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05-22

郑媛: 微小的幸福


第一章

  恩熙清醒时,已经过了两天。

  相较于昨日,今天的天气很好,窗外照射进来的阳光不断螫着她的眼睛。

  「早!」护士进来的时候笑容满面,轻快地跟她打招呼。

  「早……」恩熙听到自己虚弱的声音在回答。

  然而她却想不起来,她是怎么被送到医院的。

  「妳要好好休息,这样手腕上的伤才会很快好起来!」

  经护士一提醒,恩熙才发现自己手腕绑上了绷带。「我受伤了吗?」

  「对,外伤不严重,只有手腕骨头挫伤,前天晚上那位先生送妳到医院的时候,妳有休克的现象,不过经过紧急急救后已经没有大碍。但是妳有脑震荡的迹象,所以还要住院观察一个礼拜,一个礼拜后没有并发其他症状就没事了,以后只要好好休息就可以恢复健康。」护士笑着对她说。

  因为虚弱的关系,恩熙的反应有点迟钝。

  「妳刚才说……那位先生?是一位姓谋的先生吗?」

  「对,是谋先生,因为院长与谋家的关系很好,所以妳到达医院后马上就送进急诊室,因为马上急救的关系,对妳的身体不会有太大的损伤。」这位是护理长,所以她知道的内幕也特别多。

  李恩熙这个病人是被特别关照过的,她住的病房也是全医院最好的头等病房,由护理长亲自照料服务。

  「那么,那位谋先生……他现在在哪浬?我想见池。」她说话的时候会牵动伤口,因为疼痛所以显得很吃力。

  「他刚刚才出去,应该等一下就会回来了。」护理长话才刚说完,病房的门就被打开。「噢,是谋先生回来了!」

  恩熙吃力地转头,看到走进来的人却不是谋仲棠,而是谋远雄。

  护理长很有礼貌地跟谋远雄点个头,然后才走出病房。

  「妳醒了?」谋远雄走进来,看到恩熙已经清醒,他显得很高兴。「怎么不闭着眼睛好好休息?妳现在身体很虚弱,一定要养足体力才行。」

  「是您……」恩熙困惑地问:「是您送我到医院的?」

  谋远雄沉下眼、收起笑容,他知道恩熙要问的人是谁。

  「不是,是仲棠送妳到医院的。」

  「那么,他人呢?」

  「妳好好休息养病,等妳病好了,我就叫他来见妳。」谋远雄别开脸,然后在床边坐下。

  「他,为什么不来看我?」

  「饭店的事很忙,所以我叫他不要过来。」谋远雄答。

  恩熙看了谋远雄很久。「是这样吗?」然后问。

  谋远雄沉着脸,突然对她说:「妳不应该再见他,更不应该这么固执。」顿了顿,他决定把话说下去:「如果不是追着他的车子跑,妳就不会发生车祸,受到这么严重的伤害,让我心痛!」

  恩熙沉默地看着谋远雄……

  「董事长,谢谢您关心我……」

  「我不止是关心妳!我跟妳!我跟妳的感情就像父女一样,现在妳的身体受到这么严重的伤害,我看到妳这个样子真的很难过!」谋远雄想要立刻说出真相,但是他一直握紧拳头忍耐着。

  恩熙才刚清醒,现在身体非常虚弱,他怕现在就说出真相会伤害到她!

  「对不起……」

  「好了,」谋远雄对她说:「现在妳好好休息,不要再说话,等妳身体好一点我就叫仲棠来看妳。」

  恩熙点头。「好。」她虚弱地答应,然后闭上眼睛。

  事实上,她真的累了,才刚醒来就讲这么多话已经耗尽她的力气……

  现在她要赶快把自己的身体养好,这样就可以早日跟谋仲棠见面。



  姜羽娴刚到信义区一家高级餐厅,等不了多久宋牧桥就到了。

  「妳这样一直找我见面,很容易就会被别人注意到。」坐下后,宋牧桥就对她说。

  「我没有办法!」姜羽娴的表情很痛苦。

  「我只要一想到那次尤杏桃对我说的那些话,就觉得很害怕!我到现在还想不通,她怎么会出现?为什么还会找到我家里来?」

  「她有再去骚扰妳吗?」

  「没有!但是最近我常常接到不讲话的电话,我问是谁也不出声音,每一次都把我吓得半死!」

  宋牧桥低头沉吟。

  「我在想,现在与其按兵不动,不如主动出击!」

  「你是什么意思?」

  「她要的应该就是钱而已!我觉得,应该主动去找她。」

  「主动找她?」姜羽娴听了更害怕。

  「找她做什么?如果她有其他目的的话,到时候该怎么办才好?」

  「我已经说过交给我处理!」宋牧桥对她说:「事实上,最近我已经查到她在台北的住址,现在她住在内湖一幢出租公寓里,奇怪的是,承租人的名字,是亚洲四季饭店的王部长。」

  「因为她是王部长的亲戚,我在台北第一次遇到她的时候,王部长也在场,就是他跟我说尤杏桃是他的亲戚的。」

  宋牧桥表情存疑。「那个年代在那种乡下地方,就算没有执照也可以执业!尤杏桃这个人,只是一个粗俗的乡下农妇,因为学会接生的技巧所以成为助产士。王部长年纪虽然大,但却是受过教育的读书人,况且他也不是南部人,怎么可能会有尤杏桃这样的亲戚?」

  「可是,王部长干嘛骗我?」

  「我这只是合理的推断,也不一定是事实。」

  宋牧桥虽然这么说,但是却导致姜羽娴的疑惑更深。

  「如果真的就像你推断的这样,那么王部长为什么对我说尤杏桃是他的亲戚?而且她怎么会到饭店去?」

  「关于这件事我会再调查,但现在我会先去找尤杏桃!」

  「你可不可以不要去找她?」

  「怎么?妳怕什么?」

  「我不是害怕!」姜羽娴别开眼,脸上带着哭意。

  「我只是因为不能听到……」

  她突然哽咽起来,然后就说不下去了!

  宋牧桥的脸色忽然变得晦暗……

  他知道姜羽娴想说什么,其实就连他自己也必须鼓起勇气,才能去找尤杏桃谈判!

  「妳不用烦恼,反正跟她接触的人是我!不管发生什么事,或者有什么后续发展,我一定会一五一十告诉妳!」

  「会有什么后续发展?」姜羽娴突然拔高声调,睁大眼睛瞪着宋牧桥,整个人显得有点歇斯底里。「你刚才说会有什么后续发展?!难道这么多年来我被折磨的还不够吗?每次只要我一想到我们当年做的事就觉得很后悔!而且那个时候我真的不应该被鬼迷了心窍,居然会做出那样的事情!」

  「妳小声一点!」宋牧桥左右看了一遍,确定餐厅里没有熟人也没有可疑的人后,才回过脸看着姜羽娴。

  「妳这么激动也没有用,现在重要的是平静下来,把这件事摆平!」

  姜羽娴全身颤抖,她哀怨地从皮包里拿出手帕,用力擦掉眼眶里的泪光。

  事实上,姜羽娴很清楚,尤杏桃这个人再出现,就已经意味她的生活不可能再回复平静……

  因为尤杏桃的出现让她想到二十多年前,为了报复丈夫的无情她所做的错事!更可怕的是,为了巩固地位并且拉回丈夫的心,她亲手把自己的亲生骨肉送走,然后从一名南部农妇那里抱了一个孩子,把自己的女儿换成了儿子!


  一直到即将出院那天,恩熙仍然没有等到谋仲棠来看她。

  「司机会送我们到妳住的地方。」在车上,谋远雄对她说。

  「回拉面店吗?」恩熙问。

  休假这么多天没上班,她不知道老板会怎么想?

  「不是。」

  「不是?我是住在拉面店的宿舍没错啊!」

  「我已经安排一间公寓,妳暂时先住那里。」谋远雄对她说。

  「董事长?」

  「等一下到那里,我有话跟妳说。」谋远雄知道她有很多疑问,等一下他会把事实全都告诉她。

  恩熙没有再说话。

  她低头瞪着自己的膝盖,实在不愿意自己的生活被人安排,尽管董事长是出自一片好意。

  「妳怎么不说话?」过了半晌,谋远雄问。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

  谋远雄敛下眼。

  「妳是不是不喜欢我安排妳住的地方?」

  沉默了一会儿,恩熙才回答:「其实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她一字一句,很谨慎地说:「也许董事长觉得我在拉面店工作很辛苦、但是过去我曾经说过,父母疼爱孩子,但是不能用错方法。虽然董事长的心情,就像父母疼爱孩子一檬疼爱着我,但是如果过分保护孩子,不愿意让孩子吃苦,那么孩子也就永远不会成长,变成通情达理、成熟世故的大人。」

  谋远雄不说话。

  恩熙抬起头,看着谋远雄然后接着对他说:「董事长,我知道您很照顾我,但是拉面店工作并不会让我生病、或者受伤,相反的,在那里工作我也一样在学习,而且因为吃苦,所以对于人生有更深的体悟,也更坚定自己的人生目标!」恩熙温柔地说:「对于未来我是有规画的,您真的不必担心我。除非自己放纵自己沉沦,否则环境不会打倒一个人,相反的,恶劣的环境会磨练人的心志,有能力的人还可以借助环境的磨练,成就一番事业!」

  「我同意妳的话,但是我不能让妳再这样下去。」谋远雄对她说。

  恩熙这番话,听在谋远雄耳里确实很受感动,但是毕竟天下父母心,既然现在谋远雄想对她做出弥补,就不可能再看着她受苦。

  「董事长——」

  「这次妳就听我的,不要跟我辩驳,以后我安排给妳的工作一样不轻松,但是妳可以学到更多事情!」

  恩熙垂下眼,不再试图说服谋远雄。

  她知道董事长已经打定主意,是不会改变决定了。

  而这是董事长的一番好意,如果她坚持反对,就会伤了他的心。

  十五分钟后,司机已经将车子开进仁爱路一条僻静的小巷子,然后在一幢外观新颖的小豪宅式公寓前停车。

  「就是这里了,下车吧!」谋远雄对她说。

  下车后,恩熙跟着谋远雄一起走进公寓。

  公寓经理早巳经在楼下的大厅里等待,一看到谋远雄,他立刻走过来招呼,脸上堆满笑容。「谋董事长,请您跟我来!」

  恩熙跟在后面,一起搭电梯上楼。

  这是一幢饭店式管理公寓,所以有大楼经理还有管家和物业管理员。恩熙的房间被安排在十三楼,落地窗外的视野跟景观都不错,远眺可以看到仁爱路的林荫大道,和下面的喷水池以及灯海,非常的漂亮。

  这间公寓虽然不大,但却很豪华!

  恩熙从来没有住过这样的地方,站在里面,她显得很拘谨。

  「妳过来这里坐下。」经理走后,谋远雄就喊恩熙。

  恩熙走过去,在沙发上坐下。

  「以后妳就住在这里,过一阵子我再帮妳安排工作。」

  「董事长?」恩熙觉得很惶恐。

  「我怎么可以住在这里,可是却什么事都不做呢?这样是不对的,而且我也担当不起!」

  「妳想要说什么我都知道。」谋远雄对她说:「但是我会这么安排是有原因的,现在我就是要告诉妳,为什么安排妳住在这里,以及妳未来的工作。」

  恩熙看着董事长,等待董事长说下去……

  「我要告诉妳,」顿了顿,谋远雄定定地看着恩熙,然后对她说:「其实,妳是我的亲生女儿。」

  即使恩熙有预感,即将听到的话不会太寻常,但是她却没料到会听见这样的答案——

  「不可能的,」恩熙摇头,直觉这是个玩笑。「我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会是您的亲生女儿?董事长,您一定是在开玩笑!」

  这太荒谬了!

  荒谬到就像愚人节的笑话一样,带着戏弄人的味道。

  「我不会跟妳开玩笑,我说的全部都是事实。」谋远雄的态度和语气很认真。

  恩熙愣住了。

  她很迷惑,因为突如其来的这一番话让她完全不能分辨……

  「您刚才说,我是您的亲生女儿,所以您就是我的……」她顿了顿,然后才接下说:「我的亲生父亲?」

  谋违雄点头。「对,妳完全了解了。」

  「不可能!」她立刻否定。「您怎么可能会是我亲生父亲?您怎么会知道我是您的女儿,而且我的母亲也不是董事长夫人!」

  「她是文爱。」谋远雄接下她的话。「妳的母亲,也是我的情人,就是文爱。」

  恩熙僵住……

  「您的情人?」她怔怔地问他。

  谋远雄别开眼。「我跟文爱相恋的时候,已经结婚了。后来她跟我分手,当时我并不知道她肚子里怀了妳,否则我不会答应让她离开的。」

  恩熙摇着头,半是震惊、半是不相信。「您怎么能确定我是您的女儿?我可能是我妈跟任何男人生的!」

  因为不想接受这个事实,所以她怀疑自己的母亲。

  「文爱怀妳的时候,只跟我在一起。」谋远雄对她说:「她是一个性格很执着的女人,而且当时我们确实相爱,文爱跟我在一起的时候,绝对不可能同时跟其他男人在一起。」

  恩熙呆住了,她完全不能接受这样的「事实」。

  「当然,我不会因为猜测就一厢情愿认为,妳就是我的亲生女儿。」谋远雄继续往下说:「关于这件事,我曾经亲自拜访过妳小时候住的育幼院,也找到了当年帮文爱接生的助产士,听到她亲口确认,才肯定妳是我的亲生女儿。」

  「您现在在说什么……」恩熙完全不相信,她没办法接受!「您到底知不知道您现在在说什么?!」

  「我知道妳不能接受!」

  「我当然不能接受!而且您现在说什么我都不想听,因为我觉得您根本就在开玩笑!」说完话,恩熙转头就走!

  「如果妳不相信的话,我可以叫仲棠来告诉妳!」谋远雄这么对她说。

  恩熙僵在门口,她没有办法再动弹……

  因为他居然提到了谋仲棠的名字!

  「妳听我的话,今天晚上先住下来,明天我就会叫仲棠过来,我今天告诉妳的话妳可以当面问他。」谋远雄走到恩熙身边。「妳不相信我没关系,但是仲棠不会骗妳。」他对她说。

  恩熙呆在那里,全身血液降到了冰点。

  谋远雄慢慢垂下眼,然后他沉默地离开了这间小公寓。



  再怎么样,她都不愿意相信这是事实!

  谋远雄离开后,恩熙迟缓地走回客厅,然后坐在沙发上发呆。

  过了不知道多久,恩熙看到沙发旁边的小几上有一具电话,她回过神,拿起听筒开始拨号——

  「喂?」

  「我现在要见你,你马上出来。」

  听到恩熙的声音,谋仲棠沉默了一会儿。

  他知道恩熙已经得知真相。

  「明天我会去见妳——」

  「我现在就要见你!」她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如果现在没见到你,我根本就没办法平静!我觉得我会疯掉,难道你想看到我疯掉吗?如果你现在不来的话,我就到你家去找你,我可能会在你母亲面前问你,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从电话里面听起来,她的情绪非常不稳定。

  「好,我现在过去。」他终于承诺。

  「你知道我在哪里吗?」

  「我知道。」

  恩熙挂了电话。

  电话挂断后,她的眼泪就开始往下流……

  他早就知道了吗?他早就已经知道真相了吗?

  她无言地问自己,不能控制悲伤和痛苦的情绪在内心酦酵!

  一种绝望的感觉啃蚀着她的心灵,除了母亲去世那一次,现在的痛苦是她一辈子都没有经历过的……

  那是痛到心窝里,几乎会停止呼吸的疼痛。



第二章

  他终于来见她,终于到了面对这一刻。

  在这个小公寓里没有别人,只有恩熙跟谋仲棠两个人。

  他们面对面,各自怀着心事,瞪着对方……

  看着他,恩熙的心越来越痛,她真的没有办法了解,当他知道这件荒谬的事情时,他的反应是什么?那个时候,他的心也会像她这么痛吗?

  「为什么不告诉我?」她开口,喃喃地问他:「你知道这件事情的时候,为什么不告诉我?」

  谋仲棠的眼神很阴闇,就像涂了一道深浓的墨色一样幽暗难测。

  「你说话……你为什么不说话?难道你都没什么话要说吗?」恩熙问他。

  「该说的话,董事长都已经跟妳说过。」他的回答很冷淡。

  「我要听到你亲口告诉我!」她不明白。「为什么你的反应会这么冷淡?难道你一点都不觉得心痛吗?当时你是因为知道这件事,所以才跟我分手的吗?」

  「当时为了什么而分手,现在都已经不重要了!」谋仲棠冷峻的表情没什么情绪。

  那是沉淀过后,晦暗的冷静。

  「对你而言,也许已经不重要,因为你早就已经知道这件事了!但是对我来说并不是这样的!」

  他看着她,表情木然。

  恩熙继续往下说:「我的心里真的很难过,难过到快不能呼吸了……既然已经分手,又何必要告诉我所谓的『真相』?我宁愿一辈子不知道——我宁愿一辈子都不知道真相!这样至少不会这么痛苦,你晓不晓得?!」她对着他嘶喊:「因为就算我知道我是董事长的女儿,对我来说也完全不会感觉到幸福!」

  她不想哭,但还是流眼泪了……

  「我的幸福……」她的声音在严重地发抖。「我的幸福并不是过着富足的生活,或者住在像皇宫一样的房子里。我的幸福,是因为这个世界上有我爱的人存在,我能跟他生活在一起,就算穷一点也没有关系!因为两个人彼此相爱、能一辈子依靠着对方、互相照顾彼此的生活,这是金钱买不到的快乐!如果这一生我都能跟我爱的人在一起,我的内心就会很充实、很满足,等到我死的那一天就不会有遗憾,只有感激!」她泣诉。

  这是恩熙心底的声音,然而现在说出来,却一点意义都没有了!

  因为她已经永远不可能跟自己所爱的人在一起生活,他们的血缘是这么的「亲近」却又这么的遥远,就像靠得很近的平行线,即使接近重迭,却一辈子不可能交会!

  「我并不想告诉妳。」谋仲棠突然开口对她说:「我根本就不想告诉妳!如果不是因为妳太固执,因为固执而让自己的身体受到伤害,我一定会尽我的能力守护住这个秘密。」

  恩熙在发抖,她全身在发抖。

  「所以,这一切是我的错,因为我太固执了,是吗?」

  「不是妳的错,妳没有错。」他的声调出奇冷静。

  恩熙木然地问他:「你告诉我,我要怎么做?以后我要怎么做?我要怎么面对你?要怎么面对董事长?」

  「既然妳已经知道真相,就应该争取妳该得的权利。」他说。

  「我该得到的权利?」恩熙抬头问他:「那是什么?」她的声音破碎。

  「妳是董事长的女儿,有权利要求饭店的继承权!」他看着她,对她说。

  「我不要那种东西。」她对他说:「我根本没有能力继承饭店,董事长也不会这么做。」

  「他想弥补,就没有不可能的事。」

  「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个?我想听的不是这个!」她的眼眶泛红。

  「妳既然已经知道真相,现实就横亘在眼前,妳必须面对。」

  「好,那我现在就回答你,我放弃,我什么都不要,这样够清楚了吗?」她回答他。

  谋仲棠表情莫测。

  「为什么我们要讨论什么继承权?我想要跟你说的不是这个!」恩熙突然觉得生气,她不明白他的想法,他一直在对她隐瞒!

  「什么都不必说,现在除了现实的利益,其他的事对妳并没好处。」

  「我不要好处!」恩熙一字一句告诉他:「如果认一个父亲得到的只是金钱上的好处,那是一件非常可笑的事情!」

  「如果学不会现实,妳失去的东西会更多。」他说。

  「还会更多吗?难道我失去的还不够多吗?」她反问。

  他看着她,然后慢慢站起来。

  「我会保护妳的权益,从此以后妳只会得到,不会失去。」

  她紧闭着唇无法说话。

  「还有什么想问我?」他问。

  恩熙颤抖地问他:「我,真的是你的亲妹妹吗?」

  谋仲棠看了她一会儿。「对。」然后平静地回答。

  「因为这样,所以你才跟我分手?」她再问他。

  「对。」

  「那么,分手的时候,你对我说的那些话都只是藉口?」

  「对。」

  她瞪着他,然后问:「你永远只会说对吗?」

  谋仲棠看着她。

  她固执地回视他,拳头握得双手泛白。

  「就算我想跟妳说不对,却找不到任何理由。」他终于说。

  恩熙没办法呼吸……

  她只能看着他转身走到门口。

  「我最后再问你!」他离开前,她突然大声叫住他。

  谋仲棠停在门口,却没有回头。

  「你到底……到底有没有爱过我?」她问他,执着地想得到答案。

  然后,时间好像停止,仿佛过了很久恩熙才听到他的回答!

  「这个答案,现在已经不重要了。」他对她说。

  然后他跨出门外,离开她的视线。



  尽管恩熙需要很多时间来沉淀,然而谋远雄想要给「女儿」一个名分的急切心情,却无法等待。

  恩熙没办法像过去漠视「父亲」这个名词一样,冷漠地对待谋远雄。

  因为这个长辈一直以来关心着自己、照顾着自己……

  她也曾经说过,董事长就像「父亲」一样。

  却没想到,当时无心的话,如今会成为事实!

  「我要为妳开一个记者会,告诉全天下的人,李恩熙是我的亲生女儿。」谋远雄对他的女儿这么说。

  「这么做,难道您不怕,您的妻子会受不了吗?」恩熙只是淡淡地问他。

  现在,对于任何事情她已经没有多余的反应。

  除了她与谋仲棠的血缘关系之外,这个世界上已经再也找不到第二件事情,能够如此深刻地伤害她的感情。

  「我已经管不了这些事了!」谋远雄说:「就算她受不了,那也只是一时的,我一定要给妳一个名分,这关系到妳的继承权。」

  又是继承权!

  可笑的继承权。

  「我根本不在乎这个。」她冷淡地说。

  「就算妳不在乎,我还是必须为妳的未来打算。」谋远雄对她说:「我知道这件事情让妳很痛苦,但是看到妳那么辛苦的过生活,我也很痛苦,一直等到妳发生车祸,我才决定不能再隐瞒下去!」

  恩熙没有说话,她看着地板上粉红色砖图样的可爱地毡,脑中没有任何想法。

  「开记者会的时候,如果妳不想说话,就不必回答任何问题。」谋远雄说。

  「我可不可以不要出席?」她神色木然。

  「妳一定要出席,这是记者会最起码的条件。」

  「为什么要开记者会?这样做到底对谁有意义?」

  「对妳跟我都有意义。」

  恩熙不置可否。

  「我知道妳不以为然,但是以后妳就会明白我的用心良苦。」谋远雄对她说。

  「父女」间的对话就到这里结束。

  对恩熙来说,这只是这个下午,一场平淡无味的对话。



  当姜羽娴在电视新闻上,看到自己的老公竟然召开盛大记者会,企图跟全世界的人介绍他的「亲生女儿」时,她简直就要气疯了!

  当天晚上,谋家的气氛诡异到了极点。

  谋家的每个佣人都感受到女主人的怒气以及恨意,他们小心翼翼地走路、静悄悄地工作,一直到男主人回家……

  姜羽娴的怒火终于爆发!

  「你要叫我怎么活下去?你到底有没有考虑到我的感受?现在外面的人都知道我姜羽娴的老公不但在外头养女人,现在居然还召开记者会认什么『亲生女儿』!你这么做叫我以后还要不要出门?还要不要见人?!」沉重地痛骂着丈夫,姜羽娴恨得把自己的嘴唇都咬出了血。

  「这是事实!」谋远雄坦然承受这意料中的指责,他的表情看起来很平静。「我承认我有错,但是既然知道恩熙是我的亲生女儿,我就不能不认她。」

  「恩熙!」姜羽娴冷笑,但她的笑就像哭一样痛苦。「又是那个女孩,她到底是不是地狱来的讨债鬼?不然为什么老是要跟我作对?!为什么我的人生要因为这个女孩过得这么痛苦?!」

  「这一切都是我的错,妳要怪就怪我,不要怪到她身上。」

  「你竟然还袒护她!」姜羽娴已经快要崩溃了。「如果以后出门被人指指点点的人是你,你会好受吗?你在外面有女人就算了,竟然还这么不要脸,在电视上大肆公开自己的婚外情!你不要脸我还要脸,你到底要怎么样?难道你要我去死你才甘心吗?」她的反应很激烈。

  谋远雄瞪着她,一时之间只能沉默。

  「我受不了了,我受不了跟你这样的人一起生活,我恨死你了!」姜羽娴越说越激动,她突然扑上去不分青红皂白地捶打自己丈夫!

  「妳疯了!」谋远雄把她甩开。「妳真的疯了,这个家我是待不下去了!」

  「你待不下去就走开啊!我恨死你了,这一辈子我永远都不想再看到你!」姜羽娴朝他大吼,她握着拳头对自己的丈夫怒目相向,几近于歇斯底里。

  佣人们躲在厨房门边,他们看到女主人跟男主人凶狠地争吵,每个人脸上都布满了震惊与恐慌,并且开始窃窃私语……

  谋远雄的耐心也到了极限,他终于再也忍不下去!

  「那正好!反正我们本来就不合,根本就不应该勉强在一起过日子,早知道如此,二十多年前我就应该趁早下定决心跟妳离婚!」谋远雄也撂狠话。

  「你说什么?」姜羽娴瞪大眼睛,她发疯了。「你居然说得出这种话?你的良心是不是被狗吃了?你到底还有没有良心?还是你根本就是一个禽兽?!」她再一次扑上前准备跟丈夫拼命。

  「放手!妳这个疯女人!」谋远雄再次甩开她,然后直接走到门口。「放心,以后我不会再回来了!这里就留给妳,妳高兴怎么样就怎样,这样妳满意了吗?」

  「砰」一声,谋远雄用力甩上大门。

  姜羽娴怔怔地瞪着被丈夫甩上的门,这个时候的她披头散发,这一生从来没有这么狼狈过……

  多年来忍受貌合神离的夫妻生活,她内心的热度在此时此刻,终于彻底降到了冰点!

  而就在这天晚上,她的儿子一夜都没有回家。



  尤杏桃没想到打开电视,会看到这样一则新闻。

  瞪着电视上那个神情木然的女孩,尤杏桃慢慢瞇起眼睛……

  「真该死!怎么可以背叛自己的老婆做这种事情?」瞪着电视,她喃喃自语。

  因为这则新闻,她心里的盘算全乱了……

  「不行,我要打个电话!」想到这里,尤杏桃就拿起电话。「喂?请问谋夫人在吗?」

  「夫人吗……她出去了。」谋家佣人的态度显得很迟疑。

  「噢,出去了?什么时候回来?」

  「不知道。」

  尤杏桃皱起眉头。

  「对了,今天我在电视上看到——」

  「有什么事,请您等夫人回来再说吧!」佣人挂了电话。

  尤杏桃愣了一下,然后就咒骂起来:「嗤,什么态度啊?当佣人还不知道守本分,真是没家教!」

  用力放下话筒,尤杏桃却想起来……

  「奇怪,我才提到电视而已,反应干嘛这么大啊?」尤杏桃眯起眼睛。「难道他们家里发生什么事了吗?」

  隐隐约约,尤杏桃有预感……

  「如果他老婆跟他翻睑,那么她会不会什么都不在乎了?」

  反过来,她又想:「不会,如果什么都不在乎,就是豁出去了,既然豁出去,就会想知道孩子的下落!」

  尤杏桃瞪着眼睛,在心底反复地盘算!

  反正现在既然已经公然召开记者会,她从王部长那里已经拿不到钱!

  那么,她就绝对不能再放过姜羽娴这条大鱼!

  「这一次我一定要狠狠的捞她一笔,绝对不能再错过机会了!」她发狠地对自己发誓。

  想着白花花的钞票,尤杏桃不知不觉露出了笑容。



  张云佳看到新闻,简直惊讶到了极点。「恬秀!宝贝女儿妳快下来,妳快下楼来看电视啊!」

  「我不想看电视。」恬秀躲在房间里,无精打采地回应母亲的叫唤。

  「唉呀,妳快下来啊!」张云佳跑到楼梯旁边叫,她的眼睛还瞪着电视萤幕,一分一秒都舍不得离开。「简直吓死人了,妳那个同学,叫李恩熙的那一个,她竟然是妳谋伯父在外头,跟别的女人生的私生女!」

  「什么?」恬秀一听吓了一跳,立刻从床上跳起来,然后跑下楼——

  「妈,妳说什么?妳说恩熙是谋伯父的!」

  「妳自己过来看,快点啊!」她把女儿推到电视萤幕前。

  恬秀看到新闻上的标题:饭店业巨子召开记者会,承认婚外情私生女。

  她整个人呆住了,震惊得连嘴巴都合不拢了!

  宋牧桥正从学校回来,看到母女两个人瞪着电视萤幕发呆,忍不住问:「今天有什么新闻?」

  「老公呀,大事不好了,谋董事长不知道发什么疯,竟然召开记者会承认李恩熙是他的私生女!」张云佳头也不回地对丈夫说。

  「什么?」宋牧桥脸色一变,他也跑到电视萤幕前。「怎么会有这种事!远雄怎么可以做出这种事?!」他简直不敢相信。

  「天呀……」恬秀喃喃念道:「怎么可能会有这种事情呢?太可怕了,这么说的话,仲棠哥跟恩熙……他们不就是亲兄妹了吗?」

  张云佳这时候转移视线,看了女儿一眼。「唉呀,这不知道该说是大事不好,还是大事很好……我的头简直快晕了!虽然这么说是有点缺德,可是我一方面不能相信这样的事,另一方面又觉得,这会不会是老天爷给我们家恬秀的机会?」她喃喃自语。

  「妳不要胡说!」宋牧桥却突然大叫一声,把张云佳和恬秀吓了一大跳。

  「你干什么啊?我哪里胡说了?你这么大声吼什么?」

  「发生这种事情,妳心底怎么可以存有这种想法?谋夫人跟妳不是朋友吗?同样都是女人,这个时候妳应该站在她的立场,多考虑她的感受才对!」

  「我又没有不考虑她的感受!」张云佳睁大眼睛,觉得自己被骂得很无辜。「我只是心疼女儿,先想到我们自己女儿而已嘛!」

  「就算考虑自己的女儿,也不应该说这么没有感情的话!」宋牧桥瞪了妻子一眼,然后调头就往门口走。

  「你才刚回来,怎么又要出去?」张云佳问。

  宋牧桥只回头再瞪妻子一眼,然后就出门把门甩上。

  听到「砰」地一声,张云佳瞪着大门,别了一肚子的气也冒上来——

  「搞什么啊?阴阳怪气的,莫名其妙!」她瞪着大门忍不住骂出来。

  恬秀看了母亲一眼,视线随即又转回萤幕。

  她看到电视里头的恩熙,那副没有表情的样子……

  不知道为什么,知道这件事后恬秀没有丝毫幸灾乐祸的感觉,反而心跳莫名其妙地加速,突然觉得很不安!



  记者会后当天晚上,当谋远雄住在自己饭店的总统套房里时,他才刚洗过澡准备上床,就接到谋仲棠的电话。

  「您还是不顾一切后果,这么做了。」

  一开口,他就对父亲这么说。

  谋远雄沉下声。

  「我已经说过会承认恩熙的身分,既然这样,我就要公开这件事,为她的未来打算!」

  谋仲棠沉默了很久。

  谋远雄不明白他意欲何为。

  「如果你不高兴,可以对我做任何事情,我不会怪你的。」

  「也包括拿走您耗费毕生心血创建的饭店吗?」他说。

  谋远雄张开嘴,惊讶的一时间说不出话……

  「你说这种话,是什么意思?」终于能发出声音,谋远雄才发现自己的声调比想象中紧绷。

  「您是真的不了解,还是不想了解?」谋仲棠的声始终很冷静。

  「你把话说清楚!」

  「我已经跟春泉饭店的赵董事长合作,今天早上您召开记者会的时候,我已经购得亚洲四季百分之四十一的股权。」

  谋远雄瞪大眼睛。

  百分之四十一!

  亚洲四季自从开放释股之后,谋家在亚洲四季所占股权虽然超过半数,但其中谋远雄只保留百分之四十一的股权,另外百分之十的股权,早就已经过继到谋仲棠身上——

  「不可能!赵天顺欠了一屁股债,他根本就没有钱!你们哪来的钱买亚洲四季的股票?!」谋远雄根本不相信。

  「我不需要自己的钱。」谋仲棠的冷静,此刻听来接近冷酷。「只要掌握春泉这块值钱的温泉地,让赵董事长挂名控股公司总裁,再利用蔡委员与经济部优惠贷款审查小组的关系,以温泉地共管式公寓开发案做为企划主题,膨胀申请预算,规画多元性投资标的,一旦得到政府的融贷基金保证后,我就能顺利取得银行的低利率联贷,数字是一百亿新台币。」

  谋远雄瞪大眼睛!

  「一百亿新台币,已经买到亚洲四季超过半数的股权,以及未来入主董事会的门票。」

  谋远雄瘫痪在沙发上。

  「你是有预谋的……是早就有预谋的?!」他心神俱裂地质问谋仲棠。

  「我已经警告过您,但得到的,却是您坚持一意孤行的决定。」

  谋远雄张大了嘴,却再也说不出话。

  「这一切,只能怪您对自己太自信。」挂电话之前,谋仲棠仅冷淡地结语。

  然后,电话就断了线。



第三章

  谋远雄第二天一早,就叫司机把恩熙接到饭店。

  「我知道妳还没做好心理准备,但是我希望,现在就能安排妳进饭店工作。」他对恩熙说。

  她确实有点惊讶。

  「我会的其实不多,不知道能做什么工作。而且您不会觉得太快了吗?昨天召开记者会,今天就安排我进饭店,好像不太恰当。」

  「妳担心什么?」

  恩熙垂下眼。「这么快就进饭店,一定会有对您不利的闲言闲语。」

  「妳不必考虑我。」谋远雄原本沉重的脸孔,露出了笑容。「不过,听到妳这么为我设想,我很高兴。」

  恩熙没说话。

  「本来我一直担心妳不能接受我,毕竟当年是我对不起妳们母女,但是我并不知道文爱为我生了一个女儿,如果我早知道妳的存在,一定不会让妳吃这么多苦!」

  「请您不要这么说。」恩熙对他说:「我知道这件事不能完全怪您,我也并没有责怪您的意思。过去我不想提父亲,是因为我觉得我妈她这一生为了带我,过的很辛苦,小的时候我实在不了解,为什么那个她所爱的男人会抛下我们母女两人,自己逍遥自在,却让我跟我妈受尽辛苦。」

  谋远雄别开眼。

  「但是现在我已经知道,当时是我妈自己决定要离开您的。不管原因是什么,我妈选择了这条路,一定有她的道理,我做子女的人只能愿谅她,不能质疑她,何况她现在不在了,对于她的抉择,我一定要更尊重,而对于她所爱的人……」她顿了顿,然后抬头看着她的「父亲」,对他说:「我不仅要原谅,也要试着去爱他。」

  听到恩熙这席话,谋远雄激动得说不出话来……

  他的嘴唇颤抖,鼻头酸楚。

  「我不否认,虽然我心底并不想接受这样的『事实』,但是事实已经是事实了,就算我不想接受也没有用,与其让大家都痛苦,那么只要我一个人痛苦就好了。」说完话,她就不再出声。

  谋远雄抬起头看她,眼底充满了愧疚。「这一切还是我的错,妳的痛苦我都明白。」

  「您还是要我,现在就到饭店上班吗?」

  谋远雄低头沉思了片刻。「虽然我知道,我一直都很自私,但是这次妳一定要相信我,我之所以叫妳马上到饭店工作,这全是为妳好。」

  从昨夜接到谋仲棠的电话后,谋远雄就开始思考!

  今天早上他已经确认,一家名为春盛集团的控股公司,确实已经在昨天早上透过券商交易,买进大量亚洲四季的股票,虽然股票购买是慢慢一步步进行的,但昨日达到交易最高峰,却因为亚洲四季股票受到董事长召开记者会的影响,大部分投资人有预期性恐慌,在昨日记者会进行时大量抛出亚洲四季的股票,使得昨日亚洲四季股票不升反跌,让春盛集团成了最大赢家!

  「现在我还能帮妳安排,也许再过一阵子,连我都做不了主了。」谋远雄忽然语重心长地说。

  「您为什么这么说?」

  谋远雄抬头看了恩熙一眼。「我也不必瞒妳,以后饭店的事情妳都会知道,也一定会知道。」

  一时间,恩熙不了解他的意思。

  「仲棠他……他不能谅解我召开记者会,公布妳的身分这件事,」顿了顿,谋远雄才接下说:「所以他采取了行动,使得未来饭店董事会改选过程,充满了变数。」

  恩熙还不了解,但隐约明白他话中的意思:「您的意思是说!」

  「谋家本来掌控了饭店的经营权,但现在状况已经改变,谋家掌握在手上的经营权岌岌可危!」

  「他做了什么吗?」听到消息,恩熙惊讶。

  她并不知道,谋仲棠采取了这么激烈的手段,反对董事长公开她的身世。

  「据我了解,他与赵天顺一起成立一家名叫春盛集团的控股公司,以春泉饭店为筹码执行借贷企划,再结合民意代表与经济部优惠贷款预算审查小组官员,取得政府优惠贷款的背书,向银行联贷一百亿新台币。以仲棠在饭店业的知名度与声望,我想那份企划书一定是他的杰作,也只有他才有能力规画这么庞大的企划,进而得到政府背书,顺利借到一百亿高额贷款。」

  「一百亿新台币?」恩熙不敢相信。「他要这么多钱想做什么?」

  谋远雄别开眼。

  「他以亚洲四季总经理的名义,得到银行团的信任,进而邀请银行团代表与预算审查小组一同开会,并且以他对饭店业的了解、优越的眼光以及企划能力,让预算审查小组官员通过这一份预算申请案。」他说得很慢,为了让恩熙能听懂。「他这么做的目的,是为了反噬亚洲四季集团……在必要的时候,以这笔申请贷款,买下市场上亚洲四季的过半股权。」

  恩熙睁大眼睛。

  她虽然没办法完全听懂,却明白谋远雄想告诉她的事实!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这是您花费一生心血所创建的饭店,他明知道这么做一定会伤害到您!」

  也会伤害到他自己!

  恩熙的心忽然抽痛起来……

  瞬间无数个想法掠过她的脑海,然而每一个可能都加深她内心的痛苦。

  「妳说的话,仲棠比妳还清楚。」谋远雄落寞地回答:「但很遗憾的,这正是他的目的。」

  恩熙觉得自己已经没有办法呼吸……

  她想问为什么?但这是可笑的问题。

  每个人都知道为什么,也都不知道为什么!

  为什么谋仲棠要报复他的父亲?

  为什么他坚持不让事实公布?

  为什么事实公布后,他要选择这么激烈的方式报复?

  为什么他又来告诉她,她的确是董事长的女儿……

  她不了解他,却又了解他!恩熙的心很痛……

  但她忽然感觉到,这一刻,谋仲棠的心就跟自己一样的痛!

  「好了,今天我找妳来只是想跟妳说这些话,明天开始妳再来上班,就跟在我身边做私人助理。」父子反目,让谋远雄始料未及,昨夜他不但伤心更伤神,因此不愿再深谈这个问题。

  「是……」恩熙没有拒绝的理由,她失神地回答。

  离开董事长办公室后,她在电梯下到四楼的时候就走出电梯。

  在饭店三、四楼的高级餐厅区,恩熙来回徘徊了一趟又一趟,直到饭店里的员工认出她,有几个服务员已经开始指指点点,她才匆匆搭手扶梯下楼。

  恩熙也不知道自己在寻找什么……

  就算遇见了又能怎么样?

  他们之间,已经不可能了。

  到了一楼大厅,她低着头朝饭店门口走,旁边其实已经有很多饭店员工认出恩熙,然而她兀自失神地往前走,并未注意到有人正在靠近自己……

  当尤杏桃在饭店无意中看到恩熙这一刻,不由得眼睛一亮!

  二十多年不见,当年还不过是个襁褓中的小婴孩,要不是前几天在电视上看到她,就算当面遇见,尤杏桃也认不出这个女孩子。

  前几天董事长召开记者会后,尤杏桃在王部长眼中已经没有利用价值,刚才她到饭店来想见王部长,没想到王部长的态度跟从前判若两人,非但对她爱理不理,最后还把她赶出办公室!

  当时她只差没抱着王部长的大腿求他!

  可尤杏桃知道,刚才就算她真的抱住王部长大腿,恐怕他连眼皮都懒得撑开一下、看她一眼,只会一脚把她踹开!

  谁叫她已经没有利用价值!

  因此,尤杏桃突然在饭店遇到恩熙,才会眼睛一亮,深深觉得这是她今天最大的收获!

  「请问,」尤杏桃连忙走到恩熙身边,跟她搭讪。「妳是董事长的女儿,昨天上电视的那个吧?」

  「您是……」恩熙确定自己没见过这个人,她看起来也不像饭店的员工。

  「我?」尤杏桃指指自己,然后笑出来。「我就是那个让妳『认祖归宗』的关键人物。」

  恩熙不明白她在说什么。

  看到恩熙脸上的疑惑,尤杏桃不急着解释,反而觉得好笑。

  「董事长应该有跟妳提起一名助产士吧?他告诉过妳,当年是我帮妳接生的没有?」尤杏桃故意这么问她。

  凡人都有一种奇怪的心态,喜欢故作神秘,尤其是对于别人都不知道、但是自己却清楚的事情,就特别喜欢故弄玄虚!尤杏桃就是属于这一类的人。

  「您是——所以您就是那名证实我身分的助产士?」

  「对啊,妳终于明白了!」尤杏桃掩着嘴笑得很开心,好像找到乐子一样。

  见到这个人,恩熙心底的感觉很复杂、也很奇怪……

  恩熙有很多话想问她,但是一时之间她却不知道自己想问什么,脑子间突然一片空白。

  「不过……」尤杏桃瞇起眼,突然压低声音,笑容诡异地对恩熙说:「妳的身分虽然证实了,可是董事长却不知道,当年,其实并不是我替妳接生的!」

  恩熙睁大眼睛。「您是什么意思?」

  尤杏桃忽然收起笑容。

  「什么意思啊?现在可不能告诉妳。」说完这句话,她突然转身就走!

  「您不要走,您把话说清楚!」恩熙想追上去,但是尤杏桃跑得很快。

  这时候饭店大厅正好有一团观光团,外国观光客不少,他们把半个大厅都占满了!恩熙必须绕过这些人才能追上尤杏桃,但是尤杏桃跑出饭店之后,就拦了一部计程车跑走了!

  恩熙好不容易追到门口,却没有看到人。

  她喘着气,除了懊恼外,还有一丝疑惑……

  如果这个助产士并没有帮母亲接生,那么她怎么能证实自己的身分?

  剎那间,好几个念头在恩熙的脑海里闪过……

  她要找到这个助产士——

  一定要再见到她!

  这是即刻间掠过她脑海无数个念头之中,最后、也是最坚定的想法。



  丈夫离开家这几天,姜羽娴的心情差到了极点。

  这几天她根本连家门都不出,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连电话都不接,封闭到了极点!

  「夫人。」佣人来敲门的时候也很小心。

  姜羽娴本来不想理,但是佣人又连续敲了好几次门。

  「什么事啊?!」姜羽娴的口气很差。

  「因为……因为有一位名叫尤杏桃的女士,她说只要您听到她的名字一定会接电话……」

  听到这名字,姜羽娴确实一惊。

  佣人接着说:「所以……所以我才来敲您的房门!」

  「快把电话接到我房间!」她在房内喊。

  「喔,是!」佣人连忙跑下楼。

  姜羽娴拿起话筒的时候,手都在颤抖。「喂?」

  「谋夫人吗?」尤杏桃的笑声很暧昧。「我就知道您一定会接我的电话!」

  「妳打电话来做什么?」姜羽娴问她。

  「做什么?」尤杏桃呵呵笑得更放肆。

  「唉哟,我说夫人,您真的很爱说笑,您怎么会不清楚我打电话来要做什么呢?」

  「妳不要打哈哈,快点把话说清楚!」

  「好吧!」尤杏桃收起笑脸。「我想跟妳见面,谈妳那个女儿的事!」

  姜羽娴一听到「女儿」这两个字,心都纠成了一团!「妳究竟想谈什么?电话里不能说吗?」

  「当然不行!电话里怎么可能会说得清楚呢?」

  姜羽娴双唇颤抖,她纠着心,说不出话。

  「好啦,我不想啰哩啰嗦的惹人讨厌,反正我们见个面,我一次把话说清楚,如果大家谈得愉快,以后我不会再找妳了!」尤杏桃也很干脆地说。

  上回她本来以为找到一张长期饭票,打算慢慢跟王部长敲竹杠,这样钱不会一次提完,未来她富足优渥的生活也就有了着落!

  谁知道,他们连这么小的心愿也不让她达成!那个大饭店的董事长居然召开什么记者会,把他女儿的身分公布,害她再也要不到钱!

  「怎么样?妳到底要不要见面?」尤杏桃再逼她。

  姜羽娴已经喘了好几口气。「好……我答应妳就是了!妳要在哪里见面?什么时候见面?」

  「明天下午两点钟,就在!就在丽水街巷口的小吃馆好了!」这就是她住的公寓楼下。

  「好,我知道了。」

  为防姜羽娴反悔,尤杏桃立刻挂了电话。

  姜羽娴拿着话筒,怔怔地发了很久的呆……

  直到她回过神来,立刻想到打电话给宋牧桥。

  「喂?是你吗?」

  姜羽娴拨的是手机,他们两人都是这样联络的,彼此不会在电话中叫对方的名字。

  「是我,有什么事?」宋牧桥正在学校,刚上完课。

  他看到手机上的来电号码,就知道是姜羽娴打来。

  「刚才她又打电话来了!」

  「我不是叫妳不要理她吗?妳根本不必接她的电话!」

  「不是的,她刚才跟我说,她想跟我见面谈女儿的事!」

  宋牧桥愣住,然后他的脸色显得很阴沉。「妳怎么回答她?」

  「我当然要去见她!」姜羽娴快哭了。「她既然提到我女儿,我怎么可能不去见她?明天下午两点钟,我已经答应她见面了!」

  「妳不能去见她!」宋牧桥立刻反对。「妳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应付这种人,如果妳去见她,一定会被她控制,说不定她还会做什么小动作,把妳们之间的对话录下来,留下未来威胁妳的把柄!」

  「我管不了这么多了!」姜羽娴终于崩溃了,她哭出来,不断拭着泪。

  「已经这么多年过去,每个夜里我做梦醒来都不敢相信,当年我怎么会这么狠心,竟然答应把自己的亲生女儿送走!你根本不知道这些年来,为了这件事我心底有多痛苦!」

  宋牧桥沉默。

  「你知道为什么我会喜欢云佳的女儿吗?因为每次只要看到恬秀,我就会想到我自己的女儿!」姜羽娴边说边凄楚地啜泣着。

  「我总是会想,如果我的女儿没有送走,现在都比恬秀还大了!她现在长得怎么样?留长头发还是短头发?书念得好不好?现在做什么工作?有没有男朋友?嫁人了没有……每次只要一想这些,你知不知道我有多痛苦!我的心有多痛!」

  宋牧桥神色黯然。他了解她的心情,也因为这样,他才极力促成自己的女儿与羽娴的儿子成为一对。「当年我们已经为她安排了一户好人家收养,那个孩子的生活应该过得不错!」

  「就算安排得再好也没有用!孩子只要没跟在自己的亲生母亲身边,就一定会被人欺负的!」

  宋牧桥眼底浮现复杂的神色。

  「无论如何,妳绝对不能去见她!」他还是对姜羽娴这么说:「一旦去见她,妳一定会陷入万劫不复的深渊!那个女人要是看出妳的脆弱,她一定会利用妳,直到把妳的骨头啃光也不会罢手!」

  「我已经不管了!就算她想害死我也没有关系!」姜羽娴激动地说:「像我这种狠心抛弃自己亲生女儿的母亲,早就该付出代价了!」

  宋牧桥愣住。

  姜羽娴接下说:「我已经决定去见她,你不必劝我了。我打电话给你只是想告诉你一声而已,虽然本来我还希望你可以陪我一起去,不过现在已经无所谓了,明天我会自己去见她。」话说完,她就挂了电话。

  宋牧桥怔怔地站在路边,拿着手机发呆……

  一时之间,他的情绪完全没办法回复正常。

  这么多年了,这么多年来他漠视良心的谴责、压抑着自己的感情,企图像一般人一样过正常的生活!

  他当然可以了解姜羽娴的心情,因为他的心情就跟她一样,他的罪恶感只会多不会少!

  但他是个男人,当年做的事虽然是他这辈子心底永远的痛,但他说服自己这么做完全是为了保护羽娴!

  她当年怀孕不到一个月,还看不出肚子的时候,远雄就去了美国开展饭店业务,当时他根本不知道自己的妻子已经有身孕!就算回国之后远雄发现仲棠不是他的亲骨肉,也不会猜疑、责怪到羽娴身上,因为那个换来的孩子也不是羽娴的骨肉,他顶多会以为是因为羽娴想要儿子,才会到外头抱回一个孩子。

  况且当时的情况,如果羽娴生了一个儿子,会比生一个女儿对她有利。

  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羽娴,根本没有考虑到他自己!

  当然……他也没有考虑到,当年那个还没满月的小婴儿。

  正因为他是个男人,男人做过的事就绝对不能后悔,即使从一开始他就已经因为痛苦而后悔不已!

  因为当年送走的那个小婴儿……

  那个漂亮可爱的小女婴,也是他宋牧桥的亲生女儿!



  隔了两天,李昆明才决定打电话给恩熙。

  「我知道,这几天妳的心情很混乱,一定需要时间冷静,所以舅舅到现在才打电话给妳。」在电话中,李昆明对恩熙说。

  恩熙沉默了一会儿,才问舅舅:「您怎么知道我的电话?」

  「我问过董事长,才知道妳现在的地址和电话。」

  「原来是这样。」她的声音很落寞。

  李昆明停了一下,才接着说:「虽然妳跟董事长一起召开记者会,但是我看到妳的表情,知道妳的心情很不好,并没有因为知道自己父亲的存在而喜悦。」李昆明间她:「恩熙,妳会恨董事长吗?」

  李昆明的问题没有得到恩熙立即的答复,等了一会儿,恩熙才对舅舅说:「我没有想过『恨』这个字,因为从小就没有父亲,所以我不想提到他,但是只要妈爱他,我就不会恨他。」

  听到这番话,李昆明的心纠成了一团。

  「实在是,实在是太为难妳了……」他叹气。

  恩熙已经没有难过或其他任何情绪。「舅舅,谢谢你打电话来关心我。」

  「舅舅知道妳不好受,我很清楚,妳跟总经理的事……」他停下来,没有再往下说。

  恩熙也不说话,两人间就陷入沉默。

  「其实我打电话给妳,也不全然只是想安慰妳,因为舅舅知道妳很坚强,一定会想办法度过的!」

  「舅舅,您有其他事吗?」

  「对,」他顿了顿,然后才往下说:「其实,妳母亲去世之前,曾经交给我一封信……当时她千叮咛、万交代我,如果没有找到妳的生父,就一定不能把这封信交给妳。」

  「信?」恩熙问:「舅舅,您说我妈她给过您一封信,是她亲笔写的信吗?」

  「对,是她住院的时候,偷偷交给我的,因为她交代我,关于这封信的事情,一定不能告诉妳,除非妳找到自己的亲生父亲,否则这封信就不能交给妳。」

  「为什么?我不懂,妈为什么会这么交代您?」

  「这点我也不清楚。不过现在既然妳已经跟董事长相认,那么这封信就可以交给妳了。」李昆明对她说。

  「现在时间已经很晚,明天妳到家里来,我把信交给妳。」

  「明天我要开始上班。」恩熙对他说。

  「那么我把信带到饭店。」

  「舅舅,您把信放在家里就好,明天——明天我有一件很重要的事要办,晚上我再去找您,顺道去看看舅妈和妮妮、大友、珊珊,我已经很久没见到那三个小家伙了,我很想念他们。」

  「好,那么妳明天晚上过来,有什么话我们明天晚上再说。」

  「好。」

  恩熙挂了电话。她没想到,母亲竟然还留了一封信给自己!

  那封信的内容到底是什么?

  为什么一定要等她找到父亲,才可以把那封信交给她?

  一切的问题暂时都没有答案,但恩熙相信,母亲一定会在信中,把她心底的疑惑一次都交代清楚的!



第四章

  第一天上班,恩熙的心思却无法放在工作上,今天她到饭店只想要求董事长一件事——

  「请您让我见那位助产士一面。」她对她的「父亲」说。

  谋远雄愣了一下。「妳见她做什么?」

  「有些事我想问她。」

  「妳不相信我告诉妳的话?」

  「不是。」顿了顿,恩熙才往下说:「因为我心底有一些疑问,是关于妈妈的事。」

  「什么事?」谋远雄问。

  「我想……」恩熙眸子略闪。「我想问她,关于当年我出生时的一些细节。」

  「有什么疑问吗?」

  「没有,因为妈已经过世了,我很想念她,所以想多问一点。」她回答。

  谋远雄别开眼。「好吧,那么我叫王部长带妳去见她……我就不跟妳一起过去了。」

  关于文爱的事,他不是不想知道,只因为往事不堪回首,如果听见她一个人生产的细节,他可能会因为内疚而感到痛苦。

  谋远雄落寞的神情,恩熙看在眼底。

  但她没办法说出任何安慰他的话……

  因为这件事情已经过去,除非打从心底释然,否则永远不可能弥补。



  王部长带着恩熙下楼,到大厅时,恩熙不期然遇见谋仲棠。

  两人对望了一会儿,好像都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王部长,请您先到门口等我。」恩熙对陪伴在身旁的王部长说。

  「呃,好。」看了总经理一眼,王部长立刻发现两人神情有异,于是聪明地点头离开。

  王部长走后,谋仲棠先开口说话:「我听说,妳回饭店工作了?」

  她被动地点头。「对。」

  「这样也好,虽然我原本帮妳安排的工作并不在这里。」他的声调很低沉,好像所有的话都已经经过深思熟虑。

  恩熙看了他一会儿,然后问:「我听说,你即将取得饭店的经营权?」

  「妳是听董事长说的吧?」谋仲棠的脸色很冷淡。「对,我是有这个打算,而且一定会做到。」

  「为什么?你这么做会让董事长很伤心!」

  「既然没人在乎我的感受,我就不必担心会伤谁的心!」

  他的话也伤了恩熙的心。

  他接下说:「更何况,董事长还是饭店的董事长,没人能吃得了他的饭店,我只是让董事长提早退休而已。」他的回答听起来很冷酷。

  「可是董事长并不想退休,你不应该这么做。」

  「不必告诉我什么应该做、什么不应该做!」他盯着她,一字一句对她说:「我想留下我爱的女人,但是他却执意把我爱的女人变成我的妹妹!从此以后,我连见妳一面都不行,因为只要一见到妳,我就会想得到妳!」

  恩熙脸孔一阵惨白……

  她终于听到她想听的话了!

  然而此时此刻,这些话听起来却分外刺耳,成了一种讽刺。

  「我的父亲,他把我的爱变成一种罪恶,让我的良心无时无数不受到谴责!别人以为我拥有全世界,但是在这个世界上我最想要的却永远都得不到!」他看着她,炽热的眸光隐隐含着一把危险的火焰。「我所拥有的全都来自于我的父亲,我失去了全部也是因为他!因为我的父亲,让我成了这个世界上最可笑的人!」

  恩熙的心很痛……却没有办法碰触他。

  「为什么要说这种话?你不应该说这种话,因为你并不是这个世界上唯一可怜的人。」尽管眸中泛着泪光,恩熙努力眨着眼睛,不肯让泪水掉下来。

  「对,我不够可怜,只是很可笑!因为我想要的永远得不到,却永远都不能停止渴望!因为我的父亲强迫我,每天都要面对我最渴望、却永远都得不到的女人!」他的声调很冷酷,表情却很痛苦。「我最渴望却永远得不到的女人,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了!因为只要一看到妳,我就想抛开所有的顾忌抱住妳然后狠狠的吻妳,但是只要一这么做,我们两个就会从此万劫不复,永远都不能再回头了!」他沙哑地警告自己、也警告恩熙。

  恩熙怔怔地瞪着他,直到泪水再也不受控制地滑下脸颊……

  谋仲棠突然转身走开!

  「是因为董事长没有考虑到你的心情吗?」他迈步离开前恩熙突然对他说。

  谋仲棠僵住,凝立在原地。

  「你并不恨自己的父亲,但是却不能释怀。」擦掉泪水,恩熙往下说:「你永远是他的儿子,这是永远都不会改变的,这一点你很清楚!你跟我不一样,你从小在一个幸福的家庭中长大,有父亲与母亲的疼爱,所以你不能接受董事长对这件事情的处理方式,是因为这样的原因你才恨他,但是你自己并不清楚!」恩熙对他说。

  谋仲棠依旧僵在那里,不能移动脚步。

  「如果因为分不清自己的感情,而选择恨自己的父亲,如果你这么做的话,将来一定会后悔的。」她对他说。

  「不管恨不恨他,我已经做了。」谋仲棠只是冷冷地对她说:「既然做了,我就会一直做下去,决不会违背我起初的决定!」

  「但是如果你执意这么做,到最后伤害的人会是你自己!」恩熙走到他身边,看到他冷漠的表情,她的心更痛。「你需要董事长,就像你需要董事长夫人一样。当初董事长夫人反对我们在一起的时候,你也不曾激烈地表示过意见,因为在你心中,父亲与母亲一直占有很大的比重。你本来就是一个幸福的人,不应该这么愤世嫉俗,这不像你、不像我认识的谋仲棠,我所认识的你不是这个样子的!」

  「人会改变!」他转头瞪着她。「我现在就在改变,因为妳而改变,因为妳而心痛!这样,妳清楚了吗?」

  她脸色苍白地摇头。「我们之间的感情会随着时间变淡,过几年后你见到我就再也不会有任何感觉了,但是父母与儿女之间的感情!」

  谋仲棠突然用力抓住她的手,众目睽睽下,将她的手心贴在自己的胸口上!

  「现在我的心就很痛!妳感觉到了吗?!」

  一字一句,他沉痛地问她。

  剎那间,恩熙几乎崩溃。

  泪水再一次夺眶而出……

  她只能举起另一只手掩住口鼻,不让啜泣的声音突兀地冒出。

  然后,谋仲棠又突然地放开她的手……

  他的脸色就跟她一样苍白。

  「离开我,离开我越远越好!从此以后就算见到我也要假装不认识,最多跟我点个头,像个陌生人一样就可以了!」话说完,他疾步往前走,在恩熙还来不及说什么之前就踏进电梯。

  一直到电梯门关上,恩熙的情绪已经完全崩溃……

  然后,她只能颓然蹲在饭店大厅正中央……

  不再理会众人的目光,大声地啜泣!



  坐在车子里,王部长的神情很不安。

  他的眼角悄悄扫过恩熙,看到她几乎没有血色的脸孔木然而且毫无表情,王部长的忧心有增无减。

  刚才董事长千金在饭店大厅大哭的事,虽然他已经极力掩盖下来,没有惊动董事长,但饭店员工众多,就怕这件事迟早有一天会传到董事长的耳朵里……

  悄悄叹了口气,王部长也感到惋惜。

  如果不是兄妹的话,他们会是一对人人称羡的壁人。

  有时候,老天爷的算盘是怎么打的,谁也不明白。

  一切只能归诸于命运。

  这就是人生,没有安排好的剧本,永远只能即兴演出。



  既然劝阻不了姜羽娴,宋牧桥决定先一步找尤杏桃谈判。

  因为之前已经请人调查过尤杏桃的住址,他知道她一个人住在丽水街,她的儿子和丈夫留在山上种梨子,根本不想跟她下山。

  宋牧桥找上尤杏桃的时候,她还赖在房间里睡觉,听到门铃声,尤杏桃的好梦被扰醒,显得很不耐烦。「谁啊?」她把头蒙在被子里吼。

  自从上台北后她的生活过得很优哉,不像在山上那么刻苦,她这辈子也难得有这么清闲的时候,自然每天都日上三竿才起床,何况她现在要钱很容易,早就把在山上时,天没亮就得起床工作才有饭吃那一套,抛到九霄云外。

  宋牧桥只管敲门,也不答腔。

  「唉呀!哪个讨债的死鬼一大早就来敲门?吵死人了!」尤杏桃气得掀开被子就跳下床。

  宋牧桥仍然没有应声,直到尤杏桃来开门。

  「你是谁啊?」尤杏桃质问站在门口的男人。

  她脸也没洗,身上还穿着皱巴巴的睡衣,蓬头垢面的就跑到门口开门!

  宋牧桥瞪着她,神色阴晴不定。「妳是尤杏桃?」

  「是啊,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尤杏桃瞇起眼,因为对方知道自己是谁,然而她却认不出对方而感觉到不安。

  「妳不认得我吗?」宋牧桥沉着眼反问她。

  尤杏桃瞇眼打量男人,在记忆深处,隐隐约约好像有一点印象……

  「唉呀,你是——」她吓了一跳,睁大眼睛瞪着宋牧桥。「那个时候你陪那女人来找我——」

  「没错,就是我。」宋牧桥知道她已经想起来。

  「你、你找我做什么?」尤杏桃问他。

  宋牧桥没答腔,他大剌剌地走进门内,尤杏桃下意识地让路。

  这个男人的气势,从过去到现在好像都这么强,二十多年前她就觉得这个男人不好惹,所以这次她才选择找姜羽娴而没找他。

  不过这回她上台北来,该见的人倒是一次都见着了!

  「应该是我问妳,妳找谋夫人做什么?」过了半晌,宋牧桥才转身瞪着她问。

  「我、我有事想跟谋夫人谈——」

  「你们没什么好谈的!」宋牧桥果决地打断她的话。「二十多年前找妳的人是我,有什么事妳应该找我谈!」

  「可、可是……」尤杏桃结结巴巴地说不出话。

  「妳想要什么,一次把话说清楚!我可不想浪费时间在妳这种人身上。」宋牧桥冷冷地瞪着她。

  尤杏桃瘪着嘴,有点不高兴。「你刚说我这种人,我这种人是哪种人啊?你来找我不就是要跟我谈吗?既然要跟我谈,讲话就要客气一点!」

  宋牧桥沉着眼,根本不答话。

  「你干嘛不讲话啊?」

  「跟妳这种人,有什么好废话的?」他阴鸷地说。

  尤杏桃睁大眼睛。「喂,我警告你,讲话不要这么侮辱人喔!动不动就『我这种人』的,你不要瞧不起人喔!」

  「她人在哪里?」宋牧桥突然间她。

  尤杏桃眼珠子转了一圈。「什么人啊?」

  「当年那个女婴,她在哪里?」

  尤杏桃别开眼。「女婴?我怎么会知道她在哪里?」

  「婴儿是妳抱走的!她在哪里妳怎么会不知道?!」

  尤杏桃不吭声,她根本就不想跟这个男人打交道。

  「还不快说!如果妳今天不把婴儿的去处交代清楚,就要不到一毛钱!」宋牧桥威胁她。

  尤杏桃哼了一声,根本就不把宋牧桥的威胁放在眼底。

  「我已经跟谋夫人约好了,她下午就会来找我,到时候我跟她谈就可以了!」

  听到这种回答,宋牧桥的眼睛好像要喷出火一样。

  「不准妳跟她见面!如果妳敢跟她见面,我一定会让妳后悔!」

  「我就是不告诉你,你想怎么?」尤杏桃看出宋牧桥想保护姜羽娴的心态,她的胆子大了起来。

  「婴儿到底在哪里?」宋牧桥走上前逼她。

  尤杏桃闪开,往屋内的客厅走。「你不用逼我,我已经说了不想告诉你,你叫谋夫人来,我自然会跟她谈。」

  「谈什么?」宋牧桥慢慢走上前。

  「妳到底想跟她谈什么?」他阴沉地质问。

  「不关你的事!」尤杏桃退了两步。

  宋牧桥沉着眼瞪着她。「她不会来见妳的,妳最好乖乖跟我谈,否则妳不但什么都得不到,我保证还会让妳失去更多!」

  「你想威胁我?」尤杏桃阴狠地瞪回去。

  「妳不怕的话,可以不听我的话。」

  「我为什么要怕你?」尤杏桃反击。「如果把我逼急了,你就不怕我把事情抖出来吗?」

  「妳敢?」宋牧桥冷笑。「妳想要钱,跟我拿也一样,不必找谋夫人!」

  「我不想跟你打交道!」尤杏桃说:「如果你再逼我的话,我就去逼谋夫人!我相信她一定不希望别人知道,堂堂亚洲四季集团的总裁夫人,竟然送走自己的女儿只为了换一个儿子!」

  「闭嘴!」宋牧桥突然大喝一声。

  尤杏桃冷不防吓了一大跳。

  宋牧桥阴鸷地警告她:「妳要是敢到外头胡说八道,只要让我听到一句风声,不会这么简单就放过妳!」

  「哼,我可不是被吓大的!」尤杏桃冷笑,她料定宋牧桥根本拿她没办法。「反正今天下午谋夫人就来了,我只跟谋夫人谈事情,如果你还不走的话,我就把价码提高,而且还不保证事情会就这样了结喔!」她笑得奸险。

  尤杏桃已经看透,姜羽娴对宋牧桥来说好像很重要,只要她掌握住姜羽娴这个「人质」,宋牧桥就根本拿她没办法!

  「妳想怎么样?」宋牧桥脸色一变,拳头慢慢握紧……

  「干嘛现在告诉你?等一下我才要慢慢想想,我到底要怎么样!」她突然掩起嘴,自个笑得很开心。

  宋牧桥突然像疯了一样,拿起旁边的椅子往地上一砸!

  「啊,你干什么?!」尤杏桃吓了一大跳!

  她还以为宋牧桥发疯了!

  「我现在就要知道那个婴儿的去向,立刻告诉我,否则我就让妳像这张椅子一样支离破碎!」他阴狠地警告她。

  尤杏桃睁大眼睛瞪着地上那张摔烂的椅子,心底开始升起恐惧。「你想干嘛?我警告你不要过来喔!」

  「妳到底说不说?那个婴儿现在到底在哪里?」他一步步逼上前,决定不顾一切对付这个女人。

  「你、你不要过来……」瞪着他狰狞的表情,尤杏桃的恐惧慢慢加深。

  他好像真的很想知道那个婴儿的下落?

  宋牧桥一步步逼近她,逼得尤杏桃只得往落地窗外的阳台退……

  「你、你知道婴儿的下落又怎么样?我知道那个孩子是谁,也知道谋夫人的秘密,我警告你、你千万不要惹我,否则我真的会生气喔!」她的声音发抖,但还是嘴硬想给自己壮胆。

  尤杏桃退无可退已经被逼到阳台边,她没办法再退,只好爬到围墙边砌高的花坛上。

  然而宋牧桥根本不放过她,他只想得到他要的答案。

  宋牧桥很清楚,如果不问出婴儿的下落,姜羽娴一定会接受尤杏桃的威胁,被迫跟她见面,而只要答应见面,姜羽娴就会有危险,认识尤杏桃这个女人会是一辈子无穷的后患!

  「你、你不要再过来了!」尤杏桃站在花坛上,这时围墙只及她的膝盖,她情不自禁从身处的五楼阳台朝下头望,登时吓得两腿发软。

  「唉哟我的妈啊……你走开,你快点走开,不要再靠近我了啦!」

  「说,那个婴儿在哪儿?」

  「我死也不会告诉你的!」她闭着眼睛尖叫、死不肯说!

  因为一旦说出来,她手上再也没有筹码,才真的会连一毛钱都要不到!

  宋牧桥脸色一沉……

  「妳到底说不说?!」宋牧桥突然倾身压向她,两手做势拍打她身侧的围墙——

  尤杏桃退无可退,只得身子往后倾以躲避宋牧桥的压迫……

  不料脚底下一块砖头突然松脱,尤杏桃两脚一滑突然朝后仰,然后就整个人跌到围墙外!

  「啊!」她惨叫一声。

  剎那间,宋牧桥根本来不及抓住她!

  一切都只是转眼间的事。

  宋牧桥肝胆俱裂地瞪着尤杏桃横卧在街道上的身体,虽然她的身体还在蠕动、抽搐,但是数秒钟后,尤杏桃身体周围就慢慢渗出红色的鲜血……

  他本来只想吓她,没想到尤杏桃会自己跌下去!

  直到人潮慢慢聚集,开始朝上张望,宋牧桥才回神!

  他赶紧退出阳台回到客厅里。

  数秒后,他决定往上爬到顶楼,再寻找退路……

  现在绝对不能往下走,因为他不是这幢公寓的住户,只要一走出公寓就会变成嫌疑犯,到时候他就是跳到黄河也洗不清!



  司机开车,恩熙跟王部长一抵达尤杏桃住的公寓巷口,两人就先下车,然后走进巷子里。

  「她就住在那幢公寓五楼。」王部长指了指一幢破旧公寓。

  那是典型的旧公寓,跟之前恩熙在北投住的公寓很像,这附近有几幢旧公寓连成一气,公寓里面可以想见并没有电梯。

  恩熙抬头朝上望,今天中午的太阳不小,尽管阳光有点刺眼,但她仍然隐约可以看到阳台上有人影在晃动……

  她正觉得疑惑的时候,那个原本只是在晃动的人影,就突然朝下坠落!

  恩熙倒抽一口气!

  然后顷刻之间,那个人影已经坠落地面,一个女人因为坠落后的强烈撞击而半边脸血肉模糊。

  「天啊!」王部长先惊慌失措地叫出来,然后回过神,立刻冲上前去!

  恩熙愣了好几秒,等到她回神的时候,街道上的人已经发现有人坠楼,人潮已经慢慢围上来。

  「不,怎么会这样?」因为太过于惊骇,恩熙脸色发白。

  然后她不顾一切奔上前跪在尤杏桃身边,两手贴着她的胸口,一心只想知道她还有没有心跳。

  「小姐,您不要碰她,等警察和救护人员过来再说吧!」王部长想制止,却拉不开思熙。

  「不行,妳不能死……」她喃喃地对尤杏桃说:「妳不能死!妳要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恩熙低头贴着尤杏桃的胸口,发现她虽然还有心跳,却非常微弱!

  尤杏桃翻着白眼,她还能看到恩熙模糊的脸孔。「……」

  「什么?妳说什么?」恩熙发现尤杏桃的双唇在蠕动,她立刻把耳朵贴近她唇边。

  尤杏桃突然抓住她的手,然后用力握住!

  恩熙吓了一跳。

  尤杏桃的手指发颤的很剧烈,但是她好像有一股怨气,以致于用力的程度足以把恩熙的手腕掐碎!

  王部长看到恩熙的表情痛苦才发现不对。「妳做什么?妳快放手!」他上前一步,想帮忙泣开恩熙的手。

  「等一下、等一下!」恩熙摇着头对王部长说,但她的眼睛一直看着尤杏桃。「她好像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那个……」尤杏桃的声音非常低,而且断断续续的。

  「妳说什么?妳到底想说什么?」恩熙急切地问,忘了手腕上传来的剧痛。

  「……」

  实在听不见,恩熙只好再一次把耳朵贴近她的唇边。

  「不是……董事长……」

  恩熙屏气凝神地听着。

  「夫人……是夫人……抱来的——孩子——」

  但是尤杏桃的声音突然中断。

  她已经断气了。恩熙瞪着已经没有呼吸的尤杏桃,剎那间脑子一片混乱。「救护车……救护车在哪里?救护车怎么还没有来?!」她瞪着尤杏桃,突然失控地大声喊叫。

  恩熙喊叫的时候,终于听到救护车响亮的叫声。

  然后,接下来的情况实在很混乱,等到救护车把伤者送往医院,已经是当天下午接近两点的时刻。



第五章

  王部长命令司机开车,送他跟小姐一起跟着救护车到医院。

  然而尤杏桃被送到医院当时,就已经没有生命迹象,急救不超过半个小时,医生便已经宣布患者死亡。

  王部长看这情况实在离奇,决定报告董事长。

  「小姐,这件事情我必须报告董事长。」

  恩熙没有说话,她怔怔地瞪着前方,王部长开始拨电话。

  电话接通后,王部长简单报告几句,就挂了电话。

  「对了,小姐,」王部长的神情显得有点犹豫。「刚才在大街上!刚才那个尤杏桃,她死前是不是跟妳说了什么?」

  恩熙慢慢转头看了王部长一眼。

  「她说了什么吗?」王部长再问。

  恩熙垂下眼,苍白的脸色好像陷入某种疑惑……

  「我要离开。」恩熙突然说。

  「什么?」王部长不明白恩熙的意思。「她说我要离开?」

  「不是,」恩熙对他说:「是我要离开这里。」话说完,恩熙就站起来朝电梯口走。

  「小姐?」一时间王部长愣住了。「小姐!您一个人要去哪里?小姐!」王部长回过神后大声喊,却没办法叫住恩熙。

  她一直走进电涕,回到医院楼下然后朝外走出去。



  那个……女人……

  ……是夫人……抱来的——孩子——

  话到这里就断了。

  但是这些话,却在恩熙心中开始发酵。

  她到底想说什么?

  她想告诉我什么?

  「夫人抱来的孩子」又是什么意思?

  恩熙不断在心底问自己这几个问题。

  今天从早上一直到中午还是大晴天,下午台北市却开始飘起绵绵的细雨……

  恩熙失神地走在街上,雨水把她的头淋得半湿,但是她不想回公寓,反而突然间觉得自己好像根本没有地方可去了。

  尤杏桃死了,那一天在饭店大厅她对自己说的话,恩熙永远没有办法问她是什么意思了!

  不知不觉间,恩熙走到一条熟悉的街道上,然后站在一幢公寓前。

  过了片刻她回过神,才想起这里是舅舅的家。

  发呆了很久,她才拿出手机拨号。

  嘟——嘟——

  「喂?」

  「舅舅。」

  「恩熙?妳在哪里?」李昆明问她。

  「妳不是说晚上就要回家吗?我今天很早就下班,五点多就在家里等妳了,可是一直没等到妳!」

  恩熙这才发现,现在已经天黑了。

  不知不觉中,她一个人在街上不知道走了多久……

  「妳在哪里?我过去接妳。」李昆明说。

  「我……我在楼下。」她怔怔地回答。

  「那妳快上楼啊!」

  「……好。」收了线,她慢慢走进舅舅家的公寓。

  因为今天发生的事情让她太过于震惊,恩熙几乎忘了,母亲还留了一封信给自己的事。

  「妳来啦!」吴玉莲站在家门口,笑盈盈地迎接恩熙。

  「唉哟,怎么全身都淋湿了?妳还好吧?快进来吧!」

  吴玉莲立刻拉起恩熙的手把她牵进家里,还赶快进房间拿出干毛巾,态度非常殷勤的样子。「快点,要快点把头发擦干,否则可是会感冒的!」

  「是……谢谢舅妈。」

  吴玉莲不寻常的关心,让恩熙觉得舅妈好像变了一个人。

  「死鬼,恩熙来了,你还不快点出来!」吴玉莲朝房间里头大吼大叫的。

  「来了、来了!」李昆明边喊边走出来。

  妮妮和大友也跑出房间,大友手里还拿着铅笔,显然刚才是在写功课。

  「姐姐!」两个孩子立刻扑到恩熙身上。

  「乖,我好久没看到你们了,好想你们!」恩熙紧紧抱住他们。

  「恩熙,妳怎么淋得这么湿?」李昆明问她。

  「我没事……」

  「妳吃过饭了吗?」吴玉莲笑瞇瞇地问她。

  「我不饿。」恩熙回答。

  「不然我把汤热一热,妳喝汤好了!」吴玉莲说。

  看到她那么热心,连李昆明都瞪大了眼睛。

  恩熙没有表示意见,吴玉莲就当她同意了。

  「去去去,你爸跟姐姐有话要说,小孩子别在这儿碍手碍脚的!」吴玉莲边往厨房走,边把孩子们赶回房间。

  当客厅只臜下李昆明和恩熙的时候,李昆明对她苦笑。「我这辈子还从来没见她这么殷勤过!我说啊,她这是完全看在钱的份上,只有钱才有办法激发她这种异乎寻常的爆发力!」他挖苦自己的老婆。

  恩熙也不知道该不该笑。

  「对了,妳怎么会跑出去淋雨?」李昆明说。

  恩熙垂下眼。「没什么……」然后她问李昆明。「舅舅,我妈交给您的信呢?是不是可以给我了?」

  「噢,」李昆明从口袋里掏出一卷塑胶袋包裹的东西,压低声音对恩熙说:「刚才我在房间里就是在找这个!因为怕被老婆搜出来,随便乱打开来看,所以我把它藏在衣柜后面的细缝里。而且我还怕被老鼠或蟑螂咬,所以外头还裹了好几层塑胶袋,我把这封信藏得很隐密。」他把塑胶袋打开,拿出包在里面的信。

  恩熙小心翼翼地接过信封。

  信封周边只有微微泛黄,不过可以看出来年代已经有点久远。

  「这里有剪刀给妳。」李昆明找了一把剪刀给她。

  恩熙慢慢把封口剪开,然后取出里面的信纸,展开阅读。


  恩熙:

  妈知道,当妳看到这封信的时候,妳已经找到妳的「爸爸」了。

  但是,有一个秘密,一直藏在妈心中很多年,为了这个秘密,我的良心一直觉得很不安,虽然当时并不是只有我一个人犯错,但是我毕竟有私心,那个时候我因为痛苦而变得很自私,所以才会做了一个让我终生遗憾的错误决定……

  二十多午前,我剥夺了妳的幸福,让妳成为一个父不详的孩子,跟着我生活、跟着我一起受苦。

  然而这本来不该是妳的命运,妳一出生就应该是一个千金小姐,生活在优渥的环境里,拥有父亲和母亲的爱护与照顾。总之现在的妳生活会过得这么辛苦,这一切都是我的错,是我的自私,是我不对。

  看到这里,妳一定不明白我在说什么。

  恩熙,我最爱的女儿,妳答应妈妈一定要耐心看完这封信,因为接下来我会详知的把前因后果,全部都对妳交代清楚。

  当年,我生产完后,在助产士尤杏桃的育婴房里住了几天,所以跟她算熟悉。

  妈之所以把这名助产士的名字告诉妳,是希望如果妳看过信后有疑问,可以找到这个人,证实这件事情。

  那个时候,助产士常抱着我还没有满月的孩子,笑瞇瞇地对我说:

  「这小婴儿长得好漂亮,以后长大了,一定会迷死很多女人!」

  恩熙,看到这里,妳很惊讶吗?妳一定觉得很奇怪,为什么这个婴儿会「迷死很多女人」?婴儿不应该就是妳吗?妳是个女孩子呀!

  这就是为什么,妈之所以要写这封信,因为这个婴儿并不是妳,妳不是妈的亲生女儿。


  看到这里,恩熙的心都揪紧了!

  她的脸色苍白,呼吸困难……

  「怎么了?信里写什么?妳的脸色怎么那么难看?」坐在一旁,一直在观察恩熙脸上变化的李昆明,一发现不对就紧张地问。

  恩熙说不出话,她张着嘴喘气,脑子里一片混乱……

  然后她低头继续看信。

  李昆明虽然关心,但他想文爱在信里一定有什么重大的事情交代,所以恩熙才会这么激动,看到她专注读信的样子,李昆明也不敢打扰。


  恩熙,刚才妈已经说过,这是我的不对。

  这么多年来一直对妳隐瞒事实,没有告诉妳真相,妈不敢请求妳原谅,但是我实在有不得已的苦衷。

  当年我送出自己的儿子,换了一名女儿。

  那个时候我之所以这么做,完全是为了私心,因为我希望自己的儿子「认祖归宗」。我自私地认为,因为我的儿子是一个男孩子,他应该要有父亲,他应该生长在一个优渥的环境下,受到良好的教育与栽培!但是如果他跟着我只会受苦,还会被冠上私生子的名称,一辈子抬不起头。

  我知道我很自私,现在妳心中对妈的感觉一定糟糕到了极点,因为我并不是一个真正的慈母,为了自己的儿子,我竟然允许两个婴儿的命运互调,而且这是我亲手做出来的事。

  我其实只是一个自私的平凡人、一个非常自私的母亲。

  但是,这件事情之所以可以进行,有一半原因却是老天爷的安排。

  如果二十多前的那个下午,我没有去跟助产士辞行,就不会遇到那个高贵的女人,也就是妳的亲生母亲,姜羽娴女士。


  恩熙猛然捣住嘴!

  她身体发冷,激动得全身颤抖……

  「恩熙?恩熙?妳还好吧?!」李昆明站起来,慌张地走上前。

  「我、我没事……」她把信压在胸口,两只手却抖得很厉害。

  「妳妈跟妳交代了什么?妳怎么会这么激动?」

  「没有,」恩熙垂下眼,压抑自己不受控制的颤抖语调。「因为我看到妈的信太高兴了,所以不能控制自己。」

  「真的是这样吗?」李昆明皱起眉头。

  「对……」恩熙僵硬地点头。

  李昆明对她说:「妳不要这么激动,好妤把信看完,如果妳妈有什么遗愿就帮她完成,这样就够了。」

  「……是。」她咬住下唇。

  勉强压制住混乱的思绪,恩熙鼓起勇气往下看信。


  当时我在房间里,听到姜女士以及陪她一起来的那个男人对助产土说:

  「这位女士想要一个男孩子,只要妳能找到一个刚出生、相貌清秀的男孩子,先让这位女士看过,如果她喜欢,又没有麻烦,妳一定会有好处!」我永远记得,当时那个男人是这么告诉助产士的。

  听到这番话,我因为好奇所以探头出去看了一眼,当我看到姜女士的脸孔时,我简直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我的惊讶!

  后来,等他们走后,我从助产士那里打听到,原来姜女士与我同时怀孕,当时她生了一个女儿,但是她却想要一个男孩子,因此偷偷南下找到助产士想办法。

  妳是姜女士在南部小诊所里生产的,可能在生产的时候,就已经有换孩子的打算,所以那间小诊所里没有妳的出生纪录。

  妳的出生纪录是后来助产士另外找到诊所医生杜撰的。

  至于我的儿子,被姜女士抱走后,应该也是另外杜撰了假造的出生纪录,妳不必觉得惊讶,这样的事情在妈那个年代是常有的事情。

  刚才妈已经跟妳说过,关于我的私心,所以当我听到助产上说明姜女士想要一个儿子这件事,我很快就想到自己的儿子——

  如果我的儿子能成为姜女士的孩子,所有的问题就全都解决了!

  而且,问题不但解决,我还得到了某一种秘密的、报复的快感……

  恩熙,妳一定不能想象,妳有一个多么可怕的母亲。妳一定不能想象,当我想到,如果有一天姜羽娴女士知道自己养了二十多年的孩子,竟然是丈夫情妇所生的小孩,那么她一定会非常痛苦——因为我希望她能体会,当年我因为一段没有结局的感情所付出的代价,因此受到的痛苦!

  关于这件事,这又是妈的另一个秘密。

  但想必,现在妳早已经知道这个秘密,因为妳已经认了「父亲」,妳一定已经知道,当年妈跟董事长之间的那一段情。

  而当年的这一段情,就是妈自私的动机,就是对妳不公平真正的原因!

  我很清楚,如果不是因为我,妳就不会跟妳的亲生母亲分开,就是因为我的存在,对姜女士造成了威胁,姜女士才会想要换一个儿子,藉此抓住丈夫的心。

  因为上一代的恩怨,造成了妳的不幸,造成妳与自己的亲生父母分离,我犯了很多错,不但夺人丈夫还夺人骨肉,但是在当时我不但无法认清自己的错误,还造成了妳的不幸。

  当时听到助产士说明后,立刻就表示想要跟姜女上换孩子的心愿,还让助产士以为我这么做是为了钱。

  助产士一听到我愿意换孩子,她非常高兴,还找了一个男人来充当我的丈夫,后来我才知道这个男人就是助产士的丈夫。当时姜女士,她并不认得我,不知道我就是抢她丈夫的女人,因此虽然她已经付了一笔钱,却还一直感谢我愿意跟她换孩子,只有千叮咛、万嘱咐我,一定要好好照顾她的女儿。

  恩熙,妈看得出来,她是真的舍不得妳。

  但是,当一个女人失去了丈夫的爱,她能有什么选择?

  她并不是真的想放下妳,妳绝对不可以怪她,以后等妳嫁人,妳就会了解妳亲生母亲心底的痛苦,妳就会明白,这个世界所发生的每一件事,都有苦处、都有情衷。

  当年,就算董事长对妻子已经没有感情,但在我介入姜女士的家庭时,确实已经造成姜女士的痛苦,让一个身为妻子的女人,情何以堪。

  但是当时我却只想到我自己的痛苦,没有思考到另一个女人的痛苦。

  我不但是一个非常自私的女人,还是一个没有智慧的人,所以才会做出这么离谱的错事!

  我不能逃避责任,因为姜女士跟妳的不聿,可以说都是我造成的。

  这么多年过去,妈已经老了,才渐渐体会到,年轻时的男女情爱、死生契阔,都已如过往云烟。

  人生短短数十寒暑,分分秒秒都应该把握做人的时光,努力提升性灵,这样当有一天合上眼睛那一刻,才会心安,妈的灵魂也才会到达一个充满真善美的地方,好好安息。但是这一生,我非但没有好好做人,还做了这么多的错事,如此对不起自己的良心!

  现在我深深忏悔,但是已经做错的事却永逮不能弥补了。今生我真的亏欠妳们母女太多,尤其对妳,妈深深感到心疼而且真的好抱歉……

  妳知道吗?恩熙,这么多年来是因为妳的缘故,妈才能好好活下去,坚强地面对现实的人生。

  因为妳的笑容、因为妳的可爱、因为妳的贴心、因为妳的陪伴,慢慢地感化了妈心底的寒冰,让我体会到人生不是只有爱情,还有可贵的亲情、友情以及人与人之间的温情,所以这些年来,妈尽可能的想弥补妳,当做是弥补我对妳以及姜女士的亏欠……

  虽然直到现在,我还是没有办法原谅我自己的自私。

  在这里,妈要郑重地跟妳认错。妈不敢冀望妳看完这封信后,能原谅妈妈,原谅妈妈当年所犯下的错误。

  恩熙,妈之所以写这封信给妳,告诉妳当年所发生的事,完全是为了姜女士。

  我知道,当妳与董事长相认后,姜女士对妳一定非常不谅解,因为她认为妳是丈夫的情妇所生的孩子,她讨厌妳、甚至痛恨妳都是可以被理解的,因为她这一生为了我的缘故所受的苦,也够多了!

  但事实上,姜女士却是妳的亲生母亲!

  妳们母女俩如果因为不知道对方的存在,而怨恨彼此,那么我的罪过就更深更吏了!

  只要一想到这个,我的良心就会受到谴责,深深感到不安。

  所以在我快要死的这个时刻,我一定要写一封信给妳,告诉妳这一切事实的真相。

  如果妳没有跟董事长相认,也过得很自在,那么这封信妳就没有看见的必要。妈相信,就让过去的事石沉大海,对妳才是最好的。因为坚强懂事的妳,一直以来就非常独立自主,从来不需要妈担心,现在的妳已经是这样,以后等妳长大了当然更不必依靠父母,一定能开创属于自己的崭新人生。

  但是,如果妳与董事长相认,那么情况就完全不同了!

  当妳已经知道事实真相的这个时候,要不要公布这个真相,就交给妳来决定。

  因为是否公开这事件的始末,都会伤害到妳和姜女士,妈没有能力解决,所以只能交给妳来决定。

  妈知道,这件事对妳来说非常为难、也非常残忍,但是妈相信妳有智慧,一定可以找到对妳们母女俩最好的方法解决。

  最后,妈还是要跟妳说:恩熙,妈对不起妳。

  这么多年过去,妳就是妈的亲生女儿。现在就算妳恨妈,妈也不会怪妳,因为妈很爱妳,妳永远是妈的乖女儿。

  妈这生最爱的不是男人、也不是我的儿子,妈的最爱就是我的乖女儿,恩熙。

      恩熙的妈妈亲笔


  看完信,恩熙已经泪流满面。

  她蹲在李家狭窄的客厅,大声的哭泣!

  恩熙啜泣的声音,把吴玉莲都吓得连忙跑出来问:「到底怎么回事啊?」

  「妳妈在信里,到底跟妳说了什么?」李昆明也问她。

  他没料到,恩熙看完信后会是这个反应,李昆明真的吓了一大跳!

  但是恩熙蹲在地上不回答,只是一直伤心地哭泣……

  李昆明夫妇面面相觑,根本弄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窗外夜色早已深沉。

  信中的秘密揭露了一段骇人听闻的往事,往事如烟,却不能随风飘散,还在流传……

  左右着每个人的命运。



第六章

  沉淀过后,就是升华的平静。

  人生有很多时候,必须面临这种时刻,这才是人类之所以为人类的智性。

  一夜过后,恩熙已经完全冷静。

  人是自私的,就算是最慈爱的母亲,面对感情也很难没有私心……

  她能怪养育自己长大成人的母亲吗?

  不,她没有资格责怪任何人。

  在那个「过去」之中,每个人都有错是因为心中都有苦……

  她是当事人,没有权利当仲裁者,她怀抱的心情更多是不舍与心疼。

  人生有大爱,最难的只有当下那一刻,一旦那一刻度过,到了明日就能吃得苦中苦、就能设身处地、就能心怀柔软、就能云淡风轻。

  可这人世间,有多少人不能度过当下那一刻?

  当他们做恶时他们痛苦。

  佛陀用慈悲的大爱,清净的智慧,照看这反复生灭、苦中做乐的人间。

  恩熙知道自己的母亲很苦,她用一夜的时间,试着了解母亲当年的痛苦……

  送走自己的亲生儿子,迎来情人妻子的女儿。

  虽然一开始怀抱着自私的想望,然而母亲无私地养育她成人,慈爱地陪伴她成长,这就是缘分。

  过去这是母亲的课程,而现在,她面临到了自己的「这一刻」。

  恩熙回想起董事长夫人对自己的憎恨,就感觉到痛苦。

  母亲把一个难题交给她,她却不知道该怎么解决……

  如果永远不揭开这个秘密里的秘密,这样做可以吗?

  恩熙问自己。

  当然可以,因为母亲已经在信里告诉过她:一切由她自己决定。

  那么她应该怎么做?

  留下……

  或者离开?

  她不能让自己的亲生母亲永远憎恨自己,但是说出真相,可能会引起更深的伤害!

  这是母亲当年写这封信时,没有想到的情况。

  所以,她必须做出抉择,现在就要做出决定。

  嘟——嘟——

  电话突然响起,恩熙正在出神因此吓了一跳。

  「喂?」她反射性地匆匆拿起话筒。

  「下午妳到哪里了?王部长说妳已经离开医院,怎么没有回饭店上班?」电话里传出谋远雄的声音。

  「我……我身体不是很舒服,所以先回家了。」她迟疑地回答。

  「是不是因为下午发生的事情?王部长都已经告诉我了。」

  「对……可能是因为那个原因。」

  「实在是太让人惊讶了,她怎么会想不开跳楼自杀?我跟王部长都想不透是为了什么?」谋远雄感叹地说。

  判断尤杏桃是跳楼自杀,只是警察的解读。

  但是尤杏桃的丈夫和儿子已经决定北上,他们不同意警方的判断,只觉得事有蹊跷!不过因为尤杏桃这趟上台北没有得到丈夫和儿子的同意,她是自己北上的,她的亲人因为不知道她来台北的原因,并没有对警方提起谋远雄这个人,如果警方知道堂堂亚洲四季集团的董事长,竟然与尤杏桃这个女人相识,一定会非常惊讶。

  「也许,她也有令她烦恼的事。」垂下眼,恩熙这么回答。

  「嗯,妳的心情不必受到影响,身体如果没什么大碍,明天就要到饭店上班,我有很多事要交代妳,妳要赶快进入状况。」

  恩熙没有回答。

  「怎么了?妳怎么不说话?」

  「明天……明天我会到饭店,但是有一件事我要对您说,征求您的同意。」

  谋远雄沉默了一会儿。「什么事?」

  「明天我到饭店,再跟您说。」

  「好吧,妳今天就好好休息,明天见。」

  「明天见。」恩熙轻轻挂了电话。

  已经很晚了,从舅舅家回来时间就已经不早,董事长一定是打了很久的电话,才找到自己。

  想到明天自己要对董事长说的话,恩熙就觉得很不安。

  她知道,那些话只要说出口一定会让董事长伤心,但是现在她只能这么做,只有这么做才是最好的……

  她想起谋仲棠,眼眶就觉得酸涩。

  「现在……已经不能考虑他了。」恩熙喃喃对自己说。

  她并不知道,自己紧紧咬着下唇,早已经流出了血丝……



  一整夜,宋牧桥的心情异常不安!

  多少年来,他已经不曾这么激动。

  回到家后他一直在家中书房待到早上,直到窗外射进来的阳光刺进他的眼睛,宋牧桥才拿起话筒,以颤抖的手拨号。

  「喂?」姜羽娴接起电话时,电话已响了超过十声以上。

  「晨间新闻播出来了吗?」

  「牧桥吗?什么事啊?」姜羽娴不明就里。

  「昨天的事情,晨间新闻播出来了吗?」他再问一次,声音颤抖。

  「昨天……昨天什么事啊?」她只记得,昨天最让她不高兴的事情,就是她去找尤杏桃的时候,根本就找不到人!

  「尤杏桃,昨天她坠楼死了,妳知不知道?」

  听到这个消息,姜羽娴倒抽一口气。

  「这、这是怎么回事?怎么会发生这种事情?!难怪昨天我去找她,可是没见到人!」

  「新闻没有报导吗?」

  「我刚下楼,坐在客厅里看报还没有看到这一段,也没打开电视。」

  宋牧桥突然沉默下来。

  「喂?你怎么了?干嘛这么激动?」姜羽娴问他。

  「昨天,我去找她了。」

  「你去找谁……」姜羽娴想通后倒抽了口气。「你去找尤杏桃?」

  「对。」

  「我不是说我会去见她吗?你还去找她做什么?」

  「我叫她不要威胁妳,还想逼问她孩子的下落。」

  姜羽娴惊骇地掩着胸口。

  「那么、那么她坠楼死掉的事……跟你有关系吗?」

  宋牧桥沉默了一下,才回答:「昨天我问她话的时候,她退到阳台,后来爬到花坛……不小心失足跌下去的。」

  听到这里,姜羽娴吓得说不出话!

  「我也不知道事情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后来我匆匆跑到顶楼,是从别幢公寓下楼离开的……」宋牧桥吁了好长一口气,昨天那一幕,还深刻地刻印在他的脑海里,震撼了他一整夜。

  此时此刻,姜羽娴已经震惊到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了。「那、那现在该怎么办呢?」

  「应该没有人发现我——」

  「我是说,她坠楼的原因到底跟你有没有关系?」

  「刚才我已经说过,是她自己不小心坠楼的!」宋牧桥的口气突然严厉起来。

  他一凶,姜羽娴就不吭声。

  宋牧桥深吸一口气,试着控制自己的脾气。

  「我只是打电话来告诉妳,让妳知道状况,免得妳什么都不知道就跑去找人,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姜羽娴沉下脸,她也知道事情的严重性。「我知道了!」

  「好了,我要挂电话了,等一下云佳会上楼找我。」

  收线后,姜羽娴胸口突然跳得很急……

  尤杏桃怎么突然死了?

  骤然听到这个消息,她打从心底感到极度的不安!



  「妳说什么,妳要离开台湾?」

  「对,」恩熙站在董事长办公室,她低着头一直看着地面,坚持把话讲完。「其实我一直有出国念书的计画,在拉面店工作的时候,我就已经决定要存一笔钱然后出去念书,也已经到英文补习班报名上课。」

  谋远雄看了她一会儿。「妳真的这么想出国念书?」

  「对。」

  「可是,以前妳不是对在饭店工作非常有兴趣吗?」

  「没错,但是我觉得自己的能力还不够,如果不再念书进修,进步的空间会很有限,未来的发展也不会很好。」

  谋远雄的表情很沉重。

  「妳说的都没错,但是念书的事可不可以缓一缓!」

  「现在这真的是我心底的渴望。」恩熙很果决地说:「我真的很想出国进修,充实自己。」

  谋远雄看着地,关怀地问:「我叫妳马上到饭店工作,给妳的压力是不是太大了?」

  「不是这样的,」恩熙摇头。「我不怕压力,但是我很在乎自己的能力。如果能力不够,必须靠着您的照顾留在饭店工作,对我来说是一件很可耻的事情。」

  谋远雄认真倾听着。

  「其实我要请您原谅我的任性,因为我自己的缘故不能留在您的身边帮助您,我也觉得很遗憾,但是我真的没有办法继续这样下去,因为只要一想到自己什么都不会就能留在饭店,还可以跟在董事长身边,说明我确实利用了与您的关系,才拥有这样的特权!每次只要一想到这个,我就会觉得很心虚,而我的自尊心也不允许我再这样下去。」她说的有一半是实话。

  「我了解妳的意思。」谋远雄的表情看起来很疲倦,他语重心长地说:「但是,就算是特权,妳就不能为了我而忍耐吗?仲棠已经很不谅解我,现在我真的很希望妳能留在我身边。」

  他悲伤的请求,其实已经软化恩熙的心。「很抱歉,我……我真的很希望完成长久以来的理想。」但是她仍然这么坚持。

  谋远雄看着她,最后叹口气,落寞地对她说:「我也不能勉强妳。妳出国的事我会安排,但是在妳出国之前,我希望妳再好好考虑考虑留下来的可能。」

  恩熙低着头瞪着地板,她甚至不敢看董事长的眼睛。「那么,我先离开了。」

  谋远雄没有说话,他的表情很凝重。

  就在恩熙即将走出门外时,谋远雄突然叫住她:「恩熙!」

  她停在门口,然后转身。

  「我……我还没听到,妳叫我一声爸爸。」他的语调很迟疑,仿佛犹豫了很久才说。

  恩熙垂下眼,没有回答。

  「我知道,」谋远雄的表情很尴尬。「现在就要妳改口会让妳很为难,我并不想强迫妳。但是在妳出国之前,我真的希望可以听到妳叫我一声爸爸。」

  她还是没有说话。

  「好了,我已经没什么话说,妳可以离开了。」谋远雄笑着对她说,就像没事一样。

  恩熙点点头,然后退出办公室。

  离开董事长办公室后,恩熙并没有回到谋远雄安排给她的办公室,而是走进电梯,离开饭店……

  她并不是不想叫董事长爸爸,虽然她确实需要时间。

  一直以来她很感谢董事长对自己的关怀与照顾,但就因为这样,她不敢叫董事长「爸爸」。

  「爸爸」这两个字,现在听起来只会让人难过。

  如果董事长对她来说一直只是董事长,那么董事长跟总经理父子之间就不会反目,已经看过母亲留下的信的自己,也不会觉得惭愧。

  然而,就因为现在她已经不能确定,董事长是不是自己的爸爸……

  如果在不能确定的情况下,就喊董事长爸爸,恩熙相信董事长一定会为她付出更多。

  而这些付出,是她不敢接受的。

  昨夜她已经计画好,出国后一旦通过语言班的测验,正式入学后,她就会努力适应生活然后开始打工,想办法赚取自己的学费和生活费……

  因为现在出国还必须靠董事长的资助,但是这让她对董事长感到更加抱歉。

  就算董事长真是她的亲生父亲,她也不想靠董事长的帮助,出国念书。

  一直以来她都自食其力,未来她还想继续维持下去。

  就像母亲在信中说的那样,就当做她根本没看过那封信、没认过父亲。

  她的生活可以回到像从前那样……

  以后的日子,她打算就这样,一个人过下去。

  走出饭店,恩熙拿出手机,拨了一通电话。

  「喂?」

  「有一件事,我想跟你说清楚。」

  谋仲棠没说话。

  「喂?」

  「妳可以说了。」他的声音听起来很冷漠。

  「我想见面再跟你说。」

  他没有回答。

  「这是最后一次见面,你不必担心以后我还会打电话给你。」恩熙仰起头,用力眨掉眼眶里的泪水。

  他沉默了一会儿。「妳想在哪里见面?」

  「中午的时候,我在饭店附近一家叫『秀色』的餐厅等你。」

  「好,我知道了。」他挂了电话。

  慢慢收起手机,恩熙漫无目的地步行在街头……

  离开以后,应该就不会再回来了。

  这就是她的决定。

  「妈,我这样决定,您同意吗?」她喃喃自语,问着一直留在心中的母亲。

  一部车忽然停在她身边,车窗也立刻摇下。

  「恩熙!」

  因为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恩熙并没有听见对方喊她。

  裴子诺下车后,立刻追上去。「恩熙!」

  她终于回过神。「你,你怎么会在这里?」她的表情还很茫然。

  「我开车从妳身边经过,不过妳没看到我。」他深深凝望她。

  「噢……」

  「妳怎么一个人在街上走?」他问她:「谋董事长应该已经另外为妳安排下作,还是妳现在有其他打算?」他也看到了电视新闻。

  「我现在没有上班,所以一个人随便在街上闲逛。」她避重就轻地回答。

  裴子诺的眼神变得深邃。「好久不见了,每次妳失魂落魄在街上闲晃的时候,我好像常常捡到妳!」

  恩熙别开眼,不知道该说什么。

  裴子诺也别开眼,试着转移话题。「现在时间还早,我请妳喝一杯咖啡。」

  「不用了……」

  「只是一杯咖啡而已,不要拒绝我!」

  恩熙垂下眼想了一会儿,然后看着他,对他说:「好,那么请你送我到一家叫『秀色』的餐厅。」

  「先上车再说。」他走回车子旁,帮恩熙开门。

  到了餐厅,两人点了咖啡和果汁。

  「我以为妳会喝咖啡。」他对她说。

  「我很喜欢喝,但是每天只能喝一杯,以前是因为没钱喝,以后就算有钱,喝咖啡还是不应该过量。」

  他笑了笑。「妳真有节制。」

  「做人不就应该这样吗?随便放肆的话,很容易伤害自己。」她喃喃地说。

  裴子诺点点头。

  「妳跟阿棠很不一样,他在工作上很严苛,但是私生活却很放肆,可能因为他是亚洲四季的继承人,从小压力就比别人还大,所以——」

  「我们不要谈他好吗?」恩熙低着头,平静地打断他的话。

  裴子诺愣了一下。

  「对不起,都是我的错……我干嘛提起他!」他笑的很尴尬。

  「你最近好吗?」恩熙问他。

  「嗯。」他支吾一声。

  「不好吗?」

  「也没什么不好。」他笑一笑,没有多说。

  恩熙也没再多问。

  有些话她不能问得太深入,与他之间的距离,应该保持这样就好。

  「过一段时间,我可能会出国念书。」她对他提起。

  「妳要离开台湾?」他看起来很惊讶。

  「对。」

  「谋董事长知道这件事吗?」

  「我已经跟董事长提过了。」

  他沉默了一会儿,然后问她:「妳为什么突然想出国念书?」

  「我一直有这样的打算。」

  「一定要去吗?」

  「嗯。」她点点头,然后问他:「以前你在国外念过书,对不对?」

  「对,」他顿了顿,才接下说:「我跟仲棠在国外也念同一所学校,我们都是史丹佛的校友。」

  「我知道那所学校,那是私立学校,学费很贵。」恩熙告诉他:「我想找一所便宜的学校就好,因为你曾经在国外念书,所以我想请教你应该念什么学校?」

  「妳想念什么?」

  「餐饮管理。」

  「妳还是对饭店很有兴趣。」他笑了笑。

  「对。」她报以一笑。

  「如果在中部念书,学费会便宜很多,不过妳其实不必担心学费问题,因为谋董事长——」

  「过一段时间我想自给自足,我不希望一直依靠董事长。」

  裴子诺哑口无言。

  「你可以推荐学校给我吗?」

  「德州大学不错,如果念奥克拉荷马大学,就更便宜了,不过奥克拉荷马大学不知道有没有餐饮管理这方面的系所。」他跟她说:「我可以上网帮妳查一下。妳要先念语言班吗?」

  「对,因为我英文不太好。」

  「念语言班要花不少钱,而且教授有时候还会刁难,如果妳觉得听力还可以,语言班却一直不能升级,最好先到大学旁听。」

  「好,我记住了。」她一脸认真。

  裴子诺笑出来。「我觉得自己好像变成老师了!」

  她也笑了。

  「对了,如果妳出国念书,那妳男朋友怎么办?」

  恩熙反问他:「什么男朋友?」

  他睁大眼睛。「上一次妳不是告诉我,在英语补习班认识一个男的……」

  她低下头。

  「难道妳骗我的?」

  她没回答。

  裴子诺点点头。「好……我知道了。」

  恩熙觉得很抱歉。「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没关系,」他笑的很无奈。「我看是因为我的缘故,妳一定是怕我缠着妳,所以才找这种借口。」

  「其实——」

  「真的没关系,妳不用解释了!」他笑着对她说:「我并没有生气,感情这种事本来就不能勉强。」虽然他的笑容很苦涩。

  恩熙垂下眼,她不再说对不起,因为「对不起」这三个字,其实也很伤人。

  「妳放心,以后我就把妳当成妹妹一样,妳跟我在一起不要有压力,这样可以吗?」他对她说。

  「谢谢你。」她由衷地说。

  「干嘛谢我?因为我把妳当妹妹吗?」他笑出声。「我的老天,妳这样谢我,我就更不敢越雷池一步了!」

  恩熙也笑出声。

  他们谈得很愉快,时间也过得很快,恩熙几乎忘了与谋仲棠约好见面的事。

  谋仲棠到餐厅时,看到的就是他们两个人愉快地聊天的情景。

  看到谋仲棠,裴子诺回头看了恩熙一眼。

  「我跟他约好了。中午在这里见面。」她对裴子诺说,脸上的笑容已经消失。

  「喔!」袭子诺应了一声,马上站起来打算走人。

  他走出餐厅时越过谋仲棠身边,两个昔日的好朋友甚至连招呼都不打!

  谋仲棠走到恩熙对面,在裴子诺刚才的位子上坐下。「妳跟他还有联络?」他问。

  「我跟他,会一直都是朋友。」这是恩熙的回答。

  他看着她好一会儿。「找我出来有什么事?」

  她慢慢移动视线,然后看着他的眼睛。「我打算离开台湾。」她对他说。

  谋仲棠的表情没有改变。

  「是吗?」声音听起来很冷漠。

  「这次离开后,我不会再回来。」她继续往下说。

  他没有表情。

  「以后,我们可能也不会再见面。」她对他说。

  谋仲棠的脸色很冰冷。「妳没必要这么做。」声调很僵硬。

  恩熙垂下眼。「离开之前,我想求你一件事。」

  他没有说话。

  「我知道现在你跟董事长之间,因为我而产生一些误会。我离开以后你不应该再跟董事长冷战下去,你们毕竟是父子,应该坐下来好好谈一谈。」

  「我跟他之间的事,妳管不了。」他直截了当地对她这么说。

  恩熙看着他。「如果不听我的劝告,将来你一定会后悔。」

  他冷着眼,不置可否。

  「你还是不愿意听我的话吗?」她问他。

  「为什么要走?」他突然问,并且固执地瞪着她避开的眼睛。「就算妳离开也一样,妳以为逃走就可以天下太平,跟以前一样相安无事?」他的口气突然变得咄咄逼人。

  恩熙屏住气。「我已经想过,我离开对每个人都好,所以我根本没有留下来的理由。」

  「妳的理由只是天真的想法!」他盯着她的眼睛,神色比以往任何时刻都更复杂。「就算妳现在离开,已经挽救不了僵局,伤害早就已经造成!早在当时我要求分手,妳答应的时候就不应该回头!」

  「那么你呢?分手以后你就真的不再管我了吗?!」她忍住酸楚反问他:「如果你真的不管我,就不必问我做什么工作、跟哪个男人交往、生活过得多辛苦!你根本就没有真的抛弃我!如果你真的抛弃了我,不管我的死活,那么现在我也会好过一点!」

  谋仲棠表情僵硬。「对,是我的错,我犹豫不决……」他终于亲口对她承认:「因为我根本就不想放手!」他看她,一字一句地说。

  恩熙的心乱成一团。

  如果在昨天之前听到他说这些话,她会喜极而泣,因为人生就此已经足够。

  然而现在,她不能再听这些话了。

  这些话只会让她软弱!而现在她不能软弱,不能再接受,只能封闭。

  「不管过去,我们对彼此都曾经多么口是心非,」她选择闭起眼睛咽下苦水,哀莫地对他说:「那么,就从现在这一刻开始,我们可以开始学习如何遗忘,如何放手……」

  她的心很苦,但是表情很淡漠。

  然而她必须如此,否则一定会撑不下去!

  「是吗?」谋仲棠的表情比她更淡漠、更冷静、也更难以捉摸。「刚才我说过,这都只是妳一厢情愿的天真想法!」

  恩熙张开眼看着他,她不明白。

  「我根本不想放手。」他定定地对她说:「不管妳的身分是什么,不管妳是一个陌生人还是我的妹妹,我不会放手,绝对不会真正的放手!」

  「你在说什么?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她喃喃问他。

  「我当然清楚!」他的口气跟意志同样坚定。「应该说,一开始我就很清楚,我根本不可能放开妳!所以我曾经矛盾、挣扎、痛苦!如果真相不曾揭露,那么我会让这个情况持续下去,就让我一个人痛苦到死都没有关系!但是现在情况已经不一样,妳选择离开我,那是绝对不可能的事!」

  她怔怔地瞪着他,试图理解他的话……

  「我不会让妳走,」他往下宣誓:「一辈子,妳绝对不可能离开我!」这么对她说。

  恩熙屏住气,胸口沉重的压力让她无法呼吸!「你想怎么做?如果我要离开,你不可能限制我——」

  「只要我想找妳,无论妳逃到哪里都躲不了!我可以告诉妳,我根本就不会让妳离开,妳哪里也去不了,这辈子妳只能跟我绑在一起,就算妳真的是我妹妹也一样!」他这么对她说,一字一句警告的很用力。

  恩熙怔怔地瞪着他。

  她没想到,他的执着竟然如此强烈!

  「我不会让妳走的,妳死了这条心!」他看着她,再一次强调。

  恩熙喃喃问他:「你到底在说什么?你知不知道你现在说的话,根本就没有理性——」

  「我不需要理性!」他打断她的话。

  「如果妳要一走了之,那我也可以不顾一切!妳要是敢走的话,我就会追到天涯海角找到妳,然后不管妳是不是我的妹妹,我都会跟妳结婚——」

  「你真的很可笑!」她提高声调打断他。「事实上,对于我们的感情,我早就已经放弃了!」

  谋仲棠瞪着她。

  「当我知道我们有血缘关系的时候,我就已经放弃了!」她重复一遍,看着他的眼睛对他说。

  谋仲棠沉着眼,脸色阴鸷。

  「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到国外吗?因为我想忘掉你!」恩熙继续告诉他:「如果只是你一个人固执的话,一点意义都没有!因为我已经跟董事长相认,我知道自己现在的身分,因为这样我很快就会忘掉你,就算忘不掉也会强迫自己忘掉你!」

  「妳不必说这种话,因为我根本不相信。」他冷冷地对她说。

  恩熙仰起头,深吸一口气。「不管你相不相信,我都会离开。」她再对他说:「现在我的身分已经不一样了,我要开始追求自己的生活,因为我不想再这么痛苦的过下去了!」

  话说完,她站起来准备离开餐厅。

  谋仲棠突然抓住她的手!

  他握得很用力。「不要对我说谎,妳不会离开我,因为妳根本办不到。」他阴沉地对她说。

  恩熙立刻挣脱他。「我一定会离开你。」她的态度很笃定。

  「因为对于过去的那段感情,我已经一点都不眷恋了!」她转身离开餐厅。

  谋仲棠还坐在位子上。

  他瞪着前方,英俊的脸孔没有表情。



第七章

  她必须跟他分手。

  谋仲棠绝对不可能接受私生子的身分,如果他知道自己的身世,一定会受不了的。

  如果她不离开,就不能保护他。

  他的身世不能公诸于世,选择离开是最好的方法,这么做可以保护很多的人。

  回到公寓,恩熙站在阳台上,怔怔地瞪着下方的巷道。

  夜色慢慢降临,一直到夜深,她都站在窗前不动,像个木头人一样瞪着窗外由绚烂逐渐归于平淡的夜景。

  嘟——嘟——

  客厅里电话响了,恩熙没进去接。

  电话又响了很久,停了以后又响,好像过了很久才终于安静下来。

  看了一个晚上的街景,恩熙终于回到客厅,关上通往阳台的落地窗。

  春天已经快过了,晚上的天气还是很凉。

  这个春天发生了很多事,她的人生好像因为新年的关系也从头开始,过去二十多年的岁月好像都白过了,搭上飞机的那一刻,她就要忘掉过去,重新开始。

  嘟——嘟——

  电话又响了,恩熙反射性接起电话。「喂?」话筒里却传出嘟声。「喂?」她愣住。

  嘟——嘟——

  呆了片刻,恩熙才发现是门铃响了。

  她放下话筒,赶快跑过去开门——

  「董事长吗?」

  她打开门,却发现站在门外的人是谋仲棠。

  他手里拿着西装外套,站在门口瞪着她,他看起来很疲倦,脸色很阴沉。

  「已经很晚了,你怎么来了……」

  「为什么不接电话?」

  「什么?」

  「为什么不接电话?」他再问一次,神情很固执。

  恩熙别开眼。「我没听到电话响。」

  「不可能,我连续打了五通电话,而且每一通都响很久。」

  她没说话。

  「是不是故意不接我的电话?」

  「你误会了,我没有!」

  他径自走进客厅。

  「你来做什么?现在已经很晚了。」她追进来。

  他把外套扔在椅背上,然后坐在沙发上翘起长腿。「妳躲我?」

  她别开脸。「是你叫我避开你的,不是吗?」她对他说。

  他瞪着她。「今天妳来找我,已经犯规了。」

  「我找你是因为有话要说,没什么好犯规的。」

  「不管有没有话要说都不应该找我,妳不清楚吗?」他看着她。

  恩熙走到落地窗前。「你到底想说什么?」

  谋仲棠瞪着前面没有人的沙发,语调冷静地对她说:「我们一起出国吧!」

  「你说什么?」她转过头,张大眼睛瞪着他的背影。

  「我们一起出国吧!」他的声调还是一样冷静。「我跟妳一起出去,我们到没有人的地方去。然后一起生活——」

  「你疯了!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她震惊地问他。

  「我当然清楚我自己在说什么!」他站起来,然后转身面对她。「那么妳呢?妳有没有勇气不顾一切,跟我一起离开?」

  恩熙呆住了。

  两个人就这样对望着,时间好像静止了。

  「不可能,我不会这么做的。」然后,恩熙回答他。

  「如果我们两个人真的这么做,会让很多人伤心的,到时候董事长怎么办?董事长夫人怎么办?你有没有想过他们两个人?你是真的没想到这些事情,还是根本就不想去想这些事情?」

  他看着她,然后居然笑出来。

  「妳讲话怎么像绕口令一样?」

  她瞪着他。「你回去吧!」然后对他说:「已经很晚了。」她转过身面向窗外。

  「我是认真的,」他对她说,眼神很专注。「如果妳想离开我,就只有这一条路可以选择,我不会让妳一个人离开的。」

  「你不要跟我开玩笑了!你根本就不可能放弃这里的一切跟我一起离开的,如果你是这种人,那你就不是谋仲棠了。」她说。

  他笑出来。

  「妳真的很了解我。」然后他收起笑容,深深地看着她。

  「我都快忘了,在这个世界上最了解我的人是妳。」

  恩熙别开眼。

  谋仲棠拿起椅背上的外套。

  「不管过去妳有多了解我,不管妳相不相信未来我会为了妳改变自己。」他看着她,然后对她说:「今天我对妳说的话,全都是认真的。」

  话说完,他就走到门口,然后开门出去。

  恩熙就这样僵在窗边……

  一直到过了很久,她才发现自己紧握着拳头,全身都在颤抖。



  早上十点钟,恩熙一个人从山脚下搭车到山上。

  她站在谋家大门前,从外头望向屋内。

  「小姐?请问您有事吗?」谋家打扫庭院的佣人看到恩熙在外面站了很久,所以跑出来问。

  「是,我想请问,谋夫人在吗?」

  「妳是哪位?您找夫人有什么事吗?」

  「我姓李,我叫李恩熙。」她对佣人说。

  十分钟后,佣人出来对她说:「夫人请妳进去。」

  「谢谢。」恩熙走进谋家大门。

  这是她第二次走进这个门,两次的心情却完全不一样。上次她的心情很忐忑,这一次,她的心情却很平静。

  「妳来找我做什么?」姜羽娴坐在客厅里,她的脸色很冰冷,连正眼都不看恩熙一眼。

  恩熙站在门边,突然之间……突然之间,她内心的平静消失,一股酸楚的感觉忽然涌进心窝。

  「有一些话,我想对您说。」垂着眼,恩熙很有礼貌地对她说。

  姜羽娴看了恩熙一眼。「我跟妳之间,还有什么好说的吗?」她的眼色比刚才更冷。

  恩熙慢慢走进谋家客厅。「我知道,您并不想见到我。」

  「既然知道,干嘛来找我?」

  「我希望您不要恨我。」她走到沙发前,坐下后对姜羽娴说。

  姜羽娴再看她一眼,然后冷笑。

  「我已经准备离开台湾,到国外念书。出国以后您就不会再看到我,我相信这样对我们都很好。」恩熙解释。

  「妳来这里跟我说这些话干什么?妳要不要离开跟我有什么关系?」姜羽娴瞪着恩熙,她的态度很冷淡。

  恩熙看着她,然后告诉自己……

  这个人就是自己的亲生母亲,但是她并不知道,自己的亲生女儿现在就坐在她的面前。

  「我知道我的出现,对您的家庭造成了影响。」恩熙低着头,平静地对她说:「关于这一点,我很抱歉。」

  「妳很抱歉?」姜羽娴失笑,然后突然收起笑容。「我问妳,妳今天来这里是自己要来跟我抱歉,还是代替妳妈来跟我抱歉的?」

  恩熙愣了一下。

  等到她再抬起头时候,酸涩的眼睛泛着泪光。

  姜羽娴呆住了。「妳不要哭喔!就算妳在我面前哭,我也不会同情妳的。」她僵着脸对恩熙说。

  「您一定要这么凶吗?」恩熙忽然问她:「您为什么不能对我慈祥一点?就像您对您的儿子一样,把我当成您的女儿一样说话不可以吗?」

  姜羽娴张开嘴巴。「妳说什么?妳竟然要我把妳当成我的女儿一样?」她突然笑出来,好像听到什么很好笑的事情一样,笑得流出了眼泪。「我觉得——我觉得这简直太可笑了!」

  她还继续在笑,然后一边笑、一边擦眼泪。

  恩熙脸上没有笑意。「怎么会可笑呢?我的年纪就跟妳的儿子一样大,如果妳生的是女儿,那么我就像妳的女儿一样,难道不是这样吗?」

  姜羽娴愣住,突然之间她的笑容完全收起来。

  「妳在胡说八道什么?刚才妳到底在胡说八道什么?」她严肃地看着恩熙,然后一字一句地问。

  「不管您有多恨我妈,现在我妈已经去世,那些事情都已经过去了。」恩熙看着她回答。

  姜羽娴瞪着她。

  「过去的事情都已经过去了。」恩熙再说一遍。「我妈曾经对我说过,她对过去的事情也觉得很抱歉,这么多年来她一直觉得对您很亏欠。但是以前做错的事情她也没办法弥补,何况她现在已经去世了,如果您还是坚持要恨她,那么以后难过的,也只有您一个人而已。」

  「妳说什么?」姜羽娴气得握紧拳头。「妳竟然说以后只有我一个人难过?!难道妳现在面对我一点都不觉得羞耻,一点都不会觉得亏欠我吗?」

  「我并没有欠妳什么,没有必要觉得羞耻或者亏欠。」恩熙回答。

  姜羽娴瞪大眼睛。

  「我知道,您从头到尾都听得懂我的话,您是一个很聪明的人。」恩熙的声音放柔。「既然这样,您何必要选择一个人难过,而不愿意抛开过去,重新开始经营未来快乐的生活呢?」

  姜羽娴冷笑,干脆别开脸下看她。

  「虽然我真的很希望,您能把我当成您的女儿一样。」恩熙对她说:「但是我也明白,这个希望是一辈子也不可能实现的。因为您不肯放下对我妈的恨,所以您也一样恨我,但是您实在不应该恨我,因为我跟您的过去一点关系都没有。如果您爱您的儿子,那么为什么不能像爱您的儿子一样,爱同样年纪的我?」

  听完恩熙说的话,姜羽娴突然摇头失笑。「我真的不知道妳妈是怎么教妳的,妳实在很会讲话!」她眼底却没有笑意。

  恩熙垂下眼。「我想讲的话都讲完了。」她站起来。「今天我来这里,只是想告诉您,以后您不必再担心我的事,因为我会离开台湾,不会再造成您的困扰了。」

  姜羽娴还是看着别的地方。

  恩熙深深地凝望着她。「我走了。」然后对她说。

  恩熙走到门口,停了一下,然后才开门出去。

  门关上后,姜羽娴瞪着门口。

  她真的觉得很荒谬,刚才那个女孩子对她说的话,简直就是荒谬到了极点!

  「真是太好笑了,她居然叫我像爱我的儿子一样爱她!」她冷笑,然后喃喃自语。

  突然之间,她的笑容消失……

  她想到自己的女儿,突然又觉得很不安。

  没想到尤杏桃会摔下阳台,怎么会发生那样的事?现在尤杏桃已经死了,想起接到电话的时候,突然听到这种事情真的把她吓死了!

  如果一辈子都找不到女儿,那么该怎么办?

  「我怎么会做出那种事,那个时候,我怎么做得出那种事?!」咬着手指,姜羽娴惊慌地喃喃自责。

  只有在最无助的时候,她少女时的习惯才会表现出来,而现在就是她感到最无助的时候……

  她真的很害怕,如果真的一辈子都找不到自己亲生女儿的话。



  离开谋家后,恩熙没有搭车,她自己慢慢走下山。

  「喂?是子诺吗?」在路上,她打了一通电话给裴子诺。

  「恩熙?」听见恩熙的声音,裴子诺很兴奋。

  「你现在方便说话吗?」

  「当然可以,妳在哪里?」

  「我在外面,有件事我想拜托你。」她觉得很不好意思。「其实,我应该约你出来,当面跟你说的。」

  「没关系,有什么事妳直接在电话里说。」

  「是关于……」她顿了顿,然后才往下说:「是关于仲棠的事。」

  他没有出声。

  「我要离开台湾,他不能接受。」

  「所以?」他问。

  「我想了很久,只能拜托你。」看着山坡地上冒出的油嫩嫩的小草,恩熙鼓起勇气,对裴子诺说:「我想拜托际,陪我演一场戏……」



  隔天恩熙在公寓收拾东西,她打算把还可以用的物品捐出去,重要物品只要租一个小保险箱放置就可以了。

  下午两点钟,恩熙的行李已经整理得差不多,大多都已经分类完毕,重要物品只放满一个小袋子而已。

  东西刚收拾好,门铃就突然响了。

  「谁?」

  「开门。」

  听到谋仲棠的声音,恩熙犹豫了一下才开门。

  他一进来就先拿出一个信封给她,然后走进客厅坐下,还脱下外套扔在身边,就像在自己的家里一样自在。

  「这是什么?」拿着信封,她问他。

  「机票。」

  「机票?」

  「到美国的机票。」他对她说:「是东岸的机票,我们一起到东岸康乃尔大学念书,这所大学的餐饮学系是全美第一名,我也想再进修关于餐饮财务管理的课程——」

  「我们不会一起出国的。」恩熙打断他的话。

  谋仲棠却好像听犹未闻,继续往下说:「这两张机票三个月内都有效,什么时候想走,只要打一通电话给我,我会通知秘书交代旅行社去划位。」

  「你没听见吗?刚才我说我们不会一起出国。」她提高声音再说一次。

  谋仲棠沉默了一下,然后别开眼,若无其事地对她说:「今天外面的天气突然变得很热,有没有冰水,倒一杯给我。」他拉下领带,然后卷起袖子。

  恩熙瞪着他。「你到底有没有听见我在说什么?我说我不可能跟你出国。」

  他停下手边的动作,然后抬头看她。「妳不是想出国念书?现在又不想出国了?」

  「我不是不想出国念书,而是不会『跟你』一起出国。」她走到门口。「你出去好了,因为现在我们两个人说话根本不能沟通。」

  谋仲棠沉下脸。「妳到底要怎么样?」

  恩熙不懂他的意思。

  「妳想出国念书我不但没有阻止,机票还帮妳买好了。现在只要妳开口,不管什么时候想出去,我都会立刻放下工作陪在妳身边。如果这样还不够,那么妳到底还要怎么样?只要妳说得出口,我就做得到!」

  恩熙吸一口气。

  「我什么都不要,而且我也不会跟你一起出国。」她再对他说一次,然后打开大门。「机票请你拿走,以后你也不要再到这里来了。」

  他没有动也没有表情。

  恩熙没有办法,只好说:「我刚才跟你说的话是很认真的,因为我未来的人生有另外的打算。」

  「什么打算?」他立刻问,眼色很冷。

  恩熙看着他。「你明知道我们不能在一起,为什么要这么固执?」

  谋仲棠站起来,两手插在西裤口袋里,然后转过脸面对她。

  「妳想说什么?我做的还不够吗?妳到底还想要我怎么做?」他问她,脸色异常冷静。

  「我不要你做什么,我想说的话都已经跟你说过了,就算你再问一百次,我的回答还是一样的。」她看着他,然后对他说:「以后,不管继续留在台湾或者出国念书,我都不会跟你在一起,但是我也不会是一个人,我会找个人陪伴我,以后我还会跟这个愿意陪伴我的人结婚,因为一个人生活实在太辛苦了。」

  他表情漠然,好像根本没听见她说的话。

  「我承认,我对你有感情,」恩熙看着他,继续往下说:「到现在还是一样。但是我也说过,男女间的感情会随着时间变淡,因为我心底真的是这么想的,所以才会这样告诉你。跟你分手后,我就很努力的想要重新开始,继续好好的过日子,因为我就是这样的人,我不会被生活打倒,就算失恋了也没有什么,我很快就会重新站起来继续走下去。而未来,我只想过能让自己心安的生活,我一定要这样过日子才不会觉得痛苦,因为跟你在一起太累了,我已经觉得很疲倦,也因为这样,所以我其实并没有打算要一个人出国念书!」

  「妳到底在说什么?」他打断她,口气开始严厉起来:「妳说不想跟我在一起,又说不打算一个人出国,妳的重点到底是什么?!」

  「有一个人会跟我一起出国,他会陪伴我,因为我们早就已经约定好了。」她终于对他说。

  谋仲棠瞪着她。

  「所以,我不会跟你一起出国。」她对他说:「很抱歉。」

  谋仲棠仍然瞪着她,好像她说的是外星话。

  恩熙别开眼,然后走回客厅。

  「毕竟,我们是兄妹……」她屏着气,才能说出「兄妹」这两个字。「如果以后你有时间,我很欢迎你到国外来看我——」

  他突然抓住她的手。「妳少来这一套!」口气像冰块一样冷。

  「你干什么?」她想挣脱他。「你放手……」

  「不必在我面前演戏了!妳很爱我,根本不可能跟别的男人出国!」他把她的手握得很紧,根本不让她挣脱。「想让我自己放弃?妳真的太幼稚了,我怎么可能会被妳骗了!李恩熙,不要忘了一个多月前妳还为了追我发生车祸!」他根本就不相信。

  「对!」恩熙用尽力气终于挣脱他。「所以刚才我已经承认,我对你还有感情!但是就算有感情又怎么样?我想要过的是正常的日子!我想要跟别的女人一样结婚、生孩子,我不想跟你亡命天涯,一辈子逃避我的亲人和我的朋友!如果要我永远都不能再跟他们见面,那是不可能的事!」她大声朝他喊,并且退得离他很远。

  「我可以办得到妳就能办得到!」谋仲棠也提高声调,冷酷地对她吼。

  「你疯了!我办不到,我根本就办不到!」她用尽力气对他喊:「而且我根本就不想为了你这么做!」

  她的话好像伤到他。

  剎那间,谋仲棠的表情掠过一抹狼狈。

  「你走好吗?你这个样子,我们两个人都会很痛苦……」看到他脸上挫败的表情,她的心比他更痛。「我们根本就不可能在一起,你不要再为了我,做这样的傻事了!」然而她却必须这么对他说。

  谋仲棠垂下眼,看到她已经收拾好、放在地上的纸箱。「东西都收好了?如果都已经收好,那么明天我们就可以出国了。」他居然依旧这么说,口气压抑着,听起来若无其事,好像已经回复冷静。

  恩熙睁大眼睛。

  「等一下我就打电话叫秘书交代旅行社划位,可能是半夜的飞机,半夜搭长途飞机会很辛苦,妳今天晚上要好好睡觉。」他径自交代完就拿起外套,然后越过她走到大门口。

  「我要跟子诺一起出国。」恩熙突然说。

  谋仲棠停在门口。

  「我想如果不告诉你,你是不会放弃的。」她看着他,不带表情地往下说:「我们已经约好一起出国,而且日期都已经决定好了。」

  他转身看她。「随便妳说什么,我不会相信。」

  恩熙的表情没有改变。

  「你相不相信都没有关系,因为在出国之前,我们会先结婚。」

  他冷笑一声。「妳在说谎。」

  「是不是说谎,到时候你就会知道了。」她的态度很坚定。

  谋仲棠慢慢收起笑脸。

  「子诺一直很喜欢我,相信你不会不清楚。他人很好也很体贴,跟他在一起我觉得有被呵护的感觉,嫁给他后,我想我一定会很幸福的。」

  谋仲棠看了她一会儿。「妳说谎,怎么看起来像真的一样?」然后反问她。

  他没有被吓到,因为根本不相信。

  「你可以打电话问子诺,如果你真的在乎答案的话。」她仅仅冷淡地这么对他说。

  她淡然的样子,看起来有一种笃定的认真。

  谋仲棠的表情开始变得严肃,他瞪着她,过了一会儿才说:「我会去问他。」

  然后,他终于开门出去。

  门关上后,恩熙吐了一口好长的气……

  要骗他并不容易。

  但是她一定会坚持下去,直到他死心为止。

  因为不想看到他难过!不管真相会不会揭露,如果两个人真的在一起,将来他一定会难过!

  但是如果她离开……

  痛苦也只有一段时间而已。

  过几年之后,他就会忘了她,就算忘不掉,回忆也会慢慢变淡,然后完全收藏在属于过去的记忆里,就算偶尔回想起来,也不复当初那般悸动、那么在乎了……

  而在每个还心痛着的未来时光里,她也会像以前一样过日子!努力让自己像以前一样过日子……

  总有一天,就算再提起对方的名字,心口也只留下一道结痂的疤痕残存,证明这段感情确实存在过而已。

  时间是最好的药。

  几年以后,他们都会因为时间,而冲淡对彼此的思念……

  以及记忆。



第八章

  第二天进饭店工作,一整个早上,谋仲棠都在处理公事,刻意忽略昨天在恩熙那里听到的消息。

  直到接近中午,他打了一通话给裴子诺。

  「喂?」

  「最近你跟恩熙还有联络?」

  听到是谋仲棠的声音,裴子诺安静了一会儿,然后才回答:「对,昨天我们还见过面,不是吗?」

  「我以为你已经死心了,上次你告诉我,她跟别的男人在一起。」

  「我不会死心的,坦白告诉你也没关系,其实我一直很喜欢恩熙。」他答得坦率。

  谋仲棠冷下脸。「你喜欢她也没用,她爱的人是我。」

  「我知道。」裴子诺嗤笑一声。「不过现在情况不一样,你跟恩熙是兄妹,你们根本不可能在一起!」

  「是不是兄妹不重要,我们一定会在一起!」他很笃定。

  「你疯了!阿棠,你这个样子就像疯子一样,我劝你最好赶快放手,否则会让恩熙很痛苦!」

  「我不会放手!」他警告他:「你才最好快放手!恩熙不是你能碰的女人,如果你敢跟她在一起,我会找人杀你,我说到做到。」

  裴子诺睁大眼睛。「谋仲棠,你发什么神经!你真的疯啦?!」

  「喀」一声,谋仲棠已经挂断电话。

  裴子诺立刻打电话给恩熙。「我觉得阿棠疯了,妳最好小心一点。」

  恩熙愣了一下。「发生什么事了?」

  「他刚才打电话给我,突然莫名其妙地威胁我,如果再跟妳在一起,就要找人杀我,我看他真的被逼得快疯了。」裴子诺冷静下来,然后语重心长地对恩熙说:「我从来没看过阿棠这个样子,我看他是真的很爱妳,妳确定要那么做吗?如果真的那么做,我怕他会!」

  「一定要那样做才行。」恩熙说:「如果他的行为越疯狂,我们就越要这么做。现在我不能顺从他的意思,因为现在顺从他就会害了他,以后他会更痛苦。」

  「可是,恩熙,那妳呢?妳一定也很痛苦才对,如果妳心底有事,为什么不坦白告诉阿棠?」

  「不能跟他说!」她答得很急。「绝对不能跟他说!这件事情我处理就妤了,他只是一时的情绪反应,时间久了,他自然就会回复正常。」

  裴子诺暗暗叹了一口气,没有再追问。「好,那么我配合妳,反正我已经答应妳了。」

  「谢谢你……」

  恩熙挂了电话。

  其实,她并没有把详情对裴子诺说清楚。他愿意无条件帮助自己,恩熙真的很感激。

  嘟——嘟——

  电话响起,恩熙反射性地接起电话。「喂?」

  「妳跟谁讲电话?刚才电话为什么一直打不进来?」电话一接通,谋仲棠就开始质问。

  「你有事吗?」恩熙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

  「我问妳刚才在跟谁讲话?」他的口气很严厉,好像这是非常重要的问题。

  「我在眼子诺说话!」

  「以后不要接他的电话,听到了没有?」

  恩熙没回答。

  「妳听到了没有?」

  「我不能答应你。」

  「什么意思?」他沉声质问。

  「我跟你说过,我跟子诺已经决定要结婚,我不可能不接他的电话!」

  「你们不会结婚的!」谋仲棠突然厉声打断她。「妳不准再接他的电话更不可以再跟他见面,妳听到了没有?!」

  「你现在很不理性,我们以后再说好了……」

  「妳等一下!」

  恩熙已经挂了电话。

  谋仲棠紧握着话筒,指关节都已经泛白。

  嘟、嘟、嘟……

  刺耳的嘟嘟声响了很久,他就像没听见一样,话筒还是紧贴着耳朵……

  突然他挂了电话,然后快步走出办公室——

  「总经理,日裕集团的张部长已经在会议室等您了!」秘书在走道碰到谋仲棠,以为他要去开会。

  没想到他连应都不应一声,径自走进电梯后,就一路搭到地下室!

  到了地下室,他立刻开车离开饭店,根本不管还有多少会议在等着他!



  谋仲棠疯狂开车,十分钟后就赶到了恩熙的住处,管理员当然知道他是谁,他很顺利上楼,然后狂按电铃。

  恩熙从门孔看到是他,根本就不想开门。

  但是谋仲棠一直按电铃,让她快精神崩溃。

  她终于开门,可是真的对他的行为很生气。「你到底在做什么?现在这个时间你不必上班吗?你到底想要怎么样?」

  「妳跟我走!」他拉了她的手就往外走。

  「我不走!」她甩开他。「你要带我去哪里?」

  「妳不能住这里,我会另外安排一个地方,妳跟我一起住!」他这么回答她。

  恩熙觉得不可置信。

  「你真的很奇怪,为什么这么固执?难道你一定要把情况弄到不可收拾吗?」

  「我等妳三分钟,妳把东西收好就跟我走。」

  「我不会跟你走。」恩熙在沙发上坐下来。「你冷静一下,如果你不想听我说话那我就不要说,但是你一定要接受事实!」

  「什么事实?!」他的脾气已经失去控制。「我干嘛把妳的谎话当做事实?!妳现在就跟我走,不然我就一直待在这里,直到妳跟我离开为止!」

  恩熙瞪着他。

  他看起来已经失去理性,不顾一切后果。

  于是,她只好拿起电话,开始拨给裴子诺。

  「妳打电话给谁?」谋仲棠脸色一变。

  恩熙没有答话。

  「妳打电话给谁?」他再问一次,口气更严厉。

  她等待电话接通,仍然没有回答他。「喂?子诺吗?他不相信我们的事,所以我想请你过来,亲自跟他说!」

  谋仲棠突然上前抢走她手中的话简,然后用力扔回电话座上。

  他用力程度之猛好像在发泄,导致整个电话都被他的蛮力,扫翻到地上。

  「你在干什么?!」恩熙被他吓住了。

  「我叫妳不可以打电话给他,妳没听见吗?!」他像疯了一样对她吼。

  「我打电话给他,希望他跟你解释,有什么不对?」

  「不必!」谋仲棠再次抓住她的手。「没什么好解释,妳跟我走就对了!」

  「你放手,你不要这样!」恩熙不跟他走,她挣扎得很用力,快把自己的手腕弄断了,但谋仲棠还是不放手——

  他甚至把恩熙扯向自己,然后抱住她、捉住她的手腕控制她,然后强行吻住她的唇——

  「谋仲棠,你是我的哥哥!」恩熙用力打他,并且推他。

  谋仲棠愣住,却还是牢牢箝制住她的手腕,然后他突然像疯了一样,把恩熙拖到门口……

  「你放手,我求求你不要这样!」她抓住门框不跟他走。

  谋仲棠却硬把她扯出门外!

  「啊!」恩熙突然惨叫一声……

  那瞬间,上次车祸受伤的手腕脱臼了。

  谋仲棠愣住,下一刻他立刻蹲下问她:「妳还好吗?」看到恩熙扶着手腕痛苦地呻吟,他脸色发白。「我立刻送妳去医院!」他马上把她抱进电梯。

  恩熙痛得没办法再挣扎,只好任由他抱着自己,把她送到医院。



  从医院开车回来的路上,两个人都不讲话。

  车子里很沉默,恩熙一只手腕裹着绷带,医生已经帮她把手腕的骨头扶正,但因为实在很痛,一路上她的眉都紧紧皱着。

  谋仲棠没有再坚持要她跟自己走,他直接开车把她送回公寓。

  车子一开到公寓,恩熙就要开门下车。

  「妳等一下!」他阻止她下车。

  「你还要做什么?」她缩到车门边,躲避着他。

  谋仲棠脸上掠过一抹受伤的狼狈。「妳放心,我不会再强迫妳。」他好像在强忍着什么,很压抑地对她说:「妳回家后要好好休息,这两天我不会打扰妳。」

  她别开眼,不说话。

  谋仲棠突然握紧她没有包裹绷带的另一只手,他看着恩熙的验,英俊的脸孔因为痛苦而显得深沉。「答应我……我不会放弃,妳也不能放弃!」他一字一句地对她说。

  恩熙瞪着窗外,没有表情。

  谋仲棠终于放手……

  她立刻开门下车。

  一直到走进公寓,电梯门关上以后,恩熙的眼泪才掉下来。



  晚上七点钟,恩熙公寓里的电话响个不停。

  「喂?」

  「妳终于接电话了!妳要是再不接电话,我就要跑到妳的公寓去敲门了!下午到底发生什么事?妳的电话怎么讲到一半就断了?」裴子诺的声音听起来很着急。

  「没什么……」

  「那时候阿棠在妳那里吗?」他问。

  恩熙迟疑了一下才说:「对。」

  「他发疯了?」

  恩熙没说话。

  「妳还要再这样下去吗?如果直接出国的话——」

  「他不会死心的。」恩熙淡淡地说:「如果我直接出国他不会死心的。他一定会追到国外,找到我,要求我跟他在一起。」

  裴子诺嗤了一声。

  「我看他真的有病!难道他得失忆症了,不知道妳是他的妹妹吗?」

  恩熙看着地板,沉默不语。

  「下午妳去哪里了?我打了好几通电话都是嘟嘟声,妳是不是电话没挂好?」

  「嗯,对不起。」

  「没关系,我只是很担心妳。」

  「谢谢你。」

  裴子诺叹了口气。「现在妳要怎么办,继续下去吗?」

  「对,我们要按原定计画,继续走下去。」

  「可是妳能撑下去吗?我觉得,妳的声音听起来好像很累的样子!」

  「我没关系,后天我会在法院等你。」

  裴子诺沉默了一下。「妳真的要这么做?」

  「对。」

  他吸了一口气。

  「好吧!」然后答应她:「后天下午两点半,我会在士林法院等妳。」

  「对不起,我竟然请你帮我这种忙,真的很过分。」

  「别这样,其实……我由衷希望,这不只是一场戏。」他苦笑。

  恩熙无言以对。

  挂了电话,公寓里又回到沉寂。

  后天,他们已经约定好到法院公证结婚,出国之前,她会结婚,这件事除了要结婚的当事人之外,她并没有告诉任何人,包括董事长在内。

  唯一知道的人,只有谋仲棠。

  本来她并不想告诉他,而即使不告诉他,她还是会结婚。

  因为只有这样做……

  当她结了婚,一切才会真正结束,彻底的结束。



  跟恩熙约好下午两点中,先到法院柜台办结婚登记,然后公证,裴子诺两点钟就准备出门。

  他早上已经穿好西装到办事处,打算下午直接从委员办事处出发。

  才走到办事处门口,他就遇到今天最不想遇到的人——

  「要出门?」谋仲棠刚要进门,正好遇到裴子诺。

  「是啊!」裴子诺应了一声。

  「穿这么正式,上哪儿办事?」他瞇起眼打量裴子诺。

  「没什么,」他转移话题。「你找我?」

  「对,」他正视裴子诺的眼睛。

  「我要跟你谈一谈。」

  裴子诺看了一眼手表。「改天好了,我现在有事!」

  「我已经来了,不然就在车上谈,我开车送你。」他转身要上车。

  「呃!不用了!在这里谈好了!」裴子诺改变主意。

  谋仲棠站在车门边盯着他。

  「干嘛?有话快说啊!」裴子诺嗓门虽然大,但却避开他的眼睛。

  谋仲棠瞪了他一会儿。「我要跟你谈恩熙的事。」然后说。

  「什么事?」裴子诺故作无事地问。

  「她说要跟你结婚。」他开门见山。

  裴子诺眼睛瞪着别的地方,没出声。

  「有这回事吗?」

  「对,是有这回事。」裴子诺承认。

  「你答应跟她结婚?」他再问,声音很冷。

  「不是我『答应』跟她结婚,是我跟恩熙求婚的!」

  谋仲棠盯着他。

  「我跟她求婚,然后她答应我的求婚,所以我们就决定结婚了!」

  「不可能!」他直接否决。

  「什么不可能?」

  「就算你跟她求婚,她也不会答应。」

  「你刚才还说,我答应跟她结婚——」

  「那是她为了骗我!」谋仲棠冷冷地打断他的话。「如果她开口求你帮她,你一定会答应。」

  裴子诺愣住。

  「你绝对不可以答应她。」他警告裴子诺。

  裴子诺突然嗤笑一声,装作若无其事。「你在说什么!结婚这种事可以拿来开玩笑啊!」

  「她很爱我!如果你敢答应这种事,我不会饶你!」他进一步威胁裴子诺。

  谋仲棠的脸色很冷,他的话听起来就像是当真的。

  裴子诺毫不怀疑,他的确是认真的!

  「随便你说什么,」裴子诺对他说:「反正我和恩熙是两情相悦,所以我们决定结婚,相不相信都随便你!」

  话说完,裴子诺转身走向自己的车子。

  「你给我站住!」谋仲棠突然叫住他。

  裴子诺停下脚步,然后带着不耐烦的脸色转身。

  「我最后一次警告你,不管在什么样的情况下,绝对不要跟她结婚!」他盯着裴子诺,冷静地跟他说:「如果你敢跟恩熙结婚,我一定会杀了你。」

  裴子诺瞪大眼睛。「你是不是疯了?」他简直不敢相信,理性的谋仲棠会讲出这种话。

  「我是认真的,你最好相信。」他面不改色地说,声音比刚才还要冷静。

  裴子诺还没回过神,谋仲棠已经先上车,然后迅速把车开走。

  「到底对不对啊……」裴子诺喃喃自语:「刚才他竟然说要杀我?我看他真的疯了!」他忧心忡忡,没办法肯定谋仲棠是不是跟他来真的!



  谋仲棠果然如他所承诺的,两天没来找她。

  到了第二天下午,恩熙穿了一袭白色洋装,带着身分证和私章准备搭公车到士林法院。

  「承美!」恩熙刚到法院,朋友也开车赶到。

  「妳一个人来吗?没有跟新郎约好吗?」承美跟男朋友一起来,两个人都答应当恩熙的证婚人。

  「嗯,我们分头来的,他应该会开车来。」

  「那他应该开车载新娘子来的。」承美探头朝门口张望了一番。

  「而且他怎么还没来呢?他应该先到的。」

  「没关系,人会到就好了。」恩熙笑着说。

  承美并不知道原因,还以为她跟裴子诺是因为相爱,所以决定要结婚,只是承美一直抱怨她结婚很仓促,而且根本没有请客。

  「话怎么能这么说呢?他是新郎耶!结果比新娘还晚到,实在太过分了!」

  恩熙只能微笑。

  「对了,妳的手怎么了?」承美发现恩熙手腕上缠着绷带。

  「没什么,昨天晚上搬东西,不小心扭到了。」她淡淡地解释。

  「噢……今天要结婚,妳应该要小心一点啊!」

  「嗯,是我不好。」恩熙笑了笑。

  约好两点半,可是裴子诺一直到快三点钟都还不见人影。

  恩熙站在柜台前耐心等了半个小时,但是承美的脸色越来越不高兴。「这个新郎实在太离谱了!」承美嘴里一直念着,还不断跟男朋友使眼色,暗示他以后如果敢这样,就让他好看。

  但和法官约好的时间是三点,可是还要缴交身分证件、私章等,填写结婚请求书办理结婚登记手续,这样等一下才领得到结婚证书,如果裴子诺还不出现,今天一定会来不及公证。

  拿出手机,恩熙决定打电话问他。

  「喂?」电话响了两声就接通。「你出门了吗?」

  「对,我现在正在开车。」裴子诺踩煞车等红灯。

  「本来两点钟我就要出门,因为……因为有一点事所以耽搁了,对不起。」他不想提谋仲棠的事,怕她担心。

  「没关系,你已经出门就好,我等你。」

  「好,我马上就到了!」

  他收起手机,绿灯刚好亮起,他立刻跺下油门。

  裴子诺因为急着赶到法院,根本没发现,这一路有车一直在跟着他。



  裴子诺赶到法院的时候,还差五分钟就三点了。

  「子诺!」恩熙已经站在门口等他。

  停妥车后,裴子诺三步并两步跑过来。

  「对不起,我是不是迟到了?」

  「没有,但是要先填妥表格。」

  裴子诺看到林和逸,再看到承美。

  「他们是我请来的证婚人,因为承美是我的好朋友,我请她帮忙,她马上就答应了。」恩熙解释。

  这两个人手牵着手看起来像是情侣,裴子诺本来误以为林和逸是恩熙的新男朋友,现在终于弄懂他们之间的关系,他不禁莞尔。

  看起来,当时恩熙是故意让他误认林和逸的身分,好让他死心的。

  「妳的手?」他也发现恩熙的手缠着绷带,他紧张的捉着她的手看。

  「妳的手怎么了?怎么受伤了?」

  「我昨天晚上搬东西,不小心扭伤。」垂着眼,她又说了一次谎。

  「很痛吗?」

  「还好,医生已经看过了,没关系。」她收回手。

  裴子诺盯着她看了一会儿。

  「表格我已经帮你填好了,现在只差你的身分证和私章,你带了没有?」恩熙问他,也藉此转移话题。

  「带了,妳等一下!」裴子诺手忙脚乱的翻开皮包,找身分证和私章。

  一旁承美看了直皱眉头。

  「老天爷,这个人到底是不是新郎啊?」她一直转头跟男朋友抱怨。

  林和逸只能傻笑,当着人家新郎新娘的面,也不敢附和女朋友。

  「怎么样?现在要进去公证了吗?法官已经在等了。」承美说。

  「等一下,先让他签名。」恩熙抱歉地对承美笑了笑。

  裴子诺刚签好名字,一行人正准备走到里面公证,恩熙突然僵在柜台前面。

  「干嘛?」裴子诺先发现她不对。

  「妳怎么了——」

  他话还没问完,就已经看到站在门口的谋仲棠。



第九章

  裴子诺下意识地挡在恩熙面前,他张着嘴想说什么,一时间却找不到话说……

  「跟我回去。」谋仲棠的声音听起来很冷静。

  恩熙没有说话也没有动,看到他,她根本无法反应。

  「阿棠,你不要这样。」裴子诺试着打圆场。

  「跟我回去。」谋仲棠根本不理其他人,还是只对着恩熙说话。

  恩熙还是没有反应。

  谋仲棠终于上前,直接拉人!

  「你要干嘛?!」承美吓了一跳。

  裴子诺反应过来的时候,恩熙已经被他扯过去。「阿棠,你不要发疯了!」

  谋仲棠听而不闻,他拉着恩熙的手臂直接往门口走。

  「你放手!」恩熙想挣脱他。「你把我的手扯得好痛,真的好痛!」她倒抽一口气。

  谋仲棠没有放手,但是已经不再拖着她往前走,他盯着她紧蹙的眉头,脸色微变。

  「喂,你这个人到底要干什么啊?人家好好的要结婚,你干嘛拖走恩熙?虽然你长得很帅,可是也不能这样嘛!」承美说。

  「跟我走,不要这么任性。」谋仲棠没有理会其他人,他只对恩熙说,而且放柔了声音。

  「我今天要公证结婚,不能跟你走。」恩熙面无表情地回答他。

  「妳说什么?」谋仲棠柔声问。然后突然用力把恩熙扯到面前,好像忽然被激怒。「不要再开玩笑了!妳一定要这么说话惹我生气吗?!」他的声音竟然还是那么低柔。

  手腕被扯痛,恩熙呻吟了一声。

  「仲棠,你不要太粗鲁了!」裴子诺上前跟谋仲棠说:「有什么话慢慢说,你不要动手!」

  「跟我回去!」谋仲棠只管拉着恩熙往门口走。

  「不要,你不要这个样子!」恩熙不停挣扎。

  承美和她男朋友都看傻了,他们一点都不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裴子诺看到这个情况,只好出手帮恩熙。

  「阿棠,你放手!」

  话还说完,谋仲棠已经出拳!

  「子诺!」恩熙叫了一声。

  谋仲棠拖着她走,根本不管被打了一拳后蹲在地上的裴子诺。

  恩熙铁了心不跟他走,她开始用手打他的背,但是他根本无动于衷,于是恩熙终于出手打了他一巴掌!

  谋仲棠停下来,他定定地看着她。

  因为挣扎,恩熙的头发散乱,她怔怔地回瞪着他阴沉的眼神……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动手,只知道一定要阻止他。

  突然间,谋仲棠又开始扯着她往前走!这次他的步伐很快,拖着她的行为接近粗暴。

  「你放手、放手!」恩熙尖叫,她开始疯狂地捶打他。

  包括承美和她男朋友在内,法院柜台的办事人员也看傻了。

  「我的天呀,那个男人已经失去理性了!」承美张大嘴巴,连忙拍着身边的男友。「和、和逸,你快点过去救恩熙呀!」

  但是林和逸还没行动的时候,谋仲棠已经粗暴的把恩熙拖到车子旁,他迅速打开车门,把她扔到车上——

  他一绕到车子另一头,恩熙就自己开门下车。

  谋仲棠立刻追过去捉到恩熙,再次把她拖回车子里,然后锁上单边车门。

  「你让我出去!」恩熙拼命敲打车窗喊叫。

  蹲在地上的裴子诺不管自己的伤势,他站起来,然后跑出去……

  裴子诺刚跑到谋仲棠身后,谋仲棠已经转身又打他一拳!这一次出拳之重,直接把裴子诺打到地上。

  谋仲棠的确已经疯了!

  在所有的人回过神,要出来劝阻之前,谋仲棠已经踩下油门,跑车以时速一百公里的速度向前飞射而去。



  「你到底要怎么样?」在车上,恩熙问他。

  谋仲棠脸上没有什么表情。

  「你说话,你为什么不说话——」

  「妳为什么不听话?!」他一开口语气就很重。

  「我叫妳不要做这种愚蠢的事,妳为什么不听我的话?」

  他顺着士林法院前面的车道,很快就从重庆交流道把车子开上高速公路,然后车速越开越快。

  「你把车子开到高速公路做什么?」恩熙脸色一变。

  「离开台北。」

  「为什么要离开台北?」

  「因为妳一直不肯听话,我只好把妳带走。」

  她屏息,回过神后立刻转身试图拉开门把。「你让我下车!」然而门把已经被中控锁死了。「你在路肩停车,快点让我下车!」她对着他喊。

  谋仲棠根本无动无衷,车速越来越快。

  「你到底想要怎么样?」恩熙间他。

  「如果妳想跟别人结婚,那么我就成全妳!」他面无表情地说。

  「你说什么,你是什么意思……」

  「一旦妳真的跟别的男人结婚,我很可能会丧失理智,把那个人杀掉然后再自杀!所以,为了妳好,我最好先去死,而且现在就可以去死!」

  他的反应很激烈,脸色却很阴冷。

  恩熙看不出来他到底想要怎么样!然而他阴晴不定的表情跟冷酷的说话方式却让她害怕!「你在说什么?你为什么要说这种话?你怎么可以说这种话?难道你都没有想到董事长、没有想到你的母亲吗——」

  谋仲棠的车子突然紧急换道,后方的车子传出剌耳的煞车声。

  恩熙吓了一大跳,她脸色发白,一看到他冷漠、几乎无动于衷的表情,恩熙突然觉得恐惧……

  「你在干什么?你快点停车,不要再开车了!」她把声音放轻,试着劝他。

  「我没想过妳会这样对我!」他开始泄露对她的恨意。「为什么?妳真的想跟别的男人结婚,只为了过所谓『正常』的生活吗?!」他的声调越来越冷,口气越来越严厉!

  「我一定要这么做……因为我们不可能在一起!」恩熙的心揪扯着,泪水含在眼眶里。「好,我坦白告诉你,如果我不马上结婚,我们是不可能分手的,这一点你也很清楚!既然清楚为什么不放手?以前就是你先放手的不是吗?现在你为什么不肯放开我?为什么要折磨自己?为什么要把我们两个人都弄得这么痛苦?!」她一直问他,因为她真的好累了。

  谋仲棠的表情木然,英俊的脸孔扭曲。

  「不要结婚,妳不能结婚!我不会放开妳的,就是这样。」他喃喃地说,但是眼神和表情都没有商量的余地。

  恩熙的眼泪已经掉下来。「不要……我办不到。」她颤声回答他,泪珠成串地流下。「我已经知道真相,我们不能在一起……我们……一定要分开!」

  谋仲棠握着方向盘的手指已经用力到泛白,他瞪着前方,脸上没表情也没有反应,却一直踩着油门,车子正不断地在加速……

  等到恩熙察觉的时候,车速已经达到每小时两百公里。

  她脸色发白、全身颤抖。

  「仲棠,你不要这样,你快点放开油门,你不要这样……我求求你!」她心跳已经快要停止。

  她不是害怕自己受伤,而是害怕他伤害自己!

  但是谋仲棠就像没听到一样,在限速九十公里的高速公路上,开到时速两百公里,还在不断踩油门、变换车道……

  恩熙闭上眼睛,骤然间有一种就快要毁灭的感觉——

  但这恐怖的加速在维持了半小时后,车速又突然放慢,十分钟后,他把车子开下交流道。

  「我先送妳回去。」他看着前方,只是冷冷这么说。

  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改变心意,但是恩熙什么话也没说,什么话也不敢问。

  车子再开上高速公路,往反方向走,终于开回台北。



  他送她回到公寓,但没有马上就走。

  房间里的电话一直响。「不用接了,不会再有下一次吧?」谋仲棠看着她的眼神很阴沉。

  恩熙没说话,从刚才到现在,她的情绪一直没有回复。

  「怎么样?为什么不说话?」他问她,声音和表情都很冷。

  「已经很晚了,今天我们都很累,可不可以不要再说了?」她疲惫地回答。

  「为什么不说?妳不敢回答还是不想回答?」

  「我不想回答!」恩熙的情绪已经快要崩溃了。「你到底想要怎么样?非要把我们两个人都弄的这么累吗?你一定要这样逼我吗?」眼泪已经涌进眼眶,但恩熙努力把泪水眨回去,因为她不能软弱,她必须坚强。

  他盯着她,好像在研究她,眼神却很冷硬。「妳还是要跟他结婚?妳真的这么想跟他结婚吗?」他一字一句地质问她。

  恩熙别开眼,已经没力气跟他说话。

  谋仲棠突然走过去,握住她的双肩。「看着我,跟我说话!」他强迫她。「跟我保证,妳不会再做今天这种蠢事,说话!」

  她连反应都不想反应,任他摆布。

  谋仲棠瞪着她,她无动于衷的模样让他心寒……

  然后,他突然放开她。

  「明天,妳还是会去找他,然后跟他结婚?」他问,眼色很冷。

  恩熙不看他。「对。」她回答。

  谋仲棠脸色一寒。「为什么,妳为什么一定要这么做?」

  她的目光回到他脸上。「我想过正常的生活。那是你给不起,但是子诺可以给我的。」一字一句地对他说。

  谋仲棠看着她,一直看了很久……

  「好,」他突然露出笑容。「好,妳想要的我都可以给妳。但是,如果我留下,我就会先杀他然后再杀死我自己。」

  话说完,他突然转身走出公寓。

  恩熙呆在客厅,脑子一片空白,还意会不过来他刚才说那几句话的意思……

  几秒钟后她回过神,然后追到楼下!

  这个时候的他已经丧失理性,这样的谋仲棠,真的让她害怕!

  恩熙追到楼下后,看到谋仲棠已经走出公寓,正走向他停在路边的车子。

  她来不及追上他,因为谋仲棠已经上车开始发动引擎……

  「仲棠!」

  她叫了一声,他没有停车反而用力跺下油门,几秒后车子就开到巷口。

  这个时候,一个孩子骑着单车正经过巷口,谋仲棠发现孩子的时候,车子的速度已经很快,他只好紧急转动方向盘,并且用力踩下煞车——

  吱——

  车头突然急转弯,然后就重重地撞上附近公寓大门边的围墙!

  「不要!」

  亲眼看到车子撞上围墙那一刻,恩熙失控地尖叫……

  此刻,谋仲棠的车子已经车头全毁,车盖不断冒出阵阵白烟,人群也开始慢慢众集……

  之后,有整整一个小时的时间,恩熙的记忆是丧失的。

  事后她完全回想不起来,当时她是怎么上救护车、跟到医院、然后抵达急诊室门口的……



  「患者有脑震荡迹象,必须住院观察。」

  「医生,他的情况很严重吗?」

  「现在还不清楚,要等病人醒过来,才知道实际状况到底如何。」医生继续交代:「已经经过急救,患者现在大致无碍了,不过他的大腿骨折严重,虽然已经打上石膏,但是他醒过来以后,也要经过一段时间才能下床。」

  医生交代完毕,然后离开加护病房。

  恩熙守在加护病房外面,隔着玻璃窗看到他躺在病床上的模样,恩熙的心就快碎了……

  她的眼泪沉重地掉下来。

  几个小时内,她的眼泪已经快要流干。

  现在还不到探视时间,不能进病房探视,她只能隔着玻璃看着他必须靠生命维生系统,才能继续呼吸下去……

  她的心好痛!

  现在她才知道,如果有一天他心脏不能再跳动,那么她也不能再呼吸。

  「医生,仲棠在哪里?我儿子在哪里?!」

  听到姜羽娴的声音从转角傅过来,恩熙选择避开,她疾步走到长廊另一头,不跟姜羽娴碰面。

  远远的,她看到姜羽娴哭着奔到加护病房前面。

  「为什么我不能进去看他?我儿子的情况,现在到底怎么样了?!」

  她刚得到消息,一听到儿子发生严重车祸已经送进医院急救,她心急如焚,立刻就赶到医院。

  「谋夫人,您先不要担心,令公子的伤势已经大致无碍。」医生耐心地再解释一遍。

  「可是,如果没有大碍,为什么他到现在还不醒过来?」亲眼看到儿子躺在病床上,姜羽娴心急如焚。

  「这个……」医生犹豫了一下,然后才解释:「刚才我听送令公子到医院急救的人员提起,因为当时令公子开的是非常高级的跑车,那种跑车一定会随车配备安全气帘,当车子受到剧烈撞击的时候,气帘就会自动充气爆开,人坐在那么高级的咆车里,正常来说即使受到撞击,也不会受到太严重的伤害……」

  「那么他到底为什么还不醒过来?!」姜羽娴只想要答案,她没耐心听医生再慢慢解释下去。

  医生想了一会儿,然后才慎重地回答:「我想,患者虽然伤势不严重,却陷入昏迷,很可能是因为他不愿意醒过来。」

  「不愿意醒过来?」姜羽娴不情愿地看了丈夫一眼。「医生你到底在说什么?可不可以说清楚一点?我根本就听不懂!」

  「意思就是,患者在受伤之前可能正承受巨大的心理压力,车祸后因为心理因素而导致昏迷,这是他不愿意醒过来最可能的原因。」

  医生的解释,姜羽娴根本就无法相信!「这是什么理由?我儿子怎么可能有什么心理压力?这根本就不可能!」她不接受。

  「谋夫人,这已经是我仔细思考过,最合理的推论了。」医生还是非常有耐心。

  但是姜羽娴还是听不进去,她一心只要儿子醒过来,回复健康就好!

  「谋夫人,请您暂时放宽心……」

  医生还在对姜羽娴解释的时候,谋远雄也走到加护病房前。

  他站在病房前面,并未专心听医生讲话,反而左右探寻,终于看到站在走道另一端,流着眼泪的恩熙。

  他们彼此对望,没有说话,每一秒时间过去,气氛就越沉重。

  终于,谋远雄别开脸,专注地倾听医生继续解释自己儿子的病情。

  恩熙垂下眼,固执地兀自守候在走道尽头的这个小角落……

  一整个上午,恩熙就这样站在走道的这一头,用自己的方式,默默地陪伴在谋仲棠的病房外。



  三天后,谋仲棠还是没有苏醒。

  医生将他换到一般病房,强调还是必须再做观察。

  姜羽娴一天到晚守在儿子的病房里,恩熙没有办法进去看他,因为姜羽娴只要一见到恩熙只会更恨她!

  「他的情况很严重吗?」裴子诺在恩熙回家的空档,打电话给她。

  「医生说,他好像不愿意醒过来。」她沉默了一会儿,悲凄地回答。

  裴子诺脸色落寞。「早知道这样,我就不会答应跟妳结婚了。」他喃喃地说。

  她什么也没有说。

  「妳这样整天整夜的守在医院,身体怎么吃得消?」他想了一想,然后又问:「谋夫人愿意让妳守在他身边吗?」

  「她不知道。」

  「什么意思?」裴子诺愣了一下。

  「她不知道我在医院,一直到现在,董事长夫人都不知道他的儿子为什么出车祸。」停了一下,她继续往下说:「我想她其实已经猜到跟我有关系,但是她不想知道我的事情,所以就当做什么都不知道一样,也许,这样真的比较好。」

  裴子诺不知道该说什么。「我真的不知道说什么才能安慰妳,但是,妳要这样一直守在医院吗?晚上妳都在哪里?一夜都没有睡吗?」

  「有时候睡在医院候诊室的大厅……」她掩面啜泣,虽然她并不想哭,她要更坚强才行。「我不能离开医院……我不能离开他,只要一担心他,我就走到病房门口去看一看,这样如果有什么消息我马上就会知道……」

  连裴子诺都忍不住心酸。「但是,妳这么做阿棠他根本不知道。如果妳进去看他,他可能会有反应。」

  电话里,恩熙伤心地哭泣,但是几秒钟后,她强迫自己停止没有用的啜泣,现在她不能倒下去。

  「你不去看他吗?」擦掉眼泪,她打起精神问。

  「我觉得阿棠根本不想见到我,如果我去看他,他一定更不想醒过来。」因为气氛太哀伤,裴子诺于是自我调侃,希望恩熙不要太难过。

  她的心仍然像他刚发生车祸时那么痛,也许只会比那个时候更痛。「明天,我会到他的病房里看他。」

  「谋夫人同意吗?」

  「傍晚她会回去一阵子,夜里才会再过来陪他,这几天都是这个样子,所以傍晚我应该可以进去看他。」

  裴子诺沉默了一会儿。

  「妳要保重自己。」然后对她说。

  「我知道。」

  挂了电话,恩熙又开始忙碌。她匆匆洗过澡,然后换了衣服、带了一点饼干和水就准备出发到医院。

  但是她才刚踏出门口,就遇见谋远雄。

  「我特地来看妳。」谋远雄刚从车子里走出来。

  「我现在要到医院。」恩熙回答他。

  「先等一下,我有一些话要跟妳说。」谋远雄的表情看起来很沉重。

  恩熙站门口等待。

  谋远雄知道她急着到医院,不想进公寓说话。「那一天。车祸发生的经过我已经全部都弄清楚了,大楼经理详细跟我报告过,我已经了解,这件事情跟妳没有关系。但是,我还是不知道仲棠为什么在巷子里加速,才导致他为了要闪避孩童而撞车?仲棠的开车技术我很清楚,在巷子里盲目地加速,这种行为几乎是不可能发生在他身上的,除非有特殊原因!妳愿意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吗?」

  恩熙低着头,瞪着地面,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口:「因为我要公证结婚,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妳要公证结婚?」谋远雄脸色一变。「我怎么不知道这件事?」

  「本来,我并不打算让太多人知道,他应该也不知道。我不清楚他是怎么知道这个消息,然后赶到法院去的。」

  谋远雄严肃地看着恩熙。「妳要结婚,难道连我也不通知吗?」

  恩熙终于抬头,忧伤地看了谋远雄一眼。

  「不是,我不是不想通知您,因为我想在出国之前结婚,是为了让他死心。」

  「妳是说,妳想让仲棠死心,所以才要结婚的?」

  「对。」她轻声回答。

  谋远雄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那么,仲棠知道这件事后跑去阻止,然后发生车祸?」

  她点头。

  「怎么会这样……」谋远雄简直不敢相信。「他一向很有理智的,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对不起,我很抱歉。」恩熙落寞地说。

  谋远雄看着她。「妳不必道歉,这不是妳错,妳这么做心底一定也很痛苦。」他喃喃地安慰恩熙。

  她无话可说。

  「等仲棠醒过来后,妳打算怎么办?」谋远雄问。

  「现在还不知道,等他醒过来,我才有办法思考以后的事。」她回答。

  谋远雄点点头。「那么,妳还要出国吗?」

  她垂下眼。「一切都等他醒过来再说。」然后回答。

  谋远雄没再多问什么。「需要送妳到医院吗?」

  「不用了,我自己搭公车到医院就可以。」她婉拒了。

  离开前,恩熙很慎重地对董事长行礼,因为她心中充满了对董事长的抱歉。



  傍晚,恩熙等姜羽娴离开医院后,才走进病房。

  她让病房的门开着,这样姜羽娴回来的时候,她会知道。

  走进病房,看到他还是必须使用呼吸器,恩熙的眼泪又不受控制地掉下来。

  慢慢走到他的病床边,她蹲在他身边,然后伸出颤抖的手紧握住他没有反应的手指,无言地凝望他没有表情的病容,就这样沉默地注视了他很久。

  想对他说的话,这几天在病房外她已经说过无数次。

  但是千言万语无从寄……

  即使说过再多遍,她仍然有无数的话想对他说,可是那些话却都只能深深埋藏在心底,在她内心深处、在深夜寂寥时分,无语地倾诉。

  「如果你不想醒过来也没有关系,我会一直待在这里陪你。」她对他说,没有激动、没有哭泣,她眼泪不能在这里泛滥。「但是董事长和董事长夫人会伤心,所有关心你、爱你的人都会很伤心,我也一样……」

  「你为什么……总是要让我这么难过?你知道不知道我真的很心痛?难道你以为只有你一个人痛苦而已吗?」她屏着气压抑地问他,然后再也无言。

  低下头,恩熙掩住脸,泪水一滴滴从她的指缝间落下。

  「算了,我不怪你,因为你本来就很自私……」她掩着脸,痛苦地对他说:「你是一个自私的男人,爱上你的时候我就已经知道了,可是……我还是爱你!所以今天你会变成这样全都是我的错,如果当初我们分手后我可以干脆一点——既然分手就分手了,不要一直去找你,也许今天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了!但是你要原谅找,因为我爱你,我实在太爱你了……」

  喃喃地低诉,她的泪水流了又干、干了又流。

  「今天晚上张医生会来吗?」姜羽娴在病房附近的护理站问护士。

  「会,晚一点张医生会回医院巡房。」

  恩熙听到护士回答。

  她知道姜羽娴已经回来,于是擦干眼泪匆匆站起来,然后奔出病房。因为离开得很匆忙,所以恩熙没有发现,谋仲棠的手指正在微微颤动……

  姜羽娴走进病房后不久,就发现儿子的手指在动。

  她张大嘴巴,一时间无法反应。

  「护士……护士小姐!」终于回过神,她冲出去叫护上。「快叫医生来,我儿子!我儿子他的手!他的手在动了!」

  护士一听,立刻打电话找医生。

  恩熙也听到了姜羽娴的呼喊,她僵在走道尽头,因为高兴而全身发抖、激动流泪却无法动弹……

  这个时候,她多想奔回病房紧紧握住谋仲棠的手!

  但是她却什么都不能做。

  她只能站在这里,等待医生到病房检查,然后期盼着,医生能宣布他清醒的好消息……



第十章

  谋仲棠清醒当天晚上,恩熙就离开了医院。

  已经很晚了,但因为是小周末的关系,台北市的车潮不散,市区里反而越来越热闹。

  夜晚十点钟,恩熙像游魂一样,孤独、漫无目的地一个人走在忠孝东路上。

  半个小时后,她的手机响起来。

  手机响了很久都不停,她终于接听电话。「喂?」

  「妳在哪里?」裴子诺始终不放心她。

  恩熙抬起头,看到对街餐厅前面的霓虹灯,一时间觉得很茫然,不知道自己究竟置身何处。「我不知道。」她失神地回答。

  「妳不在医院吗?」

  她沉默了片刻。

  「他已经醒了。」她没头没尾地突然这么说。

  「妳是说!仲棠醒了?」裴子诺的声音听起来像松了一口气。

  「……对。」

  「妳怎么没在医院陪他?」

  「我不能陪他。」她答,声音木然。

  裴子诺屏息。「恩熙,妳现在在哪里?」他问,很担心她出事。

  「可能……也许还在东区,」她不想思考,于是回答:「我不知道。」

  「妳不要动,也不要挂电话,就站在那里好了,我去找妳。」他对她说。

  恩熙没有反应,但也没有挂电话。

  她被动地听话,因为她实在太累了……

  不管身体或者心里,她都真的好累好累……

  即使母亲去世那段时间,她曾经好几次因为伤心过度而晕倒,但是这一生中,她从来没有感觉这么疲倦……

  人类会因为疲倦而对生命感觉到厌倦吗?

  为什么此刻感觉到的疲倦,会让她觉得,这世上一切可能的快乐,将从此刻开始……

  沉沉睡去。



  一接到谋仲棠清醒的消息,谋远雄立刻赶到医院。

  由于谋仲棠车祸的消息见了报,宋家也知道这件事,但是因为之前谋远雄曾经召开记者会公开承认私生女,这次谋仲棠发生车祸的地点,就在谋远雄的私生女所住的公寓附近,八卦媒体纷纷报导揣测,流言传得非常难听,以致于张云佳和恬秀一直犹豫着,不知道该不该来探病。

  就在谋仲棠清醒这天,张云佳终于带着女儿来探病。

  恬秀看到谋仲棠躺在病床上的样子,她的心情很复杂。

  「仲棠哥,你要赶快好起来!姜阿姨和谋伯父看起来好担心的样子,我看他们那样,心里也觉得好难过。」恬秀跟母亲一起站在病床边,谋仲棠冷漠的表情让她很惊讶。

  谋仲棠的父母都在病房内,还有张云佳母女,但是谋仲棠却像没看到任何人一样,他的眼神和表情都很冷漠,好像根本就不想理人的样子。

  恬秀的话果然没有得到谋仲棠任何回应。

  姜羽娴看到儿子这个样子,忍不住回头责骂谋远雄。「都是你,居然召开什么记者会!你怎么敢做这么丢脸的事呢?原来就是因为你,我儿子才会出事!」现在她已经想通,儿子跟李恩熙分手的原因。「现在外头都在传你的丑闻,你真的很不要睑,可是我跟儿子还要做人耶!你做那种事,叫我们母子以后要怎么出门,怎么面对亲戚朋友?!」

  姜羽娴一发飙,恬秀跟母亲就噤声不敢说话。

  现在有外人在,谋远雄只是沉下脸没有立刻反唇相讥。「你刚醒,凡事不要想太多。这些日子来,关于饭店的事情我已经有打算,等你身体好一点,出院以后我再跟你讨论。」他只对儿子说。

  「饭店什么事?」姜羽娴瞇起眼问,随即脸色一变。「难道你要把饭店,送给那个女人生的孩子吗?」

  「云佳跟孩子在这里,妳不要这么多话。」

  「怕什么?你不是很喜欢对外头说吗?反正现在别人什么都知道了,我讲这些话算什么?!」姜羽娴的情绪很激动。

  儿子刚清醒时的喜悦,又因为看到丈夫而被冲刷殆尽。

  面对不理性的妻子,谋远雄选择不再说话。

  谋仲棠的表情则自始至终都很冷漠,周遭发生的事情,仿佛都与他没有关系。

  刚好在这个时候,谋远雄的电话响起。

  为了避开妻子,谋远雄走到角落接听手机。

  「喂?」

  「董事长?」

  「我就是。」谋远雄听出恩熙的声音。

  他看了谋仲棠一眼,刻意不提她的名字。

  「是我,我是恩熙。」

  「我知道。」他答的很谨慎。「妳继续说。」

  「有一件事,我觉得应该要告诉您一声。」

  「妳说,我在听。」

  「我已经结婚了,刚才已经到法院公证结束,拿到证书。」

  谋远雄突然愣住,因为这令人震惊的消息,让他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惊吓的反应,引起姜羽婀的注意。

  「董事长?」

  「我……我在听。」他的声音像老了十岁。「可是……怎么会这么匆忙?这样好吗?妳真的仔细想过吗?」

  「我已经考虑清楚了。」

  谋远雄垂下眼。「我知道了。」他回答的声音听起来很落寞。

  听到这么沉重的声音,恩熙的心揪成一团。

  「对不起,还是没有事先通知您。」她只能抱歉。

  「没关系,」谋远雄试着平静地对她说:「我全都了解。」

  他有错,甚至可以说,这一切的错误全都来自于他一开始的错!

  所以他不能怪任何人,更不能怪恩熙的决定……

  他的人生曾经走错一步,以至于,二十多年后的现在,竟让所有的人都因为他这错误的一步而痛苦。

  「今天晚上,我就会坐飞机离开。」

  「这么快?可是妳都还没安排!」

  「我先离开台湾,其他事情等到了那里再说。」

  谋远雄转过身。「妳没有钱吧?等一下我会打电话吩咐秘书,叫她先去兑换一笔美金,马上送到公寓给妳。」

  恩熙沉默了一会儿。

  「谢谢您。」她只能落寞地这么回应。

  现在她必须接受资助,她没有逞强的余地。

  「不要跟我这么客气,妳这样对我很见外。」

  恩熙不知道该说什么,况且现在再多说什么,也只会更「见外」了。

  收线后,姜羽娴依旧瞪着谋远雄。「谁打来的?是你的私生女吗?」她冷冷地问。

  这句话一出口,张云佳跟恬秀都很尴尬。

  「她有名字,妳不要这样叫人!」谋远雄不太高兴。

  「真的是她打的?她跟你说什么?跟你要钱吗?」姜羽媚嗤之以鼻。

  「不是!不是她打的,妳不要乱猜。」他看了谋仲棠一眼,发现谋仲棠也正在注视自己。

  「呃,夫人,我看我和恬秀先离开好了。」病房里的气氛实在不对!张云佳从刚才就想找机会离开。

  「妳才刚来就要走了吗?」姜羽娴问她。

  「对啊,我们待太久也不好,会妨碍仲棠休息。」张云佳客套地说。

  「那么我送妳们出去。」

  「不用了——」

  「没关系!」姜羽娴拿起皮包。

  自从丈夫把丑闻昭告天下,现在她几乎已经没什么朋友了!

  何况,因为年轻时的事,姜羽娴心底自知对不起张云佳……

  姜羽娴跟张云佳母女离开病房后,谋远雄对儿子说:「你好好休息,我明天再来看你。刚才我提到关于饭店的事,我打算全力推举你竞选下一届董座,不过一切都要等你身体康复后再说。」

  之所以推举谋仲棠竞选董座,是为他已经想通,因为自己的自私所造成的不聿,让他亏欠儿子的,远比这些年来所给予的还要多得多!

  亲情成了他此刻最渴望的东西!因为不想再失去,所以他愿意先给予!

  跟儿子说完话,谋远雄就转身准备离开病房。他提早离开最主要的原因,是不想再跟妻子碰面,继续忍受她刻薄的言语。

  「她说什么?」谋仲棠突然问。

  谋远雄刚走到门口,然后僵住。「你说什么?」他回过头,故意问。

  「恩熙,她在电话里跟您说什么?」

  「不是她打来的电话——」

  「不用骗我了!」谋仲棠直视父亲,眼神冰冷。「电话就是她打来的!她到底跟您说什么,您可以坦白告诉我,顺道告诉我她没有出现在医院的原因!如果你不说,我也会自己打电话问吔!」

  谋远雄沉默了一会儿,过了半晌才缓缓地开口:「既然事情已经到这个地步,你又何必这么执着?」

  「她说什么?她在电话里到底说了什么?!」他只是固执地追问。

  「仲棠——」

  「告诉我!」他的意志很坚定。

  「你真的想知道吗?如果知道她说了些什么话,对你并没有好处,你还是要听吗?」谋远雄沉声问他。

  「我只要答案。」他仍然如此回答。

  谋远雄别开眼,然后才开口说:「她告诉我,今天下午,她已经结婚了。」

  与其长痛,不如短痛,这是谋远雄之所以选择说实话的原因。

  乍听到这个消息,谋仲棠看似没有反应……

  他不但沉默,而且表情冷漠。

  「你早就该放手了,如果一直不放弃,不仅会伤害你自己,还会伤害恩熙。」谋远雄沉痛地劝他。

  然而等谋远雄一回眸看他,却错愕地发现,谋仲棠的脸孔竟然布满了泪水……

  谋远雄愣住了。

  「她亲口告诉你,她已经结婚了?」纵然脸上布满泪水,谋仲棠却没有表情,他的声音甚至还很冷静。

  「……对。」谋远雄压抑不住震撼。

  从小到大,就算生病、受伤,他的儿子也从来没有在他面前哭过。

  这是第一次,谋远雄看到儿子的眼泪。

  「电话给我!」谋仲棠突然说。

  「已经是事实,你现在打电话也没有用!」

  「电话给我!」他的口气变得严厉。

  谋远雄没有动作,他定定地看着谋仲棠。「冷静一点,现在就算找到她也不能挽回一切,况且恩熙今天晚上就会搭飞机离开台湾了!」

  听到最后一句话,谋仲棠的脸色瞬间僵化……

  「你说什么?」他问,声音与表情都失去温度。

  「今天晚上,恩熙就会搭飞机离开台湾了。」谋远雄沉重地再说一次。

  谋仲棠突然掀开被子,想要下床!

  「仲棠?你干什么!」谋远雄来不及阻止,谋仲棠已经摔下床。

  他的腿还裹着石膏,根本就不可能下床,遑论走路!

  「让我出去,我要找她!」

  「可是——」

  「她不能走!她哪里都不能去!」他跛脚摔在地板上,却发狂一样大声吼叫。「我绝对不会让她离开我身边!」

  「你现在根本哪里都去不了!」谋远雄压抑内心的不忍,残忍地这么对他说。「何况现在她已经结婚了!」

  谋仲棠突然安静下来。

  然后,泪水又开始在他扭曲的脸孔上放肆地爬行。

  他不是不知道,但就是不愿意接受。

  而这一刻,因为意识到现实就这么残忍地,阻断他继续固执下去的可能……

  他痛苦至极。

  「为什么?!」他吼叫,埋首在双膝间,深切的痛苦打击着他一向强悍的意志力。

  这个时候的他不能妥协、不能拒绝!

  他已经没有理由再固执下去……固执地假装他仍然可以跟她在一起,抛开所有的顾虑与禁忌,就算要他放弃一切都无所谓。

  然而这只是他的一厢情愿……

  他痛恨!痛恨命运安排这样的结果!

  「仲棠……」谋远雄完全呆住了。

  他的声音哽咽,根本没办法说出任何一句安慰的话,况且这种话在此时此刻,听起来都是虚伪。

  谋仲棠却突然笑出来,他疯狂的情绪让谋远雄不知所措,泪水夹杂在谋仲棠的笑容之间,数秒钟后他疯狂的大笑戛然而止,之后突然开始放声痛哭!

  姜羽娴回到病房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的情景。

  她愣在病房门口,震惊、错愕、不明所以。

  谋仲棠继续沉重的痛哭,因为他痛苦,所以他嘶吼,而且用力捶打地面,对于拳头上凝结的瘀血完全没有感觉……

  当一个男人只能用泪水和吼叫发泄他内心深切的痛苦,那么就代表他的情感在这疯狂脱序、濒临崩溃的一夜过后……

  即将趋近于死亡。



  台弯时间 凌晨四点

  飞机上,空姐刚服务客人用过餐,折腾一夜,总算趋于宁静,疲惫的旅客们一个个降下座椅,准备入睡。

  商务舱内沉静下来后,过了一段间,机舱内慢慢传出旅客的鼾声。

  从机场候机室到登机起飞这段时间内,裴子诺一直陪在恩熙身边。

  「恩熙,妳不会后悔吗?」寂静的飞行中,裴子诺突然开口问身边的恩熙。

  他知道她没睡,双眸一直是睁开着。

  恩熙抬眸看了他一眼。「你还没睡吗?」

  「我跟妳一样,睡不着。」他回答,深深地盯着她忧郁的眸子。

  恩熙别开眼,望向远方换日线那一道遥远的曙光。

  「妳不会后悔吗?」裴子诺再问一次。

  片刻后,恩熙轻轻摇头。「不知道。」这是她的回答。

  裴子诺屏息着,因为这个答案而感到茫然……他以为恩熙很清楚,她选择去做的每一件事。

  「命运太难测了,我不知道现在的决定将来会不会后悔,但至少,现在的我没有选择。」侧着头,她轻声矜淡地回答,仿佛自言自语。

  这无奈又宿命的答案,让裴子诺震撼,也让他不忍……

  机舱内又回复安静,至少,命运的表象看似是安静的。


  【待续】


  ◎编注:请期待郑媛《别来无恙》第八集完结篇。别来无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