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05-10

郑媛: 婚约 下


   第1章
   晚膳刚用毕,静夜里,院子传来阵阵花香袭人。
  心蝶端了一碗茶到前厅,见主子坐在堂前发呆,她不敢打扰,悄悄把茶碗搁在小几上。
  “格格,贵妃娘娘往您这儿来了。”外头一名小太监,忽然奔进来报讯。
  若兰认出那是顺福公公身边的太监。
  “贵妃娘娘来了?”心蝶张大眼睛,她想不通,贵妃娘娘为什么会到这里。
  “是呀,这会儿娘娘就快到这屋子了。”太监道,他是顺福公公先遣来报讯的。
  太监才刚回完话,只见顺福公公已来到屋外候着,而佟贵妃正要走进屋子。
  那太监一见到贵妃娘娘,便垂着头走了出去。
  “十格儿!”佟贵妃已经走入屋内。
  “娘娘?”若兰有些错愕。
  “我说来就来,一阵风似的,你不介意吧?”佟贵妃笑吟吟地走上前。
  “怎么会,”若兰忙起身让坐。“若兰高兴都来不及了。”她由衷地道。不知为何,见到佟贵妃她沉重的心情突然松弛许多。
  自钮祜禄氏死后,那统御三宫六院的正主儿也跟着改朝换代,佟佳氏册封为贵妃时,人人都猜想皇上不久后,即将册立贵妃为后,谁知至此后位竟虚悬数年,看来皇上像是不打算再立后了!可饶是如此,这位佟贵妃总摄六宫内政,地位等同中宫。皇上之所以如此喜爱这位皇贵妃的理由无他,因为佟贵妃的温柔解语以及聪慧识大体,常能为皇帝纡解烦忧,让皇上对她又敬又爱。
  “真的吗?你这孩子真能哄我开心。”听见这话,佟贵妃温柔地微笑。
  从第一回见面起,她便打从心眼底喜欢这孩子。
  “这是真心话,不是哄您开心。”若兰答的很认真。
  “当真吗?那么这‘真心话’让人听着真高兴。”佟贵妃笑道。
  “心蝶,给娘娘奉茶。”若兰垂下眼,回头嘱咐心蝶。
  她虽然喜欢佟贵妃,但自小长在封闭的宫闱因不得势而孤独寂寞,因此面对贵妃娘娘无端的慈爱,她竟不知道该如何表达亲近之意。
  心蝶急忙跑进屋内准备热茶与点心,奉完茶后心蝶悄悄退下。
  “皇上已经指了婚,等回京后咱们就要亲上加亲了。”见丫头离去后,佟贵妃热情地握着若兰的手亲热地道。
  贵妃娘娘这话虽然温柔贴心,可却仿佛一根小小的尖刺儿,涩涩地扎进若兰的心窝里。
  见若兰沉默,佟贵妃脸上的笑容转为关心。“怎么了?你有心事吗?”顿了顿,佟贵妃对若兰道:“往后我就叫你兰儿,你介意吗?”
  若兰摇头,对贵妃娘娘微笑,然而她勉强的笑容一闪即逝。
  佟贵妃凝望若兰片刻,才试探地问:“兰儿,你心底担心什么?是否愿意跟我说说?”
  她仍然沉默。
  “怎么,你对我见外吗?”佟贵妃问。
  “不是。”若兰急忙摇头。“贵妃娘娘待若兰太好了,好到让若兰觉得受之有愧。”
  “受之有愧?”佟贵妃皱起眉头。
  “娘娘待若兰好,若兰心底好感激,可是娘娘的盛意若兰不敢接受,也承受不起。”若兰站起来,走到窗前然后停下,凝望窗外的香花。她苍白的侧颜,在皎洁的月光映照下,如同遗世绝俗的白玉。“若兰不是不知轻重的人,更明白自己的斤两。明知娘娘的心地善良,可若兰绝不敢因娘娘待人的好,就狂妄地以为能高攀爵爷。如果可以自己决定,若兰一定不敢答应皇阿玛的命令跟娘娘结这门亲家。”她幽幽道出原委。
  佟贵妃愣了片刻才回神。“你这孩子,你在说什么呢?”佟贵妃怜惜地叹了口气。“什么是高攀?你可知道自己是个‘皇格格’,要当真计较起来,其实是我跟策儿高攀了你!”
  若兰摇头淡淡笑开。“娘娘,若兰只有‘身分’,可您与爵爷有的是荣宠,这是再明白不过的分别与等第。”
  若兰这番话,让佟贵妃无话可说。
  “难道,你并不期待嫁给策儿?”过了半晌,佟贵妃问。
  若兰没有回答,心头异常沉重。
  佟贵妃眸光温柔。“你以为,我到这儿来见你,只因为皇上指了婚?”
  她转身,凝望雍容华贵的佟贵妃。“娘娘一向心地善良,这是可想而知的。”
  “你错了。”贵妃却摇头。
  错了?若兰不明白。
  “我不为任何事来。”佟贵妃接下道:“我来只想告诉你,我打从心眼底关心你,希望你开开心心的别老是锁着眉头,徒伤自个儿的身子。事实上,早先我约你上烟雨楼就不为什么,只因感到咱们投缘,我喜欢你罢了!”
  许是这孩子眼匠眉稍的哀愁让她不忍,因此触动了她的情感,以及狂热的母爱。策儿便时常笑她,这一股“母爱”已经过度泛滥。但她明白,这一切只因她过去曾经拥有、失去过一个“女儿”,到了这把年纪才会难以控制的将一股亲情,投射在这些孩子——甚至是十格格身上。
  佟贵妃的话,让若兰愣住了。
  从来没有人对她说出如此贴心的话,而现下这番话,竟发自仅只数面之缘的贵妃口中。
  佟贵妃走到若兰身边,仿佛母女间私下谈心一般温柔地问若兰:“我听你的语气,似乎不赞成这桩婚事?”
  “我……”感受到贵妃娘娘的关怀,若兰心软了,再也不能将贵妃的好意拒于心门外。“若兰没有赞成或反对的理由,但这件婚事并不合理。爵爷……没有理由选上我成为他的妻子。”她坦诚地道。
  虽然仍然没说出,她如此怀疑真正的原因。但她承诺过不说,就不会开口说出爵爷的秘密。
  “孩子,你的顾虑我明白。可天底下的事,总不可能每一桩都合乎情理。”贵妃对若兰微笑。“策儿是我的养子,我自认比谁都了解他。但孩子大了,他成了一个男人,便多了为娘的也不明白的心思。”
  若兰听着,却难以完全理解。
  “你不懂,是吗?”佟贵妃笑开颜。“某些事,就跟做人一样眼下总觉得难以释怀,非得等到一把年纪才懂得圆融。那么,但求问心无愧,顺其自然又何必自寻烦恼?”
  “娘娘?您认为我在自寻烦恼?”她沉思着,眉宇间填满忧虑。
  “事情来了,多琢磨几遍倒也不是坏事。”贵妃细瞧若兰的反应,语带玄机地道:“只是现下这情况,远不是你所能改变的!既然不能改变,那么何不顺其自然接受老天爷指引,踏踏实实地走上一回?我相信,聪明如你,一点就透。”
  娘娘的话,若兰当然听懂了。
  她在鼓励自己,要勇于接受命运,甚至以积极的态度改造自己的命运。
  “策儿是一个真正的男人,他想要一个女人,绝对没有任何人能阻止她。同样的,他不要一个女人,也绝对没有任何人能够勉强他。我说的已经再清楚不过了,你肯定已经听明白。”佟贵妃接下道:“就算你对策儿没信心,也别对自个儿失去自信。或者你还没发现自己的长处,而策儿却看见了!好像我,不就第一眼便喜欢你了?”
  佟贵妃这番话,让若兰忽然想起昨日她见策凌时,他对自己说的话——
  你倔强的模样,对我而言更具有十足的挑战性。
  一抹红云,骤然抹上她苍白的脸颊。
  佟贵妃像识穿了什么,笑吟吟地鼓励她:“既然知道皇命不能违背,那么就接受它吧!皇上的旨意是不能更改的,但命运却可以修正。你还年轻,人生道路还长得很,与其逃避抗拒,何不把心底的牵挂给放空,先试着接受既定的命运,然后运用智慧与耐心,扭转命运让你不满意的那部分?”以过来人的身分,佟贵妃敛下笑容语重心长地做结语。
  这是佟贵妃生活在宫中大半辈子的心得。她并非天生宿命,而是环境教导她逐渐成熟,才能慢慢接受命运并且扭转自我的执着,运用智慧进而回头去改变命运,而非一味逃避或者以漠视、忿怒来对抗她所身处的“现实”,因此痛苦一生。
  贵妃娘娘的话,如同鸣钟,在若兰心中回荡……
  她的额娘性格与佟贵妃截然不同。额娘在痛苦中仍然执着,并且逃避令她痛苦的根源,坚决相信她的痛苦足环境以及周遭人事物所造成的,然而人生在世,环境岂能尽皆顺如人意?不能先改变自己,执着的性格就因此注定悲情的一生!
  如同她,她的命运也面临了一个重大的转捩点。
  指婚之事,像是直到现在才突然在她心中成为一桩“事实”!而这“事实”开始在她心头酝酿发酵……
  若兰屏息着。
  佟贵妃的话,让若兰不得不正视。
  从现在开始,她已经有了一名被指定的“丈夫”。而她的命运此刻已注定将与她的“丈夫”牢牢牵连在一起……
  直到生命最后一刻。
   *  *
   “好了,这段路有顺福陪我,你脚伤还没全好快回去歇着吧!”佟贵妃告辞后,若兰坚持送贵妃娘娘一段路。
  这位慈祥美丽的长辈,今夜所给予她的是最珍贵无价的礼物。
  “娘娘,那么我回去了,您保重。”若兰告辞。
  “十格儿,”佟贵妃柔声唤住她。“心底放开些,别净忧虑那些未来还未发生的事,明白吗?”
  “若兰明白。”月光下,若兰露出笑意。
  佟贵妃这才安心离去。
  待贵妃离开后,若兰才转身踏上小径。这段路离她住的屋子不远,贵妃只肯让她送到前庭,稍后穿过小径就能回到住处,因此心蝶没跟上来。
  然而若兰并没有返回自己住的小屋,却是直接朝书屋的方向而去。
  若兰知道皇阿玛既然为自己指婚,就一定会想起额娘,而皇阿玛还愿意为她做主,心底对她与额娘并非完全无情。
  如果她不在这个时候去见皇阿玛,只怕额娘从今以后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若兰明白,佟贵妃所说的“命运”也需要机会,而额娘是最需要机会的女人。
  六宫粉党三千,以色事主,恩宠眷顾不可能维持一生一世。
  回到京城后她会进一步说服额娘,以慈爱与感恩看待不可逆转的环境,为人处事尽可能柔软,以慈悲智慧扭转命运获得清凉,唯有如此才能化解额娘长期以来的痛苦,也才能赢得尊重。
  如同佟贵妃,若兰相信,她能得到皇阿玛的尊敬与宠爱,心思反倒不像额娘只系在皇阿玛一人身上,即使明知与众多女子共事一夫,然而她恒常笑容可掬,关爱宫中事事物物、亲爱家人,她把痛苫与烦恼的那扇门合上关起,不苦苦执着皇阿玛“对不起”她的地方……
  夜里小径寂寥,只有几个宫人在园子里四处走动为主子们奔波,若兰慢慢走在小径上,思索着一些难解的道理,听完贵妃娘娘的话后,她仿佛豁然开朗了。
  若兰一面想着贵妃娘娘的话,才刚走到书屋附近,就被守在这儿的公公挡驾。
  “我想见皇阿玛一面,请公公入内代为通报。”她客客气气地请托,并且把身上仅有的银子全塞进那个太监手里。
  那公公掂了掂银两的份量。“这个恐怕不成呀!皇上批摺子的时候,最忌讳人打扰——”
  “公公,如果您愿意行个方便,回京后我必定再重重答谢您!”若兰承诺,尽管她与额娘没剩多少银子,然而她一定得见到皇阿玛一面。
  “好吧!请格格在这儿等着。”那公公犹豫片刻才勉为其难地点头同意。
  这太监肯同意倒不是看上那区区一点银两,而是听说十格格近日已经指婚给策凌爵爷。十格格不算什么,然而爵爷可万万得罪不起!
  不过,他可没傻得打算真去通报!
  宫里所有的人全都知道,这十格格和她的额娘根本不讨皇上的欢心,他要是真呆的跑到皇上跟前去禀报,万一惹得皇上不高兴,说不准他的人头就落了地!
  那太监想定了就一脸施恩似地,抬着下巴走进通向书屋的小径,留下若兰等着。
  若兰知道公公不会快去快回,然而她也没料到,这一等就是半个时辰。
  她脚上的伤口还没全好,站了这么久伤口早就已经裂开,然而她忍着痛,耐心地等待公公回来。
  直至一个时辰过去,刚才那名太监终于回到小径,他见到若兰还等在这里,表情略显惊讶。
  “公公,皇阿玛肯见我了吗?”若兰急切地问他,怀抱着希望。
  “呀?这个……”那太监咽了口口水,眼珠子滴溜转着。
  “怎么了?我还需要再等吗?”她充满耐心地微笑。“没关系,等多久都无所谓,只要皇阿玛愿意见我——”
  “刚才我不是已经说过,皇上批摺子的时候不见人!”太监撇起嘴。
  他根本没回报皇上!本来以为让这格格等上一个时辰,她没耐性自然会走人,想不到她竟能耐着性子耗上!
  “我可以等皇阿玛他批完摺子——”
  “我说别等啦!”太监不耐烦起来。“您再等还是一样!皇上不见人我可不敢给您通报去,免得上头怪罪下来,我当奴才的可要吃不了兜着走!”
  若兰终算听明白太监的意思。“你刚才明明答应替我通报。”她收起笑容,严肃地问。
  太监搭着眼皮要笑不笑地道:“刚才是刚才,现在是现在!虽说您是主子咱们只是奴才,可主子也不能强人所难的,您说是不?”
  “你——”
  “欺,我说格格,您也甭怪我!我大宝向来看上头的眼色办事,您要有本事就买通了敬事房总管,那就不必求到我头上来了!”
  若兰的手在发抖。
  也许因为佟贵妃太好太美,她竟然忘了人性也有低劣自私的阴暗面。
  “喏,这是您方才给的银子。”太监冷笑一声,然后从怀里掏出几颗碎银两往若兰面前一推。“我这就如数还给您,这样您也不必怨我了,是吧?”这颗碎银他压根儿不瞧在眼底!
  “你不愿意通报皇阿玛,为什么让我等半个时辰?”她问。
  太监哼了一声。“您愿意等,咱们做奴才有什么法子?”
  见若兰没他的法子,那太监哼笑两声,嘴脸势利。随后他手掌一摊,几颗碎银子就从这刁奴手上滑落,掉到地上。
  那蔑视的态度,摆明了刁奴欺主!
  若兰气得浑身颤抖。
  然而他没得意太久,后方林子里忽然出现的人影,一时间吓得他变了脸。
  策凌身后跟着一名公公,早已来到附近,若兰与太监两人之间的对话,策凌听得一清二楚。
  “爵、爵爷!”爵爷后面跟的那个李公公正不怀好意地瞪着自己,太监大宝吓得退了数步。
  “你是哪个总管底下的人?”策凌冷着脸问话。
  “禀……禀爵爷,奴才是……是瑞福公公的人。”大宝脸色发青,只差没吓得尿裤子。
  “李公公,立刻把这个刁奴押走,捆绑了就送交给瑞福总管!记得,把刚才他与十格格的对话复诵一遍给总管,我倒想看看总管会如何处置!”策凌寒声嘱咐。
  “是。”
  李公公还没动手抓人,大宝的膝盖一软“咚”地一声就跪了下去。“爵爷饶命呀!求求您别把我交给总管,您让奴才做什么奴才都愿意!”
  尽管大宝已经跪下,李公公仍然毫不留情地拽住他,力气大得一掌就能把人给掐死。“刁奴!胆敢犯上,死一百次都不可惜!”李公公面无表情地撂话。
  人不可貌相,李公公是策凌手下的死亡,早年自关外跟随小台吉进宫,一向忠心耿耿随伺左右算是策凌的家仆。
  “奴才、奴才这就给格格磕头、磕一百个响头!”大宝赖着跪在地上,就是不肯起来,只管给若兰猛磕响头。
  若兰退到一旁。“算了。”神色冷淡。
  这一幕实在可笑而且荒谬。
  一名素昧平生的奴才,因为自私愚昧而对她怀恨轻视,尽管这不是头一遭也不会是最后一回。
  “不能算了,”策凌的眼色很冷。“让他吞下地上的银子,再把人架走!”他若无其事地下令。
  那刁奴太监顿时瞪大了眼睛,双眼满怀恐惧。
  若兰回眸凝视策凌——
  这么做就会是一条人命,这名公公虽然折辱自己,然而她并没有恨他到要置之于死地……
  “真的算了,我不在乎。”她严肃地对策凌道。
  他却对她咧开嘴,轻描淡写道出三个字:“我在乎。”
  然后他回头,冷冷地命令:“让他吞下!”
  “格、格格。救命呀!”欺主的刁奴,最后要求救命的却是被自己所欺的主了。
  “不要这么做!”情急下,她对他说:“算我求你!”
  策凌挑起眉。“住手。”慢条斯理下令。“你求我?”他问,英俊的脸含笑,饶富兴味。
  “是,我求你,因为人命比尊严值钱。”她回答。
  策凌盯着她的脸,研究半晌。“把人架走!”然后他命令。
  李公公听命行事,一掌劈昏还在求饶的大宝,然后拖着人走开。
  “要不是我出门找皇额娘,见到这幕,不然连奴才都能欺负你!”他沉下脸,不太高兴。
  “谢谢你替我出气。”若兰幽幽地道。
  然而,她还是没见到皇阿玛。
  “你肚量大,奴才们只会当软柿子捏。”
  “那么我能如何?我拿什么跟他们计较?”她低叹。
  “一个名分还不够?”
  名分?她抬眼望他,不明所以。
  他凝望她,低嗄地问:“别忘了,你是策凌爵爷的未婚妻子,难道我还不够格成为你的靠山?”
  若兰别开脸。“前夜我说过,我不能违背皇阿玛的意志,取消这项婚约。”
  他僵住。“所以?”
  “所以,我决定面对命运,接受即将成为一名‘妻子’的事实。”她不自在地低喃。
  “妻子?”他眸光深沉。“你做好为人妻的准备了?”
  若兰屏息地回答:“为人妻子该做什么准备,我不懂,只能慢慢学习。我只知道刚才我见过贵妃娘娘,娘娘开导了我许多话,让我清楚未来该如何自处。”这一刻,她是真心诚意地告白。
  策凌的神色,蓦然浮现几许若兰未察觉的阴沉。
  两人之间忽然陷入沉默,夜色来临,凉风从林梢上吹下来,树叶发出一阵轻微的沙沙声……
  “我还没谢谢你。”片刻后她迟疑地说。
  “谢什么?”
  “谢谢你……刚才帮我解围。”她道。
  他低笑。“亏你还是皇格格,连治人都不会?你这皇格格难道是做假的?”
  “人贵自重,而后人敬之。”她也有原则。
  “迂腐,难怪刁奴骑到你头上去!”他嗤之以鼻。
  她不再争辩,片刻后才轻声道:“其实,我相信这世上会有公道。”
  他再度嗤笑,这回更大声。
  “你不信?”
  “我凭什么信?”他愤世嫉俗。
  “那个太监不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
  他皱眉代表疑惑。
  “就是你呀。”她对着他,青涩地微笑。“你不是已经帮我出一口气了?”低垂星眸,她仍然不敢真真切切地凝望他。
  然而若兰并不明白,她低垂的双眸,平添了一丝娇柔的媚态。
  策凌瞪着她,半天下吭气,喉咙里像忽然被一块硬核哽住似的。
  见他不语,她尴尬地笑着。“再过些日子,回到京城后这个‘你’字就要改口了。我想,到时咱们都会不习惯吧?”
  “女儿家嫁人后,不习惯的事还很多。”策凌粗声道,抛开胸中陡然升起的一股罪恶感——
  他对自己的“妻子”有欲望,是天经地义的事,不需要因此而对他所爱的女人产生愧疚——更何况,是颐静背叛两人的誓言在先!
  若兰瞪着小径上的泥上,她觉得自己快要不能喘气……
  听着他粗嗄的声音,在这样的月色下,若兰又想起两人在沙洲上共同度过的那一夜。
  迷迷蒙蒙地,她心窝上升起一股不真切的迷离,回想起那一夜两人曾经紧紧地搂抱对方,借以取暖……
  见到她脸颊上泛起的迷人红晕,策凌的脸色更显阴沉。
  他同样回想起那一夜在营火边上,透过熊熊火光,在那条根本完全失去遮掩功能的单薄褂子下,她诱人的玲珑曲线,以及“那一夜”亲眼所见,那一身白皙光洁的肌肤……
  当然,还是闺女的她绝不可能知道,彼时与当下,他心中所想的事。
  “很晚了,我送你回屋里。”他皱起浓眉,想撇去那躁郁的感觉。
  “嗯。”若兰轻声低叹。
  不知道为什么,此时此刻的意境教她着迷,她竟不想离开这里。直到策凌走近她身边,因为距离太近若兰慌忙后退数步,却又因退得太急险些滑倒。
  “小心!”他伸手扶住她,难以避免的肌肤相亲。
  “我没事。”她喃喃道。
  他牢牢抓住她,一时间竟然难以放手。只因陌生的触感让他困惑,与颐静结实丰满的肉体不同的是,她的触感几近于绵软,就像一滩水,滑润而柔弱,仿佛只要他稍一用力就会弄坏她。
  “我、我没事了。”若兰喘着气重复一遍,胸口剧烈地起伏着。
  他握住她的手腕,力气稍嫌强悍了些。
  “真的没事?”策凌问。
  她点头。
  他才松手,若兰就发现脚上的伤口传来一股湿意以及痛楚
  “怎么了?”见到她秀眉紧蹙,他粗声问。
  “没事。”她微笑,却脸色苍白。
  策凌皱起眉,然后他蹲下身握住她的脚踝——
  若兰倒抽一口气。
  在她还来不及反应之前,策凌已经迅速脱下她的鞋袜。
  若兰屏住气,一脚被悬空握住,为了站稳她只好将手搭在策凌魁梧的肩膀上,然后安静地等待他开口,没有阻止或抗拒,沉默中她只感觉到自己的双颊火热……
  因为这个男人即将是她的“丈夫”。
  她开始试着接受,过去她以为自己永远不会习惯的一切。
  “伤口恶化,又出血了。”他皱起眉头,粗糙的手掌似不经意地擦过她细腻柔滑的足心。
  若兰瑟缩了一下,当她颤栗时,双手不由自主地抓紧策凌厚实的肩头。静夜中,忽然传来男人粗犷的喘息声,然后是一下绵长的呼气声。
  “看来,我必须背你回去。”他低哑地道,似乎感应到两人间莫名的紧张与相互牵引,他看她的眼神深邃如两泓幽潭。
  若兰咬着唇,避开他燃烧着黑色火焰的眸光。“我可以试试看……也许我能自己走回去。”她道。
  “倘若再伤到,我保证你三个月下不了床。”他粗声警告,不等若兰回应已经动手将她抱起。
  她低呼一声。
  策凌的大手已经握住她的腰肢,并且暧昧地抱住包裹在衣物下紧俏的臀部。
  她没看见的是,这瞬间他眸中闪过一道复杂的欲色。
  “你的脚必须立刻上药。”
  若兰喘了口气。“可是——”
  “别乱动,要是摔下来我可不负责。”他低笑。
  在沙洲那一夜,他早已知道她拥有让男人垂涎的身子,却不料尝到这馥郁芬芳的柔软,一时间他竟不能撂开手。
  闷着头,若兰果真不敢乱动却浑身僵硬,因为那暧昧的大掌不时“不经意”地触及她的小腹……
  若兰涨红了小脸。
  策凌就这样抱着她,过后她只记得……
   第2章
   若兰没想到爵爷会把她带回他的住处。
  “你的伤口必须上药。”
  瞥一眼她迟疑的脸色,他简单解释。
  “太麻烦你了,你可以送我回去,我自己就可以。”
  策凌提着药箱走到她面前捉住她的脚踝,若兰没说完的话哽在喉咙中。
  “送你回去我还是要回来,绕一大圈岂不是更‘麻烦’我?干脆把你扛到我的住处,是最省事的方法。”他嗄声解释。
  “但是……”她欲言又止。
  “但是什么?”
  她没立刻回答。
  “你怕被人瞧见?”见到她白皙的脸蛋透出红痕,他咧开嘴。“怕什么?反正回到京城后,你就是我的妻子。”撩起她的裙角,他握住那只白皙的脚踝。
  若兰倒抽一口气,红痕在她的脸颊上扩散成了一片红云。
  然而策凌看到那道撕裂的伤口,眉头再度皱起来。“真该让那该死的太监吞下银子。”他喃喃咒骂。
  然后他打开药箱,开始涂药。
  他先止血,然后擦洗,最后再小心翼翼地把膏药均匀涂抹在伤口上,动作轻柔细腻。
  若兰从头到尾屏息着,直到他终于料理好她脚上的伤口。
  “应该没事了,不过暂时不能再走路,倘若伤口再一次裂开,下回就没这么幸运了。”他警告。
  若兰缩回脚,装做若无其事地拉整裙角……
  “我该回去了,否则心蝶会担心。”她准备穿回鞋袜。
  “刚才我说的话你大概没听进耳里!”
  他的声音听起来不太高兴。若兰手还没碰到自个儿的鞋袜,策凌已经将其收走。
  “我已经说过,你暂时不能走路,所以,哪儿也不许去。”他道。
  “但是我得回去。”她眼睁睁看着他拿走她的鞋子和袜子。
  “一定得回去?”
  她点头。
  他二话不说,走到她身边动手欲抱起她——
  “你做什么?”
  “你既然想回去,我这就抱你回去。”
  “我可以自个儿走路。”
  他沉下脸。“我再说第三遍,不许走路。”
  “可是——”
  “你还有一条路可选。”
  她眨着眼,狐疑地凝望他可议的英俊笑脸。
  “就是留下来,在我这儿过一夜。”他道。
  她犹豫起来。
  她并不是真的如他批评过的那么迂腐,然而无端留在一个男人房中过夜,仍然令她深觉不安,即使这个“男人”是她的未婚夫。
  “反正夜已经深,这个时候你再从我屋里走出去,宫里那些闲人的议论可能会更不中听。”他说服她。
  若兰知道,他说的是事实。
  “但是我一夜不回去,心蝶一定会担心。”
  “我可以派人代你送讯回去。”
  他的提议已是最妥当的安排。
  但若兰仍然犹豫……
  她只感到,与他共处一室,有股异乎寻常的惊慌,在她胸口失措着。
  策凌定定地凝望她,似乎在等待她的回答。然而他的凝望深邃得仿佛有一股强大力量,从他专注的眼神中射出,将她团团围困住。
  “皇阿玛虽然指婚,但我还未出阁,留在这里过夜并不妥当。”若兰终于不定决心,拒绝他的提议。
  矜持与挣扎交相辗过她心头,成为千变万化的周折,凝聚在她昀动不安的眼神中,流转出一道道美丽动人的光华。
  策凌的眸光深沉起来。
  干燥的焚风穿梭引流在两人之间,让人心头莫名地燥热……
  “如果你坚持,我就送你回去。”半晌后,他沙哑地开口。
  然后他温柔地抱起她,在她还来不及开口拒绝之前。
  “不许走路,只有这点,我绝对坚持。”他低柔并且坚定如山地道。
  这一刻,若兰心头仿佛被无数道暖流拂过……
  在他抱着她走回住处这段路上,若兰脑海一片空白……
  那惊惶失措的不是情绪,而是她紊乱的呼息。
   *  *  *
   回到住处前,若兰请求他将自己放在门前。
  “如果你抱着我进门,心蝶一定会问东问西的。”
  “你的宫女管的还真多。”他低笑。
  “她是关心我。”若兰严肃地解释。
  他不置可否。
  如她所愿,他将她放在门前。
  “你这么想见皇上,为什么?”他忽然间她。
  为了见皇帝,她甚至可以忍受一个奴才的侮辱!这让他不能理解。
  若兰沉默着,没有立刻回答。
  “你若想见你皇阿玛,这十多年来多的是机会,但你从未积极过。既然过去你对于你与你皇阿玛间的关系淡然处之,现在就没有理由,突然急着想见皇上。”他咧嘴一笑,低嗄地接下道:“你已经指婚,面见皇上不会是为了婚事,除非你急着赶去面谢你皇阿玛。”他嘲弄。
  他并非对她全无了解,相反的,这段时日来他已经充分调查过静嫔妃与皇十格格的“现况”,对于传说中皇十格格淡泊、几近于“隐世”的性格,他已了若指掌。
  “我想见皇阿玛,是为了我的额娘。”若兰停顿片刻,才缓缓回答。
  他沉默着,等待她往不说。
  “额娘的病越来越严重,但是我与额娘所剩的银子已经不多,出宫买药这样的事快不能再继续下去,倘若再得不到皇阿玛的救援,额娘她……”她顿住,喉头哽咽。
  他怎么也料不到是这个答案!
  听到这里,策凌已经充分明白她所处的困境,有何等窘迫。
  堂堂一名皇格格,竟然为钱困愁!然而一名被皇帝冷落的妾室,在深宫中便如同孤寡,他能了解她坐困愁城,忍受一名奴才欺凌的原因。
  “你打算对你皇阿玛说什么?”
  她抬起眸子凝望他。“我只想问他,是否记得当年江南石家江畔边,自己亲口许下的诺言。”落下眸光,她说出在心底盘旋了月余的思量。
  “你这么做,极可能触怒皇上。”
  “我知道。”她淡淡地笑。“但是一定得做。我还要把他当年许下的订情信物,双手奉上交还给他。”
  策凌眯起眼,深久地凝视她。
  “皇上若不想见静嫔妃,不会因为你一番话而改变主意。”他了解皇帝,知道世上能唤醒皇帝怜爱唯有一人,仅仅兰妃。
  “这是赌注。额娘已经没有机会了,这是她唯一的机会。即使不能唤回皇阿玛的爱,让皇阿玛记起过去的恩情,至少有机会救额娘一命。”她落寞地道。
  “什么意思?”他问。
  “宫中太监看皇上的脸色行事,额娘的病始终不能得到妥善的照料,大半原因就在皇阿玛身上。”
  “所以上回你才会出宫买药?”
  若兰点头。
  “我说过,如果有困难你可以找我。”
  “这是皇阿玛的责任,”她不认同,甚至对他说:“额娘十八岁进宫,被豢养、圈困在深宫中,唯君命是从,彻底失去自我的主见与意志,既然如此,额娘的后半辈子就必须由她的男人负责。”
  策凌挑起眉,深思地道:“原来,这才是你真正的想法。”他眯着眼研究她。
  她没有否认,反而接不说道:“额娘的人生已经‘卖’给皇阿玛,一名宫中的女人,命运已经注定,人生没有再重来一遍的机会,纵然已经失去幸福的可能,皇阿玛身为买家就必须负责到底,否则,就是彻底的残暴与不仁。”
  他挑起眉。对她的直言与大胆,再次耳目一新。
  “你也是这么看待自己的婚姻?”他问。
  若兰摇头。“你不是皇阿玛,你不能彻底圈困一个女人。”
  他眯起眼。“如果我想要,也办得到。”
  若兰露出笑容。“但我不是额娘。”
  “什么意思?”
  “我不信命。”她答得云淡风轻。“无论我的丈夫爱不爱我,都不能真正圈禁我的意志。额娘的痛苦在于心态,而非因为身处宫中。”
  策凌沉下眼。“既然出嫁,你就必须服从你的丈夫,爱他、敬他,并且以他为尊。”他警告。
  “这是当然的,爵爷,”若兰凝望他。“但是‘尊重’必须建立在彼此相互付出的条件下。”
  策凌抬起头。“我会给予我的妻子,最好的物质与生活条件。”骄傲地回答,这是他自以为最好的“付出”。
  若兰但笑不语。
  “你不相信?”他皱起眉,嘶哑地问。
  莫名地,她娟秀的脸庞上神秘的笑容让他烦躁起来。
  “相信,爵爷。”她柔顺地回答。
  至少现在,她愿意“先”相信他。这也是她之所以答应这桩婚约的原因。
  然而她柔顺的面貌异乎寻常——至少与他认识的她有所出入,让他怀疑事实不尽如此。
  策凌皱起眉头,半晌后不情愿地对她说:“已经太晚了,你脚上有伤,该回去歇息了!”
  “今晚,无论如何我该感谢你。”敲门之前,若兰对他嫣然一笑。
  她妩媚的笑容,让策凌的胸口忽然间火热起来——
  策凌闷着脸不吭一声,迅速地调头走开。
   *  *  *
   休息了一夜,第二天一早心蝶到她房里时,若兰刚准备下床。
  “格格!您脚上有伤,怎么能下床呢?”心蝶上前阻止她。
  “你确实不该下床。”
  房门那把低沉的声音,吓住若兰。
  她抬起眼,看到策凌随心蝶进屋。“你——”
  “爵爷说,他得进来抱您出去。”心蝶头垂得低低的,生怕被主子责骂。
  虽然她知道格格从来不骂人,可这回她也实在太自作主张了点。然而她只是一名微不足道的宫女,爵爷又是格格的未婚夫,她根本不能拒绝爵爷的要求!
  “抱我出去?”若兰瞪着那站在门前的男人,喃喃问。
  “不抱你出去坐轿,如何见你的皇阿玛?”他粗嗄地道。
  策凌深邃的眸光扫过她初醒时晕红的脸庞与迷蒙的眸子,还有那头如缎子般柔软黑亮的秀发,并且不可抑制地,满脑子想像着她单衣内纤细柔软的身子……
  他皱起眉头,抛开突然升起的欲望。
  “见我的皇阿玛?你可以解释得清楚一点吗?”因为他的话,若兰的心悬着,一时忘了他闯进自己房内的羞怯与尴尬。
  “一早我已经面见过皇上,圣上同意见你。”他三言两语解释完,并且走到她身边。
  他的回答虽然简单,却掀起若兰胸口的激荡……
  她瞪着他,久久说不出话。
  “等什么?不是想见你皇阿玛?还下快打扮好面圣?”他低笑。
  “好……”她怔然回答。
  然后垂下头,平抚紊乱的心绪……
  他为自己安排好了?就因为她昨晚说过的那番话?他在意她说过的每一句话吗?
  抬起头时,她疑问的眸子正好对上他深沉的眼睛。若兰困难地开口:“我想问你,为什么?”
  “我说过,我会给我的妻子所需要的,最好的一切。你即将成为我的妻子,这只是我为你所做的第一件事。”他嗄声答,然后轻轻抱起她走到梳妆台前。
  若兰屏息着凝望他,一时无语。
  “我知道,昨夜你不相信我的诚意,”将若兰放在梳妆台前,他嘶哑地低语:“但是我有十足的把握,未来你会慢慢改变对我的观感。”
  话说完,他冲着惊疑的她咧开英俊的笑脸。
   这么多年来,这是她头一回与皇阿玛如此接近。
  倘若兰没记错的话,上回与皇阿玛见面是她八岁、额娘生日的那一天,也就是说她已经整整十二年没单独见过皇阿玛了!除了每岁正月初一日,待皇上朝会后回到内廷,接受众妃子与皇子女、皇孙女们行礼外。
  “策凌说,你想见朕?”皇帝坐在书屋内,面见他的第十个女儿。
  “皇阿玛,正确说来,是额娘想见您,儿臣不过是代替额娘来见您的人。”若兰沉静的眸子,无畏地凝望高高在上的皇帝。
  皇帝眯起眼。“如果是静嫔想见朕,在宫中随时可以求见。”
  “倘若额娘求见,皇阿玛会见她吗?”她反问。
  “如果朝事不忙,朕可以见她。”皇帝沉下脸,显然不喜欢若兰的直言不讳。
  “但是当皇阿玛朝事不忙时,会否想到见额娘。”
  “你来见朕是来质问朕的?”皇帝的下高兴已经摆在脸上。
  若兰摇头。“儿臣不敢,儿臣只是将额娘心底的疑惑与期盼,一并告知皇阿玛而已。”
  听见这话,皇帝的声调绷紧。“你额娘期盼什么?”
  “额娘期盼皇阿玛能主动去见她。”她放柔声,对皇上道:“额娘性子刚烈,然而皇阿玛是世上最了解额娘的人,也是额娘最想倚靠与相见的人,倘若皇阿玛还怜惜着额娘,肯定能明白儿臣这番话的意思。”
  皇帝却别开眼,冷然道:“朕公务繁忙,如果每位妃子都像你额娘,朕就算有七十二分身都不能应付。”
  “一年三百多个日子,皇阿玛只要拨出一日里的一个时辰去见额娘,额娘就会一辈子对您感恩在心,铭记皇阿玛的恩典浩荡。”
  皇帝冷笑。“朕还记得,静嫔妃性子岂止刚烈,简直就是任意妄性!即使朕有空又怎会浪费时间去见一名不知好歹的妃子?热脸贴上冷屁股,岂是朕该做的事?”
  若兰心头一紧。
  策凌站在一旁,沉着地凝望着针锋相对的父女两人。
  “皇阿玛,”若兰从怀中取出额娘交给她的‘订情之物’。“您还记得吗?当年江南岸边那名以身相许的丽水佳人?如果您忘了,就请看看这支玉簪,或者能唤起您些许柔情的记忆,回想起当年浓情正热时,您为讨好佳人不惜搜罗全国得到的这只价值连城的翡翠玉簪。”
  见到那支玉簪,皇帝浑身一震。
  “当年您那样的心思与热意,额娘即使表面倔强,其实深深铭记在心,她一直珍藏着这件当年您留给她的“订情之物”,总是藏在身上,握在怀里。即使这些年来您的恩爱淡薄,她却从没一刻忘记您对她的许诺。这许多年来她对您的爱与情,仍然如同十数年前一般深刻浓烈。”
  皇帝瞪着那支玉簪,脑海中渐渐回忆起当年江南初见静嫔妃时,惊为天人的热爱着她清冷孤傲的气质,迷恋她如水仙一般的美貌……
  她柔软的心窝,为额娘恳求着皇帝:“儿臣知道,额娘明白您公务繁忙有众多妻妾安抚,现在的她绝不敢妄求您给她十成的眷爱与恩典,只要您忆起当年热爱的片段,给予额娘温暖的情谊与安慰,相信额娘已经很满足。”
  皇帝的视线转移到若兰脸上,十格格的容貌与静嫔有五分神似,气质也有七分相像。
  若兰就像年轻时的静嫔,唤起了皇帝当年对静嫔热爱的记忆!
  皇帝回想起,当年静嫔吸引他的孤傲,之后却成了他摒弃她的理由与原因。
  宫廷生活并不适合静嫔!他将她接进宫中,却不曾体恤过她,甚至“遗弃”了她这许多年……
  “朕明白你的意思。”皇帝忽然走上前,取过若兰手上的玉簪。“回京后,朕会去见静嫔。”皇帝终于松口。
  若兰喜出望外。“儿臣——儿臣代额娘谢过皇阿玛!”她屈膝跪下,衷心诚恳地叩首。
  “下去吧!”皇上挥挥手。
  若兰谢恩,策凌不动声色地上前搀扶她退下。
  书屋内回复沉静。
  皇帝的思绪回到十数年前,饱览江南胜景并且邂逅佳人的美好回忆中……
  嘴角勾起了笑容。
   *  *  *
   走出书屋后,策凌立刻抱起她。
  “我原以为你会直言不讳,不惜触怒皇上!”将她轻放在轿上后,他柔嗄地揶揄。没想到她竟然对皇帝动之以情。
  策凌开始好奇,这个小女人究竟有着怎么样灵巧的心思?一番软硬兼施的言语竟然就能折服九五之尊的皇帝!
  “是贵妃娘娘一番话点醒了我,让我明白为人处事的道理。”
  “额娘到底跟你说了什么?”他问,挥手吩咐太监扛起轻便的椅轿。
  若兰露出微笑。“应该说是贵妃娘娘的温柔宽厚打动了我,让我明白,要消弥人世间的痛苦,唯有以柔软的心、温厚宽容的感情去看待周遭人事物。”
  “听起来很伟大。”他低笑。
  “一点都不,这只是做人的道理。”她笑颜如花。
  策凌一愣,然后不自在地别开脸。
  他胸口紧闷,脑子里一阵警钟鸣响……
  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个女人的一颦一笑都能牵动他的心?这不仅不寻常,而且诡异得让他皱眉!
  “我先送你回去休息。”策凌粗着嗓子,嗄声道。
  “谢谢你今天所做的一切——”
  “别跟我道谢。”他突兀地打断她,并且深沉地凝望她。
  他浓烈的眸光让若兰屏息。
  “这仅仅是为我未来的妻子,所做的一件微不是道的事。”他嗄声道。
  是妻子,而非情人。
  以“妻子”这两字,策凌借以说服自己之所以被她牵动心绪的原因。
   第3章
   在轿子抬着若兰回到屋中这段路上,两人间忽然沉默下来。
  从书屋回到若兰住的地方,要绕过好一段路,其间还要经过策凌的住处。当两人不再说话后,气氛就开始显得沉滞。
  而在这段路上,两人之间忽然陷入冗长的沉默并没有造成若兰的不安,当椅轿绕到策凌的住处附近却意外巧遇颐静格格时,若兰的心忽然纠成了一团。
  “策凌!”
  第一眼见到策凌,颐静高兴地绽放出娇媚的笑容,并且柔情万千地呼喊着情郎的名字。因为耐不住寂寞,她终于打破自己的“原则”主动上门找他,然而这几日来颐静内心其实隐含着焦虑,她没想到策凌居然能忍住这许多天,没有主动来找她!
  而当颐静看到策凌身后的若兰时,她脸上如花的笑靥忽然间消失无踪。
  负责扛椅轿的两名小太监,因为策凌停下脚步也一并跟着停止不再往前。
  若兰坐在椅轿上,脸孔微微泛白。
  “我在爵爷的屋子里等了许久,见爵爷迟迟不回来,原来是跟您的‘未婚妻’外出散心了。”颐静两眼犀利地瞟过若兰,酸溜溜地嘲弄。
  她在他屋内等他?
  若兰沉静地望着眼前这名对自己充满敌意的女子,她知道一场“战争”已经不能避免。
  “你找我有事?”策凌沉声问。
  “当然。”警觉自己的声调太硬,颐静把声音放柔,轻声对策凌说:“人家有许多话想对你说。”她走上前,当着若兰的面故意贴在策凌耳边道。
  因为强烈的嫉妒以及怀恨,让颐静不再保持被动与冷静,而在跟她抢男人的情敌面前,开始采取主动——即使她甚至不屑将若兰视为“敌人”,仍然不减她攻击的本能。
  若兰平静地冷视眼前这一幕,仿佛与自己无关一般淡然以对。
  策凌当然察觉颐静的动机,然而他并末拒绝她的接近……
  对于若兰过于冷淡的表现,他微感不悦。
  “有什么话你可以直说。”他对颐静道,语调出乎自己预料的温柔低嗄。
  颐静眯起眼,喜出望外。她原本以为在未婚妻面前,策凌会刻意与自己保持距离。
  “这些话,我必须私下对爵爷说。”瞥了若兰一眼,颐静故意挑衅道。
  “是么?”他低笑。
  然后策凌回头看若兰,他的未婚妻,眸色转为深沉起来。“看来颐静格格找我有事,你可以自己回去吗?”
  若兰瞪着他,面无表情。
  “如何?”他沉声再问。
  若兰依旧瞪着他,半晌后,她脸上忽然露出笑容……
  “当然。”她笑着对他说。
  下一刻她低头吩咐太监们将轿子扛回她的住处,在他来得及开口之前。
   *  *  *
   之后数日,若兰几乎没再与策凌见面。
  直到承德之行接近尾声,不日即将启程回到北京之时,皇帝举办了一次隆重的夜宴,款待蒙古各部汗王、亲王与随行诸位辅政阁臣。
  如此盛大的皇宴,皇帝的家眷们自然也在被邀请的行列,这其中当然包括若兰。
  女眷们在皇太后殿中与宴,若兰几度与策凌擦身而过皆视而不见,然而她冷淡的态度已经惹恼了他!
  就在夜宴结束,若兰准备返回住处途中,策凌突然出现挡住她的去路。
  “爵爷?!”若兰的侍女心蝶惊讶地张大眼睛,狐疑地望着脸色难看的策凌。
  他默不作声地瞪着若兰,无视于心蝶的存在。
  在他还没开口之前,若兰先对心蝶说:“你先回屋子里等我。”
  “是。”心蝶不敢多问,屈膝行个礼就调头走回屋子。
  心蝶离开后,若兰冷淡地问他:“爵爷有事?”
  策凌冷笑一声。“这句话应该是我问你!”
  她睁大眼睛,状似无辜地回望他。
  “别告诉我,你故意对我视而不见没有理由!”他先发夺人。
  “爵爷指的是?”她冷淡地微笑。
  策凌眯起眼。“刚才在宴席上,你不该在众人面前对我冷若冰霜。”他指控她。
  “‘您认为’如此吗?爵爷?”
  “难道你热情如火?”他冷嗤。
  若兰脸孔一红。“我以为,在大婚之前,我并不需要特别对您表现亲近之意,这么做反而会招来闲言闲语。”
  “也不需要特别冷淡!”他沉下眼。“你的表现并不正常,同样会惹来闲言闲语!”
  她深吸一口气。“那么爵爷以为,我该‘如何’表现才能称您心意?”她皮笑肉不笑。
  策凌握紧拳头。“你想用这样的态度跟我说话到什么时候?”口气僵硬。
  “态度?”她淡然冷笑。“难道连我的态度,也不称爵爷的心意?”
  策凌瞪着她好半晌,仿佛在压抑脾气。“你到底要跟我冷战到什么时候?!”他再质问,深邃的眼眸内开始凝聚风暴。
  “我有吗?爵爷?”
  “该死的!”他突然大声诅咒。
  若兰迅速眨着眸子,力持镇静。
  “该死的女人!收起你的伶牙俐齿,否则我发誓会立即惩罚你!”他从牙缝里一字一句吐出声。
  若兰瞪着他充满怒气的脸色,她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笑脸与他对视。
  “说话!”他沉着声、瞪着她。
  “刚才爵爷明明要求我收起‘伶牙俐齿’。”她笑看他,眼底却没有笑意。
  策凌眯起眼,忽然发现被她激怒而口出威胁,用来对付这个女人是最不智的方式!“你在生气,”他不再充满怒意,反而露出笑容。“因为颐静?”
  策凌打算以子之矛攻子之盾。
  若兰保持笑容。“颐静格格?我不明白爵爷为何突然提起她,在我们之间应该不可能存在第二个女人。如果我没记错,爵爷曾经信誓旦旦,婚后只对您的妻子一人忠心。”她意有所指。
  策凌深吸口气,然后低咒几声。
  那真是若兰生平所听过,最粗鲁不文的言辞!然而这些俚俗的话语,竟然出自从小受教于内廷的策凌爵爷口中,让若兰非常惊讶。
  她忽然发现,尽管策凌已被皇帝指定为她未来的丈夫,然而自己对于这个男人其实毫无所知!他的喜好、憎恶、日常活动……以及所有的一切,让她开始产生疑问。
  “就算你不承认,我们都明白那是事实!”策凌不再耐心跟她打哑谜,干脆挑明了说:“你的妒意让你今晚的表现,简直就像个无礼的野丫头!因为你的任性,又再次把皇家格格该有的仪态与亲切的笑容抛诸脑后,简直失礼之至!”
  这几句话,惹怒了若兰。“皇家格格就必须如此虚伪吗?或者这才是爵爷真心想要娶的女人?如果答案是肯定的,那么我建议您立刻到皇祖母跟前,要求换掉不如您意的新娘人选!”她被激怒,开始反唇相讥。
  策凌挑起眉。“我不会换掉我的新娘。”他沉着脸嗄声道。他的态度此刻比起她来反而和缓许多。
  “既然爵爷坚持,那么我也爱莫能助了!”她回答他。然后她别开小脸,生着闷气。
  策凌瞪着她研究了半晌,一抹神秘的笑容忽然浮现在他的嘴角。“我与颐静的关系,不是一时半刻可以厘清的,你应该了解。”片刻后他开口对她说。
  “您与颐静格格的关系不必对我解释。”她冷淡地答。
  “如果我不解释,你就会一直跟我生闷气。”
  “我没有。”她回过脸,抬起颈子直勾勾地瞪着他,以产示自己的“坦荡”。
  “没有才怪。”他嗤笑。
  若兰的脸颊滚烫。她知道他说对了,自己的表现的确像个无礼、甚至是不讲理的野丫头。
  “那天你走后,她并没有留下多久就离开了。”他跟她解释。
  然而他保留了一些部分,至少她不适合知道那天后来颐静曾经与他热吻——
  这回虽然是颐静主动,然而当时他没有拒绝。
  若兰默然以对。
  “你不必在意她,毕竟我要娶的女人是你。”他对她说。
  她抬眼凝望他。“你想娶的女人真的是我?”她认真问他。
  他笑出声。“如果我不想娶你,不必要求皇姑奶奶跟皇上提亲。”
  “但是你娶我,只是情非得已的选择。”她存疑。
  “这个话题我们已经讨论过,我以为你已经没有疑问。”他收起笑容。
  “原本我希望从此以后,不再有疑问。”若兰低声道:“然而从皇阿玛的书屋出来那天,我甚至不知道在颐静格格面前,自己拥有什么样的身分。我到底是皇格格?还是您的未婚妻子?爵爷,关于这一点您能回答我吗?”她直视他,直问他。
  策凌沉下脸。“嘲弄不是你的本色。”
  “我也许不擅于嘲弄,但与其存着怀疑的心情,不如请你直截了当实话实说。”她道。
  “你质疑我?”
  “我不认为颐静格格找上门,你们之间会什么事都没有发生。”她说出心底的怀疑。
  策凌沉下眼——
  她太聪明了!聪明的让他几乎难以招架!
  “你质疑你的未婚夫,做了背叛你的行为?”他沉声问。
  “如果没有的话,我承认那的确是出乎意料!”她搜寻他的眼神,不介意表露她的存疑。“不过,即使我的未婚夫并未背叛我,我想我也不需要千恩万谢或者充满感激,因为这只是做为一个‘丈夫’该拥有的基本美德,就如同我准备承诺给予他的一样。”她一字一句地对他说完。
  然后她绕道准备越过他。
  然而就在若兰经过他身边时,策凌忽然一把捉住她的手臂。
  若兰倒抽一口气。
  “为你的态度道歉!我就原谅你一整个晚上伶牙俐齿、彻底激怒我的行为!”他紧捉住她,脸色冷峻。
  “可以,只要爵爷先告诉我,该如何原谅您那天漠视我的感受的行为——”
  她话未说完,策凌突然把她扯到面前。
  若兰嘤咛一声,手臂传来一阵疼痛。
  “女人!”策凌眼中闪着危险的眸色,屏息低促地道:“你真的惹毛我了!”
  他那阴鸷的双眸就像一头猎鹰!让若兰毫不怀疑他话中的警告意味,真有实现的可能。
  “放开我!”她挣扎。
  策凌置若罔闻。
  “你快放手……”若兰喘着气,因为用力挣扎而脸蛋泛红。
  而就在她忙着挣脱他之时,策凌突然将她扯进怀中,紧跟着他湿热的唇忽然往下压,在她的错愕下,深深地吸吮住她可口甜蜜的芳唇。
   *  *  *
   若兰被他吓住了,一时间她完全无法反应,到底该推开他还是斥责他对自己的放肆无礼……
  策凌没料到她的滋味是如此甜蜜芬芳,她的唇是他吻过最柔软的,而她青涩的反应证明了自己是她的第一个男人。
  这应该是意料中的事,然而策凌却欣喜若狂!
  他无法解释此刻自己的心情代表什么意义,然而他却一吻上她柔软甜美的唇就再也控制不了自己——
  “策凌!”
  她在他热吻她发痒的耳垂时,喘着气试图警告他。
  然而他置若罔闻,反而进一步探索到她白皙滑嫩的颈子下。
  若兰不明白,这一触即发、全然失控的激情叫做什么,然而策凌的大胆简直让她心惊胆裂。
  他不该这样对她!至少,在若兰的理智还能运作之下,她压抑自己身体传来的反应,反抗着他枉顾她的名节,在光天化日下对自己所做的事。
  策凌立刻就注意到她僵硬的反应。但他可没有停下来的打算!
  这个女人既然已经惹到他失控,那么她就得为她大胆的行为付出代价,否则可以预见的未来,这聪明又好辩的女人必定会攻城略地,进一步成为主宰爵爷府的女暴君。
  而现在,他失控的热情至少已经成功的让她闭嘴。
  想到这里,策凌再也不考虑地抱起她。
  若兰倒抽一口气。“你要做什么?!”她控制不住地娇喘频频、心跳加快、脸孔潮红,冥冥中已经有心惊胆跳的强烈预感……
  策凌涨满欲望的混沌眼眸,瞥过她因为情潮泛滥而泛红的娇嫩肤色,不禁感到一阵得意,然后冲着她咧嘴一笑。
  “做什么?”他粗嗄地笑出声。
  若兰持续无谓的挣扎。
  “不‘做’什么。”他低笑。“只会让你明白,何谓好辩的代价。”他嘶哑地对她说。
  若兰张大小嘴,出气多、进气少地蹬着他邪气的眼眸……
  然后再也不由分说,策凌一路把不断挣扎的若兰抱进爵爷府。
  他的房间内!
   策凌瞪着自己床上倦极而眠的女人,忽然不可思议地发现,她娇媚十足的女性胴体与胆大妄为的个性,居然同时成为刺激他欲望的导火线!
  在床上,她的娇甜与青涩,成了两人最好的催情剂。
  然而在一个女人身上,同时具备女人的娇媚与无畏的灵魂,这还是他生平唯一仅见。
  策凌不得不承认,他已经完全为若兰——他的未婚妻子所倾倒!
  然而让他最高兴的一点是,若兰显然还不明白,她的身体与脾气可以主宰男人的灵魂。
  凝望着娇憨熟睡的她,策凌慢慢厘清自己的心意……
  然而他心中仍然充满矛盾与复杂的情结未解!
  难道他爱上她了?
  策凌皱起眉头,对这个突然浮现在他脑海里的念头不以为然。
  如果他这么容易就爱上另一个女人,那么他到底有没有爱过颐静?或者现在他是否真的“爱上”若兰?
  然而不管事实如何,时间会证明一切,而现在,显而易见的是他与自己的未婚妻子之间——已经不单纯是那股迫切想要她的强烈肉体吸引力,还有她冷淡、伪装柔顺、明智、发怒的每一面……已经让他完全入迷!
  若兰嘤咛一声,睁开惺忪的双眸从睡梦中醒来。
  她才刚睁开眼,就看到盯着自己的男人,策凌。
  “早。”他眯起眼,不可思议的发现仅仅看着她苏醒,自己的欲望竟然又“蠢蠢欲动”起来。
  若兰惊醒过来,慌忙扯住被单将自己团团包裹住。“天亮了吗?”她涨红脸孔,顾左右而言它。
  刚才一看到他的脸孔,若兰的脑海里就回想起昨夜——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竟然如一名荡妇,任由他将自己带上床巫山云雨。
  策凌咧开脸,她的反应让他忍俊不住。
  “天还没亮,不过也快了,现在已经四更天。”他慢条斯理地回答。
  “四更天!”若兰瞪大眼睛。“糟了,心蝶肯定急死了!”她裹着被单就想下床。
  策凌猿臂一伸,轻而易举捞住她纤细的腰身。“急什么?反正已经四更天,干脆天亮再回去!”他把脸埋进她芬芳白嫩的颈项内。
  若兰屏住气。“可是——”
  “别说我没事先警告你,现在走出我的屋子,你就得有招来闲言闲语的心理准备。”他轻描淡写地恐吓她。
  若兰骤然倒抽一口冷气!
  不是因为他的话,而是因为他的毛手跟毛脚……
  “策——”
  她还来不及抗议前,小嘴已经被他吞没。
  紧接着又是一场失控的激情,在两人之间翻云覆雨……
   *  *  *
   大队皇家人马回到京城前一日,颐静终于松了一口气!
  这阵子她简直就要闷慌了!早知道承德这么无聊,她死也不肯来到这里!
  她安慰自己,这都是为了皇八爷的缘故。一旦两人成婚,她如愿嫁入皇家后,自然会找到理由和借口不到承德!
  当然,这是在策凌也不到承德的假设之下。如果她心爱的男人也到承德,那么她当然毫不考虑就会跟来。
  话说回来,这趟承德之行她与策凌之间并无进展,这也是让她觉得此行无聊至极的最大原因!而上回她主动上门找他,策凌的态度却冷淡异常——这情形让颐静非常的焦虑!
  然而与皇八爷之间的进展,她尚称满意,这稍稍安抚了她不安的情绪。
  在两人成婚之前,她必须牢牢掌握住这个身价不凡的男人,否则在一切未定案之前,只怕仍有变数——
  京城里有太多皇族贵胄打皇八爷的主意,不择手段把闺女送到皇八爷面前,希望得到皇八爷的青睐,即使为妾或侧室也在所不惜!
  更何况她的阿玛在京中并无多大地位,对于皇八爷的霸业并无帮助,倘若皇八爷看上别的女子,而这名女子的出身家世对皇八爷有十足助益,那么即使她身为正室也占不到丝毫便宜!更何况在未迎娶她进门之前,皇八爷仍然能以任何理由摒退这桩婚事。
  因此今夜,她打算对皇八爷献身,在床上取悦她未来的丈夫,让他回京后对自己念念不忘……
  想到这里,颐静得意地露出笑容。她淫荡的本性,促使她凡事以自己的身体为筹码进行交换,让自己有机会再更上层楼,得到她想要得到的。
  “小春!你慢吞吞的在磨蹭什么?还不快死过来替我更衣?”颐静粗鲁地喝斥她的侍女。
  “是,格格。”小春慌慌张张地跑过来。
  没有想这一慌之下,小春脚底下一绊在主子面前摔了个大跟斗,还随手打翻了身旁的桌椅。
  “死奴才,笨手笨脚的!”颐静咒骂。
  小春吃痛地缩着臂膀,慢慢从地上爬起来,眼底隐藏着怨毒的眸光。
  颐静向来不把小春当人看待,私底下小春早已经夜夜诅咒她。
  “干什么?还不快过来侍候着?没长眼的笨丫头!”颐静厉声责骂。
  小春垂下眼,忍着痛连忙上前待候着。
  颐静这才放过她。
  然而即使今夜她与皇八爷睡过后,能保证她的婚事不会再有变故,颐静仍然对这情况并不满意——
  无论如何,回到京城后她一定会想办法扭转策凌对自己的态度!
  如果嫁入皇室却失去策凌,那么她绝对不会快乐。
  颐静明白,唯有夺回策凌对自己的爱,才是她最想要得到的甜美报偿。
   第4章
   大队皇室成员回到京城之前,若兰指婚的消息早已经传回静嫔耳中。
  但好消息还不止有一桩,当若兰告诉她的额娘,皇阿玛即将来探视的消息时,静嫔错愕了好半晌。
  “这是真的吗?”她不相信。
  “皇阿玛亲口承诺的。”若兰对母亲道。
  “他,”静嫔垂下眼,难掩心中激动。“为什么忽然想到要来见我?”
  “难道不该吗?您是皇阿玛的妻妾,应该时常相见。”
  “他有许多妻妾,不一定得跟我见面。”静嫔苦笑。“甚至,他可以不要我这个‘妻妾”。”
  “额娘,”若兰深吸一口气,然后柔声对她的母亲说:“这许多年过去了,孩儿实在不忍心见您每日愁眉不展,如果能放开心怀高高兴兴的,难道不好吗?你何苦把自己困在哀愁之中,时常想着皇阿玛他……他对不起您的地方?”
  静嫔抬起眸子,睁大眼睛瞪着她的女儿。“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她没有发怒,脸上也没有笑容。
  若兰平静地说:“孩儿只希望您能放宽心。”她继续往下道:“如果因为恨皇阿玛让您一生一世不开心,那么您何不收起这份恨,转而爱您身边其他的人与物?”
  瞪着她的女儿许久,静嫔蓦然一笑。“我一辈子幽居深宫,还能爱谁?”她的笑容沧凉凄楚。
  “您能爱我!”若兰对她的母亲说:“还能爱花、爱草、爱女红,甚至能茹素读书念佛!这世上能做的事,并非只有爱皇阿玛一个人!”
  静嫔愣住了,她从来没想过还能有这许多“爱”的可能。然而一时半刻间,她抛不开心底执着。“可我对你皇阿玛的‘爱’最深,你不明白……”
  “我明白!”若兰握住母亲的手。“我明白割舍必有痛苦。然而如果一直不愿意认清痛苦的根源,进而转移它,那么这个痛苦将会如影随形地跟随您一辈子!甚至……甚至在您百年之后,将含恨而终。”她不讳言如此点醒母亲。
  静嫔震慑住了!
  她瞪着女儿,从哀愁到心慌,从心慌到渐渐沉静。
  她生了一个怎样的女儿?她从来不知道,若兰竟然有如此逸脱世俗的想法与念头。
  “若兰,你不是个平凡的女子。”静嫔轻声叹息,由衷地对女儿说:“你的皇阿玛不明白,你有多么的像他!”
  “额娘。”若兰紧握母亲冰冷的手。
  “娶到你的男人有福分,可不见得好受。那个策凌爵爷……”静嫔终于露出笑容。“他该怎么驾驭你呢?我想等他把你娶进门后,肯定要大伤脑筋。”
  若兰脸孔一红。
  “额娘答应你,你的话我会好好想想,认真、彻底的好好想一想。”静嫔叹息着对女儿说。
  若兰不再勉强母亲,她明白母亲需要时间,于是默默地走开。
  即使明知道该怎么做对亲人最好,然而任何事都该顺其自然。
   *  *  *
   深夜时分,景阳宫内寂静非常,月儿高高挂在天边,银白色的月光从窗外照进若兰的房内,迷迷蒙蒙的如在仙境。
  睡梦中,若兰迷迷糊糊地感觉到一股灼热的气息喷拂在脸上,甜蜜的亲吻像做梦一样如梦似幻地轻啄她的脸庞……
  若兰嘤咛一声,然后渐渐苏醒过来……
  才睁开眼,她立即看到策凌英俊的脸孔,正冲着她微笑。
  她眨眨眼,一时间分不清楚自己究竟还在做梦,还是已经清醒!直到他的脸孔逼近,一个湿热的深吻几乎让她窒息。
  “策凌?!”若兰惊吓地从床上坐起来!
  “嘘,小声些,免得惊醒你的小丫头。”他嘻皮笑脸。
  若兰不敢相信,他竟然深更半夜闯进宫中!“你怎么会……你是怎么进来的?”她低促地质问他。
  趁她错愕之际,他再偷吻她一记。“当然是窗外。”不知为什么,他越来越爱她正经八百的模样。
  “窗外?”若兰侧头,果然看见窗门虚掩着。“但你是怎么越过宫墙的?”她好不容易闪过他另一个吻,好能严肃地问话。
  “你问这话实在奇怪,凭我,需要越过宫墙吗?”他嘲弄地道。
  若兰恍然大悟。他是宫中一等侍卫,的确不需要“越过”宫墙,任何人都不会想到他竟然“监守自盗”。
  “但是你不该闯进后宫。”她责备他。
  “是吗?”他低笑。“如果因为思念我的未婚妻子而犯错,那么我道歉。”他握住她的手执起亲吻。
  若兰脸孔一红。她不否认,他的话非常动听,然而他的回答听起来根本毫无悔意。
  “你不应该这么做。”她板起脸对他说。
  “我知道,”他低嗄地道:“但是回京城已经三天,我无法再忍耐见不到你的夜晚!”这是实话。回京这三天来,他确实每一夜辗转难眠。
  听见这话,若兰胸口荡起一股热潮……
  然而她告诉自己,必须保持理智,不能跟他一样疯狂。“但是如果被人发现你闯进后宫,后果会不堪设想。”
  “为了你,我动人的未婚妻子,我愿意冒世上一切的危险。”他信誓旦旦,甚至把她的小手放在他热血澎湃的胸口上。
  若兰拿他没辙。“你太疯狂了。”她红着脸扯回自己的手,担心他大胆的举动会出事。
  然而,片刻后若兰忽然感到他的行径似曾相识,而觉得可疑起来……
  “告诉我,你是否也想念我?”他嗄声问,索性翻身上床好能搂住她。
  “你先回答我,你常做这种事?”她狐疑地问。
  “哪种事?”他眸光一闪。
  “半夜溜进后宫这种事。”她直视他。
  “难道宫里还有第二个皇十格格,值得我冒生命的危险闯入禁宫?”他绕圈子。
  若兰疑惑地眯起眼。
  “你可知道,我一回京城就听到传言。”他笑脸迎人地转移话题。
  若兰迟疑地问:“什么传言?”
  “十格格驯服了京城浪子,将百炼钢化为绕指柔。”
  “你是京城浪子吗?”
  “‘从前’是。”他笑答,当然没被套出话。
  “但我听说的是另一个传言。”
  他挑眉询问。
  “传言策凌爵爷花了上千白银为一名妖娆娇媚的肚皮舞娘赎身,并且将其蓄养在府中,让全京城的富贵公子们欣羡不已。”若兰柔声细语,甚至对他微微一笑。
  两天前小应子知道消息,他向来藏不住话,忍不住偷偷告诉心蝶时,无意中被若兰听见。
  策凌脸孔一僵。
  这事他一回京城已经处理,没想到还是传进她的耳朵里。然而他不能跟她解释,玉奴是他赎来营造给世人放浪不羁印象的幌子。
  “那是过去的荒唐事,我保证从现在开始,你未来的夫君只会拥有你一个女人。”他认真地对她说。
  然而话一出口,连策凌自己也愣住了!
  他刚才保证了什么?只会拥有她一个女人?这是他从来没对其他女人许下的承诺,就连颐静也不曾,跟颐静在一起时他甚至连想都没想过!过去他认为男人三妻四妾是正常的事,何况他将来将回蒙古继位为汗王,不可能没有其他妻妾。然而现在,他却为了她轻易改变以往根深柢固、牢不可破的想法。
  策凌心底明白,这些话并非随便说说,而是他心中真正存着这样的念头!
  若兰望着他,美丽清澈的眼眸中毫不掩饰她的怀疑。
  她生在宫中、长在宫中,当然明白在皇家贵族中男人三妻四妾是很寻常的事。何况策凌贵为清廷的爵爷,未来如果回到蒙古还将继承王位,他此生不可能只拥有自己一个女人。
  “你不相信我?”策凌问,声音粗嗄。
  若兰没承认也没否认,“我想相信,可是现实很快就会让你改变主意。”她轻声叹息。
  当年皇阿玛热爱额娘时,想必也曾许下这样的承诺。然而当恩爱退潮后,承诺只不过是一时兴起的情话,谁要对这“承诺”认真就会陷入痛苦,例如她的额娘。
  策凌皱起眉头。“你对我以及你自己的信心实在太少了!”
  “我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至少有了额娘的例子,让我明白对男人绝不能要求太高。”她谨慎地回答。
  “听起来仿佛你阅人无数!”他嗤笑。
  若兰脸孔泛红。“爵爷,您的话太轻薄了!”
  “是吗?”策凌沉下脸。“那还真是抱歉!”
  但他可一点都不想抱歉!策凌想不到自己头一回掏心挖肺对女人说真心话,竟然如此不值钱。
  若兰当然听得出来,他的口气充满不悦。
  “倘若在婚前与婚后你都能顾及我的尊严,不让你的妻子被流言困扰甚至让外人耻笑,那么我将会非常感搬你。”换言之,除此之外,她不会在意他拥有几个女人、娶多少妻妾。
  “听起来,你的‘尊严’似乎比我对你的承诺,在你心中还要来得重要?”他眯起眼。
  “事实上我不能阻止你纳妾的自由,只请你在‘行动’前先知会我一声,别让我最后一个知道。”这是她唯一的要求。
  “你大方得简直让我受宠若惊!如果天底下的男人,知道我的妻子根本不在乎我想娶几个女人,绝对会非常羡慕我的艳福。”他咬牙切齿地说。
  若兰迷惑地望着他——虽然他嘴里称赞她“大方”,但是他看起来却不怎么高兴。
  “快天亮了,你该离开了。”她低声警告他。
  策凌瞥一眼窗外,懊恼地发现外头天色已经从墨黑渐转为深蓝,天果然快亮了!但是他今晚到这里,可不是来找她盖棉被纯聊天的!
  “还有一点时间。”他享受着怀中的软玉温香。尽管她伶牙俐齿得让他难以招架,他却越来越不舍得放手。
  “要是再不离开,我担心你会被人发现……”
  “为了你,我宁愿冒这个险。”他脱口而出真心话。
  发现他的喘息变得低沉,若兰羞红了脸,倒抽一口气。“你该不是想——”
  策凌嗤笑。“不然,你以为我想‘做’什么?”声调粗嗄。
  “不行,”她红着脸严词抗拒。“说什么都不能一错再错了。”
  “一错再错?”策凌挑起眉。“你用的词还真新鲜。”他低笑。
  “我不是跟你玩笑的!”若兰板起小脸,用力把他推开。
  策凌还来不及反应,已经被她“踹”下床。
  她竟然真的把他赶下床!
  策凌眉头打成死结。
  他是出了名的京城浪子,到刚才为止,没有任何一个女人能抗拒他的魅力。而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未婚妻子,竟然是这世上头一个、也是唯一一个不留情把他赶下床的女人!
  “你快离开,心蝶等一会儿就要进房了。还有,出去的时候记得把窗门带上。”说完话,她躺回床上拉起被子,转身面向内墙。
  策凌一阵错愕……
  他开始怀疑,往后他若想用自己向来自信的男人魅力管束他的妻子。极可能一点都不管用!她非但十分乐意把他“送”给别的女人,现在竟然还把他逐下床!
  尽管策凌的面子挂不住,然而他心底却很清楚。依目前的局势来看……
  往后,他的日子恐怕不会太称心如意!
   *  *  *
   才一清早,颐静的侍女小春便脚步匆忙地越过京城巷道,她的目标是爵爷府。
  “喂,你是哪来的?!”爵爷府看门的家人挡住小春的去路。
  “大哥,我有急事要见爵爷。”
  “你?”那家人上下打量她,见小春一身布衣,遂轻蔑地道:“你是谁呀你?你能有啥事见爵爷?”
  小春陪着笑脸。“请大哥行行好,让我进去见爵爷一面——”
  “不成!爵爷没吩咐,我哪能自做主张!”
  “那么,就劳烦大哥进去通报一声,就说顺亲王府的侍女小春,有急事求见爵爷。”
  那看门的起先不肯,直到小春从口袋里掏出银子他才露出笑容。“你在这儿等着,我进去问问!”
  果然如小春所料,不一会儿看门的出来后态度立刻有了转变,他客客气气地请小春进门。
  小春才一踏进正堂,一眼就见到坐在堂前那一身贵气、气宇轩昂的男人。她垂下眼,心口一阵狂跳,手脚不自在的不知该往哪儿摆才好。
  从前她听宫中的奴才形容,策凌爵爷是个俊俏风流的男子,那时她只当丫头们是发花痴,见是主子就急忙献身了!
  纵然那些“谣言”让小春心中对这位爵爷也有些倾倒,可毕竟没见过真人,那分倾慕她还按捺得住,何况小春始终对自己的容貌有十分自信,因此倾慕归倾慕,比起宫中一干蠢笨的丫头,她小春对自己可是十足骄傲!
  然而小春也深信——她的美貌便是格格嫉恨自个儿的主因,因为如此,她刻薄狠毒的主子从没一天让她有好日子过。
  “爵爷,奴婢名叫小春,是来传话的。”小春道。
  “顺亲王府有两位格格,你口里的格格是哪位?”策凌沉声问。
  爵爷跟她打了个哑谜。
  小春一愣,随即会意过来。“爵爷真爱说笑,难不成您也熟稔咱们府里头的珊瑚二格格?”
  策凌撇起嘴。“不巧,贵府两位格格我全都不‘熟稔’。”
  小春又是一怔,看来这位俊俏爷儿要同她装蒜到底。
  见策凌面无表情,那张英俊的容貌虽能让女人掏心挖肺,可那股冷冽劲儿也能数人心口发寒。
  “不瞒爵爷,咱们格格这会儿病得好重,就算您同她不‘熟稔’,那么就让小春带个讯儿回去可好?至少能稍许安慰格格,免得她一心挂念着您病情更加重了。”她收敛起轻薄,安分地道出来这一趟的缘由。
  听到颐静生病,策凌的目光转为深沉。他沉声问:“把话说清楚,你的主子为什么生病?”
  小春垂下眼,不敢正眼瞧策凌那对严厉的眼神,这才能把事先套好的说词流利道出:“格格她吃尽苦头,还不都是为了您咽!”
  顿了顿,见策凌没有反应,小春只得自言自语地往下道:“数日前,格格为指婚皇八爷一事跟王爷呕气,当时格格在王爷面前便举起剪子架在自个儿的喉头上,打算以死相逼,求王爷到皇上跟前退了婚事。可您说王爷领的是皇饷,怎敢抗皇上的旨?事情当然不能顺格格的心了,可格格一心三思只在您身上,宁愿死也不嫁,当下便把心一横,那把明晃晃的剪子就这样擦过格格白嫩嫩的咽喉,想咱们格格可是金枝玉叶呢!怎受得了这样的皮肉苦头?可即便如此,王爷审问她何苦来哉的时候,她也没把您给招供出来!可怜咱们格格这会儿人还瘫在炕上,都已经过去三天三夜了还下不了床!”
  有其主必有其奴,小春的演技跟她的主子一般维妙维肖,说着说着,两行泪就这么扑簌簌地往下坠。
  小春之所以卯足了精神做戏,只怕这戏若演得不够真情切意,她那位尖酸刻毒的主子不会放过自己,回头就有无限的苦头等着她吃。
  “不瞒爵爷,今日其实是奴才多事,格格她并不知道奴才找您来了,实在因为格格一片痴情落得这样的下场,奴才看着实在不忍心,所以才……”
  “你找错对象了。”策凌的口气很冷,冷得出乎小春预料。“颐静格格早已经指婚,她出了事你该往皇八爷那儿报讯。”
  小春还没说完的话哽在喉头。“可、可咱们格格是为了您才——”
  “没事你可以走人了。”扔下话,策凌转身步出前厅。
  “可爵爷……”
  “请回吧,姑娘。”府内总管肃全早已等在屋外,听见策凌下逐客令他立刻进门赶人。
  小春才被拦阻,转眼就已经见不到爵爷的影子。“我没听见爵爷答应瞧我家格格去,我就是不走!”事没办成,她决定赖在堂前不肯走人。
  她岂敢回去?!就算不要命了,死前恐怕还要受非人折磨,一思及此她便恐惧到骨子里。小春想起那段被关在王府水牢里、蹲在那污臭水坑中的日子,便机伶伶地打了个寒颤。
  “你可别敬酒不吃吃罚酒!”肃全皮笑肉不笑地道。有人就是给脸不要脸,对付这种奴才,他有的是办法。
  “你想怎么着?你也是奴才又能把我怎么着?”见策凌不在,小春的言词便大胆放恣起来。
  肃全冷笑一声。“来人呀!把这顺亲王府的奴才给我撵出去!”他直接下令。
  随即进来几个府内长工,以对待男人的方式,极端粗鲁地架起小春。“你们干什么?干什么动手动脚的啊?!”小春尖声吼叫起来。
  虽然她拼命挣扎,然而她哪敌得过几个大男人的力气?两三下就被人架起,然后被狠狠地扔到屋外。
  “识相的就快走人,一会儿如果还在门前见到你,我会有更好的方法让你‘彻底消失’。”肃全依旧皮笑肉不笑地道。
  闻言,小春脸色一变。
  然后爵爷府的大门,便当着她的面用力关上。
  小春愣愣地瞪着那两扇厚重的门,心底慌乱的没了主意……
   第5章
   颐静从白天等到深夜,小春却始终不见人影。
  夜色渐转深浓,颐静按捺已久的火气快要爆发之际,忽然听见窗外“咯”地一声响,一道黑色的影子忽然笼罩住床帐,随后帐子就被揭开来。
  颐静一惊之下假装昏睡,直到房里的火烛被点亮她才皱着眉头苏醒过来。
  “策凌?”见到来的人居然是策凌,颐静瞪大了两眼,又惊又喜。“真的是你!我不是在做梦吧?”
  “为什么这样伤害自己?”瞪着她颈子上裹的白布,他阴郁地问话。
  “你在说些什么?我不明白。”掩藏着颈子,她故作神伤地别开脸。
  她看起来的确脸色憔悴,楚楚可怜。
  其实早在夜晚来临前,颐静便坐在梳妆台前在脸上精心敷抹白粉,却故意不上胭脂,这样不仅能表现出憔悴的容色,又不至于暴露她本来蜡黄的脸皮。
  “白天你的侍女已经把一切事都告诉我了。”策凌沉声道。
  他瞪着颐静憔悴的容色,讶异自己心中居然没有丝毫疼痛的感觉……
  得知她为了自己而受伤,策凌不能无动于衷!于情于理,他都应该来探视她。
  颐静瞪大了眼睛。“我的侍女?你是说小春?”她无辜又委屈地对策凌说:“那丫头跟你胡诌了什么?你别听她胡说。”
  策凌默不作声,突然出手欲揭开颐静颈子上的白布……
  “策凌?”颐静反应不慢,立即警觉地缩到墙角。“你要做什么?”颐静明知故问。
  见她婉拒,策凌的眼色冷酷。“我要弄清楚,一直不肯随我到皇上面前揭开事实真相的女人,何以突然改变主意为我殉节。”
  “我……我没为你殉节,你别听小春胡说。”她垂下脸,哀伤的容色让她看起来仿佛无限委屈。
  “你怎么知道,小春对我说了什么?”他质问,不动声色地凝望她的神情。
  颐静一愣。“求求你回去吧!这么晚了,万一让人发现你在我房里,我阿玛要是一状告到皇上跟前,连皇太后都保不了你。”她眼角积了一泡泪,哀莫大于心死的神情维妙维肖。
  策凌眯起眼。“你当真为我着想?或者,只是在演戏?”他冷漠地问,毫不留情地质疑她的哀伤与殉节,根本是一种伪装。
  策凌之所以如此认定,只因为他太了解颐静。他虽然喜欢她,但也明白她是一个怎么样的女人,颐静极可能因为他与皇十格格被指婚一事,而演出这场戏码,试图夺回属于她的男人。她的妒意与占有欲,从来就不逊于她的脾气。也正因如此,当初他便是被她狂野的性格、以及艳丽的美貌所吸引。
  颐静倒抽一口气。“怎么了?你怀疑我什么?难道因为我没自裁在阿玛面前,所以你把我恨进骨子里了?”她泪眼滂沱、语调充满自厌自怜,其实是故意借此露出口风。
  “自裁?”他冷笑一声。”你当真会自裁?倘若是真的,那么早知如此,又何必当初?”
  她脸色一变。“你明知我是为了阿玛,逼不得已才答应婚事的!”
  “既然有自裁的勇气,那么,当初为何不肯跟我到皇上跟前,把话说清楚?”他质问。
  “说到底你就是怀疑我、不肯相信我是吗?!既然如此,今夜你又何必到我房里来?难道只是为了嘲弄我?”她伤心地问。
  “我来是想看清楚,这场戏你还要如何演下去,好让自己对你彻底死心。”他冷冷地道。
  颐静脸色一变。“你不爱我了?”
  策凌嗤笑。“我不会爱一名虚伪的女人。”他的眼神很冷。
  “虚伪?”颐静质问,语调尖锐,与一开始的柔弱判若两人。
  “你让小春编了一套殉节的故事,难道不叫虚伪?”
  在他轻蔑的目光下,颐静眼泪汪汪地控诉:“原来,原来你以为我在编故事骗你吗?!”
  策凌不置可否。
  颐静忽然激动地扯下缠在颈子上的白布——
  “那么你看吧!”白布被扯开后,不必细瞧便可清楚看见,颐静的颈子上果然有一抹刀痕,伤口红肿显见是不久前割裂的。“看看为了你,我到底做了多‘虚伪”的事?!”她喊道。
  那伤口虽不深刻,但切面却不短,伤痕长到足以让策凌变脸。
  他脸上瞬间转变的神情,全瞧在颐静眼底,而这正是她想要的“效果”!
  她够狠,狠到不惜破坏她向来自豪的‘完美’,咬牙往身上割下这条丑陋的疤痕,来赌策凌的良心。而事实证明,这一剂猛药她下对了!
  颐静很清楚,倘若狠不下手出狠招,依她对策凌的了解,他绝对不会轻易相信自己!
  策凌冷酷的眼色变得复杂,他阴鸷地瞪着颐静,瞬间转变的情势让他心头五味杂陈……
  “你希望我怎么做?”瞪着已哭成泪人的爱人,他面无表情地问。
  “你尽管别理我的死活,这一切都是我的命!反正阿玛要三思孤行,我也只有死路一条,咱们只能来世再做夫妻了。”颐静呜咽着接下道:“何况你已经同皇十格格指了婚,咱们的命运已成定局,原本我就已不敢奢望能与你共结连理,只期待能保全自己冰清玉洁的身子,以证明我对你的深情……”
  颐静的话未说完,策凌已霍然转身。
  “你上哪儿去?”她惊问,以为他仍然不相信自己。
  “我不会让你白白牺牲。”亲眼所见,他选择相信她。就算他的心硬如钢铁,但毕竟他不曾真正拒绝过颐静。
  他承认,当初要求皇上指婚十格格一事,只不过是一种报复的手段;报复她为了权势富贵,而抛弃他们的誓言。
  “你打算怎么做?你可千万别为了我做傻事啊!”颐静拉住他的衣角,忽然像个小女人般,言语温存地劝慰,并且投怀送抱……
  她紧紧抱住策凌,把握住这个机会打算像过去一样,以自己的身体诱惑他。
  “只要知道你没把我给忘了,这就够了!你别为我争什么,总之这一切都是我的命,我老早就认命了!”她凄楚地道。
  虽然颐静自认为了解他,可他那男子气概的表现与果断的承担力,非但出乎她的意料之外,更将她心窝里的春情激荡得勃发起来,这些日子不能见面,他的男子气概一直让她难以忘怀!
  她只打算要夺回策凌的眷爱与温存,让那该死的“皇十格格”认清,策凌真正爱的女人到底是谁!当然,还有她日思夜梦,以往与策凌私会偷情的滋味?!
  思及以往的恩爱旖旎,她兴奋地打了颤。只要一朝尝过滋味儿,就会永远想做策凌的女人。因此之前他待她的冷漠,简直让颐静发狂!
  但是关于嫁给皇八爷一事,她当然也不会就此作罢!
  她相信,策凌说到做到。或者有他的想法,然而她却有她的做法。她想要得到策凌,更不想放过未来母仪天下的机会!
  然而策凌却拉开颐静紧紧环抱住他的手臂。
  “情势跟从前不同了,未来我们必须更谨慎。”他沉声安抚,眼眸中闪过一道复杂的光芒……
  他必须先厘清心中波澜不生的冷淡,是因为对若兰的责任道义,还是他对颐静已经不再有过去那种浓烈的热情与渴望!
  “我了解。”颐静不自然地露出微笑。
  从前策凌根本不可能拒绝得了她!而现在,是什么原因使这个男人改变了?
  “可我求你……千万别遗弃我,否则我一定会活不下去。”垂下眼,颐静楚楚可怜地对策凌说。眼睫下,颐静深情的脸色一转,算计与阴鸷的精光笼罩了她微眯的双艰。
  “如果失去你,我也不想活了。”她使出杀手锏。
  颐静打赌,既然策凌还愿意来见她,可见在他心中自己还占有一席之地!她会好好利用这点胜算,达到她想要的目的。
  “你要我怎么做?”策凌问她。
  “我只有一点卑微的请求……求你别对我置之不理。答应我,让咱们就跟过去一样在夜里见面。”
  “在你的房里?”
  “当然不是!”她抬起眼,媚颜乞笑。“一切就跟过去一样,咱们在李姐姐安排的地方见面。”
  策凌眯起眼。
  “你能答应我吗?”她让自己眼底逼出泪光,仿佛正在为脖子上的伤口强忍着疼痛。
  “什么时候见面?”他松口。
  “明晚,我在怡红苑的后厢房等你。”她笑逐颜开。
  “怡红苑?”那是妓馆,他怀疑颐静为何会同意在那里见面。
  “我知道你心底想什么,可你也知道李姐姐的出身,况且我已经仔细想过了,怡红苑那种地方龙蛇杂处,在那里见面应该不会引人侧目。”
  他同意,她说的没错。
  “明晚我会去看你。”他终于承诺。
  策凌临走前深深凝望她最后一眼,才转身离开。
  依依不舍地瞪着策凌退出房外,颐静喜不自胜!思及脑中早已谋定的计划,颐静不由得咧开嘴……
  明晚,好戏就要上场了!
  得意之余,她忽然瞥见镜子里的自己,脸上那层粉霜似有些许脱落。她不能忍受地立刻掀开被子下床,找到脂粉盒,立刻朝自己脸上补抹一层厚厚的白粉,直到蜡黄的脸皮重新被覆盖住。
  “小春!小春!”
  叫了两声,颐静才想起那个死丫头根本还没回来。
  “该死的奴才,到底死到哪偷懒去了?!等人回来我一定剥掉她一层皮!”颐静恨恨地咒骂着。
  但是现在她的心情其实好得很!
  在铜镜前,她开始给自己苍白的脸孔抹上胭脂红粉。
  她露出淫荡的笑容。送走了策凌,就要趁着夜色出府去见皇八爷!再晚一点,她还要到怡红苑里去见李氏,到时候想必李氏早已安排好了“节目”,众人只等她一个人大驾光临!
  对着镜子补好了胭脂与红粉,颐静满意地再一次对着镜子里“完美”的女人咧开嘴微笑,并且得意地想着。
  刚才她在策凌面前表演的“苦衷”,实在不逊于戏台上那受尽委屈、身不由己的小……
  这盘棋她绝对稳操胜算!能同时把两个男人玩弄于股掌间,让她心中充满了变态的骄傲与满足!
  颐静变得不可自拔,她已经完全沉迷在这个刺激的游戏里。
   这是最后一次,若兰出宫为额娘买药。
  等皇阿玛来见过额娘后,若兰相信额娘的处境会有所改善。
  至少这几天她看到额娘脸泛红光、整个人神清气爽,很明显地,一些纠结在额娘心头许久的事,额娘必然已经慢慢想开。因此若兰相信,等皇阿玛来过后,必定会有一个好结果。
  黑夜里,若兰低着头快步往前走……
  若兰知道如果她开口要求策凌,他一定会帮助自己,那么今夜她就不必再冒险出宫。
  然而若兰一点都不想麻烦他!她认为这是自己的事,在两人成婚前,策凌没有义务为她分忧解劳,即使他一再对她承诺。
  若兰一个人孤独而且缓慢地步行着,直到原本寂静的街道中,突然传出一阵轻微的马蹄声响……
  她如以往般仓促找到隐蔽处,等待夜间的陌生人经过。
  但是等到一匹强壮的骏马,突然从若兰面前的那座豪华的府第后院出现时,若兰瞪大了眼睛——
  她看到了策凌!
  他脸色阴沉地拉住马头,显然小心翼翼地,等到出府后才夹紧马腹。
  骏马突然奔驰起来,从若兰身边经过……
  她再一次肯定,那名坐在马背上的骑士就是策凌!
  若兰猜测着,这么晚了,不知道策凌究竟来拜会什么样的人?
  而策凌因为心事重重,这一回,他根本没发现那一道躲藏在墙边的黑影。
  等策凌的骏马远去后,若兰绕过这所府第的外墙来到大门前,她抬起头搜寻着门匾,直到看见上面所题的字后,若兰心口狂跳:
  因为门区上明明白地……
  题明了“顺亲王府”四个大字!
   *  *  *
   策凌去而复返!
  两人的婚约已经成为不可改变的事实,他不该答应颐静与她在怡红苑私会。
  然而就在策凌回转顺亲王府后,他看到一匹棕色牡马躲躲藏藏地从王府后院出来,马背上是一名披着红色披风的骑土。
  策凌勒住座骑,定定等候在数十尺之遥处,瞪着前方那匹牡马远去……
  他一眼就认出那是颐静的座骑!过去两人私会时,她总是骑着这匹马来见他,同时身上披着这件红色披风。
  唯一一次他送她回府,是在他们最后一次见面的时候,当时他被激情冲昏了头以致忘了问清楚,那天她为何没有骑马,又是如何来到郊外的?
  然而他没有记错的话,刚才颐静与他约的见面时间是明晚!
  策凌瞪着那匹渐行渐远的牡马……
  片刻后他夹紧马腹,决定跟在颐静后头,看看她身上负伤却还三更半夜骑马出门,究竟要往哪里去。
   *  *  *
   若兰回到宫中,已经接近天亮。
  心蝶在后门焦急地等待了许久,终于看到主子回来。“格格!”心蝶脸上的欢喜又转为忧心。“怎么了?您的脸色怎么这么苍白?发生什么事了?”
  若兰摇头,把药交给心蝶。“回去再说。”
  她匆匆在前头,脚步快得让心蝶几乎追不上。
  “今晚小应子来过,他说皇上对瑞福公公说了,过两天就会到静嫔娘娘住的地方来瞧瞧。”这是瑞福公公说给顺福公公听,再由顺福公公转告小应子的。心蝶看主子神色不展,于是说出这个消息希望主子能高兴一点。
  若兰脸上的笑容昙花一现。“是吗?额娘知道这个消息,一定很高兴。”她脸色苍白,强颜欢笑地道。
  “格格,心蝶瞧您好像有心事?”心蝶问。刚才主子出门前明明还好好儿的,心蝶不明白,这一夜的时间难道主子出了什么事。
  “我没事。”若兰别开眼。
  两人说话韵功夫,已经回到住处。
  心蝶掌了灯后,为主子斟上一碗热茶。
  “我猜皇上这回来见娘娘,肯定还会提及您大婚的事。”心蝶欢欢喜喜地说,全然不了解主子的心事。
  若兰没有回应。
  “咱们总算能在这宫中扬眉吐气,届时可得好好热闹、热闹!”心蝶道。
  若兰依旧不语……
  她沉默地凝望着桌上明灭的烛火,苍白的脸孔在晕黄的烛光照拂下,并未增添几分血色。
  心蝶还在一旁喃喃自语,兴奋地计划着主子大婚之前,该要求敬事房里的太监给娘娘准备什么样的衣料子、屋里头需要几盆喜花、多少对喜灯、几样备来宴请贺客的果子等等,只要是别家格格出嫁时拥有的常例,她都非给自个儿的主子挣到不可!
  可心蝶的盘算,若兰全都听而不闻。她的心思回到昨日,
  昨天策凌才在夜半潜进宫中找她,然而今天夜里……
  他却回头去找颐静格格。
  难道因为自己昨夜拒绝了他?
  若兰内心里虽然不愿意相信,自己所嫁的夫君是如此浅薄的男人。然而事实胜于雄辩……
  她亲眼看见他半夜三更从顺亲王府的后院走出来,如果光明正大他不必鬼鬼祟祟。
  然而倘若他给她的承诺与保证都是虚伪的,那么她该如何说服自己装作若无其事般嫁给他?
  若兰知道自己办不到。
  倘若他无法自圆其说,那么她也无法说服自己走进婚殿,与他完成婚礼。
   *  *  *
   天亮之前,策凌终于离开顺亲王府后院的小径。
  跟了颐静一夜,充分揭露了她丑陋败德的另一面,令他震惊!
  直到现在他才明白,以往在他心目中一直是那么清纯的情人,竟然是一名人尽可夫的妓女!
  策凌勒住马头返回府中,他仍然不敢相信,自己与皇八子竟然会被一个女人玩弄在股掌间!
  正陷入沉思时,策凌的坐骑险些践踏过一名突然跑出路面的人。
  “唉呀!”
  只见小春跌在小径旁边的泥水上,摔得四脚朝天!差一点被马蹄踏过吓得她脸色惨白。
  “是你!”策凌立刻认出小春。
  “爵、爵爷……”小春瞪大眼睛。
  将近天亮小春才回到王府附近,在门外徘徊到现在的小春,并不知道策凌来见过颐静,因此她迟迟不敢回府,就怕她那恶毒的主子把她给生吞活剥了!她就这样在王府附近走来走去,神思不属像个幽魂,因此才差点被策凌的座骑踏过。
  “爵爷,您……您来看过格格了吗?”小春呆坐在地上,沮丧的她根本不想爬起来。
  “看过了。”策凌瞪着小春,眸色深沉。
  听到爵爷的回答,小春忧心仲仲的表情瞬间化为无形,她非但露出笑容,还喘了好大一口气。“太好了!爵爷您能见来格格一面,真是太好了!”
  见到这名看起来显然惊吓过度的婢女,一个念头突然闪过策凌的脑子。他立即翻身下马,走到小春面前。
  “事实上,我昨夜已经来见过你的主子。我听到她抱怨你整夜不归,一定是趁机偷懒!等你回来后一定会严加处罚。”
  听到这话小春两只眼睛瞬间瞪大,机伶伶地打了个冷颤。
  “格格、格格她……她真是这么说的?”小春已经吓得面无人色。
  “你怕吗?”
  小春“咕嘟”一声,用力咽了口口水。“怕……”
  已经到这步田地,她终于说出心中的恐惧。
  “你好心帮你的主子传话,有什么好怕的?”策凌沉下眼。
  小舂喃喃道:“不是的,爵爷您不明白……”
  “那是为什么?”策凌不动声色地,从怀中取出一锭银子。“说实话,这锭银子就是你的。倘若你能说出更多我所不知道的事,就有更多像这样白花花的银子。”
  银子!
  小春贪婪地睁大眼睛。有了银子她就能远离京城,再也不必忍气吞声、饱受折磨。
  “爵爷,您刚才说的……是真的吗?”小春两只眼睛再也离不开那银子。
  “是真的。”策凌咧嘴一笑,把银子扔到小春跟前。“说多少得到多少。”他重复一遍。
  意外!
  她很快地扑上前拿走那锭银子……
  “我说,我小春一定知无不言,什么都告诉爵爷!”小春眼中闪着炽盛的仇恨光芒。
  能在爵爷面前揭穿那个恶毒女人虚伪的假面具,这是她日日夜夜祈祷,求之不得的事。更何况,她不但能咒骂那个女人,还能得到她这一辈子从来没摸过的、白花花的漂亮银子!
   第6章
   策凌依约在隔日晚间,于怡红苑与颐静私会。
  他刚来到怡红苑时,缜密地观察往来宾客,发现有不少皇城贵胄皆于座间狎妓——明显的,这个地方并不单纯。
  李氏在这里攀上皇亲国戚手段必不简单,她还能安排颐静与自己在这里见面,可想而知李氏并未完全离开这个环境。甚至,现在她有更好的“身分”与更丰沛的“人脉”,足以掩护她暗地里所行的勾当——例如引诱心意不坚的皇家妇女陷入火坑,成为她手下的一枚淫棋!
  “策凌!”颐静稍后来到策凌被带领而至的厢房,她脸色红润、笑颜如花地迎接情郎,与前一晚病慷慨的模样判若两人。
  策凌沉着地瞪着迎上前的女人,眸色冷沉。
  “怎么了?”颐静的笑容僵凝在脸上。
  原本她以为,两人在这种百无禁忌的地方见面后激情必定一触即发,然而策凌的脸孔却异常冷峻。
  “我想,在这种地方你必定如鱼得水。”策凌冷冷地道。
  瞪着她涂抹着浓厚胭脂的脸孔,策凌皱起眉头。他头一回发现,颐静脸上的白粉厚得足以抹墙!然而过去他就像被蒙住心眼,居然完全没注意到她异于常人的举止。就连在两人上床恩爱的时候,她也从来没卸过妆。
  策凌蓦然想起他的未婚妻子,回想起即使在平常若兰也脂粉不施!她娇嫩的脸蛋常常因为他的话而无端泛红,引他遐思。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颐静收起笑脸,眸光闪烁地问他。
  “选择在这里见面是你的主意吧?这样等我走了以后,刚好方便你留下来通宵玩乐。”他直截了当地戳破她的谎言。
  他的话还没说完,颐静已经脸色大变。
  “你是来这里羞辱我的吗?”颐静对他哭诉。“难道我对你的痴情,就换来你这样的回报?”
  她虚伪、做作的模样让策凌作哚。他质疑自己以往是否中了蛊毒,竟然完全没发现这个女人有这么好的演技!
  “昨天晚上,我离开亲王府后去而复返。”策凌定定地凝望她,一宇一句道:“没想到竟然在王府后院,发现你的踪影。当时你骑着那匹棕色的牡马正准备离开王府,我一路跟随你到八爷潜邸外,当时你在八爷府足足待了一个时辰。”
  颐静瞪大眼睛,即使她力持镇静仍然脸色惊骇。“我、我只是去探望皇八爷!他生病了,我探望他并没有错。”
  “是么?”策凌冷笑。“那么之后呢?之后你离开八爷潜邸,再到怡红苑内尽情玩乐超过两个时辰,难道怡红苑内也有人病了,需要你来探视?”他寒声问。
  至此,颐静因为过度震惊已经完全忘了平常的矜持与做作,她脸孔一变,不仅瞪大眼睛、垂下嘴角,还尖声质问策凌:“你竟然跟踪我?!”
  她忘了这句话一出口,证实了她昨夜的确到过八爷潜邸与怡红苑!
  “如果没有跟踪你,我怎么会知道一个看似清纯的女人,私下竟然是一名纵情玩乐、人尽可夫的败德妓女。”
  “你敢质疑我?”颐静尖声冷笑。“难道你过去不也经常纵情于声色?否则你就不会花重金给那个下贱的舞娘赎身!你又凭什么指责我的不是?凭什么你们男人能做的女人就做不得?!”既然假面具已经被揭穿,颐静索性豁出去,反过来指责策凌的不是。这些话,都是平常李氏教她、灌输给她的观念。
  策凌冷眼看她,到现在,他已经完全把这个女人看透。“我不否认,过去我也许荒唐过,然而自从与你在一起后我已经杜绝那些余兴节目。”他沉声道。
  他无法了解的是,她为何会有心力在与他私会后又直奔妓馆,显然他们之间的激情还无法满足颐静。
  “那又怎么样?”颐静撇起嘴哼笑一声,十足烟视媚行的神态。“难道未来你不会续妾?不会另有新宠?男人在台面上能做的事,女人也能在台面下做!”
  策凌淡眼冷视她。他已经不想跟她再多说一句。今晚他已经证明过去两人的山盟海誓,都只是虚伪的诺言。这个女人没有爱过任何人,包括他在内,她只爱她自己。
  策凌不再多言,他转身打算离开。
  “等一下!”颐静还不放弃。“既然话已经说开,你是个聪明又有魅力的男人,而我对你又有十足的吸引力,我们何不维持关系尽情享乐?”颐静试图引诱他。
  他凝视颐静丑陋的嘴脸。
  “不可能,我一点兴趣都没有。”他冷淡地回答。
  颐静脸色一僵。“力什么?你明明对我的身体很感兴趣!”
  “那是过去,因为当时我还以为自己爱着你。”策凌道。
  “那现在呢?我不相信你不再爱我了!”她媚颜无耻地对着策凌谄笑。
  策凌凝望她的脸孔……
  他平静地看了颐静片刻。
  “事实上,我发现自己根本没爱过你。”最后,他面无表情地对她说。
  然后他毫不留恋地转身走开,大步离开这片充满污浊的是非之地。
   *  *  *
   离开妓院后,策凌迫不及待地潜进宫中,只想尽快见到他朝思暮想的女人。仅仅相隔两天没见面,他对自己未婚妻子的想念,竟然远远超过从前他对于任何一个女人的渴望!
  策凌潜进宫中的时候,夜已近三更。
  “若兰?”他依旧从窗门潜进屋内,低声呼唤他未婚妻的名字。
  这一夜若兰还没入睡,她听见策凌的声音时他已经来到房中,月光将他的身影与脸上的表情照映得十分清晰。
  策凌走到她面前时,一瞬间若兰忽然有股错觉。他与那一夜闯进她屋内的狂徒,两人的身影几乎重叠。
  直至他来到面前,若兰屏住呼息。
  “我非常想念你!”策凌满腔的思念,化成了如火的热情。
  他刚想在若兰的床沿坐下,她却突然翻身下床。
  “你不应该屡次贸然闯进宫中,如果被宫中的侍卫发现,我们两人都将会被问罪。”她冷然以对。
  策凌不以为意,他笑着说:“我知道,上回你已经提醒过我了。”
  他上前一步想将她搂入怀中,然而若兰却退开。
  “怎么了?”他开始注意到她的不对劲。
  “你到这里来之前是否去过别的地方?”
  “你为什么这样问?”
  “或者,你从我这里离开后,还有别的地方可去?”
  “你到底想问什么?”策凌沉下脸。
  “你是否能回答我,昨夜你去了哪里?”她问。
  他咧开嘴,故意说:“你问话的口气,听起来就像个善妒的妻子!”
  “不管听起来像什么,我只希望你能对我说实话。”她明白他另有所爱,而她唯一要求的只有他以诚相待。
  策凌瞪着她。
  “我哪里都没去。”半晌后,他回答。
  他去见颐静的事不该告诉若兰。女人眼底容不下一颗沙子,说实话只会节外生枝。
  “是吗?”若兰喃喃道。
  “你到底怎么了?”他放柔声。“今晚上你不太对劲,是不是从承德回京路途遥远,太过疲倦所致?”
  “我没事。”若兰别开眼,低垂的眸子含藏起心事。
  “真的没事?别逞强,你看起来很累。”他柔嗄地对她低语。
  现在的他,看起来又像个温柔的情人。
  若兰忽然感到迷惑……为何对自己说谎的他为何还能如此温柔?
  “你没有别的话告诉我了吗?”她抬起眸子强颜欢笑,喉头却仿佛卡着硬块让她哽咽。
  “当然有!”策凌低笑。“我有许多情话要对你说。”他温柔地搂住她,爱怜地轻揉着她的秀发。
  若兰推开他。“也许我真的有点累,我想休息了。”
  策凌眸光深浓。“今夜让我留在这里陪你。”他粗嗄地低语。
  若兰摇头。“不,在成婚之前我不能再与你同房,这是我的原则,希望你能体谅。”她对他说。
  策凌看了她半晌,然后他深吸一口气。“好,我尊重你所谓的原则,这是因为你将是我未来的妻子。”虽然她该死的原则让他欲火焚身!但至少,她冰清玉洁的性格让他又爱又重。更何况他越喜欢她,就越不舍得勉强她……
  策凌脑中掠过一个奇异的念头。
  他已经知道该如何分辨自己是否爱上一个女人!原来当男人爱上一个女人,会情不自禁地愿意付出等待的“牺牲”。
  若兰苍白地微笑。“谢谢你。”她再次别开眼,笑容急促而短暂。
  策凌咧开嘴。“无妨,等我们成亲后,我会把这阵子蒙受的气跟“损失”,一一追讨回来。”他冲着她暧昧地低笑。
  若兰垂着脸对他说:“你该离开了。”
  “我知道。”他笑着低语:“但是我仍然不能接受,我的未婚妻子一再赶我走的事实。”
  “你一向被女人所爱,所以才不能接受我的坚持。”若兰心酸地道。
  “但是从现在开始,我会说服自己学会‘委曲求全’。”他笑出声。
  若兰却了无笑意。
  她忽然发现,自己在不知不觉中竟然已经如此的在乎他——
  在乎到因为看见他走出顺亲王府,而感到无比的心痛。
  然而他爱的女人是颐静格格,这是若兰早就知道的事,是她自己不愿意去面对事实……
  策凌娶她也许别有目的,也许是因为颐静格格已经与皇八哥订亲的缘故!
  即使她早已有心理准备,然而直至亲眼看见他走出顺亲王府后院,强烈的心痛才终于让若兰明白,她已经爱上了策凌!
  如果他不对自己说谎,也许她会选择原谅他。就如同她劝额娘原谅皇阿玛一样,即使明知他爱着另一个女人,是如此的令她痛苦。
  “夜深了。”她再次提醒他。
  “我现在离开,也许明天晚上,”策凌握住她的手,执到嘴边印上深深一吻。“我会再来看你。”
  若兰没有表情。
  带着遗憾,策凌终于离开。
  然而就在今夜,他知道自己已经找到此生挚爱。
  但策凌却不知道,若兰的心情在今夜之后,已经陷入谷底。
   *  *  *
   任何人都没料到,颐静的心思如此诡诈险恶。
  她之所以不与策凌约在自己惯常出入的百花妓馆,而选择在怡红苑见面,是因为怡红苑内多是皇城贵胄莅临玩乐嫖妓,每每笙歌至夜半,一旦策凌爵爷这位皇城名人出现在怡红苑内,李氏散播谣言的媒介得来容易,说服力也就快了数成。
  因此隔日策凌爵爷至妓馆、狎妓玩乐的流言就传遍了整个北京城。流言同时更恶毒地攻击策凌的未婚妻子。
  那个皇十格格,竟然连自己未婚夫的心都管不住!想必她貌似无盐,要不就是妇德有损!
  很快地,流言便如毒液般迅速蔓延开来,第二天便传进了宫内。这回不必小应子多话,在景阳宫中侍候的太监与宫女们私下已经口耳相传、窃窃私语,众人都只等着看若兰格格的笑话。
  心蝶从其他宫女口中听见传言后,气的想找那些碎嘴的奴才理论!可她好怕她的格格伤心,这口气再怎么也只能忍下来。
  可就算心蝶不说,若兰有眼睛有耳朵,深宫内苑人多口杂,宫人送生活必需品进景阳宫内苑给嫔妃们,经过若兰与她额娘的椒房门前,总免不了东张西望、窃窃私语,不必两天,关于流言若兰已经听说得一清二楚。
  “格格,您别听他们胡言乱语,他们肯定是嫉妒您拥有一个好姻缘,其实压根儿没这样的事。”心蝶看到主子的脸色,知道若兰已然听见宫中那些不堪入耳的流亏口。
  “无事不会生非,我连景阳宫苑大门一步都未踏出,这件事就已经传进我的耳朵里,我想,此时宫外恐怕早已传得沸沸扬扬。”若兰淡声道。
  她没有心蝶以为的伤心与难过,只有哀莫与心痛。原以为他只是对旧情人无法忘怀,没料到他下改以往风流本性,在她未嫁入爵爷府之前就毫不顾虑她的感受进出妓馆,让她蒙受莫大的耻辱。
  “格格……”心蝶心底真难过!她不明白,像格格这样美好的女子,为什么爵爷不懂得珍惜她?
  “心蝶,为何负心的总是男人?”若兰喃喃问。
  然而,她其实不需要答案。
  女人从小被三从四德与标榜贞节的妇德所困,除非一生恪守礼教,否则就会被叫做“淫妇”。然而男人非但没有严厉的三从四德从小束缚到大,还能纵情任性在家中同时豢养三妻四妾!不仅家中妻妾成群无妨,倘若外头再有女人,这样的男人充其量也只称得上“风流”。
  多不公平!看来不止皇阿玛,其实普天下的男人全都是乌鸦一般黑!
  “心蝶!”屋内的气氛正低迷,小应子忽然从外头一路奔进来。
  小应子仍旧不改他急急忙忙、莽莽撞撞的个性,看到两人都在场,他无喘口气再激动地宣布——
  “皇上、皇上他这会儿已经朝静嫔娘娘的寝宫来了!”
  小应子这话,暂时解除了屋内萧瑟的气氛。
  而就在若兰得知皇阿玛即将前来,她黯然的眸色逐渐沉定,终于默默在心中下了一个毕生最重大的决定……
   *  *  *
   相隔十数年再次前去探视静嫔,皇帝心中实在怀着异样的感情。
  人非圣贤,回想起当年恩爱情景,皇帝的心一下子就像年轻了十数岁,心中更挟杂了一丝当年夜探佳人的兴奋、刺激与甜蜜。
  “娘娘,皇上到了。”瑞福公公先一步到静嫔的屋子里报讯。
  静嫔与若兰跪在门口,如礼迎接。
  当皇上驾到后扶起静嫔妃这一刻,石静嫔已经泪流满眶。
  “别哭,是朕……是朕的不是,朕早该来看你。”皇帝一见静嫔的眼泪,铁汉心霎时间全化成了绕指柔。“以后,朕一定时常来见你。”
  “皇上……”听见这话,静嫔再也压抑不住满腔深情思念。
  两人十数年没见,有许多话能说,这一夜皇帝打消既定行程留宿在景阳宫,陪伴了静嫔一整夜。
   *  *  *
   隔日一早,皇帝正要离开景阳宫前,终于想起了若兰的婚事。
  “关于兰儿的婚事,”皇帝对送行的母女俩道:“朕这几日会召策凌进宫商讨,让两人着即完成大婚——”
  “皇阿玛。”若兰打断皇帝的话。“皇阿玛,儿臣有话想跟皇阿玛禀报。”
  静嫔疑惑地回头看着女儿。
  “什么话直说无妨。”皇帝道。
  “是关于儿臣的婚事,儿臣希望皇阿玛能再详慎考虑。”
  皇帝皱起眉头。“说清楚些,朕不明白你这话是什么意思?”皇帝暂不离宫,等着若兰开口。
  若兰看了她的额娘一眼,静嫔眼中的疑虑让她下定决心。“皇阿玛给儿臣指的对象,儿臣认为不妥。”她对皇帝道。
  “不妥?你是说策凌?”皇帝口气不悦。“如何不妥,你倒说来听听!”
  既然皇阿玛要她说,若兰就畅所欲言:“儿臣不反对,甚至极为赞成女人该遵守并拥有良善的妇德,然而男人其实也该当如此!姑且不论公不公平,这才能让阉家兴旺有为。”
  皇帝挑起眉,代替询问。
  若兰进一步道:“女人有妇德便能持家安业,相对的,一旦男人‘夫德’沦丧便足以乱家败业。然而家庭不和乐,城邦就不和谐,城邦不和谐代表纷乱不治,城邦不治就不足以兴国,所以,没有夫德的男人根本上是一国祸乱的根源!”
  “兰儿!”听见若兰如此胆大与批判性的言论,静嫔妃惊讶极了!然而她已来不及出言阻止。
  但惊讶的人可不止静嫔。皇帝乍听见这番“见解”,简直目瞪口呆到了极点。他这女儿,竟然不局限于妇人的见解,与他这皇帝以经世治国之大道,论道起男女间错综复杂的情感!
  “皇阿玛,如果您能找出儿臣话中任何漏洞,若兰就愿意收回刚才那番话。”若兰定定地对着皇帝道。
  皇帝起先惊讶错愕,接着另眼相看,再然后皇帝慢慢挑起了眉头……
  “女人若不为妒妇,就没有你所顾虑的问题存在。”皇帝道。
  “女人若不爱自己的丈夫,普天之下就没有妒妇存在。”若兰如是回答。
  听见这话,皇帝瞪大眼睛。
  然后,皇帝以十足惊讶并且激赏的眼光,重新审视他一向不看重、也不关心的这第十个亲生女儿。
  事实上,皇帝乍听见这番话实在心有戚戚焉。这十数年来,皇帝已经为宫中成群妻妾明争暗斗、皇子间枉顾亲情勾心斗角夺嫡——而伤心费神不止!倘若一个皇帝不需蓄养上百名宫妾,那么相信他这九五之尊的烦恼,就少上数千数万桩。
  可细心推究起来,这一切都是他自个儿招来的!宫中有半数妻妾,全是皇帝游幸至江南等地,搜罗而来的众美。归咎起来,皇帝的烦恼,正是被“风流”二字所害。
  “朕无法反驳你所说的每一句话。”半晌后,皇帝终于道。
  石静嫔一颗吊得老高的心,随着皇帝这番话方才尘埃落定。
  “兰儿,你不是一个男人,实在让朕惋惜万分。”皇帝望着他的女儿,叹了一声终于下了结论。
  “儿臣倘若是个男人,就不一定能说得出今天这番话。”若兰道。如果她是男人,在松弛的礼教下也许会同流合污,必定不能深刻地了解女人。
  “也有道理。”皇帝微笑同意。“不过,你刚才说朕指婚的人选不妥,那么朕想知道,你对朕说这番话真正的原因是为什么?”
  皇帝当然不笨。他知道若兰这番话,仅仅是开始另一段话之前的铺陈。
  “皇阿玛明鉴。”若兰跪在皇帝面前,她能感觉到自己的心就快跳出胸口,她即将出口的话尽管离经叛道,却不得不说——
  “儿臣请皇阿玛做主。”
  “做什么主?”皇帝挑起眉。
  “儿臣要退婚。”
  若兰话一出口,四周安静死寂了好半晌……
  然后才传来静嫔倒抽一口气的声音——
  “你说什么?你要退婚?!”静嫔妃瞪大了眼睛。她才刚刚尘埃落定的心,这下子又给吊得更高了!
  这回皇帝却没多大反应,像是早已料到了一般。
  “为什么要退婚,你得给朕一个理由,否则回头朕如何对皇额娘交代?”皇帝面不改色地道。
  “刚才儿臣已经道出‘理由’。”
  “你的意思是……”英明的皇帝也露出困惑之色。
  “儿臣的要求很简单,只要我未来的丈夫能够‘齐家’,已经是在协助皇阿玛治国。”
  皇帝起先一愣,继之莞尔。“你的意思是你之所以退婚,是因为策凌爵爷没有‘夫德’?”
  “皇阿玛圣察。”若兰回答皇帝。
  静嫔再次倒抽口气。她没想到自己所生的女儿,比起自己当年的倔强,有过之而无不及!
  而听见这回答,皇帝不怒反笑。
  “你的理由充沛,实话说朕还真找不出理由拒绝你退婚的要求!”皇帝幽幽地道。
  静嫔再一次倒抽口气——
  “皇上,您不该由着兰儿的性子——这不能成个理由!”她急忙阻止。
  然而皇帝举手制止了她。
  “朕以为,这不但能成个理由,还是个好理由!”皇帝嘴角咧开一丝神秘的笑痕……
  看起来,策凌这回麻烦可大了!
  皇帝看透若兰眸中坚毅的力量,他能肯定的是……
  这回,连神仙都帮不了策凌。
  倘若策凌真想得到兰儿,他这个一点都不平凡的女儿,那么策凌就得自个儿想办法,得到他未婚妻子的原谅!
   第7章
   隔日午后,皇帝召策凌进宫。
  策凌原以为皇上召他进宫,想必为商讨他与格格大婚一事,没料到皇上竟然在皇太后面前,将指婚当时爵爷府赠与皇十格格的婚约信物当面退还给他。
  “皇上,您这是做什么?”皇太后见状,抢先在策凌前头发难。
  皇太后原也以为皇上要商讨两人婚事,她老人家特地前来聆听,没想到却见皇帝把信物交还给策凌。
  “皇额娘,朕这是代十格儿,把信物还给策儿。”皇帝佯装没事,笑着说道。
  “把信物还给策儿?难不成皇上想悔婚?”皇太后吊高了嗓子眼。“皇上这么行事,连哀家也瞧不明白了!”
  “皇额娘,”皇帝不动声色陪着笑脸道:“昨日我去瞧过静嫔,听见若兰那孩子跟朕说了一番话……”皇帝故意欲言又止,一对眼睛瞧向策凌。
  策凌脸色铁青,静待皇帝的解释。
  “皇上倒是给哀家说明白,那十格儿究竟跟您说过什么话?”皇太后眉头皱得死紧。
  “十格儿告诉朕,策儿有违夫德,所以——”
  “‘夫德’?那是什么玩意儿?”皇太后瞪大眼睛质问。
  皇帝清了清嗓子眼,然后续道:“近两日朕已听说,京城里沸沸扬扬的,都在传着策儿的事?”皇帝把烫手的山芋,丢给了策凌。
  皇太后听不明白还想问话,策凌已经接下皇帝的战帖——
  “皇上听说的,并不真实。”他直截了当挑明了讲。
  他知道流言迟早会传进宫中,因为这正是颐静的目的。
  “噢?”皇帝挑起眉头。
  “皇上,臣必须见十格格一面。”他要求。
  “你想见十格儿?但是她并不想——”
  “如果不见面,十格格对臣的误会就不能解释清楚!”
  皇帝端详了策凌片刻。“既然你这么说,朕确实也不能仅听一面之词。那么朕就答应你,让你跟十格儿见上一面——”
  “听起来好像是十格儿对这桩婚事有意见?或者,这又是那静嫔的主意?”皇太后对这对母女向来无甚好感。
  “皇额娘,您别烦心,这不是静嫔的主意。”
  “不是静嫔,那么就是十格儿?总之有其母必有其女,依哀家的看法合该把她们拆散,就不会额外生这么多枝节了!”
  “皇额娘——”
  “哀家实话说,策儿想见十格儿,哀家没意见!这桩婚事能不能成,哀家也不期盼!总之哀家不论事情如何发展,眼下只要皇上应了哀家一件事,你们要成婚退婚,哀家就全都不管了!”
  皇帝挑起眉问:“皇额娘,您要朕应您什么?”
  皇太后的话未出口,策凌已然料到
  “母女俩在宫中共处一室,成何体统?皇上应当尽早,把十格儿跟她那不懂规矩的额娘分开才是!”
  皇上没料到是这样的要求,一时间无法反应……
  只有策凌明白,倘若皇上真的这么做,对若兰会造成多大的影响与伤害!
  然而他更清楚的是,倘若他无法说服若兰回心转意,对若兰母女早已心存成见的皇太后绝对不会让步。
   *  *  *
   当皇帝告诉若兰策凌要求见她一面时,若兰不能拒绝皇命,她知道自己必须面对策凌的忿怒与质疑。
  于是皇帝安排两人在御花园里见面。
  若兰原以为她心底已经做好准备,然而一见到策凌,她的心窝还是狠狠地给揪紧了。
  “为什么?”策凌脸色难看,直截了当问她。
  “我说过,对你我不求其他,只要求我未来的丈夫所作所为能顾及我的颜面。但很显然地,你连这一点都做不到。”
  “我究竟做了什么,让你失去颜面?”他质问。
  她不明白,他何以还能明眼说瞎话?“难道这些日子来,外头传的流言还不够吗?”她选择避重就轻。
  “就因为‘流言’?所以你要退婚?”他沉下声。
  “难道这还不够?”
  “我不相信你是这么没有主见的女人,竟然会相信毫无根据的流言!”
  “就因为有主见,所以我认为咱们两人并不适合。”
  “不适合?”他英俊的脸孔浮现怒意。“我倒认为,再也没有人比咱们在床上还来得‘适合’!”怒意让他口不择言。
  若兰屏息。“若要谈论这种“适合”,我相信会有更多女人比我更适合你。”
  策凌沉下脸。“你是什么意思?”
  她深吸一口气,决定与他讲理。“我相信家庭、相信婚姻,然而你跟我却完全不同。你不是一个属于家庭的男人,婚姻只会束缚你,而我不愿意成为你的束缚、你痛苦的根源。”
  “何以见得?”策凌面无表情。
  “很明显,你的表现说明了你内心真正的渴望。”
  他盯着她问:“你真的知道,我‘渴望’什么?”
  若兰想起那一夜,她看到策凌从顺亲王府的后院走出来。
  “我知道你同意这桩婚约,是因为皇祖母的缘故。如果当初让你自己选择,新娘必定不会是我。”她望着他,喃喃地道:“现在既然是我先提退婚,你不仅没有任何责任还能得到自由,对你而言应该是最好的结局。”即使无缘成为夫妻,她也会把话说明白让彼此好聚好散。
  “这么说,我还应该感谢你的体贴?”他冷笑。
  “即使退婚,我也不希望我们彼此憎恨对方——”
  “你甚至不给我解释的机会!你亲口要求皇上退婚,已经让我颜面尽失!”策凌的脸色趋于严厉。“我怀疑你执意退婚,只为了扣复我让你受困于流言!”
  若兰脸色惨白。“如果对你造成伤害,那么我道歉,但是请你公平一点,想一想我受到的伤害不会比你更少。”
  “你可以对这些伤害置之不理。”他沉声道:“只要咱们成婚,任何流言都会不攻自破。”
  她摇头,笑得凄然。“我也许可以骗别人,但我骗不了我自己。”
  策凌握紧拳头,咬牙对她说:“你所‘相信’的不一定是真实的!你根本就不知道真相——”
  “我很清楚何谓‘真相’。”她眼神凝定地望着他,一字一句地道:“我亲眼看到你夜半去探视一名女子,即使你们两人之间没有任何腧越礼教之处,然而你选择夜半去见她,心中想必对她仍然放不下。”
  “你到底在说什么?”他冷然间。
  “那天晚上,我正好出宫替额娘买药,看见你从顺亲王府的后院走出来。”
  策凌脸色一变。
  他脸上的表情变化,她已经看得一清二楚。
  不必再听他解释,若兰已经印证她所看见的“事实”。
  “难道你能否认,对颐静格格你没有丝毫牵挂?”她问。
  “你说过,不反对我蓄三妻四妾。”他面无表情。
  策凌不能否认。至少在当时,他的确“以为”他牵挂着颐静。
  “但是我拒绝在婚前蒙羞。”她坚决地对他说。
  策凌瞪着她,直到确定她清澈的眼神依旧执着那丝倔强。
  “皇姑奶奶已经要求皇上,要将你与静嫔妃分室而居。你执意退婚,只会让自己的处境更陷窘困。”
  若兰怔然。
  “即使如此,我也不会收回要求。”她对他说。
  策凌深深凝望她。
  “回答我,你以为我向你求婚,是为了什么?”他低嗄地问她。
  若兰屏息片刻,然后凝望着他低声回答:“为了报复颐静格格,答应与我皇八哥的亲事。”
  “这就是你以为的?”
  “难道不是吗?”
  他看着她的眼睛,然后承认。“是,一点都没错。”
  若兰黯下眼。
  “但,那只是我一开始的想法。”他嘶哑地接下道:“如果我告诉你,现在我要你,就只是因为‘我要你’这么简单,你相信我吗?”
  这一刻花园里连风都静止,若兰屏息了许久,久到她胸口发疼
  “也许这的确是你‘现在’的想法。”她低喃:“然而一年后、半年后、甚至三个月后,还会有其他女人改变你的想法!”
  他的眸色刹那间变得深浓。
  “情况就是如此,像你这样的男人永远都会让女人伤心。”
  “何以见得?”他低嗄地问。
  “如果你爱颐静格格,就不该改变初衷。”她拿他的话反驳他。
  策凌陷入绝望。他开始明白她要的是什么!
  “我不爱颐静,我只能这么回答你。”他道。
  若兰微笑,笑容惨澹。“无所谓了,我想,你还不知道你到底爱哪个女人,或者哪个女人能为你所爱。”
  策凌瞪着她不吭声,久久地凝望她清澈的眼眸。
  “你为何不给自己机会,印证你的想法是错误的。”看透她眸中的决然,他胸口紧缩。
  她摇头。“我已经给过你机会。事实证明任何女人在你心中皆无足轻重,即使我给你再多的时间也没有用。”
  他握紧拳头。“难道,”最后,他嘶哑地问她:“没有一点转圜的余地?”
  若兰屏息,片刻后她毅然摇头。
  “好……”策凌凄然冷笑。“既然你执意如此,我就成全你。”他终于放弃。
  经过颐静这件事,至少现在,他还没有把握给予任何女人爱与承诺,包括若兰在内。
  若兰的脸色苍白,得到他的答案,她沉默不语。
  “皇太后不会放弃我的婚事,”策凌深深凝望她最后一眼,然后对她说:“我一样会娶别的女人,不管我是否适合婚姻。”说完话后他转身离去。
  留下若兰杵在原地,神色怔然。
   *  *  *
   得知皇十格格居然退婚,出乎颐静意料之外。
  而这个出乎人意料的结果,着实让颐静心中窃喜不已。
  虽然上回策凌拒绝了自己,可依这个情况看来,颐静相信过不了多久,策凌一定会再回头找她。
  而颐静与皇八爷之间的私情,仍然秘密地在进行中。在皇八爷面前,她可是纯情与贞洁的化身。
  至于每夜的玩乐时光,当然更是绝对不可少!
  在百花妓馆里,颐静每夜化身为风情万种的妓馆小娘,态情纵欲辗转在不同男人的怀抱里……
  而今夜,令人亢奋的节目才刚要开始。
  颐静在妓馆后厢房内,为自己戴上那早已准备好的金色面具。
  离开后厢房前,她对着镜子里那衣着单薄的女子顾影自怜一番,临别一瞥,颐静得意地咧开嘴,露出胜利的笑容。
  北京城最有身价的男人,只能任她玩弄在股掌间,倾倒在她的石榴裙下。她是全北京城最能迷惑男人的女神!
  撩起掩不住春光的薄纱裙角,她媚笑一声走出厢房。
  来到前堂时,她扭着蛮腰、千娇百媚地推门而入。
  堂内男男女女,人人脸上都蒙着面具,然而这其中就以颐静的服装最为大胆。
  几乎半裸的蒙面美女一进场,堂内男人全数屏息,现场一阵鸦雀无声……
  颐静骤然发出一声媚笑。“怎么?又不是头一回见面了,各位爷们别停呀,咱们继续畅饮美酒、痛快享乐吧!”颐静以她独特低哑、妖媚的嗓音,促狭地道。
  接着她狐媚的眸子一瞟,选了一名看起来身强体壮、脸上蒙着虎面具的男人扭着腰肢贴过去,顺势倒在那男人怀里。
  那男人的手却没如她意料中,贴上她的背心肉。“这位爷是头一回来的吧?别害臊,既然上这儿来就是咱们有缘,尽管尽兴玩乐吧!”她媚笑着,大胆地拉起男人的手,不知羞耻地往自己胸口贴
  态情沉醉在淫乱欲望里的颐静全然没发现,男人阴沉的眼神,如秃鹰攫食般牢牢地叨住颐静嘴角边那独特的小痣……
  尽管脸上戴着面具,颐静的身分看在熟人眼底,还是一眼就被揭穿——
   *  *  *
   暗夜中,一名英俊男子站在百花妓馆的围墙外等候着。
  肃全回来的时候,策凌知道事情已办妥。
  “爵爷,全都安排好了。”肃全跟主子禀报。
  “确走人已经进去?”
  “皇八爷早已经进人厢房,颐静格格也如往常般穿着淫秽暴露,刚才也已经进入厢房玩乐。”
  策凌咧开嘴,他黑沉不见底的眼眸中闪烁着冷酷的光芒。
  肃全等了会儿,不见主子吩咐。“爵爷?”
  策凌阴鸷的眼神投向纸醉金迷的百花妓馆。
  “现在,就等好戏上场了!”
   *  *  *
   当夜策凌设局,让皇八爷加入百花妓馆的淫乐房。
  一群人嬉戏至夜半酒酣耳热之际,颐静胆子渐渐放大,在众人怂恿下她终于忍不住揭下面具——
  然而她万万料不到,这面具一揭下,就是她悲惨命运的开始!
  当夜皇八爷在众人面前将颐静休弃。
  第二天顺亲王府的颐静格格化身为妓馆鸨娘,夜行淫乐、不守妇道之事终于纸包不住火迅速传开!
  一夜间,颐静成了京城贵胄,人人唾弃的淫娃荡妇!
  豪门公子们一听见颐静的名字,从原本的苍蝇见到香肉,到如今人人避之唯恐不及……
  就连躲避在顺亲王府自己的房间里,房外的婢女们也对她指指点点任意嘲笑,府内低下的男仆看她的眼光非但不再庄重,还充满了讥诮与淫秽……
  她就像过街老鼠,成了被人诅咒、遗弃的淫妇!就连李氏也不敢再上门找她。
  从此之后颐静只能关在房内,整天对着镜子上妆再卸妆,时常对着镜子又哭又笑、喜怒无常……最后连她自己的亲阿玛都不敢接近她。
  王府里的婢女从门缝里给她送吃的,没人敢接近她。
  日子一久,昔日艳光四射的颐静格格变得蓬头垢面、丑陋不堪,她不分昼夜地在屋子里头又喊又叫,那尖锐刺耳的叫声就像野兽一样令人难以忍受……
  她甚至攻击接近她的所有人——包括顺亲王在内!
  终于,就连顺亲王也不得不承认,以往他那虚荣高傲的大女儿,如今已经彻底成了暴力狂乱的疯子。
   *  *  *
   若兰被迫搬离景阳宫,已经过了月余。
  除了心蝶服侍,若兰现在住的地方多了其他宫女,却少了自由与自在。她多了许多皇太后规定的“功课”,以及早午晚三回的例行问安。
  尽管如此,若兰为了额娘在宫中的名望,所有皇太后的安排她悉数照单全收。
  只是搬离景阳宫后,也许因为不适应的关系,若兰时常感到身子不适,整个人昏昏沉沉,疲倦、恶心。情况坏的时候,她甚更一整天吃不下一口饭。
  若兰敏感地察觉到情况不寻常,她并非无知少女,很快地就联想到可能在自己身上发生的最坏情况。在一次空腹作呕之后,若兰已经能够完全确定,如今在自己身上正发生着什么事……
  “格格!”将近午时心蝶才心事重重地从门外走进来。
  若兰正准备去跟皇太后请安。“怎么现在才回来?咱们还得要跟皇祖母问安,就快来不及了——”
  “格格!”心蝶唤住主子。
  “怎么了?”
  “我……”心蝶欲三口又止。
  “究竟怎么了?”若兰笑问她。
  心蝶犹豫半晌,才吞吞吐吐地道:“刚才……我在外头听见其他宫人说,皇上给十三格格许了丈夫。”
  “是吗?善喜年岁不小,确实也该指婚了。”
  “可是、可是十三格格指婚的对象是——”心蝶顿住,她咬了咬牙才接下道:“十三格格指的对象,是策凌爵爷。”
  听见这个消息,若兰脸上的笑容消失。
  半晌后,她重新若无其事地对心蝶微笑。“那又如何?”她淡道。
  “如何?”心蝶瞪大眼睛。“格格,难道您听见爵爷将娶十三格格这件事,一点都不在意吗?”
  “我为何要在意?又凭什么在意?”
  “可是——”
  “别说了,”她打断心蝶未完的话。“咱们该出发了,如果错过时间皇祖母会不高兴的。”说完话,若兰迳自走出屋外。
  心蝶愣在原地好半晌……
  “格格,您等等我!”回过神,心蝶这才急忙追出去。
   *  *  *
   心蝶带回来的消息,对若兰并非全无影响。
  然而她告诉自己,应该将这件事彻底遗忘,因为从退婚那天起策凌与她的生命就再也没有交集。
  然而当她在坤宁宫前巧遇策凌时,若兰的脸色十分苍白。
  策凌远远的看见她,他脸上没有表情。
  两人错肩而过时,他终于停下开口:“很久没见了。”
  若兰停下脚步。
  策凌走到她身边。“你好吗?”他低嗄地问。
  “谢谢爵爷的问候,我很好。”
  策凌凝望了她好一会儿,久到若兰以为已经过了一辈子。
  “你看起来很累。”许久后他终于开口。
  若兰心窝紧抽。“大概是昨夜晚睡,爵爷看起来倒是气色不错。”她装作若无其事。
  “明日我将启程前往大漠,不久会回京城,之后我将再回到大漠,正式继承汗位。”他对她说。
  意即是,他将不会再口京了。
  “是吗?恭禧你了。”她对他微笑。
  策凌凝望她,欲言又止,最后仅仅短促地道:“好好照顾自己。”
  “我当然会。”若兰再次对他微笑。
  策凌看到她的笑容,想起当日她执意退婚的情景,他眯起眼。“你听说颐静的事了?”
  若兰点头,藏不住话的小应子,早已把这阵子京城里轰动一时的“大事”一五一十说个详详细细。
  “那时候,我已经知道这件事。”
  “退婚,”策凌定睛看她。“难道直到现在,你仍坚持?”
  若兰不语,策凌还在等待她的答案。
  若兰惊慌地感觉到腹部一阵呕意,然而她却对他露出笑容。“当时我的决定,与颐静格格并没有关系。”
  策凌定定地凝望她。
  “我只在乎我的丈夫,是否愿对我忠实。”她对他说。
  策凌沉下眼。
  若兰认为话已说完,她回头对心蝶说:“咱们走吧!”
  “告诉我,”他突兀且语调尖锐地质问她:“退婚让你得到什么?!”
  若兰两手按着心口与腹部,好一阵过后终于决绝地对他说:“只有唯一却是最重要的‘尊严’。”
  她说完话便朝坤宁宫而去,留下策凌面无表情地瞪着她的背影。
   第8章
   这日晚膳后若兰见过静嫔,依旧前往皇太后的寝宫问安。
  心蝶陪着主子刚到宫门前就看到太监往来忙碌,没人招呼两人。
  “长顺公公您老好,我瞧太后娘娘宫里头好生忙和着?”心蝶见到长顺,急忙上前询问。
  “唉呀,可忙晕头了不是!太后娘娘身子不适,太医给娘娘看诊开了药方、煎了药汤,这会儿我得伺候着去。”长顺匆匆扔下话就走了。
  若兰听见了,急忙对心蝶说:“咱们快进去瞧瞧。”
  走进太后寝宫,若兰见到佟贵妃已经坐在太后身旁伺候汤药。一旁杵着数名嫔妃,都是听见皇太后病了赶紧奔到太后宫中巴结示好。
  自然,在这些嫔史之中独缺静嫔,因为没有人会告诉静嫔皇太后生病的消息,比如若兰也是现在才听长顺公公说起。
  “贵妃娘娘?”若兰走近后轻声呼唤坐在太后床畔的佟贵妃。
  “兰儿,你来了。”佟贵妃正喂太后喝下最后一口药汤。
  “皇祖母吉祥。”若兰先问安。
  皇太后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只能挥挥手。
  “皇祖母,您感觉如何?身子不好吗?”若兰问。她中午前才来问安,那时皇太后人还好好儿的,这会儿却忽然病了。
  皇太后皱着眉摇头。
  一旁几个嫔妃听见,冷言冷语奚落。“没瞧见皇额娘已经躺在床上?还问这话不嫌矫情吗?”
  若兰听见了,只当没听见。
  “孟贵妃娘娘,您看起来很累,晚膳用了吗?”她知道佟贵妃一向孝顺,太后病了她肯定饭也不吃、觉也不睡,一心三思照顾。
  “我不要紧。”佟贵妃满脸忧虑。
  “皇祖母还好吗?”她干脆直接问佟贵妃。
  “皇额娘午后忽然觉得身子不适,歇下后就再也下不了床。方才太医来瞧过刚走,他说皇额娘是气血壅滞、正气亏损,才会突发急症。”
  “皇祖母能用膳吗?”
  佟贵妃摇头。
  “孟贵妃娘娘,您去歇着吧!让我来照顾皇祖母——”
  “哪轮得到您十格格呢!”一旁桂嫔妃突然开口说话。“咱们杵在这儿也不是一时半会儿了,等贵妃娘娘歇下就该轮到咱们伺候了!十格儿若要跟咱们争这荣宠,也未免太不厚道了!”桂嫔妃噘着嘴皮子,掐着嗓子眼道。
  荣宠?若兰简直不敢相信,这些嫔妃们连这个都要争!
  “就是呀!十格儿,皇额娘有咱们伺候着,你突然冒出来瞎凑合什么热闹?”站在桂嫔妃旁边的毓嫔妃也寒声数落。
  热闹?
  若兰倒吸一口冷气。
  然而她很快就释怀了。
  想来皇祖母好不容易得病,她们逮到机会还不趁机示好,如何确保自己在宫中的地位?
  若兰只能对佟贵妃说:“孟贵妃娘娘,您要保重身体。”
  “你先回去吧,兰儿。”佟贵妃叹了口气。
  若兰知道自己管不着,只能离开。
  她相信,这里在场的嫔妃们唯有贵妃娘娘一人,是真心关怀皇祖母的安危。
   *  *  *
   皇太后病了需要静养,接连两天若兰不能前去问安,于是她将皇太后生病的事告诉了额娘。
  就在静嫔得知消息要前往探望时,佟贵妃的寝宫却传出贵妃娘娘病倒的消息。
  “小应子,你说这话是真的?”静嫔质问前来报讯的小应子。
  “是呀!太后娘娘这两日病得越发沉重,现下连照顾太后的佟妃娘娘也染了这一模一样的怪病!现在宫里头谣传纷纷,原先守在太后娘娘宫里的众位嫔妃们,一见贵妃娘娘也染了这急症怪病,吓得一溜烟全都走避,现下太后娘娘那儿就只有长顺公公伺候着,谁也不敢靠近!”
  “为什么会这么严重?怎么会这样呢?”静嫔听见这话,忧心起来。
  “那么皇阿玛呢?皇阿玛知道了怎么说?”若兰问。
  “皇上被阁老们挡在宫外,几位德高望重的阁老拼死给拦着、劝着,说什么也要阻止皇上进坤宁宫探望,就怕皇太后忽然染的这怪病祸延皇上,那可就乖乖不得了了!”
  静嫔与若兰面面相觑。
  “没亲人在旁照料着,这样可不成!”静嫔忧心如焚。
  虽然皇太后一向不喜欢她,可她爱着皇上,心里头自然而然把皇太后视做自己的母亲,现下宫内有事就像自个儿的家出了事,她当然忧心。
  “额娘,不如咱们分头前去照顾皇祖母与贵妃娘娘,您说好吗?”若兰提议。
  “当然好!”静嫔欣然同意。
  “那么我这就让小应子去回禀皇阿玛,让皇阿玛别担心。”若兰对母亲说。
  于是静嫔携着侍女春梅,若兰带着心蝶,立即动身前往探视皇太后与佟贵妃。
   *  *  *
   见过皇太后与佟贵妃后,静嫔就告诉若兰,她必须留下来照顾佟贵妃,并且要求若兰回到太后寝宫照顾生病的皇太后。
  “皇额娘醒来后见到你,会比见到我心情好些。所以就由你来照顾皇额娘,让我来照顾佟贵妃,我想这是最好的安排。”静嫔对女儿说。
  “额娘,您这主意再好不过,我心里头也是这么想的。”若兰欣然对母亲说。
  于是若兰立即前往坤宁宫照料太后。
  没有其他嫔妃的干扰,坤宁宫内安静许多、也冷清许多。
  病中皇太后的意识并未完全丧失,她知道若兰一直留在坤宁宫中,却不明白为何会是这个她向来看不顺眼的小丫头在伺候着自己。
  “咳咳,十格儿?你……你过来!”
  这日午后皇太后终于觉得好些,在长顺公公的搀扶下,皇太后从床上坐起来对若兰道。
  “皇祖母,您怎么不躺着休息?”若兰正从宫女手上接过药汤,小心翼翼地端到皇太后跟前。
  “我没事,”皇太后定睛凝望若兰,看到她的脸色憔悴。“孩子,你在这儿伺候哀家多久了?”
  “没多久,皇祖母。”若兰放下药汤对老人家微笑,伸手给祖母掖紧被子。
  “太后娘娘,十格格在这儿伺候您已经有十数日了!”一旁长顺公公忍不住插嘴。
  “十数日了?”皇太后一怔,她没想到自己已经病重了这么些日子。“那么佟妃人呢?她上哪儿去了?还有其他嫔妃们呢?”皇太后忽然想起佟贵妃,她记得早先是佟贵妃在伺候自己。
  “佟贵妃为了照顾您,倒是把她自个儿给累病了!至于其他娘娘嘛……”长顺撇撇嘴,话没往不说。
  “其他嫔妃怎么了?”皇太后质问。
  既然太后问话了,长顺于是道:“其他娘娘们见佟贵妃也染了病,一个个吓得连上门问安都不敢了。”
  皇太后一听,脸色微变。
  “皇祖母,您该吃药了,让我来喂您好吗?”若兰见皇祖母脸色微愠,她于是借口喂药抚慰老人家。
  “好,真好样儿的!”皇太后摇头喃喃道:“平日里见她们一个个围在哀家身边嘘寒问暖的,让哀家以为她们真打心眼底关怀着哀家。可这会儿哀家出了事儿,她们倒是一个个溜得不见人影!这回才让哀家看清了这群人的真面目!”皇大后边说话边觉得痛心。
  若兰没有立场说话,只能轻拍老人家的背,安抚祖母的心情。
  “倒是你这丫头,”皇太后情不自禁握住若兰的手,感伤起来。“平日我对你那么严厉、不苟言笑的,这会儿却只剩你待我这老人真心切意了!”
  “皇祖母,这是若兰应该做的,您别挂在心上。”她端起药碗,悉心喂祖母喝了一口药汤。
  “你日夜留在这儿照顾我,那么你额娘呢?”皇太后想起来。
  “额娘留在贵妃娘娘的寝宫里照料着。”若兰回答,手上喂药的活儿没停下。
  皇太后听见这话,起先是一愣,继之眼眶里酸涩起来。“你额娘照料佟妃,而你来照料我?”
  “是呀,皇祖母,这是额娘的安排。”若兰笑着柔声说。
  皇太后没再说任何一句话。
  若兰悉心将药汤慢慢喂食完,才站起来吩咐心蝶收拾药碗。“皇祖母,您快歇下吧!您得歇足了,病才能早日好起来。”
  皇太后怀着心事,顺着若兰的意思在床上躺下。
  经过这件事,皇太后沐浴人情冷暖,心境已经截然不同……
   *  *  *
   皇太后病好后,佟贵妃的病也渐渐痊愈。
  然而若兰却在这个时候病倒了!皇太后得知若兰生病的消息急忙唤来太医,不顾自个儿大病初愈、身子虚弱尚需静养,坚持要亲自与太医一道前往探视若兰。
  若兰病后搬回景阳宫,由静嫔亲自照料女儿。
  皇太后到了景阳宫内,亲手将跪在地上的静嫔扶起,两人四目对望尽释前嫌,一切已经尽在不言中。
  “孩子,你觉得如何了?”静嫔搀扶着皇太后来到若兰床前。皇太后握着若兰的手,十分关心她的病情。
  “皇祖母?”若兰勉强从床上坐起来。“我没事……”
  她的身子原不至于这么弱,这回得病,她隐约明白是因为什么原因……
  “好好躺着,别起来!哀家带太医来了,赶紧让太医好好给你瞧瞧。”皇太后唤来太医。
  见到太医,若兰心头一寒。然而她明白这是皇祖母的一番好意,绝对不能拒绝……
  太医手上掂握着若兰的脉象、眉头紧蹙着,琢磨好一阵子,最后看了眼若兰欲言又止。
  见太医迟迟不回话,皇太后与静嫔对看一眼。
  皇太后没耐性再等,索性开口问道:“究竟怎么了?十格儿身子还好吧?”
  “这个……”太医犹豫起来。
  皇太后焦急若兰的病情,口气严厉:“什么这个、那个的!你快跟哀家把话说明白了!”
  太医脸一垮,突然两腿一屈“咚”一声在若兰床边跪下。“皇太后饶恕,臣不敢说。”
  “不敢说?”皇太后蹙起眉头。“究竟怎么回事儿?你有什么不敢说的?”
  “臣……”太医苦着脸,仍旧吞吞吐吐。
  “你倒是快说呀!”皇太后不耐烦起来。
  太医左右为难,然后才婉转地道:“有可能是臣把错了脉——”
  “皇祖母,”若兰不忍心为难太医,于是开口解围。“皇祖母,若兰有话想告诉您。”
  皇太后不以为然。“有什么话,等我先问过太医再说!”
  “皇祖母,您先听我说话,一会儿咱们再传唤太医好吗?”若兰紧握住皇太后的手,以祈求的眼神凝望着祖母。
  皇太后察觉了不对劲,终于对太医说:“好啦,你出去吧!让哀家跟静嫔母女聊些体己话。”
  太医走后,皇太后问:“好了,这儿没外人了,究竟什么事儿呢?”
  若兰看了疑惑的母亲一眼,才缓缓说:“皇祖母,额娘,接下来若兰要告诉你们的话;肯定会让你们惊讶、难过、甚至生气……可是无论如何,请你们静静听我把话说完就好。”
  “究竟有什么话,你就说吧,兰儿。”静嫔一颗心吊得老高,她从没见过女儿如此。
  若兰深吸一口气,才鼓起勇气宣布真相,“刚才太医欲言又止,迟疑着不敢回皇祖母的话,那是因为我……我有了身孕。”
  一时间,皇太后与静嫔瞪大眼睛,半天反应不过来。
  “你……你说什么?你有了身孕?这怎么可能!”静嫔不敢相信。
  “这是真的,额娘。”若兰神色平静。
  听见若兰如此笃定,皇太后反而冷静下来不像静嫔如此惊慌。
  皇太后审视了若兰好半晌,终于开口问她:“倘若哀家没猜错,你肚里这孩子是策儿的?”
  若兰知道瞒不过祖母,她点头承认。
  皇太后神色凝肃。“孩子,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您生病之前。”
  “既然如此,你这孩子怎么半声不吭呢?”皇太后叹气。“你可知道皇上给策儿另外指了婚?这下、这下可怎么收拾呢?”
  “退婚是我自己的选择,皇阿玛要给爵爷另许亲事,我谁也不怨。”
  “就算你不怨,可也不能不为肚里的孩子在乎呀!堂堂一名皇格格,总不能未婚先孕吧?这要传出去,你还能做人吗?”
  “兰儿……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呢?”静嫔也不能理解。
  “唉,这实在是哀家的错!”皇太后怪起自己。“策儿这孩子从小桀骛不驯,都是哀家太纵着他的性子了,才会发生今天这样的事!”
  “皇祖母,额娘,”若兰由衷地、满怀歉意地对两位长辈道:“若兰实在很抱歉让你们两位操心了,可这不是爵爷的错,你们千万别错怪他。”
  “怎么还说不是他的错?都到这个时候了,你还袒护他!”
  “皇祖母,这真的不是爵爷的错,一切都是因为我太倔强了。”
  皇太后端详若兰片刻,然后问:“孩子,有件事哀家实在不明白,既然你这么袒护策儿,证明你实在喜欢他!既然这样,当时你又何苦坚持要退婚?”
  若兰没有否认,她真心诚意地对太后说:“皇祖母,关于您的问题,我也曾认真思考过。我想,我的性格就跟额娘年轻的时候一模一样,可也许因为我并非如额娘一般嫁入宫中、身不由己,所以我宁愿选择离开一个不爱自己的男人,来成全我的骄傲与自尊。即使如此任性而为,会让自己尝到最深沉的苦果。”
  “兰儿……”听见这番话,静嫔深深怔住了。
  皇太后的表情严肃起来。
  “我知道凭我自己一个人的力量,肯定无法抚养这个孩子成人,所以,我只请求你们两位知情后,能成全我的心愿。”若兰谦卑、恳切地对两人说:“帮助我离开宫廷,让我独自一人生下这个孩子,然后好好地抚养他长大。”
  这一番告白,早在若兰心中兜转了几乎一辈子。
  自从发现自己有孕的迹象,若兰从震惊到冷静、从冷静到深思熟虑……
  最后她明白自己必须面对现实,为自己的选择负起责任,为肚子里未出世的孩子做一个安排。
  皇太后愣了许久。
  “孩子,哀家得承认,哀家真是佩服你的勇气。”皇太后终于深深叹息一声。“你的勇气以及担当,是哀家年轻时候追不上、更做不到的!可看着你如此,哀家实在心疼!因为这样实在太自苦了!”
  “皇祖母,若兰并不以为苦。”她握住祖母的手,恳切地说:“请皇祖母饶恕若兰的胆大妄为,因为若兰实在以为,女子并非只有嫁人一途,倘若真要嫁人,就一定要嫁个爱自己的丈夫。”
  听见这番至诚至恳的话,皇太后深深折服,最后只能摇头叹气。“傻孩子!你怎么知道事情一定就这么坏呢?也许策儿对你的感情,并不是如你所想像的那般薄幸?也许事件还有转圜的余地?哀家可以跟皇上再提,让策儿与你——”
  “皇祖母,退婚之前我已经与爵爷见过最后一面,当时爵爷的心思已经表明得再清楚不过。”若兰温和却坚定地对皇太后说:“‘退婚’是若兰的选择,也代表了若兰对婚姻的坚持,即使有了孩子也不能改变初衷,只请您与额娘能够成全若兰。”
  皇太后眉头深锁,许久后终于叹了口气。“唉,你实在是个不一样的孩子!一般女子所谓的幸福,对你而言恐怕是不值一顾!看来,哀家不该以自个儿的眼光来揣度你、让自个儿的期盼来圈住你。”
  若兰无语。
  皇太后深深叹息。会到今天这个局面,皇太后深深感到自己也有不是的地方。
  “孩子,你要哀家怎么做?”皇太后问。
  “请皇祖母安排若兰到承德。”
  “就这样?”
  “能这样,若兰已经由衷感激皇祖母的恩德。”
  若兰心意已决,皇太后只好同意。
  “好吧!既然如此,哀家就成全你。”皇太后道。
   策凌才刚回京城,就被太后召进宫内。
  “皇姑奶奶,听说前些日子您生了场大病。”策凌人未到,声先到。
  皇太后让人扶她站起来。“策儿!唉哟,你这小子……”她亲自迎上前去。
  策凌接过皇太后的手搀扶着。“皇姑奶奶,现在还有没什么事儿了?”
  皇太后一听,眼色一兜。“要不是若兰的话,你就见不到你的皇姑奶奶罗!”
  策凌一怔。
  皇太后瞧见了,不露声色地往下道:“还真多亏哀家生的这场病,认清楚那一干有口无心的嫔妃!说到底还是静嫔母女最贴心、最孝顺,最称哀家的心意!”
  策凌挑起眉。他才离开京城没多久,从什么时候开始,向来让皇太后看不顺眼的静嫔母女,成了皇太后眼中最贴心、最孝顺的第一人选?
  “唉,不过说来还真令人伤感,再过不了多久,若兰这么孝顺的乖孩子就要离开哀家身边罗!”皇太后瞅了策凌一眼,有意无意地道。
  策凌沉下脸。“什么意思?”
  “怎么,你不知道吗?”皇太后故做惊讶状。
  “我该知道什么?”
  皇太后撇撇嘴,讪讪地道:“想来你不知道也是该当的。就在你刚离开京城不多久,皇上就给若兰这孩子指了婚,现下就要先送往北方去,等待成亲。”
  成亲?“这是什么时候的事?”策凌寒声问。
  皇太后嘴角微抿,随即装作若无其事。“唉呀,你问的可真巧!不就是明儿个辰时的事!明日辰时,十格儿就会离开京城往大漠草原去。”
  策凌瞪着皇太后……
  即使策凌怀疑皇太后“故意”泄漏这个消息给他的动机,然而听见若兰即将出嫁的消息,他的脸色陷入阴沉。
  “唉,等十格儿离开京城、嫁了人以后,哀家可再也瞧不到这个乖巧、孝顺的好孩子罗!”皇太后在一旁扬风点火。
  “皇姑奶奶何需操心?”策凌没有表情地道:“您有众多皇孙以及皇孙女,相信他们必定会好好孝顺您。”
  他冷淡的声调,出乎皇太后意外的平静。
  皇太后挑起眉,心头不安。倘若这招也激不起策凌,看来若兰那孝顺孩子,注定了命苦
  一个多情,一个无心,皇太后暗自摇头叹息。
  女子在这世上什么都能舍能弃,就是放不下男人的爱。若兰这孩子太聪明却又太傻,她连最后能争到的一点点名分都宁愿不要,只因为……
  策凌不爱任何女人,包括为他怀了孩子的若兰在内。
   第9章
   策凌不是一个被动的男人。
  从皇太后那里得知若兰隔日即将远行的消息,不到一天的时间他已将数日来京城内动向,以及与皇十格格有关的一切打听得一清二楚。
  他确认皇上的确有意,将若兰指给札萨克郡王仓津!
  当天夜里,若兰待在额娘的寝宫里,母女俩促膝长谈了一夜不舍得分离,却仍要分离。
  明天一早就要离开京城,什么时候还能再回来,若兰没有半点把握。回到往昔自己睡觉的屋子里,她吹熄了油灯,准备合眼入睡。
  夜里万籁静寂,若兰因为怀着心事而辗转难眠。
  她躺在床上两眼仍然睁开着,想着离开京城后的事……
  直到窗门被打开发出轻微的“嘎嘎”声,起初若兰以为是因为自己太过疲倦而心神恍惚,她不认为那曾经夜半闯进她卧房内的男人,在她执意“退婚”后,还会回头来找自己……
  然而当策凌低沉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时,若兰因为过度震惊,而以为这是自己的幻觉。
  “少拿这双水蒙蒙的眼睛勾搭我!”策凌恼怒地朝她低吼。
  他终于明白,无论多久没见面,只要一看到这个女人他的自制力就不受控制!
  “真的是你!”若兰倒抽一口气。这粗鲁又放肆的口吻让若兰确定是策凌。他恼怒时就会对她说这些让她脸红的话,当日受困沙洲时若兰已经领教过。
  “你为什么还来这里?”她怔然间他。
  “我为什么不能来这里?”他皱起眉粗声回话。“你当真以为我会让你称心如意,顺利逃走?”
  若兰看得出他很生气。“逃走?”可她不明白他又气着什么?
  “你明天要往北走?”他问,口气粗鲁,明显压抑耐性,不过这可不是他的作风。
  若兰闷声不答,不置可否。
  “说话!”他咬牙威胁。
  “爵爷,我可以隐忍不揭发你三番两次擅闯宫内的恶行,但是我们之间已经再无干系,你无权干涉我的——”
  “女人,少跟我逞口舌之能!”他粗鲁地打断她。现在,他可没心情再跟她讲理!
  若兰眨着眼睛。今天晚上的他,就像一头被激怒的狮子。她有预感,今晚的他不会跟自己讲理。
  “下床,立刻跟我走。”接下来,策凌冷峻地命令床上的女人。
  “跟你走?”若兰不可思议地瞪着他。“你疯了?你知不知自己在要求什么?”
  策凌懒洋洋地瞅了她一眼,仿佛没听见她说话。
  若兰脸孔涨红。“你不能这样要求我!明天一早心蝶醒来就会发现我失踪,倘若额娘告到皇阿玛那儿去,掳走皇格格的‘恶徒’肯定会被问罪处斩!”
  策凌冷笑一声。“那又如何?”
  若兰怀疑他受了什么刺激。
  “下床,我不想说第三遍。”策凌再次命令,这回他决定动手。
  若兰大惊失色,她下意识地反抗。“你究竟想干什么?”
  策凌忽然从怀中取出一只银色面具,手法熟练地迅速贴戴在脸上。
  若兰倒抽一口气一她当然认得这张银色面具……
  “干什么?”策凌嗤笑一声。
  她脸上惊讶的表情,正如他所料。
  “不干什么,只是要掳走你!”
  说话同时策凌已经捉住她的手,在若兰还来不及反应之前紧紧捣住她的嘴,强行把若兰“掳出”深宫禁苑。
   *  *  *
   策凌当夜把若兰掳走,已下定决心把她带离京城,直奔蒙古。然而他的计划显然遇到挫折——
  他忘了被掳的“当事人”,不见得肯合作。
  若兰的挣扎抗拒成了他的包袱,他不得不按捺怒气,将她暂且先带回爵爷府。
  然而待在爵爷府一整天,若兰拒绝进食,以示她不满策凌私自将她掳离宫闱的决心。
  “肃全告诉我,你一整天没吃饭?”他走进这间软禁她的屋子,看到若兰坐在床边闷声不响,因为一日未进食而脸色发白。
  策凌皱起眉头,脸色冷峻。
  “让我回去,我什么也不说。”她冷淡地对他道。
  “不可能。”他回她三个字。
  “你把我关在这里也没用,我不可能跟你走。就算你把我强行带走,我也一定会逃走。”
  策凌沉下脸。她真的把他惹火了!
  “就算你逃到海角天边,我一定会把你捉回来。”他威胁。
  “就算你把我捉回来,我一样会再逃走。”她跟他卯上。
  策凌脸色难看。
  两人就这样僵持了片刻……
  终于,若兰叹息一声。“你何必如此?”她声调放软。
  “你很清楚,”他定定地看着她说:“我想要你。”
  若兰心口揪紧。“但是我不会接受你。”她断然回答他。
  “为什么?”他粗嗄地问。
  她淡然一笑,深深凝望他。“让我回去吧!别再在这个没有答案的问题上打转了。”
  “你为什么这么固执?”
  “那么你呢?为什么不能痛快放手,让咱们两人都能好过一些?”她反问他。
  策凌脸色一僵。“你到底想要什么?”他压着脾气质问她:“到底想要我怎么做,你才肯放弃你那该死的固执?”
  “你什么都不必做。”她木然地望着他,冷淡地对他说:“别企图做什么,因为无论你做什么,我们之间不会有不同的结果。”
  听见这番话,他粗声诅咒。
  若兰沉默地忍受他暴躁的坏脾气。
  策凌已经彻底被激怒!他想把她揉碎,又想把她抱在怀中狠狠地吻醒她——
  他完全不能理解,这女人的小脑袋瓜子究竟在想些什么?
  “好,既然你这么有决心,那么我就看你能坚持到什么时候!”他撂下话。
  临走前策凌意味深浓地瞥视她最后一眼,然后把她留在屋子里,并且在屋外下了一道重锁。
   *  *  *
   若兰的绝食持续了三天。
  整整三天时间,策凌完全对她不闻不问,任由她选择挨饿与否。然而在第三天到来的时候,若兰终于因为饥饿而昏倒……
  策凌在得知若兰的情况后,迅速来到软禁若兰的屋子内——
  他看到她坐在冰冷的石板地上,整个人已经陷入半昏迷状态
  策凌的心跳在这刻几乎停止,
  “快,找大夫来!”他对总管肃全咆哮,同时抱起奄奄一息的若兰。
  是他下令对她不闻不问,是他亲自对她下的毒手!他痛恨自己的狠心!
  倘若她因为挨饿三天而有不测,他会杀了自己。
   *  *  *
   然而大夫看诊过后,给策凌带来了一个他再也意想不到的消息——
  “爵爷,夫人已经怀有身孕二月余日了。”
  即使明知策凌尚未娶妻,大夫仍然识相地,称这名策凌紧紧将其抱在怀中的女子为“夫人”。
  乍听见这个消息,策凌简直欣喜若狂。
  “你说什么?!”他揪住大夫的衣领,野蛮而激动地质问对方:“你确定她怀了身孕?!”
  “是……是的,爵爷,在下无比确定——”
  策凌一松手,大夫就跌在屋角摔个四脚朝天。
  “兰儿!”策凌紧紧抱住怀中弱质的她,激动而且深情地朝着她的耳边低吼。“你这个该死的小傻瓜,你怎么能这么对我?”他咆哮。
  他肯定,她早已知道怀有他的孩子!
  然而她居然执意退婚,甚至在他将她掳来后,仍然不从……
  “该死的……”他瞪着她半合的星眸,知道她现在根本听不见他任何吼叫。
  策凌回头对缩在角落的大夫吼道:“给我开最好的安胎药方!我要她完整无缺安然无恙!如果她醒来后身上少了一丁点肉,就唯你是问!”他恶狠狠地威胁那可怜的文弱大夫。
  紧抱着她,至少他能感受到她微弱却暖热的体温。
  他知道她能活下来——
  他一定会让她活下来!
  等她清醒后,倘若她还是要继续坚持她那该死的固执——
  策凌下定决心,他很快就会对她证明,她究竟犯了多严重的错误。
   *  *  *
   若兰昏迷了一天一夜,她醒来的时候,身边只有几名照顾自己的婢女,以及战战兢兢守候在旁的总管肃全。
  “格格,您终于醒了!”看到若兰清醒,肃全松了一口气。“格格,您肚子饿了吗?我已经命厨下熬了粥,您喝一些吧!”
  若兰摇头。“让我回去。”
  肃全脸色凝重起来。“你把粥端来。”他吩咐一旁侍候的婢女。
  “是。”
  那婢女下去后,肃全劝道:“格格,您想回去,也得先喝了粥才有力气。”
  若兰摇头。“他怎么把我掳来的,就怎么把我送回去。”她虽然虚弱,却很坚持。
  肃全神色一窒。“格格……”顿了顿,肃全才往下道:“现下,怕您得自个儿回去了。”
  若兰一怔。“什么意思?”
  肃全犹豫半晌才道:“爵爷已经进宫,这会儿应该已经见着了皇上。”
  “他进宫见皇阿玛?”她不明白。“为了什么事?”
  “为了您的事。”
  肃全的面色凝重,若兰隐隐感到不安。“什么事,让他必须去见皇阿玛?”她问。
  “爵爷进宫见皇上,主要是请求皇上,将您再一次指给他。”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我已经说过——”若兰屏息着。“我说过我与他之间已经不可能。”
  “所以,爵爷会把你们之间的事向皇上禀明。”
  “我们之间的事?”若兰蹙起眉心。
  “您怀了爵爷的孩子,他不能坐视您嫁给札萨克郡王。”
  若兰屏息地瞪着肃全。
  “爵爷全都知道了,格格。”
  “他知道了什么?”她明白肃全的意思,然而也因为太过诧异而问。
  “您怀了爵爷的孩子,实在不该退婚。”肃全向来严守下人的本分,却仍不免嘀咕两句,道出心中的不以为然。
  若兰抿紧唇……
  原本她以为,能守住这个秘密一辈子。
  “奴才跟在爵爷身边一辈子了,对爵爷,奴才再了解不过。”肃全叹息道:
  “爵爷看似风流,其实那只是外表营造出来的假象,咱的爷是一个精明的主子,绝对不是性喜眠花宿柳的公子爷。”
  若兰沉默无语。
  “格格如果还心存疑问,肃全能以性命保证,倘若您不是爵爷想要的女人,就算以性命威胁也不能逼爷就范!相反的,当咱们爵爷想要一个女人,就会死心塌地待她,一心一思爱这名女子!就像今日爵爷为您所做的一样。”
  若兰抬起眸子看着策凌的老仆。“他想为我做什么?”她颤声问。
  贸然进宫请求,已足够构成触怒皇帝的理由。皇阿玛非皇祖母,策凌在婚前让她怀子身孕,绝对得不到皇阿玛的原谅……
  “您是个聪明人,格格,您心底肯定比我还清楚。”肃全脸上充满忧色。
  “他不会这么傻,断送自己的前途。”她喃喃道。
  “爵爷原本打算将您掳到蒙古,这样事情会简单许多。可奴才也不明白,为何爵爷会临时改变主意,但奴才想,爵爷做这一切肯定全都是为了格格您!”肃全接着道:“格格不相信的话可以回宫,就会知道奴才所言不假。”
  若兰双眸迷蒙地瞪着老仆,然后颤抖地对肃全说:“请你准备一乘轿子,我要进宫。”
   *  *  *
   若兰回到宫中要求觐见皇阿玛,然而出来见她的人却是皇太后。
  “皇祖母?”见到太后,若兰的眼泪就流下。
  若兰回宫时,碰巧瑞福公公正要上爵爷府找人。
  瑞福见到十格格,便告知策凌爵爷胆大妄为、目无法纪,因事触怒皇上已被锁拿关进大牢,等侯发落。
  “孩子!”皇太后趋上前去,握住若兰的手。“别哭,皇祖母知道你的委屈。”
  “皇祖母,策凌他——”
  “哀家全都知道。”皇太后叹了一声,心疼地审度若兰的模样。“哀家瞧你整整瘦了一圈,怎么?策儿那胆大妄为的小子,他敢明目张胆的把你给掳走,难道就没好好照顾你吗?”
  若兰摇头,柔声说:“是若兰自个儿找的,不干他的事。”
  皇太后一愣,然后笑着摇头:“瞧你们这两个孩子哟!一个傻,一个痴,明明都这么维护着彼此,为什么还要顾着颜面不肯把话摊开了说?”
  “皇祖母……”
  “好啦!”皇太后叹了一声,然后对若兰说:“这会儿你想说什么,你皇祖母全都明白!”
  “皇祖母知道,策凌被皇阿玛拿下,锁进大牢了?”
  “当然知道!”
  “那么您还让皇阿玛这么做吗?”
  “哀家就说皇上做得好!”皇太后轻啐一声。“这小子,非但轻薄我的孙女,还胆敢闯进宫中把人都给掳走了!要不杀杀这小子的锐气,他还真当这皇城能任由他来去自如、无法无天了!”
  若兰不敢啧声,她知道皇祖母说的都是事实。
  “不过策儿这小子再胆大妄为,孙悟空终究还是逃不出如来佛的手掌心!”皇太后笑出声。
  “皇祖母?”若兰不明白皇太后的意思。
  皇太后笑眯眯地对若兰说:“兰儿,你要记住皇祖母的话。策儿是个男人,哀家瞧,男人就是全天底下最糊涂的家伙!”皇太后进一步解释:“什么情呀、爱的,除非天生就是个花花骗子,否则‘情爱’这两个字,男人对自个儿心爱的女人压根儿说不清楚、也说不出口!你要到了皇祖母这样的年岁,就会明白,绝不能光听男人嘴里说些什么,千万要仔细瞧清楚男人为你做了些什么!”
  若兰专注地听着,却不明白祖母对自己说这番话的原由。
  皇太后看出若兰的疑惑,她故做神秘地对若兰说:“你是个冰雪聪明的孩子,何不想想,你有了身孕这事儿,真能瞒住你皇阿玛?哀家真能毫无名目地把你送往承德?让你独自一个人弧伶伶地产下这孩子?”
  皇太后没把话说清楚,然而若兰一点就透。
  掩不住吃惊的神色,她问祖母:“难道,皇阿玛他——”
  “简言之,皇上不是个不明白事儿的主。”
  若兰怔然。可她不明白,这一切的安排,又是为了什么?
  皇太后脸上带着神秘的笑容,突然执起若兰的手。“哀家知道你虽然退婚,可一心只系在谁的身上!又为什么不肯放下身段,屈就于一桩你皇阿玛与皇祖母为你安排的‘婚约’。现在你就随哀家一起,哀家要让你瞧瞧何谓男人的真心话。”
  在若兰还来不及反应之前,皇太后便握着若兰的手走出殿外。
   策凌早已料到,皇上不可能答应自己的请求,甚至可能将他锁拿入狱!
  然而他一定得到皇上跟前表明心意,因为这是若兰要的答案。
  皇帝到大牢里见策凌时,提出了另一个条件。
  “再怎么说,你与博尔济吉特氏家族渊源深厚,倘若你愿意履行承诺迎娶十三格儿善喜,朕将以大局为重,可以不跟你计较这诸多荒唐事。”
  “皇上,”负罪在身,策凌只能跪着说话:“您明知道,臣绝不可能迎娶十三格格,因为十格格已经怀了臣的孩子——”
  “住口!兰儿胆大妄为,朕将另行惩罚她!”皇帝怒道。
  在皇帝眼中,没有任何事能不经他安排而进行。策凌想要的结果,他就偏生下给他。
  皇帝怒及若兰,这是策凌唯一担心会发生的事。
  “皇上,这一切千错万错都是策凌一个人的大错,臣罪该万死,然而此事与十格格完全无干。皇上若要论罪惩罚,就请只惩罚臣一人。”
  皇帝冷哼一声。“你非但是十格格未婚怀子的元凶,还胆敢深夜闯入禁宫,如此滔天罪行、的确罪该万死!”
  策凌默然承担。
  “如你所言,犯了这么大的恶行,如果你胆敢不同意朕的安排,迎娶十三格格善喜,将会死无葬身之地!”皇帝威胁他。
  然而策凌脸上毫无惧色。“皇上对臣的责罚,臣心甘情愿信受。”
  皇帝眯起眼。“你这话什么意思?”
  “皇上要授臣死罪,臣不敢不从。但皇上要臣迎娶十三格格,臣宁愿一死也不敢从命。”选择面见皇帝,策凌早已做好最坏打算。
  “你竟然宁愿死也不肯娶善喜?”
  “皇上的厚爱臣铭感五内,然而臣的个人生死为轻,十格格待臣的深情挚爱为重,臣绝不能有负于她。”
  “只是因为不能有负于她?就宁愿以性命相搏?”皇帝问。
  “皇上明鉴。臣倾今生今世深爱十格格若兰,任何女子皆不能取代十格格在臣心目中的地位。”
  “所以?”
  “所以,倘若臣为活命而遵从皇上的旨意迎娶十三格格,不仅将造成十三格格一生的不幸,臣即使苟活下来,也将如同行尸走肉,生不如死。”
  牢房尽头,有人正专注地倾听着皇帝与策凌的对话。如今策凌这番至情至性的言语,已深深烙印在倾听者柔情似水的心坎底……
  皇帝挑起眉。“堂堂一名男子,岂能为儿女私情耽误终身?”
  “臣以为既为男子汉大丈夫,更应当深明大义、恩爱分明,敢为敢当、有取有舍。倘若人皆如此,人心不需教化将五伦分明、纲举目张。皇上的天下尽皆如此,则国富民强永保安泰。”
  皇帝闻言愕然失笑。这番大道理,不久前他好像听另一人说过,只不过那人却是一名女子。
  皇帝暗暗回目顾盼,眼见现下“那名女子”,正远远儿地对着这所大牢里的“钦犯”拭泪。
  “你说的真好,说的真有道理。不过俗言常道:忠言逆耳。朕听不得也不听你这番话,你尽管说你的道,朕只行朕的理!”
  策凌抬起头,望进皇帝冷冰冰的目光。
  “你不娶十三格格,那也可以!不过朕也不会如你的意,把十格儿嫁给你。非但如此,肤还要问罪十格儿与你,将你们二人皆打入大牢,不仅你死罪不可免,十格儿所行所为有辱皇家,朕也容不了她活命!”
  听见皇帝如此决绝,策凌周身的血液直往下窜。
  “朕只再说一遍,这是你与十格儿最后的机会!”皇帝下了最后通牒。“只要你肯迎娶十三格格,朕就答应另行安排,免你们两人的死罪。”
  策凌握紧拳头……
  他很清楚,自己同意迎娶十三格格与否,已经不止关系到他个人性命存活,皇帝正以若兰的性命在要胁他就范……
  “如何?你考虑清楚了?”皇帝沉声问。
  策凌澹下眼,这是他没料到的结局。而兰儿将为这结局,一辈子无法原谅他。
  “谨遵皇上意旨。”策凌面无表情地回答。
  他只能同意。
   *  *  *
   康熙四十五年,皇帝嫁女儿,还一连嫁出两名女儿!
  皇十格格受封为和硕纯殷公主,皇十三格格受封为和硕温恪公主。两位格格其中一位嫁入策凌爵爷府,另一位远嫁蒙古札萨克郡王仓津。
  公主下嫁,皇帝在保和殿盛大宴请三品大员,皇家办喜事接二连庄,就属这回最为隆重其事!
  公主出阁,不仅皇宫内处处张灯结彩,整个皇城内亦尽皆充满了喜气洋洋的景象。
  这夜原是大喜,新人合卺之时,然而策凌脸上却毫无喜色。
  大半夜过去,策凌瞪着那名头上覆盖着喜帕、端坐在喜床上的女子,没有分毫即将行动的表示。
  新娘子坐在喜床上等了许久,敏感地察觉到,爵爷迟不上前掀开自个儿头上覆的喜帕,这不是一名新郎倌该有的表现。
  于是她大着胆子偷偷揭开喜帕一角,窥伺新郎的举止……
  “今夜我不会与公主圆房。”策凌低沉的声调骤然响起。
  他知道,新娘子正在悄悄窥探自己。
  新娘子听见了他的话,可显然不明白他话中的意思。
  他能感觉到她正凝神端坐着,侧耳倾听。
  “不仅今夜,从今而后除了夫妻名分,策凌永不能与公主行夫妻之礼。策凌不敢请求公主的原谅,只因策凌心中早已另有深爱,这一生一世只能对公主负心。”他沉声道。
  策凌明白,自己的决定对温恪公主并不公平!
  然而何谓公平?他负了此生最深爱的女人,同意迎娶另一名女子,对若兰而言已经是永远的不公平,即使这么做是为了保全他所深爱的女子的性命!
  听见今天才刚成为自己丈夫的男人,竟然说出心中另有所爱这番话,新娘子难以再保持沉默——
  “额驸何不先行揭去我头上的喜帕,再决定对我负心与否?”新娘子柔声淡淡地低喃,语调羞怯。
  听见这轻轻柔柔、欲语还羞的语调,策凌浑身一震。
  “你还不来揭去我的喜帕,难道要我自个儿动手吗?”新娘子纯殷公主,也就是之前的皇十格格若兰,轻笑着对她的新婚夫婿抱怨。
  她猜,这一笑的结果,她向来行动派的丈夫肯定不会再呆坐等待。
  果然,下一刻策凌已经冲过来揭去她的头巾……
  “兰儿!”
  乍见到若兰,这张令他朝思暮想的脸蛋,策凌以为他的心跳会停止。然而他的心跳非但没停,反而怦怦有力,迅速活泼、欢欣鼓舞地跳动起来!
  “你、”策凌简直不敢相信。“为什么会是你?!”怕是自个儿作梦,一会儿她就要消失,策凌冲动地一把搂住他的新娘子,紧紧抱在怀中。
  “不然你希望是谁?十三格儿吗?”她嘲笑他,笑颜如花。
  策凌跟着傻笑。“我希望是你!几千几万个、数不尽的希望是你!”
  若兰羞怯地对着她的丈夫轻笑。“我还以为你不会说肉麻话,原来,你还说得挺溜的。”喃喃地娇语。
  见到她自然流露出的娇态,策凌情不自禁深深吻住怀中的挚爱……
  “可是,为什么是你?不许逃避,一定要跟我说个清楚!”掩不住的狂喜,他仍然不忘追根究底。
  她玩弄着他襟上的扣子,思量了一会儿才含蓄地对他说:“最后一次皇祖母把你召进宫中,告诉你我即将指给札萨克郡王的消息之前,皇祖母早已经跟皇阿玛说好了,可能要演出这场戏。当然如果当时你没有掳走我,不曾有任何行动的话,后来这场戏也就演不成了。”
  策凌瞪大眼睛。“而你竟然同意跟皇姑奶奶、还有皇上一起,联手作弄你的丈夫?!”
  “我并不知道他们会这么做,我也是在你掳走我后回到宫中,才晓得他们竟然骗你,皇阿玛要把我指给札萨克郡王。”若兰无辜地对他说:“何况那个时候,你又不是我的丈夫。”
  策凌好气又好笑。“是你把我这个‘丈夫’给‘退’掉的,记得吗?”
  “那是过去的事了,你这个人怎么那么爱记恨呢?”她娇柔地微笑。
  策凌简直不知该拿她如何是好。“那么现在呢?为何回心转意,同意‘下嫁’于我了?”他只好故作严肃问她。
  “此一时、彼一时嘛!”她娇声笑呢:“现在你都说了你心中已有‘深爱’的女人,既然如此,这个女人当然不该食古不化,应该要立即改变心意嫁给这个男人,这样才能幸福快乐的过一辈子。”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你就非得要我以性命明志,才肯以身相许?”
  若兰摇头。“当然不是。”她柔声对她的丈夫道:“对你,我早已以‘身’相许了,不是吗?”
  策凌含笑着深深凝望她,眸中的浓情化不开。
  “然而夫妻两人要生活在一起,一定要以互敬与情义为基础,才能恩爱相续、拥有人生真正的幸福与快乐,否则激情散去,人世间只是平添一对怨偶。”
  他专注地倾听着。
  若兰笑问他的丈夫:“你同意吗,夫君?”
  策凌低头,在他妻子白皙洁净的额头上,印上深深一吻。“同意。”
  他含笑颔首,与妻子十指交握……
  深深同意。
  “有妻深爱若此,夫复何求。”他低诉。
  若兰深情回望她的丈夫。
  人依依、情浓浓。
  深爱若此,夫复无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