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05-16

素骨: 金莲


  [一]

  “沈公子,这边请,老爷等了有一会儿了。”
  沈莫微微颔首,随小仆进了宅院。
  小仆甚是清秀,沈莫道:“你的名字?”
  “奴才小雪。”柔柔的声音,一双眼透出几分抚媚。沈莫心念道是个妙人儿,这张合倒不会亏待自己。
  “管家呢?”
  “管家出去办事了,晚些回来。”
  此刻是酉时,便是初秋,这日也落得早。夕阳下整个宅院朦朦胧胧的,透了几分冷清。
  沈莫随小雪进了内院,而今日这宅院却分外冷清,不是没来过张家,所以这回感觉特别奇怪。
  恍恍惚惚中脚似乎踢到什么,“当啷”一声。
  小雪啐了一口,道了声“晦气。”连忙向沈莫致歉。
  沈莫低头,竟是个铜脸盆,里面全是黑灰,偶尔几张白色的冥币被秋风吹出,在地上打个滚,远去了。
  “这个……?”
  “昨个夜里死了个戏子。”小雪眼里难掩厌恶。
  “什么时候收的?倒没听你家老爷说起。”
  小雪尴尬地笑笑:“不过是个新收的花旦,这事……奴才也不好说。”
  “话说这次你家老爷怎么想起邀我来住两天?”
  “这个……约莫是老爷心情不好吧。”
  沈莫闻言暗度,估计和这戏子有关。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
  “张合,你这是怎么了?”
  只见一男子病怏怏的卧在榻子上,一双脚泡在热水里。
  “沈莫,你来啦。快帮我看看我这脚怎么了。”
  “哟,我还当你想我了呢,原来把我当免费的大夫啊。”
  “别胡说,请帖昨个就派人送去了,这脚疼还是今天的事。还有,你本来就是大夫,帮朋友看看有什么不对?”说到这里,张合试图动动泡在水里的脚,却疼地直抽冷气。一双浓眉皱在一起。
  “怎么这么严重?”沈莫不再玩笑,连忙走上前。
  只见这脚趾不自然的弯曲,脚背红肿起来。
  沈莫蹲在脚盆前,作为大夫也不顾忌什么,将一双脚从水里捞起,这手刚触及皮肤,张合就“嘶嘶”地抽冷气。
  “忍着些。”说完沈莫就在脚背上敲捏起来。
  张合拳头握地青筋都暴起。
  “不对啊,没骨折,也没拉伤。”
  “是啊,莫名其妙就这样了,连路都没法走了。”
  “我先给你配些草药止痛,你先修养着,明个我再来看看。”
  
  晚上张合在自己房间里休息,晚膳也就冷冷清清凑合了。一直没见小雪,估计在伺候张合。这张合倒也厉害,一个人把生意做得老大,在江南很有声望。唯一的问题是张合好南风。这南风虽在江南盛行,而做男妾的却要遭人白眼,这小倌啊、戏子啊,就更别说了。还好张合有权,这闲话别人也不敢多说。
  戌时起,沈莫便一人在屋子里想张合的病情。这世代名医的沈家大公子,怎么会有不知道的病情,况且只是小小的脚疼。沈莫为人谦和,但在这关系祖祖辈辈名分的事情上,他可就固执起来了。
  似乎在屋子里待地有些烦闷,于是推门而出,借着月色闲逛起来。
  这宅院还真是寂静到让人心慌,沈莫念此时亥时,指不定张合还没睡下,于是便向张合的寝居走去。
  沈莫站在门前,正欲敲门,却整个人僵立在那里。只闻门内传出高高低低的呻吟,屋外寂静,屋内却是春色正好。
  沈莫有些恼怒,心念:我为你的病劳心这么久,你倒好,连脚疼也顾不上了么。
  “嗯……”屋内又传出小雪的呻吟,沈莫有些尴尬地转身离去。倒不是说沈莫是个清心寡欲之人,只是比较反感不正其身的人,所以细想来,自己会有张合这样的朋友也真是奇怪。
  正欲离开寝居,却依稀听见了转弯处衣物摩擦的声音。
  本以为是下人,却借着月光瞥见鲜红的衣角。
  好奇之下追了过去,月色空寂寥,不曾有过谁的身影。只是空气里有淡淡的腥臭味。沈莫皱眉,莫非是错觉?
  一回屋,沈莫便就寝了。
  
  才是寅时,沈莫便被小雪从睡梦中喊醒。
  “这是怎么了?”沈莫整个人还没清醒过来,却瞥见窗外还是灰暗一片。
  “老爷,老爷他脚疼地不行!”
  急忙随小雪赶到张合的寝居,只见张合惨白着脸,抓着脚一声不发,看来是疼急了。
  “草药用了?”
  “用了,但没效果。”小雪急忙回答道。
  沈莫沉默下,道:“看来得用狠药了。”
  修长的手指间夹了根银针,在粘稠的药糊里搅了搅,便一针扎在张合的脚上。这一搅一扎的动作甚是熟练,许久,红肿的脚背布满针孔,而张合也不再颤抖。
  “幸亏有你……”张合叹口气。
  “你给我清心节欲就好了,看,这回吃苦了吧!”沈莫冷冷瞥了他一眼,扭头看向小雪“你也是,要知道提醒下你家老爷。”
  “是,是。”张合、小雪甚是尴尬,心念,沈莫怎么会知道。
  细看那双脚,让沈莫在意的不光是脚背的肿胀,那异常扭曲的脚趾也让他不安。一双男子的大脚肿地像猪蹄。怎么会这样?沈莫百思不得其解。
  “小心些,要是再疼,我也不知怎么帮你了。”
  “好了,好了,沈兄你别吓我。这里是新进的龙井,来泡杯尝尝。
  
  在张合那里喝好茶,吃好早点,天已大亮。
  沈莫离了宅子,走向街道。
  不一会,便回到了百草堂。
  “少爷,你回来啦。”门口扫地的小童看到沈莫很是惊讶。
  “嗯。”
  “不是说要在张老爷那多留几天吗?”
  “遇了些麻烦。对了,我爹呢?”
  “在后院遛鸟呢。”


  [二]
  
  走到后院,果然沈老爷对着只画眉一个人乐着。
  “爹。”
  “啊,莫儿啊,怎么现在就回来了?”
  “遇到了麻烦的事情,孩儿医术不高,还望爹来指导。”
  “哈哈。”沈老爷放下笼子,道:“连我儿子都解决不了的疑难症,说来听听。”
  沈莫细细道来,却见沈老爷的表情越听越严肃。
  “莫儿,都这个分上了,估计有些麻烦。我一下子也不知如何解决。晚些去书房翻翻书,顺便带些好点的药材过去。”
  沈莫见自己的爹也无从下手,心里替张合不安。
  “但这听起来倒像……”沈老爷低声道。
  “像什么?”
  “像是裹小脚的女子的脚。”
  沈莫愣在原地。
  沈老爷抓抓头,道“我开玩笑的,别望心里去。”
  
  在自家书房里翻了一天书,出门已是申时,道也有些收获。
  干脆多留了一会,等在自己用了晚膳,再赶去张合那里。
  日落前赶到张合,满手药包满头大汗,幸好张合的脚没有恶化。
  是夜,为张合上好药后,沈莫独自走向自己所居的客房。
  却在转弯处又听到什么声响。
  悄悄随着声响前行,却见地上留了串湿漉漉的脚印,印子很小,却能看出是鞋子的印记——难道是孩子?不可能,这里压根没有孩子。
  弯下腰细瞧,却隐约嗅到水印上传出腥臭味,似血,又不似血。
  “你在找我吗?”沈莫脖子一凉,耳边传来沙哑却故作低柔的声音。
  猛地回头,背后空空的,只是夜风夹杂着诡异的笑声。
  再看地上,哪里还有什么脚印。
  夜风依旧,凉到沈莫心里。
  
  “呀!”张合的寝居那里响起小雪的尖叫声。
  沈莫立马折回去。
  猛地推开门,只见小雪跌坐在地上,一脸惊恐地盯着床铺。
  见到沈莫走了进来,小雪慌张地一手指着床铺,一手捂着自己的嘴。
  “小雪,像什么样子!”张合的声音传出来。
  沈莫拉开床帘,只见张合的脸色惨白,努力维持最后的理智。
  “这是怎么回事?我才走了多久,怎么突然这样?!”沈莫显然大吃一惊。
  只见一双脚的脚趾全部折像脚掌心,而脚背胀地紫红。
  “感觉怎么样?”
  “你刚给我扎针过,没有痛的感觉,但是……看这情况有些……”
  “肿成这样,估计里面已经烂了。”
  张合一震,颤抖道:“那脚……保不保地住?”
  沈莫道:“还没严重到这个程度不过……”
  “不过什么?”
  “你可能要受些苦,我要把里面的脓水放出来。”
  “能治好就可以。”
  在锋利的刀片上摸上药酒,然后在火上晃了下。
  张合扭过头,不去看这景象,虽然感觉不到疼,可看自己的皮肤被割开,这一般人可受不了。
  转瞬间,手起刀落,一道细长的红痕落在脚背上,很快红黄混杂的液体便流了出来,混杂着腥臭味。
  沈莫一边挤压,一边用干净的帕子拭去脓水,再将脏的帕子丢到小雪端着的盆子里。
  小雪看着嘴里直冒酸水,却硬是忍住了。
  不知持续了多久,天都快亮了。
  看着张合被包裹地严严实实的脚,沈莫舒口气,抿口茶。
  “这几天你真的出不了门了。”
  “我也不会乱跑了,要这双脚废了……”张合接过小雪递来的茶,没有接着说。
  突然脑子里冒出沈老爷说的话。
  “你看现在你这双脚,和人家裹小脚的女子一样。”
  “啪”
  张合手里的茶杯落在地上,小雪也倒抽口冷气。
  沈莫愣了下,道:“没这么夸张吧,开个玩笑罢了。”
  “没事。”张合的声音平静,可脸色却不好,小雪更煞白了张脸。
  沈莫有些疑惑,总觉得他们隐瞒了自己什么。


  [三]
  
  还未闻鸡鸣声,沈莫摇摇晃晃地走着,看来真是乏极了。
  眼前晃过一个红影,瞌睡虫立马被吓跑。
  沈莫瞪大了眼睛,那红影却在远处,朦朦胧胧看不清。
  是个人影,一步三摇,作弱柳迎风之姿,似乎要随风而去。
  沈莫正看得恍惚,突然响起鸡鸣,却是五更天了。
  像从梦中惊醒,再一看,却没个人影。
  本事扑朔迷离之事,可沈莫实在困极了,便也不再注意,直奔自己的床。
  梦里总有个红衣人,腰盈盈不堪一握,一双哀怨的眼睛,身姿摇曳,其他……什么也看不清。
  忽然红衣人凑近,一双眼变地血红,声音凄厉:“为什么这么对我?!”
  沈莫猛地被吓醒。
  这一觉起来到是秋日当头。
  睡地昏昏沉沉,加之作了怪梦,沈莫仍然有疲惫之感。
  懒得用早膳,等到中午,小雪把沈莫带到正厅。
  沈莫倒叫上小雪一起吃,顺带谈谈张合双脚的问题。
  “小雪。”沈莫放下碗筷,“我问你个事情。”
  “什么事?”
  沈莫沉默了下,道;“你们这里有没有穿红衣的人?”
  “没有啊,哪个下人会穿这么艳的颜色。”小雪道。
  突然,小雪的瞳孔放大,脸色煞白,咬紧下唇,连殷红的唇也透出白色,颤声低语;“难道是……”
  “是谁?”沈莫觉得自己似乎抓住了什么。
  小雪抓着自己双臂,不断颤抖。
  “小雪,小雪?你没事情吧?”
  “公子……你别问了……”小雪带着哭腔回答道。
  “可是……我看到穿红衣的人了。”
  小雪猛地抬头,盯着沈莫,眼里除了绝望,竟然透出分死气,“公子……你胡说什么呢……”
  语罢,作了个揖,便告退了,背影看着很正常,好似什么也没发生过,可这让沈莫更加不安。
  小雪到底隐瞒了什么?
  沈莫隐约觉得这真相快浮出水面,偏偏照了层雾,怎么也看不透……正如那个红衣人。
  
  到了张合那里。
  张合很不安,掀开了脚上盖的摊子,那竟然渗出厚厚的纱布,散发着腥味。
  怎么会这样?沈莫虽不安,却也不表现在脸上让张合看出。
  脚上的皮开始溃烂,而脚趾骨也畸形了,甚至沈莫也不敢去扳——这决不是正常的事情。
  变成这样子,沈莫也无奈,只能麻了张合神经后继续放脓水。
  “小雪呢?”
  “小雪说身子不好,现在在自个儿房里休息。”
  “倒说,老管家怎么还没回来?”
  “还要个几天。”
  你一言,我一句的,不觉中,这脓已放完。
  加了些草药重新包上。
  “沈莫,你实话告诉我,我这脚……还能保不?”
  “瞧你说的,哪有这么夸张?这次吃苦头了吧,以后也要小心保养。”
  “沈莫……”
  “你别东想西想,好好养病就可以了。”
  “也苦了你了,明明邀你来作客,却发生这样的事情……看,你现在脸色也不好。”
  “没事。是朋友,自然苦也心甘情愿。”
  张合也不多言,看看自己的脚,望着窗外,眼神迷离起来。


  [四]
  
  “海岛冰轮初转腾……”柔媚的唱腔里带着哀怨凄厉。
  “见玉兔又转东升”红衣人一个转身,长袖一挥,头上花枝乱颤,接着提着嗓子唱道“冰轮离海岛,乾坤分外明”
  月华下,红色的身影翩飞着,散着诡异的美。
  沈莫沉默在那里,此刻子时,却是沈莫刻意守在那里。
  冥冥中感觉会再遇红衣人,感觉迷离的彼岸是不该触及的真相,却忍不住去触碰。
  明明离红色的身影不远,却依然看不清。
  “你……到底是谁?”沈莫喃喃。
  “皓月当空,恰便是嫦娥离月宫。”低柔的声音忽然从后面响起,带着丝阴冷。
  “啊。”被吓了一跳,沈莫低叫出来,立刻转身。
  一张画了油彩的脸,白色的底子,殷红的唇,以及……一双没有神的眼睛。
  似乎被冷水泼了一身,沈莫瞬间从头顶凉到脚地,定在那里动不了。
  一散而过的脸,阴冷的气息,淡淡的腥味。
  像被定了身,抽了魂。
  回过神,沈莫才发现眼前空荡荡的,什么也没,只有秋风呼啸过耳边留下的肃杀之音。
  “滴答,滴答。”是流水的声音,一双绣花鞋踏向黑夜的深处。
  “欠了的,终究要还的。”
  “咯咯咯咯”诡异的笑声消逝在凝滞的空气中。
  
  沈莫坐在房里,盯着燃烧的红烛坐到天亮。
  自己看到的究竟是什么……
  红烛落泪,透过这血泪,似乎能看到那红色的身影。
  沈莫感觉自己被噬去心魂,明明冷到手脚发亮,却热切地向触碰真相。
  “哒哒哒哒”门外响起急促的脚步声。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
  刺眼的阳光照进屋里,沈莫此刻才惊觉已是天亮。
  “怎么了。”沈莫沙哑着嗓子问道。
  “出事了……”不是小雪的声音,却是丫鬟的声音。
  “是你家老爷……?”
  “不……是,是小雪他……”
  沈莫诧异,问:“小雪?他怎么了?”
  “他,他得了失心疯!”
  “什么?!”
  不管那丫鬟,沈莫拿起药箱便赶了过去。
  小雪本应住在后院,那是下人住的地方。
  但小雪受张合宠爱,便也能选个自己的小居独住。
  远远地,就听见小阁子里传出尖锐的笑声。
  “嘻嘻……嗬嗬嗬嗬……”这笑似乎是尖着嗓子刻意发出的,每声都似撕裂了肺发出的。
  推开门,只见小雪穿着白色的亵衣,半倚着床,对着空荡荡地墙角一个劲笑。
  双眼下是两块青灰,本来水汪汪的眼睛布满血丝。
  泪水覆了满面,几缕发丝黏湿嗒嗒地粘在脸上。
  配着这笑声,更是诡异。
  “具体情况和我说说。”
  沈莫掩上,对躲在自己身后的丫鬟道。
  挥挥手,示意围观的下人离开。
  丫鬟道:“昨个小雪很早就休息了,具体的我们也不知道……”
  “没有别的状况?你们何时发现他不对劲的?”
  “早上一个小厮起来,听到小雪的房里……那笑声不止,觉得好奇……推门进去,就发现他不对了。”
  “确定小雪没出房门过?”
  “应该……吧。”
  “那近日又没有什么事情可能刺激到他。”
  “近日公子您也在,也没有什么会……”丫鬟一顿,“啊”地一声低叫出来。
  “怎么了?”
  “倒是……倒是,数日前有一件……”


  [五]

  “什么事情?”沈莫问道。
  “就是那个戏子?”
  沈莫一愣,“是前段时间去世的那个?”
  “是啊,原来公子你知道……那老爷还要我们瞒……”丫鬟突然收了口。
  “那和小雪有什么关系?”
  “那个……虽然是下人门嚼舌头,但……还是有是小雪害死他的说法。”
  “怎么……”怎么可能,沈莫本想如此说,但想到自己对小雪也不了解,知人知面不知心,自己也不能断言。
  “那戏子是生生被折磨死的……”丫鬟压低声音道,“那几日,我也看见小雪一盆盆血水往外端……而那戏子……”
  沈莫皱眉,道:“继续说。”
  “据说那戏子死前,曾说‘作鬼也不会放过你。’”
  “……”沈莫突然觉得很不舒服。
  “那戏子的尸体被搬出屋子时,这血还嘀嘀嗒嗒地往地上滴。”
  沉默了一会儿,沈莫问道:“这么说,那戏子是被小雪活生生折磨死的?你家老爷难道不管?”
  丫鬟一愣,慌忙道;“不,不,当时老爷似乎也在。”
  “不要胡说!你家老爷怎么会看着自己的人被活活折磨死?”
  丫鬟带着哭腔,连忙道:“不是啊,公子你别和老爷说……当时老爷还带医师来看过那戏子……”
  “那为何……”
  “我真的不知道啊……”丫鬟开始哭。
  “好了,我也不强迫你,你先下去吧。”
  沈莫暗度,估计得找张合问问。
  转身再次进了小雪的小居。
  “小雪?”
  沈莫试图靠近这个声音已经沙哑的人。
  “小雪,是我。”
  小雪突然止了笑,转头看向门口的沈莫。
  “小雪……”沈莫突然不知该说什么是好。
  小雪血红的眼睛盯了沈莫一会儿,突然沙哑着嗓子道“你……你来做什么,来看我笑话?”
  沈莫愣在那里,为小雪突然沉静下来而吃惊,也为小雪这奇怪的腔调而困惑。
  “小雪,你胡说什么?”
  “都是你!”小雪眼里闪过阴狠,“都是你的错!”
  沈莫一脸茫然,“小雪,这是什么意思?”突然想到眼前这人现在不太正常,自己有和他瞎说什么。
  于是沈莫想走到小雪那里,先给他治疗。
  突然小雪从床上跳起来,瞪着沈莫:“你也以为我疯了?!”
  “没……小雪,我只是想给你看看。”
  “都是你!都是你!!!要是没有你就好了。”
  沈莫心想,小雪是不是认错人了,毕竟他现在……
  “小雪,你先冷静下,我是沈莫,你家老爷的朋友啊。”
  “我知道你是谁……朋友……呵呵……”小雪突然没了声息。
  正当沈莫打算走近,却见小雪突然面目狰狞地扑了过来。
  “沈莫,你去死吧!!!!!!!”
  沈莫一时反应不过来,直到尖锐地指甲直戳向自己的双眼,突然一双手将他拉到门外。
  “啪”地一声,小雪的房门被关上,而沈莫也跌坐在拉自己出门的那人身上。
  “嘶……”身下的人倒抽口冷气。


  [六]

  “张合,你怎么来了?”沈莫很诧异,“你的脚……”
  “知道我脚不好,你就先起来吧……”
  “啊,抱歉……”连忙爬起。
  “那……小雪的事情你知道了?”
  “怎么会不知。”张合叹口气。
  “那现在……”
  “先找人把他绑起。”
  “他是病人啊!”沈莫有些不快。
  “可他现在有攻击性!你忘记了,刚才他差点伤了你!”张合也提高了声音。
  “……”
  “罢了,等他情绪稳定些,再劳烦你去看看吧。”
  沈莫伸手,将张合的手臂搭自己肩膀上。
  张合诧异地看着沈莫。
  “我先扶你回去,也有事要问问你。”
  张合神色复杂地看了沈莫一眼,默默地点头。
  
  屋内。
  “你是不是瞒了我什么?”
  “你既然知道了,何必多这一问?”
  “那好,我就直接问了。那戏子是怎么回事?”
  张合眼神一闪,道:“我们能不能不提他。”
  “你认为现在能不提么?”
  张合突然沉下声,道:“沈莫,这是我家的事情,你就别过问了。”
  沈莫看了张合一眼,冷笑道:“是啊,本就是你家的事情。我是什么人,参合进来干什么?”
  说罢,抚身欲离。
  “莫!”张合突然站起,拉住沈莫的袖子。
  “当心你的脚。”淡淡地回了一句。
  “莫,我当你是……朋友,才不希望……”
  沈莫叹口气,他多久没叫自己莫了?什么时候开始,少年时期就在一起的好友开始疏远。明明看似还是知交,却不知何处有了隔阂,不再亲密无间。
  “我知道你是关心我,把我当朋友……但我明白,你讨厌那些不干净的事情……所以也不愿……”
  张合沉默一会儿,道:“半年前,我迷上了一个戏子,在京城也有些名气。”
  张合顿了下,继续道:“这人性子很傲,于是我用了些手段弄到他的卖身契,把他从戏班接到府里。”
  “可……他性子实在太傲,于是,我也用了强迫的手段。”看了眼沈莫,发现他微微蹙眉,眼神闪了下。
  “大家闹地很不愉快,我脾气也起来了,就……”张合似想到了什么不好的东西,脸色一白,盯着自己的双脚发愣。
  “于是,你就伤害了他?”沈莫试探着问道。
  张合微微点头,一张脸煞白。
  沈莫也不忍继续,道:“我给你的脚换下药,你也早些歇息吧。”
  这几日,沈莫的药方似乎派上用场,张合的脚也好了些,可是依旧变形地严重。
  沈莫重新为张合上好药,道:“小雪的事情你也别担心,晚些我去看看他。”
  “你自己也当心啊……”张合叹口气。
  “恩。”
  
  这闹腾一个上午,沈莫直接去用午膳。
  这小雪不在,沈莫也有些不习惯。
  而想着小雪那个样子,沈莫也没什么胃口用膳。
  思绪一转,又想到那晚在院子里见到的那个红色的身影。
  突然有些恍惚,自个儿又怎么卷进人家的家事?也难怪张合会为难。


  [七]

  静静地独坐在屋内,紧闭着房门,甚至连窗门都不留一丝缝隙,隔绝了外界的阳光。
  十月,明明是白日,却凉到心里。
  似乎想躲避什么,沈莫自己也为自己的行为感到奇怪,可却不由自主地做了这些事,甚至他还清晰地记得自己吩咐丫鬟不得进屋打扰。仿佛要与整个世界隔离。
  沈莫怔怔地盯着房门。
  ‘他来了,他要来了。’脑袋里不断浮现这句话,可另一方面,却有冷静地思考到底什么要来了,自己又是怎么了。
  这样的矛盾几乎让他奔溃,一边是恐惧,一边是好奇,混沌和清明别扭地融合在一起。
  屋内寂静地让人要窒息,心里呐喊着‘快出去。’,而自己却似被无形的力量囚禁在房间。
  整个人昏昏沉沉,摇摇晃晃地走到床边,一头栽倒在床上。
  “滴答”
  什么声音?
  “滴答,滴答……”
  微微的血腥味。
  不要醒来,不要看,他来了……
  不由自主地睁开眼,不由自主把头扭向床的外侧。
  门开了条缝,外面月光淡淡。
  寒风吹过面颊,冷到心里。
  “嗒……嗒……嗒”
  似乎是脚步声,逐渐靠近卧室。
  瞪大眼睛,‘别过来,求求你别过来。’
  想要喊人,却发现除了粗重的喘息声,自己什么声音也发不出。
  “啪!”
  门猛地闭上。
  几乎惊得要从床上跳起,却怎么也动弹不了。
  一片死寂,不知持续到何时。
  缓缓睁开眼。
  床前是双绣花鞋。
  被血浸透的绣花鞋。
  甚至连上面的花边也被染成诡异的暗红。
  鞋面鼓起,似乎还有双脚在里面。
  而鞋子后面是串血脚印。
  尖叫声卡在喉咙里。
  忽然,鞋子动了……
  向前移动了一步,两步……越来越快……
  忽然,停了,真正地停在床边。
  ‘求求你,放过我……’
  寂静,死寂。
  忽然浑身僵硬,背后一片冰凉。
  身子能动了,瞪了会儿绣花鞋,缓缓翻身……
  惨白的脸,诡异地盯着上空,嘴角却对他笑——“我……回来了”
  “啊啊啊啊啊!!!!!!!!!!!!”
  沈莫猛地从床上跳起。
  环顾房间,一切正常。
  摸摸后背,发现衣服完全被冷汗浸湿。
  此刻才惊觉自己只是做噩梦。
  太真实了,却也莫名其妙。
  主角明明不是自己,却清晰地感受着这一切。
  连同恐惧,连同那份冰冷,连同那份心虚和愧疚。
  就仿佛自己的魂魄附身在某人身上。
  下床,想洗把脸。
  “啊!!!出人命拉!”
  手里的毛巾掉到脸盆里,等反应过来,自己已经跑向声音传来的地方。


  [八]

  沈莫觉得浑身的血都在逆流。
  身为一个医者,不可能没见过死人。可若死去的人是自己所熟知的人,而死相又是如此可怕,那就另当别论了。
  一只脚僵直地挂在床的边缘,脚背处生生地被折断,白骨刺出惨白的皮肤,青紫的伤口暴露出发黑的肌肉,乌黑的血依旧滴滴答答地滴落在地上,地上已积聚了一小摊污血。
  身子严严实实地被被子掩着。
  沈莫走上去,掀开被子的一角愣在原地。
  只见小雪的头反方向扭向床的内侧,一张脸完全扭曲。暴突的眼球,抽在一起的嘴角肌肉,似乎临死前看见床内侧极其可怕的东西。
  后面一阵喧闹,倒是衙门的人来了。
  被几个衙役请出去,却见张合站在门外的老槐树下。
  阴影投在张合的脸上,忽明忽暗的脸,有些阴郁的神情。
  慢慢走到张合边上:“怎么出来了,脚再受伤怎么办?”
  张合对沈莫勉强挤出一丝笑容,道“都出这事了,我能不出来吗?”
  张合紧握着手里的拐杖,而沈莫亦对着张合青筋暴起的手沉默。槐树下的寂静与院子里的吵闹形成了鲜明对比。
  “你还是不愿告诉我吗?”
  “……”
  “我已经看见了……看见那个穿红衣的花旦。”
  张合猛地抬头,惊恐地盯着沈莫。
  “有些事情很难解释,若不是亲眼看见,我也不愿相信。但这些终归是有原因的。”沈莫抬头盯着张合的双眼,“做过什么,终将是要付出代价的。能说的我也说了,你好自为之吧。”说罢,沈莫转身欲离去。
  
  夜雾氤氲,朦胧月色下红影浮动于树丛。
  嘴里依旧念唱着,身影摇曳,仿若一枝罂粟。
  “是你做的吧……”
  红影停了动作,阴风骤起。
  感到身后的凉意,沈莫淡淡地说道:“这次我不想和你闹了,有些话我们还是当面谈谈。”
  “谈?呵呵……”声音刻意压地柔媚“谈什么?和谁谈?和鬼谈?!”声音突然变得凄厉。
  “是,正是要和你谈。”
  沈莫转过身去,没有一丝恐惧,仿佛是和普通的友人谈话。
  第一次这么清晰地看到这个“人”,艳丽的彩妆,虽看不清素面,但看这五官的形状,就估计是个清丽之人。一身艳红的衣服,整个人愈发地雌雄难辨。面对面站着,沈莫发现对方居然还比自己高了半寸。
  只是,一双深不见底的眼睛带着几分死气,几分怨恨。
  “看够了?还真是胆大的人。”
  这次沈莫真的吃惊了。
  这声音清冷淡漠,却分明是个青年男子,还哪有什么柔媚之感,只是如此的声音和这扮相实在不符。
  “小雪是你害死的吧。”
  “是。”
  “那昨天的梦也是你……”
  “不是,是他想让你看见的。”
  “……什么意思?”
  “他怨恨你。”
  “为什么?”
  似笑非笑地看着沈莫:“你以为自己是无辜被拖进这是非纠葛中?”
  沈莫脑海里回荡起小雪的声音,带着怨恨的指责。
  “这一切的源头就是你……”
  “……我?”沈莫茫然地瞪大双眼。
  看着沈莫无辜的表情,眉头一蹙:“不想死,就早些离开这里。”
  “那……张合呢?”
  “他……他自是要付出代价!”带着阴狠的声音。
  “那我拒绝离开。”
  “真是奇怪的人啊……不过,不久前我也是人……”
  身影渐渐淡去,似乎要消失了。
  “你叫什么?”
  “言煜。”夜风送来的声音说不出地好听,不似那刻意的腔调。
  啊,似乎忘记问重点了。沈莫叹气,自己也没想到会有如此坦然和异类聊天的一天。


  [元旦贺文·番外]
  
  雪纷纷扬扬地自天空飘落。远方的爆竹声预示着新年将至。
  沈莫柔柔冻僵的耳朵,抱起自己的书袋走出私塾。
  其他孩子在雪地中玩闹,而沈莫只是静静地看着,带着淡淡的笑意,不似其他孩子好动,全然不像十岁的孩子。
  私塾先生看着那小小的身影,心想,真不像个孩子。也许是沈夫人去世地太早,这孩子真招人心疼。
  等了一会儿,发现父亲还没来,估计又是出诊忘记时间。轻轻叹了口气。
  “小莫!”
  沈莫回头,只见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喊住自己,虽年纪不大,可是眉目间已透出几分英气。
  张合跑到沈莫边上,道:“今个儿你爹又没来接你,这样吧,我送你回去。”
  温暖的手包裹住沈莫冰冷的小手。暖意透到心里。
  “堂少爷!这个可不行,老爷说过要你今天早回家,晚上还有贵客要来。”边上跟来的小厮连忙出声。
  张合眼睛一瞪,道:“你和叔父讲一声,我晚些回去。”
  那小厮眼里闪过不耐,道:“堂少爷,您不要让小的为难。”
  张合恼怒。
  张合身世也无奈,本事有名的世家少爷,却少年父母双亡,寄住在叔父家,生活不至于亏待,却也受尽冷眼。
  轻轻推开张合的手,道:“你先回去吧,我自己没问题。”
  转身走了几步,回首一笑,道:“谢谢你。”微微勾起的嘴角映在张合心上。张合捏紧拳头,心中暗暗发誓,以后定要有番成就,才能……
  
  冬天,天黑地早,却因为过节,街上还是热闹。
  忽然背后有人拉住自己的手,沈莫吓了一跳,却见一少年道:“玉哥儿,快回去了,师傅要发火了。”
  二人对视,皆是一愣。
  沈莫发现自己的手还在少年手里,蹙眉用力一抽。地上松软的雪早就被行人踩实,结成薄冰,这一用力脚下立马打滑,眼见就要摔倒。
  没有预期的疼痛,却落在一个温暖的怀里。
  “小三,你认错人了。”有些稚气却又有些清冷的声音。
  “小公子,没事情吧。”
  沈莫挣扎着站直,道:“没事,谢谢。”
  一回头,是个红衣的清秀少年,比自己大了没多少,漆黑的双眼里满是惊奇。
  两人都有些吃惊,却也不多言,便错身反向而行。
  红衣少年回头看着沈莫的背影。
  小三摸摸鼻子,道:“那公子和你好像,我都怀疑你们是双胞胎了。”
  “别胡说,那公子身份和我们是云泥之别……不是说师傅找我吗?快回去吧。”
  
  晚膳时,沈莫对沈老爷道:“今天遇见一个和我很像的人。”
  沈老爷笑:“世间相似的人多呢。”
  可是太像了,面对那人,他几乎认为自己对着镜子。不过沈莫没多说。
  另一边,张合挂着僵硬的笑容向叔父拜年,心念那孩子是否平安回家。
  戏班里,红衣少年板着脸让小三为自己上彩妆,准备第一次试唱《贵妃醉酒》。


  [九]

  似落入水中的石子,激起无数涟漪后又恢复了一潭死水的寂静。
  沈莫依旧去为张合上药。
  所幸,张合的脚似乎好了些,至少没再恶化。搀扶着在院子里走走还是做得到的。
  沈莫此刻半蹲在床脚,为张合上药。
  张合看着沈莫修长的手指在白布间翻飞,一是恍惚,眼神开始涣散。
  注意力过度集中,直到一缕发丝滑落到额角。
  沈莫觉得额角很是难受,看看沾着药膏的两手不知如何是好。突然有些粗糙的手从自己额角抚过,将那缕头发置在耳后。
  “谢谢啊。”头也没抬继续忙碌。
  却发觉张合的手依旧在自己耳侧,略略闪开身形,问:“怎么了?”
  张合骤然收回手,道:“你还是和小时候一样,冷冷清清地,难接近。”
  “胡说。”沈莫笑笑,手上略一用力道:“要难接近我还在这里服侍你?”看张合咧咧嘴,沈莫一笑,道:“包好啦,你这个不懂感激的家伙。”
  张合苦笑,心念,好接近,你又在躲避什么?
  “小雪……不在了,怎么也不知找个人照顾自己?”
  “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回京后不久,我遣散了那些……服侍的人。”刻意挑出了词语,又刻意隐藏了词句。
  沈莫突然站起,大约是蹲久了,腿有些麻,整个人晃了两下才站直,道“管家怎么还不回来,都出这么大的事了。”
  张合道:“快了……”
  “我见到……”犹豫了下,还是没说出来。
  “什么?”
  “没事,我先出去了。”
  “那早些歇息吧……这些日子也对不住你了。”
  “无碍。”顺手把门带上。
  门内张合叹了口起。
  门外沈莫靠着柱子沉思。
  要触碰的真相也刻意回避,自己在做什么啊。现在担心张合情绪不稳定,也无法告诉他那事情。言煜,你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在床上辗转反侧也睡不着,批上外衣坐起,点起了桌上的蜡烛。
  边上的窗“吱呀”一声被吹开。带着凉意的夜风灌进脖子。
  沈莫起身将窗子关好。
  却在背后吹来冷风,发现眼前飘过一根发丝——不是自己的。
  心里一惊,却淡然道:“这次是言公子找我吗?”
  后面传来低低的笑声“还第一次有人叫我公子。”声音柔柔地直挠心间,而沈莫却蹙眉,道:“我不喜欢你这个声音。”
  “哦?你不喜欢干我何时?”话是这么说,可声音却又恢复成清冽而带清冷的味道。
  沈莫展眉一笑,道:“我还是喜欢你这个声音。”
  “你还真是……奇怪的人啊。”
  一回头,依旧是红衣彩妆。
  “你,到底还有什么心愿?”望着那黑色的眼睛。
  “你,又想说什么?”
  “放过他……”
  “哈哈哈哈……真真笑话!”猛地凑近,脸几欲贴在沈莫的脖颈,道:“那当时谁放过我了?”
  伸出舌尖在沈莫的耳垂上轻舔了一下。
  沈莫一惊,往后退了半步,整个人贴在窗口,冰冷滑腻的感觉让他很不舒服。
  “我不清楚他具体做了什么……可他并不是十恶不赦的人。”
  “是啊,对你,他当然不是。”言煜向前逼近半步,道:“而一切,就是因为你……我最恨的就是你这副不知情的表情!”
  看着沈莫茫然的样子,言煜诡异一笑,道:“我这心情,倒和小雪有些相似。”
  “你……到底什么意思?”
  “我什么意思……到现在,你敢说你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沈莫沉默。
  “或许,你才是比张合罪更深的人。”
  “若不找张合报仇,那只能找你了。如此,你还愿意趟这浑水?”


  [十]
  
  沈莫抬头,凝视着言煜漆黑的双眼,钩起一丝无力的笑,道:“不是我愿意,而是不得已。”
  言煜一怔,被油彩掩盖的面部微微变化,沈莫能读出这是笑,嘲讽的笑。
  “我果然是越来越喜欢你了。”言煜狠狠地加重“喜欢”二字,沈莫觉得言煜此刻掐死自己,自己也不会吃惊。
  不过比起被掐着脖子,现在二人靠近的距离更让沈莫难受。
  过于贴近的面庞,让沈莫品到一种压迫感,而没有丝毫呼气不断地提醒沈莫眼前的是非人。
  恍然间,觉得艳红的双唇突兀地出现在自己眼前,惊恐使沈莫本能向前一推。
  推的瞬间,沈莫甚至嘲讽地在想,自己的手是否会穿过言煜的身体。
  清晰的感觉到十指陷入布料的冰凉柔滑感,未触及言煜的身体,言煜已抓住沈莫的手,阴冷地说:“厌恶我们这些人吗?”
  注意力几乎全集中在自己被抓住的手腕,沈莫下意识地摇头。
  “那就是害怕……鬼了?”
  沈莫的双眼有些迷茫,而此刻心里也是一片混乱。
  “不。你知道的。”慢慢缓过来,沈莫缓慢而坚定地回答。
  “如果我自己找出真相呢?”沈莫问道。
  “哦?”似笑非笑,转眼言煜又不见了,余下的只是阵阵阴风。
  沈莫无力多想,只是回到自己的床铺,浑浑噩噩进入睡梦。
  
  黑暗,充斥着死亡的气息。
  明明知道是梦,却怎么也醒不过来。
  梦里,是另一个自己。他笑得诡异,歪着头睨着自己,问:“你以为自己是无辜的?”
  沈莫愕然,想争辩却开不了口。
  眼前恢复黑暗,什么也听不见,什么也看不见,被抛弃在寂静中。这是死亡吗?
  试图摸索前行,所碰之处缺皆为空虚。
  “如果我自己找出真相呢?”是自己的声音。
  沈莫企图睁大眼睛,然而全然的黑暗让自己都不确定眼皮是否开启。
  脖子猛地被人用胳膊勒住,冰凉的触感像一条巨型的蟒蛇缠在脖子上。
  一颗头颅凑近自己的脖颈后处,贴着耳朵的唇轻轻吐出一句话:“你才是罪人。”
  平淡的语调,没有情绪的起伏,沈莫却莫名得感觉到强大的怨恨。
  他骤然转身,想抓住身后的人,即便这会伤害自己,可被抛弃在虚无中的寂寥更让他绝望。
  “别走!”
  手被人抓住,坐起,欲睁眼,刺眼的光逼出了眼泪,双眼不得不闭上。
  “沈公子,你发热了。先躺下好好休息。”带着沧桑的声音。
  “叶管家?”沈莫的双眼适应了光线缓缓睁开,眼前的中年人神情疲惫却仍一脸关心。
  “是我。”
  “怎么才回来?宅子里的事情你都知道了?”
  “是。烦劳沈公子操心了。”
  “现在有什么事?”
  “现在已是午时。”
  沈莫一愣,自己居然睡了这么久。
  “我在一时辰前在外面敲了会儿门,而公子您一直没回应,我怕有什么事情,就直接进来了,望公子见谅。”
  “无碍。那你是为何事找我?”
  叶管家犹豫了下,道:“老爷说,现在家务事实在烦乱,还请沈公子先回去,待事情结束后定会上门赔罪再邀入府。”
  沈莫微微蹙眉,问道:“他的病没事了吗?”
  叶管家沉默一会儿,道:“无大碍,承蒙公子关心。”
  沈莫张嘴,欲说什么,却闯入一个下仆,不顾叶管家阻止的手势,慌忙喊道:“老爷……老爷他高烧不止……已经昏迷了。”


  [七月半,特别贺章]我家小攻杀人啦!
  
  我是一只小受,也是一名大夫。
  我家有一只小攻,我亲妈喜欢戏称他为飘飘。
  为啥叫飘飘?嗯,因为他生前是个戏子,跳起舞来很飘逸吧。
  生前?
  没错,叫他飘飘,更重要的原因是他早就挂了。和一只渣攻有关。
  我和渣攻是一起长大的好友。
  渣攻很渣,对我家小攻特别渣,于是在我家小攻变成飘飘后,渣攻被无情地反虐了。
  对了,渣攻没有和我家小攻发生不该发生的,(这时亲妈要求备注的,她怕大家误会此文有雷。)除了弄死我家小攻(众人?!)
  其实渣攻对我而言,算得上是不错的朋友。当然,每次小攻听到这句话,都会生气。
  当然,小攻更好,长得好看,戏又唱得好,还能吓人。
  小攻生前很温柔,但很坚强,可是他变成飘飘后就阴阳怪气地,算了,不说了,不然他又要生气了。
  对于我求他放了渣攻的事情,他非常非常不满意,虽然没动静了,但我还是担心有一天他会突然灭了渣攻。
  
  最近我很不安,因为七月半要到了。
  我不害怕妖魔鬼怪之类的,反正身边有小攻在。
  小攻怨气很大,普通鬼怪也不会轻易靠近。
  不过,恰恰是这个令我更不安。
  接近七月半,小攻的怨气越来越大,力量也越来越强,我真的很担心他会灭了渣攻。再怎么说,渣攻也是我的朋友。
  
  今天就是七月半,传说中的鬼节。
  本来我想留在家里看着小攻的,可是他拼命打发我出门,说只许在日落时回来。
  不巧,我的病人又犯病,于是我伤心地、不安地忙碌了一天。
  现在我站在门口不敢进去。
  院子里散发着淡淡的血腥味,我是大夫,嗅觉是很灵敏的 ,即使靡草的香味想掩饰这些。
  我感到自己的右眼皮在跳。
  转头看看,太阳已经落下。
  几只乌鸦叫了后,整个世界似乎瞬间陷入寂静。
  我侧耳倾听,听到了刀垛在肉上的声音。
  一下一下的,每一次落刀,血腥味就突然重一些。
  我突然觉得很害怕,心里闪过一个念头,但不确定。
  突然,我瞥见院子里的花丛中有一把扇子。
  我放轻了脚步接近,越靠近,越是害怕。
  当我拣起扇子,小心展开时,我觉得自己的心似乎沉入深渊。
  这扇子分明是渣攻的!洁白的扇面沾着星星点点的血迹。
  完了!我家小攻杀人啦!杀的还是渣攻!
  这时,剁肉声突然中断。
  “喀”
  “格拉,格拉……”
  分明是磨断筋骨的声音。
  我全身鸡皮疙瘩起来,我似乎能看到,刀一点一点磨断筋,一点一点垛碎骨的样子。
  我觉得自己似乎落入了十八层地狱,能听到自己血管里的血液摩擦血管艰难地流动声。
  然后又是有节奏的剁肉声。
  还有水沸腾的声音。
  我已经不敢想小攻在做什么。
  
  天边最后的光消失了,月亮躲在云后不肯出来。
  门被缓缓推开。
  厨房内微弱的光照在小攻脸上,小攻半边脸陷入黑暗。
  “回来啦?怎么傻站在外面?也不怕着凉。”
  我张了张口,想出声,却闻到了奇异的香味。
  我看到小攻手上拿了一只碗,热气腾腾的。
  “这是什么?”我嘴一张一合,似乎不是我发出的声音。
  “饺子阿。我准备了一下午的,来尝尝。”
  “那里来的肉?”我想,我竟然还有勇气问下去。
  小攻脸扭曲了一下,露出奇怪的笑,说:“别管这么多,来,我们一起吃了它。”
  “他来过了。”
  “你……”
  我面无表情地把沾血的扇子给小攻看。
  “是他的肉又怎么样?!”小攻气急败坏。
  “你居然吃的下他的肉,还想让我一起吃?!”我的天啊,杀了人也算了(算了?),还要吃人家尸体!
  “啊?你也讨厌他了?”小攻一脸惊喜。
  “??”
  “今天是特殊的节日,我也想给你个惊喜。”
  “于是……”你杀了他?
  “因为今天是鬼节,肉铺没开门,结果我没买到猪肉。”
  “??”和猪肉什么关系?
  “不得已,我求助那个混蛋。他一听你要吃,就亲自送过来了。”
  “?!”
  “于是我就用他扛来的肉……”
  我迟疑了一下,问:“你手上这个……? ”
  不是小攻杀了渣攻,用靡草掩饰血腥味,还企图做成菜让我吃?
  “我亲自做给你的荠菜水饺啊~猪肉的~”
  我这时想起,靡草又名荠菜……
  “虽然是那混蛋送来的肉,我们也凑合着吃了。来,尝尝你相公的手艺如何~”
  “亲爱的……”
  “什么?”
  “……没什么……鬼节快乐”


  [十一]

  叶管家的一脸尴尬地看着沈莫,“你……”没问题么?想这么问,却不知如何开口,眼前的大夫也是病人,然而此时关系到老爷生命。
  “马上带我去你们老爷那里。”
  换好衣服的沈莫依旧觉得晕眩,却暗暗咬牙,直奔张合的寝居。
  
  眼前的人已经陷入深度昏迷,沈莫轻触了下张合的额头,眼里流露出极大的不安。
  伸手去为张合切脉,叶管家看着沈莫越蹙越紧的眉,心里更是紧张。
  沈莫颤抖地伸手去掀开被子,一股腥臭扑面而来。
  叶管家努力克制自己不要逃出房间。
  双脚被白布胡乱地包裹着,红白血水,或者是脓水,早已渗出白布。
  沈莫不顾腥臭味,小心地解开左脚白布。
  一圈圈被解开,除了腥臭味越来越重,更可怕的是脚那诡异的形状。
  随着布越来越少,可以看出脚奇怪的蜷缩和不正常的凸起。
  随着沈莫接下来的一个动作,突然“噼啪”的声响接连不断。
  叶管家瞪大了眼睛,看着床铺和地上散满了碎瓷片。
  白皙的瓷片带着淡淡的黛青色条纹,然而上面沾着的黑色血污却令人作呕。
  叶管家惊慌道:“这是怎么回事?!”
  “我只给他正常上药,不过,‘怎么回事’,这个我该反过来问叶管家你吧?”沈莫脸上什么表情也没,一双眼睛认真地看着叶管家,不容许叶管家眼神的逃离。
  “我……”
  “那我告诉你吧,这就是‘金莲’!女人裹小脚的方法!你们还要瞒我到什么时候?!要等他死吗!”叶管家看着眼前激动的沈莫,愣住了,或许这是他第一次看沈莫发火。
  沈莫觉得自己更晕眩了,晃了晃头,冷静下来,道:“要救你们老爷,带我去你来得地方。”
  “我来的地方……?”叶管家清醒过来,倒抽口冷气,“你……”
  “带我去见他。”没有什么语调,然而命令的意图已经在里面。
  “谁……?”
  “够了,我现在也想救张合,早一些去,早一点希望。现在,带我去找那个人,那个人所葬之处。”
  叶管家沉默片刻,却见沈莫又转身继续帮张合处理双脚,叹口气,轻声道:“报应啊。”
  
  交待了下仆如何照顾张合,沈莫随叶管家匆匆离去。
  马夫驾驭着几匹骏马,拖着马车在京郊奔驰着。
  车内,沈莫低声道:“为什么给男子裹小脚?”
  “似乎是因为那戏子不听话。”
  “言煜。”
  “什么?”叶管家愣了下。
  “他的名字是言煜。”听着别人称言煜为戏子,让沈莫非常不舒服,似乎带着对言煜的轻蔑。可是,自己为什么要生气呢?沈莫有些茫然。
  沈莫继续道:“你向来不信鬼神之说,为何这次……”
  叶管家沉默片刻,道:“那几片瓷片,就是当时给那个人用的。”
  沈莫沉默不语。
  “今日是他的头七。”
  “张合他虽好南风,但并不是这么残忍的人。”
  叶管家带着无奈道:“也许爱真的会令人疯狂。”
  沈莫一愣,道:“他对言煜是真心?他……爱言煜?”
  叶管家抬头看着沈莫,缓慢而肯定地说:“不。老爷爱的从来不是他。”
  叶管家的目光让沈莫很不舒服。
  沈莫不再追问,而叶管家轻轻叹息,也不再言语。
  马车突然停下。
  到了,到了那个人所在的地方。 


  [十二]

  倒也算不上乱坟岗,上百的墓碑较为有序排放。
  血色残阳下,天边几只乌鸦凄烈悲鸣,为此刻添画了阴冷而苍凉的几笔。
  这里葬的都是京城无名的流浪者,归不得祖坟,让人看着觉得悲哀。
  然则细死,人死不过化作黄土一把,再是奢华的墓地乃至皇陵,求得也不过是种安慰。黄泉路上一盏汤,前世不若黄粱一梦。
  恍然间,沈莫已被带至一个墓碑前。
  崭新的墓碑,边上还有尚未烧完焦黑的冥币。
  墓碑上浅浅刻了“玉倌”一字,不免有些讽刺的悲哀。生前的花旦在台上华艳无双,亡后却也是落得倌馆中的哥儿一般下场。
  几名下仆惶恐的跪拜在墓碑前,道声:“得罪。”便开始挖坟。
  新坟的土质松软,不就便见棺。
  此刻,忽然发现天地已陷入混沌,翘首西方,却见残日已没于天边。
  不知张合现在……
  “哐当”一声。
  沈莫将视线投向墓穴。
  白地发青的脸和手已浮现出青黑的尸斑。
  瞬间沈莫愣住了,即便死者面部早已僵硬,却依旧看出他与自己的极度相似。
  第一次看到言煜卸下油彩,却是这样的场合。
  第一次见到他的素容,却是这个接过。
  似乎因为早已知道,叶管家默不作声。
  似乎为了逃避什么,沈莫默不作声。
  或者是温度偏低,尸体尚未腐烂。然而恶臭却扑鼻而来。
  双脚被裹成粽子一般,难以忍受的腐臭便是从这里散发出的。
  沈莫未多想,便抱着药箱,跃入墓穴中。
  “沈公子,你……”叶管家前进几步欲阻止,然而恶臭立刻让他捂住鼻子倒退几步。
  几名下仆惶恐地爬出墓穴,惊恐地看着沈莫开始解开死者双脚上的白布。
  似乎明白了沈莫的意图,叶管家出声道:“这样有用吗?”
  “谁知道呢,这也是最后的路了吧。”
  “可是……”叶管家看着泛黑的布暴露在空气中,开始干呕,显然几名下仆也好不到哪里去。
  “你们先离开。”
  叶管家对下仆使了下眼色,几名下仆如得赦令,立刻跑到官道的马车那候着。
  “叶管家,你先和他们回去。”
  “这怎么行!”
  “你在这里,我想他也不一定会出现。你去照看老爷,明日天明我若没回来,再来找我。”
  “这使不得啊!即便老爷不说我,但将沈少爷您抛在这里,我却万万做不到的。”
  “鬼魅伤人,然而这次终究是人先做错了事。你家老爷现在也在承担自己的罪,若我……也有罪,那么让我自己承担,更何况,我和张合是朋友、是知己,能帮他一起承担,也是我自愿的。”
  叶管家默不作声地跪下,沈莫也未阻拦。
  这一跪或许是对沈莫的感激,但更包括对言煜的愧疚。
  “沈公子,保重。”
  
  沈莫仿佛未闻到恶臭,面不改色地继续拆白布。
  随着带着淡淡的黛青色条纹的瓷片散落在棺材中,沈莫取下最后一层白布。
  黑色的腐肉已包不住白骨。
  断骨的骨刺刺穿脚背。
  不同于张合双脚的肿胀,这双脚的脓水早已干涸。
  沈莫几不可闻地叹息,念道:“忍一忍。”又心想,他早已感觉不到痛,我还说什么。可沈莫此刻却将他当作普通病人。
  将折断的骨头、脚趾移回原位,小心固定。
  在毫不犹豫地把上好的膏药抹在双脚上,小心翼翼包扎着。
  待沈莫完成时,明月当头,夜凉如水。
  “你还真是笨蛋。”


  [十三]

  沈莫默不作声,直至言煜冰凉的手伸到沈莫的下巴,迫使之不得不回头看。
  回头的瞬间,他发现棺材内什么也没了,除了一双精美到讽刺的绣花鞋。
  沈莫只盯着言煜的双眼,一如既往地深邃,而此刻却映出淡淡的红色,鬼魅地妖冶。
  沈莫不愿再多打量拿张不施油彩的素容,过于相似的面容,让他有种独自站在镜子前的不安。然而,不同于沈莫面容的淡然出世之感,言煜的脸是种夺目的妖冶之感,过于刺目的气难掩与精美的皮面之下。是怨气吧,是不甘吧……沈莫不禁想同情甚至拥抱眼前的人。
  一身红衣,更衬得言煜如同盛开在地狱的红莲,他笑了,笑容带着能灼伤人心的火光。
  “如你所愿了,但是你也要付出相应的筹码了。”
  沈莫微微扭开头,躲开言煜的手,道:“你想要什么?”
  “你不觉得我们很像吗?”
  “是。”
  “有如镜子的里侧和外侧。然而我不想做你的影子。”
  “你从来就不是我的影子。”沈莫忍不住插话,说完之后,他突然有些心悸,谁知道眼前的人会有什么过激的反应。
  然而言煜恍若未闻,继续道:“我生前,或许与你的生命不会有任何交集,然而我却因为你死……”
  沈莫张口想申辩,却不知从何说起,于是合上嘴,继续听言煜的述说。
  “待我……不再为世间之人后,我就开始怀疑,如此相似的两人,莫名被你影响的生命线,这说明了什么?”
  沈莫凝视着言煜的红唇一张一合,有种看着镜子中自己说话的诡异感觉。
  “你知道世界上谁知道的最多?”言煜突然抛下了不相关的问题。
  “死人。”沈莫定定说出这二字。
  “呵呵。”言煜突然笑出声,道:“的确如此,真聪明啊,我的哥哥。”
  沈莫的瞳孔骤然收缩,“哥哥?”愣愣地重复后面二字。
  言煜突然一伸手,将沈莫拉到自己身前,冰凉的脸贴在沈莫脖子动脉那里,仿佛在倾听那里的血流声。“别说……你没怀疑过。”
  “我……”不知如何开口。
  “当啷”半块残玉被摔在地上。
  剔透的红色,精致的梅图。
  沈莫不禁将手按向自己的胸前。他知道,自己胸前挂的这半块血玉,恰好能和地上这半块合成完整的圆。
  “不详的双生子。”
  这句话总是围绕在他童年的梦境之中,只是随时间或是自己可以的忽略,早已被抛弃在回忆中的某个角落。
  “我再也不想做影子了……我要你的一半。”言煜的声音有些颤抖。
  “你想要我的寿命还是……”
  言煜冰冷的手按上了沈莫的双眼,“你……”
  “我要一起……”隐约听见言煜最后的声音,沈莫的意识彻底陷入混沌。
  
  鸟鸣声唤醒了沉睡的沈莫。
  揉揉发胀的太阳穴,沈莫用手撑起身子,突然发现自己躺在丛林的某处。
  阳光穿越枝叶间的缝隙,如流水般流淌在沈莫的身上,似乎要净化一切不洁。
  胸口有种灼热的感觉,顺着脖子上的红绳一拉,一块完整的血玉滑出衣领,在阳光下晃动。
  光线都过血玉,在地面上映出一个淡淡的红圆。
  昨日的记忆瞬间侵入大脑。
  “一半……在一起……”
  沈莫有些茫然,言煜要的到底是什么?
  
  不止在林子徘徊了多久,沈莫才走到那片乱葬岗。
  凭着昨日的记忆,沈莫走到那个墓碑前。
  若不是土有翻新的痕迹,昨日的一切宛若梦境。
  亦不急着看张合如何,他知道自己相信言煜,既然言煜要平息事情,那么一切就是平息了。除了……自己的事情。
  那张相似的面容浮现在眼前,让沈莫有些头昏脑涨的。
  闭上了双眼,深深吸口气。
  后方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还未来得及回首,就被人从背后狠狠抱住。
  “莫!”


  [十四]

  沈莫向前走了一步,挣脱了后面那个烫地有些灼人的怀抱。
  定了定,沈莫慢慢转身。
  “你的脚好了?”
  “是的。”看着对方过于平静的态度,张合甚至不知道该说什么。
  “你昨晚后来去哪里了,我一直都找不到你,叶管家也真是的!居然敢把你一个人抛在这个地方!”张合显然难掩自己的激动。
  “这个和叶管家无关,是我自己要执意留在这里的。”
  “但他这样也太大意了,万一你……”
  “我自有分寸,而且昨晚你这样的情况,我也别无选择。”
  张合眼力闪过一丝欣喜,很快又是懊悔。“你对我的好,我会放在心里,但是若让你危险,我宁可……”
  “够了,别说了…… ”沈莫突然觉得疲惫。
  张合看了沈莫一眼,突然转身看着言煜的墓碑,道:“如果你觉得还有什么不满,可以来找我,但别再牵扯到沈莫。一切都是我对不起你。”
  “你胡说什么……”
  “而这次,闹出这么大的事情,我也明白了,有些事情还是必须坦然。这里,你也做个见证。”
  张合看向沈莫:“我心里的人,一直就是你。”
  沈莫的脸上没有惊讶,也没有厌恶,这反而让张合更为不安。
  不知过了多久,沈莫才道:“果然,装作什么也看不见,不能解决一切问题。我无法回应你的心意,但我却害怕失去你的友情。”
  张合苦涩一笑,其实答案早在心中了然,只是自己一直不敢面对罢了。
  可偏偏是两人的胆怯心理,导致了这么多的麻烦。
  沉默之中,沈莫听到耳边传来的几不可闻的嗤笑声——言煜?
  在这个故事里,言煜又扮演了什么角色……
  沈莫的影子?无辜的路人?
  张合对沈莫的痴恋妄图转移到别人身上,然而言煜不是“玉倌”表面上那般逆来顺受,正如沈莫表面温柔下的固执。
  一扇木门锁不住言煜,于是张合就妄图用一双金莲困住言煜一辈子。然而,张合其实最想困住的人却自然是沈莫,但是二十年视若珍宝的人,又怎么忍心伤害。于是他的残忍施加在言煜身上。
  小雪对张合的痴迷又是一种仰视,他明白张合真正的心意,不敢对沈莫做什么,于是他的嫉恨自然转移到言煜身上。为男子裹小脚,本来就是危险而不正常事情,若在药物中加些什么,更是神不知鬼不觉。然而人总要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的,于是言煜死后,自然是找到了他。但细想来,小雪也是悲哀的。求不得,不悲么?
  言煜如此痛苦屈辱的死去,自然是带着强烈的怨恨,他恨张合,也恨小雪,然而,对沈莫,又是什么心情?发现自己的不幸其实是因为他,更发现原是孪生子的他们,居然会有如此截然不同的命运。
  沈莫忍不住想,若他是言煜,也会憎恨命运的不公,想要交换这一切。然而,言煜到底会做什么?
  
  沈莫跟着张合回到了宅院。
  “你回去了吗?”张合忍不住问道。
  “等下我还要再检查一下你的脚。”
  “已经没什么事情了。”
  “我是大夫,只有亲自检验了,我才能放心。”
  “明明也是关系,却更伤人啊。”张合试图勾起嘴角,然而肌肉抽搐了几下,还是失败了。即便强颜欢笑,又谈何容易?
  沈莫未作声,待检查完毕之后,确认无碍。沈莫不经心叹,鬼神之说,也如此玄妙。
  无声中告别。
  沈莫突然道:“往后有空,还是来你这里坐坐,可好?”
  “自然……好。”张合觉得自己的声音有些哽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