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05-11

长着翅膀的大灰狼: 心肝 21-完


21、第二十一章

  刚出电梯,手机响起,辛甘接起边往外走,听到一向高贵优雅的顾太太声音如破锣:“小辛你在哪里?!”
  “有事?”辛甘经过大门,向路边走去打算招一辆出租车。
  “你是不是正在‘宋氏’?是不是?”顾太焦急的喊了起来,“快离开那里!不不……来不及了!你找一个安全的地方躲起来!”
  辛甘眉头微皱,脚步顿住。
  也就在她顿住脚步的这一刻,宋氏大厦右边的路口银光一闪,一辆银色敞篷小跑车紧急刹车,斜斜停在路中央,里面的人遥遥望见她,疯狂的驱车直冲了过来。
  油门的轰鸣声与轮胎刮过地面的尖厉声音,如恐怖剧的背景音乐。
  辛甘的瞳孔猛的收缩。
  因方才那一顿,这时她与马路之间还隔着一片草地与一排花坛,顾沉沉疯狂之下直冲向她,跑车被那水泥花坛挂了一下,狂乱中方向失了准头,卷掉大半片草地之后,一头撞上了大厦前的喷泉。
  前盖蜷曲翘起的跑车,冒着白烟,缓缓沉进豁了口的喷泉池中……
  那场景离辛甘,不足十米。
  她掐断顾太急切的叫声,边叫救护车边向喷泉方向狂奔去,不顾危险,将顾沉沉从座位和安全气囊里拔了出来。
  将她放平在地,辛甘立即狠狠的倒吸了一口凉气!
  跑车强劲的安全气囊打开时,大概正对着她的脸,这时在淡淡的日光下,她仰躺着,整张脸惨不忍睹,那原本悬胆一般的完美鼻子,像只鸡蛋被敲碎壳摊开……
  顾沉沉有所感应,抖着手想要去摸脸,被辛甘按住了。她直挺挺躺着,手腕在辛甘并不大的掌心之下,纤细而绝望的凉着。
  “我好恨你……”她眼神散着,看着天,轻到不能再轻的声音喃喃:“我宁愿像你被所有人抛弃,只要有一个人真心对我……我也没有比你多拥有什么啊,为什么要比你惨这么多呢?”
  救护车的声音正由远及近,她们周围也已围过来许多人,辛甘跪在顾沉沉身旁,低头看着她张着双眼、眼角泪不断滚进发间的模样,慢慢慢慢俯身,拥着她双肩,将她抱进了怀里……
  **
  陈伯下手已经很轻了,辛甘还是不时的疼到抽搐,因她今天穿的是高跟鞋,奔向顾沉沉救人时跑飞了一只,一脚高低的摔了一跤,双膝与双腕双肘全都擦破,尤其膝盖上的伤口里嵌了小石子,此时一颗颗的挑出来,疼的钻心。
  一旁忽的伸来一双手,夺了陈伯手里的镊子与纱布。
  辛甘低着头,不看他也不说话。
  陈伯的目光在脸色阴郁的少爷与她之间徘徊,谦和的劝道:“少爷,发脾气的事还请您稍等,先把正经事做完好吗?”
  郑翩然冷笑,“人家是女超人,这点皮肉伤算什么正经事。”
  “那么我先出去了。”陈伯压根没听懂他的负气,轻飘飘的一本正经的退出去了。
  屋内只剩两人,辛甘将裙摆放下,一瘸一拐的站起来往浴室去,被他一把拉回来。
  他沉着脸将她按回原处,自己单膝跪在她面前,低头继续方才陈伯的活。
  这下她居然一声也不吭了。
  伤口稍倾处理完毕,他将她抱进浴室去,温水里投过的湿毛巾避开伤口,小心的替她擦拭。这之间辛甘始终不发一言,静静的、倦怠的半垂着眼。
  直到他将她在床上安顿好,站在床前居高临下的看着她,问:“辛甘,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今天你被她撞死了,我会怎样?”
  辛甘侧躺在枕上,长发倦倦掩着脸,眸在其中黯黯的闪着。
  “大概就不会娶她了吧。”她淡淡的说。
  郑翩然暴怒,双手狠捏成拳,撑在她枕上,他慢慢蹲下来,平视着她的视线,皱着眉,说:“路是人自己选的,我从没有承诺过她任何事,她变成今天这样,你怪我?”
  “不敢。”
  “你不敢?在我面前,还有你不敢的事情?”他匪夷所思的冷冷笑着,怒气十足。
  她要救宋业航,他有的是方法,偏选择了最放低身段的一个,千里迢迢的拉来别人注资,“梁氏”背景雄厚,郑安桐从此以后都无法再借“宋氏”折磨她。而她呢,拿着他的痛下决心当武器,迫不及待跑去加踩郑安桐一脚!
  “你到底……有没有心肝?”他凑近她,颇为困惑的表情。
  辛甘已坐了起来,他仍蹲在她床前,她眼睛往下看着他,冷冷发笑:“有是有的,不过早被狗吃了。”
  郑翩然腾的站起来,大步往外走去。
  “翩然!”她叫住他,“别……她已经够可怜的了,别再对她做什么。”
  郑翩然连看她一眼都不愿意了,背对着她气呼呼的语气:“岂敢。”
  **
  “梁氏”派来谈注资的高层叫做陈遇白,在C市传奇一般的“梁氏六少”里面排行第三,却是传说中最精明冷辣的人物。
  起初宋业航亲自上阵与他谈,不料一个回合下来就败的不知东南西北,幸好那时辛甘膝盖的伤已好的差不多,便代替爸爸与之过招。
  虽早知道那是个不输郑翩然的商业奇才,但当真交手,她还是几乎毫无还手之力。
  面前这张妍丽的容颜,已是疲惫极了的神色,陈遇白却不仅未曾有丝毫的怜香惜玉,反趁机又将价格向下压了两个点。
  辛甘此时要不是看在他那张与郑翩然不分伯仲的俊脸,早将手里的黑色签字笔扔向他脸上。
  “辛小姐不妨再请示一遍宋总?”陈遇白伸指推了推鼻梁上的无框眼镜。
  “不用。我可以全权负责。”辛甘深吸一口气:“这价格确实不能再低了,不过份额我们可以再让出百分之五。如何?”
  陈遇白投来若有所思的眼神。
  “成交。”他淡淡的。
  “陈总痛快。”辛甘如释重负,“那么我们庆功宴再见?听说陈总这次带着夫人和两位小小陈小姐一起来的——”
  “对。”陈遇白笑起来:“那么我们就都携眷出席吧,我也很久没和你家那位叙旧了。”
  辛甘还好没在喝水。
  想想郑翩然要是知道自己被称为她家那位,不知又是什么表情。
  **
  这几天因为和郑翩然冷战,她加班后直接便住在公司,今天本来也是一样,但既已签约便无班再可加了,她收拾了一下东西,离开了已空无一人的公司。
  夜寒凉,她从直达地下室的电梯出来,裹紧了风衣向车子跑去。
  正是凌晨时候,地下车库里很安静,她关上车门的瞬间就立即感觉不对,背上汗毛根根竖起,想逃,却已经来不及。
  扼住她喉咙的手,没有丝毫的犹豫,辛甘坚信下一秒他就会毫不犹豫的掐断自己的脖子。
  “钱……都在包里……”她艰难的吐着气音。
  那只手放松了些,但就在她稍稍松一口气之时,忽然毫无征兆的又更紧的圈住。
  辛甘感觉血流上涌,脑袋跟快要爆炸了一样,涨的生疼。脖子上已经没了痛感,气管仿佛被冰住一样,疼的刀割一般。
  “有句话带给你,”嘶哑低沉的声音,像毒蛇的信子舔着她耳垂一般,“别、嚣、张、的、太、早!”
  语毕他抬手一敲,辛甘颈侧大大的一下钝痛,眼前一片黑暗……
  她倒在座位上,不知多久才稍缓过来,伸手去够包,手颤的控制不住,包扣在座位间的地毯上,她挣扎了许久才将手机握到手里,来不及想,电话已经拨出,郑翩然那该死的冷声此时动听如仙乐:“你知道现在几点了吗?”
  辛甘张了张嘴,发现自己已经发不出声了,眼泪却更汹涌,脸颊上一阵暖意。
  “辛甘?”他疑惑的叫她,已察觉不对,辛甘只听他那边隐隐的传来开门关门的动静,然后是汽车发动的轰鸣声,她伏在座位上,手指触着手机的音响位置,听着那些声响昏了过去。


22、第二十二章

  翩然,救救我……
  六岁的天空是血红色的,闪耀的星全都黯淡成灰色,从天空中掉落,消失远方,她抬头看,整片天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没有,只有孤孤单单的血红色,压迫的人几欲发疯。
  与那只扼住她脖子的手一样令她无法呼吸。
  翩然,救救我啊!
  明知道是梦,明知道是他未曾到来的童年,辛甘还是一味祈求他能够出现。
  其实这时天已微亮,偌大的卧室深深浅浅到处投着影,安静的像一幅铅笔素描画。床边坐着的男人影在一处黑暗里,全身的肌肉因为愤怒与某种情绪而紧张着,像伺在暗处的一只愤怒的豹。
  他的手指抚在辛甘颈上,轻轻摩挲着那几个高肿的指痕。
  她睡的极不安稳,靠他这样轻轻的抚触才未时时惊醒。终于她呼吸渐稳,郑翩然抚了抚她皱着的眉头,无声的起身。
  “叔叔,是我。”
  “翩然?出什么事了?”
  “不是我。”郑翩然顿了顿,寒意逼人。
  郑安桐沉默片刻,淡淡问道:“小辛她怎么了吗?”
  远处的天边这时红霞晕染,郑翩然望着那抹生机勃勃的红,一瞬间他想起了由小到大的许多事情,“叔叔,”他轻声诚恳的说,“谢谢你这么多年来照顾我。对不起了。”
  郑安桐无言,并没有辩解——他了解他带大的这个孩子:骄傲、偏执、毫无余地。
  此时他只是来知会她一声。
  电话两头,两人都沉默着。忽然隔着轻掩的门,床上辛甘半睡半醒间哭泣起来,郑翩然掐断了电话,过去在她身边躺下,将她拥入怀里,轻轻的拍。
  “我在,别怕……心肝,不要怕,我就在这里。”
  她还没有醒,呜呜咽咽的哭,他低头吻她的眼睛,她安静了一点,软软靠在他肩头,昏睡之中断断续续的叫他:“翩然?”
  朝霞的光这时初初洒满卧室,她背对着窗户,那生机勃勃的光便投在郑翩然脸上,他眯着眼将她更往怀里裹了裹。
  “是,我在。”
  **
  郊外的清晨这时仍是黑暗的,郑安桐举着电话听了许久的单调声音,眸色晦暗,拨通了一个分机号码。
  顾太太的声音在这清晨时分,沙哑缠绵,分外性感:“嗯?安桐?”
  “你做了什么?”
  “什么呀?”
  “小辛——你对她做了什么?”
  “……我没有!是不是卫国?前天我们吵了一架,他好像说要教训小辛?安桐,沉沉的脸伤的不轻,需要重新动手术。”
  郑安桐很疲倦的揉着太阳穴,“老顾实在太没有分寸了。”
  顾太太默了一默,了然的问:“翩然是不是对你发脾气了?”
  她竟只问翩然。郑安桐揉按着太阳穴的手指顿了顿,忽如其来心上有些戚戚。
  女人啊,真是最无情不过的生物了。
  “安桐?你在听吗?你还好吧?要不要我过来陪你?”
  “不用了,”郑安桐一口回绝,“就这样,你休息吧。”
  “好。”
  “……云华!”电话即将挂断之际,郑安桐叫了她一声。顾太太——辛云华,笑着“嗯”,只听这个她穷其一切爱了半辈子的男人,一向那样果决的声音此刻如此无力:“订最快的机票,走的越远越好,不要再回来了……翩然这次,是谁也不会放过了。”
  顾家是他郑安桐的左臂右膀,但郑翩然现在已打定主意,即使他已时日无多,也要当下立刻的切断他这对双臂。
  **
  郑翩然的动作,要比郑安桐想象的更快,更雷霆万钧。
  前后才不过二十四小时,顾卫国这大半辈子的努力经营,已经化为了乌有,那些他舔着脸为郑安桐奔走几十年得来的积蓄,一夜之间被郑翩然消成了一个零。
  而以往自由出入的郑宅,忽然就变成了铜墙铁壁,且怎么也联系不上郑安桐。
  一夕之间,整个G市都嗅到了朝代更替的味道,郑安桐这个名字,已经不再意味着郑家的绝对权力。
  顾卫国背着太太,蹲守了两天,终于在高尔夫球场见到了郑翩然。
  他“噗通”跪在这个自己看着长大的年轻男人面前。
  而郑翩然坐在遮阳伞下,遥遥望着无边无际的绿地,墨镜之后的眼睛里无一丝的波澜。
  “翩然,我好歹跟了你叔叔三十年!你不能这样做……你不能这样对我啊!”顾卫国惊慌失措的恳求,“为了那个野种贱货……啊!”
  他握拳撑在草地上的手,忽然被郑翩然抬脚重重踩住,话音戛然而止,被惨叫声代替。
  那草地虽软却是绵密的,顾卫国半只手已经陷入其中,可见那只脚的力量有多么可怕。
  惨叫声惊起两只不知名的鸟,扑棱着翅膀飞远。
  “你真是有趣,”郑翩然冷冷的开口,脚下慢慢的用力,碾烟头一样,“你到底以为自己是什么东西?她是谁,凭你竟然也敢动。”
  顾卫国疼的大汗淋漓,趴在他脚边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要不是看在你跟了我叔叔那么久的份上,你以为你还能活到现在?”
  这时候远远的驶来了一辆高尔夫车,近了之后车还未停下,车上就跳下来仿佛老了十岁却风韵依旧的顾太太。
  她咬着牙走近,弯腰将丈夫从地上搀了起来。
  郑翩然慢条斯理的换了陈伯递来的鞋,拿过桌上的支票,一扬手,扔在顾氏夫妻面前的地上。
  “你们一家三口的命,还有这笔钱,换你怀了她十个月、生下了她。”他静静的看着顾太太,“以后,凡是她有可能出现的地方,你们都要避开。下一次她再因为你们皱一皱眉毛——”他并没有说下去,好脾气的笑了笑。
  顾卫国却因为这一笑又腿软跪倒。
  “你给我起来!站好!”顾太太冷叱,拖起丈夫,“我们走!”
  **
  第二天,顾氏夫妇就离开了G市,从此以后,再也没有人见过他们。
  那天清晨,辛甘去了顾家,远远坐在车里望着她一趟趟的搬行李。
  这个艳动G城几十年的传奇女人,半生纠缠了G市几乎所有的望族男子,从来优雅高贵如同女神,此刻却落魄到,自己一件一件的往外搬行李。
  这就是她爱了半生的下场。
  辛甘脑中一热,推开车门向她走去。
  顾太太仿佛早预料到她会来,并不惊讶,将吊着手的丈夫先行扶上了车,她掠了掠有些汗湿的鬓,尽量使自己波澜不惊的微笑:“你来了呀。”
  辛甘看着她,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沉沉昨晚还念叨你。”她半低着头自嘲的一笑,“她已经动手术了,医生说术后情况很乐观。等到她出院,就能回学校去把书念完。”
  “那很好啊。”辛甘微笑。
  两人相对沉默。
  “我一直很想问你一个问题。”辛甘声音很低,“那种糖……透明的、闪闪亮、五颜六色的小星星……叫什么名字?”
  那种你曾时常买给我吃,甜过这世上一切滋味的糖果,到底叫什么名字?为什么这么多年我寻寻觅觅,却再也没有找到过?
  辛云华——那个传奇一般的美丽女人,连岁月都无法击垮,此刻却瞬间苍老。
  “不记得了。”她定了定神,优雅的挺直了背,眼睛看着别处,轻轻的回答。
  辛甘“哦”了声,“那算了。”她也是十分平静的神色,转身向来时的车走去,她背对着生她的人,声音落在这晚秋的风里:“还是……谢谢你。”
  作为你费尽心机才怀上、却又没能要挟得了他的一颗弃子,作为后来的许多年里,为你在他面前又博得了上场机会的棋子,作为……无论这么多年里作为什么,我都仍然应该感谢你。
  因为这一生里面,虽我将永远背负无数阴影,但也将永远记得许多年前,虽然短暂,却被你精心呵护着的童年。
  谢谢你也曾爱过我,妈妈。


23、第二十三章

  阴雨连绵了几日,辛甘唯一的“户外活动”就是在花房里喝茶。
  G市秋冬季节特有的绵密冷雨,无声无息的飘落,落下来附在花房玻璃尖顶上,渐渐凝聚成条,贴着玻璃缓缓无声的滑下来,久了像层雾一般裹着三面透明的花房,从里面看去,外间的天地一切都不太清楚。
  辛甘喜欢这种不清楚,从清早起,常常在这里一待一整天。
  郑翩然第二日就换了花房的一套桌椅,藤制的圈椅,恰到好处不软不硬的质地,足能容下两个她那么大,里面铺了纯白的整张狐裘,坐进去就像陷进了云中。
  辛辰有时候会在下午过来,霸了另外一张温暖舒适的圈椅,呼呼大睡,郑翩然见过一次便记上了,第二次辛辰又来时,她特意留在藤制圈椅里占座的漫画全不见了,而被G市多少人奉为神明的郑翩然郑总裁先生,叠着两条长腿优雅的坐在里面,一本正经的捧着本砖头一样厚的古典英文书籍,津津有味的在看。
  之后辛辰每次来,都只能坐在他们对面的藤制小板凳上。
  “喂,你平时私下里叫他什么?有什么小爱称吗?”有一回趁着他走开,辛辰低声问。
  辛甘被那雨声节奏催的昏昏欲睡,想了想才慢慢的说:“好像没有。”
  叫他一声“翩然”已经很给面子。
  “我给你提供一个吧!”辛辰跃跃欲试,“‘小贱贱’!”
  噗……辛甘笑倒。
  话说小贱贱……回书房换了本不那么厚的书,从花房那头走来,远远就见辛辰对他扮了个鬼脸,然后忙不迭的跑了,再一看,他家辛甘正仰面躺在椅中狐裘上,笑的不可开交。
  已经好多天没有见过她这样笑,所以郑翩然当下并没有追究辛辰那丫头又编排他什么。
  可是……情况实在是有点不对劲啊,晚餐时候她一直低着头,偶尔他添一碗汤放到她手边,她抬头正想说谢谢,看到他的脸,又乐不可支的埋头吃吃笑。
  郑翩然皱了眉,缓缓抚了抚自己的脸,抬头看向餐桌旁的陈伯。
  陈伯正为他俩布菜,摊开戴着白手套的手,很淡定的耸了耸肩。
  郑翩然想了想,按兵不动。
  他按兵不动当然是因为:辛甘当着人面怎么笑都好,到了床上,在他身下,还不是只有哀声求饶的份?
  而他今晚尤其变态,占着她,慢条斯理,不温不火,她每次总差那么一点,他却偏要屡屡停在那之前。
  “……翩然……”辛甘已鬓发尽湿,潮红着脸,迷蒙着眼,求死不能的哀哀叫着。他捧起她更贴进自己,问她:“下午辛辰说我什么了?你那么高兴?”
  小腹热热涨着,那股熟悉的酸与麻已经酝酿在身体深处,就在他正捣着的那一点,只要再重重几下,就能席卷她全身,将她带进绚烂白光之中。可他偏只抵着,偶尔挺腰转着圈磨几下,不轻不重,饮鸩止渴。
  辛甘这种时候哪还有什么节操,断断续续呻吟着,颠七倒八把“小贱贱”的话告诉了他。
  “是这样啊……”他眯着眼慢慢的说。
  辛甘不住的往他身上蹭,小腹那团酸麻已经着了火,他再不给她,就要把她烧穿了。
  “好,给你。”他低头深深的吻住她,将她拧着枕头的手搬上自己颈间。
  辛甘兴奋的直颤,自觉的两臂都环住他,指甲还划上他滚落汗珠的背,极尽妖娆的哼着求,他忍不住为这样的辛甘目眩,一手掐着她腰,先是缓缓的几十下,然后一记比一记重,他在这事上面的技巧一向是极好的,再加上刻意为之,辛甘先还来得及叫出声,后来被那炙热白光席卷,在他身下抽搐的像离了水的鱼,微张着小嘴,已发不出声音来。
  被人吊的高高再一气推至顶点,当真像是死过了一回,不知过了多久,辛甘才恢复意识,他正抚着她滑腻的背安抚,酥酥麻麻的感觉这时暖而安宁,她有种由里而外的满足感,餍足的挪了挪酸疼的身体,紧紧依偎着他。
  “舒服吗?”他在她耳边吹气。
  辛甘已无力再战,但这样温柔的调情是十分愉悦的,她咬着唇哼唧撒娇。
  只听郑翩然的声音愈加温柔:“我忽然想起一件事情来。”
  “嗯?”辛甘困顿的抬头看他。
  只见他眼里光亮大盛。
  “我记得不久之前,有个人问我,给我她的心,吃不吃?”他修长的手,从她背上危险的往下,“后来又自己说漏嘴,说,她的心……”
  早、被、狗、吃、了。
  辛甘一愣,顿时半点睡意也无,惊起一身鸡皮疙瘩,但想逃已经晚了,他从刚才就处心积虑,此时炙热的一大根贴上她后腰,不由分说,顺着分开她双腿的手往下,沾着方才未褪的湿热堵了进去……
  **
  上一次无意间促成了辛甘的山林计划,郑翩然毫不客气的暴露了她,辛辰某天一起床,她避而不见的妈竟凭空出现,就坐在她床头,默默的看着她流泪……想起当时那种惊吓感,尽管通宵写稿,辛辰还是裹了大衣跑去郑家探消息。
  辛甘要是已经出卖了她,她就诅咒他俩X生活不和谐!
  她到的不算早,按理说辛甘应该起床了,但此时郑家布置奢华的巨大客厅里,静悄悄的,除了淡淡的日光投射,连个人影都没有。
  陈伯周到的为辛辰准备了她最爱的汤包,小米粥佐各色小菜,辛辰边欢快的吃,边问:“他俩怎么还不下来?”
  都快中午了,她一夜没睡,那俩是干啥了?
  陈伯用“我不是方便透露他们昨晚干了那啥”的表情看着她。
  辛辰顿时就懂了。
  居然……一整夜都……辛甘的身体可真好……
  她抹了抹嘴跑去花房,心想今天没有人和她抢了,两张圈椅都是她的了!
  可往常仰望着那两人,想象中一躺下去就能呼呼大睡的梦之椅,今天辛辰在上面翻腾了半小时也没能睡着。
  饭不抢不香,看来椅子也是一样啊……
  小贱贱,你他妈赢了。
  **
  英国那家以校规严谨变态而闻名世界的私立学院,这一百年一共有九名亚裔学生从之毕业,其中最年轻的两位是同班同学,两个人都没有留在英国,一个选择了美国念大学,顺便在华尔街秀了一把神秘英俊的东方面孔,赚走了几十亿美元,留下一个至今无人能破的传奇。
  另一个在意大利遇到了一帮人,结成了异姓兄弟,回到家族企业所在的城市,打拼出一个叫做“梁氏”的王国。
  华尔街传奇当然就是我们的小贱贱,而后者,他叫做陈遇白。
  清高自傲如郑翩然,除了当今太子爷言峻之外,唯一称为“朋友”的陈遇白。
  辛甘听过他的许多事,也已与他交过手、吃过亏,对那个被称为冰山三少的人早已敬而远之,不过也因此,她更觉好奇:什么样的女人,愿意嫁给这样冷口冷心的男人?
  等到郑翩然终于狠下心来宴请陈遇白一家的时候,她终于解开了这个疑问。
  那是个……很普通很普通的女孩子,圆圆脸,卷卷发,一双眼睛倒是黑白分明,一入场就盯上了郑翩然那张惊人魂魄的英俊皮相,接着嘴巴一直处于合不拢的状态。
  辛甘看着陈遇白那越来越黑的面色,心想果真是……一物降一物啊!
  同来的还有陈家两位千金,相差两三岁的样子,穿着粉绿色的姐妹装,粉雕玉琢。两人不笑的时候眉目俱像爸爸,笑起来却憨纯可爱,完全是陈夫人的缩小版。
  辛甘手心一直痒痒,极想上去捏捏那两张粉团一样的小脸。
  女人们还在友好微笑着寒暄,男人之间已经硝烟四起。
  陈遇白是极有礼貌的,虽然之前谈生意已经见过,当着郑翩然依然风度翩翩的称赞了两句:“辛小姐久闻大名,果然闻名不如见面。”
  几年前陈三少大婚时,因为辛甘的缘故郑翩然未能前往参加,这次陈遇白来C市,是辛甘与他的第一次见面。
  辛甘对他回以微笑。只见那位陈太太,双眼不断往外冒着粉红星星,很期待的看着郑翩然……噢噢噢噢噢这位大帅哥!快礼尚往来一下啊!赞美我快赞美我!
  郑翩然似乎很踟蹰了下,才惜字如金的:“陈太太……名副其实,果然如遇白所说:小家碧玉。”
  陈太太眼里的星星,哐当哐当全砸她脚背上了,她哀怨的看向丈夫。
  噗……陈家年纪更小一点的那姑娘没撑住笑了出来,大的很淡定的拉了拉妹妹。
  辛甘觉得很丢脸啊:人家的男人器宇轩昂,虽冷了一点但气质出众又有礼貌,她家小贱贱……幼稚又小气。
  “两位小朋友要不要吃冰激凌?”她想转移话题,问陈安安和陈小小两位小朋友。
  两只小脑袋兴奋的猛点。
  但陈太太偏要迁怒无辜:“她俩不爱吃冰激凌的,辛甘咱们点水果吃吧。”
  辛甘其实也不想大冷天吃冰的,欣然应允。
  陈家两姐妹对视了一眼。
  “姐姐,”陈小小看似说悄悄话的样子,清脆童声却让每个大人都听得清清楚楚:“辛甘姐姐的衣服好漂亮哦!好像童话故事片里面的春天姑娘哦!”
  两位恰巧今天都身着嫩绿衣裙的女士,顿时陷入了尴尬的沉默。两个男人心照不宣别过脸,碰杯继续聊天。
  陈安安显然比小妹懂事多了:“妈妈的衣服也很好看啦!”
  “可是妈妈好像一棵菠菜哦嘻嘻嘻!”
  陈太太终于抓狂,不顾刚才还一直屏气凝神装气质,提裙追的两个女儿满场跑:“啊啊啊啊啊啊陈安安陈小小我要吃了你们两个!”


24、第二十四章

  那一家四口告辞离开之后很久,辛甘的心情仍然处于愉悦之中。
  郑翩然洗了澡出来,又把毛巾兜头扔过来,她今晚倒是顺从,拿了毛巾在手里,趴在他肩膀上又聊起了陈家两个小女孩,眉开眼笑的。
  他却颇为无动于衷。
  “冷血。”辛甘没了兴致,下床之前抬脚踢了他一下。他眉一挑及时伸手将人揪回来,按在怀里一顿揉。
  窗帘闭着,房间里只开着柔和的壁灯,一团一团的温和光亮,她告饶,主动要求为他擦头发赔罪,郑翩然闭着眼睛享受着,这样温柔的放松,是他最向往的时刻。
  所以他忽然说:“一个小孩子就已经够吵的了,两个再加上那安小离,真不知道陈遇白怎么存活下来的。”
  他与陈遇白同学七年,联手揍过英国王子,一明一暗逼退学美国总统的弟弟,搭档赚走印度首富公子三年生活费,双双晋级学校百年最具魅力学长前二十,陈遇白的性子他太清楚,冷情喜静,于他一样。
  隔着毛巾,辛甘的手依旧动作着,嘴角的笑意却敛了,连眼神都变得安静。
  她想起陈太太安小离满场追那两个精灵古怪的女儿,那时陈遇白正与郑翩然聊天低笑,目光却一直追着那娘三个。
  最后是他站起身来,大步过去,一手一个拎过正扮鬼脸的女儿,拎到气喘吁吁的陈太太面前。两个小女孩伶牙俐齿、抗议连连,被他一个眼神,连忙双双乖巧的扑进妈妈怀里撒娇讨饶。
  “好困哦。”她打了个哈欠,混若无事的收了毛巾搭在手臂上,揉着眼睛往浴室去了。
  **
  当夜,G市迎来了阴雨季节后第一个晴好的夜晚,月虽依然无影,却有繁星满天。
  二楼巨大的窗户下,飘窗上坐着披发赤脚的辛甘,呆呆倚着窗,默默看星星。
  没能赶上山里那一场流星雨,真是太遗憾了。不知道那么多星星在眼前同时坠落,是多么震撼的美丽场景。
  以后——如果,以后,她有幸能有一个孩子,最好能取一个和星星有关的名字,那种代表了她一生之中唯一一小段幸福时光的东西,虽远的遥不可及,但真是这世上最漂亮的存在。
  大床离窗边远远的,在一片黑影里,辛甘看了会儿星星回过头来看床上的人,尽管在黑暗里,尽管闭着眼沉睡着,那张脸依旧是夺目的,郑翩然是她见过容貌最好的男人。
  如果能生一个他的孩子,不管男女都一定会长得很好看的。
  她不敢再想下去了。
  胡乱抹了抹脸上的冰凉,轻手轻脚的爬上床去,离他远远的躺了会儿,身体渐渐暖和了,她才轻轻挪动,从背后抱住了沉睡中的他,闭上眼睛。
  **
  G市放了晴,雅琪的脾气却雷霆阵阵,几次被辛甘掐了电话,这天她终于气势汹汹的上门来了。
  辛甘这一段时间心情糟糕,声音便懒洋洋的:“你不满意与‘梁氏’的合同,可以重新谈。”
  雅琪一听有转机,耳朵都竖起来了。
  “不过你自己去。我花了那么多时间才和陈遇白谈妥这个价格,你能干你有把握,你自己去和他谈吧。”
  “我们现在说的不是价格问题好吗?!”雅琪抓狂了,“你怎么能一口气卖给他百分之二十五这么多?!我们自己手里只剩百分之二十六的股份,以后难道我们要和他们平起平坐吗?!”
  “能和‘梁氏’平起平坐,多少人梦寐不得。”
  “辛甘!”雅琪不信她不懂自己的意思。
  辛甘合了手里杂志,抬眼看向她,认真的问道:“那你来教教我,应该怎么做?”
  “我……”雅琪气急,一阵转圈,最后沮丧坐下,“我要是知道该怎么做,还用得着对你着急上火吗?我尽了最大努力念书实习了,可我就是不懂生意上那些弯弯道道!我没你能干,但我知道那是我们宋家的家族企业!谁家的家族企业、会把那么多股份卖给一个外人?辛甘,那是我们家代代传下来的企业,到了爸爸的手里,你居然要他卖给别人一半?你让他……”
  “宋雅琪!”辛甘站了起来,“爸有没有能力保护家族企业,你我心知肚明,这些年要不是郑翩然,‘宋氏’能撑得下去?”
  雅琪目光幽幽,“你不如说:这些年要不是靠着你,‘宋氏’早撑不下去。”
  辛甘脑中“嗡”的一下,脱口而出:“你们宋家养大我不就是为了这样?!以后有了‘梁氏’撑腰吃穿不愁,别再来烦我了!”
  雅琪眼睛一红,吸了口气正欲开口反驳什么,只听不远处一声苍老的:“别再说了!”
  姐妹俩同时向后看去,宋业航不知在那里站了多久,年轻时候那么端正的一张脸,在门厅不那么明亮的光线下,又老又皱。
  雅琪无声的咽了口口水,下意识的看向辛甘,而辛甘正愣愣看着爸爸。
  那个正用一种无法用言语形容的眼神看着她的爸爸。
  “雅琪,”宋业航声音干涩,遥遥的、无望的看着辛甘,蠕动嘴唇,说:“雅琪,走了。”
  雅琪低低答应了一声,从她身边走过,辛甘伸了伸手,终究没碰到她,眼看着她走向爸爸,两人一同背对着她离去。
  一时之间,辛甘只觉得恍惚。
  有只手揽上她肩头,微一用力,将她揽入怀里。
  “翩然……”她闭上眼睛靠着他。
  郑翩然拥着她坐下,将她抱在膝上,顺着安抚着。但她并没有在哭,只神色恍惚。
  久违的阳光在厚重云层之后,透出淡淡的光来,有多扇落地窗的客厅是明亮的,那明亮让辛甘想念花房与那几日的雨,那几日的……逃避。
  她抿了抿唇。
  “我小的时候,家里佣人欺负我,每天爸爸一回来我就告状,现在想想那个时候爷爷去世,他刚刚接手生意,一定忙得不得了,回来还要听我没完没了的哭诉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他真是可怜……”辛甘在他怀里静了半晌,忽然开口说起以前的事情,郑翩然“嗯”了一声,听着。
  “他真的很护着我,可是他不可能每分钟都在家里盯着那些人,每次我告了状,他都会和雅琪妈妈大吵一架,后来奶奶把我带到她房里,关了两天一夜,他在外面跪着求奶奶,陪着我挨饿……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向他告过状。”
  “那时候我们住在老宅,我的房间在一楼最西面,整年晒不到阳光,被子都是潮的。有一次我实在受不了了,自己抱被子出去晒,那年我九岁,被子整条罩在身上还拖在地下,刚走到院子里就摔了一跤,正好他不放心,会议中途回来看我……”
  郑翩然的怀抱更紧了些,“然后呢?”
  辛甘笑了起来,遥远的回忆让她既觉得苦,又带着温柔想念,“后来他亲手给我晒被子,一个星期一次,有一次我翻到他的记事本,上面密密麻麻全是他的公事行程记载,五分钟的空档都被标注起来,有几行字是用红色记号笔写的:‘给心肝晒被子’。”她轻声重复:“‘给、心、肝、晒、被、子’。”
  这个男人,平庸、不出色、没有手段,一生对许多事情都无可奈何,治家尚且不能雷厉风行,更别提在商场上被人随意揉捏。辛甘接下“宋氏”这摊子之前,祖传的家业在他手里已经水了一倍不止,整个公司鱼龙混杂、乌烟瘴气,但辛甘怎样吃力打拼都好,甚至每每因为他与“宋氏”受挟于郑安桐,只要一想到那行笨拙的、红色的、加了下划线的“给心肝晒被子”,就算明知那是来源于他对辛云华盲目的爱,她也依然深觉……难以为报。
  “辛甘……”郑翩然轻吻她头发,嗓音沉了许多,“这些都已经过去了,你为什么忽然要告诉我?”
  “因为这些过去,是我当初选择和你在一起的绝大部分原因。这些年因为‘宋氏’,我欠你一次又一次,然后……就必须对你妥协一次又一次。翩然,我知道这次陈遇白出面,但出钱的人一定是你,‘宋氏’的股份最终还是我的。但是这一次我一点不想承你这份情,我不想用它换……”
  他从怀里把人拉出来,扳过她下巴,认真的看着她,问:“换什么?”
  她眼里的泪光,很薄很薄的一层,却是他见过她最伤心的表情,这么多年他带她在身边,见过她的愤怒、优柔、感动、绝望、无能为力、不能自已……没有一刻如此刻,她这样的……伤心。
  “我怀孕了。”她低低的说。
  郑翩然眯了眯眼,顿在那里,不可置信的看着她。
  他一向计算精准,什么时候该用措施,再激烈的情况下也不会忘记,怎么可能还会……有孩子呢?
  他此刻的眼神与表情,是她早已料到的,但这时面对着,还是心揪且慌,不由自主便红了眼圈。
  “对不起。”她嗫嚅的说。
  说完又觉得困惑,低头,心想,为什么要对他说对不起呢?
  郑翩然一动不动的盯着她看,目光深深,情绪难明。
  偌大的客厅此刻像静默的宫殿,气氛凝重的让她几乎抬不起眼。
  于是她深深吸了口气,强打起精神,低声说:“我会处理好的。”
  她低着头,并未看到他眼里闪过的冰冷的光,只听他冷声缓缓问:“你准备怎么处理?”
  辛甘听得出来他的怒意心头,愈加黯然,那几个字就在嘴边,她却怎么也说不出来。
  不知道别人是怎样,她能很清楚的察觉自己身体里多了另一个生命,她很早就发觉了,私下买回东西验了又验,那结果让她欣喜又伤心。
  孤单了那么久,终于有另一缕魂魄与她共同呼吸,更重要的是,那是郑翩然的……孩子。
  她做梦都没有敢想过的事情,竟然发生了。以后想起他来,就能想起,曾有他的骨血,在她腹中存在过。


25、第二十五章

  她做梦都没有敢想过的事情,竟然发生了。以后想起他来,就能想起,曾有他的骨血,在她腹中存在过。
  她在那样想着的时候,目光无焦点的看着远处,脸上的神色有一种形容不出的温柔与决绝,郑翩然本已怒极,被那抹温柔之色轻触心头,竟又心软。
  但也只是为了她。
  “我送你去法国,今晚就走。”他说完,颇无可奈何的搂了搂她,向她、也是向自己认输一次:“一切交给我,不要胡思乱想、自以为是,行不行?”
  他已将态度放低至此。
  辛甘却觉得好笑,有一点感动、更多的则是无奈的好笑。
  “送我到国外去、把我偷偷藏起来,就没有人知道这个孩子的出生了吗?”她问他,“以后他/她问我:妈妈,什么叫私生子?翩然你让我怎么答他/她?”
  郑翩然闻言沉吟片刻,然后突然笑了一声:“你用孩子威胁我娶你?”
  她抬头静静看着他。
  那么,你娶是不娶呢?
  他眼里的情绪闪的太快,她张大眼睛很努力的辨识其中,可惜看了郑翩然这么多年,除了如何惹他不快得心应手外,她始终捉摸不透这个人。
  郑翩然就这样情绪难明的盯着她看了片刻,吸了口气,他站起来,由上而下俯视着她:“这个世界上,没有人能威胁我娶你,”他语气冷的令她发颤,“孩子要不要随便你,我不在乎它。”
  说完他抬腿就走,留她一个人半伏在沙发上,静静的一动不动。
  “我不要。”她嘶哑着声音说。
  不远处,郑翩然停下了脚步,却并没有回头看她一眼。
  “我就是那样长大的,我比谁都了解:当他的同学们问他,你为什么不跟你爸爸姓?他/她是会和同学打架,还是哭着跑回来问我为什么?如果是个男孩子,长大了再有作为,别人提起他时,总也会不忘说一句:他是个私生子;如果是个女儿……其实,我最怕是个女儿……”
  怕它是个女孩子,怕她长大后遇上想嫁的人,却被人嫌弃出身,那时女儿一定会怪她,怪她为何当初生下她,使得她经历这样痛苦无望的爱。
  就像她自己,她最恨辛云华的时候,并不是漫长的成长岁月里,任何的屈辱、尴尬或者委屈时刻,而是当她爱上郑翩然之后,第一次动了“如果能嫁给他就好了”的那个瞬间。
  恨不得死去,恨她为什么生下自己——如果生命不存在,就不必与郑翩然相遇。
  她渐渐将脸完全埋进臂弯,瘦薄的肩轻微的耸动,而郑翩然背对着她站在黑暗里,脸上的表情丝毫看不清。
  **
  孙医生挂着这家高级私人医院妇产科主任的头衔,但其实她的中医水平更佳,前几年的时候辛甘痛经,她作为那时中医调理最好的医生之一,被郑翩然高薪聘来为辛甘调理身体,所以对她很熟悉,见她进来便友好的点头说:“来了。”
  照例先做检查,圆头仪器沾了滑滑膏体,在她小腹上推开,探了几处,停在一处微微用了点力,辛甘察觉到,不禁转头看向一旁的仪器。
  屏幕上的画面,浑浑噩噩的一片,隐约看得出是个有边界的容器,孙医生正聚精会神的观察着,并没有指给她看或者解说,但辛甘自己一眼就认出了那个小黑点。
  因为那与其他阴影不一样,那是她的宝宝。
  “可以了。”孙医生这时站起来,对她安慰的一笑,收了仪器,问:“辛小姐,请问您准备好了吗?”
  她示意如果动手术的话,可以了。
  辛甘死盯着屏幕,耳朵里嗡鸣声一片。
  她觉得,童年的自己好像此刻就在自己的小腹之中,蹲在浑浑噩噩的墙角边,抱着头无声大哭着,想叫妈妈……不敢。
  妈妈不要她了。
  她脸色刷的白下去,在枕上缓缓摇着头,用力而坚决的。
  孙医生倒反而终于暗松了一口气,回头从一旁小护士手里拿过温毛巾,替她擦干净小腹上的膏体,拉好了衣服。
  辛甘自己坐了起来,颤颤巍巍的下地。
  “对不起。”她仍没回过神,说话都抖,“孙医生对不起……”
  “没关系的,好好想清楚了再做决定,有缘为母子,一定要慎重。”
  辛甘抿着唇点头,默默正要出去,又被她叫住:“这个给你。”
  她递来一张超声波照片。
  捏着这张照片从医院里出去,辛甘简直像只游魂一样。
  生下它,像她自己一样不完整的长大,或者,亲、手、扼、杀。
  怎么选都是巨疼一场。
  她觉得痛苦,这一刻的她没有未来,也没有退路。
  **
  崔舜华好不容易背完了草稿,正准备慨然赴死,迎面被只游魂撞的脚步一顿。
  长期种马养成的良好绅士习惯,他立刻伸手扶住对方,再定睛一看,不由得惊喜的叫出声来:“辛甘?”
  辛甘木木的。
  崔舜华的视线从她那张没有表情的脸,转向了她手里那张超声波照片,再打量她惨然的神色,顿时恍然大悟,眼神暧昧又明了。
  辛甘这时没有力气理会,向他点了点头便欲离去。
  “哎!别走!既然这么巧在这里遇上了,同是天涯沦落人,帮我一个忙好不好?”崔舜华拉住她,那么厚的脸皮,竟然此时神色有些尴尬为难:“我……惹了点麻烦,你能不能陪我演场戏?拜托!”
  碍于时间紧迫,他只略略说了个大概,辛甘麻木听着,忽然就抬头对他说:“不如我们结婚吧?”
  “啊?”忽然被求婚,崔舜华那嘴巴张的,能塞进一个鸡蛋去。
  “演戏不如演全场。况且我们两个实在很适合合作!”她说着,竟然振奋起来,眼睛发亮:“你需要一个太太当挡箭牌,我需要给孩子一个父亲。崔舜华,其实你不发情的时候,看上去还不赖!至少以后去开家长会的时候,很拿得出手的啊!”
  崔舜华面色僵硬的笑了笑,皮笑肉不笑:“谢谢你夸奖我。”
  “别客气!”辛甘很热情很认真,“你觉得怎么样?”
  “我觉得……”崔舜华停住,看看她肚子,再看看这张脸,想想肚子里孩子的爹,再想想总对着照片上这张脸出神的自家弟弟,他狠狠的打了个寒颤,顿时原本里头病房里很棘手的那位,都显得和蔼可亲起来了。
  他小心翼翼的倒退了两步,估摸着她手够不到自己了,转身拔腿就狂奔。
  辛甘对着他见鬼一般的背影挥手“喂”了好几声,颓然放下了手,真心的觉得沮丧到极点了——郑翩然拒绝她的求婚就算了,现在居然连G市第一种马都嫌弃她!


26、第二十六章

  因为今天并不是节假日,儿童游乐场里面人并不多,华丽的旋转木马亮着五颜六色的灯,兀自高高低低绕着圈,有个大人带着孩子坐在其中一匹木马上,轻快活泼的音乐声中,一大一小脸上都笑嘻嘻的。
  场边辛甘亦在笑,神色平静,她已经在这里站了很久。
  这么久的时间,足够她想起很多以前的事情。
  郑安桐还是她爸爸世交好友的时候,她其实很喜欢这个笑起来十分好看的英俊叔叔,每次他来,妈妈的心情都格外好,妈妈心情好了爸爸很开心,她也开心。
  那个时候郑安桐还不知道她是他的亲生女儿,辛云华也还是宋太太,宋家还没有人敢当面骂她“野种”。
  那年生日——如今她唯一记得的一年生日,她由爸爸妈妈带着去游乐园玩,那么小她就已经那么固执,喜欢转一圈就会回到原地的旋转木马,在上面坐了一整天,爸爸妈妈那时候还多么年轻啊,手挽手一起站在那里等她,她的木马转到他们前面,他们一齐笑着向她挥手。
  后来郑翩然也带她来过一次,陪她站在场外几个小时,她冷冷看着空空旋转的木马,他静静看着她。
  临走时候,他带沉默了一整天的她爬上游乐场最高的童话城堡,坐在一扇窗口后面,他远远的指那旋转木马给她看,说:“在意的东西,要站得高高的、远远的看着,才能不让任何人发现你重视它。”
  从此辛甘再不坐木马。
  但今天她特意来,一定要坐一次。
  这是她关于童年与幸福唯一的理解,她想带它体会一次。
  “呜呜呜……”
  一旁的哭声像回应她的想法一般,辛甘狠狠的打了个寒颤。
  低头看去,是个圆头圆脑的小男孩,剪着西瓜太郎头,双手双脚抱在他妈妈腿上,像只小树熊一样,年轻的妈妈涨红了脸,一脚拖着他,深一脚浅一脚的从辛甘身边走过。
  小男孩呜哇呜哇的哭:“我口渴呜呜呜呜……妈妈我口渴……”
  “喝水!”妈妈气冲冲的递过宝蓝色的宝宝喝水杯。
  小男孩哇哇大哭:“不喝水!我要喝可乐!”
  “不行!一天最多只能喝一杯可乐!爸爸说好的规定你忘了吗?!”
  “那爸爸还规定说不能逃学呢!为什么还跟老师说谎把我带出来玩?!”
  “是你昨天苦苦哀求我的!”年轻妈妈大吼,显然被儿子恩将仇报的无赖行为给气疯了。
  小男孩把鼻涕眼泪全擦她裤子上,“那我再苦苦哀求你嘛!给我买可乐喝嘛!妈妈~”
  年轻的妈妈气的浑身发抖,继续深一脚浅一脚的拖着小无赖走。
  辛甘在一旁看着这对母子,忍俊不禁,接着心里却觉得有些惋惜……为什么不满足他的要求呢?多喝可乐又怎样呢?不听话又怎样?如果是她的孩子,要杀人她都帮着点火。
  **
  在游乐场耽搁了时间,回去时已经七点多了,屋子里静悄悄的,辛甘以为郑翩然在楼上,经过饭厅时却吓了一跳——他坐在那里,正静静等她。
  陈伯向身后打了个手势,下人们立刻上菜开饭。
  “青菜海参汤。”陈伯端来漂亮的汤盅,放在她手边,笑眯眯的说,“孕妇吃海参对孩子皮肤好。”
  辛甘手中筷子一住,默默无言。
  郑翩然抬眼,冷冷说了句:“明天起你放假。”
  “谢谢少爷,我想回老家很久了。”陈伯好像从来就没有一点拿人薪水的自觉。
  郑翩然黑了脸,及时又加了一句:“一周时间。”
  陈伯恭敬点头,“怎么还是不开除我呢?”的惋惜表情。
  他们说话时辛甘默默喝了两口汤,然后饭厅就安静下来了,陈伯带着所有人退了下去,郑翩然在她对面慢慢用着餐。
  他很平常,并没有问,她却觉得似乎应该解释一下:“今天医院的仪器坏了,所以……”
  谎才撒了一半,又觉实在幼稚,那是他名下的私人医院,怎么可能瞒得了他呢?
  “我明天去。你放心。”
  “我有什么好不放心的?”他低头慢慢喝着汤,平静的说,“你下得了狠心,尽管去。”
  辛甘扒着饭,怔了怔,不争气的掉下眼泪来。
  郑翩然放下碗筷,静静看着她,太过安静的夜晚,对面流泪吃饭的她,使得他心头前所未有的闷,像有什么终于按耐不住,终于破土而出。
  陈遇白说的一点没错,他们这样藐视世间一切常规伦理的男人,早晚要有报应,安小离就是陈遇白的报应,而他的报应,则是眼前这个一面无声掉泪一面还假装专心扒饭的女人。
  忍无可忍,他起身抽走她手里的筷子。
  “你闹够了没有?”他恨声问。
  她手里没有了筷子,空握成拳,抬头脸上泪痕一片。
  “翩然,你不会是个好爸爸,这才是我没有理由生下它的原因。你不在乎血缘、延续、家庭,你把感情当做不必要的累赘,有郑安桐和我对你来说已经是足够的折磨和负担了,你一点也不想再多一个孩子,哪怕是我为你生的……”她说了第一句就已经哽咽,整篇话说完,泣不成声。
  郑翩然讨厌死这个还未出生就让她情绪变得如此脆弱的小东西了。
  他伸手,握住她紧捏的拳,强硬的掰开来,十指相扣,他说:“如果不是你生的,你觉得我会留它到现在吗?”
  辛甘泪眼模糊中异常坚定的摇头,又哭:“可是这不够啊!”
  “那你想要什么?”
  “我希望你爱它,就像,”她哽咽了一声,声音低了下去:“就像爱我一样。”
  是的,她一直知道这个叫做郑翩然的男人爱她。小的时候他跟着郑安桐来宋家做客,她请他吃糖,两人一下午安安静静吃完一整盒,郑安桐见后惊讶万分,因为郑翩然那时虽然还只是少年,却已经铁血到连糖醋排骨都不愿意尝。
  后来她的身世被揭露,辛云华逼宫未果,果断抛下她另嫁,辛甘多少次徒步从市区走到郑家老宅找妈妈,每一次都是郑翩然亲自将她送回来,马术比赛摔裂脚踝那次都未例外。
  更不用说再后来,即便她总以各种各样无情揣测加诸于他,使得一时得过且过,但在她心里,她一直是知道的,这个叫做郑翩然的男人,是这个世界上唯一纯粹无暇爱着她的人。
  她说完那句“就像爱我一样”,便单手遮了眼,轻声的哭。
  郑翩然虽仍然是那万年不变的冷静表情,扣着她的手,掌心却变得热而潮湿。
  他站了起来,走到了她身边,从椅子后,伸手环住了她。
  “因为那是你为我生的孩子,所以我说服自己容许它存在,我一定让它过得很好——如果是个男孩子,我教他一切生存的本领,在这个世上他想呼风唤雨还是逍遥一生,我都许他如愿;如果是个女孩子的话,我保证她一生无忧,幸福快乐。”他轻拥着她,在她耳边一句一句的说,“但我,决不会像爱你一样爱它,心肝,我不能像爱你一样爱任何人……我做不到。”
  绝不会为了孩子娶她,绝不会为了这世上任何一个别人而娶她。
  绝不会爱谁如她,绝不会爱这世上任何一个人如她。
  你不是我的心肝,你是我的命。
  辛甘抱着头,蜷缩起自己,哭的不能自已。他半蹲下来抱住了她,揽在怀里轻轻的拍啊拍。
  “好了,别哭了,这么喜欢生就生下来好了,反正辛苦十个月的人也不是我。”他语气仍是一贯的冷而贱,嗓音里却还是不可掩饰的带了因情绪激动而引起的沙哑。
  “别哭了,心肝……”他紧抱她,吻着她头发,“不要哭。”
  “你答应我,努力做一个好爸爸。”辛甘边呜呜呜边揪着他衣襟。
  他只好皱着眉勉强点头。
  “我不要去法国呜呜呜……”她哭的更响。
  “好,不去,就在这里生。”郑翩然已经方寸大乱,割地赔款在所不惜。
  ……
  “你这个混蛋!”她忽然不知道哪里来的情绪,恶狠狠骂了他一句,他正皱眉,她又凑上来,湿湿软软的在他脖子上亲了一口,呜呜呜呜继续的哭。
  “……好,我是混蛋……”


27、第二十七章

  孙医生见辛甘走进来,眉宇间神色微一诧,手刚碰到桌上内线,就见辛甘后面跟着看起来神色不悦的郑翩然,她顿时就长舒了口气,笑眯眯的站起来:“这回是来做产检的吧?”
  辛甘微笑着点点头。
  “来,这边。”孙医生将她安置在超声仪器旁的产床上,熟练的检查了一番,没什么问题,她又替辛甘把脉,这期间郑翩然一直维持着进门时候那个皱眉的表情。
  孙医生忙中不乱,抬眼打趣他:“怎么样?我早说她一定不舍得的吧?小夫妻两个拌嘴是有的,哪能真的不要孩子呢?”
  小贱贱同学毫无礼貌,压根不搭理她。
  辛甘躺着,转头才能看到他,他郁郁的移了移位置,站到她对面。
  “脉象平稳有力,很不错。”孙医生点头,起身去办公桌那里开调理方子。
  见辛甘坐起来,郑翩然立即伸手给她,她扶着他手下了地,抿嘴一笑,低声问他:“刚才孙医生的话是什么意思呀?”
  他不耐:“说你皮糙肉厚,结实耐打。”
  “不是!”辛甘更笑,“前一句。”
  “不记得了。”小贱贱扭脸。
  辛甘靠在他肩上,很轻声的说:“要是那天我决定做手术,你会阻止我吗?”
  他不说话。
  辛甘仰脸看他,他也正看过来,她便一笑。郑翩然见过她那么多种笑容,这样毫无棱角的温柔如水,是第一次。
  他捏了捏她下巴,叹了口气。
  “那天我就在隔壁。”
  辛甘眼睛里顿时就滚起了泪花……
  孙医生在那厢隔着检查的帘子,用手里的笔点了点桌面,风趣的提醒里面这对:“孩子他爸和孩子他妈,出来听听我老人家几句话,回家再接着腻歪吧?”
  郑翩然俯首在她眼睛上亲了一下,牵着她出去。
  孙医生开的是安胎养神的方子,并嘱咐了许多孕期安胎事项,郑翩然听了几条直皱眉,打断问:“没有对大人的注意事项吗?”
  谁关心那夺走他注意力的臭小子啊!
  孙医生“哦”了声,“有的啊,”她对郑翩然说:“孕期前三个月和后三个月最好不要有房事,中间几个月即使有,也不宜激烈。”
  辛甘一听就死死忍住表情。
  而郑翩然的脸……比刚才更黑了。
  **
  “梁氏”正式入股“宋氏”的庆祝晚宴,热闹了整个G市。
  因为郑安桐近期病情急转直下,郑翩然将辛甘怀孕的事瞒的很彻底,况且她仍未出怀,小腹平坦柔软,当晚依旧着最美的晚礼服,只不过长及拖地的裙摆掩住了一双平底鞋。她挽着宋业航出席,因此郑翩然落了单。
  不过一向心眼小过针尖的小贱贱,今晚并没有因此闹脾气。
  一则因为陈遇白不仅没有女伴,还两只胳膊各吊了一个叽叽喳喳的女儿。小的那个正问大的:“妈妈为什么今晚不来啊?”大的翻白眼:“是不能来好吗?”小的做出更奇怪的表情:“为什么啊?”大的看了扣住她们手的爸爸一眼,拖长声调:“因为妈妈上次一直看郑叔叔的脸嘛,郑叔叔长得比爸爸……”
  “闭嘴。”陈遇白眼镜后寒光一闪,“吃你们的冰淇淋去!”他一松手,两姐妹手挽手欢快的跑向餐桌。
  还有,那个常年在全国各地秘密培训的太子爷,今晚为与两位死党一聚,百忙之中抽空前来,身边带着一群便衣保镖,扮作各式人物在他周围不远处走动,不要说女伴,连个雌性蚊子也飞不近他身。
  因此小贱贱与这两位喝着酒,享受着辛甘不时远远投来的温柔目光,不知有多畅快。
  **
  辛甘自从那天当着爸爸说出那番话,还没有回过宋家,隔着电话问候也都是心里惴惴,语气强作淡定,今晚这样亲密的挽着他谈笑,肚子里还怀着他的小外孙,她忽然就有了一股温暖的底气。
  “爸,”她换掉他手里的酒,“少喝点。”
  宋业航笑,“这点酒你也怕我会醉?”
  辛甘一愣,想起那天她那些话,红了眼圈,低声解释:“我不是那个意思……爸,我知道你养大我多么不容易,我不是有心的,我那天……”
  她哽咽一声,竟说不下去。
  宋业航原本未留心自己话里的意思,这时见她忽然如此,失笑:“你这孩子今天是怎么了……你是什么脾气,爸爸还能不知道吗?难道会和你计较?”他递过去自己的手帕,“别花了这么漂亮的妆,今晚全场就数我女儿最美。”
  辛甘哭着笑出来。
  不远处三个男人目睹这一幕,俱都无言。
  言峻觉得简直不可思议:“我怎么记得你家辛小姐,向来只有整哭别人的份?是我眼花了吗?”
  陈遇白和郑翩然两个过来男人,俱都用“你这个没有人生经历的家伙懂什么!”的眼神鄙视他。
  于是言峻默了。
  郑翩然皱眉又看了一眼她,见她已经很幸福的依偎着宋业航在笑,他无声的叹了口气,转头问陈遇白:“你家安小离那时候也这么……多愁善感吗?”
  得到陈遇白肯定的回答,他顿了顿又问:“你是怎么挺过来的。”
  陈遇白玩味一笑,推了推眼镜,“挺?我享受的不得了。”
  言峻“啧啧”摇头,“要不怎么说你是变态中的战斗机呢?”
  陈遇白冷冷瞥他一眼,压根不带搭理这个毛头小伙子的。
  言峻再默。
  郑翩然却颇有醍醐灌顶之感。
  昨晚她做了半个小时舒展瑜伽,花了一个小时听胎教音乐,睡前又看了足足二十分钟童话故事,并且边看边不断念念有词那些幼稚片段,他在旁忍无可忍抗议,被她用“好爸爸”三个字压了回来。
  后来他实在呕的快吐血,不动声色的将她搂在怀里,轻拍细哄,她像只被抚顺毛的猫咪,窝在他怀里乖巧不已,他渐渐从她耳廓亲下去,细细含那白玉样的耳垂,往下点点的亲她脖子,呼吸喷着热气,赞美那是如何优美的线条与细腻肤色,她开始时舒适的哼,完全没有戒备之心,等到他含着那捧软雪红梅狼吞虎咽时,她已经完全情动,半分抵抗之力都没有,软在他身下红着脸腻声喘,他邪笑,更往下,分开她腿埋下了头去,她终于咬着唇叫起来。
  这时他就收手了。
  辛甘等了许久,疑惑的睁开眼,只见他闭目躺在身边,发丝都不乱,竟是已入睡的模样,她羞红了脸合上双腿,一巴掌甩在他结实的肩头。
  “怎么了?”他睁开眼,一本正经的问。
  “你……”她气喘吁吁的咬着唇,“你刚才那样……现在让我怎么办?!”
  他郑重其事的皱了眉:“你忘了孙医生怎么嘱咐的?我是好爸爸,绝不做对胎教不好的事情!”
  辛甘不想竟被他拿住了这个话柄,想来想去无言以对,捂着脸尖叫了一声,恨的裹上被子倒头就睡,枕边的童话书推下床摔出去老远。
  他在她背后无声坏笑许久许久。
  当然后来还是给了她,亲着她红红的脸蛋,温柔的浅浅动着,她舒服的受着,吃着手指,望着上方他的眼神媚的简直能滴水,他意乱情迷的俯身,她不知怎么又忽然哭出来,哭着哭着咬住了唇,迷蒙着泪眼长而轻的颤颤“嗯……”了一声,接着睫毛挂着泪珠轻颤,闭着眼睛仿佛睡着一般静止着,那两颊艳红,双唇水嫩,薄薄的眼皮哭的起了一层莹莹的粉,与昏暗灯光之下她眼角那若有似无的泪痕,那无助又柔弱的模样,他即便就着她腿间自行解决而已,竟也觉得满腔柔情似水,复又豪情万丈。
  也对,这样不同往常的滋味,可只有短短几个月,是应当好好享受才对。
  他径自沉思着,言峻用肘碰了碰陈遇白,惊讶万分:“郑翩然居然也有笑的这么……的时候!”
  “淫、荡。”陈遇白很准确的填空。
  言峻猛点头不止。
  陈遇白笑,摇了摇头,与从回味无穷里醒神过来的郑翩然一起,再次用“你这个没有人生经历的家伙懂什么!”的眼神,很可怜他似地,看了他一眼。
  太子爷这下,彻底的默了。


28、第二十八章

  这两个人认识二十年有余,睡在一起也有十多年了,从来都是大吵小闹不断,三天两头一冷战,还从来没有像自从她怀孕之后的这段日子,如此长一段时间友好相处。
  其实小贱贱一如往常的别扭,辛甘除了倔强外更添多愁善感,动不动就流眼泪,可这样两人反而再也不吵架了——稍有争执,他刚冒出别扭的苗头,她这边还未放狠话就已经先红了眼圈,他顿时软了心肠,软语哄骗都来不及,哪里还能像以前那样针锋相对呢?
  时间如今已经不按时分秒计算,而是以看辛甘肚子的变化走着,郑翩然天天看天天看。
  看到三个多月的时候,她的小腹总算勉强可以成为微凸,可那还是陈伯精心调理饮食之后,她饭量剧增的结果居多。
  晚上睡觉的时候他摸着她肚子,声称强烈怀疑那里面压根没有什么臭小子。
  “其实你是骗我的吧?”他疑惑的说,并且很明显的,对自己这一疑惑感到兴高采烈。
  辛甘用肘推他,十分不悦:“你又在嫌弃它了!”
  “……我没有,”小贱贱不高兴的嘟囔,声音低的几乎听不见:“……最多一点点。”
  辛甘哼了一声,不同他计较。
  郑翩然默默搂紧了她,手掌继续放在那里。
  掌下是她柔软的小腹,比起以往的平坦确实是丰腴了些些,但郑翩然还是无法想象:有个东西在里面生长,那个东西几个月之后会和他见面,会哭会笑,以后会长大成他一样的人。
  延、续,这就是她哭着向他说的延续,他血缘的延续,他与她生命的延续……爱的延续。
  他渐渐觉得有趣了。虽然这个东西以后必定会分享许多本该属于他一人的关注与爱,但郑翩然对它已经由一开始的爱屋及乌,到如今的期待……当然是偷偷的、不能让她知道的。
  辛甘动了动,睡意沉重的问身后的人:“还不睡吗?”
  他不愿收回手,“嗯,睡吧。”
  辛甘小腹那里被他捂的暖洋洋,就更觉睡意甜而凶猛,没一刻,她就在他怀里沉沉昏睡,郑翩然掌心轻轻动了动。
  刚才想到哪里了?
  哦,他希望是个女儿。
  样子最好极像她,脾气就别了,乖顺豁达的女孩子更惹人爱……惹人爱、惹其他的男人爱?!
  对哦,女孩子长大了,是要嫁给其他男人的!黑暗里郑翩然皱了眉,自顾自摇头,不好不好,不要女儿。
  可如果不是女儿,是个男孩子的话,假如他很喜欢妈妈,一天到晚的缠着她……不不不,坚决不要儿子!
  大概是他掌心离小家伙太近,它知道他的想法了?他才想到此处,怀里原本已香甜入梦的人忽然扭动着哭了起来。
  “怎么了?”他伸手按亮了灯,“心肝?”
  辛甘半梦半醒之间痛苦的蜷缩,“……腿……我的腿、抽筋了……”
  他忙坐起来掀开被子,一手拉直她小腿,一手在腿腹上轻轻揉。她哭声渐悄,良久半睁着泪眼哑声说好了,他松了口气躺下,她乖顺的偎过来。
  “翩然……”她靠着他安心的闭上眼睛。
  他吻她眼角的泪痕,琢磨着在心里记上一条“夜间偶尔小腿抽筋”,下次去产检时记得询问孙医生。
  转念又迁怒了,隔着她肚皮无声下战书:有种出来单挑,折磨你妈妈算什么本事!
  寂静安宁的夜,又过了片刻,他忽然说:“其实我做不了好爸爸也没有关系。”
  辛甘睁开眼睛,困惑的看向他。
  他低头看着近在咫尺的人,温柔的笑,说:“你做一个好妈妈就好啦。”
  你做一个好妈妈,我做你的好丈夫;你爱宝宝,我加倍的爱你。
  辛甘想了想,觉得此人脑中某些观念之狭隘与顽固,实在已经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改造的,这深更半夜、两人依偎、好梦之时,他怀里又这么暖,实在不适合严肃起来,论证家庭责任伦理关系这么沉重的话题。
  “嗯嗯。”她敷衍,闭上眼睛边往他怀里拱。
  郑翩然得到肯定,心满意足伸手环住她,轻拍着哄,那节拍忽停止,她困顿的“嗯?”了一声,只听他有些别扭的提醒:“也不要太好了。”
  好妈妈……也不要做的太好太好了,行不行?
  那样我一定会吃醋。
  大半夜的,辛甘实在忍无可忍了,一把推开某贱,裹着被子拿背对着他。
  ……
  **
  陈遇白启程回C市的前一天,郑翩然与太子邀他最后一聚,因为言峻此行属私人隐秘,所以他们约的球场必须偏僻,离城里很远,辛甘懒得坐那么久的车跟着去,就邀了陈太太带着两个女儿来家里玩。
  正在吃甜点的时候,她手机忽然收到了一条短信,打开一看来自翩翩:“姐:爸爸病危,强心针已经注射,大哥正在赶来的途中,嘱咐不要告知你,但我认为你有权利知晓。车已经派来在你门口等,爸爸在念你的名字。”
  这时候G市的天气已经入夏了,屋内也是恒温,辛甘却有瞬间整个人跌入冰窖的感觉。
  陈遇白大的那个女儿停下动作,轻声问:“辛姐姐你怎么了?”
  陈太被大女儿提醒,注意力才从好吃的舒芙蕾转移了出来,顿时也被辛甘雪白的脸吓了一跳,“辛甘,你还好吧?”
  辛甘强自微笑,“没有事啊。”
  “是不是小弟弟在肚子里踢你了?”陈小小天真的问,来这里前爸爸说辛姐姐肚子里有小弟弟,嘱托她们俩看好妈妈别吓着辛姐姐。
  陈太太将女儿拎到一边:“别胡说八道,小弟弟那么小怎么会踢人呢?”
  辛甘六神无主中也笑了起来,她看着那母女三人,心里忽然的就一动,然后站了起来。
  “陈太太,我有一句重要的话,赶着立刻去告诉一个人,抱歉要失礼丢下你们在这里了,我很快就回来。”她深吸了一口气,说。
  陈太太忙说不要紧,她有事尽管去,反正陈遇白他们回来之前她们母女也没有地方去。
  **
  辛甘连包都没有带,悄悄出了门,在大门口不远处,果然停着一辆车牌熟悉的奥迪,辛甘坐进去,司机也没有与她说话,沉默的发动了车子往前开。
  大概时间紧迫,这一路上车行的飞快,辛甘坐在后座上,看着路两旁树木建筑都往后倒去,初夏的太阳已经有些毒了,远方的路面白花花仿佛是湿的。
  就像她此刻的心。
  郑安桐,这个给了她生命又给了她终身难磨灭痛苦的男人,一向以阻碍之神的形象,使得她原本坎坷的生活愈加艰辛,她常恨不得他消失,但却从未想过有一天,他会真的离开这个世界。
  辛甘的手抚在臂上,一下一下,摸到自己皮肤上麻麻的一片全是鸡皮疙瘩。
  明明他没有一天对她尽到父亲的责任,为什么她此刻竟还为他哀伤?
  一直到见到郑安桐,这个问题辛甘仍未想明白。
  车子并未开往医院,而是停在了郑家老宅门前的院子里。辛甘从下车起便起了疑心了,开口问道翩翩和翩怀在哪里?
  没有人回答她。
  她脚下刚一动,两个陌生面孔的黑衣男人已经从里面走出来,一左一右挟了她,不由分说往屋里去。
  郑家老宅阴森的宽阔大厅里,迎面就见郑安桐坐在沙发上,面色祥和,没有半分即将离世的灰败神色。
  辛甘顿时立即就意识到自己犯下了一个多么可笑的错误。
  她一进来,身后的大门就关上了,四周窗户上的百叶窗都闭着,屋里光线昏沉浑浊,郑安桐在昏沉浑浊里看着她,看着她的肚子,那眼神一刻是从未有过的温柔,但下一刻又变成刀锋一样的令人生寒。
  辛甘这时除了后悔害怕,只求今日全身而退,她硬着声音打破沉默:“看来强心针效果真的很好,你现在这是回光返照?”
  她语气竭力刻薄恶毒,郑安桐却像没有听到一般。
  “听说……有三个月大了?”他盯着她肚子,说。
  辛甘紧闭上嘴不回答。
  “像翩然也好,像你也好,一定都是个聪明漂亮的孩子。”他叹息,情真意切的,“实在是太可惜了……”
  不知是否是辛甘的幻觉,外间的日头这时仿佛被遮蔽住了,青天白日,渐渐有乌云遍压一般,万物都即将陷入黑暗之中的前兆。
  “郑安桐,你知道我原本是为什么要来见你最后一面吗?”她往后退了一步,却被人从后一把给推了回来,她双手下意识的护着肚子,咬牙接着慢慢说:“我想,你就算活着的时候从没有一刻考虑过我,临了临死,知道有这样一个孩子,或许能得到半分的欣慰?”
  她说话的时候郑安桐站了起来。
  “小辛,我知道我这辈子最对不住的孩子就是你,但这个孩子绝对不能留。”他向她走过来,“我原本和翩然之间有君子之约,有生之年绝对不告诉你这件事,但是眼看他为你连伦常天谴都不顾,我不能再放任他了。”
  他走近一步,辛甘就后退一步,直到身后黑衣男人上前堵住了她的退路,她退无可退,只好闭上眼睛。
  只听郑安桐的声音温柔的说:“谁都知道我不姓郑,但是翩然……他其实也不姓郑的。”
  “他是我郑安桐的亲生儿子。”
  “小辛,翩然他是你同父异母的哥哥。”


29、第二十九章

  只听郑安桐的声音温柔的说:“谁都知道我不姓郑,但是翩然……他其实也不姓郑的。”
  “他是我郑安桐的亲生儿子。”
  “小辛,他是你同父异母的哥哥。
  天,就是这时黑下来的,阴沉如墨的云沉甸甸的压着这世间一切,是强台风,几天前预告已经与G市擦肩而过的强台风,竟然出乎意料的重又诡异登陆。天色变的比夜还黑沉之后,狂风大作,天地之间的一切都无端端的被那狂怒摇摆着。接着巨大的雨一颗一颗砸下来,落地有声,一转眼瓢泼的大雨如同倾泻一般,像瀑布一般争先恐后的从天上奔腾而下,外间漆黑一片。所有人都在这十年未见的狂风与暴雨之中寸步难行,精致的人类在这种时刻显得无比脆弱渺小,除承受之外,别无他法。
  没有了外间的一丝光线,常年亮着壁灯的郑家老宅反而显得亮敞了些,辛甘听着背后狂风暴雨摧残一切的声音,在这光线里脸色苍白至透明。
  “你胡说,”辛甘冷眼直视着他,低声缓缓反驳:“我是前任宋太太红杏出墙生下来的野种,整个G市都知道我身上流着的血有多么见不得光,我连父亲都没有,哪里来的同、父、异、母、哥哥?”
  郑安桐无言。闭了闭目,他又缓缓张开眼睛时,神色变得更疲惫不已。
  虽起效甚微,但辛甘一丝不能放弃:“如果你坚持你的说法,好!你现在去把郑翩然找来,命令他放弃我——亲生父子,你又精心护他养他这么些年,他总该比我这个被抛弃的野种更听你话。”
  她竭力使得自己的声音听起来理直气壮,等待他的反驳或者暴怒。
  可郑安桐的神色十分平静。
  “小辛,别再试图激起我对你的负罪感,也不用试图拖延时间等翩然来,”他看着窗外的狂暴天气,表情复杂又坚定,“我安排了整整两个月才能把你带到这里,现在谁也阻止不了我。”
  门口这时一阵嘈杂,郑安桐皱起了眉,辛甘转过头去,一看那被扭送进来的,竟是翩翩和翩怀,翩翩浑身湿透,脸色发青,整个人不住的抖,裤腿破了半截,一瘸一瘸的狼狈极了,而翩怀除了头发梢被打湿以外并无异常,只是一脸的迷惑表情。
  “爸,这么着急派人抓我回来干什么?翩翩犯了什么大错,怎么我一回来就看到她从二楼窗户往下跳!到底是发生什么事了?”他说着,很自然的挣脱了黑衣保镖的手,走到了辛甘身侧。
  郑安桐淡淡的:“没什么,你把翩翩带上去,不要我吩咐不许下来。”
  “噢!”翩怀很干脆的答应,翩翩不愿,甩开他手大哭起来:“哥哥!爸爸要杀掉小辛姐和大哥的孩子!”
  翩怀眉微动,一把捂住了妹妹嘴,“爸爸身体不好,你不许胡闹惹他生气!”
  说完他不等翩翩解释,将她推给了刚才把他从外面抓回来那几个人,“你们把小姐带上去!看好她不许她出房间门!”
  如此他十分自然的留在了客厅中。
  郑安桐没有在意到儿子,他此时全部注意力都在辛甘的肚子上,他竖起食指,微招了招,偏厅里便转出一个拎着医用药箱的男人,停在郑安桐身侧,郑安桐点了点头,他便开箱取了一支针剂出来,戴上口罩与手套,抽药水推气泡极专业的手势,然后举着那针向辛甘走了过来。
  辛甘从刚才一看到那针,就已经呼吸紧的肺部都疼,可是微微往后退就被人紧紧抓住。
  “郑安桐……”她拼全力挣扎,弯着腰曲着身体,嗓子哑的几乎发不出声音,“你敢、你敢……”
  郑安桐看着她,神色淡淡:“反正我这一生欠你的,早就足够我下地狱了。”
  可他似也不忍心看那场景,移开了目光,“小辛,这个孩子绝对不能生出来……天有报应,报在我身上吧!”
  辛甘此时根本听不到他在说什么。那闪着冰冷寒光的针正逼近她的小腹,那里有她的孩子,郑翩然与她的孩子……辛甘绝望的挣扎,奈何两边的人手如钢钳一般,她半分都挣扎不动。
  “快跑!”
  郑翩怀忽然平地爆出一声大喝。
  他知道自己不是这一屋子黑衣男人的对手,所以他突然猛起袭击的目标,是那个医生,医生被他从后重重一击打昏在地,一时满屋子的保镖即使个个精壮,也没人敢捡起那堕胎药水给辛甘施针。
  翩怀奋力踩碎了那支针剂,冲过来抢出辛甘来,拉着她往外冲去,但黑衣保镖们立刻的回过神来,团团围拢过去抓住了他。
  郑安桐起身大步走过来,翩怀正被两人一左一右拉住了双手按倒,郑安桐冷着脸一抬脚,对着他心口狠狠便是一脚。
  翩怀一声痛哼,登时晕厥过去。
  郑安桐从那箱子里拿出另一支针剂,向她走来,此时他的神情,让辛甘恐惧到了极点。
  可她只能蜷缩在角落里,平素那些威武泼辣此时此刻一丁点的用都没有,她周身无力且疼痛,唯一能做的只是无助的死死抱紧小腹。
  在这最恐惧绝望的几秒里面,她眼前默剧一样闪过许多幕从前,居然全都是郑翩然——昏昏早晨里在她枕边睡的无知无觉的俊脸、那些安宁的夜里抱着她低低说话的温柔、闹别扭时候冷而狠的眸、舞会上唯一的追光里将她揽入怀中的情深、漫天星光与闪光灯里面遥遥对她伸出的手……
  翩然,救救我啊……
  大门就是这个时候被撞开的。
  那么沉重的两扇门,被巨大的外力轰开,五道大锁俱烂,门重重撞向墙,再反弹回来,巨大的声响震的屋里所有人都顿在那里,呆呆望过去。
  是郑翩然,一身泥泞、头发眉毛都在往下滴着水、衣服湿透紧贴身上、如此狼狈却依然剑眉朗目、眸若漆星的郑翩然。
  辛甘双臂紧抱着自己,不敢相信的抬头看着他,眼泪夺眶而出。
  郑安桐也是同样的不敢置信,他倾尽心血布一局,连最无常的天气都计算在内,怎么翩然还是赶到了?!
  握着针管的手指一紧,他意念才起,郑翩然就抬手将枪口遥遥对准了他。
  郑安桐的心脏狠狠一缩,他的射击还是他手把手教的,那年他才五岁,如今,居然将枪口对着他!
  这个他亲手养大的孩子,正用枪对着他。
  郑安桐顿时无力的松了手指,任那针剂滚落他脚边。
  郑翩然丝毫未曾懈怠,杀气凌厉的持着枪一路过来,直到走到辛甘身边,扶起她,单臂揽进怀里护住。
  门口这时呼啦啦涌进来一大帮的人,是风雨之中车辆熄火后跟着郑翩然一路狂奔的大部队到了,一进来一言不发的,几对一将现场完全控制住。
  双方都不说话,屋里很静,郑翩然将她周身细细检查了一遍,柔声问:“有没有受伤?”
  辛甘软在他怀里,摇头,泪流不止。
  郑翩然将她看了又看,交给一旁待命的手下:“送辛小姐去医院做全身检查,我没来之前,谁靠近她,格杀。”
  “是!”
  一小队人上来接了任务,恭敬的请辛甘。
  可辛甘忽然伸手搂住了郑翩然脖子,紧紧伏在他怀里。
  郑翩然移回阴鸷目光,轻抚着怀里人的头发,神情重又变得柔软。
  “别怕,”他低声对她说,“没事了。”
  眼泪将他肩上衬衣浸的更湿,辛甘人秫秫的抖着,话却一字一句:“就为了现在这一刻,翩然,以后你对我做了多贱的事情,我都原谅你一次。”
  郑翩然眉头微动,转念还是亲自打横抱起了她,往外走去。
  “翩然!”郑安桐刚站起来就被按住,在他背后沉声叫道。
  可郑翩然连脚步都未曾停一下。


30、第三十章

  这家私立医院成立十年以来,还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气氛紧张过:院长与四个副院长带阵,各科主任级别的医师一个不落,全部聚集在医院平时从不对外开放的顶层。
  顶层只有一间病房,正住着并且只住过那一个人,眼下那个人安静的躺在里面病床上,从被送来到现在,她已经昏睡了四个小时二十四分钟,时间每多一分钟,有个人的脸色就往下沉一分,整层楼的气压跟着更低几分,到了傍晚时候,院长的额头上已经汗水密布。
  最后还是孙医生勇敢的站了出来:“辛小姐的身体状况并没有大碍,受了些惊吓之后需要休息而已,其实不用太过担心。”
  郑翩然抬头看了她一眼,阴鸷嗜血的神色总算缓了几分。
  院长边擦汗边在心里发誓明天就给孙医生加工资,双倍!
  “都出去,不用在这里了。”阎王爷总算发话了。
  众人如蒙大赦,一窝蜂的从气温降至零下的房间里逃了出去,郑翩然接着示意那四个护士也离开,他独自陪着她。
  外间的风雨依然很有劲道,狂风卷着雨点,噼里啪啦的打在窗玻璃上,只是室内此刻安宁极了,她正侧在枕上沉沉睡着,呼吸清浅,睡颜安稳。
  雪白枕上散着她乌黑的发,郑翩然指间绕着一缕,目光深深的盯着她微微颤动的浓密睫毛。
  “就算不想看见我,也要起来吃点东西,你再这样不吃不喝的睡下去,我只好叫他们进来给你打点滴。”
  他平静的说完,果然她就睁开了眼睛。
  还是不愿意看他,静静的看着雪白压金纹的墙纸。
  郑翩然等了片刻,心里暗自叹了口气,还是伸手将她扶了起来,去过一旁已经凉到温热的白粥,亲手喂她。
  辛甘枕在他怀里,机械的张嘴、吞咽,只喝了几勺就厌恶的扭过脸,他只好放下。
  她一只手摩挲着自己小腹,忽然挣脱他的怀抱坐了起来,嗓子哑了语气却十分冷静:“我要见我爸。”
  他稍沉默不答她就已经哭了起来,用枕头狠狠的掼他,边哭边嘶声大喊,郑翩然捏着她双腕将她拉进怀里,紧紧抱住:“你冷静点!”他声音难以抑制的颤,“我立刻去接他来!你不要这样……”
  辛甘松了手,推开他抱住自己大哭。
  郑翩然站在凌乱的病床边,眼睁睁看着她埋着头痛哭,外间是疾风骤雨,他心里电闪雷鸣。
  终究是他痴人说梦、一意孤行,终究难以两全,终究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她埋着头哭的浑身都颤,他却连伸手触碰她一下都不敢,灯的光线在他线条硬朗的眉眼间打下影,这个多少风云传奇故事中的不败主角,此时脸上浮起了深深的痛苦之色。
  **
  这么恶劣的天气,宋业航竟然真的转眼就赶了过来。
  辛甘双手环抱小腹倒在床上,床单乱糟糟的垂了一半在地毯上,枕头与靠枕飞了一地,窗边站着神色难辨的郑翩然,宋业航一进来看到这场景就愣了。
  “小辛?”他轻声叫女儿。
  辛甘睁开眼见是他,霎时便红了眼圈。
  宋业航来的路上已经听说了郑安桐的事情,心里既是愤怒又同觉无望悲凉,但此时见一向倔强的大女儿如此可怜的神色,顿时他心里只觉得疼。
  “……孩子没事就好,”宋业航一向不善言辞,这时也不知道说什么好,抚着她头发像小时候一样的安慰她,“不要难过,会过去的……”
  “爸,”辛甘抓着他的手坐了起来,挪下床,缓缓的跪在他面前,“对不起……爸爸,对不起!”
  她抱着宋业航的腿,哭着道歉。
  郑翩然再忍不住,走过来试图扶起她,她却抱紧了宋业航的腿不放,嚎啕大哭。
  从小到大,宋业航给她自己所能给的最好一切时,她总将那些归于他对辛云华盲目而卑微的爱,后来他与郑安桐联手,用“宋氏”逼迫她与郑翩然分手,辛甘更加认定他对辛云华言听计从。
  现在想来,逼迫他的从来就不是辛云华或者郑安桐,逼迫他用自己的名誉地位甚至安危来相要挟的,是他对她的担忧,是一个父亲在用尽全部力量包括自尊,来阻止女儿跌入悲剧的深渊。
  可她那时当着他的面是怎么说的——“你们宋家养大我不就是为了这样?!以后有了‘梁氏’撑腰吃穿不愁,别再来烦我了!”
  他宋业航养大她辛甘,到底是为了什么?有多么辛苦?付出了怎样的代价?她直到今天才略懂一二。
  “爸……对不起……我对不起……”她泪流满面。
  宋业航抚着她头顶的发,直叹气:“爸爸原谅你了,你不要再哭了,吓着肚子里的孩子。”
  他看了眼脸色吓人的郑翩然,示意他赶紧将辛甘抱起来,郑翩然却抿紧了唇一言不发,神色复杂的看着辛甘痛悔痛哭,原先揽着她双肩扶着她的双手,慢慢放开……
  **
  当晚她住在医院里,郑翩然坐在床边沙发中,陪了一整夜未敢闭眼。
  天快亮的时候她口渴醒来,他倒水,她却不接,定定看着他。
  “怎么了?”
  辛甘忽的一笑,问:“我是不是睡了很久?一定是做了一个很糟糕的梦。翩然,你叔叔那么讨厌我,只是因为我的出身太难堪,配不上你配不上郑家,对不对?”
  郑翩然皱了眉,深深吸一口气,半晌才涩声回答:“等你情绪稳定一些,我再向你解释。”
  “十年的时间你都没能解释得了的事情,还有什么好说。”她眼里的哀伤与疏离,让郑翩然简直喘不过气,却听她喝了口水,忽然又加了一句:“对吧,哥哥?”
  郑翩然一震,此时的脸色,比外间被台风肆虐过的狼藉地面更糟糕。
  辛甘玩味着他的神色,一笑,将水喝完,缩进被子里独自睡去。
  **
  第二天她约了辛辰喝下午茶散心,中途忘记了安神药丸在车上,辛辰嘀嘀咕咕唠叨了一通,跑出去到车里拿,她独自在包厢里等,百无聊赖,按铃叫来了服务生点餐。
  那服务生低着头进来,走近一看竟长的极好,尤其是笑起来,整个包厢都亮了几分,一身普通制服也难掩的贵气。
  辛甘这几天以来难得的真心微笑。
  “为什么明明被你甩的这么惨,我还要随叫随到,并且乖乖打扮成这个鬼样子?”崔舜臣委屈极了。
  辛甘若非身体不便,真想站起来捏捏他可爱的小脸。
  “我有事请你帮忙,”她轻声说,“崔舜臣,我找不到其他人,只有你能帮我。”
  崔舜臣顿时敛了笑,神色认真的点头,“万死不辞。”
  “没有那么严重,”她从衣服口袋里拿出一个信封,里面有三个胶袋,“替我做三份DNA报告。”
  崔舜臣挑了眉,收下却并没有问任何问题。
  “不能让任何人知道,一定要隐秘,一定要准确。”她一字一句的说,“崔舜臣,我的一辈子就拜托到你的手上了。”
  她眼神太慎重,崔舜臣原本想开玩笑说你的一辈子全都拜托给我才好,咧了咧嘴,目光落在她隆起的肚子上,最终什么也没说出来。
  辛甘见他神色,低头抚了抚肚子,温柔的笑了。
  “它的一辈子,也拜托到你的手上了。崔舜臣,我周围所有的人都与郑翩然有关系,我逃不开郑翩然,我没有人能够信任,只有拜托你了。”
  “我明白。”虽消息封的很死,但她这番话对应郑家这些日子的隐隐传闻,他已经猜出了大概,却不忍她再说下去了。
  临走他忽然返回来,站在餐桌边低头温柔的看着她,一笑,说:“辛甘,不管结果如何,不管以后你遇到什么,我永远随叫随到,你想离开,天涯海角我带你去。”
  “多谢。”她微笑,心知不必多说。


     三十一章

    其实那日陈伯若是没有回陈家老宅,辛甘即便一样心软被蛊惑,也没有那么容易不惊动任何人,跑出去被郑安桐抓走。
    若是那样,事情就不会偏出了郑翩然的原本打算,郑安桐原本没有多少日子了,辛甘永远也不会知道这一切。
    这个几乎也是他看着长大的女孩子,几日不见,变得这样的沉默、憔悴、冰冷,他送甜汤上来,就见她又是站在卧室窗前,毫无表情的看着窗外景色。
    “雪蛤银耳燕窝汤来了。”他顿了顿,又加了一句:“这甜汤能安胎养神,对孩子的皮肤也好。”
    辛甘这才弯了弯嘴角,低头温柔的抚着小腹。
    陈伯的神色亦变得柔和:“趁热喝吧,然后再睡一会儿,少爷送陈先生一家去机场了,很快就回来了。”
    “我知道他正赶回来。”辛甘望着远处,语气淡淡的,“而且应该还会比郑安桐早到。”
    陈伯敛了神色,一言不发。
    辛甘本也没有指望他舍弃服侍了一生的主人,偏向自己。
    “他以为他是谁?仗着他是我唯一的依靠,就敢那样对我了吗?”她神色自在,缓缓的说着,那嘴角的浅笑冷的像刀锋一样。
    陈伯动了动嘴唇,正忍不住要说出什么来,她冷冷的目光已经移向门口刚走进来的那个人。
    陈伯几不可闻的叹了口气,端着纹丝未动的甜汤退了出去。
    郑翩然显然是匆匆赶回来的,心情差极,走到她面前停下,皱着眉一言不发的看着她。
    辛甘回以一笑。
    他吸了口气,语气尽量温柔的问:“你想干什么?”
    “邀请他来这里一家团聚聊聊天啊,”她笑的平和,“你们父子,我们母子,又是血缘父女与父子,同父异母兄妹,还有这个不知道该叫外公或者爷爷的孩子……呵,我们四个多么的亲!”
    郑翩然眼底酿起了风暴。
    辛甘回手,从身后飘窗上抽过一份蓝色硬皮文件夹,笑容更加的讽刺冰冷:“翩然,你知道吗,其实我从来没有一秒钟相信过郑安桐的说辞……他那样低劣的人品,生出我这样的人,合情合理,但是你,他不配。”
    郑翩然并未有丝毫吃惊,但她最后那句话说出时神色悲愤凄楚,令他还是动了容:“你冷静些,小心伤着孩子。”
    “你有资格说这话吗?!”辛甘忽然暴起,扬手持着那叠DNA检测报告,给了他大大一记耳光,“你这个贱人!”
    那文件夹封皮打在他脸颊上,发出好大的一声响,辛甘仍不解恨,退了一步,又将整个文件夹兜头扔到了他脸上,重重的。
    “你这个变态!你就那么想当郑安桐的儿子!我差点被郑安桐抓去打堕胎药!你有什么脸在我面前提孩子?!贱人!贱人!!!!”
    郑翩然对她不躲不避,左脸片刻肿起,额头被文件夹边角砸到的地方破了一个洞,鲜血汩汩流出来。
    辛甘看着那血沿着他眉尾躺下来,顺着脸颊滴滴答答滴在他肩膀衣服上,她一阵干呕,蹲下又忍不住哭了起来。
    他沉默着伸手来扶,被她推了一个跟斗。
    “郑翩然,我十六岁跟你,到现在整整十年过去,就算没有全心全意对你,女孩子最好的这十年我除了你没有别人……你怎么能这样对我?”她抱着头哭着,声音颤抖着语气却是平静的,“我简直不敢想,这些年你看着我被郑安桐和辛云华折磨,一次又一次,你当时心里在想些什么?我毫不知情、自暴自弃……你就没有一点点的可怜我吗?我真不敢相信……”
    陈伯这时进来,默默递上止血喷雾与毛巾绷带等,郑翩然推开。
    “出去。”他只看着她。
    血已经不像刚开始那样温热的一股一股冒出来流下,他连擦都没有擦,任那红色淌进眼睛里,蛰的眼底都一片红,他掰过她深埋双膝间的脸。
    “我不骗你。这十年来我没有一天不希望与他说清楚,但这其中牵扯的不只是我,还有我……有长辈们之间的私隐,这是一个从我未出生起就埋下了的误会,等我弄清楚的时候,我已经没有办法向他澄清,我没有勇气告诉他——辛甘,即便是我,也有不知所措的时候……也有人让我束手无策,像你,还有他。”
    辛甘被他扣着双肩不得不看向他,满脸的泪痕对着他半脸的鲜血,心中更加凄楚,摇头哭着说:“所以我该谢谢你?感激你将我和对你那么重要的人摆在对等位置?感激你即便这个孩子打乱了你全盘计划,你也大发慈悲留下了它?”她哭的全身发软,“郑翩然,我真是恨死你了!”
    他因这半脸的血,一贯清冷的神色倍添坚毅森然,眼底的红比血更甚,心疼撕裂的滋味比想象中更令他难以承受。
    他哑着嗓子,定定看着她,说:“我想过会有这么一天,可是辛甘,我不后悔,如果能够重来一次,我还是由着他误会,由着你……被为难十年,由着自己左右犹豫度日如年。”他一字一句,声音里全是血腥锈气,“我父亲在我出生前几个月去世,我母亲生下我一个月也去了,是他郑安桐放弃了美国安定的工作生活,从我那四个嫡亲叔伯手里抢过了郑家,养大了我。我五岁那年在西雅图被当地人绑架,七天六夜,我被救回来了,他看到平安到家后,倒下了——应激性心脏病。辛甘,他的病就是这样被吓出来的。不管他是为了什么,他倾尽所有养大了我。那天你跪在宋伯父面前哭着说对不起的时候,我在心里想:易地而处,换做是你,你会怎样?”他抚着辛甘的脸,眼里全然是被撕裂的情绪,“我想你一定会放弃我……可我做不到,我宁愿看着你在我身边痛苦,因为我的懦弱自私备受折磨,我也不可能放你离开我。辛甘,我早说过,下地狱有什么不好?十几年前遇到你的那一刻,我就已经在里面了。”
    他声音越说越轻,脸色也变得苍白,嘴唇泛着隐隐青色,血已经蔓延了他白衬衫的一整个肩膀。
    辛甘知道再这样下去,就算他不死,她肚子的孩子也保不住,她推开他站起来,叫外间守候着的陈伯进来,替他止了血又换了衣服。
    外面早有人通报过两次,郑安桐已经来了。
    “你先下去。”郑翩然苍白着脸吩咐陈伯,“说我马上下来。”
    “不用了。”郑安桐的声音由远及近,人已经上楼来了,两个护士跟着,被陈伯留在了门外老远。
    “小辛,你有什么话要对我说?”郑安桐坐下,看了眼左脸高肿额角受伤的郑翩然,问。
    辛甘缩在沙发里,脸木着,浑身力气都已经被抽干,呆了好久才回答说没有了,“我已经知道他的选择了。”她声音飘的让人头皮发麻。
    郑安桐忽然低笑了一声,颇无奈。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你们两个如何我是做不了主了,但是孩子绝对不能要。”他喘了口气,“父母哪有不希望儿女好的,你们……”
    “亲家五老爷这话从何说起?”蓦地插进来一个声音,那三人都是一愣。
    只见陈伯,反着双手踱过来,置郑翩然倏地惨白的脸色于不顾,缓声郑重的问郑安桐:“辛小姐肚子里怀的是郑家族谱可查第一百三十七代孙,虽然辛小姐眼下尚未过门,但母凭子贵,您如何能这样与郑家嫡孙生母说话?”
    郑翩然站了起来,失血过多后微一摇晃,沉声开口:“陈伯!下去!”
    “少爷,”陈伯腰杆挺的笔直,一字一字:“您的母亲嫁的是郑家长房长子,生的是郑家正儿八经的长孙。那是我们岭南陈家的大小姐、郑家明媒正娶的正房夫人,也是那些乡野小妇养的杂种就敢肖想的?!”
    他话音未落,背在身后的手闪电一般伸出,摔了几页纸到郑安桐面前,郑安桐弯腰捡过,扫了几眼,顿时就凝住了眼神与表情。
    正是刚才那蓝皮文件夹里面的DNA检测报告,那上面清清楚楚的写着:1、百分之一百排除兄妹关系;2、百分之一百排除亲生父子关系;3、百分之九十九点九九肯定父女关系。
    郑安桐闭了闭眼,未及抬头,颤抖的手在额上撑了片刻,颓然垂下……


    第三十二章

    这一回不是苦肉计了,郑安桐真的病危了。
    一连几天,郑家三兄妹都守在重症病房外,医生要他们随时准备见郑安桐最后一面。
    与此同时辛甘因为这段时间的情绪波动过大,胎儿的状况变得不太好,她不愿意住院,郑翩然派人请来了孙医生,住进家里的客房,二十四小时待命,他起先寸步不离的守着她,但辛甘不愿意和他说话,看一眼都懒得,孙医生建议他不要再刺激到她,况且医院时不时下发病危通知书,翩翩与翩怀六神无主,总得要他去出面料理一切。
    这些辛甘毫不关心,一个字都不想听到,希望他永远不出现才好,白天辛辰与雅琪轮流来陪她,晚上看看书听听音乐,锁门一个人睡觉。
    可郑翩然还是能进得来,总是在夜深她睡着以后,悄无声息的在床边沙发里坐一会儿,有一晚她睡的浅,朦胧中感觉到熟悉的眼神投在自己脸上,她装作熟睡中翻了个身,用背对着他,他许久没有任何声音,她都快真的又睡过去了,忽的感觉到他的气味笼罩,她闭紧眼睛,一动不动,接着脸颊上温温的一热,他嘴唇很轻的在上面碰了碰,离开了。
    第二天孙医生为她把脉的时候,笑着说:“似乎今天心情好些了?昨晚睡眠不错?”
    辛甘无可无不可的笑了笑。
    “你底子打得好,这孩子相对同样月份的来说都算健康,近期注意保持心情,不会有问题的。”在花房里散步的时候,孙医生与她闲聊说,“我总算比你多吃了几十年的盐,劝你一句:女人的生活没有那么复杂,父母指望不上还有丈夫,男人靠不住你还有孩子,心要宽一些,别揪着其他人错处,对自己想不开。”
    “孙医生,据我所知您每个月工资不低,无数的病人家属都对您的仁心仁术感恩戴德,您自己可不是那种靠父母男人的女人,这番话由您来说真不怎么有说服力。”辛甘笑着说。
    孙医生爽朗的笑起来,“靠自己和只能靠自己,那里头区别可大了。我年轻时候脾气倔,也以为离了谁都能过得好,到老了才知道,当初放弃的不是另一半,而是另一半的自己。”她停下看着花房玻璃外的晚霞,叹了口气才又说:“有钱人特意请我去调理身体的我见了多了,女孩子月事不调能有多大的问题呢?这些年你自己都没有上心问过我几回吧?你家郑先生可是每个月都要来电话的,调整一次药方都当大事……不是他要我告诉这些的,我是看着你们现在这样就觉得……可惜了。”
    **
    晚上郑翩然回来,发现她竟然还没有休息,在门口站了一会儿,走进来问:“怎么还不睡?”
    她刚刚洗过澡,头发还没有干,坐在飘窗上看着外面的星空,他走进去发现她戴着耳机在听音乐,难怪话也不答。
    他从浴室里拿了毛巾出来,动作慢慢的替她擦头发,她不反抗,他力道越加温柔,手指往下抚过她的脸颊与嘴唇,微用力将她搂进了怀里。
    这个暌违多日的拥抱,即使她并无回应,只是静静任由他抚着她后颈与背,也让他眼眶发胀。
    他慢慢蹲下来,比坐在飘窗里的她更矮,仰着头,额头抵着她的,叹了口气。
    “我快疯了……”他眼睛闭着,哑着嗓子说。
    辛甘依旧是冷冷嘲讽的语气:“怎么会呢?你不是一点儿也不后悔的吗?”
    他无言以对,忽的弯了弯嘴角,睁开眼睛,那么近的看着她,说:“你别忘了说过的话……再怎么样也会原谅我一次。”
    她白了他一眼将他推开,郑翩然当然不肯,并且还得寸进尺,整个人挤上了飘窗,将她抱在怀里,如释重负的叹了口长气。
    “我不会就这么算了的,”辛甘侧躺在他怀里幽幽的说,“你等着,它生下来后我慢慢和你算账。”
    “没问题啊。”郑翩然眯着眼睛神色愉悦,摸她鼓起的肚子,低笑了一声,“没想到,我沦落到要靠这小子救我一命。”
    辛甘顿时冷笑:“所以你一时头脑发热,大发善心留下了他,还是有好报的。”
    他手顿了顿,“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就是这个意思。”她坐了起来,“你以为我凭什么原谅你?打狗看主人,你不是我孩子爸爸的话,我早不要你了。”
    说完她扶着腰就下去了,丝毫不眷恋的走向舒适的大床。
    郑翩然愣了,油然而生一股戴罪之身的感觉。
    好在当晚他总算被默许上床睡觉了,虽然只能挨着床边离她远远的,但也是他这段日子以来唯一的一晚好眠。
    **
    聚集了顶尖医术全力施救下,郑安桐勉强熬了过来,转入了监护病房,只是醒来之后人非常虚弱,双腿也没有了知觉,医生会诊后告诉郑家三兄妹,人恐怕挨不到这个冬天了。
    他自己也知道时日无多了,所以这天精神略好了些,提出了要去郑家祖坟的要求。
    郑翩然听后,沉默不语。
    “清明、祭祀我没有一次去过,这么多年了……就让我去一次吧。”郑安桐憔悴的靠在床头,原本只两鬓斑驳的发已尽是灰白,“翩然,叔叔求你,看在这么多年来我对郑家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就让我去看一次。”
    郑翩然半晌点头,“可以。”
    郑安桐目光投在这张年轻英挺的脸上,苍老的笑容里满是不能明言的感慨,最后只说:“多谢你。”
    **
    郑家祖坟在东郊的山顶上,俯瞰着大半个G市,面朝着远方落日与大海,风景绝佳。
    郑翩然没有去,派了人护送,郑安桐坐在轮椅里被抬上山,到了坟群前不远,坚持独自上前。
    墓碑之间的石子路,轮椅在上面并不好行,他枯枝一样的手指紧扶着轮椅上的操控板,慢慢的、一点一点的靠近十多年没能来的地方。
    她当然是与她丈夫合葬在一处的。连墓碑都是合着的一大块,她的照片与她丈夫的挨着,依旧是记忆里的年轻模样,美丽、温婉、柔和、大方、气质高洁。
    那个在花圃中手捧白玫瑰,眉眼轻轻浅浅的女子,逝在最美好的年华,因此在他心中永世芬芳。
    墓碑前还有好几级台阶,他不能再靠近了,一点点都不能,只能够伸出手去,离她的微笑再近一臂。
    也只有一臂。
    郑安桐眉宇间掠过深深的痛。
    林间有鸟振翅飞过的声音划破空气,因为太安静,连这么轻的声音都让他吓了一大跳,他捂着已经无法承受任何震动的破朽心脏,低而微弱的,哀声吟了这辈子只能在心里默念的名字。
    “你何苦呢……”他蜷缩在轮椅里,眼里泛起细细碎碎的光。
    碎芳,你何苦呢?
    就算我恨透了郑家从未有半分将我当做人看,但翩然是你的孩子,不管他父亲是谁,只要是你的血脉,不要说传承区区郑家家产,要我把命给他也只需你一句吩咐。我这一生本就无可期待,本就卑微如尘,为你万劫不复、一梦至死,我甘之如饴。何必一场蓄意大醉,何必一夜不知真假,赔上了你的名节与翩然十年无奈,何苦来哉?
    夕阳落海,山林晚风,郑安桐连坚持这一臂的力气都用尽了,空望着她的笑颜,最后一眼。
    他死后,一定不可能往天堂去见她,那么从此碧落黄泉、永不相见。


    第三十三章

    天气越来越凉,辛甘的肚子也越来越大了,气色倒是前所未有的好,总算没有枉费陈伯这几个月如一日亲手下厨,大人小孩都养的健健康康、结结实实。
    前四个月的时候,辛甘以前那些衣服大多还能穿,现在可不行了,肚子里塞了个球,腰身简直像桶,郑翩然招来了她常用的几个设计师,为她订做了一橱华丽又舒适的孕妇装。
    其实辛甘对自己的体重与体型倒还能容忍,孩子生下来了再努力瘦回去就好,最糟糕的是——她鼻翼两侧起了斑点,虽数量不多,但也够让她郁闷的了。
    这天晚上她又在浴室里对镜皱眉的时候,郑翩然恰好进来,看了她一眼说:“不近看的话一点儿也看不出来。”
    “我没征询你意见。”她冷冷的说,还从镜中白了他一眼。
    郑翩然正脱上衣,闻言手上一愣,然后赤着胸膛走过来,从后抱住她,“女为悦己者容,不是吗?”
    “那就更不用征询你的意见了。”悦她的人一大把,他小贱贱排老几啊?
    “这话以前你说得理直气壮,现在?”他掐着她早已两手围拢不过来的粗壮腰身,挑眉从镜中看着她圆润的脸。
    辛甘一听他这话,当真恼了,脸上又出现那种以前郑翩然极为熟悉的表情,眼里亮极了,恼怒的盯着他。
    他却愉悦得不得了,侧脸在她脸颊上亲。
    “滚开!烦不烦!”辛甘抬手用肘推他,“我都丑成这样了你还亲?你怎么那么有同情心啊!”
    “多丑都没关系的……”他已经掠到她唇边,在许久未得亲近的柔软唇瓣上轻咬了一口,心满意足的含进嘴里。辛甘嘴被他吃了,呜呜呜说不出句子,想揍他又顾念着身体笨重,恨的脸都涨红。
    他放开她一小会儿呼吸新鲜空气,看她红着脸说不出话的样子,笑的更加志得意满,低头再度含住前,哑着嗓子低低的逸了句:“我照样喜欢。”
    **
    浴室里的吻最终因为孕妇的强烈不配合而匆匆收场,郑翩然抱着她一脸难耐的蹭,手伸进浴袍里托着她大了两个罩杯的白兔,力道凶猛的不住揉。
    贴着她后腰的那根东西几乎是立即的,硬邦邦的顶了上来。
    辛甘不由自主的挺了挺腰,耳边听他越来越重的喘息声,心里正痒痒的犹豫,忽的肚子一动,竟然在这时迎来了小家伙的第一次明确胎动。
    她大为惊喜,急急的拉下他手,语气都变了:“翩然!它刚才动了!你摸摸!”
    可怜郑翩然正狼变,一下子掌中温香软玉变成了小家伙隔着肚皮的小拳头,便犹如一盆凉水当头浇下,他不敢发脾气,憋着气,不动声色的倒吸凉气以平复心情。
    “你感觉到了吗?!”辛甘兴奋的催促问。
    郑翩然只好“嗯”了声,心里却在想小子你有本事就在你妈肚子里赖一辈子,不然出来咱们慢慢算总账!
    **
    整晚辛甘都兴奋的与刚施展了拳脚的宝宝说话,睡前郑翩然端来牛奶又哄她躺下闭上眼睛,可等她睡了一觉醒来,却不见了床沿的人。
    她口渴又想上厕所,下床转了圈,卧室最里间的小书房,门虚掩着,他的声音隐隐约约从里面传来:“……她没有不舒服的感觉,但是月份还没有到,怎么就开始胎动了?明后天安排一次产检吧,最好是明天,恩,她一起床我就带她去……”
    她伸手,推开门。
    郑翩然正坐在书桌后面,只开了一盏台灯的室内并不明亮,他的脸在台灯光晕之外,有些意外的看着此时出现的人。
    “孙医生,我明天再与你联系。”他挂了电话,向她招招手。
    辛甘捧着肚子踱过去,依偎进他怀里,轻声叹了口气,她忽然觉得倦,倦极,但又只在他怀里才能安睡。
    夜半无声,郑翩然就这么抱着已经一百多斤的母子两个,她闭着眼睛好像睡着了,他轻晃着一下下轻拍她。
    “明天上午去做产检,下午我们去领证好吗?”他忽然说。
    辛甘闭着眼哼了声,“准生证?”
    这么冷的笑话,他竟那么给面子的笑了起来,“结婚证。”他格外好脾气的解释。
    “你想得美。”
    “当初问我要名分的人可是你。”
    “我不记得了,孕妇记性差天经地义!”
    “……”他笑的时候呼吸热气喷在她后颈上,她一缩脖子,他索性低头吮了上去,“我记得,”他含含糊糊的说,“关于你,我什么都记得……”
    辛甘眼眶有些热,不再回答他的话,闭着眼睛在他怀里装睡,任他细细亲了一会儿,被他抱起,往卧室去。
    今夜他脚步格外轻快,仿佛她还是从前,一点重量都没有变。
    她的所有从前都与他有关,那十年再不好过也已经过去了,未来还有好几个十年,她必定与他纠缠共度,天堂也好地狱也行,他是郑翩然,是她漫漫一生无论多长,辛甘与共的人。
    **
    这一晚睡的太好,早晨半梦半醒之间翻身,张了张眼,竟有再世为人的感觉。
    郑翩然已经醒了很久,见她眼睛睁开又闭上,从枕上凑过去亲她粉嫩的眼皮,辛甘打不开他,闭着眼直往他怀里钻,他笑出声来,追着往被子里去亲她,辛甘背对着他不理,他从脸颊、肩头、后背……越往下唇越烫。
    自从她怀孕,他就没有真枪上阵过,近两个月来更是连她身都进不得,两人俱是久旷,他脸刚刚埋进溪谷咬了一口,底下一片滑腻香甜,她竟就十指紧揪着床单高了过去。
    郑翩然得意之下肾上腺素飙升,爬起来掀了她已经皱巴巴的真丝睡裙,由后抱住她,扶着抵着,就这么侧着挤了进来。
    那姿势多销魂,自制如郑翩然,也不由自主的连连动了十几下,满足的低吼不止。
    辛甘从全身瘫软中稍回过神,感觉到充斥体内的满涨火热,嘤咛了一声咬住了唇,郑翩然伸了手指进她嘴里,代替他爱极了的两片柔软唇瓣。
    他的动作克制而缓慢,早晨的一室静谧里,大床之上,鸳鸯被中,水声隐秘又放肆,他忽的扭过她脸来,缠绵吻着,小心翼翼却又强势霸道,被他牢牢占着欺负着,上身再这么扭着,辛甘整个人一缩,那里跟着猛然一紧,他顿时受不了,立即放开她,重重往里撞了一下,艰难的拔了出来,大口呼吸着。
    辛甘刚才那短短时间里已经好几次,吃的很饱了,翻身面朝他看着他,眼角媚依妖娆的几乎滴出水来,被他亲肿了的唇微嘟着,竟是胆敢撩拨他!
    郑翩然眼里的光几乎是绿的,一手惦着她胸前沉甸甸两团揉着捏着,一手速度加快,眼睛狠狠盯着她,仿佛那飞快的手是她一样。
    终于在她粉红的舌尖舔上红唇转圈圈的时候,他草草完成,人倒在枕上直喘气,手不干不净的就捏上了她下巴,恶狠狠的:“……你给我等着!”


    第三十四章

    孕期一向坚持早睡早起锻炼身体的孕妇大人,今天居然睡了一个回笼觉,直到九点过,才扶着腰下楼用早餐。郑翩然替她盛了一碗喷香黏稠的米粥,修长的指推着到她面前,她不知怎么盯着那粥别扭着不肯喝,郑翩然手支着下巴,一挑眉,缓声问道:“要我喂你吗,心肝?”
    孕妇原本气色红润的两颊浮起更娇艳的桃花红,警告意味十足的瞪了他一眼。
    郑翩然垂下眼,小人得志,笑得志得意满,欢快的开始用他自己那份早餐。
    陈伯已经很多天没见他家少爷脸上重现如此愉悦轻松欠揍幼稚的神色,竟如往日。
    “已经准备好了,随时可以出发。”他恭敬的请示。
    “今天我自己开车。”郑翩然扶过用完早餐与加餐的孕妇,伸手揩了揩她嘴角一点蛋黄酱,“做完产检之后,我要带她去登记结婚。”
    陈伯着实一愣,紧接着立即有些磕巴的说:“少爷……能不能带我一起去?”
    郑翩然系着辛甘披风的结,沉默不说话。
    郑安桐的情况已近弥留,虽然郑翩然没有说过一句话怪陈伯当日,但是这些日子对着他时也不再像从前那样。
    见少爷无视了自己的请求,陈伯的表情立刻恢复如常,什么也没有发生一样转身欲走,辛甘这时却伸手拉了拉郑翩然衣袖,用眼神无声的要求,郑翩然皱眉,抬了抬她下巴,转头叫住陈伯:“你去开车。”
    “……好的少爷!”
    **
    孕检很快结束,孙医生表示完全没有问题。
    “辛小姐现在状况很稳定,这个月份的话……夫妻房事不要太频繁、动作太剧烈,是没有问题的。”她甚至还很体贴的嘱咐,“要以女方的感觉为主哦。”
    辛甘顿时眼神移往别处当做没听懂,郑翩然扬起了嘴角,非常故意的揽过她,当着孙医生的面在她嘴角亲了一口:“好的,我以后一定会注意。”
    辛甘倒吸一口凉气,在孙医生笑眯眯的暧昧眼神下落荒而逃。
    和一个脸皮这么厚的男人比无耻,她真是一点儿胜算也没有。
    **
    注册的过程很顺利,资料表格都由专人代填,最后需亲笔签名的时候,辛甘握起了笔,手忽然被他握住。
    她偏头看向他。
    郑翩然格外严肃的,问:“想好再签名。”
    辛甘觉得好笑,指指自己已经比胸还大的肚子:“我还有什么好想的?”
    “你们先出去。”郑翩然淡下面色,清空了一屋子的人。他默了默,说:“辛甘,从头到尾我想娶的只有你一个人,你如果只是因为孩子才嫁给我,对我不公平。”他说得慢,神色也从未有的认真,“你想好:你,愿意嫁给我吗?”
    “你真矫情,”她低下头垂着眼睛说,“把我带到这里才问这话?这是你求婚的地方吗?”
    “不是的,要不是它,我原本有一个策划了很多年的求婚仪式。”他摸着她肚子,无奈的笑,“它打乱了所有的事情——孩子是父母前生的债,一点没错。”
    如果不是这个孩子,叔叔会安然离去,这个秘密永远不会被辛甘知道,他有一个天下第一浪漫的求婚仪式,有这世上独一无二的求婚戒指……但它来了,打乱了他的计划,改变了许多事情,让他百般不安,同时又深感庆幸。
    宝宝已经习惯他的手掌,一感觉到是爸爸,立刻咚咚的展拳脚,他正无奈忡愣,掌下一阵动静,他笑了,索性蹲下来,贴着她的肚子环着她的腰。
    辛甘抚着他的头发,只觉得此刻如此静谧安宁。
    “那个求婚仪式……还会有吗?”她嗓子有些涩。
    郑翩然笑着点头。
    “那我先答应,你装作还没有,求婚仪式照旧。”
    “……好!”
    她捧起他脸,低头去贴着他额,“这十年,你对我好、或者对不起我的地方,往后一辈子的时间我慢慢向你清算。郑翩然,我愿意嫁给你。”
    无论我曾为你伤过多少心,无论你这十年给我造成多大阴霾,我从遇见你,就再未想过嫁你以外的其他人。
    郑翩然,你再贱再混蛋,我还是很愿意嫁给你。
    **
    拍合照的时候摄影师颇有些战战兢兢的,头先的时候,领导明明上蹿下跳的布置叮嘱,反复交代千万小心今天的新郎,据说整个G市估计也找不出比这位更难搞的了,一不小心就会……但是,镜头里、娇美新娘边,明明是个唇角弯弯温柔微笑着的俊男啊!一点看不出来哪里难搞!这要怎么小心、小心哪里?!
    额头布满冷汗的摄影师旁边,聚光灯背后的阴影里面,站着面容安静的陈伯。
    大红色背景布前坐着他亲手服侍大的小主人,当年的小婴儿已经长成成熟稳重的男人(此处陈伯顿了顿,加一句——至少,在绝大多数人面前),一旁眼下已经是名正言顺的夫人美貌如花,肚子里还怀着一个小小少爷,他看着这般配一对、一家三口,眼前不由便浮了一层雾气。
    小姐,小少爷今天大喜,终于成家立业,您若地下有知,请保佑他们夫妻和睦,无病无灾,子孙繁昌,一生幸福。
    **
    虽然情况特殊,洞房花烛就未能尽兴,但是辛甘对此遗憾深深感到愧疚于他,因此无论他索取多么过分的补偿也应准:孕期不断升级的、沉甸甸的、软乎乎的小白兔,整张脸埋进去如陷云端,一只掂在手里,另一只咬在口中,别提多么销魂……更别提、敏感的孕妇抱着枕头,软软趴着,双腿颤颤跪在那里,含肿了的唇中逸出含含糊糊的哭声,妖妖娆娆的哀求,叫着他的名字……
    “啧!你这眼神之淫荡,只有陈小白能与你PK。”言峻欣赏着好友若有所思的眼冒绿光,评价道。
    郑翩然懒洋洋的往酒杯中添了两块冰,连打击他都懒得。
    好在太子爷虽青涩,眼神还是很好很犀利的,当下对于自己被鄙视表示了愤慨与强烈谴责!
    其实言峻原本与陈遇白和他聚过之后就要回去的,但是被他强行留下,执行那个秘密计划,到今天也没能走成。
    可惜郑翩然对此,一点儿也没有感到愧疚:“堂堂一国太子,这点事情拖了多少天没搞定,还有脸唧唧歪歪?”
    言峻差点摔酒杯:“郑翩然你有没有良心!我他妈从来没有为自己动过一手指头的关系,为了你全用上了!你还嫌弃我?!你求婚凭什么我出力啊?!”
    “你确定、要我自己出力?”郑翩然轻飘飘的。
    言峻悲愤的闭上了嘴。眼前这家伙已经有钱到了变态的地步,他这事但凡放出点风声,有的是其他发达国家抢着替他做,届时若一着不慎,麻烦就大了去了……事关国家安全与一级机密,他个人受点儿委屈与羞辱,也只好打落牙齿和血吞。
    “下个月底之前你必须替我搞定,否则她的预产期就快到了……我可不想求婚的时候她脑袋想着该到时间给儿子喂奶!”郑翩然冷声下最后通牒。
    酒里的冰都要化没了,那酒杯在他手里晃着,仍然一口未喝——孕妇大人最近单日产前忧郁,双日产前暴躁,他若一身酒味一定会被挠花脸。
    言峻哼了声,想想他那个变态到匪夷所思的求婚道具,又叹了口气:“求婚你就动这么大的阵仗,以后娶儿媳妇的时候,你会不会要我搞艘航空母舰来?”
    郑翩然沉默良久,眼睛亮起来,慢慢点着头赞许:“言峻,这个主意不错……等她生完孩子,我是要补办婚礼的!”
    哐当……
    太子爷四肢着地,昏迷不醒……
    啧……郑翩然用脚尖踢了踢他,摇头感慨:没当爹的人就是不知道什么叫稳重啊!
 

    第三十五章

    一个月后。
    言太子鼻梁上架着副大大的劲酷黑超,遮住了双眼下那两抹青,英俊的嘴角边因为这几日的上火起了一溜的泡,只见他脚步虚浮,一路紧捏着口袋里的小盒子,跌跌撞撞的登门拜访来了。
    陈伯表情十分自然习惯的引他进屋。
    而郑翩然那个不要脸的,此刻正在阳光充足的玻璃花房里,赏心悦目花香袭人中,悠闲的翻着报纸,就着那刚出炉的芝麻乳酪小饼干,喝着他喷香的下午茶。
    光是美景与好茶当然还不够让人羡慕记恨的——他家心肝当然也在,怀着他的崽,与他一左一右,窝在一口大锅一样的藤椅里,盘着腿抚着肚子,正翻一本花花绿绿的八卦周刊。
    通往花房的小径曲曲折折,一路走去,透过花房玻璃只见辛甘正在磕着话梅,悠然自得,不一会儿吐出一粒核来,接着便去扯一旁郑翩然的手,郑翩然皱着眉抗拒,几回拉扯,最终被她拉了过去,亮晶晶湿润润的话梅核,落在了郑大总裁的手心里。
    言峻远远看到这幕,羡慕嫉妒恨都吓散,脚下一顿,背上立刻的爬满了冷汗。
    某人又接了一粒新鲜话梅核在手心,孕妇却怡怡然站了起来,他抬头:“去哪儿?”
    辛甘懒洋洋的伸了伸腰。
    “要什么我帮你去,你坐下。”郑翩然皱眉,很是担心她那个超级大肚子,九个月还差一周半呢,怎么就这么巨型,有时候她动作稍大一些,他都心惊胆战,生怕她站不稳一个跟头向前磕去……
    辛甘惬意的甩甩手甩甩脚活动,慢吞吞的说:“我要上厕所,你真的替我去?”
    被抢白了的小贱贱,恼羞成怒,浓黑双眸危险一眯,伸手就要去捞她,谁知她肚子那么大身手还是灵活无比,轻巧一闪就挪到了安全线以外,扶着肚子怡怡然而去……
    恰巧这时言太子驾到,郑翩然便没有继续追击,转头招呼他:“搞定了?”
    言峻摘了黑超,将口袋里盒子掏出来砸了过去,郑翩然伸出双手来小心接了。
    “任务完成。你可以滚了。”打开盒子细细看过那东西,郑翩然满意的说。
    “媳妇抱上床,媒人扔过墙。想我立刻消失?” 言峻摇头感慨:“不过可惜啊,我之前打了报告要求基层体验,上周末刚刚收到了首长批示:准许!老兄,我要在这里驻扎喽~”
    郑翩然总算将目光从那东西移向了好兄弟,眯了眯眼:“基层体验?为什么不去C市?那里有周家和纪家,那两家再不够你练手,还有陈遇白那帮目无王法的家伙欠收拾呢。在这里,除了一个陈易风,可没有大骨头给你啃。”
    “不要把我想的那么血腥嘛。”太子爷摊手,“我只是偶尔也需要过一过正常人的生活,深入民情。”
    他语气诚恳而真挚,却只得到了郑翩然一声冷哼。
    言峻一边说着话,一边试探性的、极力装作自然而然的,伸手妄图去搭好友肩膀,只是指尖还未碰到衣料,郑翩然那凌厉噬人的眼神就刀一样的砍了过来,太子爷火速收回手。
    小贱贱附赠了一记警告意味十足的冰冷眼神。
    言峻咽了口口水坐下,深深的郁闷了。
    还是那个连边边衣角都不能碰一下的死洁癖狂没错啊!赤手空拳接湿润润的话梅核什么的,是他的幻觉吧?
    **
    辛甘愉悦的捧着大肚子踱回来,远远就看到太子爷坐在辛辰专属的小马扎上,垂头丧气,待她慢慢走近,人却已经出了花房,耷拉着脑袋奔远了。
    “言峻来了?他怎么了?”她坐下喝了口水,问。
    被问的那个人不动声色,将手插入口袋中,不知为何,已一扫她方才离去时的牙痒痒表情,竟神情也十分愉悦的样子,他扬了扬手中报纸,答非所问:“下周五晚上有一场流星雨,一百二十年才有一次的空前盛况,你想不想看?”
    辛甘想起几个月前深山中错过的那一场,眼睛一亮,毫不犹豫的点点头。
    见她答应,郑翩然眼眸深深的一笑,说不出的温柔,“太太,据说在流星雨下求的愿望都会被实现,对吧?”
    辛甘为他那声温柔又自然不已的“太太”忍俊不禁,弯着唇角点点头。
    “那真是——太好了。”他笑,捏着报纸坐了回去。
    深秋的G市遍地是金黄落叶,傍晚的阳光洒满大地万物,从花房看出去,这个世界多么充实而可爱,辛甘望望外面,回过头拉起身边人的手,他正低头看报,以为又要接话梅核了,自然的展开了手掌,辛甘将自己的手放进去,他察觉抬起头来,正遇上她低眉一笑。
    **
    这是一年当中最绚丽的流星雨季,其中以今晚这一场尤其为天文爱好者期待,预计峰值时每小时流量可上数千颗,错过再等一百二十年。
    G市最高的商贸大厦被郑翩然强行收购……用来看今晚的流星雨。
    大厦顶层的露天平台已整修一新,米白色的半圆形桌前,两张同色椅子并肩放着,桌上错落散着一支支的Black Rosevil,长径除刺,纯黑色花瓣上的晶莹露水在晚风中滑落,一支红酒醒的恰到好处,两只杯肩并肩靠在一边。
    辛甘看着这一幕,心里已经大概猜到了他的打算,忍着笑过去坐下。
    郑翩然坐定一弹指,远处角落应声亮起昏昏的光线,原来一支小型乐队已经埋伏在那里,此时开始了现场演奏。
    悠扬的音乐背景声中,辛甘笑着拿起他斟的酒,与他轻碰杯,惬意的啜了一口,说:“你可以跪下了,不然看完流星雨再看你的钻戒,相形失色,我也许会反悔哦。”
    他闻言嘴角一弯,格外的得意,笃定的说:“你不会。”
    另一个角落里,黑暗中闪动着几点诡异的红绿光,郑翩翩与正摄影师窝在那里。
    “翩翩,男女主就位否?男女主到位否?Over!”耳麦里传来楼下辛辰夹在人潮杂声中的急切声音。
    翩翩捂着耳麦轻声答:“收到!男女主OK!楼下围观群众到位否?Over!”
    “我擦!谁放着一扬脖子就能看到的天空不看,跑来这里高楼林立间看大屏幕转播流星雨?你知道吗?!我在论坛发的那个帖,‘一起来看流星雨’,跟了一百多页都是整齐划一的排队:‘谁家楼主又没吃药就放出来了’!”
    “……可是,我大哥说要千人见证的……”
    “哦,没问题啊,这里起码已经有两千个人了。”
    “辛辰你开什么玩笑……”
    “我有个哥们,当电视剧制片的,我托他发的群众演员,一百一个,要多少发多少来,管够!反正钱从小贱贱账上扣!”
    “……”
    **
    夜刚起,就有零星的几颗流星划过天际。商贸大厦的巨大LED下,人群抬着头看着屏幕上一整片星空,一阵流星过便有一阵欢呼声迭起。
    长月当空,一百多层楼下的声音听不太真切,只是那么高的望下去,密密麻麻的人群,让辛甘有种离夜空比人间更近的感觉。
    “翩然,一百二年十以后,我们会在哪里呢?”夜风中她往他怀里更缩了缩,抱着他的腰呢喃着问。
    黑色夜空中不断滑过银色光束,一闪即末,令人难免想起这一生短暂。
    郑翩然沉默的笑,低头在她额角啄了啄,“我也不知道,”他低低的回答,“但是我们一定在一起。”
    天堂、地狱,有你在,我并不介意是哪里。
    “跟我来,我有礼物送给你。”他牵她上了几级台阶,那里架着一台天文望远镜,他将她带过去。
    “看到什么?”
    “……月球?”高倍望远镜镜头下坑坑洼洼的星球表面,辛甘不确定的回答。
    “不对,那是一颗行星。”郑翩然由后拥住她,贴着她耳边,“直径大约四万英里,百分之九十九的成分是水晶。”
    辛甘愣了,抬头看向他,“……也就是说,一颗行星那么大的钻石?”
    “恩,目前为止这个世界上独一无二的钻石星球。”他的声音愉悦轻快,更有一些他从不肯轻易在她面前承认的情绪,“经国际组织审核批准,已经得到了国际公认,它唯一以及永久不可更改的名字叫做——‘心肝’。”
    他浓黑的眸中闪烁远方天边的星光,笑容如钻石一般璀璨。
    一整片星陨如雨的夜空在他身后,郑翩然迎着烈烈的夜风,双眸如星,执着她的手指,单膝缓缓跪倒在她面前。


    第三十六章

    商贸大厦对面的高楼,正对着巨大LED屏幕、视野最佳的那间公司,多功能会议室理正亮着灯。
    “言少,可以了。”随侍人员上前低声的请示道,落地窗边的言峻闻声转过头,只见远程视讯屏幕上,果真出现了陈遇白那张万年冰山脸,他正不耐烦的微皱着眉。
    “言太子最近好像闲得很。”明目张胆的皱眉不满不说,冰山连声音都冷冷的一丝温度也无。
    “别不识好人心哦,”言峻坏笑:“我可是专程邀你一起看热闹的——错过再等一百二十年的热闹。”
    陈遇白眉微挑。
    “诚恳的建议你携妻带女哦,外面锣鼓已经很响,就快开场了。”言毕言峻微抬手,陈遇白那边的视屏一半切换成了这边商贸大厦的LED镜头。
    那个足有几个足球场大的LED屏幕上,原本的流星雨直播镜头一滞,缓缓拉远,然后在星陨如雨的夜空之下,出现一个黑衣披肩的男人,只一个侧脸就已耀目的英俊,正单膝缓缓跪下,一手垂在身侧,另一手里执着细长的几根手指,抵在额前。
    流星雨、求婚、俊男和大肚子美女。
    高楼下的惊讶欢呼声,顿时排山倒海,音浪掀上言峻所在的楼层,清晰可闻。
    而在遥远的C市,陈遇白摘了眼镜揉了揉太阳穴。
    携妻带女,看别人这样大手笔的求婚?那他今晚还要不要上床了?女儿们看了,以后嫁人时又要怎样才能甘心?
    言峻这个连老婆都没有更别提操心女儿婚事的蠢货!
    **
    郑翩然此刻当然丝毫不知两个死党正看自己热闹。
    他全部的心神都集中在额前的手中。
    这一刻他从许多年前就开始筹谋,如今当真皓月星雨,当真一跪到地,他心下一片澄明。
    “我们已经登记过,已经是合法夫妻了,你肚子里还怀着我的孩子,但是我欠你的,不只是一个婚礼、一场求婚,这些年我对你怎样,令你受多少委屈,有些你知道,有些我甚至连告诉你都不愿意。”他顿了一下,涩声继续说:“我就是这样,欠你那么多,一点儿也不觉得抱歉,长久以来我都试图强迫你,按照我的想法去做、去生活,看你反抗、被逼无奈、走投无路,终于来向我低声下气,我感觉好极了……”
    那么英俊的男人,那么浪漫的一幕,却是这么蛮横的求婚词,楼底下原本捂着脸跺着脚尖叫的姑娘们,一下子都笑了起来。
    辛甘也“噗嗤”笑,“你这个贱人。”
    郑翩然不怒反笑,仰头微笑着望她,“我就是这样的人,以后大概只会更严重,你不爱也不行,我这一生除非死,否则绝对不会放你离开。你是我的人,为我承受多少都是应该的,我对你就像对我自己一样。”
    辛甘一手被他牵着,一手扶着肚子,听着,低着头落下泪来。
    “唯有这一件事情,即便我这样自大,也还是要请求你的允许,”星空下的眸格外明亮专注,他热切甚至堪称深情的仰望着她,慢慢的开口请求道:“辛甘,我求你答应我,与我共度余生。我这一生所有的东西都是你的,我的命、我所有的感情,请你看在可以随时支配我去死的份上,陪在我身边直到死以及死后,可以吗?”
    这个世界上一切的誓约与明文条规,对郑翩然来说几乎毫无意义,他游戏人生,待别人以世俗之礼,唯独她不同,他待她,只以心。
    所以需得这男儿一跪,求得她相伴余生。
    晚风烈烈,他迎着风跪着,双眸明亮,期冀的等待着,她落着泪,长发被卷起,温柔的拂过他额角。
    流星如雨,从两人身后的夜空滑落。
    黑压压的人群屏气凝神,遥遥望着那屏幕上被风吹动的发与远处陨落天际的星。
    辛甘的眼泪珍珠一样一颗一颗掉下。
    良久良久。
    郑翩然跪着的那条腿有点僵了。
    窗边言峻兴奋的搓着下巴。
    C市家中陈遇白伸出食指,缓缓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
    楼下观众在临时导演辛辰的带动下,齐声起哄,喧闹之声直入云霄:“I DO!I DO!I DO!”
    画面上辛甘僵硬的动了动。
    “你到底答不答应?!”有人终于露出真面目,不耐催促。
    辛甘额上渗出薄薄一层汗,微动了动唇,却只逸出了一声痛吟。
    她当然很想答应,可是……
    他跪下的时候她的肚子就开始隐隐作疼了,因为十分极其的不愿意破坏这世上第一梦幻的夜景,她想立刻答应了他,提前谢幕,可是这家伙的求婚词太长、太贱、太感人了,一句又一句,她没能找到契机打断,直到下身的坠疼实在不妙,腿上又感到热热的下来……
    “翩然……”她微弱的低呼出声。
    郑翩然又惊又怒:“你……”
    她扶着他肩头,一手捧着巨大的肚子,人控制不住的无力向下滑去,“翩然,我好像要生了……”
    一时万籁无声。
    底下的观众们愣在当场,翩翩与摄影师愣在当场,辛辰、言太子全都愣在当场,连现场演奏的小乐队都停下了。
    陈遇白在视频那头,难得的大笑出声。
    郑翩然这一刻的神色之复杂之诡异之精彩,简直可以载入史册。
    只见他立即站了起来,因为跪的太久,站起来拥住她时不小心一个趔趄,还撞翻了一旁的天文望远镜,将已痛极闭目的辛甘打横抱起,他扭头大声下命令:“去医院!”
    辛甘在他臂弯里,揪着他大衣的纽扣,隐忍的痛叫了一声。
    “别怕……没事的。”他安抚道,一转脸声音却陡然凌厉起来:“电梯在几楼?立刻开上来!”他抱起人抬腿就走。
    “电梯……在底楼……被锁住了……”郑翩翩都快跪下大哭了,瑟瑟抖着颤声答大哥:“辛辰说小辛姐要是不答应的话,咱们就不让她下楼,所以……”
    所以现在电梯离他们还有一百多楼。
    郑翩然脚下一个踉跄,顿时那眼神就像要当场把堂妹从这天台扔下去。
    “辛辰!!!”
    底下躁动人群里,小辛辰正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飞奔着冲向大厦操控室,途中耳麦里传来震天动地的怒吼声,她一个激灵差点摔的飞出去,叫苦不迭的摘了耳麦,连滚带爬的开电梯去了……
    史上第一大手笔的求婚,是以男女主双双被送医院闭幕的,女主去生孩子,男主……男主是因为双手手臂承重过大且过久,肌肉严重拉伤……


37、第三十七章

  医院产房外的走廊宽阔幽长,顶上的灯光柔和,粉色墙壁上挂着色调温馨的画,可惜这些对此刻的压抑气氛毫无帮助。
  墙边的长凳上坐满了各科的医生护士,都是被招来随时待命的,不约而同的沉默着等待,有几个不时抬头悄悄望一眼——那个高大的男人,就立在产房门前,背对着他们,沉稳的背影散发着强势而冷厉的不安。随着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迟迟没有人推门出来报喜,气压已经低的呼吸都不畅了。
  忽然那门被推开。
  孙医生边解口罩边从里面出来,郑翩然上前一步却脚一软,站定深吸了口气,才开口问道:“她怎么样了?”
  翩翩和雅琪立刻围了上来,七嘴八舌的问:“生出来没有?!”
  “是男孩子还是女孩子啊?”
  “哪那么快啊?”孙医生摇头,“宫口才开了一指呢。”
  辛辰比了比自己的手指,摸不着头脑:“那……还要多久才能生完啊?”
  “等着吧,最少几个小时,一两天也有可能。”见三个小姑娘齐齐白了脸,孙医生又安慰:“她身体素质不错,孕期保养得也很好,胎儿的一切指标都正常,没有问题的。生孩子嘛都这样,你们不用大惊小怪的。”
  她话音还未落,郑翩然就已铁青了脸大步向前,推开门就要冲进去。
  翩怀连忙整个人从后扑上去拖住他,辛辰与翩翩,一边一个架住他两个手臂,雅琪张着双手挡在产房前。
  宋业航也来劝:“既然医生都说了没问题,你也别太着急了,你这样冲进去,里面医生手忙脚乱不说,反倒吓着小辛了。”
  郑翩然那表情,好像他正被油煎一样,被四个小的拦的死死,怒火滔天,偏偏无可奈何,犹如困兽,最后压低了嗓子不甘心的吼了句:“好端端的生什么孩子!”
  这……众人都是一脑袋黑线。
  **
  而辛甘此刻,正在安静的产房里迷迷糊糊躺着,她感觉到周围人影重重,不时有人过来温声劝慰,还喂她甜腻腻的巧克力或者温水。
  肚子一阵阵的绞痛,不知什么时候稍微清醒了些,虽然已经疼的没有力气了,耳边还是听到孙医生熟悉的嗓音,绘声绘色的说着外间的事,学到郑翩然那声低吼时,一屋子神经紧张的医生护士都笑了起来。
  辛甘竖起耳朵听她说完,虽然身上还是一阵冷一阵热的难过极了,心里却像被熨过了一样,温暖而平稳。她忽然就有些后悔,起先不该拒绝他陪同进来的——要是现在他正立在一边握着她的手,看着她这样浑身冷汗的挣扎,痛极又狼狈的样子,不知道他会怎样的跳脚发脾气呢?
  呵呵……
  这样想着那个叫郑翩然的男人,思维发散开来,越来越急促的疼痛也就不那么难熬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助产师沉稳而有节奏的“用力”口号声里,下身呼啦啦的一阵热流,然后她听到“啪”的一声清响,随即嘹亮的哭声震天动地的响起……辛甘顿时浑身轻松,筋疲力尽的软下身子,远远的听到孙医生又惊又喜的连声叫着:“生了生了!快去个人到外面报信!快去快去!再慢一会儿医院都要被他拆了!”
  辛甘想说等等、帮我带句话给他吧,可嘴唇刚动了动,人就控制不住的无力昏睡了过去。
  **
  她这一觉睡得天昏地暗,再醒过来时已经是第二天的夜晚了。
  沿墙壁的几盏暗灯开着,暖黄色的光线昏沉,她一睁开眼就看到窗前站着的人,背对着她望着外间的夜色,远处星光璀璨,他侧着脸只见唇线紧抿。
  “……翩然。”她声音微弱。
  那个背影难以掩饰的一僵,立即的转过身来,却在一半时顿了顿,然后面对她的时候,表情已经平静,甚至带了些许他平常的微不耐烦样子。
  “醒了。”郑翩然走过来,俯身拨走她脸颊上一缕汗湿的发,手上动作轻柔温和,语气却仍然平平:“你想不想吃点什么?”
  辛甘定定看着他,忽的笑靥如花,“还在生气吗?”
  郑翩然站直了身体,眼神刻意的压冷下去。
  “我也没料到会那个时候生嘛……”明明想软语讨好一番的,想起那场惊天动地的求婚,她就忍不住笑,“对了,我的求婚戒指呢?”
  还没到戴上戒指的步骤,就忍不住去生孩子了……
  他黑着脸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盒子,重重拍下,轻轻放到她手里。辛甘看那个盒子眼熟——他求婚前几日言峻来家里,她曾见言峻将这个小盒子给他。
  “是从那颗星星上弄下来的吗?”她在枕上歪了歪头,语气格外的讨好,“……天下无双呢!”
  郑翩然默默将戒指给她套上,虽然与他策划了这么多年的求婚相差甚远,但难得她真心实意的向他撒娇讨好,也不枉他大费周章,又欠下言峻这个天大人情。
  牵她戴着戒指的手指在唇边吻,郑翩然神色顿时温柔。
  “哈喽?”门被推开一点点,辛辰伸进来一个头,冲表姐眨眨眼睛,“你醒了哟,想不想见一见你新出炉的儿子呀?”
  辛甘急忙撑着要坐起来。
  郑翩然按着她肩不许,转头瞪了辛辰一眼,“把他抱过来。”
  他两手上还缠着绷带,辛辰心中有愧,吐了吐舌头没敢回嘴,推开门,她身后抱着孩子的雅琪与翩翩、翩怀两兄妹一拥而入。
  宋业航也来了,郑翩然与他说了几句话,眼睛却一直没停过瞄向床上的人。
  不让她坐起来,怎么还非要坐起来呢?
  那小子八斤多呢,抱这么久胳膊怎么吃得消!
  辛辰那个讨厌的疯丫头,一定要想办法快点把她嫁出去。
  ……
  宋业航微微的笑,瞧眼前人这副心不在焉的模样,哪里还是声名如雷的郑大总裁。
  “好了,我们先回去吧,小辛需要休息,你们几个这么闹腾她怎么休息得好啊?”把四个小的带了出去,他拍拍女婿肩膀,“我们明天再来。”
  郑翩然送人到门口,回来她还坐着,臂弯里躺着熟睡的婴儿,嘴巴里正吐泡泡。
  辛甘低着头看着他,极温柔的勾起了嘴角,笑容仿佛无声开放的莲花一般。
  他不由得轻了脚步,在床边坐下来。
  “翩然,”她温柔的贴着儿子的小脸,轻声说,“你给他取名字了吗?”
  “嗯。”男人极力的抑制将那小子从她怀里扯出来、换上自己的冲动。
  “叫什么啊?”她竟然还无比温柔的亲了那小子一口!
  “郑恒。”声音硬邦邦的。
  辛甘显然对这个名字的第一印象十分一般,皱了皱眉,迟疑思索状。
  于是郑翩然就更不爽了,清咳了一声,淡淡的提议道:“你不喜欢?那么换一个吧——郑讨厌、郑不应该来……”
  辛甘立即表示“郑恒”这个名字真是又好听又好记又寓意辽远深刻,再合适不过了!
  郑翩然勉勉强强的哼了声。
  辛甘松了口气,垂着眼睛心想:其实有些人啊,叫什么翩然呢?明明一点儿也不洒脱大度嘛!自己的儿子都这么计较,郑小气、郑不可理喻什么的,最适合他了!
  郑翩然哪里知道她此刻腹诽,她抱着孩子靠在自己怀里,低眉顺眼的,他心情渐渐就变好。空气里有些凉,他捂热了她手,将被子拉高些。
  屋子里很安静,她倚着他调整了一个舒适的姿势,抬眼平静而柔和的看了他一眼,缓而轻的笑了笑。
  她今天这么开心,一直笑,笑得实在好看。郑翩然伸出手,在她眉骨上轻划,然后是眼尾,失去红晕的脸颊,生产时候在剧痛中咬破的唇。
  遭了那么大的一场罪,却又是因他而起的,明明又怒又怨,心情却不知为何,就是坏不起来。
  有种酸酸甜甜的感觉在心尖上打着旋,酝的他竟然鼻头发酸。
  怀里的小小婴儿,扁了扁嘴,睡梦中也不忘和他老子作对,“哇”一声打破了这难得的温馨一刻。
  辛甘“喔喔喔”的轻声哄,手下轻拍,郑翩然拥着她冷眼看了会儿,叹了口气,俯身用脸颊贴了贴那团奶香味,蹭了蹭,迟疑却极温柔的亲了他一下。郑恒难得的给了他老子一个面子,渐渐的停下大哭,张着嘴继续呼呼的睡。
  “……真讨厌。”他无论如何压抑都仍显得温柔无比的嗓音,伏在她和孩子之间,沙哑的说。
  月子里不能哭,辛甘抬头将眼泪渗回去,哽咽着笑了一声:“像他爸爸啊!”
  郑翩然抬起头,拥过他们母子,浅浅在她眼角吻了一下,“好吧我承认。”
  如果像他妈妈的话,就一点儿也不讨厌了。
  说来这小子也算有福气的,能有万幸由他最心爱的人生下,再讨厌他也会对他很好很好。
  产后的女人据说会变笨哦?所以她才到现在还没有想到吧——“恒”字,是竖“辛”旁的呢。
  我心,永恒。



  番外 之 地狱
  
  衣香鬓影,灯光掠景,浮生若梦。
  
  郑家大宅,一楼大厅里舞会依旧热闹,方才辛甘那场大闹仿佛谁也不记得,郑安桐换了被泼湿的衣服,重又下楼来,谈笑自如的待客。
  
  陈伯从后面的小厨房出来,悄无声息的穿过大厅往楼上去,手里的托盘上面,一碗香葱细面热气袅袅。
  
  底下再怎样热闹,郑翩然卧室所在的三楼永远宁静的像远方的夜。
  
  “少爷。”陈伯轻了脚步,上前叩门,恭敬的轻声请示。
  
  只听房间里轻柔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接着年轻的男人亲自来开了门,并亲手端过他手上的面。
  
  若是其他人见这一幕一定昏倒过去,可惜郑翩然对辛甘破的例多如天上繁星,陈伯的惊讶表情早已经用光了。
  
  “舞会开始前,拦截了给郑先生一份文件,已经摆在您桌上了。检测的机构已经查证到,也已经派了一队人,正过去打点。”低声说完这些,陈伯垂着眼退了下去。
  
  郑翩然静了静,轻轻关上门,转身回到卧室大床旁,借着窗外星光看去,床上的人正睡的一无知觉。
  
  黝黑的长发泄了一枕,黑发映衬着柔白的肌,巴掌大的脸上一丝瑕疵都无,纯黑与柔白显得那红唇越发活色生香,在他惯睡的白色被褥间,红颜黑发躺着,安静而耀目。
  
  他轻轻握了她手,抚上自己微微发着热的左脸颊,忽无声的笑了起来。
  
  胆子越来越大了,借酒强他不成,竟甩手就给了他一巴掌,又快又重。
  
  起先在楼下时,就该再忍一忍,那么快出手救她干什么?不知道天高地厚的丫头,吓吓她才好呢。
  
  睡着的人仿佛在梦里也感觉到了他灼热的视线,皱眉歪了歪头,手从他手里抽出来,翻了个身背对着他。
  
  那条嫩黄色的小礼服前面看去中规中矩,谁知后面只有几根细细带子,聊胜于无的挂着,她那一整片雪白的背,在这嫩嫩的颜色下更显冰雪一般。
  
  “喂!”他勒令自己不能再看下去了,不自然的移开目光,连声音都暗哑了几分:“醒一醒!”
  
  辛甘不堪其扰,砸过来一个枕头,他顾全着手里的面,不偏不倚被迎面砸中,气的皱眉,一伸手连被子带人揪起来,没好气的吼她:“吃点东西再睡!”空腹喝了那么多酒,放她不管,第二天早起又要不舒服。
  
  辛甘了解这家伙有多强势,躲不过去,哭丧着脸撑起身,半闭着眼睛,就着他手喝了一口面汤,他又威逼利诱,总算多喝了几口。只是她这姿势撑的曲线毕露,抹胸礼服下露出了大半玲珑酥胸,看得那端面碗的人眸色直直暗下去。
  
  替她掖好被子,拍着她陪了一会儿,明知道该立刻回书房去的,他却在黑暗里坐了很久。
  
  极安静极安静的夜晚,只有她轻轻浅浅的呼吸声,像袅袅不去的烟,又如有实质,绕着他心渐渐成茧,气都透不过来。
  
  他的眼神在无人能见的黑暗中燃烧、冰冷、犹疑、徘徊、痛苦、挣扎……
  
  辛甘不知梦到了什么,呜咽了一声,惊得他背上渗出一层冷汗。
  
  俯身在她眼睛上亲了亲,郑翩然终于起身去了书房。
  
  **
  
  那个黄色的文件袋在书桌上静静等着他。
  
  这几年她越闹越不像话,他尽管再三克制,奈何关心则乱,好几次露了马脚,叔叔恐怕早就不相信他以前那番兄妹天性的说辞了。不过没想到动作这么快,要不是他早有布置,这份东西已经越过他到了叔叔面前了。
  
  修长的指抚在厚厚的文件袋上,郑翩然嘴角弯了一个凉薄的弧度,又缓缓收了回来。
  
  有什么好打开看的呢?
  
  是或者否,他的爱都收不回来了,那些无尽的、浓烈的、至死方休的爱,是他一生全部所有,无论她与他是否亲生兄妹,那些爱给了她,除非他死,否则就再要不回来。
  
  她已经是他的命了。
  
  夜沉如水。
  
  郑翩然丢开文件袋,愉快的笑了起来。
  
  **
  
  回到她身边的步伐那样轻松,他扬手掀了她身上的被子,睡梦中的人不耐烦的一蹬腿,他偏头躲过,将细巧匀称的小腿捏在了掌中。
  
  辛甘有些醒,迷迷糊糊的回头睁眼看他,不解而毫无防备。
  
  他一笑,将那白嫩长腿缠上自己的腰,揉身压住了她,一面情浓意切的深深吻,一面滚烫的掌往她身下游去。
  
  辛甘被他这突如其来的欲火焚身惊呆了,一时任他肆意妄为,直到被剥的像初生一般压在身下,他硬邦邦的抵了上来,她才回过神来,慌乱迷惘之中叫出了小时候才肯称呼他的两个字:“……哥哥?!”
  
  郑翩然吮着她颈间,“嗯”了声,只觉更是情欲大动,往下往他觊觎了多时的两捧玉雪而去,大口大口的吞咽,充满情欲的揉捏。
  
  他积郁多年的情欲一朝释放,势如燎原,辛甘嫩生生的“嘤”了一声,整个身子都热了起来,被他覆住,一寸不留的亲吻过去,犹如膜拜一般,她如陷云端,却不知郑翩然从此万劫不复。
  
  “辛甘,记住这一天……我下地狱的这一天。”
  
  一阵火热的摩擦、稀里糊涂的刺痛,与他低喃的这句话,结束了辛甘的少女时代。
  
  那之后的许多年里,他们有过无数次美满激烈的情事,这最初的开始,两个人都再也没有提起过,但夜深人静厮守或者背对之时,各自默默想起,郑翩然觉得一生一场豪赌不过如此,辛甘却只记得雾蒙蒙的抵死缠绵。
  
  大概是这时温凉的夜被炙热的情染的起了雾,辛甘张大了眼睛也看不清这夜色,感觉自己被拆了重装上一样,动弹不得。身下的男人喘息已定,心满意足的啃着她肩头,一只手伸在被子下面,正摩挲着她刚刚承受过他的地方。
  
  她趴在他胸上,听着他沉稳有力的心跳声,一时之间很费力才能想起这是郑翩然,是十多年来与她针锋相对却又事事为她收拾摊子的郑翩然。
  
  他们之间值得纠结的爱恨有那么多,此刻她怎么竟只觉得安宁呢?
  
  “辛甘……辛甘?”他叫她,一声声,无比温柔,从未有过的温柔,辛甘困极了,也不愿意搭理他,他竟然也不发脾气,搂着她耳鬓厮磨,没有再碰她,但也一夜没有消停,辛甘觉得奇怪,这事压根也不怎么舒服啊,真的就有这么欢喜吗?
  
  她当然不知道有人终于将自己堕入无边地狱,虽从此无法再得到救赎,但他一生所愿已得偿,如何能不欢喜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