
    “……”这位老板每年体检时指标都正常得过分,能住院着实出乎我的意料。我说,“您生病了?”
    “我没事。”江承莫语气听起来竟然还有几分无奈,我甚至一瞬间想到了他在揉额角的模样,“只不过是有人小题大做而已。总之你送过来就可以。”
    我应声,很快就听到有女声在电话那头隐约夹杂进来:“你竟然敢说我在小题大做?我要不是突然想着去你那儿看望看望你,你是不是就打算在家里烧糊涂过去了?发烧两三天也不知道治,你成心的是不是?……”
    再后面的我没听清,因为江承莫很果断地挂了电话。
    我拎着电脑去了总医院,按图索骥后发现江承莫病房的门没有关严,有清晰的对话从里面飘出来:“我只不过是一个发烧,您至于这么火急火燎吗?还让我住院?”
    “都三十九度五了,你还敢不当回事!你都昏迷不醒了!”
    “我那只是在睡觉。”
    “你还敢跟我犟嘴?我还不是为了你好?”江夫人声音不高,但足够威严,“还有,你跟小西多久没回江家看看我们了?你欣姨跟你提过好几次,希望小西能过去看看她,你怎么都不转达?”
    “欣姨现在这种培养感情的方法本身就不对。宋西过去看她只会让母女感情更恶化。我跟欣姨提过几次,她都不采纳。等她自己想通了再说。”
    “江承莫,你行啊,都敢教训起长辈了?”
    “妈,这是病房,您也说了我在发烧,您能小点儿声么?”
    “那你也得让我省心成不成!你跟宋西是不是觉得你们大了我们老了,凡事都可以不告诉我们了?宋西交了个男朋友这种事,她要是不好意思说,你怎么也不跟我说?”
    江承莫的声音轻描淡写:“又不是什么大事,早晚都得分手。”
    江夫人的火气又被激了出来:“听听你这是什么话!”
    我在心里叹了口气,敲敲门,拎着笔记本和资料进去,江夫人看到我,很快又扭头对着江承莫发火:“都住院了你还充哪门子忙碌?你不看这些东西公司一时半刻就会倒吗?”
    我还从未见过我的上司如此孩子气的一面。面对这般不能强攻只能智取的棘手炮火,他的回应是倒头躺在了床上,把自己全部塞进被子里,声音隔着被单淡定地传出来:“艾木,你帮我送送江夫人。”
    一贯优雅贵气又美丽的江夫人气得杏眼圆睁,指着被罩那一团白色直吸气:“江承莫!”
    等我一直把江夫人送走再回来,江承莫已经把文件都看了一遍。他脸上留有发烧时的红晕,掩去两声咳嗽后对我说:“帮我重新办一支手机。”
    我低头,从包袋里取出一只一小时前从数码商店里买到的苹果手机,递过去。
    江承莫看看盒子:“……”
    我说:“SIM卡没有摔坏。已经剪完安在里面。”
    江承莫:“……”
    他看我一眼,开机。不久后有多通关机电话提醒弹出来,我看他一条条翻过去,最后把手机扔到一边,面无表情。
    这一刻,我真怀疑他这次叫我过来究竟是让我带电脑还是买手机。
    第二天江承莫将江夫人的警告置若罔闻,扔了输液瓶出现在公司里。而我则再次收到了来自国外的加急包裹。这回沈奕去了新加坡,包裹里还是几片叶子几块石子,以及一张在新加坡沙滩上写着艾木两字的照片。
    然后,沈奕的助理再次打过电话来询问他的行踪。
    我终于认为没了忍耐的必要,直接将电话拨了过去。
    沈奕开头吹了声口哨,笑意盈盈的声音听了十足的欠扁:“包裹都收到啦?”
    “你脑子被海水冲走了?”
    “咦,你难道不喜欢那些小东西?”
    “我不喜欢。”
    “那你扔了就好了。”沈奕口气里透着不以为意,说,“不过我倒是听你那位大学同学周晓研说,你大学时代的梦想之一就是希望有大把大把的钞票,做个全职太太,然后你的男人不管是在世界哪个地方,都能记得你。”
    “……”
    “周晓研还说,你当时特别文艺,这些话的原话是你希望能面朝大海春暖花开,你的男人在沙漠绿洲捧起水喝的时候要默念你的名字,在海边游玩的时候要在沙滩上写上你的名字,以及去玛雅文明……”
    我打断他的话,咬着牙一字一顿:“那不是我说的。那全都是周晓研自己的梦想。”
    “瞎说。”沈奕慢悠悠地继续开口,“周晓研的梦想我也顺便问了,她说她希望能在新西兰拥有自己的别墅和农场,自己开拖拉机挤牛奶收割小麦。然后赚了钱买翡翠珠子,闲着没事洒到床上一颗一颗地数。”
    “……”
    他开始拿捏出一股诱惑的调调:“所以你看,我没说错对不对?艾木同学,你何必把自己捂得这么严实?我这么喜欢你,你享受一下被人喜欢的感觉难道不好么?”
    我冷冷地戳破他努力营造出的气氛:“你闭嘴。”
    沈奕“啧”了一声,还在再接再厉:“艾木,你是女人。女人呢,生来就得有点享受的自觉。江承莫拿你当男人使,可你自己不能把自己真的当成个男人。女人生来就是被呵护的。而你要是答应跟我交往,你可以放心,我肯定会好好呵护你的。”
    我深吸一口气,说:“沈奕,你做件好事,跳海去吧。”
    宋小西去A城三天,江承莫面色如常。他淡定地主持会议,淡定地签一份份文件,甚至还淡定地和他的前女友左纤出去吃了一顿饭。
    就仿佛那一天摔了手机的人不是他一样。
    只不过我还是留意到了一点不同。
    江承莫对手机的依赖性似乎比之前更高。不论是他在主持会议还是会客抑或饭局,他的手机都会放在手边十公分内,甚至他连走路的时候都会把手机搁在手里上下把玩。
    宋小西去A城第四天,我刚把进度向江承莫汇报完毕,脚还没有迈出办公室,突然接到了宋小西的电话。
    “江董……”
    “什么?”
    我又走回去,把手机屏幕示意给他:“宋小姐的电话。”
    下一刻我看到江承莫手里慢悠悠转着的钢笔”啪嗒”一声,被他按在了桌子上。
    基于江承莫是我的顶头上司,我很不厚道地按下了免提键。
    “宋小姐,你好。”
    很快我就听到了宋小西迟疑的声音:“我听沈奕哥哥说,承莫哥哥生病了。是真的吗?”
    我偷眼去观察江承莫的脸色,他的眼睛里有东西微微动了一下,又很快隐匿,变作面无表情。
    他冲我对口型:“就说我没生病。”
    我暗中叹了一口气,说:“江先生的健康状况看上去和以往一样,并没什么不适。”
    说完我再次偷眼望过去。没想到这次江承莫竟然用双手捂住了眼,掩去一个装腔作势的呵欠,做出了一副“我很困我真的很困”的模样。
    我暗中叹了第二口气。
    “那他现在在公司吗?”
    “是的。”
    "他……最近心情怎么样?"
    我抬头又去看江承莫,他敛正了神色,继续无声开口:“我没事。”
    于是我只得继续照本宣科:“宋小姐,你也知道,江先生在公司是位喜怒不形于色的老板。”
    等宋小西挂了电话,如今的我再看一遍江承莫的表情,一瞬间福至心灵,忽然有点儿领悟这两天我这位老板将手机几乎视为情人一般的存在是为何了。
    我收了手机打算出去,转身关门的瞬间听到江承莫的电话响起来。他瞥过去一眼,皱眉,又展开,再皱起来,然后双手抱臂,嘴唇微抿,一直听着手机铃声,却又不接。
    爱情就是甜蜜的折磨。我在关上门之前,突然十分文艺女青年地想到了这么一句。
    下午开会,江承莫明显的心不在焉。他神情有些倦怠,单手撑着额头听季度报告,我离他很近,便能听到他的手机短信每隔几分钟便在嗡嗡作响。
    江承莫在开会初,眉间还敛着几分冷意,等翻了十几条短信以后,脸上的清冷逐渐消失。最后王观战战兢兢讲完,在等待回复时江承莫终于抬起眼来,瞥了一眼幻灯片上的数字,而后嘴角竟然淡淡地弯了弯。
    “不错。”
    江承莫极少会用这两个字。他平时说一声“还可以”就已经是很大的褒奖。于是我仿佛一瞬间看到王观身后有条尾巴“嘭”地一声冒出来,并且直直地翘到了天上去。
    散会的时候王观扯住我,眼睛里几乎饱含了盈盈的泪光:“艾木,今天晚上我请客,你一定要去。”
    “请客?理由是什么?”
    “你难道不觉得我今天好运当头了么?我竟然能从江董口中听到不错两个字!真是不枉我废寝忘食带着团队连着做了两个星期,没一天睡过囫囵觉……”
    我低头微微叹了一口气,抱着文件低声打断了他的漫想:“王经理。”
    “什么?”
    “不是我打击你。你难道以为江董今天的夸奖真是因为你那计划书完成得不错么?”
    王观的脸垮了一半:“……你的意思是?”
    “我再换一句。你难道以为你上回被江董批也是因为你做的预算不够好么?”
    “……”王观望望远处已经看不见的老板背影,慢慢地说,“你上回后来说是因为江董的妹妹宋小西……这回该不会也……江董他……”
    “你听过成也萧何败也萧何么?”我同情地看他一眼,“我劝你今天再去找找漏洞,过两天江董可能开始对着你同一份文件挑毛病了也说不定。”
    “……”
    次日早晨,我给江承莫汇报当天日程安排,他点了点鼻子,沉吟片刻,问我:“中午和下午都没什么事情?”
    “是的。”
    “你确定?”
    我很确定。
    但在老板的眼皮底下,我还是把这话生生咽了回去。我低下头苦苦回忆,实在想不出还漏掉了什么。过了一会儿,突然有根神经搭对了弦,立即抬起头,语气肯定且真诚:“对不起,是我忘记了。前段时间A城分部的付总邀请您去A城看看新建的工业园。今天下午没有事情的话,或许您可以考虑去一趟……”
    这一次君心难测的江承莫终于微微颔了首:“可以。”
    我很想重重叹一口气,表面却仍旧恭敬:“我现在去订机票。”
    并且去的时候要两张,回来的时候是三张。
    这句话我在江承莫的眼皮底下,也生生地咽了回去。
    中午付总前来接机,姿态恭谨而且小心翼翼,明显是对江承莫突然大驾光临表示了莫大的惶恐以及受宠若惊。
    他在无人注意的时候拖住我,低声说:“艾秘书。”
    “什么?”
    “分部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为什么会劳驾大老板突击检查?”
    “难道不是你之前说请江董前来参观新工业园的么?”
    “我随口那么一说,哪里敢奢望会真来……你真不能给透点口风吗?”
    “没什么口风。”我说,“你安排一顿午餐,下午尽快参观完工业园,然后再配一个司机给江董,剩下的就不用管了。”
    “就这么简单?为什么?是要微服私访吗?”
    我望望机场大厅高高的天花板,说:“不是。”
    “那是什么?”
    “秘密。”
    “……”
    总的来说,接人的过程并不算特别顺遂。回来的航班上是三人,从机场回去的车子里又变成了两人。我扭头看一看老板脸色,冷得就像是一块冰。再加上感冒的疲惫,以及他的皮肤一向偏白,此刻面部皮肤都有点儿透明。
    也不知道究竟又是哪里出了问题。明明刚才在A城宋小西下榻的酒店楼下两人还有种别扭的和谐。
    次日江承莫没有来公司。倒是晒黑了一圈的沈奕迈着悠闲的步子出现,还一人一份带来了小礼物,听闻江承莫没在,眉毛一挑,笑着说:“嗯?那正好。我找艾木。”
    他在全体同事诡异的眼神底下,把一份巴掌大小的礼物放在我桌上,然后双手一撑,坐在了我的桌子上。
    我用眼神扫射他,他依然淡定地用一把欠抽的委屈语调对我说道:“别闹脾气了吧?我给你道歉。”
    “……”
    他继续唱做俱佳地自导自演:“乖啊,你看我给你买了一盒巧克力……”
    我唰地站了起来:“我们出去谈。”
    到了茶水室,沈奕把门一关,在我身后开口:“既然今天你老板不在,你可以早退一会儿的吧?我们晚上一起吃个饭吧?”
    “沈董,疯人院在街头右拐请直走。”
    沈奕自动把话跳过去:“我给你寄的那些包裹呢?你塞到哪里去了?照片背面你都看到了吧?”
    “扔了。没有。”
    沈奕仍然笑意盈盈,忽然欺近一步,我还没有来得及格挡,他已经在我的脸颊上落下一个蜻蜓点水的吻。
    我大怒,手迅速伸出去,想要再度做出上一次的招式,没想到这一次他身手超乎我想象的敏捷,竟然一握一拉一推,一眨眼的功夫竟是我被他双手固定住按到了墙上。
    “欲擒故纵你听过吧?”沈奕在我耳边轻声开口,“上回是我让着你哦。”
    我咬着牙瞪着他,胃都被气得隐隐发痛:“放开。”
    他很听话地立即放开。然后手指抚上下巴,瞧我一眼,笑了笑,忽然闪电般伸出手,摸了摸我的侧脸。
    沈奕在我不假思索挥臂出去的同时后退一大步,笑着说:“亲爱的,我明天再来。”
    “你去死吧!”
    沈奕离开以后,我抚平呼吸坐下。一瞬间办公室里十分寂静,然后后面有同事幽幽开了口:“艾木姐,按照本楼层定律,谈恋爱者必请客。你没忘吧?”
    我深吸一口气,扭过头:“我什么时候谈恋爱了?”
    “不要再嘴硬啦。”另一人接话,“艾木姐你不早就跟沈董在一起了么?”
    我抑制住想大吼的欲望,说:“我和他没关系。”
    同事齐刷刷地甩给我各种鄙视加不信任的眼神:“鬼才信。你们两个都去茶水室卿卿我我了,出来的时候还都满面潮红,除了在那啥啥还能在干啥?沈董在国外还给你寄礼物,一天一个,还送玫瑰花,怎么可能没关系呢?”
    “是他闲着无聊。”
    然后同事异口同声地回我:“切……”
    为什么普天之下所有人都认为我是沈奕的新任女友?
    简直莫名其妙。
    江承莫近日来感冒反复,又拒绝医药,导致病情越发难缠。而他的脾气也越来越糟,说话越发言简意赅,电话拨过去也越发得找不到。
    他的公寓中多了一位江夫人强制安排来的王阿姨,负责江承莫每天的饮食照料。一日我过去,王阿姨在我进门的时候便对我使眼色:“艾小姐,你今天最好少说少做。”
    我微微地笑:“发生什么事情了吗?昨天不是还好么?”
    王阿姨指了指卧室的方向,把手凑在嘴边悄声对我说:“昨天下午小西来探望,两个人不知为什么闹翻了。承莫自从小西走了以后心情就十分不好,昨天晚饭没吃,今天早饭也没吃,一直闭着眼说在睡觉。”
    “为什么会闹翻?”
    “不知道呢。我做饭的时候就听见卧室里砰地一声响,出来的时候就只看到小西捂着嘴急慌慌地跑出去了。我再去敲承莫的门的时候,他捂着额头,像是不知为什么撞出了一块淤青。”
    “……”我抑制住开始浮想联翩的思维,咳嗽了一声,还是硬着头皮往卧室的方向走过去。
    我得见老板真颜的时候,果然发现他头上多了一块淤青。因为皮肤白,就更加明显。我清咳了一声,只当没看见,把文件交过去,等了十秒钟,他皱起眉,捏着笔开始在上面勾勾画画。
    蓝颜色的水笔在纸张上越画越多,我胆战心惊地站了两分钟,他把文件夹合上,扔过来,重新缩回被单里,吐出一句话:“让他们重新做。”
    “……”
    可怜的王观。同一份文件,在几天之前还受到同一个人的夸赞。
    一向隐忍克制的江承莫,这一次因为未知的并且和宋小西有关的缘由,终于迁怒到了员工头上。不止是王观,我也遭了殃。先是被挑剔格式,再是被指摘错别字,江承莫语气严厉,用语不留情面,让我悚然而惊。
    我有苦不能言,只能下班扔了缺角的茶杯以泄愤。
    又过了几日,江承莫从感冒进阶为发烧,备受折磨。江夫人终于摆出长辈的威严,强制将他按去了医院,还被迫做了一次全身体检。
    体检的结果显示很健康。于是江夫人只得又在江承莫的坚持下任由他回家休养。
    又过了数日,江承莫的情况终于转好。他终于正常地上下班,脸色也恢复了正常的面无表情的模样。我跟在他身后,他走到办公室门口,握住长长门把的时候突然停下来,回头望向我。
    他的手指在金属上摩挲了两遍,说:“宋小西如果找到公司里来,你就说我不见她。”
    我抬起头,他已经推开了办公室,头也不回地又补充了一句:“就这样说。她问理由的话,就让她自己去想。”
    得到如此命令的第二天,宋小西果然出现在公司顶楼。
    我硬着头皮,赶在她面前挡在办公室的门板前,言语迟疑,又不得不开口:“宋小姐,江先生嘱托过,他现在暂时还不想见你。你也许可以过两天再来。”
    宋小西听完,扭头就走。电梯门关上的一瞬间,江承莫办公室的门被人从里面拉开,我这位闷骚到极点别扭到极点的老板站在门前,神色冷淡,浑身散发的冷冽气息远播到五米远。
    过了一分钟,他还是盯着那扇电梯。又过了一分钟,江承莫紧抿着唇,一言不发地跟了出去。
    我站在原地叹了一口气。
    当天晚上我到家前,想起来早晨一度提醒自己晚上要买米的事,走到门口又原路踱回去,在小区超市买了一袋十公斤的米。
    米袋不轻,我三步一停走回去。忽然想起以前和闺蜜讨论是否想要一辈子单身过下去的问题。我当时愤世嫉俗,说找个男人还不如养一条狗代替,男人不比狗忠诚,也不比狗乖巧,也不能每天下班的时候等着我回家,要男人何用?
    而闺蜜则鄙视地瞧我一眼,说,这种事想想挺美好,可你一个女孩子,没有男人你就得自己拎着重物坐公交,没有男人你就无法自己换天花板的灯泡,没有男人你就无法在生病的时候有人给你穿衣喂药,狗这种东西,只能你去照顾它,却不能换它来照顾你。要狗又有何用?
    现在想想,一语成谶。
    父母不在身边,这个城市只有我自己。独身一人的我,不能买二十五公斤的米,因为拎不动。而买了十公斤的米之后,也只能一个人拎着爬楼梯。
    我终于爬到自己家门前,摸钥匙的时候却被门口的黑影吓了一跳。
    沈奕迅速捂住了我的嘴,小声说:“是我。”
    我把他的手甩开,几乎要把米袋砸到他的身上:“你来干什么?”
    他不答反问:“你这楼道里怎么连个灯都没有?”
    我冷嘲热讽:“沈董,你既然没有过过工薪阶层的生活,就请不要说这么愚蠢的话。”
    沈奕在昏暗里笑一笑,说:“我明天来帮你换一个吧?”
    “多谢,不用。你请回吧。”
    他不为所动,只说:“你拎的是什么?大米吗?我帮你拎进去。”
    我开了锁,又停下,转过身,抬起头来找到他的脸,看着他,平心静气:“沈奕,你究竟想干什么?”
    他顿了顿,又很快变作嬉皮笑脸:“我喜欢你呗,想追求你啊。再说现在大家都以为我们是一对了,我们顺应一下他们的愿望不好吗?”
    “不要油腔滑调。我在认真地问你话。”
    “我也在认真地回答你。”他收了大半笑容,低下头对准我,轻声说,“我真的喜欢你。”
    “那我也认真地回答你。”我说,“承蒙你厚爱,我高攀不起。那天晚上发生的事你大概已经经历多了,多一次也不多,少一次也不少。请你以后走你的阳关道,不要再理会我这支独木桥。算我是在真诚地求你。”
    接下来的时间,沈奕果然没有再出现。我刻意封闭掉了一切八卦消息,所以也不晓得沈奕如今是否是又被哪一朵玛格丽特或者小雏菊转移了注意力。
    江承莫和宋小西的冷战仍在继续。又过了几日,我迟钝地得知了李唯烨向宋小西提出订婚要求的消息。
    那个时候江承莫正坐在宽大办公桌的后头,双手人字形支在桌上,眼神沉思,冷峻着面容一言不发。我看看他,正打算退出来,被他叫住。
    他说:“据说沈奕跟你表白了?”
    我:“……”
    他又说:“据说你拒绝了?”
    我:“……”
    我定定神,决定回击:“江董。”
    他看我,我平静开口:“据说您还没有把宋小姐追到手。”
    江承莫:“……”
    我咬咬牙,冒死又说:“我们都在赌宋小姐会不会订婚。一赔二的赌注。我赌不会。您就是我的全部希望,您可不能让我失望。”
    江承莫:“……”
    又过了两天,我突然被江承莫要求订一张去海南的机票,并且被嘱咐时间越早越好。
    又隔日,我得知了宋小西在前天被江承莫气得飞去海南的消息。
    那几日T城阳光明媚,公司楼下的花坛里,大片粉红色花朵开得正好。
    老板不在,其他同事略有松懈,而我则比平日里更加全神贯注。连续一周在同事不解的目光中早到晚退,每天直到晚上九点才回到家。
    我这种状态一直维持到江承莫成功从海南领了宋小西回来。
    我在机场又见到了沈奕。依然是那双好看的桃花眼,云淡风轻,言笑晏晏,穿着合身的休闲服,领口的扣子解开两颗。
    我不动声色地往旁边站了站。
    自始至终,我俩没有说一句话。
    当天晚上,我找了一家川菜馆,点了泡脚凤爪,香辣虾,水煮鲶鱼,干锅牛蛙。就着白水吃下去,一直撑到自从站起来就再也坐不下。
    再然后,第二天,我光荣地自作自受,犯了胃病。
    向江承莫请假,他心情甚好,痛快同意。我捂着胃换了衣服,拿了钱包像个佝偻的老人一样慢慢蹭蹭地往外面走。
    在关门之前我看了看一边的镜子,里面的人不施粉黛,脸色苍白,黑眼圈浓重,头发微有凌乱,就像是一个女鬼。
    我胃痛得没心情打理自己。对着镜子的时候,忽然又想起那段和闺蜜讨论的有关男人与狗的对话。
    一时间越发抑郁。
    顾影自怜一旦开了口子,就像是绝了堤的洪水,从心脏处汹涌蔓延开。
    五脏六腑无一不浸着一点悲哀。
    我在皱起眉头之前清醒过来,砰得关上了门。
    自己去医院挂号,问诊。医生用手指在我身上按了几个地方,然后刷刷开了药方。让我去抓药之前打量我一眼,问:“胃部胆囊小肠都有问题。最近饮食不规律吧?还是失恋了?”
    “……”
    这里真不愧是大医院,医生个个慧眼如炬。全切重点。
    我取完药去打车,听到身后一人喊我的名字:“艾木。”
    我回头,是沈奕。一身深蓝色条纹正装,脖子上甚至还系着一根很正式的深色领带。看样子不知是从哪个地方赶过来。
    我站住不动,看他一步步走过来,低头看着我,说:“我送你回去。”
    这回我没有拒绝,只说了声谢谢。
    人在生病的时候总是希望会有个依赖,让自己能懒一点,再懒一点。
    我上楼,沈奕跟着上楼。我开门,沈奕也要跨进去。我转身挡住他。
    我怀疑是否是因为胃部连着食管,食管连着嘴巴,以至于胃一痛连话都说不利落:“沈奕。”
    他看着我:“你说。”
    我抬头望着他的眼睛,说:“我是喜欢你。”
    这回他盯着我看了好一会儿,然后眼睛一弯嘴角一翘:“好消息。然后呢?我知道你下面还连着句但是呢。”
    我说:“没错。我是喜欢你,但我也不希望跟你在一起。”
    “为什么?”
    “你花心。我们不可能一直不分手。我不需要有你这样短暂的昙花式男友。”
    他这回又是盯着我看了好一会儿,然后说:“我要是不再花心了呢?”
    “我不信。”
    “那要怎样你才肯信?”
    我扯扯嘴角,开口:“也有办法。你给我做一年的饭。一年后你要是坚持下来,我倒追你。”
    我存了心刁难,没想到他微微歪了头,看着我,仍是笑得漂亮随意:“行。可以。”
    当天中午沈奕进了我的厨房,连续做了七天的饭,一直到我胃病痊愈上班。
    两周后,我得知了宋小西和李唯烨分手的消息时,沈奕把荤素搭配的中饭当着所有同事的面直接亲自送到了我的办公室里。
    半年后,宋小西和江承莫订了婚。而我的免费营养午餐仍在继续。
    一年后,宋小西毕业不多久,便被江承莫抓住举行了婚礼。沈奕和我一起出席。
    沈奕靠着栏杆看了一会儿,忽然偏过头,在我的脸上亲了一下。
    我再抬头的时候,他已经装作若无其事,眼睛注视着一米以外的桌椅。
    我说:“装什么装?我说过会倒追你。”
    他抿着唇绷着脸,三秒钟后仍是忍不住笑了出来,转过头:“行啊。”
    又过了一分钟,他扭过头来问我:“不过,你追过人没有?”
    “没有。”
    他心情很好地摸着我的脸,笑眼一弯,语气轻快:“不怕啊。我会教你的。”

    --番外完--


    第 四十二 章

    宋小西自从升级为女友后,当江承莫拖着她走的时候,不再是拎着衣领,而是掐着腰。两人的衣服从玄关到卧室,随着凌乱的脚步零零散散落了一地。宋小西戳戳他,说:“要不你再把刚才那三个字说一遍?”
    “哪三个字?”
    “就是刚才在玄关处说的……”
    “你想得美。”
    宋小西心情不错,再接再厉:“那你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爱上我的呢?”
    这回江承莫在昏暗得只留有月光的房间里停顿了片刻,然后俯身下来,重新咬住她的嘴唇,含糊着开口:“你最近好像长胖了?”
    “……”
    鉴于他令人非常不满意的回答,宋小西认为有必要变着花样折腾折腾他。于是在接下来的时间里,江承莫一动她就叫停,一快她就喊慢,又说他力道太重,一边哼哼抗议一边不安分地往床头缩,江承莫忍无可忍,提着她的腰肢拎回来打算惩戒的时候宋小西就开始泫然欲泣,拿出一副众人皆强我独弱的姿态,从个体普及到全体,哭诉果然天下男人一个样,江承莫一点也不顾及她的感受。
    江承莫停下来,在黑暗里阴沉沉地看着她,打算用视线扫射杀光她所有的闹腾因子。
    宋小西不怕死地继续小声说:“说你爱我啊?”
    “……”
    江承莫抿着唇,拒绝回答。
    宋小西伸出手,在他的脸上摸了摸,才发现他的额头上已经忍得全都是细汗。
    她继续小声说:“你是不是很难受啊?有多难受?”
    江承莫顿了顿,忽然坐起来,然后用膝盖压住她的一条脚,再把另一只捞在手掌里。
    这个姿势十分新鲜。宋小西直觉不大对,立即要往后缩,然而没想到江承莫捏得十分牢,并且沉声说:“你敢跑?”
    “你想做什么……”
    她的话音未落,他已经用动作回复了她。江承莫中指的关节屈起来,轻轻在她最敏感的脚心滑了两下,然后又用指尖在上面刮了刮。
    “呜……”
    宋小西一瞬间几乎要在床上弹起来。立刻翻身想要躲开,无奈江承莫力道巧妙,轻拢慢捻有顺有序,她就算在床上滚来滚去,到头来也没能挣脱他的手掌。
    宋小西以自己的脚掌为圆心徒劳地在床上画半圆,一边把枕头朝着江承莫扔过去,后者轻巧一闪,避过去,宋小西痒得难受,眼泪快要被逼出来,连话都说不清楚:“不行……”
    他竟然用张无忌对付赵敏的办法来对付她,宋小西简直在心里咬牙切齿,想把他大卸八块。
    江承莫不为所动,宋小西立即改口,声音软得像一团棉花:“承莫哥哥……”
    这回他终于停下来,宋小西出了一身的汗,觉得自己全身仍在痉挛。江承莫把她抱起来,亲了亲她的鼻尖,很快宋小西就把他的脸推开:“有你这样的吗!”
    他淡淡地回:“你不是问我有多难受?”
    “……”
    这一回直到江承莫把宋小西像根毛巾一样拧来拧去,直到宋小西觉得自己已经成为一片秋天树叶快要失去了生机,她都没敢再回击。
    次日清晨,宋小西困得全身瘫软,却还是被江承莫从被窝里挖出来,像尊雕像一样直挺挺地扶起来,然后在床沿摆放固定好,然后呵欠连天地给他系领带。
    宋小西困得眼泪都要出来,鉴于前一晚教训又不敢抱怨,只好问他:“你中间还会再回来吗?”
    “看情况。”江承莫看看她又要闭上的眼,在她的额头上不轻不重一拍,“早饭给你放在了厨房里,起床之后重新加热。”
    宋小西连他在讲什么都没有听清,只顺着语气点头。江承莫看了她一会儿,抿起唇,忽然捏住她的下巴,在嘴唇上亲了一下。
    宋小西的眼睛又从一条线睁成半月牙,他说:“听到我刚才在说什么了?”
    “唔……”
    “我说什么了?”
    “……”
    宋小西在他的视线下,改为手臂环住他的腰,侧脸贴上去,趴在他胸前装死。
    “……”
    她穿着吊带睡裙,手臂和后背大片春光都收入眼底,江承莫看了一会儿,忽然揪了揪她的耳朵,又唤她的名字:“宋小西。”
    “什么?”
    江承莫顿了顿,说:“今天你先不要出门了。”
    “为什么?”
    他找出手机,调出前置摄像头,对准她的脖子,然后给她看。
    过了五秒钟,卧室里传出一声气急败坏的大叫:“江承莫!你要死!”
    宋小西在家中休养一天,第二日按照江承莫在手机中和她指点的方法用湿毛巾热敷,总算将脖子和肩膀的吻痕消了大多半。宋小西在电话里幽幽地说:“你对这种东西怎么解决好像很熟练嘛?”
    江承莫淡定地回应:“在网上找的。”
    “……”
    又过了几日,宋小西在外面闲逛的时候忽然接到了江伯母的电话,邀请她回江家吃顿午饭。
    宋小西自从上一次去江家同陈清欣见面后,就再也没有回去过。陈清欣和江家住得太近,二者又往来频繁,她唯恐哪一次不慎就遇到了她。况且宋小西前面还有一个江承莫,他都不回去,也不提要她回去,她厚颜以他为准则,自然也不回去。
    但如今她又没有理由不答应。宋小西把电话切断后,不知为何突然产生一种深深的诡异感。这种感觉毫无预兆又油然而生,甚至让她的后背刮过了一阵凉风。
    宋小西想了片刻,还是把车子掉头,直奔东区而去。
    宋小西一进门就受到了比平时还要热情的待遇。江夫人亲自出来迎接她,这种阵仗简直要让宋小西受宠若惊。
    江夫人笑眯眯地把她带到客厅,让王阿姨端来一碟新鲜瓜果,然后握住她的手,手心手背地摩挲,打量着她,说:“最近有点儿变瘦了?是功课很忙吗?”
    “不忙。我清闲着呢,刚才还在街上乱逛。”
    宋小西想起前天晚上江承莫来的那句“你最近好像长胖了”,一时间无语凝噎。
    “那就好。小西啊,”江夫人顿了顿,看着她的脸色开口,“我听说,承莫跟你求婚了是不是?”
    下一刻宋小西刚刚进入喉咙的一口水全部咳嗽了出来。
    江夫人“呀”了一声,立即给她抚背顺气,一边笑着说:“别这么害羞啊。这事儿承莫早就和我们说了,我们都知道了。”
    “……”
    “这事儿多好。我很久没碰见这么让人欣慰的事了。”江夫人仍是笑意满眼,“我以前还担心你嫁到别人家里去,就会和我们这里断了不少联系。承莫脾气闷得很,对别的女人也不来电,我以前也担心过他,现在你们两个性格互补,又互相熟悉,现在两个人顺风顺水在一起,真是再好不过的结局。”
    “……”
    宋小西眼睛四处乱飘,有点儿后悔自己刚才为什么不听从直觉,她本来应该找个理由拒绝掉然后开车就跑。
    江夫人顿了顿,又试探着问她:“你们查过婚期了吗?”
    宋小西再次大声咳嗽起来。
    江夫人笑着拍拍她的手:“好孩子,这事情可不能马虎。其实我这两天已经去找人算过了,也和你爸妈商量过了,明年你毕业以后的下个月就是一个极好的日子。这个日子一过,再结婚就要再隔一年了。”
    宋小西有些虚弱地回话:“阿姨,我还不想这么早结婚……”
    “不早啦。你结婚的时候都二十三岁了,承莫都二十九了。老大不小的两个人,决定在一起的话,早定下来就免得夜长梦多了,对不对?”
    “我爸妈那边还没说呢……”
    “你爸妈那边早就和你叔叔跟我见过面了。”江夫人说,“他们也都觉得明年这个时候是个很好的日子。”
    “……”宋小西暂时再想不出其他理由。
    “婚礼需要好好筹备。可不能亏待了你。我听说承莫出差去了,那就等他回来,两家人聚在一起再好好商量一下婚礼的事。”
    “……”宋小西一口气憋在胸中,对着笑容满面的长辈,一时无言以对。
    宋小西郁闷地在江家吃完午饭,郁闷地回家,郁闷地上了一天的网,一直郁闷到江承莫次日回来。
    她在见到他的第一面就语气不善地大声质问:“江承莫,说,是不是你捣的鬼?”
    江承莫看她一眼,把行李箱放下,眼神平静得很:“捣什么鬼?”
    “结婚啊……”宋小西把憋了一天的委屈统统冲着他发泄出来,咬着手指带着哭腔,一脸泪光泫然欲泣,“你们怎么能都这样啊?我说要结婚了吗?为什么都要让我结婚!我还没同意呢!没人听见我的心声吗!我不想结婚!不想就是不想!凭什么要让我结婚啊?”
    江承莫眉毛一挑,“唔”了一声,走过来搂了搂她的肩膀,装作一脸恍然大悟状:“爸妈找过你了?”
    “你少来明知故问!明明你跟他们是串通好的!你要不是告诉他们你求婚了,他们会催吗!说不定你还暗中授意过呢!”
    江承莫不置可否地“哼”了一声,淡淡地笑了笑:“你毕业以后闲着没事做,不如来做做江太太。”
    宋小西摔开他的手,从沙发上站了起来,双手叉起腰,居高临下地瞪着他:“你别得了便宜卖乖!谁闲着没事做啊?你的事算事,我的就不算了吗?我才不会无所事事!还江太太!多么老气的名字!好像我都三十多岁了一样!我的大把青春难道都要埋葬给江太太这三个字上面吗?都还没谈恋爱,结的什么婚啊?你玩够了想结婚了,就要拖上还没玩够的我吗?”
    江承莫等她嚷完,把她合身从沙发上抱下来,宋小西窝在他怀里,想踹过去,无奈两脚只够得到空气,无处发力。
    她最后只得放弃,两手环住他的脖子,眼泪汪汪,眼神绝望:“真的要结婚吗?”
    江承莫的眼神无比肯定:“毕业以后就结婚。”
    “那我结婚以后会有什么好处吗?”
    “江太太的好处不都会是你的好处么?”
    “江太太有哪门子的好处啊!要生小孩子,要陪着你东奔西跑,还得给你等门给你捶腿敲背,我现在享受的反而到时候说不定一个都享受不到了!我为什么要结婚!”
    “那你想怎么样?”
    宋小西抹抹眼睛,说:“结婚后三年之内不准要小孩子。”
    江承莫停了停,说:“还有呢?”
    “先说这个你答不答应?”
    江承莫看了她一会儿,说:“可以。但意外情况不慎得到的话,要保留。”
    宋小西认为这样还算公平,也同意。然后瞅瞅他的脸色,低声说:“还有……你得告诉我你跟李唯烨到底是怎么谈判的。”
    江承莫看看她,说:“也可以。但要等结婚以后再说。”
    “凭什么!”
    他的声音淡淡地:“防止你哪天一时脑抽想悔婚,这算是你没能拿走的一部分订金。”
    “……”


  第 四十三 章

  宋小西虽然答应了结婚,但总归心中百般不情愿。接下来的许多天她都在挑刺和跳脚中度过,或者掐着腰在床上蹦得毫无形象,或者以绝食抗议江承莫和两家长辈的强权,更遑论让她去买点水果捎管牙膏。虽然这些每次都以失败告终,但她如此乐此不疲,终于成功惹毛了江承莫。
  宋小西第N次拒绝吃饭的时候,江承莫脸色一沉,“啪”地一声放下了筷子。
  她的脖子本能地缩了缩,小声说:“你想干什么?”
  他抱着臂看着两手两脚一起抱着桌脚不放的宋小西,说:“我数到三,从桌子底下爬出来吃中饭。”
  宋小西梗着脖子:“我要是不出来你想怎么办?”
  “昨天晚上的事现在再来一遍?”
  宋小西脸皮一红,踹过去一脚,又赶在他捉住她之前缩回来,声音比方才更小:“你就不能换个句式吗?连着三天都不重样,你就不嫌烦吗?”
  “谁让你连着三天不吃饭?”
  “……”
  又过了五分钟,一贯以矜持自居的江承莫终于忍无可忍,纡尊降贵地弯下腰,跟着一起栽进桌子下面,强行拽着宋小西的胳膊把她拖了出来。
  他拎着她的衣领一直到洗手池前,把她两只爪子塞进水龙头底下,宋小西扁扁嘴,江承莫淡淡地问:“你迟早都要结婚,为什么不想现在结?”
  宋小西吸吸鼻子,大声说:“反正你一天迟早都要吃三顿饭,你怎么不一次吃完?”
  他嗤了一声,把她的爪子捞出来擦干净,又拎着衣领一直到餐桌前。宋小西一坐下摸到桌面就立刻埋头趴在了上面,开始小声地哭,抽噎的声音带着点儿有模有样的悲伤意味,肩膀还在一耸一耸。
  江承莫揉了揉眉心,说:“前天你这么闹是想让我排队给你等签名,昨天这么闹是想让我批准你出国进修两年半,这回你又想提出点儿什么?”
  宋小西抹着眼睛抬起脸,又抽搭了两声,江承莫夹起一只丸子塞进她嘴里:“说重点。”
  “……那你得先答应了我再提。”
  江承莫凉凉地说:“那你继续哭吧。反正你昨天的要求我没答应,也没见你的哭声撑多久。”
  “……”宋小西唉声叹气地捂住脸,然后从手指缝里搜索江承莫的脸色,小声说,“以后就一周一次,不能再多。”
  江承莫的额角跳了跳,果断拒绝:“不行,换一个。”
  “就这个。”
  江承莫重新拾起筷子,淡淡地一锤定音:“没门。”
  紧接着宋小西连续第三天第三遍开始念:“你不尊重人权!凭什么事事都要依着你的意思啊?我现在就没人权了,结婚了可要怎么过啊……江承莫,我讨厌你!我恨你!我诅咒你!我不要跟你结婚了……”
  江承莫在她叽里咕噜的念叨中吃完中饭,慢条斯理地擦了擦嘴角,转身端着她一筷未动的饭碗往厨房里走,宋小西立刻住了嘴,拽住他的衣角:“你干嘛?浪费粮食是可耻的!”
  江承莫屈起手指弹到她的额头上:“我去给你热一下,可以了?”
  “……”宋小西两只手从身后抱住他的腰,依然不忘讨价还价,“那每次以后我说停的时候你必须得停。”
  江承莫低头看了她一会儿,忽然诡异地笑了笑。
  宋小西陡然警铃大作,直觉要逃,但手还没有抓住东西就被他眼疾手快地箍住了腰,转瞬间堆在了一旁的装饰架子上。
  她被他限定在狭小的地方,宋小西张张嘴:“你,你想干什么……”
  “宋西,”他咬了一下她的嘴唇,眼神开始变得深邃,手指探进她的衣服里,慢悠悠地开口,“我不想停的时候你挡得了么?”
  “……”
  宋小西很郁闷,宋小西很憋屈。她之前事遂心愿惯了,如今却在结婚这件大事上深感自己被强买强卖。先是被哄得一时脑热去登了记,随即被长辈们按着订了婚,再然后被强塞了诸多的结婚礼物,再接着就被江承莫架着胳膊去拍婚纱照品尝结婚蛋糕。后来他又要她去选结婚礼物,前一晚被折腾得昏昏欲睡的宋小西愤怒地大叫一声“不去不去就是不去”,两眼一合,裹紧了被子在床上直接装死。
  时间临近宋小西一年一度的高中聚会,宋小西被江承莫送到酒店门前以后就被围攻。
  挤眉弄眼的同学甲:“小西,刚才拿黑色大奔送你来的那个是你的谁呀?”
  宋小西:“啊哈。”
  不怀好意的同学乙:“我怎么记着去年宋小西还说你那位江哥哥就只是你的哥哥了呢?那现在你是在跟谁订婚呀?”
  宋小西:“啊哈哈。”
  同学丙:“甭哈哈了,今天晚上你就等死吧!”
  宋小西:“啊哈哈哈。”
  宋小西被灌了数杯啤酒,而后她高中时代暗恋的对象,曾经的班长大人单独过来给她敬酒。宋小西眯着一双醉眼仰头看他,不禁再度感慨起自己悲催的命运。她一直觉得江承莫虽然符合她的审美,但却绝对不符合她的相性。明明她喜欢的人应该是高中班长的这个样子,玉树临风,和蔼可亲,对女孩子呵护有佳,笑起来体贴温柔,说话的时候温和而轻松,就像是一缕清风,沁人心脾。
  却没想到此生要嫁给那么一个闷骚,毒舌,没情趣,半点不懂浪漫,除了赚钱和花钱以外再没其他爱好的人。
  宋小西再度呜呜想哭。
  她如今对着暗恋对象的时候还是有点本能的紧张,以至于对方微微一笑,她握着酒杯的手指就停了一下。在被班长大人的口才忽悠得又灌下一杯啤酒以后,宋小西听到他笑着说:“实话讲啊,我高中的时候还暗恋过你来着。”
  宋小西望着他,眨眨眼,再眨眨眼,半晌尾音上扬地冒出来一个“啊”字。
  温柔好看的班长大人笑起来:“高三的时候咱俩有回被安排成前后桌你还记得吧?”
  “记得……”不仅记得,还很记得。宋小西初初知晓这个消息的时候差点没乐得晕过去。
  “我有一次以借课本的名义往你的住处打电话,结果你兄长代你接的,说你不方便接电话。”
  宋小西迟钝的脑袋想了又想:“我不记得有这回事……”
  “我就觉得你应该不记得。”班长大人接着说,“我当时本来要挂电话了,结果你的兄长阻止了我,语气含蓄又和气地询问了我的祖上十八代,还有家里几亩地院里几头牛,然后直截了当地问了我一句,同学,你是不是喜欢我妹妹?”
  “……”
  “我被他一诈,最后说了个是。接着他就非常客气地挂了电话。”
  “……然后?”
  “然后第二天我跟你就调离了座位。”
  宋小西张张嘴:“……”
  班长大人的酒窝在脸颊上若隐若现,笑得如沐春风,诚恳无比:“我可是一句没掺假。你那位兄长是哪位,你应该知道的吧?”
  宋小西继续张张嘴:“……”
  宋小西因为这件事,对江承莫的怨念又深一重。以至于他来接她的时候她砰地一声关了车门,无缘无故推了正在把玩手机的江承莫一把:“别挨这么近,我不认识你。”
  江承莫瞅了她一眼:“你喝醉了?”
  “你才喝醉了!”宋小西叉腰瞪着他,“你知不知道拆散姻缘是要天打五雷轰的?”
  江承莫抬眼看了看车外,打量了她一眼,说:“继续。”
  “你还记得我们高中时候的班长吧?”
  “好像换了三任,你指哪个?”
  “最帅的做了两年班长的那一个!”
  “记得。怎么了?”
  宋小西的身后燃起熊熊火焰:“你凭什么擅作主张代替我做主?我不就让你在我洗澡的时候代我接了一次电话吗?你就是这样接电话的啊?当时还对我说什么是垃圾电话给我删掉了?江承莫,你要死!”
  江承莫神色不改,闭着眼靠住椅背,慢悠悠地说:“高中谈恋爱你还有理了?”
  “别想转移话题!一码事是一码事!阳奉阴违你还有理了?”
  江承莫刷地睁开眼,冷冷地瞥过来:“我代劳你还不情愿了?难道你还要答应他?”
  “……我为什么不能答应他!”
  “说起话来女里女气,长得粉面桃腮,做事优柔寡断,你那时候就这眼光?”
  “那叫温柔!温柔!什么女里女气!难道你长得就不粉面桃腮!你不也是小白脸一个吗!唇红齿白,阴柔得要命!”
  江承莫脸色一沉:“宋西,注意你的用词。”
  宋小西一个抱枕扔到他头上:“注意你个鬼!我要跟你分手!”
  江承莫把她强制按在座位上,两手两脚都被他固定住,嘴巴也被他捂住:“你喝醉了,需要睡觉。”
  宋小西伸出舌头舔了他一下,然后趁他失神的功夫对准他的虎口,狠狠咬了一大口。
  接着两人便极没形象地扭打在一块儿,宋小西喘着气踢他抓他咬他,过了一会儿突然停了下来,抬起头来:“江承莫,你不会从高中那会儿就喜欢我吧?”
  “……”江承莫把抱枕扔到她脸上,放开她,然后坐端正,淡淡地说,“你喝醉了。”
  “那就是真的了?”
  “你喝醉了。”
  宋小西和江承莫结婚的那一天,T城一扫连续一周的阴沉天气,鸟语花香,惠风和畅,晴空万里。
  宋小西还是有点儿不情愿,于是只好安慰自己,她跟江承莫的结合是命运作祟,上天注定。她就是上天派来解救他的,如果没了她,那还不知道这个又死板又无趣的男人的下一任老婆藏在哪儿。
  宋小西穿着不是她自己挑选的婚纱,缓缓走上红地毯。
  四个月前,她和江承莫再度因为芝麻绿豆的小事吵了一架,宋小西一怒之下跑到外地待了长达两个月。等她被江承莫接回来,才发现订制婚纱已经来不及。宋小西再次大发雷霆,江承莫把她拖到婚纱馆里,在她还没有弄清楚状况前,已有工作人员摆着笑脸抬出了刚刚空运过来的婚纱。
  婚纱长短正好,宽度正好,也美得正好,并且衬得她身姿纤秾合度,腰肢曼妙。宋小西存了找碴的心却半天挑不出毛病,憋了半天,说:“这是谁选的?”
  江承莫:“我。”
  宋小西眼睛不眨:“这款不好看。”
  江承莫眼睛也不眨:“那你就凑合着穿。”
  “……”
  婚礼上,宋小西仍旧在低声碎碎念:“你凭什么又自作主张!我自己的婚纱我还不能自己挑吗!”
  “……”
  “以后我做主也把你公司卖了行不行?你就不会把我早点从外边接回来吗?你成心的是不是!”
  “……”
  “我一生就结一次婚,你竟然不让我圆满!”
  江承莫面无表情地看着前方,忽然嘴唇动了动,开口:“我爱你。”
  “你可……”宋小西猛地收了口,瞪大眼望着他,停滞了十秒钟,呆呆地说,“你说什么?”
  “婚纱好看么?”
  “好看!”
  “还后悔现在就结婚了么?”
  “不后悔了……”
  他点点头:“那就好。记得以后做供词的时候别反悔。”
  宋小西站着不动,拽着他的手臂往下拖:“你能把刚才那三个字再说一遍么……”
  江承莫低下头,拍拍她的手背,微微一笑:“你一定是出现幻觉了。”说罢搂着她的肩膀向右转三十度,“来,看镜头。”
  “咔嚓”一声,记录下来两个人的笑脸。
  而如此幸福的时间幸福的路,还会很长很远。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