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05-07

郑媛: 格格吉祥


   第一章
   " 固碌、固碌……"
  一辆看起来很平常的遮棚马车,在京城内的石板道上慢慢往城门的方向前行。
  外头正下着大风雪,车轮子碌碌的转动声听起来很规律,坐在这暖窝子一般的马车厢内,直是催人欲眠。
  " 吴大哥,咱们要出城吗?"
  车厢内一名容貌丑陋、脸上布满大片伤疤的女子把头探出帘子外,问那坐在前方拉马头的汉子。
  女子的声音清雅柔润,跟她吓人的容貌倒是一点都不相称。
  " 不出城。胡同凤主子下令把你从佟王府里救出来,可没让我把你送出城。她还吩咐了,在窝窝前的酒肆里等着咱们。" 年轻男子回头望了一眼,坚定的眸光挟了一丝隐匿的温柔。
  " 凤主子?" 女子问,柔润的嗓音有一丝淡淡的惊讶。
  " 是啊,凤主子回京了,她要见你。" 吴远山道。
  听到这儿,珍珠没再多问。她知道凤主子亲自上京找她,肯定有要紧的事。至于是什么事,等见了凤主子自然会明白。
  " 你在佟府的地牢里吃苦了?" 沉默了片刻,吴远山问。
  珍珠摇摇头。" 没什么。" 她的口气很淡,仿佛已经习惯了这种事。
  " 那个佟府贝勒没为难你吧?" 吴远山又问。
  珍珠再摇头。她不是重要的人物,再者,也没有直接证据直指她害死恭亲王府的老福晋,她只是被关了很久、饿了很久、渴了很久……
  她知道,下令不给自己吃喝的人,是允堂贝勒。
  他料定一名寻常的丫头,忍不了三天就会因为饥饿难耐而捐口供、招出实话,她在佟王府的水牢里足足饿了六日,喝的是水牢地上的脏水。
  别人不能忍受的折磨在她来说并不算什么,这许多年的磨难早已经让她学会了逆来顺受……
  况且她知道自己绝不会饿死在佟王府,因为她相信,吴远山一定会来救她。
  " 前头有个哨站!" 吴远山忽然勒紧缰绳、放缓马车的速度。
  " 是查人来的。" 掀开车前的帘子,珍珠留意到守在哨站前的,是佟府的守卫。" 佟王府的人知道我逃走了。" 她轻声道。
  放下帘子,她回头对着车厢里侧的铜镜,扬手剥下脸上的假肉……
  " 别着慌,咱们慢慢把车赶过去。" 帘后,她清润的嗓音平静地道。
  脸上的假肉剥除殆尽,一张略嫌苍白的脸孔出现在铜镜里。
  镜里的人儿很纤细,白皙的容貌并不美。她很平凡、平凡到天下的男人绝不会多看她一眼,加上过分纤瘦的外表,如果站在人群中,常常只是一抹幽淡的影子。倘若一定要找出她容貌中可取之处,只有那双清冽见了底的眸子,干净明澈、直入人心得教人印象深刻。
  但,那也只是印象深刻而已。
  男人不会喜双一个眼神太过明锐的女子,缺乏美貌、这样的女人只会让人觉得难接近。
  " 我明白!" 吴远山放松了缰绳,任马儿缓步徐行。
  这许多年来,两人早已经有了默契。
  搁下帘子,她坐在马车内,平静地等待一会儿将来的盘查。
  将近十年了,珍珠一直以丑陋的面孔,潜藏在恭亲王府,努力让自己成为恭亲王福晋最信任的贴身丫头。
  直到个把月前,恭亲王福晋被鸩药毒害,珍珠背上弑主的罪名,被关进佟王府的囚室,之后才让吴远山救出。
  " 律"
  马儿嘶叫了一声。果不其然,马车在哨站前被拦下来。这哨站设在通往城外的要道上,不论出城、或者前往胡同的酒肆,都得经过这个十字交道。
  " 喂,里头有谁?叫车厢里的人出来!" 围在马车旁的守卫对着吴远山吆喝。
  " 里头没什么人,只有我远房的表妹。"
  " 什么表妹?叫出来!"
  " 这个……恐怕不方便。" 吴远山道。
  他知道珍珠已经撕下脸上的假肉,圣女的容貌岂能让这些臭男人随意亵渎?
  " 不方便?你找死啊?!" 问话的守卫口气已经不耐烦,一旁的守卫也全部围上来。
  " 我妹子是还没出嫁的闺女,不适合抛头露面的"
  " 呸!你当你的妹子是宝?是格格还是公主?!" 那守卫冷笑一声,接着道:" 咱贝勒爷说要查人,你就乖乖的叫你家那' 闺女' 出来露脸,否则闺女做不成、进了地牢就成残花败柳了!"
  听到守卫这么侮辱珍珠,吴远山握紧了拳头、忍住气,冷冷地道:" 不过是王府的狗,就能狗仗人势、欺压良民了?"
  " 你说什么?!" 几个守卫变了脸,两颗眼珠子顿时瞪得老大。
  吴远山撇嘴冷笑一声,眼神轻蔑。
  守卫气的两眼暴突、脸肉直跳
  " 你找死!"
  " 住手!"
  随着这一声沉喝,那些围上前、企图举事的守卫全僵在原地。
  吴远山的目光抬向声音来处,想知道是谁有这么大的面子,能叫这些狗腿子住手。
  " 没听见人家骂到你主子头上了,还不知道收敛?"
  男人冷淡的声音和俊脸上的笑容极不和谐,只有他身边的近侍看得出来他的眼神是冷的。
  " 贝勒爷……" 原本嚣张的守卫们忽然必恭必敬,个个噤若寒蝉。
  吴远山垂下眼,眼神尽量不与眼前冷峻的男人接触
  凤主子曾经提及允堂贝勒的手段,吴远山极清楚地知道,这个传说中玩世不恭的佟王府世子,在朝中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满人皇帝视他如左右手、不若外人所以为的,佟府世子只是成日上青楼酒肆的纨绔子弟。
  " 佟王府奉皇上的旨意查案子," 允堂冷淡的声音不紧不慢地撂下。" 丢了犯人免不了拦路盘查,失礼了,不过规距还是得照办。"
  话才说完,守卫已经团团围住马车。
  吴远山不动声色、垂着眼道:" 小民不是不让盘查,若是为着办案,当然配合!" 他探手掀开帘子
  只见一名女子侧身坐在车厢内,一身白衣白袜、清瘦淡雅,乌黑的青丝半遮面,一时倒瞧不出来长相。
  " 妹子,贝勒爷要查案子,咱们配合一下吧!" 吴远山对着车厢里吆喝。
  马车里的女人动了一下,慢慢掀帘子出来。
  " 贝勒爷。" 女子下了车厢后,垂着颈、福个身。然后她抬起脸,清冽的眸子淡淡对住眼前的爷。
  男人英俊的容貌,再加上那股与生俱来、优越的公子哥儿贵气,任谁要对住了这样一张脸,怎么也移不开目光。
  珍珠的眸子却没在男人脸上逗留,她平淡无奇地移开眼,说话时瞧着对方只因为礼貌。
  " 这是令妹?" 移开视线,允堂问车夫。
  习惯了女人的注目,女子无动于衷的反应虽然让允堂诧异,可她脸上没有伤疤,摆明不是他们要找的女子。允堂很自然地撂开眼。
  长相平凡无奇的女子,就算反应奇特了些,也理所当然地勾不起他的注目。
  " 是。" 吴远山小心翼翼地回答。
  " 从哪来,往哪去的?" 一名守卫吆喝道。
  " 咱们住在东城角,要往前头窝窝胡同的酒肆去。" 吴远山接腔。
  " 酒肆?你带着你家闺女要往酒肆去?" 守卫挑起眉,咧嘴冷笑。
  " 朝廷可规定了,没出嫁的闺女不得进酒肆?" 珍珠开口了,她的嗓音清脆悦耳、温雅冷静。
  守卫怔住,一时说不出半句话。
  珍珠淡定的眸子再一次对住允堂。褪下伪装后的自己容貌已经改变,她不担心他会认出她。后者挑起眉、不发一语,等着她说下去。
  " 咱们是靠走唱维持生计的,不往酒肆、饭馆走,还能往哪儿去?" 她轻轻地说,笑容很淡、态度很从容,没有因为眼前这男人的权势,而乱了阵脚、或有一丝惧意。
  她的表现让允堂留了神。
  " 贝勒爷,小的瞧大概不是她。" 守卫的接不了腔,只得转个脸跟他的爷禀道。
  他们要找的女子嗓音低嗄、难听,连说话的声音都让人听着耳朵生茧,又怎么能在酒肆、饭馆走唱?
  " 瞎了你的狗眼!" 允堂没表情的眸子对准直视他的小女子,嘴里不冷不热地撂下话。" 咱们要找的人是个容貌丑陋的女子,当然不会是眼前的姑娘。"
  这女子虽然不美、可也不至于丑陋骇人。一干守卫不敢吭声,垂下了头免得再讨骂。
  " 贝勒爷,小的们能走了吗?" 掸掸衣袖,她淡淡的眸光扫过男人。
  允堂眯起眼。" 姑娘在窝窝胡同哪家酒肆里献艺?" 他咧开嘴,剔亮的眸子却深沉起来。
  " 咱们不固定在哪家酒楼卖唱。" 吴远山上前一步,不待珍珠答话就先接腔。
  珍珠回眸瞟了吴远山一眼,后者温暖的大手搭上了她的肩头。珍珠没推拒、也没反应。
  " 该走了。" 吴远山放柔了声催促。
  微小的动作,让任何人都能感觉到,他们的关系很嗳昧。
  " 姑娘的闺名是?"
  允堂这话一出口,瞧得出来,一边卫士们都感到诧异任凭再美的女子,贝勒爷向来不搁在心上,这会儿他竟然开口问起这名女子的名字?最教他们不解的是,这个女人其貌不扬,既无美色、也无身段可言。
  " 小女子的贱名不足挂齿。" 她轻轻地笑,四两拨千斤,回身往马车而去,眉目间没有一丝作态或留恋。
  柔柔淡淡的拒绝,却是一个扎扎实实的软钉子。允堂眯起眼,不悦明显的摆在脸上。
  " 贝勒爷,既然找错了人,现下可以放咱们走了?" 吴远山拔高了声,不卑不亢地问。
  " 去!"
  允堂贝勒身边的随从得了暗示,挥手撇苍蝇一般驱赶。
  " 走吧!" 吴远山扶着珍珠上了马车,然后自己上了车首,拉紧了辔绳,平稳地控住马车往窝窝胡同而去。
  等车子走了老远,贝勒爷忽而淡淡撂下一句
  " 跟上去。"
  爷的意思很明白,一旁的随从立刻有了行动
  数名待卫上了马分乘几匹快骑,他们训练有素、动作一致,潜行随马车后头而去。
  允堂的目光盯住渐渐消逝的车影,直到那辆马车驶离了视线……
  东城角
  那是佟王府的方位,也是这对" 兄妹" 来时的方向。
  一名寻常的卖唱女,再有胆量,也不至于能胆大到毫无惧色地直视他除非这名女子卖艺兼卖身,阅人无数,且多是达官贵人。
  但是,再怎么才艺做人,一名平凡无色的女子,绝不可能得到富贵王孙的宠眷。
  事情当真有这么单纯?
  他从来不替事件的疑点做任何解释,因为真相自己会说话。
  就如同他向来不相信人性本善,因为人性的丑恶从来没让他失望过。
   " 他们跟上来了。"
  马车平稳地行进中,隔着帘幕,吴远山头也不回地同车厢里的人儿道。
  凭着直觉,他知道后头起码有三匹快马跟踪。
  " 我早料到,如果他出现了,那么我就做最坏的打算。" 帘子里,珍珠轻言慢语地回道。
  轻轻掀开车厢旁的窗帘一角,她若有所思地望向窗外,回想起三个多月前在骰子胡同,第一次见到他那一幕。
  佟王府允堂贝勒是个聪明、而且难缠的男人。
  那一回在骰子胡同初次交锋,尽管她在恭亲王府潜藏了一个多月、足不出户,原以为已经摆脱了他,谁料得到他的耐性惊人,布下了线、就发誓收网。经过那一回,她明白他的毅力超平常人、绝不会做半途而废的事,更不会对任何疑点妥协。
  应付这个男人,她知道,自己得万分小心。
  " 咱们不能见凤主子了。吴大哥,劳烦您绕个道儿到胡同底,往蓝色的酒招子去。" 珍珠柔声道。
  事实上,她确实有个卖唱的身份。多年的经营,为了行事方便,组织早已替她布下了好几重身份。倘若狡兔当真有三窟,那么她只会多、不会少。
  " 可是凤主子还等着"
  " 就为了凤主子的安全,现在更不能见面。" 声音依旧温柔,珍珠没有多做解释。
  吴远山不再置喙,眸底多了一丝异样的温存。
  一切随她。这许多年来,他早已经知道她的智慧在自己之上……
  更何况她是白莲教圣女,不是常人。
  " 刚才我冒犯了。" 他指的是搭肩一事。
  平日他怎么也不敢碰触圣女,但这次情况不同,他看出那个贝勒不怀好意,他只是想保护她……
  " 我只是想保护你"
  " 我明白。" 珍珠轻描淡写地一语带过。
  珍珠明白,这士年来多亏有凤主子的体谅、和吴大哥的照应,否则她无法在组织严明的纪律下,安居恭亲王府十年。
  但即使对吴远山,她也始终保持着若有似无的距离。
  六岁那年,她受了师父的恩惠,救她们母女于颠沛危亡之际,此后师父更不计她满人的身份,以白莲教圣女之尊引荐她入教,唯一条件,是要她从此以汉人自居、以汉人的存亡兴替为念。
  白莲教,刀枪不入是世人对他们印象、拜火邪教是世人畏憎教众、因此衍绎的别称。
  打从师父将她引入教中那一日起,珍珠便明白,白莲教众心唯一志,就是反清复明。她不明白的是,师父明知道她是个满人,为何还要引她入教?
  当时她没问,直到一年多前,师父往生,珍珠才顺理成章顶替师父、成为白莲教圣女。然后她终于明白,原来自己与白莲教本就血脉相连……
  吴远山噤了声。每回两人间的气氛略显尴尬,她总是不动声色地带过,让他更不敢僭越、揭露自己对她的爱慕
  是的,一直以来他偷偷爱慕着圣女,但这在教中是不被允许的。
  圣女在教中的地位贞洁崇高,连思想都不得玷污……
  他的行为实则已经触犯了教规,更何况是思想上的逾距。
  他虽然也挣扎、矛盾过……但只是偷偷地爱慕着她,没有人会知道的!
  纵然他知道自己得不到她,但她是圣女、不会属于任何男人……知道事情如此,他反而安心。
  吴远山早在心底发誓,他会守护珍珠一辈子,永永远远
  他不会容许任何人有机会伤害他心中的女神。
   北京城・向阳胡同
  佟王府有一桩秘密。讳莫如深。
  " 宝主子,您别任性啊"
  三、四名妇人合堵在胡同口、一座荒废的大宅外,包围住一名年仅十岁、跛着脚的小女孩。这些妇人全是佟王府里的佣妇。
  " 我只是出来走走!" 十岁的小女孩仰着脸,眼底有泪光闪动着。" 是不是阿哥要你们来抓人的?你们不能关着我!" 小女孩含着泪、凄楚地控诉。她是佟王府的宝嫔格格,允堂贝勒的嫡妹。
  府里的奴才传说,宝嫔格格是老王爷贪淫留下的余孽
  一个跛脚的小格格,迈不出王府大门的" 耻辱".
  " 宝主子,您听话,乖乖跟着咱们回去,别教咱交不了差啊!" 其中一名红衣妇人皱起眉头。她可没耐性、没时间跟这个没爹疼、没娘爱的小贱种瞎磨。
  " 我不回去……" 小女孩虽然柔弱、却很固执。
  " 那就别怪奴才们失礼了!"
  红衣妇人使个眼色,几个人围上去就要抓人,小女孩转过身、没命地往废园子里头跑
  " 别过来!" 小女孩边跑着、一边慌张地喊叫。
  一群人在后头追,一直追到废宅子的明堂、正中间一口破井子边。
  " 你们、你们别过来啊……" 抬高她的瘸腿,小女孩吃力地爬上井口。
  " 宝主子,您做什么?!快下来啊!" 那凶恶的红衣妇人这下着了慌,脸色大变。
  " 你再过来我就往井里头跳。" 小宝嫔委曲地抽咽道。
  她不知道她们会不会在乎她的死活,可她不想回去那冷冰冰、没有人正眼看她一眼的宅子……
  真的不想。
  " 您快下来!有什么话下来再说呗!" 红衣妇人放柔了声哄骗。
  " 我不下去。只要下去了,你就会抓我回去,不会听我说什么的。"
  " 怎么不会!宝主子乖乖的,别吓嬷嬷们,咱们就全听您的。" 这声音放得更柔了。
  " 真……真的?" 小宝嫔心软了,因为嬷嬷从来没这么温柔同她说过话。
  " 当然是真的!" 妇人使个眼色,其他人便会意,悄悄分头包抄到一旁、围住那口废井。
  " 那么你不抓人、会让我在外头待一会儿吗?" 小宝嫔温柔的眸子燃起感激的光采。
  " 当然啦!宝主子说什么都好、想做什么都成!" 妇人道,慢慢地移向弱小、无助、善良可欺的小女孩。
  羞涩、释怀的笑容,在小宝嫔清秀的小脸蛋上慢慢成形,她正要听话从井边下来,忽然发现从身边包抄过来的嬷嬷
  她发现自己又被骗了!
  " 你们要做什么?!"
  一名粗壮的嬷嬷探手抓住小宝嫔的衣角
  " 做什么?当然是抓你回去!" 冷笑道。
  小宝嫔惊叫一声,反射性地反抗……忽然脚下一个不稳,小小的身子突地滑下苔湿的井边
  " 啊!" 小女孩的尖叫声、和着衣帛的破裂声……
  " 快抓住她"
  妇人大声吼叫已经来不及。
  那口井很深。小女孩掉下去的时候,只听见她的呼叫声从井下方层层回绕上来……隔了很久,却一直没人听见落水声。
  过了约莫有一刻钟,失了魂的妇人们才回过神,一个个像木头一样、呆滞地踱到井口边……
  深不见底的墨黑甬口,教每个人寒了心。
  " 从现在开始,你们的嘴全给我缝紧。" 又过不知多久,领头的红衣嬷嬷木着脸、瞠着眼寒声警告:" 小格格掉进井里,这事儿绝对不能泄了口,要是露了一丝口风,咱们全都得死!"
  众人们死死地瞪黑黝黝的井底,寒着心窝、谁也不敢应声……
  这里的人全都明白,今朝犯了这事儿
  只要泄了风声,就是死路一条!
   第二章
   山川恬静、水木明瑟,从木窗子里望出去,任谁都会以为这是个世外桃源、神人仙子的居所。实则这是一座山拗间的小平野,地虽不阔不深,却有山有水,确实是一处避世的桃源。
  " 你醒了。" 温柔的声音传进小宝嫔的耳朵里,从木窗子外射进来的阳光扎痛了她的眼,宝嫔慢慢睁开沉重的眼皮,一抹纤细的身影映入她眼底,渐渐的从模糊到清晰。
  " 姐姐……" 迷迷蒙蒙中,宝嫔睁开眼,看到一双平视自己的眸子。
  " 再歇一会儿,你流了许多血、身子还很虚。" 珍珠柔淡的嗓音,挟了一丝不忍。
  小女孩柔弱得可怜,多么像是从前的自己……
  若非监视着佟王府的一举一动,没人会知道有个孩子跌进井里。又倘若那口井不是一口死井,这可怜的孩子早已被淹死。
  叹口气,她替女孩掖紧了被子。
  小女孩虚弱地对住她微笑,然后疲倦地合上双眼……
  宝嫔莫名地打从心底相信这个像仙女一样美好、温柔的姐姐,她安心地任由自己沉入睡乡,不再深陷在恐惧中。因为宝嫔相信,这世上再也没有人会用这么温柔的声音抚慰她……
  除了她梦中的额娘。
   " 人丢了?!" 佟王府的主子允堂贝勒脸色铁青地斥问。
  他向来是笑里藏刀、喜怒不形于色的,此刻那张惯常玩世不恭的笑脸,突然冷峻如冰,简直是难得一见的奇景。
  " 是……"
  答话奴才声音发抖,全身更是不由自主地抖瑟。
  在这宁静的晌午时分,佟王府的厅堂上跪了一地奴才,个个战战兢兢、拘束不安。
  " 接连丢了两个人,你们全不要命了?" 允堂阴鸷地冷道,淡漠的俊脸面无表情。
  堂上的奴才全噤了声、屏住气,没人有胆子张开嘴、舒口气。
  " 贝勒爷!" 厅前的守卫忽然奔进来禀道:" 小格格回来了!"
  这话儿,教跪在地上的众人,有一半吓得面肉抖软
  小格格?!那日追到井边的妇人们僵硬地转个脸面面相觑、人人脸色灰败,此刻她们心里头莫不同时想着
  别是摔死在废井里的小格格,冤魂不散回来讨债了!
  允堂还没示下,就见一名平凡的布衣女子牵着宝嫔的手,慢慢从大厅外走进来。两人眸光对视那短暂的片刻,允堂的目光毫不停留地掠过她的脸孔,证明他已经记不住她。
  " 小格格晕倒在民女卖唱的酒肆大门前,民女只好送小格格回王府。"
  直到她的声音响起,他的注目才重新回到她的脸上
  她柔润的嗓音终于让他记起她。
  " 是你!" 允堂挑起眉。那日他的属下跟到了酒肆,亲眼见两人在酒馆卖唱才回府禀报,证实了她没有说谎。
  " 在下似乎同姑娘特别有缘?" 咧开嘴,他的目光的亮,英俊的脸孔多了一丝揶榆味儿。
  珍珠脸上的笑容一昧的淡,她没有他一半热络。
  清冷的目光掠过那几名跪在地上、全身发抖的妇人,她淡淡地道:" 歇了一夜,今早小格格已经没事了。"
  那几个妇人明知道不是事实,却因为心头有鬼、不敢喷声。
  " 多亏姑娘,要是靠这几个奴才,舍妹就要流落街头,任人欺凌了。" 他盯住她的眼,企图攫住女子游离的视线。
  " 格格安全回府,民女该告辞了。" 完全没注意到男人的企图,她云淡风轻撂开眼,淡淡地道。
  " 还没请教姑娘贵姓?" 他拦住她的路,挡在她面前。
  她过分冷淡的反应,已经第二度引起他的不满。
  抬起眼,她凝住他、片刻的沉默像是在确定他眼中的愠怒。
  " 珍儿。" 终于,她轻轻道。
  允堂咧开嘴,邪气的凤眼温吞地挑起
  " 原来是珍儿姑娘。" 低嗄的嗓音挟了一丝慵懒,众目睽睽之下,他忽然撩起一继她肩上的发丝,灼亮的眼锁住她清清淡淡的眸子。没有退避或显得羞怯,珍珠凝立不动,男人突然而来的轻佻举止,并没有让她惊慌失措。
  他要做什么?珍珠可以猜到一半他的居心大抵自负的男人都受不了女人冷淡。可她不是故意的,她只是无心。
  因为无论如何,她都明白这世界上没有奇迹、没有俊男配无盐女的传奇。扬嘴轻笑了笑。之所以,对他的轻佻不挂心怀,她的理性和冷静,来自于她对这世间的人性,有太深刻的了解。
  这确然不是允堂意料中的景况
  她有若置身事外的冷静,让他的手劲突然失控地加重蓦然扯痛了珍珠的头皮。
  疼痛并不好受,但此刻,珍珠却有失笑的冲动……
  她不该太淡然的!
  像他这样的男人并不习惯拒绝,她该表现出爱慕和羞怯,甚至因为他愿意同自己说上一句话,而表现得欣喜若狂!
  " 贝勒爷?"
  她皱了皱眉头,就算没有" 感觉" ,她也该有" 痛觉".
  正当珍珠考虑是否该顺从他男性的意志、演一场即兴的戏,允堂已经撂开揪紧的发丝。
  " 感谢姑娘救了舍妹。" 他俊美的脸孔阴晴不定,忽然想起来,这个女人曾经让他碰过一个扎实的软钉子。
  " 小格格的身子不好,吃了一味药,短时间大概不碍事了。" 淡定的眼眸飘飘地瞅住他,她假装没留意到他语气的不悦。
  没事般蹲下身子,她自顾自地柔声对小女孩道:" 下回别再一个人出府了,明白吗?"
  " 姐姐……" 姐姐要走了吗?宝嫔不希望她走。
  小女孩殷殷企盼的眼光珍珠自然明白。拨开小宝嫔额头上的发丝,珍珠凝神细瞧,那里已经没有半点伤疤。
  " 别这样。您是格格、咱们身份不同,终究要分开的。" 她叹息。这几日小女孩已经同她培养了感情。她同情女孩,也知道身子残缺面临的处境,可尽管这孩子可怜,也只是一只棋,她不该心软……
  " 姐姐……别走。" 小宝嫔拉住珍珠的衣角,乞怜的眸光牵绊住珍珠的心。
  " 她喜欢你,你忍心让一个小女孩失望?" 允堂低嘎的声音传过来。珍珠抬起眼,望进男人浓郁的眼底。
  他想做什么? "贝勒爷希望民女留下?" 她问,口气轻轻淡淡的,星眸半垂。
  " 别误会了。" 他上前一步,挪揄地咧开嘴。" 是宝嫔希望你留下。"
  她笑了,抬眼盯住男人,清冽的眸子没有闪躲,凝着一丝惯常的冷静。" 民女……自然不忍心让小格格失望。"
  她当然会留下,这早在她的" 计划" 中。
  如果不是为了重回佟王府,她不会救了宝嫔、更不会亲自送她回来。
  小宝嫔不舍的容颜一扫愁云。" 姐姐答应要留下、不走了?" 小小的脸蛋堆满欢喜。珍珠点头,不理会男人脸上一掠而过的狐疑,她伸出手抚摸小女孩发烫的脸颊……
  她像个没人要的小东西。混沌、脆弱的灵觉只能求人哀怜,这小女娃儿……多像十年前的自己!
  " 暂时,我会为了小格格留下。" 她柔声允诺小女孩。
  女孩小小的巴掌脸上充满了感激。记忆中,从来没有人会为了她做任何事,除了姐姐……
  " 今晚我陪您歇着好吗?" 珍珠垂下眼,柔声对小女孩道。
  忽然想到必须征询佟府" 主子" 的同意,她抬起脸,平定的眸子对住佟府的爷。" 今晚,民女能伴着小格格入睡吗?"
  沉默了半晌,允堂皮笑肉不笑地道:" 当然。"
  他不能确定,这女人是不是在耍他。
  不过,可以肯定的是她很容易漠视他的存在。
  小宝嫔兴奋地拉住珍珠的手。" 姐姐……" 小宝嫔的泪在眼眶里打滚,感激的说不出半句囫囵话。
  " 嗯。" 情不自禁地抬起手,她拭去小女孩眼角的泪花,那还腾着热气的水珠儿落到她手心上,珍珠的眸子颤动了一下。
  " 别哭啊。" 她轻呼。忽然怀疑起,十年前不知道师父是如何安慰自己的?
  听话地抬手胡乱擦拭眼泪,宝嫔的视线怯怯地落在她阿哥身上。慌乱地收回眸子,她拉拉珍珠的衣角,同时躲到珍珠身后。
  " 咱们回我房里去……" 小宝嫔嗫嗫地道。
  " 好。" 珍珠答应她。顺着女孩拉扯自己衣角的微弱力气,她自然而然往厅外而去。
  " 慢着。" 珍珠的手忽然教人给握住
  她回眸、下意识地想抽回手,可那握力很紧,紧的捏痛了她。
  " 入秋了,天冷,夜间别着了凉。" 他没事般慢条斯理地道,黑黝黝的眸子近在咫尺,那墨黑色的眼睛有一股深不见底的东西。
  " 谢贝勒爷惦着心。"
  她的表现太冷静,冷静的莫名其妙、所以该死的惹他生气!
  " 应该的。" 捏紧手中细软的柔荑,允堂的眼神很冷,没有松手的打算。
  男女授受不亲,君子发平情、止乎礼……一切礼教都站在她这边,她随时能抽回自己的手,可以不必容忍他的无礼。
  暗暗使了力气,珍珠试图抽回手
  谁知他突然松了力,反挫的力道反教她重心不稳!
  稳住脚跟后、定了定神,珍珠才瞥见他凝重的握力,已经捏伤了她的手臂。
  " 珍姐姐?!" 瞪着珍珠手上红红紫紫的瘀痕,小宝嫔屏住呼息,害怕地张大圆圆的眼睛,然后畏怯地、慢慢地望向允堂……
  后者冷峻的神色,几乎吓破了宝嫔的胆子!
  小女孩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阿哥似乎生了很大的气!
  " 走吧。" 藏起手上的伤痕,珍珠不当一回事的转过身,平定的神情淡的没有一丝情绪。她没再回头瞧他一眼。
  宝嫔被拉着往" 宝津阁" 走去,压根儿不敢回头瞧她阿哥的脸色……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呵?她没见过阿哥生这么大的气……
  要是在往常她会吓得半死、一个人偷偷躲到王府的地窖里去……
  " 别怕。" 轻细的气声从头顶上方传来,小宝嫔畏缩地抬脸仰声音来源……
  然后,珍珠温柔的眼睛,让宝嫔不自觉地卸除了心中的恐惧、小小的身子情不自禁地偎紧她。
  纵然宝嫔心里头其实很怕、很怕……可现下,她似乎在黑暗中看见了一线光明,她的软弱突然找到可以支撑的力量。
  宝嫔忽然知道……
  往后,就算自己再害怕,也不必躲在黑暗里了!
   就这么留下了,珍珠知道,他肯定已经起疑。
  可不管他打算怎么对付自己,允堂贝勒的想法不在她照顾的范围内。
  她只知道," 东西" 拿到手才是自己重返佟王府的目的。只待事情一办成,她随时可以脱身、回到教中复命。
  入教十年,教众没人知道珍珠的异族身份,除了凤玺主子。
  过去好些年,她潜藏在恭亲王府那时期,凤主子不曾来麻烦过自己,总是让她过想过的生活、安心留在她阿哥的身边
  恭亲王府的德伦贝勒,珍珠骨血至亲的阿哥,可一直以来她却无法认他,因为汉满不两立。
  她的血液里流着半满半汉的血统,可对她来说,汉比满还至亲。因为她自小就被白莲教收养、同时背负了娘年轻时叛教的罪名,她得还清娘欠下的债--出任白莲教的圣女。
  原来,她与白莲教本就血脉相连,是早已注定的命运。
  既身为白莲教圣女,毕生以反清复明为生存标的,她的人生就不再是自己、而是属于圣教的。
  圣教教女,清白无染、碧洁无瑕,圣德如出水清莲般高洁。
  世间上,那些什么情啊、爱啊……在她的教规守则里是罪恶的东西。
  好似娘,不惜为恭亲王叛教,可惜她的" 爹" 过世太早,爹一死,娘和当时尚在娘胎里的她,立刻遭到恭亲府嫡福晋追杀,走投无路下只得隐姓埋名、逃奔天涯,日夜生活在恐惧中。
  直到师父找上了娘,救她们母女唯一条件就是在不久的未来,她必须接任白莲教圣女,代母赎罪。
  女人,似乎总为了男人而心甘情愿失去一切,以为能得到幸福。娘也失去了一切,可最后却落得出家为尼,那男人死后不曾留给娘什么,生前更不曾顾念过娘的安危、替她安排一条退路,她丝毫瞧不出娘的痴情得到了什么好处。
  所以,她发誓不重蹈娘的覆辙。
  成为圣教圣女,可以说是她心甘情愿的选择。她的命运得掌握在自己的手上,不是旁人、更不是男人。
  " 宝主子,您该不会把那日在废宅里的事儿,同任何人说吧?"
  压低的声音从" 宝津阁" 后轩那片土墙外渗进来,珍珠住的屋子就在" 宝津阁" 后轩,因为距离太近,这两句话清清楚楚传进珍珠的耳朵里。
  她迟疑片刻便从椅子上起身,悄声走到窗边,贴着窗棂而立。
  " 你想做什么……" 宝嫔害怕的声音显得软弱。
  " 倘若宝主子够聪明、知道嘴巴该闭紧,那咱们就什么也不会做。" 当日那名领头的红衣妇人站在几名佣妇前,寒着声冷笑,狰狞的脸孔泛着青光。
  小格格这会儿还小、可以摆布,可倘若她大了呢?上回犯的事她肯定记在脑子里,将来绝对是无穷的后患!
  " 我不会说,我什么也不说……" 宝嫔跛着腿,退到阁后的水池子边,脸上罩了一层深深的恐惧。
  " 那最好!" 牡衣妇人说这话时,带笑的脸却显得阴沉。" 不过……那个送你回来的丫头,到底知道了多少?"
  " ……"
  宝嫔答不出话。因为她知道自己的命是珍姐姐救的,珍姐姐自然知道她掉进井里的事。
  " 是那贱人救了你?"
  见宝嫔不说话,红衣妇人冷笑--看来她得动两把刀了!
  " 怎么了?格格,你的腿跛了、嗓子眼可没哑了吧?!" 她恶毒地接下道。
  围在一旁那几名妇人,听到这话就阴侧侧地低笑。
  宝嫔怯懦地垂下头,假装没听懂佣妇的讥讽。
  她的生命里,早已经习惯了旁人拿她的跛腿讽刺、嘲笑、捉弄她。
  " 看来,那个贱人大概什么都知道了!" 红衣妇人忽然自言自语地道,寒笑了两声。
  " 宝儿。" 珍珠忽然从楼角走出来,没事一般呼唤宝嫔。小女孩受伤的黯淡脸孔,让她无法再旁观。
  看到珍珠,宝嫔迫不及待地逃开那几名佣妇,跛着腿、一高、一低地奔到她身边对宝嫔来说,珍珠就像亲人一样值得依靠、信任。
  " 怎么了?别怕,有姐姐在,没有任何奴才敢伤害你。" 笑着安慰宝嫔,她冰冷的眼慢慢抬眸注目那几名佣妇。
  羞怯、无助的小宝嫔,让她想到小时候的自己。
  明知道不该给出太多感情、可珍珠莫名地想保护这可怜兮兮、没有自卫能力的小人儿。
  " 好个伶牙俐齿的丫头!" 红衣妇人眯着眼冷笑,阴恻恻地咬着牙道。
  珍珠听而不闻,径自拉着宝嫔的手走开。
  纵然是一颗棋子也有生存的人权,几名王府的佣妇竟然能威胁小格格,简直无法无天到极点,她无法坐视不理。
  " 站住!" 妇人出声喝住两人。
  谁知道那丫头竟然当她不存在一般,对她的话视若无睹,堂而皇之拉着小格格往外走。
  " 我叫你站住!"
  妇人使个眼色,一旁几名同党即刻会意,突然冲上前扯开宝嫔。
  " 啊" 怯懦的宝嫔叫了一声,被拉开珍珠身边的她不安、而且恐惧。
  " 不要抓我……"
  " 宝儿!" 几个妇人挡在珍珠前方,她根本无法接近宝嫔。
  宝嫔的惨叫声很凄厉,那些佣妇压根不顾她的死活、只管用力拉扯
  突然" 噗通" 一声、水花四溅,宝嫔整个人像脆弱的玩偶般掉进后方冰冷的大水潭。
  " 宝儿!"
  没料到光天化日下,这些奴才竟敢在王府里公然犯上!眼睁睁看着宝嫔掉进冰冷的水潭,珍珠的心凉了半截……
  然后,几乎是反射性地,她毫不迟疑地纵身投入水中
  一时所有的人全看呆了。
  可尽管情势危急,岸上每个人却都在冷眼旁观。那几名佣妇更是心存歹念,纵然心底发毛、却残忍的诅咒两人灭顶……
  这群冷眼旁观的人,包括刚踏进园子的允堂在内。
  " 贝勒爷?" 允堂身后的侍卫本想冲上前救人,却被主子挡住去路。
  " 不急。" 允堂面无表情,冷冷地道。
  侍卫瞪大了眼腈。贝勒爷几近无情的声音,淡得教人怀疑他天生冷血。
  " 可……可那是小格格……"
  年轻的侍卫青涩的脸孔透露出不解,一旁的侍卫长使个眼色,他就吓得噤了声。
  他看到贝勒爷面无表情、冷眼旁观这生死危急的一刻。
  寒冷的冰水中,珍珠以最快的速度泅向在水中载浮载沉的宝嫔,直到她抓住那逐渐下沉的小女孩衣裙一角
  " 抓牢我的手!"
  半晕迷的宝嫔听不见珍珠的喊话,小小的身子仍然在往下沉……
  情急中,珍珠反握住宝嫔瘫痪的双手,之后用尽剩余的气力泅向岸边……
  刚被救上岸的小女孩立刻呕出一大口污水,虽然缓过气,却仍然陷入昏迷。
  珍珠知道几名佣妇不可能帮忙,直到瞟见后方旁观的男人
  "快把她送回房!" 她以前所未有、极其严肃的声音下令,要求站在男人身边的侍卫协助救人。
  看到站在岸边上旁观的男人,一把无名火突然蔓延她的胸臆!可现下不是生气的时候,小宝嫔的性命比她的正义感重要得多!
  " 贝勒爷……" 方才那名侍卫回头看他的主子,嗫嚅地问。
  " 还不过去救人?" 允堂松了口。
  侍卫吁了口气,慌忙跑过去抱起小格格、一路送进" 宝津阁".
  " 可以唤个人,请大夫进府给小格格瞧瞧吧!"
  尽管已经精疲力尽,一身湿透的珍珠走到无动于衷、天生冷血的男人面前,不卑不亢的问话一字一句地吐出口,字字句句在质疑他微脆的良心扔哪儿去?
  允堂干笑两声,半晌才慢条斯理道:" 你身上湿透了,当心着凉,先去换件干衣裳"
  " 民女不劳贝勒爷费心!小格格的身子要紧,还是请贝勒爷尽快找一名大夫进府。" 她清冽的眸子对住他,无礼地打断他的话。
  " 你把自己当成菩萨,只顾着关心别人、不管自己?" 他冷着眼,无关痛痒的道。
  珍珠简直不敢相信他竟然依旧无动于衷。" 小格格还是个孩子,只要有良心,谁也不忍见一条无辜的小生命受罪!"
  这话分明是冲着他来的!允堂咧开嘴,不怒反笑。" 你的意思是" 他阴鸷的目光,转向那儿名见死不救的佣妇。" 我该拿这几个该死的刁奴治罪?" 他皮笑肉不笑地转移她的指控。
  " 冤枉冤枉啊!贝勒爷"
  几个欺心的奴才一听吓得两腿发软,方才的嚣张跋扈已经消失无踪、只急着喊冤。她们可没料到主子就站在身后,目睹方才一切经过。
  珍珠的眸底泛出一丝银光。" 不容民女置喙,贝勒爷自当明白该怎生处置。" 淡定的语调微哂。
  她一直知道,他不是个简单的男人。原没奢望能在唇舌战下讨到便宜,却不料他的反应快速,而且出奇地冷血、冷静,足以处变不惊、一推两干净。无妨,能处理这批欺心的奴才,对小宝儿来说,也是一件好事。
  " 拖下去。" 瞧也不瞧一眼对于跪在地上;苦苦哀求的奴才,他面无表情地下令。
  那群佣妇知道这回贝勒爷当真动了怒,随即一阵呼天抢地哀号、鸡猫子鬼叫。就算珍珠于心不忍,可想到这群人教小宝儿受的苦,她泛滥的同情心顿时平息。
  凤主子常说,她的心太软,这样会不成事的。
  屋外凉风习习,她打个寒颤。" 我去瞧瞧宝儿。" 眼不见为净,她索性走开。
  " 我怀疑" 突兀地抓住她的手,他的音调很冷。" 你眼里似乎没有其他人的存在?"
  他的话让她愣住了。她的表现,有那么明显吗?
  " 民女不明白。" 淡淡地回他,她清澈的眼眸直直望进他深沉的眸底。
  " 不明白?" 他咧开嘴笑了,手劲下得更重,阳刚的脸孔因为那一抹阴郁的笑容,显得格外英俊。" 不明白是嘛?就算不明白,自称民女,也该懂得卑躬曲膝的道理。" 他冷冷的笑。
  原来,是她表现得不够卑微。" 如果民女失礼了,那是因为民女出身卑下的因素,请贝勒爷见谅。"
  如他所愿,她可以承认自己卑微鄙俗,反正她从来不在乎旁人怎么看她。
  他咧开嘴,笑容突然变得很诡异。" 怪了," 眯起眼,他粗嘎的喃喃低语:" 一名其貌不扬的女人,居然比艳冠京城的花妓还要骄傲!"
  骄傲?
  她从来不,因为没有骄傲的本钱和必要。她只是冷淡,对于以貌取人的男人,她向来以冷淡蔑视伤害。
  他研究的眸子里有一丝嘲弄,加上残酷的批评指教,让她筑起一道心墙
  " 贝勒爷不介意的话,民女该去照顾小格格了。"
  她拉扯自己的手臂,把肉体当成血戮的战场,试图抽离男人的掌握。
  允堂没有撂开手,湿衣下白皙的肌肤若隐若现,一颗殷红的珠砂痣同时在单薄的衣衫下隐现……
  一抹诡秘的笑,乍现在允堂阴鸷的嘴角。他握紧掌中的纤臂,手掌传出的温度,不可思议、迅速地的烫了她
  蓦然,像被螫着了一般、不顾一切地扯回手,珍珠退了两步。
  恍然惊觉……有多久了?有多久,她已经不曾再对任何人、事、物有这么强烈的反应?!
  " 原来……" 他咧开嘴,嘲弄的神情,挟着一丝残酷。" 原来不是骄傲。冷淡才是你的保护,还是你的伪装?"
  望住那一双优越、嘲弄的眸子,珍珠怔忡了片刻,手骨几乎脱落的剧痛没有唤起她的注意力……
  半晌,她淡下眸子,回复惯常的平静。
  " 如果贝勒爷认为是,那就是罢!"
  没等他回应,她垂下颈子整理紊乱的衣摆,然后转身、如常一般徐步走开。
  允堂僵在原地,阴鸷的神情凝上一抹诡谲。
   第三章
   子夜,月沉星稀。
  " 你确定那物品,是当年随孝庄太后入殓的夜明龙珠?"
  " 我请您过来,就是想确认,起出的东西究竟是不是真正的夜明龙珠。" 允堂低沉的声音从佟王府的书房内传出。
  " 兹事体大,莫不可惊动皇阿玛,这事得另行计较。" 另一名男子道。那男子的嗓音浑厚有力、不怒自威。
  书房外,一抹清瘦的身影背贴紫檀窗棂,傍着月光投射的阴影,在暗影的掩护下悄立书房门外。
  那是一名全身着黑衣的夜行人。黑衣人微末的呼息轻之又轻,他贴着窗棂侧耳专注地倾听着,两个男人的对话,尽数流进他耳中。" 若不是圣上,只怕当今没人能确认那颗龙珠真假。" 允堂接下道。
  " 不论是真是假,只要龙珠不面世,就算求仁得仁。"
  " 您同意不教这事儿走光,就算龙珠还不回太后的梓宫(注,棺木),也不可惜?"
  " 本就是不该出世的东西,这主儿现下出现只会招来麻烦,无所谓可惜与否。" 男人淡定地下结论。允堂咧开嘴,他迥异于往常、阴鸷沉定的眸子盯住前方身量高大、容色刚毅的男人
  这确是他认识的四爷。
  礼四爷不似太子爷优柔寡断,更没有八爷假仁假义、凡事撂不开手的计较。他向来果断决绝,行事绝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 对了,你身上的伤好些了?" 胤祯问。
  允堂淡淡地回道:" 老毛病了,没什么"
  烛影忽然晃动,允堂的眸子一闪,稍后回眸,胤祯的视线已经停留在房门上,两人迅速对看一眼。
  " 谁?!" 随着允堂的呼喝声,门外有一抹黑影闪动,他追出去,一眨眼的功夫对方已经不见踪影。
  允堂追到后园天井,那黑衣人的轻功显然有点门道,记忆中,能逃过他追逐的,只有在北京城西、骰子胡同那回,教那名面貌丑陋的女子逃脱……
  在后园天井正中伫立,他定住身、抬眼望去,看到" 宝津阁" 后轩,一抹窈窕的纤秀倩影隔着纸糊的窗格晃过明堂。
  甩开褂子下摆,他悄无声息飞檐走壁
   一掩上门,珍珠就后悔了。
  出门前忘了捻熄灯蕊,她的影子肯定映在纸门上了。
  现下,可不能急着捻灯啊!他肯定在等着、等着周遭一丝丝微末动静、等着她这小贼败露出蛛丝马迹。
  珍珠一直知道,允堂贝勒不是容易摆脱的男人。
  静立在门内好牛晌,直到确定屋外没有动静,她才慢慢离开门边。可还来不及换下一身夜行衣,就听见门外有人扯嗓子大喊" 着火啦救人啊' 宝津阁' 着火啦!"
  这几下喊叫,闹得" 宝津阁" 内厢门开开合合,珍珠认出那是小厮春茗的声音
  " 着火啦!着火啦着火啦" 顿时尖叫的尖叫、帮着喊人的喊人,一时" 宝津阁' ,乱成一团。
  着火了?
  珍珠停在窗前,凝神沉思片刻。
  方才她进屋,可不见" 宝津阁" 四周,哪儿沾着了火星子。
  一思及此,珍珠忽然想起了什么,她闲逸的脸容一变,紧跟着以最快的速度宽衣、同时藏起夜行衣,然后闪身转进屋后的画屏画屏后还留了一桶热水。慌忙跳进桶子里,门在这当儿同时被撞开
  " 珍儿姑娘!" 允堂贝勒的声音出现在她屋子里,就在画屏前、相隔不过三尺的前方。
  " 谁?" 扯了屏上的干布掩住胸口,她急促地问。
  " 别怕,是我,允堂。" 他低沉的嗓音迫进画屏。
  珍珠屏住气儿。" 贝勒爷?有事儿?" 她皱起眉头。
  这屏风后头,是不能冒犯的禁地--她在做什么他该当知道,这是他佟王府,再怎么着他也不该失了爷的礼。
  她赌,他不至于冒冒然冲撞进来。
  可珍珠也记得,上回在骰子胡同,他可不曾顾及她是个女人,那时他曾经卑鄙的伸手探进她胸口抢东西。
  " 外头着火了,你得跟我出去。" 他沉声道。
  " 可我正在净身"
  " 火扑不熄啊救人啊!有丫头给烧死了!" 这回是另一个小厮,秋茗的叫声。珍珠抬眼望向西方," 宝津阁" 西北角果然有火光滚动,看样子那把莫名火烧得挺快,就要往后轩这儿烧过来了!
  " 救人要紧,恕在下冒昧了!"
  一时间,她宁愿自个儿听不懂他话里头的意思。可不到一眨眼的功夫,珍珠看到允堂贝勒那张玩世不恭、倾倒女流的俊脸出现在画屏后,她咽住了气,接着就被他冒冒然地拖出水面
  " 你做什么?!" 她惊呼。
  " 做什么?" 他挑起眉,咧开嘴。" 自然是救人。"
  抱起怀中一身湿淋淋的女人,顺势扯下画屏上的干衣," 好心" 覆在她半透明的湿衣上同时,轻薄的大掌抹过那波澜壮阔的起伏。讶异于那两团起伏之剧烈,着实超乎他想像。
  珍珠又羞又忿……
  " 放我下来!" 她雪白的脸孔面无血色。这是她生平头一回张惶失措,也是她生平头一回恨人。
  " 先出去再说。" 他当做没听见。
  不顾珍珠的不情愿,他抱着她一路奔到允堂的寝楼前。
  " 放手!" 她反常的拔高嗓门尖喊,可对方似乎铁了心、无视她的意愿霸气地箝制她。
  他身上的体热,让珍珠莫名其妙地想抗拒!
  因为太接近,忽然鼻端嗅到他身上一股男性的气味,那强烈的男人味让她感到被侵犯!分不清楚是厌恶还是恐惧,她推开他可他的手臂却像钢铁一样牢固,珍珠一急便扬起左手一巴掌打在男人俊俏的脸孔上!因为过度用力的缘故,她整个人弹出男人怀里,跌在花园泥湿的草地上……
  抬起眸子,怔怔地瞪着他,这一刻珍珠脑海中一片空白。
  这不似平日沉着冷静、凡事以智取不以力敌的她,伸手打人,更不像她冷静的性子会做出的事。她为什么会伸手打一个男人?他怎么能这么轻易就惹恼了她?
  从泥地上爬起来,她怔怔地瞪着他眼底危险的怒光……
  过往师父所教给她的一切,都不足以应付此情此景,她该怎么安抚一个被激怒的男人?
  " 出手打自己的救命恩人,天下没这个理吧!"
  他冷冷地出声,幽暗的眸子像苍鹰一般,牢牢盯住眼前的女人。
  珍珠转身就走--他不由分说张手扯住她,突兀的力气差点拉断她纤细的手臂
  " 不解释清楚,就想一走了之?"
  " 是贝勒爷自己闯进来的,女子的贞节第一,遇到这种事,贝勒爷要小女子如何自处?" 强忍着手臂上锥心的疼痛,珍珠强迫自己回复冷静,沉着应对。毕竟是她出手打了他,倘若追究起来,他可以让一个卑微的贱民生不如死。
  " 好利的小嘴。" 允堂冷笑。" 可惜的很,我可是什么也没瞧见。"
  珍珠想抽回手,他却使劲地把她拖进一旁的草丛
  " 你想做什么?!" 再一次跌在泥草地上,珍珠开始明白,他不打算当一名君子。
  " 进澡桶还穿着裹衣,岂不是多此一举?还是姑娘早知道会有人闯进去?"他咧开嘴,笑容很冷。
  " 闯进来的人只有你呃……"
  轻而易举压住她蠢动的手腕,男人宽厚的胸膛抵住她柔软的前胸,然后深呼吸、进一步地压迫,得意地看着掀开的领口,逐渐鼓起两弧暧昧的白皙圆球……
  直到那双清澈的眸子激射出怒意。
  她不再反抗、也不示弱,连眉头都不许自己皱一下,纵然手臂教他硬生生的拗住。
  允堂眯起眼,研究她冷漠的反应。
  一褡黑色的衣布从他手里滑落。" 这,算什么?"
  珍珠的脸孔转白。
  " 东西是从你房里搜出来的,你该不会厚脸皮到矢口否认吧?" 他冷冷地吐出话。
  " 是我的东西,又如何?莫非王府里规定了,不许人藏黑衣裳?" 她抬起眸子瞪住他,索性赖到底。
  他冷笑一声,面无表情地咧开嘴。" 你可能不是贼,不过你的应变和胆识,也不会是个卖唱女。" 不待珍珠回答,他突然扬手撕裂她的衣袖
  珍珠倒抽了一口气。
  他拉直她的手臂冷笑。珍珠手臂上那颗殷红的血点,在雪白的藕臂上越发显着。" 一名寻常女子,没道理点上这玩意儿!" 他粗糙的手心,暧昧地抚过她细白的肌肤。
  珍珠两眼发直,她似乎看见他眼中掠过一抹嘲弄的调戏。" 放开你的手!"
  他当然不会依言放开,暧昧的眼光温吞地扫过她半裸的胸脯。明知道他是恶意轻薄,她却无可奈何。
  " 怎么?答不出话来了?" 他冷笑,眸子里透出一丝诡异。
  " 方才你是故意闯进来的吧!" 她有些动气了,忽然有些不明白,这男人究竟打什么主意?
  " 一名小贼,值得我大费周章?" 他眯起眼冷笑。
  " 我是贼,又如何?天生贱命,自然得依着贱业维生。" 她顺手推舟,承认自己是个偷窃的小贼。
  他笑的很轻浮。" 你救宝嫔,只是为了进佟王府偷东西?" 不冷不热的语调,说明他压根不相信。
  " 我同宝儿特别有缘,否则也救不了她。" 信不信随他。
  他盯住她,俊脸没有一丝表情。
  " 你不信,是吧?"
  " 我凭什么相信?" 他挑起眉。
  " 你信也罢、不信也罢,总之是教你抓着了,你想怎么着,悉听尊便。"
  她挣扎着从他身下逃开,却不可避免的与他肌肤相亲他坚硬的胸膛,拒不退让地搓揉她的胸口。
  她明白,他绝对是故意的。红着脸滚到一旁,她身上沾满了湿泥水。
  全身浸得湿淋淋,她伸手掩住曝露的胸口,单薄的裹衣却压根儿遮不住泄溢的春光……
  就算她向来不爱记仇,可现下她心里是有些恨他的。珍珠明白,这男人不把自己当个人看待,否则不至于对一名姑娘如此粗鲁、无礼,这般羞辱她。
  " 怎么,到底还是生气了?" 他笑着问。
  " 民女不明白贝勒爷说什么!" 她冷漠地回答。
  他嗤笑,轻佻地道:" 气我揭穿你还是气我轻薄你?"
  抬起脸,她的脸色由红转白。
  向来淡漠的优势,似乎一下子背离她而去!压住胸口,她竟然无法吸到足够的气儿……
  " 您大概不明白,自己在说什么。" 试着平心静气撂下话,她盯着男人轻浮的眼睛,冷淡的掉头离开。
  他却突然伸手,抓住女子的细腰
  " 我当然知道自己要什么!" 为所欲为的动手,他低嘎、却笃定的口吻,有一股大男人的霸气。
  他说的,是" 要" 什么。珍珠听的很清楚,可片刻间,向来清明的脑海却呈现一片空白、无法做出任何反应。
  " 怕吗?" 他的眼底有一抹试探的质疑。
  珍珠仍然没有反应。
  短暂的时间里,许许多多念头掠过她的脑海……
  男人英俊的脸孔在她眼前放大,头一回,在这么近的距离看着他,才发现他的五官英俊的接近完美……
  为什么?允堂贝勒向来喜欢美人,为什么挑上平凡无奇的自己?
  " 要一个美人太容易,不过,我想要的,是得不到的女人。" 咧开嘴,他向来善于解读女人眼底的疑惑。
  得不到的,才会让人处心积虑的想占有!对他来说,美貌已经不具备吸引他的足够条件。拥有美貌、却贫乏无味的女人比比皆是。找到一个让他觉得有挑战性的女人,比得到一个枯燥乏味的美人,难上太多了!
  在他怀中,珍珠全身僵硬……
  他话中的意思,珍珠并不想了解。
  园子外忽然传来喧闹的人声,珍珠回过神,拉拢胸前撂开的衣襟。紧接着,府里的总管、偕同一群侍卫已经找到这里
  " 贝勒爷!" 佟府总管善保,精明老练的眼光,已在第一时间扫过衣衫不整的珍珠。" 方才' 宝津阁' 失火了,四爷说您离开了书楼,要咱们出来找您您没事吧?" 他若无其事,沉稳地说完接下的话。
  允堂一听便明白," 宝津阁" 失火,必定是胤祯吩咐善保干的事。
  " 四爷呢?" 冷静、稳定的声音,说明他在极短的时间内,就控制住情绪。
  " 四爷尚在书楼。" 善保回话。园子里,人渐渐多起来,趁着允堂没空限制她自由的空档,珍珠悄悄退到人群外围。
  然后,她看到一名容貌美艳、身段婀娜的女子,忽然从侍卫后方奔出来,投入允堂怀中……
  珍珠自嘲地一笑,拂开散在额前的发丝,她拉紧单薄的衣衫,沉默、安静地退入黑暗中。
  任何女人,都不该对允堂贝勒说的话认真。除非,她打算一辈子自欺欺人。
   暗夜里的花园十分寒冷、凄凉。可却只有在这种时候,让珍珠感到自在、熟悉。
  " 珍姐姐!"
  宝嫔的喊叫声从小径前传过来,回过头,珍珠看到宝嫔跛着腿、艰难地朝自己奔过来,苍白的小脸上填满恐惧
  " 珍姐姐,我终于找到你了!" 终于找到珍珠,小女孩惊恐的脸色突然松弛、两行泪像流水一样扑簌簌滑下雪白的面颊。
  " 宝儿……"
  眼睁睁看着小女孩两脚一高一低,吃力地朝自己的方向奔过来,珍珠的喉头忽然哽住了,有某种东西不受控制地从她心口滑过,揪紧她的胸口。
  " 我、我找了你一夜……" 埋在珍珠怀里大哭,宝嫔的声音明显地哽咽。
  找了一夜?" 宝津阁" 失火,想必宝儿必定担心害怕到了极点,可自己却
  " 我没事,你也没事吧?" 内疚地抚着宝嫔的小头,珍珠垂下眼看到小女孩脸上的泪水,她才平缓的心忽然又莫名地扯痛了一丝丝……
  宝嫔对自己的眷恋,紧紧地揪扯着她的心窝,可小女孩的依恋,却让她承受不起……
  这只是任务,她不该对佟王府任何一个人有感情。
  " 你一直在这里吗?" 想起这儿是阿哥的书楼,宝嫔疑惑的问珍珠,稚气的脸孔有一丝不解。
  思考着该怎么答复孩子,珍珠迟疑了一会儿。
  " 我身上都脏了,陪我去换件衣裳吧?" 她柔声对小女孩道,决定回避。
  小女孩仰望着珍珠,若有所思的眸子,看起来比她实际的年龄还要早熟。
  " 其实,阿哥不是很多人以为的那样……" 宝嫔突然道。
  珍珠望住她。" 很多人以为怎么样?" 她淡淡的问。
  " 他们……" 宝嫔嗫嚅了半晌,然后垂下脸摇头。" 没有人会了解的!" 她的话说得并不清楚。
  小女孩对唯一的亲人有爱慕和依恋可以理解,感情往往能蒙昧理智,她原没奢望能从宝嫔口中听到其他解释。
  " 走吧,不管了不了解,先陪我回去换衣裳,好吗?" 她微笑。
  " 啊,珍姐姐,你身上流血了!" 宝嫔忽然尖叫。
  经宝嫔这一提醒,珍珠才发现小腿内侧有一道严重的擦伤,经过一夜,血液已经凝干了。
  " 别担心,不碍事的。" 肯定是昨夜跌倒时碰伤的吧!
  " 骗人!这伤好深、好痛,还会留下疤的!" 宝嫔急得泪快掉出来了,就好似受伤的人是她自己。
  珍珠蹲下身子,柔声对宝嫔道:" 别紧张,我真的没事,这点小伤只要擦上药就好了。"
  " 真的不疼吗?" 泪花儿凝在宝嫔眼中。
  " 嗯,看起来很疼,可实际上真的没那么疼。" 她笑着说,事实上伤口一夜未处理,已经开始红肿、正在隐隐作痛。
  宝嫔无言地伸出手,小心翼翼、好心疼地抚摸珍珠腿上的伤口。
  那双温暖的小手,触摸到自己时竟然让珍珠痛在心头……
  一个身体有残缺、从小总是被欺侮、被嘲笑的小女孩,怎么还能信任人、以及……爱人?
  而她自己呢?打从第一回尝到人间的冷暖,就拒绝了爱与被爱的感觉、发誓从此不再相信任何人!
  小宝儿亲爱依恋的眼神多让人揪心,这个同自己素昧平生的小女孩呵……
  再也控制不住的张开双臂、紧紧抱住宝嫔,头一回,珍珠感受到来自另一具身躯的温暖。
  难道这小女孩真要让她舍不得、又放不下了吗?
  " 珍姐姐?"
  挽着宝嫔,珍珠压下心头一掠而过的隐忧,强颜欢笑地对宝嫔道:" 快走吧,我还得上药去呢!"
  " 嗯!"
  拭去眼眶里的泪花,宝嫔任由珍珠牵着自己的手离开允堂的寝楼。
   第四章
   重返佟王府,一切尽在谋略中。
  佟王府的一举一动,早在白莲教主凤玺的掌握。
  当日白莲教派在佟王府监看的线人,见到一群佟王府的佣妇在废宅里包围住小格格,才会利用小格格失足坠井一事,让珍珠顺利重返王府。
  纵然宝嫔是一颗活棋,如果没有小宝嫔,尽管凤主子布下的棋局再巧妙,重回佟王府的事就不能这么顺利。
  可一个小生命何其无辜?
  当时她厌恶生为兄长、却不保护孱弱亲妹的允堂贝勒。他的冷血、无情,着实教人寒心到骨子里。
  自从上一回宝嫔跌进池子里,他无动于衷的反应,更让她肯定了那想法。
  现下,明知道她是个贼,他还愿意留下她?
  如他所言,他知道她没那么简单,他留下自己的动机,大可能不单纯。
  一个人的性格不可能在短时间内改变,珍珠不信,他当真会毫无防备就留下她这个祸患。
  " 叩叩。"
  门外传来两下敲门声,打断珍珠韵沉思。
  " 谁?"
  " 是我。"
  " 有事吗?贝勒爷?"
  她没上前去开门。才正卷起裙角在房里换药,这时候不适合有人打扰。
  她不开门,门却径自被推开,珍珠早就明白,那扇薄木门挡不住男人的霸气。
  接近粗鲁的把门撞开,男人的脸色明显的不悦。" 昨夜你上哪去了?" 他一进门就质问。
  他换了一身藏青色的长褂子,英俊潇洒的举止动作,纵然霸气,却显得那么理所当然。
  忙撇下撩高的裙角,珍珠回身倒了一杯茶,却是给自己喝。
  " 咱们卖唱的酒肆,有一个说书的瞎眼老伯。他常说道,那传说中的采花贼往往都有一身好功夫,他们夜里身着黑衣、来去如临无人之境。"
  " 你在玩什么把戏?" 他眯起眼,口气明显的不耐烦。
  " 贝勒爷出入我的闺房如人无人之境,天纵英明,简直比说书的所言还要神奇。" 呷了口清茶,她淡淡地讽道,暗喻他平日出入花丛的行径如同采花贼。
  他的英俊潇洒她早就知道,不至于如同那些青楼女子、或者深宫格格一般,被他欺世的外表所蒙昧。男人有多俊、多坏,她是一点儿都不在乎的。那些全都会老、会朽、会坏,她看透的,是人的心肠。
  岂料他竟然咧嘴一笑,不悦的神色一转,对于她的撩拨竟然不为所动。
  " 论起穿上黑衣、来去自如的功夫,我还远远及不上昨夜的小贼。" 他低沉的语调挟了一丝嘲谑。" 更何况,昨夜这小贼跟我有了进一步的' 关系'"
  珍珠突然被茶水呛住
  " 慢些,咽的太快容易噎着了。" 他一语双关地道,咧开嘴,皮笑肉不笑地上前替她拍背心。分明是黄鼠狼给鸡拜年,他的话才是噎着她的真凶。
  " 贝勒爷大驾光临,有何贵事?" 她回开身,冷冷淡淡地问他。
  " 我听宝嫔说,你受伤了?" 他低嘎地问,暗沉的眸子显得阴郁。
  " 托贝勒爷的福,这点小伤不算什么。" 她轻描淡写地道。莫非他专程来慰问她的伤势?
  他咧开嘴,视线掠过搁在桌上的伤药。" 腿伸出来,我瞧瞧!"
  " 不打紧的!" 本能地缩回腿,一到间,她脑子里浮现出昨夜煽情的画面。
  " 怕什么?!"
  她想避开他,却反而被他牢牢抓住小腿
  捕捉到她一瞬间慌张的眼神,允堂原本不豫的俊脸掠过一抹诡秘的笑意。
  " 别逞强,痛的是自己的皮肉!"
  见她裙下裹着白布,他未经她同意就撩起她的裙角
  " ……" 惊讶的说不出任何话,毫无心理准备下,珍珠反而无法像昨夜一样坦然接受他的触摸。
  " 那些药没用,会让你留下疤痕的。"
  忽然单膝跪在她面前,他专注地盯住她光裸的小腿,然后从怀中掏出一只小药瓶,低着头处理她腿上的伤口。
  珍珠看不见他的表情,却能感觉到自己的脸孔在发热
  " 无所谓,我不在乎……" 她的声音,有一丝自己才能发现的颤抖。
  " 你应该在乎。" 他低嘎地道。
  从来没有人对自己说过这种话。" 在乎什么?外表?还是其他?" 她防卫起来。
  " 没有人会看到你腿上的疤,除非是你的丈夫!" 他抬头瞥了她一眼,深沉的眸子掠过一抹浓厚的意味。
  她窒住了,忽然意识到自己的情绪不受控制。别开眼,她故作冷淡地道:"我说过,伤不重……"
  " 明天我会带宝儿往四爷府邸一趟,她希望你跟着一道过去。" 他道。
  他的话,有效地遏止了珍珠的抗拒。
  明知道她是昨夜的小贼,他仍然让她进四爷府?疑惑地瞪住他,珍珠不得不怀疑他心头盘算的诡计……
  " 你认定我是贼,不但留我、让我亲近宝儿,还让我跟进四爷府?" 她按下掀开的裙角,敛下眼睑轻声反问他。
  " 怎么,怕了?做贼的可不是我,没必要防着我吧?" 他咧开嘴,轻浅地笑道。
  他似乎有揭穿她心绪的本事。
  不自在地别开眼,发现伤口已经处理妥当,原本腿上的红肿疼痛,已经奇迹似地消失无踪。
  " 既然我是贼,俗话说:' 积习难改'." 再一次抬眸,她已经深吸一口气,稳定地盯住男人剔亮的眼。
  她不怕,打从头开始,她就做好了不能全身而退的准备。
  允堂咧开嘴,英俊的脸孔透出一丝诡谲。" 那就试试,这话到底是真是假。"
  珍珠睁大眼睛瞪住他--不明白,他到底有何用意?!
  屋里火盆子的热气越发闷得人快窒息,男人深邃的眼睛像黑洞一样把她往里头吸……
  似乎,她好像掉进某个陷阱里了。
   能进到祯四爷的府邸,是珍珠始料未及的事。
  她被吴远山救出佟王府后,之所以又回来,为的正是那颗夜明龙珠。
  夜明龙珠,那颗原本该当含在已故孝庄太皇太后博尔济吉氏口中、能在幽冥中放光,指引生人明路、照亮死人黄泉路,真正举世无双的龙神宝物
  二十多年前夜明龙珠被圣教中的盗墓人盗得,却又阴错阳差,让教主身边一名贴身婢女偷走,从此失去下落。
  现在的恭亲王福晋金锁,她曾经遗失的那把小金钥,正是开启宝盒那只内藏夜明珠的小金棺,最重要的钥匙。
  数月前小金钥被一名妓女窃走,当时珍珠答应伤心的金锁找回金钥,却从教内秘藏的图式绘本,得知她那把金钥,竟然是开启金棺的钥匙。而金棺内,藏的正是当年失窃的夜明龙珠。
  之后允堂贝勒夺走金钥,此举却让白莲教得以知悉,他身上竟然拥有那只金棺
  前夜她在允堂房外听到关于夜明龙珠的对话,更确定了允堂的生母,与白莲教有非比寻常的关系--允堂贝勒的生母,极可能就是当年那名叛教窃宝、前任教主身边最亲信的婢女。
  至于恭亲王府福晋金锁,她与允堂贝勒各自拥有金钥及金棺,她同佟王府的关系已经可以轻易推知……
  允堂的生母,可能就是金锁的亲娘!
  金锁真实的出身,竟然是一名王府失落的格格!
  可为什么……
  " 她" 要带着金锁离开佟王府,离开她的亲生子、与当年可能尚不满周岁的小宝儿?
  这一切迷团仍然有最重的症结点、无法理清,当年" 她" 为何离开已故恭亲王爷的身边,以及为何只带走金锁的原因……
  现下金钥与金棺重现,这颗夜明珠,极有可能已经交到皇四子胤祯手上。
  夜明龙珠之所以重要,不在于附加其上的神秘传说,而是在夜明珠上以毫米雕刻,详细秘载了顺治皇帝福临的身世之秘。
  对白莲教来说,拥有夜明龙珠,就等于握住清廷皇室莫大的把柄。
  可对于珍珠而言,她却以为,拥有夜明龙珠并不是一件好事。
  纵然龙珠能颠覆满清皇室的" 正统" ,可却还不足以颠覆清廷。但倘若这颗龙珠在白莲教手上,清廷极可能将他们赶尽杀绝!
  可为了完成师父的遗命、以及前任教主的遗志,珍珠能体会,凤主子重新夺回龙珠的决心。
   " 律"
  马车在四爷府邸前停住,珍珠扶着宝嫔下马,就留在前院,等待他们出来。纵然跟着来到四阿哥府邸,凭珍珠的身份,当然进不了府内。
  珍珠不明白允堂让她跟来的理由,但那不重要,她不是他的游戏、她有自己的计划和目标。
  从四皇府左侧的围墙往南方徐步而行,同时观察四皇府的地形,不多久就遇到侍卫盘查。明显的,这里看守的十分严格,如果夜明珠在四皇府,恐怕不容易夺回。
  掉头依旧走回前院,一人在花园里闲晃,珍珠事前全然没料到,竟会在这里见到熟人
  " 珍珠。"
  熟悉的声音唤住她,她回头,见到一名潇洒、俊美的爷,正对住自己微笑。
  几乎在同时,珍珠已经认出" 他" --她轻抽了一口气。
  " 别张声," 凤玺走上前,纤细雪白的食指轻轻压在唇上。" 跟我来吧!"
  执起珍珠的手,凤玺拉着她往左侧密林方向而去。
  多年的训练让珍珠很快地回复镇静,随着风玺朝隐蔽处走去
  凤玺俊丽的容貌依旧,只是此时的她,举手投足、一身穿着口竟是皇朝贵族的打扮。最吊诡的是,现在的她,竟然是一名男装丽人。
  " 您"
  " 我知道你很惊讶。" 凤玺的声音低沉了几分。" 别出声,只管听我往下说。"
  点点头,纵然心中有许多疑问,珍珠仍然噤了声,等着凤玺说下去。
  " 我的身份" 顿了顿,风玺才说下去:" 你瞧我这身打扮,大概也能猜得到了。"
  一直以来,教中人皆不知道教主真实的身份
  身为白莲教主,凤玺一直是神秘而且独来独往的。现下珍珠看到凤玺身上穿的是宫装,她猜测,凤玺在教外的身份真相,必定惊人。
  若不是亲眼所见,再怎么样,她不会料到凤玺竟可能是……
  大清皇族中人。
  可凤玺若是满人贵族,她何以要反清?
  一阵冷风拂过、树影晃动,凤玺忽然贴近她身边、附在她耳旁低道:" 别问我什么,关于我的身份并不重要,就如同你出身也不是重点一般。"
  珍珠脸色微变。
  一直以来,她以为除了师父与前任教主之外,教中无人知道她满人的出身,可现下凤玺却有意无意地点破了原来,她竟是知道这桩秘密的。
  神秘的笑容在凤玺俊美的丽容上荡开……
  " 从姑娘身上的服色看来,肯定不是满人?" 凤玺突然转变话锋。
  " 您是……"
  珍珠清澈的眸子盯住风玺,警觉到她言行举止皆小心翼翼
  " 敬亲王府,和硕贝勒。"
  像报名儿一样,凤玺宜诵自己的封号。
  敬亲王府、和硕贝勒?
  那么,凤玺竟然是亲王之后?这么说,她身上当真有满人血统!只是,为何不是" 格格" 却是一名" 贝勒" ?
  " 头一回上四皇府?" 凤玺敛下眼,淡淡地问。
  " 是" 珍珠回答她,幽流的眸光盯住凤玺。后者微微一哂,轻佻地笑问:"姑娘可愿意赏光,择日上敬王府一游?"
  " 小女子不过是庸乏的平民,岂能得到贝勒爷的青睐?" 话锋就像答复寻常男子一般冷淡,却回报了对方一抹情笑。
  珍珠没有拒绝。因为凤玺并不是男子,她故作轻佻的态度,只让珍珠想发笑。
  凤玺似笑非笑地盯住她。" 姑娘的气质很特出、如同青莲一般冰洁,一点也不平凡。"
  珍珠再也忍不住笑出来
  " 你"
  " 嘘!" 凤玺突然伸手抱住珍珠,拇指覆在她的红润的唇上,俊美的凤眼睨向林后
  " 珍姐姐!" 人还没到,宝嫔兴奋的声音已经传过来
  " 珍姐姐,皇四爷说我的腿有救了!" 宝嫔跛着腿、兴奋地奔过来。
  在宝嫔后头,是一脸冷淡的允堂。
  凤玺尔雅地回报一笑,允堂贝勒明显的对她有敌意?!
  " 是么?那太好了。" 珍珠不动声色地退开一步,与凤玺保持距离。
  允堂贝勒的眼光很冷,看人的模样,会让人以为自己做错了事。
  " 皇四爷他还说"
  注意到站在珍珠身边的凤玺,宝嫔突然噤了声,激动的脸孔瞬间回复平时的畏法……
  " 您、您好。" 宝嫔畏缩地垂下头,两只圆圆的眼睛,却情不自禁地停留在风玺身上。
  凤玺微傲报以一笑,宝嫔立刻红了脸。纵然还是个孩子,可这么' 美' 的男子。毕竟太少见。连一个孩子也知道赞叹、孺慕这样的绝色。
  " 我先走了,别忘了,敬亲王府随时恭候你。" 凤玺似笑非笑地对着珍珠道,俊眼略过冷着脸的允堂。
  两个" 男人" 谁也不看谁一眼,擦身而过。
  看着凤玺走远,珍珠沉浸在自己的心事中,没有及时回神。
  " 珍姐姐?" 宝嫔呼唤她。
  珍珠一抬眼,就对住允堂阴鸷的目光。
  " 宝儿……你刚才说,皇四爷能医好你的病?" 避开允堂阴沉的注目,珍珠只顾着同宝嫔说话。
  " 是啊!皇四爷说我能好、能像大家一样正常的跑、正常的走了!" 得知自己的腿能好、有机会变成正常人,宝嫔雪白的小脸激动得涨红,一反往常那般怯懦、退缩,变得活泼、精神起来。
  " 那真是太好了……" 由衷的,珍珠替宝嫔感到高兴。只是像正常人一般能走、能跑,竟然能让这个羞涩、退缩的孩子,黯淡的人生充满希望!望着小女孩像宝石一般发亮的双眼,珍珠胸口却没来由的冒出几许酸涩。
  " 天晚了,有话回府再说。" 允堂冷冷的声音提醒了珍珠。
  每一回面对宝嫔,她的情绪便失控了!
  " 噢……" 看到脸色不善的兄长,宝嫔脸上的笑容一下子躲进阴霾里。
  " 咱们走吧!" 挽起宝嫔的手,珍珠径自转身走出四皇府。她不喜欢他吓着孩子。
  " 等一下!" 允堂抓住她 " 你先上马车。" 却对宝嫔下令。
  " 可……"
  宝嫔开口想说什么,可是她从未违抗过允堂的命令。看到她阿哥严厉的眸子,怯懦的本性让宝嫔本能地退缩,连声音都有些颤抖。
  " 你的态度能否更正一下?" 等宝嫔离开后,珍珠终于忍不住。
  他挑起眉。" 把话说清楚。" 声音更冷。
  " 那孩子很少这么快乐,你能不能待她好一点?"
  " 你凭什么身份质疑我的态度?!"
  " 你" 她语窒了。他说的对,她凭什么身份?再说,她不该让感情失控。
  " 算了。"
  放弃了想走,他却不放手。
  " 真的能' 算了' ?" 他的声音低沉,俊脸毫无表情。
  手腕上的疼痛,让她蹙起眉心。" 你是什么意思?放开我……"
  " 接下来想知道什么?还是想得到什么?" 他往下问,沉缓的语调显的有些冷酷。
  珍珠愣住了。
  " 敬王府也有你想要的东西吧!" 他冷冷的问,五指箝得更紧,直到她白皙的手腕泛起一圈青紫。" 否则你又何必跟敬王府世子示好?" 他阴沉地道。
  她瞪住他。" 示好?"
  " 不是吗?" 他的笑容很冷。" 对每个男人,你都有不同' 手段' 吧?"
  " 你疯了,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她僵住,冷淡地回应他。
  " 我向来很清楚自己在说什么!" 他扯紧她的手腕
  " 放手!" 她拧起眉心,本能地想反抗他这自以为是的男人!
  " 放手?" 他嗤笑。" 无意义的挣扎,不累吗?直接把目的说出来不是更好?我可以马上给你你要的!"
  狂妄的言词只加深珍珠的反感。他错了,她永不会开口求他。在她的计划里,允堂贝勒只是阻碍、不是助力。如果不是因为宝儿,她不会浪费时间,事实上她可以自己完成任务。
  " 您言重了,民女没什么想要的。就算需要什么,也不劳贝勒爷操心。" 她冷淡地提醒他,两人间没有丝毫关系。
  允堂黑灰色的冷眸盯住她倔强的容颜,冷峻的眼掠过一抹阴鸷的狡谲。" 一个女人,何需要如此工于心计、寡廉鲜耻周旋在男人之间!"
  他的话,几乎是冷酷的批判。
  " 寡廉鲜耻?工于心计?" 这话激起她本能的反抗。" 男人能三妻四妾,甚至另设别邺。而女子,就必须恪守妇德、贞洁不事二夫?别忘了,这是男人立下的规矩,不是女人。" 她针锋相对,没有丝毫惧怯。如果女人能自立、不必倚靠男人而活,自然不需谄媚男人订下的制约!
  他笑了,笑的很邪恶。" 别天真了,这是现实!如果不是经过我的允可,你以为自己能继续留在佟主府?" 他接下道,嘲弄的低笑。"'王府' 这个词是为男人的权势而设,' 皇帝'这个词,也是为表征男性皇权的专有名词你以为自己能撼动自有历史以来,就存在的父权机制?!"
  " 不管现实是什么,我丝毫看不出来,' 媚俗' 对我有任何好处!" 甩开他的手,珍珠不再压抑自己的情绪和思想,终于任性地表达自己的反感。
  母亲的遭遇让她对男人的自私深切痛恨。娘只爱一个男人,但她的" 亲爹"却不只要娘一个。就因为他的三心二意,在他死后终于让另一个女人的妒心有机可乘,也让她们母女陷入万劫不复!
  允堂贝勒可以跟她谈利诱、谈价码,但他没资格批判她!因为她不在乎他看清她的现实--
  她的现实是,她可以不必委曲自己的自由和思想。
  " 回来!" 他扬手,冷酷地抓住桀骜不驯的女人。
  " 放手"
  " 该死的!" 他粗鲁的咒骂,突然发狠的捏紧她纤细的手腕。
  " 啊……" 挣扎中,她碰到了伤腿,鲜血立刻从原本已经封合的伤口渗出……
  " 珍姐姐!" 一直躲在马车内偷看的宝嫔,看到珍珠流血了,终于忍不住奔出来
  " 阿哥,求求你不要……" 宝嫔瞪大眼睛害怕地凝视着她的兄长,大大的眼睛蓄着泪珠、颤抖的声音说明了她的恐惧。
  允堂震怒的脸孔让宝嫔惊骇到极点--以往只要一个目光,周遭的人已经吓的胆颤,她从没见阿哥这么生气过!
  瞪着她裙角沾上的鲜血,允堂的拳头握紧、阴沉的脸孔掠过几许复杂。
  她澄澈的眸一直与他对峙。错不在她、是他发的疯,她没有示弱的理由。
  " 珍姐姐,求求你……你别生阿哥的气。" 宝嫔跟在后头、拉住珍珠的衣角,哽咽的哀求。
  宝嫔的痛苦和害怕,表现在她带着哭音的语气里。珍珠没有办法漠视这个孩子的痛苦。她再也无法硬起心肠跟这个自大、无理的男人对抗。
  慢慢的垂下眼,放弃和他缠斗的力气,她竟然无法控制自己的心软……
  突然发现了什么,允堂冷峻的眼中掠过一抹狡诈。
  " 上车去,回府再说。" 终于松手,他低沉地下令。
  宝嫔求之不得地,立刻扶着珍珠回到马车上,听话的乖乖坐好-
   第五章
   马车飞快驶回佟王府,珍珠腿上裂开的旧伤,随着马车一路颠簸,似乎越来越严重。
  " 阿哥,珍姐姐可能是腿伤发作,您抱她回房好吗?" 车子一停在府前,宝嫔立刻下车哀求允堂。
  珍珠本以为那铁石心肠、没血没泪的男人,大概会拒绝他向来不屑的亲妹,可却料不到
  " 当然。" 他竟然点头答应了。
  允堂咧开嘴,冲着马车里四肢僵硬的女人,笑开那张无害的俊脸,同时探出双臂、一把将珍珠整个人腾空抱起
  " 你放我下来!" 她低喊,两手揪住襟口,莫名紧张的连手节都泛白了……耳边只听到自己血脉贲张的" 噗噗" 声……她的脉搏,快得简直要断气!
  " 别逞强了,柔顺一点,对你没有坏处。" 他一语双关地嗤笑,直接忽略她的意愿。
  说完,径自抱着她一路往外走。
  两人剑拔弩张的模样儿,宝儿小小年纪,似懂非懂。可见到允堂把珍珠抱在怀里,宝嫔嘴里求着珍珠,小小的脸孔却掩不住堆满了一厢情愿的傻笑……
  她好喜欢、好喜欢珍姐姐,而且自私的希望珍姐姐能永远伴在自己身边!
  " 我什么事也没有,你"
  忽然看到宝嫔哀求、担心的眼神,珍珠心里的羞忿和气恼,就再也发作不出来,只能任由这自大的男人摆布自己……
  " 再上点药,过几日就没事了。" 他低柔的嗓音蓦地在她耳边响起。像是哄人、更多了几许亲昵的温存,粗壮的男人手臂箝紧了怀中抗拒、不从的人儿。
  随着那句柔嗄的哄慰,湿热的气息喷拂在珍珠的耳背上,一阵骚痒的疙瘩瞬间布满珍珠的身子
  屏住气,她僵硬地别开脸。看到站在府前傻笑的宝嫔,诡异的情境竟然让她觉得自己似乎被设计了……
  男人脸上掠过一抹狡诈的笑,低沉的笑声隔着衣料子从他厚实的胸膛传出,引来一阵共鸣,震动珍珠的耳膜和心口……
  " 放、放我下来!" 她后悔了!后悔自己不该心软!可现下……
  似乎来不及了?
   他想占有她!
  原本想等到她自愿献身,但现下如果敬王府世子也对她有兴趣,那么他的企图就被迫得提前收网。
  屋里的火盆子正热,四周弥漫着一股暧昧的熟炭味儿……
  " 我已经回到屋里,贝勒爷可以离开了。" 试图推开男人还环在自己腰身上的大手,珍珠终于强迫自己回复冷静以面对他。
  " 离开?" 他低嘎的笑,大手拂过女人柔软的腰枝,拢住那两团浑圆若隐若现的下弧线。" 我可不打算走。"
  他抬起眼,盯住女人的男性眸子,抹上一层赤裸裸的欲色。
  珍珠瞪着他,空白的眸光没有表情。
  " 经过前夜仍然留你在王府,难道你会不明白,我对你有什么打算?" 他柔嘎地道,俊脸慢慢荡卉一抹笑,明目张胆地揭示对她的企图。
  尽管她的脸色很镇定,却显得苍白,等他握住两团浑圆的盈满甚至感受到手下的胴体传来一阵轻微的战栗。
  不需要男人的女人?
  他咧开嘴。青涩的反应,是骗不了人的。
  " 如果得到你,我就许你继续留在王府。" 平淡的口气,像在谈一场交易,优越的笑容,英俊的会螫伤人。
  " 这是逼迫?" 她平静的问,压抑住胸口的起伏。
  " 这是交易。" 他笑着回答。
  " 您……不怕引狼入室?" 故作世故的问,珍珠平抑淡定的声音,有一丝丝自己才能察觉的颤抖。
  他咧开嘴,笑的很暖昧。" 我才是那只狼吧!" 随着大手上移,粗嘎的男性低音,挟着昭然若揭的赤裸欲望。
  抬眼见到他灰浊的眸子,珍珠的胸口一窒,他灼热的唇已经捕捉住她微启的檀口……
  含着欲色的眼眸捕捉到她逃避的眼波,她沉默的抵抗只增添了他的兴味。没料到的是,这具温软馥郁的胴体,竟出奇的诱人。
  " 你可以自己选择的,离开或留下,没人能拦住你。" 衔住洁白的贝耳,他邪气地低喃。
  珍珠僵硬地怔住,没有任何反应。但是一股陌生的无力感,却不受控制地拧痛她剧烈收缩的心口……
  " 决定了?" 他嗤笑,笑容很暖昧。" 你不会不清楚,男人想要什么!"
  " 啊……" 珍珠咬住唇,制止自己发出羞耻的声音。她不是孩子、更非无知的少女,当然知道男人要的是什么。
  " 我想要你,你心里清楚明白的很!" 他眯起眼。
  " 男人跟女人、千古以来干的都是一样的事。如果你不愿意,不会任我放肆到这种程度!" 他喑哑地低道。
  珍珠答不出话来。
  他咧开嘴笑,眸光掠过她手臂那枚殷红的血砂……
  男人黑漆的眸子紧紧盯住她的表情,这个领域是珍珠陌生的,没料到的是,在这野合的炕床上,他在她身上掀起的巨浪,竟然汹涌得骇人……
   并非,她不重视贞洁。
  只是珍珠不认为,贞洁能替女人赢得什么。
  但是很多女人没法子挣脱男人因着私欲、在肉体上设计的枷锁,要女人从身体到思想,都只能归附一个男人。
  她不在乎,把自己的" 贞洁" ,给一个并不了解她的男人。虽然她并不爱他。可正因为没有爱,她的贞洁很纯净、很绝对,她知道自己才是身体以及思想的主人。
  况且,她相信今生今世,她不会爱任何男人。如果不是为了白莲教,这辈子她更不可能有男人。
  她不愿同娘一样。因为爱上一个男人,从此赔上尊严和自主……
  清晨,天未亮,她已经从贝勒爷床上悄悄下榻。
  昨夜三更天,她被带到" 正乾楼" 允堂贝勒的寝楼,继续他对她身子的占有。
  一夜过后,她对男人、女人有了另一层了解。
  从来,她不知道自己会有" 欲望" ,也不明白那是种什么滋味。
  可那个男人……
  回想起昨夜他对自己做的种种,珍珠竟然控制不住脸红和羞怯……不,那是因为不了解而产生的不自在!
  他能这样对她,必定也同样对待其他女人。昨夜不代表任何意义,它只是贝勒爷的一夜风流。
  " 珍姑娘?"
  房外传来妇人的声音。珍珠认得出来,那是宝儿的奶娘。
  " 李嬷嬷,有事嘛?" 开了门,她冷淡的问房门外那名中年妇人。
  虽然是宝儿的奶娘,可李嬷嬷待宝儿并不好。宝儿虽然是主子,却一见到奶娘就怕。
  " 是这样的,我家闺女想见你。" 李嬷嬷上下打量珍珠一番,然后哼笑一声。
  " 闺女?" 珍珠淡淡的问,没拦住那打算硬闯进她房间的妇人。她太熟悉老妇脸上这种笑容--
  这张诡秘、狡诈的脸孔,所有的算计都将低劣的不足一哂。
  " 是啊,我的闺女,贝勒爷新宠的爱妾。" 说到这里,李嬷嬷昂首挺胸,骄傲得像一只火鸡。她的闺女如玉,娇艳的容貌就像她的名儿,美得如花似玉!哪像这莫名其妙冒出来的女人,没有闭月羞花的容貌,竟也妄想勾引佟贝勒?!
  " 恭喜," 珍珠无动于衷地微笑。" 不过令媛没见我的必要吧?" 平平淡淡地道。
  李嬷嬷眯起眼,仿佛珍珠说的不是人话。" 当然有必要!昨夜你让贝勒爷收了房,往后不就是想着争宠?!我告诉你,你最好趁早弄清楚"
  " 娘。"
  一名身段娉婷、容貌姣美的女子从房外跨进来。
  女子打量了珍珠两眼,起初眼底那抹阴郁的光芒,在见到珍珠后就消失殆尽。
  原本以为这回的对手,大概貌能沉鱼落雁、闭月羞花,才能教贝勒爷爱上整夜
  可现下,她猜想,贝勒爷大概只是换个口味尝鲜吧!这样色貌不美、只堪堪称得上清秀的女子,对于只爱美人的贝勒爷来说,简直是例外中的例外
  可这例外,却让她心头有些隐隐不安。
  " 如玉,你来的正好!快告诉这女人,你是贝勒爷的什么人!" 见到女儿,李嬷嬷宛如得了靠山,尖锐的声音又拔高八度。
  移开目光,李如玉美艳的容貌多了一份城府。
  " 娘,别再说了,你知道贝勒爷不爱咱们争这些。" 李如玉冷冷淡淡地道。
  不请自来擅进别人的卧房,却视主人如无物。如此的目中无人,李如玉高傲得连她自己都不想掩饰。不过珍珠没打算去计较什么。一个女人若能如此骄傲又笃定,那也不是件坏事,只不过这一切的骄傲来自对外貌的成就感,就不免让人觉得肤浅。
  李嬷嬷对女儿的想法可不以为然。" 可你得教她知道,你在贝勒爷心中是什么地位"
  " 我在贝勒爷心中是什么地位,这点合府的人都很清楚。不会有人这么没脸皮,拿金子往自个儿的脸上贴。" 李如玉没表情地冷笑,阴冷的杏子眼仍旧不瞧珍珠一眼。
  " 可是她"
  " 不好意思,我想歇息,不留两位了。" 没空看人演戏,珍珠下逐客令。
  明显的逐客语意,让李嬷嬷瞪大眼睛。
  " 咱们走吧,娘。这地方" 李如玉环目四顾这间平常的客房,轻蔑地嗤笑一声。" 也没什么好待的。" 为自己的胜利下了注解。纵然同贝勒爷睡了一夜,看来这女人没得到什么好处。可向来,爷对心爱的女子总是特别大方。这代表,就算是贝勒爷的" 例外" ,也总比不上贝勒爷的" 最爱".
  跟这样的女子计较,反而有失自己的身份。
  一对势利的母女终于离开卧房,珍珠面无表情地从怀里掏出药粉,开始处理腿上的伤口。
  虽然环境让她自小就习惯漠视自己的感受,但却无法分辨,此刻心头是什么滋味。她没有资格评断谁比较肤浅,只是不明白,为什么总有人能活得如此傲慢,忘了自己是谁?
  " 那伤口只能涂上我的药。"
  男人的声音,突兀地出现在珍珠背后
  又是一个不请自来的人。
  " 不必了,贝勒爷的药该留给值得的人。" 她淡淡地回道。
  " 这算是拒绝?" 允堂的口气硬了几分。
  她甚至没回头看他一眼这一点让他不悦。
  " 不是。" 处理好伤口,珍珠终于转身望住他,淡定的眸光没有一丝涟漪。" 不过是一点小伤罢了,不需用到太贵重的药。" 她撇清的很干净。不想搅乱一池春水,如果不是发生刚才那段插曲,她今天早上的心情原本还不坏。
  盯着她过分冷静的眸子,允堂本来愉悦的心情,忽然不爽快起来。" 药本就是拿来用的,无所谓贵重!"
  " 贝勒爷有何贵事?" 他的口气重了些。瞥了他一眼,她岔开话题。
  " 贵事?" 允堂容色一整,脸上的神情有点阴沉。" 你想当昨夜什么事也没发生过?!"
  珍珠抬起眸子,黛色的眉梢轻挑,神情忽然有些困惑。
  " 这样不好吗?从此不必担心甩不开民女、更不必忧心有后患。" 淡淡的,她怀疑地、大胆地问。
  如果只是同寝一夜便要负责,那么向来风流的地,肯定时常有难以摆脱的"后患" 吧?倘若有哪个女人言明不依附、沾黏,不是每个自负风流的男人,求之不得的事?
  " 那是我的事!什么时候腻了,我会通知你!" 他眯起眼,危险的口气有一丝警告。
  听到这话,她收回眸光、抿唇轻笑,忽然明白了--原来,男人不喜欢女人太冷静?看来她还是不太懂男人和女人之间的游戏规则。
  " 我要你搬到' 会花楼'." 允堂忽然道,冷淡的口气里有一丝命令的意味。
  " 会花楼" 就在" 正乾楼" 左侧,珍珠知道,那是府里姬妾的居所。他竟然要她搬到那里去!
  " 如果不搬呢?" 她问。
  直接明快的拒绝,显然引起他的不快。
  " 那就离开王府。" 他冷硬的回答,同样直接明快。
  她知道,他是主子,她不能同他讲道理、无法提醒他曾经许下的承诺、或者控诉他隔日就翻脸食言的恶行。
  " 爷希望民女什么时候搬进去?" 转过身,她的态度很淡,语调平定得没有情绪。
  " 立刻。" 命令的口气没有丝毫内疚。
  他不满她的反应--极度的不满!但这女人似乎懂得怎么躲开他、避开足以激怒他的正面锋芒。而正是这点口他对她" 看似" 逆来顺受的态度,一次比一次更加怀疑……
  " 民女明白了。" 她悠淡地回答。然后转身,探手自床榻边取出随身的小包袱。" 民女这就搬到' 会花楼'."
  至此,她同他无话可说。他不走,那么她走。
  允堂僵住,从来没有一个女人敢给他脸色看。纵使表面和顺,他看得出来她没把他的威权放在眼底。本以为,经过昨夜已经驯服了她。但这女人的傲气,显然不会随着他的意志起舞。
  不理会他阴鸷的脸色,珍珠徐步退出房外,姿仪从容有礼。
  " 站住!" 上前抓住即将脱离自己视线的女子,蛮莽的手劲没有丝毫怜香惜玉。" 今晚,我要你到' 正乾楼' 陪寝。"
  她抬眸望他。
  陪寝?这不属于她字汇里的言辞,竟然无端端地降临在自己身上。多奇怪的两字呵!她实在想笑,却必须抑制自己发笑的冲动。
  " 怎么,不愿意?" 男人阴沉地问。
  " 随贝勒爷怎么高兴,就怎么着。" 卸下强掳住自己的铁掌,珍珠淡淡地回答。
  之后,含笑着,退出男人目光掌控处。
  肌肤之亲呀……
  并非因为肉体衔含而有了系恋。
  虚弱的是感情,经不起考验的是人性。脆弱的、失败的,是投射在对方身上的幻想和冀望……
  她没有奢望。无所求便无所失。即便曾经同寝一夜,自始至终,她很清醒--一夕承露,除却肉体,她不会在他的心上驻足。
   第六章
   " 会花楼" 里目前只住进两名女子。一名李氏如玉。另一名,就是今早才搬进楼里的珍珠。
  佟王府的总管善保,亲自领着珍珠到" 会花楼" 后院厢房。
  " 这是爷给的屋子。" 善保道。
  瞧得出来,这屋子没有前进几间房宽敞、奢华,可后院倒有一大片田圃,里头植了许多五色果蔬,还有一弯清澈的鱼池。
  " 姑娘倘若缺什么,可以同婢女香袖说。" 善保又道。
  转脸吩咐了跟在后头的小婢几句话,之后总管就离开了。
  望着站在一旁,衣着朴实无华、容貌憨厚的女子,珍珠忽然想起自己在恭亲王府时的际遇。现在,她竟然有自己的" 婢女'了? "我不需要服侍,你可以离开了。" 她柔声对香袖道。
  " 姑娘?" 香袖骤然抬起脸,恭谨的神态转而惶恐。显然她不以为这是好意、反而对这番话充满疑惧。
  叹了一口气,珍珠笑着道:" 如果想留下,就随你吧!"
  听到这话,香袖脸上的忧虑才子缓下来。
  眼看着天色渐暗了,香袖上前对自己的新主子说:" 姑娘,您要梳妆了?"
  " 梳妆?"
  " 总管吩咐了,今晚爷在' 正乾楼' 候着,所以要姑娘梳妆。" 香袖老老实实的回答。
  从屋里的墙架上取下一本书,剔亮了灯火,珍珠淡淡地道:" 你下去歇息,不必伺候我了。"
  " 可是"
  " 下去吧!" 她回过身、在桌前坐下,专注地看起书。
  尽管香袖很无奈,可瞧这景况,她的新主子大抵是认真的。
  香袖退下后,珍珠索性看了一会儿书,等着天色暗下。那小本里,讲的是崔莺莺会张生的艳情故事,大概是" 会花楼" 前任" 房客" 留下的。
  天色暗了以后,她换了套花色平常的衣裳,打算去见这府里的" 主子".
  " 珍姑娘!"
  珍珠才打开门,门外已经站了一个人。
  " 什么时候搬进来的,也不来打声招呼?" 李如玉冷眼看着一身布衣的女子。
  " 我很快就搬出去,没打招呼的必要。" 珍珠淡淡地说。
  听到这话,李如玉哼笑一声--她倒是有自知之明!
  " 何必说这话?纵然爷是个喜新厌旧的男人,可只要安分、柔顺,仍然可以长久留下来。" 李如玉咧开嘴,径自走进屋内,娇笑着说。
  " 李姑娘,我该出门了,你没事的话请回吧!" 无论李如玉是好意与否,珍珠没空听这种似是而非的" 安慰".
  " 别装得一副清高的模样!" 李如玉突如其来冒出这句话。虚伪的脸色变的阴沉。" 也许一时间爷对你好奇,可只要摸清了这套,你以为凭你的本钱,还能保住爷的恩宠?" 她低沉的语气充满冷蔑,像有无限的怨恨。
  她听善保总管说了,今夜爷指定要这女人陪他
  李如玉实在不明白!爷怎会眷宠这既无美貌、又少柔顺的女子?这不公平!这种女人凭什么威胁到她的地位?!
  " 恩宠?" 回过身望住李如玉,珍珠忽然笑了。" 恩宠是什么?一个女人,就只能倚靠' 恩宠' 而活吗?" 她反问。
  李如玉怔住,料不到珍珠会说出这种话。
  " 不是恩宠,你以为自己能留在佟王府?" 沉下气来,李如玉冷笑。" 你凭什么?!你自以为跟我不一样吗?!如果真这么清高,当初就不该进王府来!"她嗤道。
  珍珠望住她,并没有教这些话左右了情绪。
  " 如你所言,安分依顺就没人能威胁到你的地位。我不想争什么、更不会长久留在王府,你尽管放心吧。" 平静地说完话,她笑了一笑,然后转身跨出房外。" 不能奉陪了,你不走的话,我走。"
  从没想过会留在佟王府,住进" 会花楼" 也并非出自她的意愿,如果李如玉以她为敌,那是庸人自扰。
  屋子里,呆住的李如玉望着珍珠洒脱的背影,困惑的情绪在她胸口滋长……
  如果她是男人,往常用权势就可以买到的娇香,对一个什么都不求的女人,会不会越想占有?
  一股没来由的不安,开始在李如玉心头发酵。
   纵使在夜晚,偌大的王府仍然灯火明亮,一盏盏悬在楼前的红灯笼美得让珍珠流连……
  她又花了些许时间在逛园子上头,直逛到" 正乾楼" 已将近戌时。
  比上其他楼阁," 正乾楼" 的灯火要敞亮上许多。大堂上男人坐在一盏立式莲花灯下,手中执着一本策论专注凝读,听到堂前大门开合,他没有抬头瞧上一眼。
  " 贝勒爷。" 走到男人眼前,珍珠如常躬身、福了一礼。
  " 我交代过,天黑前到我的' 正乾楼'." 冷冷地抬眼看她,他英俊的脸孔没有表情,教人看不出他此刻的情绪。
  没有刻意等待,却也没料到,她竟敢教他候上这许多时。
  " 民女没忘记贝勒爷的交代。只是"
  " 民女、民女--口口声声把' 民女' 这两个字挂在嘴边,是想要一个名分?"他不高兴地打断她的话,扔开手上的书本。
  珍珠抬起眸子望住他,似笑非笑。" 贝勒爷能给民女什么?"
  " 你想要什么?" 他问,口气冷下来。原以为她有些不同,到头来还是跟其他女人一样。
  " 一名歌妓,至多做贝勒爷的妾。" 她淡淡地道,压上后方的门,清潋的眸子低垂、溜过一抹淡光,闪闪烁烁。
  允堂眯起眼。" 你想要更多?"
  " 不,能做主子的小妾,已经抬举了民女。" 她答,这回朱唇微微轻抿。
  他瞪着她,向来笃定的心志,竟然被眼前的女子打乱
  " 你想做妾?" 他问,盯住她的眸光深沉起来。
  " 这不就是贝勒爷恩宠民女的表示?" 她望住他,似笑非笑地回答,不紧不慢的语调却有嘲弄的意味。
  瞪着那双太过清冽的大眼睛,允堂终于弄懂,她是在愚弄他!这是前所未有的事,而她居然以为他会容她放肆到这等地步?!
  " 无貌又无德,连府里的婢女都不可能胜任!" 他冷冷地道,残酷的批判。
  挂在珍珠脸上的笑容骤然隐去……
  " 贝勒爷说的是,民女是放肆了。" 她轻声道,然后垂下眼,静静地瞪着地面。
  对一名贵族承嗣者而言,女人只是臣服者,永远高高在上的是男人。他像刀刃一样锋利的言辞没让她受伤,只让她更进一步验证事实。
  她骤然沉静的态度再一次惹他不高兴
  见他发怒,一般女子的反应不是立刻跪地求饶,就是设法重新讨好他!她反常的举止相对于他的怒气,竟然让他感到,自己在这女子的心中似乎没那么重要……
  " 从现在起,我要你每晚到我的' 正乾楼' !记住,在天黑以前!" 瞪着她白皙、干净的脸孔,他阴沉地警告。
  昨夜……晕黄的烛光下,他竟然没发现,这女人有极细、极白的肌肤。
  "'会花楼' 里还有一名貌美如花、温婉旖旎的姑娘--李姑娘,贝勒爷的私心不该只放在民女身上"
  " 别的女人,不干你的事!" 他粗哽地打断她未完的话。
  " 每夜往' 正乾楼' ,民女不知道宝格格会怎么想。" 好心地提醒他外,她再次无辜地问及。
  他眯起眼,开始怀疑她是故意找碴。
  " 我是这府里的主子,做任何事不必对其他人解释!" 他沉着声、一字一句地警告,像苍鹰一样阴鸷的眼牢牢瞪住她。
  " 噢……" 珍珠微微一笑,平凡的脸孔瞬间居然放射出一道接近刺目的光芒
  允堂的表情僵住。
  " 我改变主意了,明晚你就搬进' 正乾楼'." 眯起眼,他忽然慢条斯理地道。
  没料到这小女人的不驯,竟然不受" 贞洁" 这道世俗枷锁制约。
  " 搬进' 正乾楼' ?" 微微挑起眉,她的口气却没有意外。
  " 你有意见?"
  敛下眼,珍珠温驯地回答:" 贝勒爷决定了就是。"
  他撇开嘴,没有表情的冷笑--她的回答早在他意料之中。
  " 怎么我总觉得,你老像在敷衍我的问题?" 持住女人的下颚,他灰浊的眸凑近她无辜的双眼,眯起眼低嗄地问。
  " 贝勒爷多心了。" 她微笑,直视他过于迫近的眼睛。" 民女岂敢轻视贝勒爷的' 命令' ?"
  允堂的表情僵住。" 很好!" 撂开手,他冷着脸道:" 听着,明天一早就搬进来!我不会容忍第二回不把我的话当话的女人!"
  没等她回应,他抛下话后转身离开。
  望着男人那盛怒的背影,一抹狡黠的笑容忽然逸脱珍珠的唇角……
  久久不去。
   事情进展得意外顺利,能名正言顺进" 正乾楼" 探,倒是始料未及的事。
  一旦确认夜明龙珠的下落,无论夜明珠是否仍在允堂贝勒手中,珍珠马上就能离开佟王府。
  " 姑娘,这屋子是刚收拾的,倘若您需要什么,可以吩咐香袖。" 善保总管重复昨日早上的话,他迟疑的语调,有掩不住的困惑--
  连他都弄不懂,贝勒爷为什么突然让这名唤" 珍珠" 的普通女子,搬进" 正乾楼" ?这是前所未有的事,把他都弄糊涂了。
  " 姑娘若没别的吩咐,奴才告退了。"
  " 善总管!" 发现不对劲的地方,珍珠唤住才刚踏出房外的总管。" 这是贝勒爷的寝房?"
  " 是。"
  " 您弄错了吧?总管该带我往' 正乾楼' 的客房"
  " 这是贝勒爷交代的,不会错。"
  忽然觉得一阵寒气掠过心口,珍珠全身莫名其妙地僵住。
  " 大抵" 善保慢吞吞地往下说:" 大抵,爷对姑娘有其他安排。"
  " 什么安排?" 不假思索的问话脱口而出,珍珠随即皱起眉心。
  她知道他" 命令" 自己住进" 正乾楼" ,可却没让她住进主屋的道理。这样的安排实在居心叵测,出乎她的意料之外。
  " 关于什么安排,姑娘还是自个儿问贝勒爷。" 善保道,保持一径的冷淡和有礼。
  " 您清楚吗?" 她越过小几,站在老人面前。
  " 奴才不清楚。" 善保挑起了眉,不自觉咧开嘴角。
  怎么?他原以为这样的安排,会让一步登天的女人沾沾自喜,可眼前这名女子却眉头深锁、严肃的神情就好似天上掉下了天大的麻烦?
  " 姑娘不喜欢这样的安排?" 善总管的胆子大了起来。
  向来奉行谨慎、少言,历经佟府三代总管的老奴,不知看尽了多少一心攀龙附风、不惜出卖肉体的女子,为了追逐名利、寡廉鲜耻的行径。那般嘴脸,他反倒见怪不怪,倒是这名姑娘的反常,让他压抑多年的好奇心,情不自禁地被挑了起来。
  " 善总管虽身为王府家人,可在这王府内也有独居的自由。现下我连这自由都没有,还该' 千恩万谢' 这等安排?" 善总管的问题她不明答,却做了比喻。
  这番话让善保笑咧了嘴。" 可这代表贝勒爷独宠姑娘,姑娘岂不明白?"
  " 倘若贝勒爷要总管十二个时辰皆随侍在身侧以表示对总管的看重。善总管也打从心底' 千恩万谢' ?" 她笑的无奈。
  听到这话,善保仰起头哈哈大笑,接着却神情一整,忽然道:" 或者贝勒爷心底盘算着……倘若夫妻同房共寝,那是天经地义的事。" 他讪讪地道。
  善保的话很突然,简直是凭空臆测,珍珠自然不会当真。可允堂贝勒的行止诡异,这超乎了她的料想之外、更给她添了许多麻烦--
  姑且不论宝儿又会多哪些胡思乱想,单要应付这座府中其他女人的冷嘲热讽,已经教她无奈。
  珍珠蹙着眉头沉思的时候,善保默默退出房外。
  屋子里已经掌上丁灯,一室明晃晃的,却像极了华丽的牢笼。可笑的是,这座牢笼有许多女子求之而不得,可对她而言,除了禁锢没有其他意义。
  放下还提在手上的包袱,珍珠解开包袱上的死结,取出里头的" 面具" ,瞪着那稍具雏形的面皮发呆。
  已经许久,她不曾使用易容术。如果在" 正乾楼" 里仍然找不到凤主子要的东西,那么她就得找到一名牺牲者,然后易容成对方的相貌,重新混进佟王府。
  每回当她冒充对方的身份,或多或少必定伤害被冒充的无辜者,这是她最不愿意做的事。
  " 奇怪,我怎么忽然觉得,你很适合我这间屋子?"
  主人终于回屋,低沉有力的嗓音从屋外传进来。
  慌忙藏起手上的人皮面具,珍珠迅速替包袱重新打上死结。
  男人已经跨进屋,他炯亮的双眼直视她,英俊的脸孔凝着一抹诡谲的笑容。
  " 贝勒爷说笑了,民女出身卑贱,同这屋子大大不相配。" 很快的回复冷静,珍珠惯以冷淡的笑脸回应。
  瞪住那张过于无害的俊脸,她暗想他安置自己住进主屋的目的。
  允堂忽然大笑起来。" 就冲着这句话,你比任何女子都配!"
  这话,让珍珠的笑容僵在脸上。
  " 怎么?舌头教猫儿吞去,答不上话了?" 他揶揄,慢条斯理地走近她身边,嘶哑地命道:" 脱衣裳,今夜陪寝。"
  周遭的气息瞬间充满了压迫感……
  然后,她掉头就走。
  男人突然出手抓住她纤细的右臂,阴沉的语调挟了一股潜藏的怒意
  " 你太恣意了!"
  " 贝勒爷不觉得自个儿才是那恣意的人?" 她迅速回敬,尽管手臂上已经教他捏出了青紫,仍然没有丝毫惧意。
  " 好得很!" 他冷笑,咬着牙从齿缝间进出话:" 我给你一个机会,让你解释自己的无礼。" 他阴沉地道,粗鲁地把顽抗的弱质女子扯到眼前。
  " 随意让一名不明身份的女子这么接近您,不会太过冒险了?" 冒着被捏死的危险,珍珠第二回不怕死地提醒他。
  " 那么,你的身分是什么?" 他面无表情地咧开嘴,反问她。
  " 卖唱女。"
  瞬间沉下脸,这一刻,允堂当真失控的想把她捏死。粗鲁地把柔软的女性胴体压到自己身上,他英俊的脸孔迫逼近神色自若的女子,眯起眼嗄声质问:" 怎么我觉得,你从没拿我当主子看?"
  " 贝勒爷若不是主子,就不能对民女呼之即来,挥之即去了。" 直视着他,她不怕死地提醒。
  他不怒反笑,阴鸷的俊脸却没有丝毫笑意。" 你很喜欢逞口舌之能?"
  " 贝勒爷有话问,民女回答而已。"
  她不冷不热的态度,又惹毛了他。加诸于她腕上的手劲又失控的重了许多,让人窒息的低迷气氛充斥在两人之间……
  " 那么,我就做个真正的主子!" 他撂话。
  没给她时间思考话里的涵义,他突然以接近野蛮的手劲,拉扯珍珠纤细的手骨
  " 啊……" 突来的剧痛让珍珠情不自禁叫出声。咬着下唇,她抬眼望着面无表情的男人。
  " 痛?痛就求我!"
  她没出声,低垂下了眼,清澈的眸子甚至拒绝直视他。
  允堂的怒气已经超越了理智
  " 该死……" 他咬着牙粗嗄的诅咒,突然扬手扯掉她襟前的盘扣。
  " 还不作声?" 他冷笑,拳头一紧扯脱她胸前那一小块亵布。
  " 呼……"
  她的喘息交杂着男人喷出的热气……
  前晚浑沌、暧昧的情景又回到珍珠迫切想忘的记忆里。原来那景象历历在目,她竟然那么深刻的,把那一夜镌进自个儿的脑海里了?
  珍珠咬着唇,跟初夜一样,不许自己叫出声。
   第七章
   细碎的鸟语传进屋子里……
  珍珠睁开眼皮,屋里头已经敞亮,屋角烧的两盆炭炉只剩下红灰。疲惫的感觉弥漫全身,腿窝的酸疼让她回忆起昨夜的激狂。
  慢慢从床上坐起来,被子立刻滑下了肩头、一团团堆到腰际,她身上还是赤裸的。羞耻呵……
  无止境的羞耻淹没了她。
  经过一夜,身子仍然颤栗着……她竟然克制不住身体的颤抖和填满胸口的羞耻之心。这就是男欢女爱吗?初夜,他没给她这般激狂的洗礼。她曾经以为那不算什么,直至昨夜,她方才明白,某些时候她没办法永远当自己的主人。
  放下心头紊乱的思绪,她拉开被单、正要下炕寻找自己的衣裳,忽然听到屋外男女的对话
  " 贝勒爷,您让她进屋,是坏了规矩"
  " 规矩是我订的。"
  " 可贝勒爷没待如玉这般。" 女子的声音显然有些哀怨。
  " 如玉,你的气量太狭小了!" 男人的语气有点冷峻。
  " 人家是害怕!" 李如玉像只柔顺的鸟儿一般依偎到男人身上,泪眼汪汪地红着眼睛。" 人家怕……您有了新人,忘旧人。"
  她从母亲那里听到,善保总管告诉下人,往后珍姑娘的饭菜只管送往爷的"正乾楼"
  听到这消息,她一夜不能安枕!随着娘在佟王府里住了二十年,李如玉铺陈半辈子的光阴,只为求能当上王府里半个主子。至于来来去去、同自己一样住进" 会花楼" 的鸨儿,都只是贝勒爷一时兴起的玩物、压根构不成威胁,可这名莫名其妙冒出来的女子,却夺去贝勒爷所有的注目!莫怪她,心底的恨意该有多深!
  " 怕什么?!" 允堂嗤笑。" 新人总有成旧人的时候,重要的是能在王府留下来、不让我厌烦!你不就办到了?" 他抱住怀中女子,柔声哄她。
  " 贝勒爷会让珍姑娘进屋住多久?" 李如玉抬起脸,娇媚地望住男人。
  " 再一阵吧!" 允堂随口回道。
  " 那,倘若……倘若如玉也想进楼来伺候贝勒爷,贝勒爷一样让如玉上主楼嘛?" 李如玉提出要求。
  " 你也想进屋?"
  " 如玉想随侍贝勒爷。"
  允堂咧开嘴,不置可否。他当然清楚李如玉心底想要什么。
  " 贝勒爷?" 见允堂不答,李如玉嗲媚地娇嗔:" 贝勒爷,您说好吗?"
  " 你高兴,就搬进来吧!" 他无所谓地应承。只要不惹他心烦,他倒不介意施恩惠给女人。
  听见他允诺,李如玉高兴得不能自已、紧紧抱住男人,他却推开她
  " 你得先回' 会花楼' 收抬衣物,晚间我让善保遣人替你把衣物都搬过来。" 他道。
  " 贝勒爷,您待如玉真好!" 李如玉娇媚地笑开脸。
  她心想,贝勒爷还是疼她的。纵然她恨透比她早一步进驻贝勒爷屋里的女人,可现下证明了,那女人是比不上她的!贝勒爷宠她,在这府里,她的地位任谁也不能动摇!
  李如玉走后,允堂推门回到屋子里。珍珠已经穿好了衣物。
  " 天冷,不多歇一会儿,这么早就下炕?" 笑着走到她面前,允堂伸手想揽住珍珠,她却避开他的碰触。允堂脸上的笑容僵住。" 又怎么了?"
  " 贝勒爷还是让民女搬出' 正乾楼' 吧!" 她淡淡地道。
  " 你听见我跟如玉的对话了?" 他桃起眉问。
  " 贝勒爷想必很为难。" 她直视着允堂,脸上的容色很淡。" 如果让民女搬出' 正乾楼' ,贝勒爷就不必为难了。"
  原本,为了让任务顺利完成,她期待搬进" 正乾楼" ,可现下情况复杂了,她成为允堂贝勒的侍妾们争宠的标靶。
  " 我身边的女人不只你一个,不可能待你特别偏私,那对其他女人不公平!" 他沉下脸,冷淡地道。
  " 民女明白,贝勒爷有您的顾忌,民女从来就没奢望过贝勒爷的恩宠。" 说完话,她转身就走。
  " 站住!" 他发怒地喝斥,抓住她的手臂。" 你太无礼了!谁准你离开的?!"
  珍珠没答话,只是定定地回视他。
  " 我叫你说话!" 他沉下声,脸色很难看。" 我给你一次机会,为你的态度,好好跟我认错。"
  凝视着盛怒的男人,珍珠淡然的神色显得麻木。" 原来贝勒爷想听这个,那么我认错,一切是民女的错。"
  又是这样!她的态度简直在考验他的耐性!允堂的脸色忽青忽白,像是在压抑极大的怒气。" 如果真心认错,应该让我感受到你的诚恳!" 他阴沉地道。
  " 贝勒爷不想了解民女真心想离开的心愿,又岂能要求诚恳?" 她冷淡地回答。
  " 你该死!" 允堂的怒气终于爆发--
  他突然扬手撕裂她身上的衣物,珍珠的身子被男人的铁臂紧紧锁住,动弹不得。
  " 既然不认错,那我就看看,你的小嘴能有多硬!" 他冷冷地道,开始动手撕尽她身上残存的衣物。
  尽管珍珠告诉自己,别像孱弱的动物一样做无谓的挣扎、满足他惩罚的欲望,可她的脸孔却是惨白的。重新在地面前裸露,她强迫自己的心像木石一样麻痹。
  抱着全身僵硬的女人上床,像是故意惩罚她,他扔开炕上的被子,让她赤裸的胴体裸露在敞亮的屋子里。
  珍珠僵硬地挪动身子,想借着距离让自己好过些……男人的铁臂却丝毫不松弛,强悍的力道箝了自己一身瘀紫。
  允堂当然能感觉到怀中女子的僵硬。她在沉默的对抗他,即使昨夜已经彻底爱遍她的身子,她仍不完全属于他!即使他的拥抱霸道得让她喘不过气,她却宁愿选择伤害自己。
  " 该死……" 他低嗄地诅咒。" 敞开腿!" 他粗声命令她。
  她没如他所令,仍旧无动于衷地蜷缩着身子、背着他侧躺。
  " 简直不知好歹!" 他粗暴的低吼。身为佟王府的主子,向来习惯女人的顺从,允堂的火气彻底让这个没一刻顺从过自己的女子惹火!
  " 呃……" 咬着早已经血迹斑斑的唇,一股委曲意外地渗入珍珠的心坎……泪水终于再也不受控制地滑出眼眶。
  曾经呵,在窗外偷偷瞧见已经落发多年的娘,竟然在夜半无人时刻暗自发呆、垂泪。那时她便告诉自己,这一辈子绝对要坚强,绝不让任何男子有机会教自己心碎。
  多年来珍珠强迫自己心如止水、压抑着心绪波动、不许有半点自怨自怜、永远保持着冷淡超然……
  可这一切努力,竟然这么轻易就被他野蛮的欺凌,蹂躏成可笑的碎片。该恨的是这男人,还是自己?
  咬着唇,无动于衷地承受男人在自己身上狂暴的掠夺,她以淡漠来抵抗他的激狂。
  " 该死!" 允堂恼怒的低吼。
  身下的胴体像一滩冰水任由他摆布,没有迎合、也不抗拒,僵化的四肢相对于他强盛的欲火,深深勾起他狂怒下产生的极度占有欲
  允堂强迫那张没有温度的小嘴迎合他霸道的吻,直至尝到她唇间的血味
  " 要怎么做才能让你高兴?" 终于,他低哽地开口问。
  突如其来的话让珍珠错愕,男人冒着热汗的身躯濡湿了她赤裸的身子,近身肉膊的真实感,让她有些恍惚……
  " 说话。"
  " 贝勒爷……不需要取悦一名身不由己的女子。" 即使他的口气已经放软,她仍然倔强。
  " 来人!" 眼看她的双腿尚还无助地抽搐,他已经冷冷出声,叫唤守在房外的侍女。
  疼痛与羞辱中、尽管浑身发软,珍珠冒着冷汗抬起手臂,拉过被单遮掩裸露的身体同时,她侧过脸、藏住自己濡湿的脸孔。
  " 把她弄出去。" 他不带感情地命令。
  她想走,他不会留她。他允堂贝勒,不必开口挽留任何女人!过去不曾,未来也不会。
  他的冷酷,让珍珠全身冰冷……
  她没料到男人能以这种方式凌辱女人,他惩罚她的身子、然后丢弃,像扔一具没有思想、感情、只供泄欲的肉体。
  侍女无动于衷地走近炕边,显然早巳经习惯在贝勒爷床上伺候赤裸的女子更衣。
  " 小姐"
  " 我自己来。" 珍珠拒绝婢女的服侍。
  衣物已经被允堂撕裂,她迅速以被单裹住身子、拭去残余在脸上的印渍,然后转身下炕--麻木地踏出他的寝室,离开男人的视线。
   婢女把珍珠领出房后,香袖已经等在房外。
  那侍女离开后,香袖走到珍珠跟前轻声道:" 姑娘,您随我来!"
  珍珠瞧得出来,香袖的神情带着怜悯,似乎想说两句安慰的话,却碍于下人身份不敢开口,怕说错话教府里的管事知道,自己反而被撵出府去。珍珠明白香袖只是一名婢女,保护自己是必然的,她不怪香袖。
  香袖走在前头,显然已经有人吩咐她,把珍珠带出" 正乾楼".两人才走出搂外,楼前的亭子里,一名孩子小小的身子伏在亭几上,瘦弱的背影看起来十分眼熟。
  " 宝儿?" 显然已经冻了一夜,孩子的小脸上两团火红,看来就快生病了。
  宝嫔抬起红通通的脸蛋,用力揉着眼睛。" 珍姐姐!" 看清楚是珍珠,她涣散的眼神忽然发亮。
  " 宝儿,你怎么在这儿?" 确定真是宝嫔,珍珠站在凉亭门口。
  " 我在这儿等你出来。"
  " 等我出来?"
  "嗯," 离开凉亭,宝嫔上前拉住珍珠的衣袖,眷恋地依偎在她身边。" 奶娘说,你已经搬进阿哥的' 正干楼'.我不信,所以守在这儿等你出来。"
  那日珍珠生气后就突然搬离王府,她生怕珍珠离开,所以才一夜守在这里,想证明奶娘告诉她的是实话。现下她亲眼看到珍珠一大早从" 正干楼" 出来,证明奶娘没有说谎,她高兴的几乎忘了一夜冰冻所受的寒苦。
  宝嫔仰着红通通的脸蛋,忘情地持住珍珠的手臂,暗暗祈祷珍珠住进" 正干楼" ,跟自己心中的期待是一致的……她多么希望阿哥能把珍姐姐永远留在府里!
  望着宝儿脆弱的眼神,珍珠的心忽然揪成一团她发觉这孩子像株葛蔓一般依附着自己。她该怎么告诉宝儿,要离开王府的决定?
  " 宝儿……" 握住小女孩瘦弱的肩头,她忽然发现宝儿的身子火烫。" 怎么了?你的身子好烫!"
  " 我……我不知道。" 宝嫔摇摇头,迷离的视线明显地聚不住焦点。
  一旁香袖伸出手搭在宝嫔的额头上。" 姑娘,宝主子好像病了,额头好烫!"
  " 吁……" 小女孩半垂着眼,大口、大口的呼着气。
  听到香袖的话,珍珠连忙抬手搭住宝嫔的额,这才发现宝嫔额头上的温度确实烫得吓人!
  " 这样不成,得找个大夫给你瞧瞧!" 见宝嫔连话都说不清楚,珍珠一时忘了要离开佟王府的事。
  " 香袖,麻烦你就近在' 正干楼' 给咱们找间避风的屋子,然后快去找一名大夫来!" 她转头吩咐香袖。佟府宅子太大,宝儿现正病着,没有避风的轿子,她和香袖两人不可能把宝儿送回" 宝津楼".
  听到这话,香袖呆在原地愣了片刻。
  " 怎么了?快去吧!" 珍珠催促她。
  香袖的神情显得很为难。她杵着不走,同时朝楼里探头,似乎在害怕着什么。
  " 香袖?"
  " 要在这儿么?可……可贝勒爷不知道宝格格来了……" 香袖的口气犹疑。
  " 咱们可以遣人跟贝勒爷说一声。" 珍珠道。
  香袖答不出来,脸色却变了。
  " 我明白了……他,不许宝儿进楼?" 珍珠明白了。只是不了解……他为什么要防着自己的亲妹子?
  香袖低下头,不敢接腔。
  珍珠不问香袖原因,她料想香袖只是一名婢女,只知道格格不许上楼、却不会明白内情的。这事她得问善保,可善总管是个明哲保身的人,不见得肯说实情。
  " 帮我一回," 握住香袖的手,珍珠求她:" 快去找大夫吧!你自小在府里当差的吧?那就最明白宝儿那孩子可怜得紧,就算做件好事,咱们疼疼那孩子!"
  香袖怔怔地盯了珍珠半晌,她的眼神飘移着,似乎还是不能决定,到底值不值得为了一名没爹疼、没娘爱的小格格惹上麻烦!
  " 香袖,人这世一辈子能有多少时候做得好事?遇上一件,不是老天爷给的恩惠吗?再不把握,难不成要生生世世做奴才,不想翻身了?" 她语重心长地劝香袖。
  香袖呆呆地望着珍珠,眼泪却不知不觉淌出来了。" 姑娘说的是,香袖真蠢!怎么不知道要修善积德,好给自个儿来生种福田!" 抹去眼角的泪花,她喜极而泣、高兴地接下道:" 我知道屋里头有间破柴房,只是委曲了宝主子……"
  " 眼下有间避风的屋子就好,你领咱们去后尽快找个大夫过来,然后唤人抬顶软轿,把宝儿送回' 宝津楼' 去。"
  " 嗯!"
  香袖帮忙扶着宝嫔,三个人匆匆往" 正干楼" 走,没留意到楼外一对眼睛正盯着三人。
   第八章
   进楼后,香袖指了一条小路,三个人往园子后头走,很快就到达后园一间破旧的柴房。
  " 这屋子是园丁张老放锄具的小屋,他平日里也到这地方午歇,所以里头有一张小床。" 香袖道。
  园丁张老跟香袖是同乡,因此特别照顾她,香袖也常送点心给张老,所以知道这间小破屋。
  打开屋子,里头果然跟外表一样破旧不堪、而且脏乱,可庆幸那张床还是干净的。
  香袖帮着把宝嫔扶到炕上。" 姑娘,我这就去找大夫,再找人来把宝主子移到屋里头去!" 香袖边说边往门口走。急急跑了一半,她忽然停住,回过头对珍珠道:" 姑娘,您心地真好,来世肯定要当夫人的!" 说完这话,香袖连忙又转身跑开。
  珍珠没放在心上,她急着回房照顾宝嫔。
  " 当夫人?惹怒了爷,我看没当成夫人,就要先害人了!" 嘲讪的言语从珍珠背后冒出来。
  珍珠知道说这话的人是李如玉。她没回答,只管脱下自己身上的厚袄子、掩到宝嫔身上。
  " 害死一名奴才不打紧,你可知道,违背贝勒爷的命令、把宝格格弄进屋子里,就会害了她!" 李如玉自顾自的往下说。
  " 有什么后果,我会承担。" 回过身,她望住敌视自己的女子。
  不预期,允堂竟然也在屋内,他靠在门边、冷峻的眸光像冰。
  " 贝勒爷。" 凝视男人冰冷的眸,珍珠无畏地迎视男人的眼光。
  " 我记得,你应该离开' 正干楼' 了!" 允堂的脸色阴沉。
  他向来厌烦她的理性。现在她当面违逆他的命令、却表现的这么冷静更让他不高兴。
  " 贝勒爷,方才在楼前,如玉看到珍姑娘跟一名丫头把宝格格扶进' 正干楼' ,如玉没记错的话……" 李如玉柔柔地对允堂道:" 贝勒爷曾经下过令,不许宝格格进' 正干楼'."
  " 人是你带进来的?" 他无表情地质问珍珠。
  珍珠看得出来他不高兴。如果是因为她不曾禀告,那么现在她愿意解释:"宝儿病了,从这儿回' 宝津阁' 有一段路,她不能再受凉"
  " 善保!" 允堂打断她没说完的话,突然叫进候在门外的总管。
  " 贝勒爷。" 跟随主子前来的善总管,立刻走进小屋。
  " 把人抬出去!" 允堂冷冷地道。
  " 你不能这么做!" 未曾思索,珍珠冲动地开口阻止他。" 宝儿受了风寒全身起红痘子,不能再招凉。"
  刚才给宝儿盖被子,才发现她身上起了一颗颗痘子、有些里头已经开始带水,显然昨夜风寒只是加重病情,红痘子该是白天就发了--只要发了水痘子是绝不能吹半点风的!现下就是坐轿子,也不可能了!宝儿得在这破屋里待上旬日,直到痘水消干为止。
  李奶娘根本无心照顾宝儿。" 不只宝嫔得出去,你也一样!" 盯着珍珠的眼睛,他一字一句、不带感情地下令。
  珍珠怔住片刻……
  太无情了!就算再不喜欢宝儿,他又怎么忍心见一个小生命在生死关头徘徊、而不伸出援手?
  " 为什么……她是你的亲妹!" 她问他。
  允堂黑灰色的眼眸比平日深沉。" 一个跛脚丫头,本来就不值钱。"
  他的话让珍珠心寒。
  " 还不抱出去!" 他无情地下令,然后转身走出小屋。
  善保赶紧朝外头招手,两名家丁立刻跑进来。
  " 要怎么样你才能不一意孤行?!" 珍珠奔到允堂跟前。
  " 不可能。" 他干干脆脆回答她三个字,越过她继续朝外走。
  即使他的脸色严峻,珍珠仍然大胆地拦住他的路。
  " 让开吧!没瞧见贝勒爷不高兴了?" 李如玉不轻不重地扇风点火。
  珍珠不回话,她固执地挡在允堂跟前,并不怕他不高兴。
  " 招了凉,自然要回到干净的屋里头才是,在这肮肮脏脏的破屋子里,要怎么养病?你别再忤逆贝勒爷了!" 李如玉表面上苦口婆心的劝珍珠,心底却高兴极了!珍珠越是不顺从贝勒爷的命令,也就越顺李如玉的心意--也许下一刻,这个本不该出现的女人,就会让贝勒爷撵出王府。
  " 出痘子能抬出去受风么?" 珍珠不对李如玉说话,她只问允堂。" 刚才我在宝儿身上瞧见水痘,这病只要一招风就难治了!" 她定定望住他,试着同他讲道理。
  善总管" 呀" 地一声,冲口而出道:" 宝格格出痘子了!那是绝对不能招半丝风的"
  允堂冷峻的视线,让善总管吓得噤了声。
  " 宝嫔的死活,跟你有什么关系?" 终于正眼盯住她,允堂的口气很冷、很淡,让人听不出此刻他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一时之间,珍珠竟然答不上来。头一回,除了娘和不能相认的阿哥,她对一个原本不认识的小女孩,居然产生了这么执着的感情。
  " 我没想过,只知道,不能让宝儿死!" 否则她会难过一辈子!
  不假思索的回答,连珍珠自己都惊讶。可话才说出口,她却有如释重负的感觉……
  为了保护自己和家人,曾几何时,她已经冷漠得忘了关心周遭的人、甚至……忘了该怎么爱人。
  允堂的眼眸变得黑浊,瞪着屡次违抗他命令的女人,他看到似曾相识的倔强和固执。
  " 要我答应可以,除非,你求我。" 他道,邪恶地提出要求。
  珍珠静静地望住他,紧盯着男人没有表情的脸孔。
  四周的气流仿佛冻结了,连善总管都屏住气。
  " 好,我求您……求您让宝儿待在楼里十日。"
  明知道他的目的在折辱自己,珍珠却没有犹豫太多时间。一切只为宝儿,不再为了自己。
  " 留下宝嫔!给她清屋子、热炭盆儿,半个时辰内办好,不得有差池!" 他立刻下令,同时紧盯住珍珠的眼睛。" 还有你,今晚如常进房别忘了,宝嫔的命就悬在你一念之间!"
  他的意思,是要她听话。
  珍珠不意外,他会利用宝儿进一步要胁自己。只是,有必要吗?他的心她无法猜测,只是不明白,他何需把过度的执着用在自己身上?即使,她可能是唯一不够顺从他的女人。
  随着允堂离去,他的近侍开始处理主子下令的工作。珍珠在善保欲言又止的脸上,看到一丝悲悯。
  一旁李如玉森冷的眸光没有焦点,她瞪着珍珠的视线是空洞冷厉的。临去前她的目光移到宝嫔身上……
  如果不是这个孩子,那女人不会继续留在王府!或者她的绊脚石是这丫头……况且,自己的亲娘是这丫头的奶娘,可这丫头从来却不亲近她!
  跟上男人的脚步,李如玉踏出破屋,森冷的眸里没有一丝温度。
   白天把过脉象、服了四帖药后,宝嫔的病况到夜间已经舒缓许多。
  此刻已过亥时,尽管不愿意,珍珠知道不能再拖,她也必须到允堂房里一趟才成。这是他今早答应让宝儿留在" 正干楼" 内,所附带条件之一。
  离开柴房前她嘱咐香抽好好照顾宝儿,却没有听香袖的话更衣。本来就没打算继续留在主府,她不在乎他高兴与否,等宝儿病愈,一切都会过去。
  " 我以为,你对我的命令不以为然,又会有自己的意见!" 看到珍珠出现在房内,允堂嘲弄地道,英俊的脸孔扯出一抹冷冷的笑容。
  " 民女说过,贝勒爷不想听民女的意见,无论民女说什么、做什么,都只是无谓的挣扎。" 她淡淡反驳。
  他瞪着她,珍珠已经准备好承受他的怒气,可这一回允堂却没有被她这番话惹怒。
  " 你早明白就好。" 他坐到炕上,面无表情地道。" 过来!"
  来这里之前,珍珠就决定好宝儿康复前不再同他作对,于是她顺从地走近他身边。
  " 今夜我要你陪寝。"
  用的仍然是陪寝这两个字,他似乎决心贯彻他的霸道。
  " 脱衣裳。" 他命令。
  珍珠像个木头娃娃一般,无动于衷地脱去身上的衣物,直至全身上下仅剩亵衣和亵裤。
  他拉住她的手,把她僵硬的身子扯到自己身边,深沉的眼眸不断在她冷淡的脸上搜巡。
  " 你恨我吧?" 他忽然问。
  她摇头。
  " 为什么?"
  " 没有爱,不必恨。" 她回答的直接。
  他忽然用力一扯,粗暴的把她摔到炕上。
  " 你一定要惹怒我?!" 他冷冷的问。心情被她破坏殆尽。
  从炕上爬起来,摔痛的腿一时无法站主,她只得靠在床头前。" 贝勒爷也不爱民女。贝勒爷图的只是一份鲜、一份好奇。倘若没有民女拿爱来行纠缠之事,事过境迁后您只会感到轻松自在。听到民女的答复,您其实用不着生气。" 她率直的言语毫无畏惧。
  没有因为她的话而释怀,允堂的俊脸依旧很冷。" 如果不这么伶牙俐齿,你会讨人喜欢许多。" 他眯着眼阴沉道。
  她微笑,没有答话。
  幽微的火光下,她半裸的雪背像白玉一样滑腻。
  " 疼么?" 他柔嗄地问。缓下脸色,他伸手轻揉她瘀红的膝头。
  因为这个温柔的动作,她呆了半晌。" 摔在硬梆梆的炕上,能不疼么?" 她轻笑。
  他咧开嘴,大手上移到她粉白的腰际,然后占有地箝紧把她整个身体拉到自己怀里。
  " 胸口还是暖的,可见摔的不够疼。" 他的手探到亵衣内握住一团软热的乳球,低嗄地调笑。
  弄不清楚他到底在想什么,珍珠没搭腔。
  " 怎么?摔傻了?还是呆了?" 贴着她耳边低笑。
  " 你今晚心情很好?" 她轻喘着问。
  " 是不差。" 他眯起眼粗哽地回答。
  " 不问问宝儿的病如何了?"
  " 她瞧过大夫、也服过药了。" 他道。
  原来他都知道!原以为他毫无感情,可显然他并非如人们以为的那般冷血。
  " 你心底以为我天生冷血是吧!" 他低笑,道破她心中的念头。" 眼中看到的不见得是真实,要相信你感受到的那才是最真实的。"
  " 就像现在," 他嗄笑着,低哑地接下道:" 我的手正捏住你的胸脯,这感觉够真实!也才清楚你现在脉搏有多快!" 他低笑。
  珍珠整个脸蛋霎时通红,只觉得这辈子没有这么丢脸过……
  心情好时的他简直邪恶,当地霸道的时候还不至于这么危险。
  " 放轻松,现在既然已经在我的床上,就别跟你心底的瀑望过不去。" 他低嗄地嘲弄。
   不知为何,她一心想等他的呼息匀顺了,才能放心合眼。
  今夜的他很奇怪,这不像她认识的男人。
  微微侧过身,她静静等待他的呼息平顺,可直到下半夜,他的气息非但没有平顺,反而有急促的趋势--那是很深沉、凝滞的喘气声,她所得出他在压抑着,像是为了压制某种强大的痛苦,以致沉重的呼吸……
  突然身边的男人发出低沉的吼叫
  " 你怎么了?"
  没被那下低沉的暴吼吓坏,黑暗中珍珠反而掀开被子靠近男人……
  她轻柔的碰触,却如同利刃正在割裂他的肌肤,允堂失控的吼叫,随着他右手五指一扬,可怕的力气应声撕裂被单
  " 滚开……" 这时候,向来骄傲的男人已经奄奄一息,从他口中发出的吼叫,虚弱得像悲鸣……
  终于摸到散在床边的衣物,珍珠找到收藏在暗袋里的打火石瞬间擦亮的火星,让她清楚地看到允堂俊美的脸孔上,那一道道狰狞、暴突的青筋……
  纵然仅仅是火光一现,她没看错,他的颈椎下部竟然全是暗红色的血斑!
  " 拿开拿开!" 光亮显然让他不适,他伸手挡住火光,暴躁地吼叫
  珍珠翻身下床,离开暴怒的男人身边。
  黑暗里,脆韧的床单因为极度野蛮的撕扯,不断发出" 劈沙" 的撕裂声。从他沉滞的喘气声判断,珍珠知道他的脸孔正对住自己。
  黑暗中,她摸清茶几的方向,迅速倒茶、并且从怀中掏出一包药粉掺进茶中搅散,然后打亮火星子点上烛芯,一室斗然放亮。
  她看到一床凌乱、狼籍的被单、和全身布满着丑陋血斑的男人。
  珍珠重新回到床上,没有因为男人疯狂的诅咒而离开他身边。允堂贝勒原本俊美的容貌已经变形,青筋布满他的额头和颈子,周遭被他撕得粉碎的布条,证明了此刻的他接近失去理智的边缘,已经是半头野兽。
  向来,他是个克制力极强的男人。没有任何人、任何事能教他失去可贵的、骄傲的自制。正因为他突然的疯狂是那么的恐怖至极,更让她能深刻地感受到他的痛苦……
  " 滚开……我叫你滚开!" 他恶狠狠地吼叫,因为充血而发紫的十指虽然撕碎了被单,却没有在她靠近时朝她伸出恶爪。
  " 现在,听我的、不听你的。" 她轻柔地道,纤细的指头按住他布满血斑的厚壮肩胛,同时把倒来的茶水灌进男人口中
  她赌,痛苦到濒临疯狂,他会不会对自己出手?
  " 咕" 允堂僵化的喉头像哽了硬块,好不容易咽下一大口水,他发红的眼眶瞪得老大,像野兽一样的视线像要将她生吞活剥了……
  可他两拳握得死紧、手背上暴突着一条条丑狞的青筋,却没有对她出手。
  望住他因为极度的疼痛、几乎已经失去人性的脸孔,珍珠的眸子放柔,她解开里在自己身上的被单,温暖的胴体无畏地拥住男人发寒的身子……
  药效会因体温加速在他体内周行,珍珠紧紧抱住男人发寒的身体,视而不见他身上狰狞、丑陋的血斑。
  尽管仍因痛苦而意识浑沌,允堂仍然能感受到贴在身上的女性胴体,所散发出来的温暖力量。他疼痛的身体始终僵直着,直到巨大的痛苦在怪病缠身十年后的今天,突然奇迹地在下半夜就减缓……
  "咯……" 往昔要等到天亮才能减轻的剧痛,因疼痛而僵化的喉头竟然已能出声。
  " 别说话," 珍珠轻柔的声音像叹息,目的只在抚慰痛苦得接近发狂的男人。" 如果可以,抬起你的手、尽可能抱紧我。" 贴在他耳边,她轻轻地哄慰。
  方才一见到他身上的血斑,珍珠已经猜到,那是" 坤毒".
  坤为至阴、属土,中了此毒的人,每逢,壬子、癸子日,水土对冲,寒毒开始发作,全身血凝成寒斑、痛苦不堪!更残忍的是,毒性会跟随中毒者一生一世、反复折磨,每一回毒发后寒气会累积在中毒者体内,直到十数年后寒气积累、封住涌泉大穴,中毒者突然暴毙身亡为止。由于太过阴毒,这种毒一向只用来对付最顽强的敌人因为它发作时的惨痛,能逼壮士折腰、让英雄气短,是世上最残酷、恶毒的肉刑。
  如果她原先的判断不错,允堂的生母确实是教主身边、那名偷走夜明龙珠的婢女,那么,允堂会身中白莲教奇毒,就不无可能了……
  只不过,原该用在叛徒身上的惩罚,却在他身上发作,若论起当年前教主追到那名叛教婢女的时间,他应该还只是一名十多岁的少年。
  望着男人因为缓和而渐渐疲乏、闭合的眼眸,珍珠胸口莫名地揪紧
  十年了,他一直承受着这种痛苦吗?
  仿佛知道她正看着自己,允堂下垂的眸子忽然抬起、直直地盯住她。
  " 现在……你知道我为何不让宝嫔在楼内过夜的原因了。" 他嘶哑的嗓音虽然疲惫,精神已恢复了三成。
  " 我只知道,原来威风的男人,也会生病。" 她避重就轻地答。
  " 宝嫔并非出生就跛脚,她的腿会跛,是被摔断的。" 他突然道。
  " 被摔断?" 他惊人的话,让珍珠必须往下问。
  " 一直以来,那孩子以为我是健康的。我是她的支柱、她所有的希望全放在我身上,我却不能接近她。" 他嘶哑地道。
  他会死,只是不知道死期在何时。因此他不希望宝嫔太依赖自己!他甚至希望,如果那孩子能恨他……或者比爱他还要容易。
  珍珠怔怔地望住他。真相太过惊人,一时之间,她不知道该怎么接受……
  " 就为了这个东西," 他转身在床头轻敲三下,接着将玉制的把手朝左旋转两格,床头突然弹开,里面是一道巧夺天工的暗格。
  允堂将手伸进暗格内,取出一只小金棺。" 就因为藏在这里头的东西,十年前佟王府几乎家破人亡。"
  瞪着允堂手掌心上那只金光明灿的小东西,珍珠的心寒了大半……
  是了。一切猜测都得到了证实,这正是她此趟进佟王府主要目的--夺回金棺内的夜明龙珠。这十年来没有人知道秘宝落到何处,一直以来,教众皆以为宝物在叛徒手中,直到风主子召她潜进佟王府,查明始末。
  数日前珍珠曾经在四爷府见过凤主子,她私自猜测,凤主子得到消息的方式,可能来自慎四爷。
  把金棺送回暗格内,允堂敲回暗格,低嘎地道:" 十年前那场浩劫……一切祸事,只出在' 虚情假意' 这个四字上头。"
  虚情假意?
  珍珠望着允堂,后者盯住她,阴鸷的眸底掠过几道寒光。
  " 那年冬季,父王带领我们一家人赴承德别邺,谁也不明白,途中为何会引来一群武功高强的蒙面人追杀,宝嫔那年不足一岁、尚在襁褓中,她的腿就在那时被活生生从马车扔出后摔断的。更诡异的是,当夜我的亲娘以及二妹,竟然从此消失无踪。" 他撇撇嘴,苦涩的嗤笑。" 直到现在我才明白,当年追杀我全家的是白莲教,他们的目的,正是金棺里的东西。"
  父王临死前曾经对他道尽一切始末--包括数年前,皇上命他寻回那颗失落的夜明龙珠,关系大清皇朝不可告人的秘辛。
  " 那跟' 虚情假意' 何关?" 珍珠问,清楚地看到他英俊的脸孔在抽搐。
  " 第一个假意的人,是我的父王。父主要的那东西,是我额娘偷来的。东西本来落在白莲教手上,父王为了夺回宝物、勾引身为白莲教主近侍的额娘,利用额娘身份之便,甜言蜜语唆使自己的爱人冒着生命的危险窃宝。可惜的是,自始至终,他不曾实现自己当时的允诺--事成之后,娶我额娘为妻!只因为她是个汉人。"
  此刻允堂的眼是阴沉的,他冷暗的眸光投射在珍珠身上,在那里头,她看不到一丝温暖。
  " 第二个虚情的人,是我的额娘。为了父王她曾经叛教,直到遭遇追杀,她终于想通,明白父王只是利用她偷取教中的宝物,从一开始他便在说谎、根本不打算娶她为妻。于是她佯装带走夜明珠,让父王招致遗失重宝的大罪!她自己为了避免追杀,其实早已将金棺藏在暗格内。她就此消失,不再顾及父王和亲生儿子、以及刚出生不满一岁的幼女,从此恩断情绝,只周全自己的性命!"
  他撇开嘴,悲忿的脸孔却没有半丝笑意。允堂继续往下道:" 可笑的是,直到她离开,我父王才发现自己竟然爱上利用过的女子,一切却已经来不及了!自承德别邺回到京城后,父王重伤不愈、同时抑郁成疾,终于病逝。至此,佟王府已经家破人亡!留下来的,只有等死的少年和一名身患残疾的小女孩。"
  他终于说完了,脸上已经没有任何表情。
  " 人世间有太多虚情假意,不到试炼到来那一刻,谁也不知道结果如何!"他道出结语,盯住她的眼眸比平常更黑、更沉。
  他一席沉痛的话,让珍珠对这个故事有更深的了解。
  如果只是偷宝、还宝那么简单,世事就不纷扰。但人终归是人,人性软弱在于当下这一刻。爱意不假、情长不虚。当下这一刻如果不是私心作祟,人间可以少却许多唏嘘、成就更多咏叹。
  " 刚才,你让我喝什么?" 他问她,神色已经回复正常。
  " 普通茶水。" 她回过神,轻声回答。
  珍珠没说实话。
  风玺是白莲教主,手上握有教中一切奇毒。她是白莲圣女,主管教中一切毒物的解剂。但解毒剂的功效只是一时,久了只会上瘾,用药越深、越无法根治!永久的解药,仍然在凤主子身上。
  允堂盯住她,他黯沉的眼像黑色的洞穴一样幽深。这一回他没像往常一般,以主子的威权表现对她的不满,即使他明知道她给自己喝的,绝不会是普通的" 茶水".
  意识到他仍然抱住自己,珍珠轻轻挣开他。" 你累了,合上眼歇一歇,一会儿天就亮了……"
  " 你会陪在我身边?" 他低嗄地问。
  珍珠语滞了……
  心口像压了千斤重,她几乎喘不过气。她是心痛,一部分因为宝儿,另一部分却在这男人身上。
  " 我会。" 凝视着疲惫的男人,她温柔地回答。
  允堂伸出手,再一次抱住身边的女人。
  没有反抗、不再倔强,褪去冷淡的外衣,她任由他紧抱住自己。直到天际第一道曙光乍现……
   第九章
   天刚亮的时候,天空开始飘起细雪,气温明显下降许多。
  看到男人沉睡的倦容,珍珠放下心,悄悄下炕穿好衣裳,推门出去。宝儿还留在柴房,已经过了一夜,她得去瞧瞧宝儿的病况是否维持稳定。才刚越过前园,就看到香袖焦急地站在门口张望。
  " 姑娘,您终于回来了!" 香袖跑到珍珠面前,脸上的神情似乎快哭了。
  " 香袖?你没留在房里照顾宝儿,怎么站在门口?" 察觉不对劲,珍珠立刻推开柴房的门。
  " 别进去了,小格格不在里面!李奶娘把她抱走了!" 香袖拉住珍珠的袖子哭着道。
  " 李奶娘?" 珍珠问。
  " 才天亮前事,李奶娘找到这里,见到我便说小格格不能待在这破柴房里,我跟她说这是爷的命令,可她不信、说我撒谎骗随。"
  不可能!珍珠回想起昨日李如玉人就在这间柴房里,李奶娘不会不知道这是爷允许的。况且李奶娘向来不关心宝儿,没道理突然改变态度。
  " 你知道她把宝儿带到哪儿了?"
  " 肯定是' 宝津阁'." 香袖猜测。
  是吗?珍珠回头望着凌乱的脚步。下过雪后,小径上的足迹格外明显。断续的碎脚步,那是往" 云湖" 的方向。细雪不断的下,雪地上的足迹已经快被掩盖。
  " 香袖,你快去找善总管,找到了人就赶到云湖。"
  说完话,珍珠就回往云湖的方向走。
   靠近云湖处一片雾气,天空飘着细雪,湖上已经结冰。
  佟府宅子太大,天暖时宅内这处云湖美得像一颗宝石,可现下这里简直像寒冰地狱。
  " 你很聪明,果然找来了。我早在这等着你了。" 李如玉站在湖边,笑着望住珍珠。
  " 是你把宝儿带走的?" 珍珠四顾张望,却看不到宝儿的身影。
  " 依贝勒爷的性子,如果他喜欢一样东西,是一定要得到的。" 李如玉继续自说白话。
  " 你别扯远了,李奶娘呢?宝儿呢?"
  " 我瞧的出来,贝勒爷喜欢你。" 李如玉笑的很诡异。" 如果你肯离开王府,我就告诉你小格格上哪儿去了。"
  珍珠终于明白她话里的含义。" 宝儿只是一个孩子,利用她当筹码,这种手段太卑鄙了!"
  " 我娘是小格格的奶娘,照顾小格格是份内的事,我不明白你在说些什么。" 李如玉嗤笑。
  " 把宝儿交出来,我会离开。" 不再和她多说,珍珠直接承诺她要的。
  " 你能保证?"
  " 善总管就快到了,你一定得相信。" 珍珠提醒她。
  果然,李如玉的神色有一点慌乱。" 如果善总管不能立刻找到小格格,拖上更多时间,对小格格更不利!" 李如玉冷下脸,眼底多了一抹阴狠。她从怀里取出一包白色药粉。" 除非你肯吃下这个。"
  珍珠毫不犹豫便伸手取过李如玉手上的药包,并且解开药包服下。" 现在可以告诉我宝儿人在哪里了?"
  " 你不怕我给你的是毒药?" 李如玉眯起眼,幽幽地问。
  " 宝儿人在哪儿?那孩子病的很重,如果不赶快回室内安养,会出事的!"
  " 不行,我得看着这药性发了,才能让你走。" 李如玉阴险地冷笑。
  " 你……" 头好晕!珍珠不敢相信药效能行得如此之快,除非那是……
  " 心窝里像有一团火球在烧着、很热是吧?" 李如玉笑出声。" 你吃了春药、浑身发热,不一会儿的功夫,你的体力耗尽、身子就会失温。"
  听到她的话,珍珠心底凉了半截。她明白了……李如玉想要她死!在这足以冻死人的湖边,一旦失温、便会立刻晕厥、不省人事。不用半刻就会丧命。
  " 我说过,贝勒爷想要一样东西是不会罢手的,无论你走多远,他仍旧会把你追回来,唯一的方法就是让你死!" 李如玉放肆地仰头大笑,尖锐冷酷的笑声十分刺耳。
  " 宝儿……宝儿人在哪里?"
  " 你人都要死了,还管这么多做什么?" 她哼笑,边拉拢身上的大氅边往后退。" 小格格有我娘照顾着,你别担心了。"
  在善总管赶到前,李如玉已经转身离开。
  珍珠想追上去,可两腿却软弱得不听使唤、全身不受控制地颤抖……
  " 珍姑娘!"
  远远的,她似乎听到善保的声音……
  还没见到人之前,她已经因为失温带来的遽寒不省人事。
   珍珠睁开眼睛的时候,天色已经全暗了。她睡在允堂的屋里,屋里头很暖和,墙角放了好几个炭盆子,全都燃了一把旺火。
  " 如玉告诉善总管,李奶娘发现你晕倒在' 云湖' 边。" 男人的声音近在她的身侧。
  抬脸看到允堂,珍珠有一股恍如隔世的感觉,她见到的一个容色憔悴的男人。珍珠回想起,云湖离" 宝津阁" 很近,之前宝儿还曾经跌进湖里。
  只是,李如玉既然要她死,为什么告诉善总管自己在云湖?
  " 香袖说了,你是找宝儿去的。" 允堂往下道,他的声音很低沉。" 你不该一个人到云湖,这时节那地方太冷、太空旷,如果不是如玉,你已经没命了!"
  " 宝儿呢?"
  " 宝嫔昨日回到' 宝津阁' ,至于李奶娘的过失,我已经吩咐善保免了她的差事。" 允堂道。
  珍珠能猜到,李如玉让她母亲带走宝儿,其实是为了引自己到湖边。事发后李奶娘虽然被免职,可李如玉不会有事,但她却又找善总管救自己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 我想去见宝儿"
  她欲起身,他却拉住她。
  " 你昏睡一天一夜,本来已经没救了!" 他道,声音很嘶哑。
  她看到他的下巴长了许多胡渣子。" 你……一直陪在这里?" 忽然发现他跟自己一起躺在被子下,他一直是抱着自己说话的
  " 你应该知道,想整个快冻死的人身子迅速回暖,最好的方法就是贴身抱紧他!" 他低笑。
  她垂下眼,感觉到脸孔异常发热。" 湖面结了冰,我没跌进湖里,不该病得这么重。" 垂着眼,她的声音有一丝丝不受控制的颤抖。" 大夫没说为什么吗?" 她试着问。
  " 大夫说,你到云湖之前,大概已经被宝嫔传染风寒,加上时心急,湖边风大、雪大,病才会发的那么快。" 他道。
  这是可能的,春药药效发过后,就跟平常无异。大夫是有可能诊不出她曾经吃过药。
  " 让我去见宝儿吧!我想知道她好不好。"
  " 你已经快没命了,还是只顾着宝嫔吗?" 他低嗄地问。
  " 不会的,我从小就是这么撑过来的!" 珍珠回想起小时候,一幕幕贫困交迫的情景掠过脑海……
  在这温暖的屋子里,在他宽大的羽翼下,她竟然像被迷惑一般,开始缓慢回溯起往事……
  " 那年,天下着大雪,我跟娘两个人在街上讨不到钱,只好饿着肚子缩到人家屋檐下……我记得好清楚,那是一所有钱人家的屋子,屋檐又宽又大,刚好能遮蔽风雪。到了晚上,屋子里传出来一阵阵米饭的香气,那时我又冷又冻、饿得连树根都能吞下!然后,奇迹发生了,围墙里竟然扔出好几个热呼呼的胖包子,接着我就听见里头有个男孩的声音说:' 喂,这是给你们吃的,快吃吧!' 我跟娘都不相信……那是包子、是包子吗?!还是热呼呼的胖包子呢!"眼泪悄悄滑下珍珠的眼眶。
  她永远记得,当时娘的表情,以及自己多么欢喜、感恩的心情……
  " 我跟娘小心翼翼地捧起扔在地上、已经沾了灰的包子,一小口、一小口的,好珍惜的品尝着,就好像那是我们吃过最好吃的美食了!一直到手里头的包子凉透了,我们还舍不得吃掉一小半。" 笑容慢慢在珍珠脸上荡开。" 就这样,那几个冷包子让我跟娘度过了那年难熬的大雪天。"
  转过头,她告诉他:" 你知道吗?那屋子长的跟佟王府很像,也许你就是那个好心的男孩。"
  " 你从来不曾对我说过这些。" 他道,眸子很深、很沉。他当然不是那个扔包子的男孩,但这个故事彻底占据他的心思。
  珍珠这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本来,这些话,她永远不会对任何人说。
  " 抱歉,我……"
  " 何必抱歉," 他笑着说,温存地亲吻她的脸。" 我喜欢听你对我说这些。" 柔嗄地道。
  他也不曾像今夜一样亲吻过她,记忆中,他的吻总是激狂而且霸道的。" 我想先去见宝儿,可以吗?" 她脸红了。最近,她似乎总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 你的身子还很弱。" 他不同意,闪烁的神情掠过一丝阴郁。
  允堂的表情,让她更担心宝儿的病情。" 宝儿的身子更弱,让我去见见她吧!"
  他没有立刻答应,似乎在考虑什么。
  " 如果你想见宝儿,那么,有个人你一定也想见一面。" 他道。
  " 谁?"
  " 姓吴,在十字交道的哨站上,他自称是你的表哥。"
  是吴大哥!" 他人在哪儿?" 珍珠问。
  " 在前厅。" 允堂道,深邃的眼追随她脸上的表情。
  珍珠已经料到吴远山来找自己的目的,肯定是因为太久没有消息,他担心她出了事,才会出面找她。
  " 我得去见他。"
  " 那好,我让善保备好轿子抬你过去。" 他同意了。" 既然你已经回复意识,皇上召我人上书房,今晚我一定要进宫,也许要到后天早上才能回府。"
  " 嗯。" 欲言又止,她终于问:" 可是,你身上的伤……" 她惦挂着,自从那一夜之后,一直没忘。
  " 这几日没逢上壬、癸,应该不打紧。" 他敛下眼,淡淡地道。
  他说的淡然,珍珠却明白,毒性发作时那种难以忍受的痛苦,换作一般人根本无法承受、早就疯狂了。凝视他英俊的侧面,她却看到他脸孔另一面隐藏的暗影。
  十年来只能等待死亡、以及眼睁睁看着家破人亡的痛苦……
  他受的苦,应该比任何人都多吧?在佟王府里,该被保护的不只宝儿,还有这个独自承受一切、不愿与他人分担痛苦的大男人。
   " 珍珠!" 看到珍珠,吴远山脸上终于露出笑容。他已经在佟王府前厅等候多时。
  " 吴大哥,你怎么来了?"
  " 我" 佟府的大厅里有不少王府的家仆,吴远山欲言又止,接着改口道:" 这么久没有消息,我来看看你好不好。顺道跟你说,咱们的朋友也关心你,要我见到你以后问候一声!" 如果不是风主子下令,他不会露面,只会在远处保护她。
  珍珠点点头,微一凝神,她轻声道:" 我很好,相信不久就可以回去了。"她已经明白吴远山的意思。长久没有消息,风主子也该开始关心事态进展。
  听到这句话,吴远山松了一口气。" 你好像瘦了,气色不太好。"
  " 我没事。" 珍珠笑着道。
  吴远山愣愣地瞪着她。" 你……你笑了。" 认识这么多年,他从没见过珍珠的笑容。记忆中她一直很冷淡,没有情绪、从来不流露出感情。这笑容融化吴远山的心,却更让他吃惊
  是什么事改变了珍珠?
  " 还有事吗?吴大哥?" 她柔声问。
  " 没……没事了,就是这样!"
  " 那么我还有事要办,不能陪你了。" 不等吴远山回答,她已经跨出厅外。" 吴大哥,谢谢你来看我。" 临走前,她笑着对吴远山说。
  吴远山呆在原地,久久不能回过神。
  告别吴远山后,珍珠匆匆离开前厅,直奔" 宝津阁".不知道为何,没见到宝儿前,她的心情一直平静不下来。
  " 姑娘!" 在宝儿房里,香袖才看到珍珠,眼泪就扑簌簌流下来。
  " 别哭啊!" 珍珠安慰香袖,同时奔到宝儿床前,期待看到一个病情在控制中的孩子
  " 宝儿!" 捏住宝嫔布满水痘子的小手,珍珠的心几乎要碎了!她看到一个正在死亡边缘挣扎的孩子。她知道一旦发痘几日内不会痊愈,但是宝儿明显病得很重。这孩子昏迷中还拼命在喘气,像有人正掐住她的喉头、无情地扼杀她的生命。
  " 自从李奶娘把小格格抱回' 宝津阁' 以后,小格格的病就加重了。" 香袖哭着说。
  珍珠心凉了半截。" 宝儿,你听到珍姐姐在喊你了吗?宝儿?"
  " 珍姐姐……" 宝嫔半梦半醒的,吃力地撑开眼皮望住珍珠。
  " 宝儿,你要支持下去,千万不能放弃!"
  " 唔……"
  看得出来,这孩子的神智是涣散的!珍珠的心好痛,她感到宝儿离自己越来越远了……
  " 香袖,你先出去,我有话对宝儿说。"
  " 嗯。" 香袖抬手抹抹眼泪,然后就走出去,守在门外。
  " 宝儿,你爱允堂阿哥吗?" 香袖走后,珍珠蹲在宝嫔床边,轻声问她。
  " 阿哥……" 听到允堂的名字,孩子浮肿的眼皮稍稍撑开一些。
  " 你说过,阿哥不是他人以为的那样你知道原因,对不对?"
  允堂认为宝儿不解世事,但她早巳猜测,宝儿根本就知道允堂的病!宝儿是个聪明的孩子,当唯一的亲人试图疏远她、却从不解释理由,她自己会找到原因。
  泪水滑下宝嫔的脸颊,濡湿了大半个枕头……
  这孩子果然知道!" 宝儿,你能撑过去,帮阿哥一个大忙吗?" 她很严肃地问宝嫔。她已经找到一个理由一个让宝儿一定要活下去的理由!
  " 我……"
  " 你肯定能的,是不是?"
  喘着气,宝嫔费尽艰难……终于,她点了点头,意志力克服了肉体上的病痛。
  看到宝嫔点头,珍珠紧紧握住小女孩的手,心中燃起一线希望。
  " 很好,现在我会暂时离开佟王府,半个时辰后我再回来,然后交给你一样东西。接着我会离开王府两天,在我没回来之前,我要你替我保管一样东西……"
  蹲在床畔前,珍珠柔声在小女孩耳边,道出全盘计划……
   第十章
   人已经不在了。
  允堂一回府就问过善总管,珍珠--他早就知道她的本名--就在他离开王府当夜,她已经出府。
  至于房间的暗格里,东西已经不翼而飞。
  允堂坐在炕上,他的表情严肃、几近于严厉--
  他输了!人性本来就不该拿来当赌注,他竟然荒谬到相信一个不可能发生的可能!
  " 贝勒爷?" 宽敞的屋子里,善保不安地询问低头瞪住地面、默不作声的主子。
  " 你出去。"
  善保仍然站在原地不动,他不放心。因为他知道自己的主子,从来不会跟命运低头--身为佟府的老家仆,佟府发生过的事他最清楚。他知道,自己的少主人是怎么忍受加诸在身上的痛苦。
  直到,那个莫名闯进佟府的女子,她以无畏的精神对抗他冷傲、乖桀、锁紧心防的主人。原本连善保都以为,她是来改变这一切的……
  但是,当贝勒爷知道她已经离开后,善保见到了他在允堂脸上,从来没有见过的死灰表情。
  " 贝勒爷,珍姑娘也许立刻尝回来"
  " 出去!"
  这一回,他的主人已经像一头野兽,朝着他疯狂的斥吼。
  善保知道,这一次是真的没救了。他主人的心已经坏死,没有任何事物能够救赎他。
  默默地离开卧房,偌大的空间里除了木然的男人,只留下卷进屋子里呼呼的北风,和善保的叹息。
   珍珠亲手把金棺交给了凤玺。
  " 你完成任务了,能从允堂贝勒手中拿到东西,这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凤玺淡淡地道,俊美的眼凝视着她最忠实的伙伴、如同家人一般的挚友。
  " 我只能拿到这个,至于那把钥匙,还在恭亲王府少福晋的手上。" 珍珠回视着一直以来,她又敬又爱的主子。
  凤玺点点头。" 我会找人要回那把钥匙。" 凤玺知道珍珠的意思她已经无心再夺回金钥匙。
  " 我……这回,我想跟您要一样东西。" 风玺伸手取回金棺前,珍珠道。
  " 你想要什么?"
  " 解药。"
  凤玺凝视她,没有表示肯定与否定前,她先拿走金棺。" 为什么需要解药?"
  " 为了……救一个朋友。" 珍珠没说实话。
  " 很重要的朋友?"
  " 是的。"
  凤玺敛下眼,神秘地笑了。" 我看,你好像打算离开了?"
  " 是的,我要跟您告别了。"
  " 为什么,你不再帮我了?"
  " 我倦了,想同我娘一起归隐。"
  " 但是我们的志业并没有成功,你是教中圣女,你走了,我要如何对其他人交代?"
  " 那就不必交代。如果您需要我,我仍然会回到您身边。" 她取出怀中的圣令牌,轻轻放到桌上。
  " 回到我身边,跟你的朋友对抗吗?" 凤玺没有伸手取回搁在桌上的令牌,她凝视珍珠的眼睛,美丽的瞳眸放射出异样的光采。
  珍珠静静地回视她。不意外,凤玺猜到了什么。如果她能被欺骗,那么就不会是白莲教主。
  " 不,我会阻止您。"
  凤玺再一次微笑。" 什么是道心,珍珠?我想听听你的解释。"
  " 人心之危,道心之微。危微之机,惟明君子而后能知之。"
  " 很好,这是出自于' 道经' 的。但何谓' 人心' 呢?"
  " 人心与道心,只在一心,却有真心与道心的分别。"
  " 嗯,这是阳明先生说的。那么,该如何去妄存真?"
  " 从人心向道心,体道见道总不碍人心,是乃正道。"
  凤玺从怀中取出药瓶。" 你心与我心是人心,正道乃相印不悖的真理。你把解药拿走吧!"
  " 凤主子……"
  " 喊我凤玺吧!" 她光采的容颜忽然转黯。" 珍珠,我很羡慕你,你比我有勇气。"
  " 你心里清楚的,一旦清楚,就不会被迷惑。" 珍珠道,她对着凤玺微笑。
  一切尽在不言中。
  珍珠走后,凤玺从怀中掏出一把金钥匙,然后打开金棺。
  金棺内,果然已经空无一物。
  " 凤主子,你早就知道夜明龙珠还在佟王府,为什么给珍珠解药?" 一直藏身在帘后的吴远山终于露面,他的神情显然很激动。他听不懂两人的对话,也不认同凤玺的行为。
  凤玺轻声叹息。
  当珍珠从恭亲王福晋那里借走金钥匙、打开金棺取走夜明龙珠,再将钥匙归还后,钥匙就已经落入凤玺手上。
  凤玺早已经在恭亲王府布了眼线。
  打从半年多前,珍珠知道钥匙在恭亲王少福晋手上,她却因为对金锁的同情、而不取走金钥匙同时,已经注定了她叛教的命运。
  " 你对珍珠的心意,她是了解的。但你不曾试过打开她的心防,而现在有一个人……他已经办到了。" 凤玺淡淡地道。
  吴远山怔怔地瞪着容色俊美的女子,再也说不出一句话。
  " 那样的东西,对于得到它的人没有好处。只会惹来野心家觊觎、彼此你争我夺,最后只剩杀戳……人世纷争,又与夜明龙珠何干?千古以来,只有贪心、嗔心与痴心不息。"
  从人心向道心。天道早定、人心已向背……大明的气数早已没尽。
  幽幽叹息,她抬首仰望夜空星子,不再言语。
   北京城的夜,总是分外地迷人。
  时间比珍珠预估的多了三天。五天前她出城赶到总教设在城外的要塞,等了三天终于见到凤玺,也拿到她要的解药。
  珍珠相信风玺已经料到一切,但她却让自己离开。
  经过五天,三度回到佟王府,珍珠的心情只能以忐忑不安形容--她害怕再也见不到宝儿。
  夜半时分,为了不惊扰众人,她悄悄进" 宝津阁".见到宝儿安祥的睡颜,珍珠知道她的病情转危为安了。
  把解药藏到宝儿的枕头下,她终于实现对宝儿的承诺。伸手抚平孩子微乱的鬓发,她这才悄声步出寝房……
  才掩上房门,她立刻被一只强悍的铁臂封住口鼻
  " 你竟然会回来自投罗网!"
  允堂粗哑的声音从她背后传过来。" 我还以为你对宝嫔的好,也只是演戏,想不到你对这个可怜的孩子竟然还有一丝恻隐之心!"
  " 允……" 她想喊他的名字,他的手却像铁块一样硬实、粗暴地压住她的双唇。
  " 李如玉在你房里发现形似人皮的面具、和一只白莲教的令牌。她伤害你,让我有机会搜查你的行李、以' 揭穿' 你的身份。她很聪明,知道借我的手杀你……而我,我却愚蠢的给你机会!" 允堂阴沉地冷笑。
  李如玉自作聪明的以为,只要揭穿珍珠的身份,就能借他的手杀死珍珠。却不知道在她下春药前,他早就知道珍珠潜进王府的目的!一般人岂能随意进入佟王府," 宝津阁" 被纵火那一夜他已起疑,若非经过严密调查,他岂会让她安然无恙继续留在王府?!
  一个恶毒的女人,跟这个虚情假意的女人一样不可原谅!他送走李如玉跟她狼狈为奸的母亲,将她们流放到北方,再也不许踏进京城一步。
  至于他不揭穿珍珠的目的,原是想利用她勾出白莲教众、甚至找出白莲教的巢穴,以一举剿清邪教。但他却被她对自己、以及宝嫔的" 虚情假意" 所迷惑--
  这世上所有的女人都不可信任!她们阴险、狡诈、善用心机,充满贪念……她们不可信任,就像他的额娘背叛父王、跟自己的亲生孩子一样!
  " 为什么不让我信任你!" 他狂吼一声,大手用力撇开原本可以扭断她脆弱颈子的力道,半数泄到虚无的空中,却已经将她摔到五尺之外,全身伤痕累累。
  " 为什么辜负我的信任!" 允堂红着眼继续质问,口气转为阴鸷、一双纠结的拳头握得死紧,眼看着即将挥出却又赫然止住他手腕上狂爆的血液,已经快要绷断青筋射出。
  " 为什么要回来!" 他咬着牙低吼,瞪视着她的眸光狂暴、复杂、阴暗……
  虚弱地躺在冰冷的石板上,珍珠心头涌起的不是恨意,而是心痛……
  允堂的话,让珍珠终于明白李如玉以春药迷昏自己的目的。
  抬起眸子,她看到允堂充满鄙夷的眼神,十年来对于背叛者的仇恨,在这一刻恨意已经蒙蔽了他的理智。她毫不怀疑,下一刻,他会杀了自己。
  但在这男人的眼底,珍珠却看到他眼中深刻的伤害……这是个心底有伤的男人,她要如何化开他的心防,如何让他明白她从来就不会伤害他……
  " 贝勒爷?" 香袖的声音在屋前响起。
  趁这个机会,珍珠转身欲奔进楼边的树林,允堂却毫不留情地撂下杀手致命的一掌,厚实地击中她的背心!
  这一掌让珍珠跌得很重,口中立刻呕出暗红色的血水……
  一旦看清楚吐血的人是珍珠,香袖吃惊地尖叫--
  " 姑娘--贝勒爷,不要!" 来不及弄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香袖毫不考虑地扑到允堂脚下,死命抓住允堂的腿--
  " 姑娘,快走啊,快走!"
  珍珠捂住胸口、强忍着身体上的痛楚,利用香袖绊住允堂这短暂的时刻,使尽所有的气力跃上屋檐、趁夜逃出佟王府……
  深夜,北京城的街道上开始降下瑞雪。
  雪花翻飞,多少数不尽的心事,恨在未言时。
   靠近城郊的" 弥陀寺" 边有一道小河,终年潺潺不停的流水。
  寺里的女尼将这道潺流不息的河,取名叫" 忘忧河".因为忘忧,所以不知四时节气,冬日不会结冰、夏季也不枯竭。终日流水潺潺、音似歌唱……
  寺里的女师父传说,饮这" 忘忧河" 的水能忘忧。只有珍珠知道,忘忧河水不能忘忧,它随四时节气,自有冷暖冰心。仰头望着飘雪不断的天空。今年这场瑞雪呵!已经连降三月,不知何日才肯罢休。
  " 咳咳!" 轻轻咳嗽已经引起胸口的剧痛,珍珠捣住心口,拉拢身上的雪衣。
  三个月前,允堂那一掌打得很重,珍珠知道,他下死心要夺她的命。那时若不是风玺的灵药,她绝对保不住这倏命。
  尽管她交给风玺的金棺,里头已经空无一物。珍珠没想到,事后凤玺不但放过她,还救了她的命。
  风玺已经同意她离开白莲教。从此以后,她是自由之身了。
  凝视着河中央,珍珠合掌对着掌心呵出热气,仍然不能让自己温暖些。天太冷了!再坐一会儿她一定得回屋子里去……
  寒冷的风雪中,突然有一股暖意贴近珍珠的心窝。
  她一回身,以为自己在做梦……她竟然见到那张三个月来,只在梦中才能相见的脸孔。
  " 允堂?"
  " 你终于肯直接唤我的名字了。" 允堂低哽地道,视线再也舍不得离开眼前脸孔白皙、鼻头冻得发红的女子。
  这些日子来他受尽身心折磨的痛苦,直到宝嫔病愈清醒那一刻,他才从那孩子口中得知" 真相".
  原来,她拿走金棺换取他的解药,却早已把金棺内的夜明龙珠交给宝嫔保管。夜明龙珠一直不曾离开佟王府,就跟十数年前一样。
  不同的是,这个柔弱的小女子不惜拿自己的生命换取解药,留在佟王府里送给他的,是一样名叫" 信任" 的礼物……
  " 咳咳!" 她又咳了两声,这微弱的声音揪紧他的心口。
  " 你真傻,为什么不让我知道?" 允堂上前一步,终于再也忍不住、伸出手紧紧抱住这个三个月来,让他魂牵梦系的小女人。就在抱住她同时,允堂屏息的胸口终于稍微放松、缓缓吁了口气。让他稍稍放心的原因是,她没有拒绝他。
  " 你……怎么找到这里的?" 珍珠怔怔地问。对于他突然出现,有许许多多的疑惑。唯一安慰的是,他不再误会自己,一定是宝儿没事他才会得知真相。
  " 你恨我吗?" 他问,模糊带过问题。
  原以为她已经死在自己残忍的掌下,若不是四阿哥点醒,他不会想到她躲回这里养伤。至于四阿哥从何处得知她的下落,在找到珍珠之前他没有心思仔细查问,往后他一定会明问真相。
  珍珠摇头。" 不……"
  " 别再告诉我什么' 没有爱,不必恨' 这种鬼话!" 他皱起眉头,喃喃地诅咒。
  珍珠笑了。她第一回看到他皱眉头……
  " 你笑什么?"
  " 原来雄才伟略的贝勒爷,也有足以困惑的事。"
  允堂板起脸。" 好呀,你取笑我!" 他佯装生气,却趁她挣扎的时候,顺势抱紧怀中的女子。
  " 我本来就不打算留在你身边。" 仰起脸笑望着他,珍珠无怨无悔。" 也不恨你那一掌,虽然那让我痛了好久……"
  她曾听金锁提起过,金锁的亲娘无时无刻不惦念着夫君,卧病在床的时候,还时常取出她留给金锁的书信--那是数封当年与佟亲王相恋时,王爷亲笔写给她的情书。
  如果只是一时之气,当祸事去后大可以回头找王爷,但她没有。
  为什么不回头?不会因为恨、情深更无怨尤……
  君若负我、我亦无尤。
  选择爱,本来就是一场赌注。当年金锁的娘下定决心窃宝,就已明白这层道理了吧!
  是因为怕再祸及自己深爱的夫君、以及亲生子女,所以才无奈地割舍、远远的避开。
  " 以后,今生今世我再也不让你离开我身边!我该怎么做……才能补偿对你的亏欠?" 允堂嘶哑地道,凝望着她的笑脸,胸口涌起浓浓的愧疚和心疼。
  " 我好饿……" 珍珠笑着望住他,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却幽幽地道:"娘说,要吃过饭才能喝药,可我只想吃--"
  " 热包子?" 他从大衣里拿出一袋还冒着热气的包子。
  珍珠呆住了。
  他知道她需要什么,为了讨好她,竟然连这个都想到了!
  " 不愧是名满京城的风流公子,取悦女人的本事果然很高明。" 她取笑他,拿出包子,一小口、一小口,津津有味地吃起来。
  深情地凝望她难得稚气的表情,不再在乎她天生的伶牙俐齿,反而觉得被调侃是一种幸福……
  庆幸她还能留在自己身边、庆幸老天爷没有夺走她的生命、庆幸她对自己也有" 一点" 动心……
  她已经送给他" 信任" 这个礼物。而他能给她的,只有热呼呼的烫包子、一颗灼热的心、以及他此生不渝的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