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05-31

五月0116: 霓裳 71-100


    第71章 蛰伏(1)

  我的病好的很慢,醒来后卢太医便再未来过,一月余仍旧躺在床榻上,稍多的活动就会感到呼吸困难。秦容两三日来看我一次,小谢和诗韵几乎每日都会过来,只雪娥来过两次面色都不好就没再来了,听小谢说雪娥像是也病了。
  可目前的情形并不容我乐观,虽借此机会意外而容易的铲除了我日夜憎恨的皖妃,但是谁把惊鹫宫里的火里红栽赃到扶摇居又不留丝毫蛛丝马迹。十五封了太子,打破了看似平静的天平,却因前朝潘家和后宫皇后的支持暂时维持了表面的祥和。郝王妃的肚子该是渐渐大了起来,秦容迟迟未能带来实质性的进展。而我,能做的只是变成静静的躺在床榻上旁观发生的事。
  “悦心有孕了。”秦容又带来了不算好消息的消息。
  “我只怕她的脾气,诗韵无宠,日子会更难过。”我忧心的说。悦心为人嘴利舌尖,凡比她位份低的妃嫔都被她冷嘲热讽一番过,很不得人心。关雎宫时就知晓她与四哥有所牵连,我并不与她为难。
  “她运气真好。”秦容得话说得唐突,却也没有什么起伏。
  “小谢和你都最承恩宠,却让个一月才侍寝一次得抢了先。”听了我的话秦容的手微微绞了绞。我将手覆在她手上,平缓的说:“平衡已经被打破了,我们都只是这个后宫中的女子,前朝的事不是目前的我们可以控制的。哪怕你更任何一方有关系,一旦政治失败了,我们这些棋子也许便什么都不是了。我们踏足其中了,如果失败便会万劫不复。”
  “我知道。我们在里面了就出不去了。”秦容从离心居回来后表现的如同战士,变的彻底。她第一次流露了落寞的情绪:“太子名分已立,各方的政治力量蠢蠢欲动。可是现在一切都是平静的,至少表面都是平静的。”
  “是的,很平静。”我已经感觉到了暴风雨前的宁静。
  秦容点点头,很小的幅度。
  “我不会有孩子了。”秦容一直低头双手互相捣弄她的指甲,半响抬头看着我说:“我在离心居的时候,我的药食是不用在太医院记录的。秋犁她一直在药里下另一种药,很少的分量让人察觉不到,连续服用会让人永远失去怀孕的机会。我知道的时候已经无法阻止了。”秦容无奈的笑笑,并不是很放心上的述说着。在我看来她的笑却比哭还难看。
  “我们在这个地方,互相利用。”我轻哼。皇后的布局总是静观着每一个人,悄悄的在你还没发现前布下推波助澜的一步。
  由于太医迟迟没承上去表明我可以离开床榻完全康复的文书,哥哥们如今又都是成婚的王爷了,他们是不能来探视我的。如果宫里的妃嫔或公主生病时,成家的王爷和父皇是不会去探病的,因为他们的探病就宣示了这个人必须死去。我学会静静的等待。
  年关将近时,前朝却发生了让人震惊的事。使得每个年关似乎都让人讨厌。郝王妃早产并且是难产,经过一日一夜的生产她最终没能看到自己的孩子一眼,那是个漂亮的女孩。我也庆幸那是个女孩,她可以得到比她应该得到更多的。


    第72章 蛰伏(2)

  郝王妃是袁将军唯一的女儿,他有五个儿子却独独只有这么一个女儿。正是这个最疼爱的女儿在大婚后一年就香消玉陨了。我让秦容停止之前所有的调查,毁灭可能被人察觉的痕迹。袁将军的面子经不得我们在此时挑战,既然她已经死了,留下的只是个女孩对大家都没有威胁,我们也就将所有这些尘封成为永远的秘密。在钮难产的时候秦容也终于查到了那个扰乱皇家血统的人是谁。郝王妃死后,她再不能保护那人,很快就被郝王灭了口。
  悦心再晋封充容,父皇在这个阴霾的春天又有了孩子心情很好,对悦心封赏不断,也格外的纵容褒宠,连她那位湮没在后宫百花中默默无宠的美人姐姐也晋了婕妤,以姓氏为号,没有再赐封号。没有封号意味着比同品级出身的妃嫔硬是矮去半截,但对悦心而言已是天大的恩宠。接下的日子悦心越发持宠而骄,听小谢说她当面讽刺芫妃,影射郝王妃之死。我明白她的所作所为正在为自己自寻死路。吩咐小谢再三忍让,她在宫里积怨已起保不得,不需我们出手。后宫的纠纷事后父皇竟晋了悦心为怡充媛以示安抚,更在熊熊妒火中加了重重的一把动力,同时标志了芫妃的风光不再。
  “你只是个无宠的主,在这后宫里比春天的飞过的蝴蝶还多。我肚子里怀的可是龙子,要是有丝毫闪失你就死定了,给我当心点。”我经太医允许已可以下地,刚保证过好好再修养段时日,才下地就憋不住跑到诗筠处,宫门外就听见悦心得意忘形的声音。心里反感。
  “这怡主子能生咱们诗筠小主也是能生的,本宫倒是不信了咱天祈皇朝只有你可以怀龙胎,若是不服,我们大可试试。”我扶着影丫头架势实足的垮进去。诗筠手里端着盘子,撒了一地汤水,脸上还有指印显然被打过,我看了心中有怒,面上冷冷的睇了眼悦心。她听我插话满脸怒气刚待发作见是我虽强压下去仍是不服。宫里丫头纷纷行礼,诗筠身后一个宫女脸肿的半层高都看不清原来面目。诗筠跪下行礼时我才见到。
  “怡主子什么时候升了贵嫔主位?”我讽刺她,也是敬告她迟迟没向我行礼。
  “公主,皇上准娘娘对旁人免跪礼的。”悦心贴身宫女插话。
  “掌嘴。”随行的宫人得令立即上前,伸手就打。悦心没料到愣了下喊:“公主为何如此?”又朝着动手的奴才喝斥:“大胆,还不住手。”
  我冷哼一声:“奴才不懂规矩原来是主子也不会,进宫的时候没有学好。也怪不得教不好,主子们在这里说话哪轮得到她这么个奴才插话,娘娘身子重了就该好好的修养身心,莫把肚子里的龙子教导坏了,既然娘娘不方便,本宫今日就代娘娘教训这不懂规矩的奴才。”
  “臣妾身子差,胎儿不稳,皇上确实准了我可以不用随便行礼。雀儿只是护着我和小皇子心切罢了。”悦心不依不饶的反驳。
  “娘娘的意思是有人对小皇子不利咯。”我阴阳怪气的说,口风一转:“来人,好好教娘娘如何行礼。”我完全不理睬悦心,宫人听了吩咐从身后架住她膝盖后方一踢把她按在地上朝我行跪礼。宫里的下人吓的喊出声,我目光锐利的一扫,众人伏在地上不敢再看。
  悦心一获自由就叫骂起来,梨花带泪。
  “我身子刚好,妹妹到我殿里陪我住几日吧。”我不理悦心,温和的同诗筠说,不等她回答她身边那个宫女倒机伶立即承下去整理的差,肿着张脸欢天喜地的去了。瞧着她忠心护主的模样有几分欢喜。
  我直接带了诗筠就回去,出门前对悦心充满警告的说:“你仗着皇嗣威风,十月怀胎,可终会呱呱落地。到时这孩子是否就属于你还不得而知。多为孩子积点阴德吧。”
  诗筠无宠我只需派人过去同母后说声就可以了。
  出乎意料的是悦心并没有向父皇告状去,我一时猜不透她的想法。那次冲突后,悦心在宫里却仍旧骄纵,甚至越发厉害,几次三番在父皇掀了其他宫娘娘绿牌头的时候半夜派宫女过去请父皇过宫瞧,说是胎动厉害。除了小谢、秦容遇到过,连董妃娘娘和钥妃娘娘也是。暗地里得罪不少人,犯了众怒。
  我约了小谢等人一起去探望雪娥,大家难得又聚在一处,雪娥身子已见大好,她说闷腻了,我们随她一同到御花园走走。
  彤院外围着一群宫女太监,三三两两小声议论,不时探头张望。
  “大胆,挡了各位娘娘公主的路。”影丫头见她们挡着路,也没人发现身后来主子,跳出来斥道。
  这些奴才很是专心,听了喊声才回身瞧见我们,纷纷跪下行礼。这彤院里定有不小的事发生,引得这群奴才在此时围聚在此。这事引了我注意,我不理众人走上前。
  “公主请留步,里面不干净。”一个像管事公公的人上前半步道。
  我闻言顿了顿,问:“这彤院里怎么了?”
  管事公公细微的动作皱了下眉,迟疑了一下。
  “你们全都退下去各自干各自的去,不许围在此处。”秦容跟上前,见状遣了众人离开。
  “还不快点说,吞吞吐吐的。”我不耐烦的催促。
  “小的不敢,回公主话。刚才有奴才经过彤院,听见里面有些声响,进去瞧,是…”管事公公有所顾忌又顿了顿,抬手擦了把额头的汗继续说:“瞧见是个小宫女,去年才进宫的。赤着身子,身上有淤伤,地上还有些血迹。有些神智不清。”
  “宫里大白天的在这地方怎么有这种事情?”秦容听了惊讶的叫道。
  我也惊讶于竟有人在人来人往的御花园彤院中干下这些事。缓了缓声说:“那丫头下去治了吗?”
  “回公主话,已经带下去了。太医说该困在这有些时间了,发着烧,还有些疯疯癫癫的,也怪不得孩子才十二岁呀。”管事公公的话越说越轻,最后一句几乎是喃喃自语着。
  “下去吧,好好照顾那个孩子。”影丫头接过宫女拿来的银锭子递给管事公公,其他几个娘娘的贴身宫女都递了些给他。那管事公公千恩万谢的退了下去。
  遇到这样的事众人都各自有些感慨,只是大好的情绪破坏了,彤院肯是进不得了,说了几句也就各自回宫了。


    第73章 泥足深陷(1)

  宫里发生了这件不光彩的事,上面试图压下,却闹得更加满城风雨,任何地方都可以听到这些议论的声音,除了下人们私下嚼舌根连主子们聚在一起,都会窃窃私语。我在宫里被这种无处不在的气氛压得不自在,请旨去瑞王府探望月妃。母后为了彤院这事被父皇严厉指责了一顿,下旨董妃、钥妃和芫妃共同协理后宫。
  我没由来的怀疑是有人故意为之,只觉谣言不息的蹊跷。事情却如泥牛入海再找不到任何蛛丝马迹了。
  弄月知晓我要去,我的车驾到时府里的总管和下人已经迎在门口,我将要进府时,月丫头从里头迎了上来,我最先被她高高隆起的腹部吸引住目光,她脸上散发出一种光芒。瑞王府的园子我来了几次却也是第一次游览。
  “那是什么地方?”园子旁有个拱门该是通向府里另个单独的院子,门口有人守着弄月也远远绕开,我只是无意的问了句。
  “那是爷的院子,女眷都不能进去的。今儿爷在。”弄月脸色暗了暗。
  我听了弄月的话朝院门又瞧了眼,嘴里说:“大白天的,瑞王怎么没进宫去?”
  “爷被禁足了。宫里发生的事公主也知道,宫里说定是很熟悉的人做的,那日进过后宫的人都被禁在家里了。爷也不例外。”弄月担心的望着院子。按照规矩男眷没有夜牌#时必须离宫,各宫女眷晚膳前要回宫待旨,这段时间侍卫换岗,彤院所在是御花园最北,几乎是个死角。虽宫里人多口杂也不会怀疑的弄月是有身子的人,我岔开话题携她离开。
  事情还是停滞在原处,过了两月瑞王等被禁足的都解了禁。日子久了谈论的人没什么新鲜可说的也不若以前起劲。弄月的产期就在这几日,瑞王得了夜令。
  我在梦中被惊醒,梦中一船的人掉进了深不见底黝黑的湖中。影丫头很少这般惊慌失措,加上这个不祥的梦境,我的心剧烈的加速跳动。
  “公主,宫里出事了。八殿下的胞妹十八皇女莫鄢死在井里,传被人凌辱了,也不是确信。”秋影的话比我预想的还要糟糕。
  我急急问:“可有其他的消息。”
  “回公主的话。皇上已经下令彻查了。还有昨夜里月妃娘娘生产,瑞王爷进过宫,今早被皇上招来,还待着。”我眉头紧蹙,已感觉到事情不如表面看到的简单,或是有人刻意在布置甚至是为了嫁祸瑞王而精心策划。
  “快扶我起身。”我掀开被褥。
  “公主,皇后娘娘下了懿旨宫里女眷各自闭门休息。前朝几十位大臣跪在议政厅前要求严惩凶手。公主还是不要出门去了。”秋影劝阻我。
  我停下动作,恨恨的说:“动作如此迅速,看来确是有人故意为之,欲置之死地。那八殿下身世很差,又无官爵在身,跟前朝这些个人能有什么交情。”
  “公主,奴婢倒是有一个好消息的。”影丫头勉强笑道:“月姐姐生了个女儿,很顺利,母女平安。”
  “不是男孩啊。”我低语。
  “瑞王爷进宫时请了皇上,让公主给小郡主起名。”
  我惊讶不已,紧握住秋影的手。宫里除了皇上赐名都不可自己起名的。
  “父皇准了吗?”我不敢相信。
  “皇上准了,请公主写好了递过去。”
  我望向窗外,春色不曾减退,蝴蝶斑斓叠飞,四哥亦需要有转机。我摊开纸墨写了两字:春晓。稍微折了下让宫人承过去,姑母擅长小字隶书,在我刻意模仿下也有八九分像的。或许如今只能就此一试。


    第74章 泥足深陷(2)

  父皇即刻召了我过去,却不见他的身影,倒是四哥在。四哥看着我,仅是看着我。
  “四哥。”我柔柔的唤。
  沉默了许久,我见四哥一直刻意朝内侧的墙的地方看。感觉事有蹊跷没敢轻易开口。我绕到窗子处,这间屋子的方位有些奇怪,我心疑内有暗室。
  第二日父皇给小郡主赐名春晓,封号沁语。但四哥仍被禁在宫里,我们虽没交谈可从五哥画在室内的画中看出了究竟。
  我不能坐以待毙,夜里去了彤院,时日已久我在那里找不到任何与事情有关的痕迹了。太多的人来过,或许正是那个人在众人眼皮下抹去了所有可能遗留下的痕迹。我又去了莫嫣出事的井边,那里可比彤院阴冷多了,八哥的母妃是辛者库下婢,代表着或是罪奴或是贱民的不堪出身,八哥出生时他的母妃连抚养他的权力都没有,他是由三哥的母妃张修容抚养长大的。我与他见过不多,映象倒是深刻。他那样的脾气成长的经历不会好到哪里去的。莫嫣皇女出生时父皇晋封了他的母妃为美人,特赏了封号琪,莫嫣跟在母妃琪美人身边,居于较偏辟的宫殿,许是琪美人后来无宠了,莫嫣再有一月就要及第了都没有晋公主。
  我没料到这片宫殿是如此荒凉,连夜里巡逻的宫人禁军都失了踪影。心里害怕,握住脖间的玉石。
  “谁,是谁?”井边隐约可见有个人影,我大声问,停下了脚步。
  “该我问你做什么来?”传来满含哭腔的男声,有些远我一时辨不清楚。不过此时会出现在这的除了他我不做它想。
  “八哥?”我上前走进他,坐在他身边。
  “宫里有夜禁,你不知吗?”八哥闷闷的说。
  “我哥哥也死了。我只能一个人走了。”我稀松平常的说,完全不理他所说的话。
  他抬起头看我,夜太黑我看不到他的表情。
  “我跟你不熟。不是劝你,只是大家都知夜禁,就当没有遇到对方吧。”我起身围着井转了圈,没特别的发现。“我都看过了,什么都没有。”八哥声音已恢复镇定。
  白折腾了一夜,我沮丧的叹口气。
  “我并不十分记得她的模样了。张修容不许我与母妃多有接触,等我可以靠近她们时,母妃已经过世了。莫嫣一直不能原谅我。可是她的人生才刚开始。”八哥平静的说着,更像是对着井在诉说。
  “这就是生在帝王家的悲哀。”我坐在地上无奈的说,事情还是陷在原处,或许只能继续等下去,直到某个转机或死契的到来。
  “不是四殿下。一定不是。”八哥坚定的说。我疑惑:“为什么?”
  “只他不会。我以前经常受其他皇子的欺负,只有他会帮我。暗地里帮我还假装什么都没做。”八哥自嘲的笑笑。
  “权力是会改变人的。”我忍不住这么说。
  “或许吧。我信他就是了。”八哥无所谓的看着我。
  “为何告诉我这些?”我曾经一直不太喜这个阴郁的八哥。
  “我也不知道。快天亮了,笨丫头快回去吧。”他望着天空不再言语。
  我起身准备离去,走了几步,被脚下的石子拌了下。琅跄的用手撑住地,才不致跌下。
  我在身前的地上意外发现了一双鞋印的痕迹,特殊处是一边深一边稍浅些。我记得小康的脚受过伤有些长短,平时一只鞋穿的高点,看不出来。我还不能肯定,听到八哥过来我立即爬起身。
  “笨丫头,我承认。”我懊恼的说。
  八哥扑哧笑出声,没发现我藏在身后的痕迹。
  我拍了拍衣服,几滴水滴落在我鼻尖上。我抬头望去,水滴开始越来越密,该是要下雨了。还没等我回过神,雨就倾盆而下了。夜来露凉,被雨这么一淋我瑟瑟的抖了起来。八哥跑过来把我拉到附近的亭中。我回头看去,井边的泥被冲刷的已是一片水坑。
  突然在大雨声中我听到另一个声音混在其中,如人哭泣。我预转身,八哥从身后紧紧的抓住我的手臂,使我不能动弹。
  “不要。”八哥的声音听不真切。我软下身不再用力,静静的站在原处听着外面如雨如泣的声音。
  夜雨来势汹汹,停的也快。雨势渐小,八哥送我回了殿里。身上淋了些雨,倒是没什么大碍。第二日打了几个喷嚏算是平安度过,很是庆幸。
  莫嫣的奠礼在三日后大国寺中进行,四哥也去了。八哥已一派平静,独立在侧,却不同以往的不着痕迹,有了让人难以移开目光的气势。四哥的嘴边划出一个让人难侧的弧度。
  我跟在队伍的后面,仪式结束后悄悄的溜到寺里原本住的院落,我在这里生活了6年,还是很熟悉的。轻易的就绕过了众人的视线。
  曾经住过的地方,如今空关着。我推开门,里面很干净,该是经常有人在打扫的。我不懂现在的年轻国师为何要保留这里。稍停留了下就准备回去了。
  转过身,月钧靠在门上,定定的看着我。
  “月公子喜欢跟着别人么?”我先开口。
  “只是好奇公主为何独自在这寺里穿行。”他耸耸肩不置可否的说。
  “我在这里生活了六年,一个公主在这里生活了六年,月公子该知道。有什么好探究的?”我回道。
  月钧看看我,笑道:“我像是看到了一只刺猬,正准备战斗了。”
  “月公子又可怕呢?”我看看他无意继续纠缠。
  “怕。”说完他笑笑。
  “那月公子就别再趟在其中了。”我一语双关。
  “好。”月钧干脆的说:“可我不想一个人回去的。”他的话,我不甚明白意思,他说的回去我不懂何意。没放在心上,朝正殿里去了。


    第75章 此恨绵绵

  我在大国寺的菩提根找到了已故国师的盘涅,菩提根是个用铁铸的炉坛,摆放着历代国师火化后留下的灵珠。国师待我还是宽和的,我虔诚的对着他的灵珠深深行礼。
  “你们在那里遇到了吗?”我低喃,心哀皇墙中的无奈。
  “你果然来看他。”阴怒的声音意外响起,我心惊。
  我讨厌背对着未知的危险,警觉的迅速起身。
  “我不是不知道,你说没有,我信你。如今你果然来祭他,你竟然骗我。”父皇的声音是沉静的,我分不清他是清醒还是失去理智。
  “我只是感谢他的照顾。”我平静的说。
  “你以我不知?我只对你格外纵容罢了。你想与他一起走,你想离开我。你不要忘了你答应我一生不踏出的。”父皇大步走过来,我虽防备着但是还是来不及退开被父皇双手紧紧箍住。
  “我努力的回来,回到您身边。回到您的身边。没有人可以让我离开。”我尽量表现的平稳。
  “哼…量你也不敢。你敢脱离我的控制。不要忘了你的妹妹,你的迟迟不归逗留在大国寺里,才害死了玉瑶。你怎敢忤逆我!”父皇无意的话震的我愣在当场。
  “为什么?为什么?”我不明白他近乎疯狂的执着,我不懂他源何对姑母如此有背伦常的热爱。
  “我知你和你母后一直都看不起我的。你们人后待我的态度比狗都不如,可是我的痛苦终结在我明白你们离不开我的那一日。你母后知道我对你做的一切,又怎样!她选择不闻不问。没有我这个下婢生的杂种,她就什么也不是,她的后位早就不属于她了。哈哈…”父皇扭曲的表情狰狞非常。
  我张开口说不出话,惊讶于传言竟是真的。宫廷中的宫纬内幕,随着皇太后的仙逝带走的秘密,我的知道却是把自己推入了危险的境地。喉头吞咽声清晰可闻,努力争取使自己脱离困境。
  “母后只是怕失去你。”我将自己套入姑母的身份。
  “那个贱人。怕我身上的伤被人发现,想出用针扎,在人前还要妻贤母孝的。她也怕,我不登帝她怕失势,我登帝她怕我报复,她故意用你牵制我。可惜我要她活着她自己却命不长,她死了也逃不过孽债。她想入皇陵永享容耀,做梦!那皇陵只是个空墓,她只配去喂野狗,分烹而食。”父皇激动起来,我手上的劲越发大了,不敢反抗怕更加激怒他。
  “爱极了便是恨,惧极了便是疯,怕极了便是颠。失去的恐惧压垮了苦苦挣扎的后宫女子。她也只是个可怜的女人罢了。”我尽量放柔声音。
  父皇闭上眼像是渐渐清醒了。
  “你们最会欺骗我,我不信你。”父皇从牙齿一字一句的摒出。突然就把我摁倒在地,身子敲在地上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衣衫传出的撕裂声惊的我拼命挣扎,只有个念头不能叫,若是让不恰当的人看见,我的下场就只能体面的正常的死去。
  父皇的身子沉的推不动丝毫,我越来越觉得力气耗尽,巨大的恐惧感包围着我,刚才跌下擦伤的地方开始疼了出来。
  身子接触空气的冰凉感,使我下意识的奋力反抗。左脸一阵辣疼,头顿时晕晕乎乎,我放下手停止了挣扎闭上眼。
  “啊…”一声闷呼声响起,身上的人随着声音,力气压下。


    第76章 逃离(1)

  身上的力气很快又退开了。我全身僵直在那里,父皇闷哼一声倒在旁边。
  “没事了。没事了…”温暖的怀抱紧紧把我裹住。
  我缓缓睁开眼睛,首先看到的是四哥近在咫尺的脸,从未见过的紧张和坚定。他情急之下用手刀震晕了父皇,我紧绷的神经一放松,情绪失控。倔强的咬住嘴唇,血腥味充斥口鼻也不肯松开,五哥用手指垫进,用力却轻柔的分开了我紧闭的嘴。沿着唇小心擦拭血迹,我的眼神在感觉到疼痛后盯在他的脸上,他仿佛只是在认真的擦拭着一件珍贵的心爱之物。我再也控制不住失声痛苦。四哥脱下外套为我披上,任我的泪浸湿了他的整个肩膀。
  四哥抱起我离开,八哥和小喜子都在门口。后来四哥说是小喜子去找他的,除了这个,那日发生的事他之后再未提起过只字片句。
  “公主请放心,奴才会处理的。”四哥抱我出门,小喜子跪在地上,没有抬起头,我心里感激。
  八哥去了正殿,小喜子传旨父皇身体不佳,余下的典礼未行参加。八哥主持了剩下的仪式,草草收场。我换了件下人的衣服,天黑后四哥带着我从后门出寺。他一直陪着我,却恢复了常态,那分明瞧见的紧张转瞬即逝。
  “我说两个人怎么不见了,原来躲起来做了见不得人的事。”我们刚跨上马周围就围上了一群人。
  “六哥何必口出恶言中伤别人。”我迎在风中顺着六哥发声的方向说。
  “真是不知羞耻,还在这里丢人现眼。”六哥不削道。
  “六哥,多说无益,霓裳愿意随六哥一同去皇后娘娘处将事情弄个清楚明白。免得玷了自己的名节也污了后宫的清誉。可若是霓裳却是完璧,就请六哥思量号如何负荆请罪,惊鸿是绝不能轻易原谅有人污了我堂堂天祈朝公主名誉的人。”我翻身下马与六哥对视,六哥眼中有确定被我的坚定语气动摇,我料他也许瞧见了些,眼神却更加坚定。六哥的眼神转为怒目而视,过了半晌带着来人走了。
  “今日多谢四哥了,若是父皇怪罪,霓儿一力承担。”我恢复了常态,说罢跪了下去。
  四哥坐在高处马背伤俯视着我,没有什么变化,翻身下马将我扶上,又默默的坐在我身后,一路朝宫里去了。他的体温透过相贴的背传来,伴随着一声声沉稳规律的心跳。


    第77章 逃离(2)

  第二日父皇照常去上朝,我依旧提心吊胆的。直到父皇掀了秦容的牌子,去了潇湘阁我才稍喘过气。那日发生的事成了我挥之不去的梦魇,再无法安心入睡。我殿里的灯火开始整夜整夜的燃烧。
  我向母后请旨去了瑞王府暂住,弄月叫人递了消息来让我去陪她几日,我既担心她有事不方便说,再深一层也是渴望逃离后宫,惧怕夜夜纠缠的恶梦。
  本来孩子由乳娘照顾,我与弄月同睡,临要熄灯了乳娘抱着啼哭不停的小郡主过来,孩子哭闹不止。到了弄月手上就号,我让弄月照顾孩子自己搬去客房。那里地位偏僻些,到了夜里下人也少,换了地方我更加睡不安稳。
  “不要…”我勉强睡下不久就从梦中惊醒,心悸不已。
  “做恶梦。”四哥坐在椅子上看着我说。
  “你怎么在这里?”我下意识看看窗外的天色。
  四哥起身吹灭了桌子上和床旁的蜡烛。
  “不要…”我看他熄灭烛火心急的出声制止。
  四哥和衣躺下,轻轻的抱着我:“睡吧。不会由事的。”
  四哥的话像有魔力,连日的疲惫排山倒海般席卷而来。很快我就在规律的心跳中沉沉睡去。


    第78章 鱼死网破

  我醒来时外面的太阳洒满屋内,安静平和。我懒散的卧在床榻上,不愿意挪动,这是我睡得最安稳的一日,不止是大国寺后,甚至是二哥哥死后第一次得到了纯粹的安静。
  外面的丫头候着,我才起床她们就进来了。梳洗整齐弄月就已经到门外了,她一直陪在我身边。
  天渐暗后我却又开始忐忑难安,弄月陪到我不得不去哄春晓睡下才离开。我点亮了屋里所有的蜡烛,仍旧驱赶不了心中的寒冷。五哥过了一会儿就到了,来的恰如其分,仍旧不多话,吹熄了所有的灯。帮我挪了个舒服的位置后拥着我睡了。这个怀抱陪我度过了一日又一日,我逗留了一月都没有回宫。
  我跟弄月一同在院子里陪小郡主玩耍,撇见瑞王妃冲进了瑞王的书房。月余来我一直没正面见到过瑞王妃。我有些好奇,支开弄月她们后躲在书房门外。
  “你这算什么意思?”瑞王妃的声音气急败坏。
  “发生什么事情了?”四哥不在意的问。
  “一日两日,已经一个月了。不要敷药我,你去了哪里我还能不知道。你这算什么?”瑞王妃的声音尖锐愤怒。
  “你想多了。”
  “我想多了。是我想多了,你以为我是傻子吗?你让下人以那个女人的名义请她过来,夜黑就回来陪她,我从来没有见你这样在乎过。你告诉我是我多想吗?”屋里传来东西落地的声音。
  “你不要管。以后不许查我。”四哥的话波澜不经,我感觉到了其中的怒意。
  “你以为我傻,想利用我父王的权势,利用之后就想仍了我。没有我父王你凭什么和潘家去斗,你不要忘了你当日为了让我下嫁,是怎么说的。”
  “我记得,不用经常来提醒我。回去,滚出书房。”四哥声音更冷硬。
  “好,你不动她,我也不逼你。那就弃了弄月这个贱人。”瑞王妃仍是不依不饶。
  “你今天是怎么了?无理取闹。”
  “你是留她还是留我,日落之前要是没有答案,我就回穆王府。”瑞王妃坚定道。
  我退出了小院,疑惑瑞王妃的突然发难,也担忧弄月的处境。以弄月有所出来说瑞王妃轻易是断不会随性提出这样的要求,该是什么把柄落在手上或是有大事要发生。
  我与弄月谢别,隐晦的提醒她小心身边,她若有所觉。留了口信给四哥,草草的回了宫。
  我这一走断没料到弄月的手法是如此激烈。第二日,我的眼皮一直跳个不停,过了午膳母后传口御让我去瑞王府。一路上心越跳越快,不详的预感笼罩。瑞王府外白灯丧服,我以是弄月,下车马时脚步都虚在地上了。
  管家将我带到弄月房里,弄月坐在床边的地上,四哥站在旁边束手无策。我咋见弄月又惊又喜,加快了两步才看清她手上抱的正是小春晓,脸僵紫的。
  “怎么回事?”我急问。
  “下人说是下午发现的。具体还没查实,并不十分清楚。请公主节哀。”总管忙回话。
  我听出总管的话有些保留立即回身又问:“四哥到底什么事?”
  总管立即遣了下人出去。四哥才艰难的开口:“春晓睡午觉,守着的下人说是佩於来过,看了看孩子就走了。我过来看孩子才发现的,孩子已经夭了。”接连几个孩子早夭,四哥对于春晓的死也很伤心。
  我蹲下身拥着弄月劝慰:“让孩子走吧!弄月。”
  “她只是睡着了。你们轻点。”弄月也不哭,坐在地上紧抱着春晓幼小的身子。
  我不忍的侧过头:“那也不要坐地上要受凉的。”
  “春晓只要我抱。”弄月拗直的不肯动。僵持了好一会儿,四哥突然从弄月手上把春晓抢走,弄月反应过来后死命去抢,我在旁紧拉住她。孩子被下人抱出去,弄月哇的一声终于痛哭出来,我抱着她任由她哭。我示意四哥他们全都先离开。
  我陪着弄月一起守夜直至奠礼过后,弄月每次睡眠都很浅短,我乘她睡下,去了暂压佩於的地牢。她坐在潮湿的石床上,这次四哥恐是真怒的不轻,春晓出事后连见她都不见。她坐在石床上没有喜悲木然的坐着,我站在她面前她也没有反应,连抬眼看我都未曾。
  “我不怕输给你,在皇室中生活从来就是胜者王败者寇。我父王除了我母亲还有六个妾,从小我就明白,要得到父王的宠爱才能不被欺负,才能得到我想要的一切。我的骄纵父王称赞是他的女儿,他说不是谁家的女儿都可以如此骄纵的,他甚至更加纵容我。我在马背上驰骋草原连几个哥哥都赶不上。可是今天竟然输在你手上,最可笑的是,我甚至连成为你对手的资格恐怕都没有吧!”佩於自嘲的笑笑。
  我的愤怒在听到佩於的这段话后隐约感觉到其后似乎另有七窍。
  “你该觉得很熟悉,宫里的老戏码,怎能不恨呢!你说得不错再喜爱我的父王,如果我无法诞下一子半女,他终会在利益面前舍弃我的。”佩於抬起头,眼神是坚定而怨毒的,没有激动只是让人觉得从灵魂深处散发出的怨。
  “那药不至这样的。”面对佩於的恨我只能吐出这么一句话。我不畏惧佩於的恨与怨,但是她总该知道的。
  佩於呆了呆,突然哈哈大笑起来:“这个小贱人。”
  我再听不下去冲出牢门,回到弄月房中时,弄月目然的望着窗呆坐在床上。我心里已明白,惨然的笑了:“你竟然如此。”


    第79章 最恨生在帝王家

  “我知你恼我。”弄月的泪无声的滑落,一滴一滴连成绵线。她痛苦的闭上眼似在激烈的挣扎,再睁开时眼底变得平静,冷漠的仿佛所有情感都到不了心底,我陌生的看着她。
  “你知我恼你,你就用伤痛来伪装,让我离不开让我不知真相。你知我恼你竟用这个法子排除异己。你知我恼你可知我更痛心失去了曾经的朋友。你为什么要如此?权力还是富贵?竟让你连自己的孩子都下得了手!我从来没有想到你会变成这个样子。”我痛苦的质问她,无力的靠在门背上。
  “我知道,我知道,我是知道的你要是知道了一定不能原谅我的。我竟用这个法子,我知道的。您总是狠不下心,让恨把自己先压垮了,宫里的是是非非你厌恶却放不开手。”弄月捂住脸,闷声:“我的人生从来由不得自己做主,家里穷为了养活弟弟把我送进宫为奴,签的是死契,一生一世永为奴。这宫里从城外面看上去很美,富丽堂皇。可住在里头比站在外面还冷,比过穷日子还苦。跟什么主子做什么事说什么话,甚至嫁什么人也由不得自己做主。可奴婢最幸福的时光就是跟着主子和二殿下。是奴婢辜负了主子,我不想再让别人决定我的去留了,这一次我要自己做主。我不要这样的生活的,我认命了,只想本分的过日子,可是为什么给我的东西老天却突然要收回去了呢。我忍受不了与春晓分开,我怕她过的不好,怕她饿了,哭了,找不到娘,更怕她忘了我这个娘。我不能让人把她抢走了,我不能再失去我的孩子了。”弄月的泪爬满整个脸庞,从指缝中一滴一滴的滑落。我突然想起佩於,不顾弄月打开门奔去地牢,半刻前佩於坐着的石床上只余些杂乱的草。我颓然坐下,身上力气抽干。双手紧抱住自己,用仅有的力量支撑自己,无声的哽咽。
  “不能一击而中,我就再无翻身的机会了。是我把西藏红花给她说是解药,打下她未成形的孩子,她虽然轻狂高傲,却不知公主终究是心软之人,她虽然深谙盘根错节的关系,却不知宫里出来的人都不是普通之人不能低估。事情过了,她也终会发现的,我不能坐以待毙。公主是弄月…”弄月拖着疲惫不堪的身躯到地牢,跪在我身边说。我推开她伸出欲扶我的手,打断她的话起身离开。
  “我能怎么办?您告诉我。他不爱我,我的丈夫不爱我,他根本不爱我。是您告诉我的,以后他就是我的良人,以他为天,以他为尊。您告诉我离开他我怎么办?我若不是因为公主您断不会成为瑞王的侧妃,我想好好惜福,平淡度日,哪怕只是偶尔得到自己丈夫得轻怜浅爱已然心满意足。可她们不放过我,我的孩子还没来得急看一眼就没了,他还没来得急叫我一声娘。”弄月哭得泣不成声,我摇着头无力的说:“别说了,弄月你别再说了。”
  “他喜欢的是他的妹妹。我知道他喜欢的是你。每次我说起你的事他听的认真,每次我提起这些他就会留下,他这么无情的人竟派人冒我的名请你过府,他知你一人去了客房转身就奔去明晃晃。那日喜公公去找他,从来不知惧为何物的他竟吓得变了颜色。每次看见春晓他都特别喜爱。我已经失了丈夫不能再失去孩子,或许我总要留住些。”弄月费尽全部力气对我喊。我接受的太多,无力做更多的回应拖着最后的气力一步步离开了地牢,外面的阳光刺得我眼睛明晃晃的疼,蒸发了我眼角隐隐的泪花。
  路上遇到过来看弄月的瑞王,我直去了门外上了马车。无法再多说半字。马车一路轱轱的穿过街道,我极度疲惫的倒在软座上。每靠近皇城一步心就更痛一分,最恨不过生在帝王家了吧。


    第80章 纳妃(1)

  我回宫后,刚踏进皇城即刻就传来了瑞王妃病毙的消息。我请了母后的旨去大国寺暂居七七四十九日后,再行回宫。以我过去圣女的身份,再加上宫里连连出事,母后准了我的请。我吩咐秋影简单的准备些贴己的物品后,只带了她就去了。车马出门时,望着满天红霞,我凄凉感慨,自己再离开时竟再无人可以牵挂。
  樊缪继任国师后,很受百姓拥戴。只几个小师傅在门口候着,迎我去了过去住的小院里落脚。过去的冷苦,此刻显得弥足珍贵。每一寸熟悉的感触让我心安。秋影整理屋子时,我溜去后院的田地中,我的那块一方净土上出乎意料的竟还生长着原先种的几颗菜,一看便是有人经常打理的样子。
  “公主怎么在此?”樊缪隔了一些玉米稻,地方不远我一时不察先前没有在意。他正在为他的玉米稻浇灌。
  “许久不见,师兄可好?”从前他照料生活事务,总有接触,我一直如此称呼他。
  “都好,公主挂心了。”樊缪的脸微微红了红,又或许是阳光下劳作的缘故。
  “霓儿要在这里叨扰你一段时间了,请师兄万勿觉得烦扰了。”我深知樊缪喜静,如同今日我来寺里,他也不若别人出来迎接,而在此时选择来大国寺也正是因为樊缪的淡泊,才能让我得到片刻的平静。
  “公主不要拘束了,这一方净土在大国寺里是公主的,便永远是公主的。”说完樊缪行了个礼就自行离开了。
  我望着他走远,信步往下去。席地而坐,躺在草地上,闭上眼睛感受到风吹过脸庞的温凉。
  我住在寺里的日子,没有任何旁人的打扰,也少了宫里的约束。我并不诵经也不去佛堂,只是住着。偶尔同弄月一同换了普通的粗衣出寺走走,粗衣上身的刺痛,在这份难得的自在面前,都算不上什么了。
  “公主,那里好像是月公子。”秋影小声在我旁边说。
  我又与秋影从寺里偷溜出来,当然所谓的偷溜也是在樊缪师兄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情况下才顺利成行的。才过了街,我顺着秋影盯的方向看去,果然是月钧,赫然已经盯着我瞧了会儿,正朝我走了过来。
  “公主殿下,臣未知在此处竟能遇见玉驾。”月钧有礼的说,声音压的只我们几个能听见。
  我对他不是很熟悉,映象不坏,倒也不讨厌,只是不难看出他身上亦不简单,对于这份儒雅是真或是假不甚关心。
  “月公子有礼了。不知来此有何事?”月钧定是来大国寺中有事,要来大国寺大可大方前来,他却穿着普通,连下人也是刻意穿了平民的衣物遮遮掩掩。月钧见我识破倒也大方,未多推搪。
  “月钧此次前来确是有事,奉了姨母的托来找公主您的。”月钧示意我此地人多,引我去了城里最大的客栈,我听他说的姨母定是五哥的母妃曹昭仪,便跟了去。客栈伙计见月钧到了,态度恭敬,直接带去了最深处的雅房。我心里盘算这客栈怕是有人暗中培植,只是不知与五哥能有多少联系。
  “公主请座。臣刚才未及行礼,请公主恕罪。”我们一进屋,伙计就识相的退了出去。月钧道。
  “月公子不要多礼了。”我示意月钧坐下,与他对面而坐。秋影也退了出去,我淡淡开口:“月公子有事不妨直说。”
  “太子年纪轻未至弱冠,娶妃尚言之过早。皇后娘娘有意先为太子添几房妾室,正在暗着挑人。曹娘娘此次让臣来找公主,是希望公主能助一臂之力,姨母娘家杭州孔家有位刚至及第的表妹,也在名单内。”皇后要为景容选侧妃在情理中,可曹昭仪平日的性子从来不曾趟进一池浑水中,如今倒要让自己娘家的妹妹嫁予景容,让我有丝意外。
  “皇后娘娘要为景容选侧妃,从未听到过消息。我并非推辞,但如今身在大国寺里,要等瑞王妃大奠过后方才回宫,到时怕也晚了。更何况她名义上虽是我母后,可关系太子之事,也未必肯听我的。”也不知曹贵嫔如今会借着月钧来找我,我也再不敢小窥她。五哥与我的事她是真不知还是假不知,如今我也有所怀疑。怕她也是想利用这层关系。
  “公主莫要觉得难为,姨母说了,只是拗不过娘家的情面,来说说情罢了。自己不好出面,只想到了公主,怕人说话才让臣暗地里过来找找看。若是不便姨母说也就罢了的。”月钧仍旧是儒雅的说。
  “既然是曹娘娘托你来的,我自是尽力。若是有机会定会略尽绵薄之力的,我出来也久了,不便久留,若是无他事,先告辞了。”说罢就起了身。
  “臣送公主回去吧。”月钧立即随着起身。
  “不用了,让人瞧见曹娘娘的顾忌不就是如此考量。月公子停步吧。”我轻敲门背,秋影立即开了门,随我离去。


    第81章 纳妃(2)

  瑞王和弄月为了小郡主和瑞王妃的奠礼都来了大国寺,我有心避开,去了禅室。
  “你不愿见我,我明白。”我正闭目打坐,弄月的声音从身后响起。我不予理会,继续集中精神让自己沉静。
  “得霓裳者得天下。这句话公主怕是从来没听到过吧。”弄月苦笑,一些时日不见她的脸显得苍白无力,很是憔悴。
  我睁开眼,回身盯着她瞧。
  “瑞王知道,郝王知道,连靖王也是知道的。再前面一任的国师临终盘蘖前说国家将诞生一位或繁荣或颠覆国家之女子,就在后宫。您出生的时候并不是无褂,而是应了此卜。上任国师临终盘蘖前终也说出一句得霓裳者得天下。所以无论怎样他们都想把你拉入自己的阵营,或许连皇上也不愿把你嫁出去正是怕被篡位。”弄月的话在我心头萦绕不去。反复细想过去种种,点滴都印证了弄月的话。
  “你是什么时候开始知道的?”我艰难的开口。
  “您到大国寺的时候。”弄月走近身边,坐在我身旁。
  我冷冷的笑道:“这么久了,原来这么久了。”
  “他们对您都势在必得,我在您身边自然成了他们人人要控制的棋子。只是您没能发现罢了。”弄月的话触动了我的神经,一阵痛麻感从心底蔓延开来。
  “你终于是叛了我吗?”我转过头冰冷的看着她。
  “从来没有,望你信我。”弄月突然笑出声:“信不信也无所谓了,此时也无所谓了。我踏出了这一步再没有回头的路,无论是祸是福弄月此生绝不后悔。如果公主将来威胁了贱妾的夫婿,贱妾也将全力而为。”
  突然之间我对弄月的怨一瞬间烟消云散。我佩服她的决绝,有那么一刻甚至是羡慕她的。守着心爱的人,无论旁人用何种眼光看待,专心守护。原来世间要找一男子白头不相离,竟是如此困难,如此无力的一件事了。
  我伸出手,将衣摆处的垂丝举起,用力将丝帛撕开。对她道:“我们之间的主仆情谊,姐妹情谊如同此帛,再无可能,如同此帛。”
  弄月的泪滑落脸庞,凄惨的看着我,坚定的点头。
  “公主珍重,弄月只能伴你到此了。是弄月放弃了,弄月无话可说。”她跪下对我深深的扣了三个头,决绝的夺门而出。
  门在身后关上,我的泪终是忍不住顺着脸庞倾泊而出,我的嘴角却扬起了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
  四哥果然来见我,我已恢复了平静。
  “这几日过得可好?”四哥见我一直不吭声,有些不自然的说。
  “瑞王有心了。”我扯了扯嘴角。
  室里又开始了难耐的沉默。四哥已经恢复了往日的风采,打扮干净利落。男人们对于这些事总是更看的开,伤痛只是短暂的。或许说伤痛也是因为对自己的打击,而非深入骨髓的感情。妻子和孩子有朝一日登上帝位时终会伴随着无上的权力一同到来。
  “佩於死了,穆王爷那里可会变动?”我出声打破了沉默。
  “不会。”四哥轻咳了声。
  “利益。”我冷哼一声:“宫里皇后要给景容选妾,你有什么打算?”
  “曹贵嫔让月钧来找过你了吧。”四哥不答反问。
  “你倒是花了不少心思,盯的够紧。”是了,我怎可能有真正的自由,只是自以为的自由,还不过是囚在更大的牢笼中。
  “盯着你的人可不少。”四哥自嘲的笑笑。
  四哥的话让我想到弄月说的:得霓裳者得天下。心底的怒意翻滚而出,手心用力握得指甲把手腹都割破了。我深吸口气道:“这就是我不明白的地方,他见我目标太明显,只为了这么件不确定的事。与我说的事举重若轻的,我觉得目的并不在此。”
  “你万事小心。”四哥蹙眉道。
  我盯着四哥,有些阴阳怪气的说:“这可不像我当时遇见的瑞王爷了,那时把我摔出去的恨劲霓儿怕是永生难忘了。”
  四哥没有出声回应,古怪的看着我。
  “若是景容的事瑞王爷有想法了,再来找我便是。”我起身出了禅室。心底轻轻的叹息,四哥该是明白我今日这番话的用意,我们之间还是回到最初,也只能回到最初,只有利益的牵绊。弄月的话提醒了我,我不能再重蹈覆辙,过多的感情牵入才使我不得不离开五哥。我不愿放弃我的仇恨,这是我的选择,他娶钱桦了,这是他的选择。我不愿随他离开皇城,便要自甘忍受刺骨的痛。也再不能待在他的身边,看着他的幸福,刺痛我的眼。我怕心底的恶滋芽,让嫉妒毁灭了自己也毁灭了他。秀选正是我们都太感情用事了,也让我看到了四哥隐藏多年的羽翼。我对复仇的坚持促使我依附了四哥,也是当时仅可最好的选择。我是徘徊的,并未下定决心,这一步就是相隔天涯,对面不相识。五哥绝顶的聪明,怎会看不清,那最后的一层我们却谁也不愿捅破。我就如姑母殿里曾经灿烂的火里红,绝世妖艳,美则美矣,却包藏祸心。寄生宿主,才能开得霸气。离开养分很快就会干涸。


    第82章 番外佩於

  我的父王是个屡立奇功的大将军大豪杰,是皇族血脉之中最亲近的一支,与战功赫赫的袁将军并称天祈皇朝的青龙白虎,只要是军中之人见到无不低颜三分。在我朝袁将军袁氏,神秘莫测的月氏,穆王皇族轩辕萧氏,以后宫之力崛起的潘氏是谓四大家族。彼此牵制又彼此有错综的利益关系,更是姻亲。之中月氏与天祈朝建立有莫大的牵连,却是宫中禁忌,听父王说只有即位的皇帝才能知道。我族是皇帝赐的皇姓,本姓萧,故称为轩辕萧氏。与皇室一直联姻,也算是名副其实的皇族了。
  我母亲是姓史,如今翰林学士史朝阳是外祖母的侄子,家里本也算显赫,书香门第,金陵史府与江南孔府,边城赵府,淮阳秦府并称四墨。赵府出了个赵氏欣昭媛,虽无皇子所出,她的七皇女许了袁将军家二公子,如今已从当初最弱势的家族跃居第二。秦府正是当今宰相府上,与卢氏芫妃是姻亲,他的女儿在我出阁前进的宫,虽有波澜倒也得宠,已凌驾在各府之上。江南孔府是唯一守着文人傲气的家族,除了表亲曹氏出了位贵嫔娘娘,不曾与朝廷有更多的接触。母妃的娘家史府却在这几年败得几乎让人不愿提起了,几位舅舅的所作所为另人失望。这就是政治,盘根错结,牵一发而动全身。今朝还是殿里红人明日就成为阶下囚。
  母亲娘家的没落使得父王越发无所忌惮,政治联姻少了利益便一无所有。这也是母妃只我一个孩子的缘故,可是母妃并非躲在家中自怨自艾,她不得宠却在王府中的地位不曾动摇。
  我是父王第五个孩子,上面有一个哥哥和三个姐姐,下面只有一个弟弟。母妃是美丽的,府里任何的姨娘都望尘莫及的美丽,她饱读诗书,那份才气更是无人能及。自我有记忆来父王未曾踏足过我与母妃居住的院落,我常常贴在墙上,探听着墙外姐弟的嬉闹声,父王的爽朗笑声。
  母妃轻轻的叹息,她告诉我她心里有人,那人却不是父王,女子最幸运的便是能遇到相知相许之人,最痛苦的便是不能与之白头共老。名门望族的女子,身份只是换取相对更好婚姻的手段。她害怕寂寞才允许了我的出生,父王并不知当年看似争风吃醋落败的母妃只是计划好的一切,避开不属于她的繁华。她静静的守着这里,期望这份不受重视这份血统给予我的是更多的自由。
  我那时不懂,我的血液中仿佛带有更多轩辕家族的野性,我不甘于在一方死水中枯萎。我没有看到,我转过身后母妃深深的叹息,可如今我并不后悔,不悔。
  “孩子,去吧!得到你想得到的。”母妃温婉的声音在耳边轻幽回荡。
  每年去大草原母亲都托病不去,那年我十岁,我同母妃第一次参加了大草原的围猎。我穿了一身赤红的骑装,英姿飒爽的出现在众人面前,比所有兄姐骑的都快,射得都准。
  在父王赞许的目光中,在旁人巴结的讨好中,我第一次感觉到血统的尊贵与骄傲。也是在那场围猎中我第一次遇见了命定的人,四皇子承赣。
  那时的我如降世的凤凰,骄纵得不可一视,父王却纵容我。母妃夜宴中华丽的登场,细心装扮后连父王最年轻的妾室都无可比拟,一切显得完美。家里的姨娘们开始频频暗算,母妃教会我如何在这片吃人的沼泽中生存。而将我推上最高峰的却是母妃的猝死,只有我知道母妃决不是太医说的死于痛风,她用死带给我怜爱,带给我足以匹配皇子的地位,带给女儿一段政治婚姻下的爱情。父王从此之后,事事带我在身侧。及第之后,提亲的人几可踏破了府中门槛。而我心中早有一个他,再容不下他人。
  尤记得第一次见他是在皇家围猎的大草原,他骑在马上我一眼就看见了众皇子中出类拔萃的四殿下。围猎时我差点被姨娘暗算跌落马背,葬身马蹄之下,是他及时救起我,才躲过一劫。刻意试探下,他总是无动于衷。我知他的心中只容得政治,对任何女色都不动分毫。我亦喜亦悲,喜的是他对所有人都不动情,悲的是这也包括了我。只要没有旁人,守在他身边我已满足。
  我虽跋扈,对他始终关注,默里帮助,他依旧醉心于他的朝坛政事。父王有意将我许给袁将军长子,我不从父王也爽快答应。父王说,同姓不联姻,许袁大公子是最好的。我等待的人终是来了,我所做的一切只是为了成为他政治路途中唯一足以匹配他的人。他等在我出游的路上,定下婚约。更大的诱惑,父王得意的大笑:我的女儿谁人可比的。我以秀女的身份踏入皇城,去轩辕余萧姓。进宫的那一日我便是在等待着与他大婚的日子,无论秀女间争夺如何激烈我收起了往日的锋芒静心等待自己的嫁期。
  新年过后,我如愿嫁到瑞王府,同时指的还有侧福晋,心中的酸意被巨大的喜悦甜美覆盖。可幸福在发现他书桌上的那幅画后被击得粉碎。画中人是沈莫莫,不,应该是当今惊鸿公主。侧福晋弄月就是她的丫头,我不甘心,他可以不爱任何人,我不怨,却不可以爱上别的女人。一个那女人身边的丫头竟如替身般得到他万般垂爱,她如同太阳的存在,照出我们身上的影子。
  在我万般痛苦时弄月有孕给了我最沉重的打击,我策划了她的小产只可惜没有把她一同淹死。我乘他公务繁忙,一边冷落弄月一边刻意让她心灰意冷以为我独房,眼见她一寸一寸的失去生命力。那女人却在我即将成功的时候到来,柔弱的外表只是假像,美丽倾城却心狠手辣。她灌下我断育的汤药,让我从心底对她更加恨之入骨。
  惊鸿的所为在她告诉我瑞王就在府中时,猝然打的我狼狈不堪。我在他心中只是取悦她的地位。我只想与他厮守到老,这样的愿望却很难很难。弄月还是生下了一个女孩,她脸上闪耀的笑容刺痛了我的眼,明晃晃的。
  大国寺里我跟踪而至见他抱惊鸿公主而去,那日再没回来,我心纠结痛苦,一夜的泪坚定了守护的信念。惊鸿入府后他一夜一夜的陪伴,我站在屋外一夜一夜的守候,只等他回顾一望,能发现我始终站在那里。
  我输了,他睡在身侧,午夜梦回,嘴里喊的是霓儿。
  弄月温柔低微的面目变得狰狞。她尤挂泪痕:“我赢了。”
  “你连自己的骨肉都杀,只为了半世荣华。”我横眉指责。
  “王妃说的话如此可笑,我赢了将来,便有可能。你输了现在便一无所有。”弄月的话将我从爱情的幻想中震醒,自己可笑可悲啊!数不清的王府暗斗笼络与衰败,我竟在这里用爱情的虚妄遮蔽了自己的眼麻痹自己的心。弄月之后的话让真正心死。
  “他不爱我我知,可是只要我可以陪在他身侧,他爱的人没有这个资格。爱情中最卑微就是不介意自己成为替身,他对我的怜爱来自他对公主的迷恋。是你把我逼成今日的,我的孩子不卑微,我要你为他们陪葬。”
  “我…”我无意识的重复,猛然惊醒。我痴癫的笑了,失去了丈夫,失去了守护自己爱情的资格,失去了白头不相离的机会。我一心守候的东西。
  他进来后见到弄月抱着死去的春晓,看向我的眼神,那一眼让我绝望。他怀疑我,坚信是我,我连他的心都没有靠近过半分。
  可我不悔,母亲如你一样爱上一个人我不悔。爱直至成伤。


    第83章 纳妃(3)

  “景容年纪也不小了,再一年半就到弱冠礼了。做了太子就不是小孩子了。本宫想给他添置几个贴心照顾的人,当然只是添些房里人就不要劳师动众了。你看可有好的人选,挑几个家世清白,品行温顺的。”皇后娘娘过了两日在我过去请安时同我提起了景容纳妾的事,我委实有些意外,也不敢随便答话,怕是故意试探。
  “女儿一直深居宫中,对几位享有盛誉的重臣世府千金略有耳闻,只是品行这回事还要相处为实,传言不可尽信。哪怕是妾,做了太子府上的将来还是有机会封妃为嫔的,若用心不纯也是危害甚大的。这事还要仔细观察,权衡各方利益。若是母后信的过霓儿,霓儿到愿邀各位姑娘聚会赏花,探探底。”我思量道。
  “倒是可行。霓儿思虑缜密,本宫为了这事烦恼许久。身份太高的,容儿毕竟为选正妃,人家自然要参选。身份稍差的就不是那个样了。既然如此,这事就交给你了,有了消息再来同本宫说。”皇后娘娘和善的说。
  我疑惑事情太过顺畅,曹贵嫔无原来找,四哥也知,旁人要知道也是不难,皇后将事情予我处理,似乎太过顺着安排在进行。
  “是,霓儿自当尽力。”
  皇后随即把各家闺女的名册和画像都派人送了过来,其中名门闺秀环肥燕瘦,各展风姿。我才看了几个名册景容就冲了进来,如今他住在宫里的太子殿里,可随意出入宫廷,由太子太傅单独授课。
  “太子殿下怎么来了也不叫人通传一声,皇姐好出去迎。如此这般倒没了准备,要太子见笑了。”我没料他会来,先是略微愣了下神,随即向他行礼道。
  景容阴沉的看着我,他一直性子比较毛躁,沉不住气,年纪渐长后脾气越发阴郁难测。“我不要选妃。”他的话是近乎命令的口吻。
  “这皇姐就做不了主了,还是请太子殿下请示了母后才好。”我顾做装傻。
  “母后…”景容阴阳怪气的重复我说的这个词,这种相近的气息让我心中一颤,表面上没有任何表露。
  “正好皇姐想去找你,可喜欢什么样子的女子。皇姐好提你挑选,这各有各的好,我也做不得决定了。将来要伴你身侧的,你若喜欢才要紧,治国需先齐家。”我温和的说。
  景容眼睛亮了亮,欲言又止。思索了片刻说:“翩若惊鸿,婉若游龙。”
  “原来太子殿下喜欢舞蹈出众的女子,皇姐自当尽心。”我顾做不懂。从小景容喜我,我只当是姐弟之意,以他的身份,从来没有得不到的,我对他的反复无常使得他像得不到玩具的孩子,欲加执著。“当今天下间还有谁的舞能比惊鸿公主更出众。”景容冷笑道。
  “太子殿下过奖了,倒是做皇姐的错了,将标准抬得太高,对人显得苛刻。自家弟弟,皇姐定当用心。”我一口一个皇姐,刻意隔开彼此的距离。
  “如此便好。”景容沉吟。


    第84章 纳妃(4)

  我分别招了所有的姑娘近宫,这次待选闺女的品质大多不错,几个不拜官在朝名门望族家闺女也是谦逊温顺,连少数小户出身的都干净识体。我特意请了曹贵嫔一同过来,她也是宫里老人了,平日里深居简出的,此时请她也并不会唐突了。她一同来了自要懂得避嫌,孔家小姐的事她也不好开口,只能各凭实力了。
  “公主,靖王请见。”秋影来报。
  “胡闹,怎么此时来得。各家姑娘都在,总要避嫌的。”我蹙眉。
  “小的回了靖王爷去。”秋影应道。
  我迟疑道:“还是我去,你不用跟了。”
  “靖王殿下此时来皇妹处可是有要事?”再见五哥,已是物是人非,再也回不去的局面了。他恼我当日的决定,再加上种种误会,我也没准备他会来找我。
  “皇妹安。”五哥从容道:“也不是什么大事,不知皇妹殿里有姑娘家,来得唐突了。”
  “靖王殿下有事不妨直说。”
  “桦儿有个庶出的妹妹,在这次的应选之列。她们自幼感情深厚,她并不希望妹妹入宫。还请皇妹成人之美。”五哥的话没有半分不自在,他从来不曾叫我皇妹的。
  我客套道:“既是如此,总比来托皇妹让她入选要好办。皇妹为自家弟弟又是太子殿下选妃,娶妻选淑女,我不好都随了别人的意思。不过既然靖王会来开口了,皇妹自当留意。”说完五哥也不好再多说什么,我顺势让下人送他出去。
  我恼怒的将桌上的茶具扫落,瓷器碎了一地,钉铃做响。
  “这般脑羞成怒,气得不轻啊!”景容开了门径直走了进来。
  “我这里都成了太子的宫殿了,随意出入。”我并不给他好脸色。
  “迁怒与我。”景容挑眉道:“无妨,变成我的寝宫也未尝不可。”
  我转过身并不理会,准备回厅里:“若是太子雅兴可一同过来看看未来的妻妾。真要移了飞云阁,让予太子做姐姐的怎会不舍。”
  “要那些俗物做什么?”景容不以为意。
  “皇姐可等着看你被这些个俗物掳获了去。”我继续向前走,临了门前。
  “不过传宗接代的罢了,谁不一样。”
  “越发说混话了,才这点大就学那些个混男人说混账话。”我面朝门,语音并无半分责怪,却其实面无表情。
  “容儿可以做的比你认为的多得多。”景容意外的留下这么句颇有深意的话,就走了。我站在门前久久回想咀嚼其中可能留给我的暗示,诸多联想一一否决,笑摇着头自语:“怎么把景容这孩子的话放心上了,许只是句气话。”
  突然叫糟,我把各府千金留在厅室里,出来许久该是怠慢了,提起裙摆急步赶回。
  隔了一日我便把拟定的人选承予母后,母后稍过目后称头痛,交待我按名册上的人去办就是了,就回殿休息。我心里奇怪,服了子谦的药,这些年很少发病,甚至近几月几乎没有再为头痛所苦,此时发病必有七窍。子谦在药里加了一味西域的罂粟花汁,少量即可阵痛,持久有效,只是食久了就离不开了。再者因为药来自西域,本地种植难度大,在民间还不曾流传过,自然知道的人也就寥寥无几。我正是看中了这点才冒险下药,保得自己在宫中太平了这些年。
  皇后娘娘在午膳过后就下了颐旨,只是太子选妾按例是皇后过目即可,我也没料想会如此迅速。看到名单时不祥的预感笼罩全身,一直担心迟则生变,如今看来怕已来不及,皇后蛰伏这么些日子后在不觉间已摆脱了我的控制。原先拟定的人选一人未上,我刻意摒弃的孔府小姐也出现在了名单上。深思熟虑后将靖王妃钱桦的妹妹划在了名单外,可如今不但上了名册竟晋的昭训,除了下婢出身的妾室,是最低等的正七品,以她的身份如此是很不光彩的事情。


    第85章 纳妃(5)

  皇后的懿旨晋江南孔慈为正五品良媛,礼部侍郎庶女钱芊芊正七品昭训,还有潘家的内侄女潘莫愁晋良媛。皇后总共册封了十位,两位正五品良媛,五个正六品承徽,三位正六品昭训。
  按例太子之妾可设:良娣二人,正三品;良媛六人,正五品;承徽十人,正六品;昭训十六人,正七品;奉仪二十四人,正九品。
  太子的府宅在南侧中位的东宫,两位良媛进宫时,按了正礼从承天门进的宫。其余的就对女家做足了聘礼,从丹凤门接进去。我去皇后娘娘处请安时,正巧遇见了景容携几位夫人进宫,宫里头曹贵嫔也在。
  “如今孩子也成婚了,虽还未大婚,本宫心里毕竟是安慰的。”皇后说时却如松了口气。曹贵嫔忙接口:“皇后娘娘辛苦了。”
  “母后要保重身子才好。”我随着曹娘娘的话只得跟上。
  皇后颇有深意的看着我,笑道:“霓儿贴心啊。此次太子选妃,名单都是她拟的。”
  曹娘娘看着我,神情略有古怪:“公主慧指兰心,替娘娘分担内务。”
  我勉强的朝她笑笑应道:“本该做的,曹贵嫔娘娘过誉了。”
  景容出人意料的未多说什么,谢了我两句,就退下了。我以他取了亲,毕竟也算大人了或许真明白了过去的种种只是小孩心理。这样的念头也只一瞬便过去了,现在面前皇后才最另我担忧。
  我方起身告辞,内侍总管匆匆奔进来道:“禀皇后娘娘,怡修媛娘娘在院子里不慎落水了。”
  “可有大碍?”皇后紧张的站起身,哪怕只是一瞬间,我看到了她微微杨起的嘴角。曹贵嫔跟着起了身,担忧的看着皇后。
  “刚被捞上来,太医们正在诊治。”内侍总管额头的汗清脆的落在地上,他小心翼翼的抬起头触及皇后凌厉的目光又惶恐的低下,颤道:“太医说情况不妙,水下憋气太久了。”
  曹贵嫔忍不住惊不出声,自觉失仪又用娟帕捂住了口。
  “摆架。”
  我随着众人一同过去听雨楼,只等着看皇后唱的是哪一出戏。皇后此人一向心小记仇,悦心持宠而骄,无意中也曾冲撞过皇后,暗喻皇后是生不出蛋的母鸡。现在成了首当其冲的替罪羊,杀鸡给猴看罢了。
  我们到的时候父皇已经在了,我是大国寺后第一次与父皇再共处一室,心中难免还有疙瘩。董淑妃,芫德妃,钥贤妃,樊昭仪,隽修仪,胧充仪都陆续到了,一同居在听雨楼的诗筠却迟迟未至。
  宫女进进出出了半天,冯太医领着其他几位太医出来了。悦心暂无大碍,若过得今日就算熬过去了。孩子是保不住了,生下的是个比足月孩子略小些的男孩儿,浑身青紫,几位娘娘看了都撇过头悟着嘴。我盯着孩子看,仿佛间却感觉他的嘴角噬着一抹笑,如此肮脏的世界不如归去。
  “稚子无辜啊!”曹贵嫔似无意的一句话一时激起千层浪。
  “叫内侍官来,服侍的宫女。在这自家院里怎么会莫名其妙的落进水里。”父皇怒道。
  被带上来的四名宫女和宫里内侍官如落叶般抖个不停。
  “说,怎么回事?”皇后气愤的喝道。
  “回…回禀皇上皇后娘娘,奴才…奴才们也不知道啊!”内侍官硬着头皮道。
  父皇将桌上的砚台掷了过去,内侍官不敢躲顿时血流满面。
  “蠢才,这么多人连怎么出事的都不知道。留着何用,都拖出去斩了。”
  下面的求饶声响起,突然其中一个宫女喊道:“是虞主子。”
  “大胆,该死的贱婢把罪责推到主子身上可知有罪。真是罪该万死。”皇后责难道。
  “回禀皇上,皇后娘娘,奴婢所言句句属实。怡娘娘出事时只有虞主子在。奴婢与菊焉进去拿糕点和披坎,雪莲和末儿被怡主儿谴离时是与虞主子同在。奴婢不敢欺瞒上主儿们。”带头的宫女面色吓得灰白,说话却井井有条。
  “虞才人呢?”皇后转过头寻问内侍。
  “回皇后娘娘,怡娘娘跌水时虞主子为了拉怡娘娘也落水了,现正在偏殿里。”内侍答道。
  “大胆奴才,当值疏忽还推卸责任。拉下去给本宫打。”皇后听了内侍的话,立即又责骂了刚才跪地上的奴才们。侍卫将几个宫女拖出时,父皇未出声。皇后没说打多少,便是断了活路,至死方休,哀叫求饶声凄厉的回荡在听雨楼。
  我听得诗筠也出了事,心焦不已,刚才进去虽在外处,看不真切,可悦心情况似乎不妙,只怕诗筠也遭了鱼池之殃。
  “皇后娘娘,虞主子和修媛娘娘不和宫里伺候的奴才都知道的。惊鸿公主为了虞主子还与有身孕的怡娘娘争执过,那日殿里奴才都瞧见的。奴才句句属实,望娘娘饶命啊!”为首的宫女被拉至门槛时用手死拽住门板,厉声道。
  “慢着。”父皇迟疑道。
  “启禀父皇,母后,霓儿确实与怡修媛有过言语上的冲突,但与虞才人无关。只是纯粹看不过去怡修媛仗势欺人罢了,并非出于虞才人本意,奴才们绞舌根吓胡诌的理由只是他们无谓的猜测。”我平静说,抬眼看了下父皇母后,并无异常继续道:“母想凭子贵,有失亲伦,在宫里肆意妄为,不会和谐共处之,有失妇德,后宫众人皆是天下表率,家和方能万事兴,故儿臣不为训戒过怡修媛而自愧。”
  “皇上,怡修媛的事慢慢再查吧,今日连虞才人都落了水就不要断一时的对错了,人醒来才好。臣妾失礼了。”曹贵嫔出来打了圆场。
  “皇上,要为妹妹讨回公道才是。妹妹蒲柳之姿承蒙皇恩浩荡,怀有子嗣,谋害皇妃是死罪,谋害皇子更是诛九族之罪,不能任由其危祸后宫。”一个低品级的宫眷跪在地上。我用余光喵了又喵才想起这是怡修媛的姐姐,落婕妤。
  父皇不置可否,大厅里渐渐的鸦雀无声,余我和落婕妤分跪两侧。
  “都回去吧。将一干人等先收压在牢里,未经同意不可探视,不可用刑,自寻死者,连坐三族。”父皇的命令让我稍稍喘了口气。


    第86章 今年花落颜色改,明年花开复谁在

  我守在诗韵身边,守了三日,守候的我几乎放弃了希望,她只是静静的躺着,让人害怕的安静,如同她往日的脾性,安静祥和。
  怡修媛比诗韵先醒了过来,是在深夜,因陪在诗韵身边,接了消息我到的最早。悦心小产后失血过多,又是昏迷几乎没有进食,身子虚的风一吹就会消散。
  “是谁?是谁做的。”我伏在她身边,低声问。
  她虚弱的笑笑,声音很轻:“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瑞王。”我更加靠近她耳边。
  她转过头定定的看着我,此时的表情不再是平日里跋扈的怡修媛了,我也见过弄月失去孩子,悦心表现出的从容让我第一次真正感受到她身体中不同的力量。或许是我们一直都忽略了她隐藏的秘密。
  “是被毒死的,全身该是青紫。是我自己跳下去的,只是无辜连累了诗韵。”悦心说的话,让我惊讶不已。
  “不用惊讶,是我自己遣开宫女跳下去的,被诗韵看见了,她要拉我才一起落了下去。”悦心淡淡的说,仿佛事情并非发生在自己身上。抬眼看见,悦心的眼角分明试着泪。往日对她的偏见也云消雾散,后宫女子不过都是带着各自的面具在生活罢了。
  “皇上,皇后娘娘驾到。”我还想再问,外面内侍的声音打断了我们的谈话,我只好退了出来,心里惦记着悦心说的话。
  “小心…贵嫔。”悦心在我耳边低喃一句,不太真切,也成了她与我说的最后一句话。
  诗韵第二日夜里醒了过来,却成痴颠。终日不言不语的坐在房里,皇后率众人来探望时,她突然用香炉砸伤了曹贵嫔。太医说诗韵入水时撞了头,才会入水过久,伤了头脑,淤血不散,成了痴颠之人,皇后下了懿旨将她迁入冷宫。悦心也在诗韵迁走后,殁了。
  我永远不能忘记,走入悦心寝宫时,一室的甜腥味,催人预吐。她面色灰白的躺在床上,眼眶深凹,皮肤如同七旬老欧皱褶干燥。床榻下,她的血浸透了一床床缛。她是小产后失血而死的,这样的死法另人窒息。诗韵的死法让我想起曾经,雪娥跟我提到过的德妃,她也同样是孩子要落地前胎死腹中,同样是浑身青紫,同样是血崩。
  我亲眼目睹了悦心的死,一连五日都吃不下饭,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我对红色,对血起了深深的恐惧。我的殿里,衣服,摆设,所有的红色都消失殆尽。只要见到红色变会剧吐不已。
  悦心追封贵嫔礼葬,死因是小产感染所致。她的死被所有人刻意的埋葬,不再提起。
  我去探望过几次诗韵,她还是痴痴呆呆的样子,谁也不认得。我和小谢,秦容,雪娥,一同去看她,她仍旧只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冷宫森冷,后宫有规矩我们也不好常去,她的身体一分分的憔悴下去,我们却无能为力。
  一直无宠的牧琴在悦心死后却不知如何让父皇召幸,晋了婕妤,封号芙。
  红墙绿瓦之中,一个女子的死算得了什么。人走茶凉后必会有人取而代之,成为下一个风光之人。我的心疼的麻木了,失去了感觉。


    第87章 此情可待成追忆

  曹贵嫔在探视诗韵时被砸伤,靖王时常来看望进出后宫,靖王妃却一直没有露面,说是身体抱恙。
  我去探望曹贵嫔后,不知不觉间到了后院梅林,又到了末央宫里的梅花开放时。年年岁岁花相识,岁岁年年人不同。不知今日的我又还能在这里看梅花绽放几个轮回。
  “靖王吉祥。”下人的声音把我拉出了感伤的回忆。
  “皇妹,参见靖王爷。”再抬头时,我亦是人前妖媚的霓裳。这些年走来,我变了很多。
  “皇妹客气了。”我与他从前的亲昵仿佛还在眼前,如今生疏的让人常怀疑,过去种种只是水月镜花,南柯一梦罢了。
  我们都不知道该对对方说些什么。只是傻傻的站在梅林中,他喉间细微的一声叹息,让我险些失控。后宫的争斗,永无至尽,每一年冬过,我都会大伤元气,我知道自己时日无多了,常会咳出血。如果当年大婚前我随他去了,就是将来下地狱我也不悔,后宫亦不会有我轩辕霓裳。如果我们根本不从生在帝王之家,或许只是做兄妹我也甘心。如果,如果,都是如果而已了。人生太多的如果,无法如愿。玉甄姑母死了,潘沫死了,春晓死了,悦心死了,佩於死了,纽死了,那一个个未成形的孩子,无数的宫女陪葬。换来了什么,皖妃死了,可是还有皇后,还会有无数的皖妃,荣华富贵令人痴狂。
  “五哥,别来无恙吧。”
  “一切好。你…保重身体。”五哥笨拙的说。
  我轻笑:“是子谦同你说的吧。我不碍事,每天都按他说的小心保护着。他还是要唠唠叨叨的,活像个老头。”说完,五哥轻笑出声,那笑容刺的我一阵恍惚。
  “是啊,也不知道他现在怎么了,越来话越多。”五哥习惯的皱皱眉,又下意识的整了整。他细小的动作,我的心却如同被狠狠的砸到,痛彻心腑。忍不住的嫉妒,该是怎样的女子,用她的温柔抚平了他的眉心。过去我做不到,现在我没有资格,将来…我一直不敢想的将来。
  “怎么一直不见嫂子,她身子可有大碍?”我不自然的问。
  “她…”
  “靖王妃她有身孕了。”曹贵嫔从殿里出来,我跟五哥都没有听到声响。
  “曹娘娘。”我立即行礼。心里因为曹贵嫔的一句话,已经激起千层浪,她原来不是病了,是有身孕了。一种苦涩的味道蔓延开。
  “五哥,这是喜事,怎么一直不同妹妹说呢。”我灿烂的笑说。
  “是啊,傻孩子。第一次做爹,太高兴了都有点傻了。”曹娘娘再说什么我已听不进去了。
  “霓儿先告退了。”我匆匆的退了出去,一路狂奔回殿里。才关上门,我再也忍不住,一口血喷了出来。眼前一片血茫茫,晕了过去。如何叫我不恨,如何叫我不悔,如何叫我不妒。我得不到的幸福,不允许任何人得到。


    第88章 番外五殿下

  再遇她时,她仍旧如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女,屹立在梅林中。一身飘逸的白裙,却盖过了宫里所有六宫粉黛的颜色。
  “靖王吉祥。”下人的声音把我拉出了往日的遐想,惊醒了我梦中的女神。
  “皇妹,参见靖王爷。”再抬头时,她亦是人前妖媚的霓裳。由记得当年初见她时,只是个粉雕玉琢的磁娃娃,静静的卧在二哥的怀里。那是我第一次知道嫉妒的滋味,明明什么都比二哥强,可是父皇眼里只看到他的能干,连这个磁娃娃的眼里也只有他。每次靠近,她都视而不见,她的目光永远只追随着他的二哥哥。甜甜的嘴里软软的叫着“二哥哥”。
  我知道当年不止皇后策划了整个阴谋,连我的母妃,看似与世无争的母妃和无数的后宫妃嫔都参加了整个阴谋。晟皇子的存在是笼罩在所有人头上的乌云,他那出身卑微的母妃,不被大臣们共融。他的存在使得所有世家出身的皇子失去了机会,我知道所有的事,尽管当时我还年幼,可是我对这件事的发生甚至是感觉到兴奋的。他也清楚的告诉我,这个宫廷里,你只能是最强的,不然便不要去争。
  “皇妹客气了。”我与她从前的亲昵仿佛还在眼前,如今生疏的让人常怀疑,过去种种只是水月镜花,独自遐想罢了。
  我们都不知道该对对方说些什么,只是傻傻的站在梅林中。大婚前一日我终忍不住,冲动的进了宫,我努力了这么多年的一切,终于明白,如果能换得她,便一切都不算什么。我不顾母妃的警告,不顾六弟的劝阻,全心只想听她一句话罢了。
  “我从来没有喜欢过你,你是我的五哥罢了。或许是霓儿做了什么,让哥哥误会了。在霓儿心里没有什么比权力,比荣华更重要了。你我是兄妹,五哥哥莫再有不该有的想法了。”她决绝的话毁了我所有的信念。
  我故意在御花园巧遇她,故意一步步的接近她,利用国师将她逼入绝境,她的投靠变得那么自然。我知道她的脆弱,我知道她的敏感,所谓的三件事,不过全在计划之中。一切都顺着我的计划在前进,第一个意外发生在她与子谦身上。她竟试探子谦,她竟会喜欢子谦,我卑鄙的威胁了子谦,我不容许她喜欢上任何人。
  六年,整整六年,我日日夜夜惦记她在大国寺里过得可好。为了迎她回来,我更加努力的暗中培植势力,将来我要给她最好的地位与权力,不再伤痛。
  第二个意外,在大国寺里我看到父皇看她的眼神,是那样恐怖,我知道那是一个男人看女人的眼神,绝不是看女儿的眼神,如同野兽看到了猎物,绝不容许别人侵犯的霸道眼神。我心里开始隐隐害怕。第二日我下了朝就去看她,到了飞云阁就听弄月说她被父皇召去了明善堂,心里不安的感觉越发扩大,不顾礼数,我匆忙奔去明善堂,看到她从里面出来,我再也抑制不住激动,将她抱在怀里。
  “他年我若为青帝,报与桃花一处开。”看着她离去的身影,不知不觉的就吟出了声。她的肩膀轻轻一抖,我知她听见了,霓裳,等我。
  那年冬天,是我记忆中最温暖的冬天。我们常常在梅林里相遇,我将每年为她准备的生日礼物,一件件的送她。她的笑容,在寒冷冬日里明媚如旧。
  她将子谦推荐给皇后,嘴上虽有责怪,心里竟有小小窃喜,她不过也是在利用子谦罢了,一切都过去了。
  “你若再与她过于靠近,休怪母妃对她不利。诺儿,记住,你是要成就霸业的,不能被这些东西牵牵绊绊。”母妃的话,把我从美好的梦境中恨恨打醒。为了她的安全,我按照母妃原来的计划,用她的手将楚昭容打入冷宫。
  可却深深的伤了她,我开始醒悟,自己到底都在做些什么。我珍惜的磁娃娃被我亲手一点一滴的毁去。她吐出的那口血,我恨不得掏空了自己,或许一直是我错了,当初就该让子谦带她远走,那么后宫中就不会有不幸的轩辕霓裳。
  秀女选秀前,我就知道,大选后父皇定是要指婚的。她要在秀女中生活,我便纵容她,这是我最后能为她做的事了,大选过后,我再不能靠近她,母妃已经开始筹备除去她了。我用大婚交换了她的完好,就让我最后纵容你一次吧。
  宫里的纷纷扰扰,得宠失宠只在一线间,昨日红人,也许今日就沦为阶下囚。母妃培植的牧琴,一直在后宫里默默无闻,她却仿佛很有信心的样子,不容我多问。
  我尽力不再去触碰已经结疤的伤痕,明明知道她与四哥交好,心痛难忍。是我自己把她推过去的,只有四哥可以保护她,这些年的较量,我知道只有他可以庇护她了。
  十五来找我,他还略显幼嫩的脸庞,固执的语气。若是当年我有他一半的勇气,如今就不会是这个天地了。他对霓裳的执着,更可保她周全,我终于能放心了。我亲手毁去的东西,我要亲手弥补偿还。
  御花园中她的曲,她的舞让我无法自拔。看着妻子与她三分像的容貌,我离不开也靠不进。桦儿的哭泣我不是没有听到,只能装做没有听到没有看到,我的心早在很多很多年前就交给了另一个想爱却不能爱,在我做了这么多事后,早就失去资格爱的女子身上。这一生我注定要欠你的了,若有来生,我一定找到你,给你幸福。
  “是子谦同你说的吧。我不碍事,每天都按他说的小心保护着。他还是要唠唠叨叨的,活像个老头。”她明媚的轻笑出声,刺的我一阵恍惚。
  “是啊,也不知道他现在怎么了,越来话越多。”我习惯的皱皱眉,又下意识的整了整。她从前总是喜欢用手抚平我的眉心,我已经习惯了这样细微的动作。
  “怎么一直不见嫂子,她身子可有大碍?”她的话,让我不知如何回答。
  “她…”
  “靖王妃她有身孕了。”母妃从殿里不知何时已经出来了,站在身后不远处。
  “五哥,这是喜事,怎么一直不同妹妹说呢。”她灿烂的笑说。刺的我心痛不已。
  “是啊,傻孩子。第一次做爹,太高兴了都有点傻了。”母妃再说什么我已听不进去了。
  “霓儿先告退了。”她的身影消失时,我忍不住伸出手,想握住些什么。
  母妃紧紧抓住我的手,冷声道:“不要做些不知轻重的事。靖王妃还在府里等着你呢。”
  我冷冷的笑,什么皇位,什么责任,只要可以给她幸福,这些又算什么。
  “儿臣知道了,以后不会再越矩了,母妃请到屋里休息吧。”
  有些事怎能忘,有些人怎能忘,怎能忘!


    第89章 妒火(1)

  “这么来叨唠,可会麻烦?”我笑说。
  宫里发生了许多不快的事情,悦心的灵位被送回老家安葬,这也是她的意愿,皇后准了。既然离开了,就什么都不要留下,她的心意我略能体会。出了丧期,我出宫去探望靖王妃。她整个人胖了很多,甚至有些浮肿的虚感,肚子并不是很大。
  “怎么会呢?我在府里待着,正愁没人陪,妹妹多来才好。”靖王妃客气道。
  “五哥第一次做父亲,难免紧张。他这样对你好,妹妹都要妒忌了。孩子该有多大了?”我嘴里这么说着,心里麻麻的难受。
  她摸着肚子,素面朝天的脸明明那么难看,却散发着圣洁的光芒。掩不住的幸福:“快五个月了。”
  我心里奇怪,小时见皖妃怀孕时五月的肚子不是如此,悦心、弄月有孕时到了这个月份也不是这么小的。
  “再见面,姐姐已经为人母了。”尤记得第一次见她时,她穿着蛾黄色的秀女服,衬得更加温柔宛若。
  在关雎宫时,我的脚受伤后一开始卧在床上,连翻身都无法自己完成。雪娥和诗筠在晚上总过来帮弄月一起给我梳洗,这份感情我感动也害怕,从来没有过的一份友谊,每每又后怕将来的伤害。经历过后宫的洗礼又能剩下多少,我小心的接受亦细微的付出。
  “主子,钱桦小主来见。”雪娥她们刚走,弄月小声寻问。
  “请吧。”我与钱桦在关雎宫里交往并不多,倒是诗筠多些。她们都是名门出身,有些自小是世交,并不与我们多接触。除了她俩还有佩於和纽等几个。钱桦家是书香门第,待人很客气。
  “姐姐,随便坐。恕妹妹无法下床接待,莫怪罪才好。”我笑道。因为上届选秀时,钱桦生了急病,待今年才来,年纪是众人中最大的,也只有她是唯一比我大些日子。
  钱桦进门时与弄月行礼,走到床边坐下,笑道:“妹妹好好休息,我只是听诗筠说了,来看看。这是我家祖传的方子,有化淤活血之效。每日一贴,有助恢复。只是送张方子来,唐突了。”
  “姐姐说的什么话,妹妹高兴还来不及。宫里的人,落井下石的多,雪中送炭的少。姐姐的点滴之恩,妹妹铭记在心。”还不知她来意,我客气道。
  “夜深了,我先回去。不打扰妹妹休息。”钱桦起身告辞。
  “妹妹就不送了。”
  我开始让弄月一直留意钱桦,她一如过往隔开几日礼貌性的来探望我次,并没什么特别。
  子谦给我的药又是外敷又是内服,还坚持每日给我推拿施针,好的速度出人意料,度过最初疼痛艰难的日子后,我脚虽好了仍旧顾做无法下床的样子,连弄月、雪娥几个都不知情。
  众人都离开后,我偶尔会冒险离开。
  冒险就会有风险,我在回来时意外被钱桦遇见。
  “姐姐,怎么了?”纽从旁边出来。
  我已躲进了偏房,附耳探听门外的动静。
  “没什么,一只喜鹊掠过罢了。进去吧。”钱桦的话让我松下一口气,眼前的危险算是过了。在关雎宫里,没有御旨是不可以随便出宫的,若是被发现,是要被剥夺秀女身份,论罪处的。
  外面的声音安静后,我快步回到房中,盘算着怎么应对钱桦。
  一直到殿选,我却再没有见过钱桦,这件事便封存在记忆的角落。是隔两年再见,一直高傲的我却忍不住的妒忌,妒忌她的好运,妒忌她的拥有。
  “是啊,有两年未这般亲近说话了。”钱桦一如既往的温和。
  “姐姐如今,女人该有的幸福都拥有了。总比入宫的好。”我有些言不由衷。那日回到宫里吐血昏厥后,秋影请了子谦来看,服了药休养了两日就无大碍了。子谦这回什么也没说,将我搂在怀里,轻轻的叹息。
  钱桦平和的笑笑,我却分明瞧见了笑中的无奈和落寞。我不确信的摇摇头,笑容中的幸福依旧刺眼。或许只是我看错了。


    第90章 妒火(2)

  汉皇重色思倾国,御宇多年求不得。
  杨家有女初长成,养在深闺人未识。
  天生丽质难自弃,一朝选在君王侧。
  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
  春寒赐浴华清池,温泉水滑洗凝脂。
  侍儿扶起娇无力,始是新承恩泽时。
  云鬓花颜金步摇,芙蓉帐暖度春宵。
  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
  承欢侍宴无闲暇,春从春游夜专夜。
  后宫佳丽三千人,三千宠爱在一身。
  金星妆成娇侍夜,玉楼宴罢醉和春。
  姊妹弟兄皆列士,可怜光彩生门户。
  遂令天下父母心,不重生男重生女。
  骊宫高处入青云,仙乐风飘处处闻。
  缓歌慢舞凝丝竹,尽日君王看不足。
  渔阳鼙鼓动地来,惊破霓裳羽衣曲。
  九重城阙烟尘生,千乘万骑西南行。
  翠华摇摇行复止,西出都门百馀里。
  六军不发无奈何,宛转蛾眉马前死。
  花钿委地无人收,翠翘金雀玉搔头。
  君王掩面救不得,回看血泪相和流。
  黄埃散漫风萧索,云栈萦纡登剑阁。
  峨嵋山下少人行,旌旗无光日色薄。
  蜀江水碧蜀山青,圣主朝朝暮暮情。
  行宫见月伤心色,夜雨闻铃肠断声。
  天旋地转回龙驭,到此踌躇不能去。
  马嵬坡下泥土中,不见玉颜空死处。
  君臣相顾尽沾衣,东望都门信马归。
  归来池苑皆依旧,太液芙蓉未央柳。
  芙蓉如面柳如眉,对此如何不泪垂!
  春风桃李花开日,秋雨梧桐叶落时。
  西宫南内多秋草,落叶满阶红不扫。
  梨园子弟白发新,椒房阿监青娥老。
  夕殿萤飞思悄然,孤灯挑尽未成眠。
  迟迟钟鼓初长夜,耿耿星河欲曙天。
  鸳鸯瓦冷霜华重,翡翠衾寒谁与共?
  悠悠生死别经年,魂魄不曾来入梦。
  临邛道士鸿都客,能以精诚致魂魄。
  为感君王辗转思,遂教方士殷勤觅。
  排空驭气奔如电,升天入地求之遍。
  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
  忽闻海上有仙山,山在虚无缥缈间。
  楼阁玲珑五云起,其中绰约多仙子。
  中有一人字太真,雪肤花貌参差是。
  金阙西厢叩玉扃,转教小玉报双成。
  闻道汉家天子使,九华帐里梦魂惊。
  揽衣推枕起徘徊,珠箔银屏迤逦开。
  云鬓半偏新睡觉,花冠不整下堂来。
  风吹仙袂飘飘举,犹似霓裳羽衣舞。
  玉容寂寞泪阑干,梨花一枝春带雨。
  含情凝睇谢君王,一别音容两渺茫。
  昭阳殿里恩爱绝,蓬莱宫中日月长。
  回头下望人寰处,不见长安见尘雾。
  唯将旧物表深情,钿合金钗寄将去。
  钗留一股合一扇,钗擘黄金合分钿。
  但教心似金钿坚,天上人间会相见。
  临别殷勤重寄词,词中有誓两心知。
  七月七日长生殿,夜半无人私语时。
  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
  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
  我轻轻的吟,静静的坐在殿里。
  悦心用最惨烈的死震撼了我脆弱不堪的神经,用她温热的血似乎又点燃了我对感情的极度渴望,哪怕那份感情是恐怖而错误的。我都开始变得有些失去了建立的心理堡垒。
  钱桦爱食芥菜,我回宫后遣御厨每隔几日变着花式给她做,然后送到靖王府。
  钱桦的肚子看上去较小,我也一直放在心上,子谦与五哥交好,若是他去必定能看出端倪,我倒掉太医院每日按方送来的药,身子一直不见大好。我知道,这次吐血后子谦待我的态度,万分小心,已只专为我诊脉了。
  我只要一日不好,他断不会离开。我也知道,也许我吐了血,时日怕是过一日算一日了。坐在厅里看着日落,我的心没由来的低落。
  “唉…”子谦从身后将我揽住。我越发瘦了下去,他抱得更紧,仿佛我随时会消失。
  我的思绪却停留在为靖王妃号脉的王太医所说的话上。
  “回公主,靖王妃娘娘先天不足,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气。孩子恐难撑过足月,若最好不过是早些时日生产。只是先天不足,若是女孩还存活可能大些,若是男孩就难了。”王太医是雪娥旧时便认识的,我才放心唤他过来问了两句。
  “靖王府上可知?曹贵嫔那里回报过没有。”我有些意外,忙又问。
  “知晓的。”回了话,我打赏了银子就嘱影丫头送王太医出去。一直在厅里坐到夕阳西下。
  子谦轻轻退开,我任由他搂着,却从不回应。
  “不要折磨自己了好吗?”子谦的话几乎哀求,满是痛苦。
  “我很好。”我没有回头,淡淡的笑。
  “骗人。你好为什么不吃药?”子谦扳过我的身子面对他。
  我看着他,从容的笑道:“你没有资格质问我。我给过你机会,是你不要。从那以后你便再没资格。如果不愿见到今日的我,曾经为什么不勇敢一点。那么如今宫里就不会多一个不快乐的惊鸿公主。回去吧,天晚了回去吧,你的妻儿还在等你回家。”
  子谦痛苦的喘息着,我仍旧温婉从容的笑着。
  “我送你泉儿的拨浪鼓小五子可否送到府上了?”我随意的问,又道:“小五子家乡的玩样,我也没见过,许是普通人家常玩的玩样儿。”
  他终究别开了眼,转身离去。
  我清冷的笑取代了温婉的面容,我要激起他更大更浓烈的愧疚,他越大的愧疚越能让我利用。


    第91章 承德之行(1)

  父皇带着后宫众妃和皇子公主一同去了承德避暑,雪娥几个全数去了,几位王爷也都带了王妃一同前去。
  父皇命子谦一路同车照顾我的身子,按礼是逾矩的。只因我以身体未大好为由,请辞不与同行,父皇派了子谦专门照管,我推托不了,才一同上了路。靖王妃有孕不宜远行,与五哥一同留在了王府。一并处理宫中大小事务。
  听秦容说此次避暑之行是牧琴提的,侍寝后父皇即晋了她为才人,封号芙。出行前又晋了婕妤,如此快的得宠实在出乎许多人的意料。
  牧琴家乡便在承德附近,父皇已准她在承德时可召见家人,这份恩宠不言而喻。以她的出身一朝入宫,老死不得见。牧琴的事陆续听宫人传了开,一时成了最热闹的话题。
  传说她侍寝那天燃了一夜红烛,以她家乡迎娶的风俗,为举案齐眉,白头到老之意。可在宫里除了皇后与皇上大婚,是断不可以的。不过她这一举动似乎颇得父皇心意,从父皇赐的封号来说,皇后闺名馥,为避讳后宫中是无同馥字音的封号,如今牧琴竟破了例。只不知皇后是何感想。
  到达承德的夜里,举行了宴请。我一路受不住颠簸,快到达前几日都是一路吐着,实在忍不住就下车在秋影的搀扶下步行一段路。子谦陪了我同乘两日路,因为皇后不适被招了去。
  我到了休息的屋子金玲阁,已累得提不起力气,吩咐影丫头关门歇息。
  才躺下身一刻皇后的懿旨就到了,她着我在夜宴中表演。这是推不掉的,强打了精神让影丫头予我梳妆打扮。
  从随身携带的瓷瓶中取出一粒药丸,空口吞下。这是子谦被皇后招去前给我的,他早有准备,怕我的身体撑不住。不过药只能应急并不能治标,子谦千盯万嘱我尽量少服。
  我苦涩的对着铜镜笑笑,胸口郁闷的气堵的自己每每深夜透不过气而憋醒,我在飞云阁里种了松树取代过去的花草,只要天气不太好的日子,我甚至觉得呼不上气。以前曼妙的舞姿在这些面前变得力不从心。虽然症状时有时无,可每个发现就让自己痛不欲生。我的生命似乎在指间慢慢感受到的流逝。
  “公主,你脸色这么苍白,不如回了皇后娘娘吧!”影丫头为我拢发,担忧的说。
  我拉回游走的思绪,认真道:“我一路过来,她不会不知道我身体抱恙,才前脚进了金玲阁她的懿旨就到,跟她推脱身子不适,反而会落她口实。明日男人们就要出去打猎,行宫就是她的天下,我只能小心啊。”我深深的叹了口气。承德的日子怕是危机重重。
  “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宁不知倾城与倾国?佳人难再得。”我独身弹奏,端坐中堂,简单的几句歌。在武帝宠爱的众多后妃中,最生死难忘的,要数妙丽善舞的李夫人,越是简单直接越显得扑朔迷离。李夫人的聪明让她被雄霸天下的汉武帝挂念终身,福泽子孙。我的身子不佳,在夜宴中只能选择四两拨千斤的表演。
  皇后嘴角始终隐晦的笑意,让我浑身寒意。


    第92章 承德之行(2)

  穿着单薄的舞衣,我独自走在回廊中,身后仍旧可以听到正厅中喧嚣的歌舞声。离开了皇宫,最好的就是少了许多以往前呼后拥的宫人。承德毕竟不比宫里,平日都只有些留守的宫人,我们从宫里出来,带的人也是有限。
  闲散的穿越在宫殿楼宇间,微凉的夏日风吹在身上。
  假山背后有个自然而成的台阶,犹如椅位,我玩心大起,脱下鞋子藏在草丛中爬上假山。
  假山不是很高,石阶却很滑,我终爬到时背上已一层薄汗。心里却没由来的高兴,天边的星星仿佛垂手可得。
  “好兴致。”闻有人声,我还没看真切就三两下的见他跃了上来。
  我在高处,下意识的想退开,脚没踏稳从假山上滑了下去。等了许久预期中的疼痛并没降临,睁开眼睛四哥满面痛苦的垫在身下,眼神明亮。
  “怎么回事呀?”我才要出声,八哥被声响惊动从前面跑了来。他小心的扶起我:“可有哪里伤到了?”
  “没有。”我立即回话边用力的摇头。
  他确定我无事,蹲下身检查四哥的伤势,我见他神情严肃心里紧张。
  八哥突的拍四哥笑道:“还好没事,这么大的人了别赖在地上了。”
  我一时没回神,看着八哥把四哥扶起。
  “没事的,你回吧。”八哥温和的说。四哥一直垂着头看不清表情,也不出声。八哥吩咐贴身的内侍官送我回宫,我愣愣的只知道点头。
  望着八哥和四哥离去的背影,才缓过神。四哥突然出现,莫名摔下,八哥也碰巧出现在同一个地方。总觉得有古怪。
  我躺在榻上却一闭眼就反复想起四哥那个饱含深意的眼神,触动了我心底的弦。一夜辗转至天明,迷迷糊糊才睡着。
  我醒来时已是晌午,影丫头跪在床头,我猛被惊醒,心跳得厉害。
  “主子,靖王妃娘娘跪在门外。”影丫头边哭边扣在地上。
  我从榻上一跃而起,赤着足冲出门。
  “公主,使不得。”影丫头提着鞋几乎是爬过来,紧张的为我穿鞋。
  “靖王妃快起来。”我胡乱的蹬足套上鞋。
  “还不快扶靖王妃起来,该死的奴才。”我急了,大声斥道。几个奴才赶紧上前扶起靖王妃。
  我迎了上去,旦见靖王妃只是一个劲的哭泣,担忧道:“嫂子别一直哭,你也得顾顾孩子。到底何事?你不说小妹怎么帮忙?”
  “求求您救救靖王他。”靖王妃说的一头雾水,今日的仗势怕是凶多吉少,心里更是担忧。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我又问。
  “皇上出游,带走了大半的禁卫军,宫中守备空虚。府里四天前竟被刺客闯入,靖王因为我在被刺客偷袭,受了伤…”
  “可有碍?”我紧张的出声打断了钱桦的话。
  靖王妃听得又开始猛掉眼泪,抽泣道:“伤虽不重,可剑上有毒,太医说怕是不行了。”
  我徒的摔倒在地上,宫人们急忙涌上前扶起我。


    第93章 相守

  钱桦跪在门外,只因父皇已经带着皇族里的男人们去狩猎了,这一去几日都不会再回来的了。子谦有御命在身,服侍我左右是不得离开的。几位娘娘都慌了神,也想不出法。派出去的宫人一时半会也不可能有回应,这么盲目的派人去怕也是枉然。
  我安顿了靖王妃先歇下,几日来的奔波她已然虚弱的很。
  子谦却意外的安静,没有半点担忧和焦急。只是窝在他的位置上,静静的等待。
  每过一分,五哥便危险一分。我焦急在心头。
  “你怎么这么安静。”哄下靖王妃上榻,送走了各宫,我疲惫的问子谦。
  “你不也还在这里。”子谦的话重重的打在我心上。
  我苦笑一声:“我无能为力,既不能医他也救不得他。”
  “你心里明白的。”子谦无奈的摇头。
  “他是你真正的主子,你为什么不去呢?或许父皇并不会怪罪的。”我避重就轻。
  子谦走近身,望着我的眼睛,半晌开口:“这次,你要我救我便救。不要困住你自己,在我眼里你该是只快乐的鸟,最美丽的百鸟之王。是我们把你困住了。不要为了任何人,为你自己做次决定。不要让仇恨和嫉妒蒙蔽了你美丽通透的眼眸。”
  子谦的话,往昔的回忆点滴在心头。有太多的利益与算计,有太多的感情与纠葛,有太多的希望和遗憾。
  “走吧,我们去见他。”我坦然笑道。
  回禀了母后,我与子谦同坐一匹马赶回宫中。一路上,我们快马加鞭,虽然因为我的身体还是耽搁了些时候。总算在三日内赶到了靖王府。
  “五哥…”我的泪再也控制不住决堤而出。手轻抚上他清瘦微紫的脸,忍不住的颤抖。
  “别…别哭。”五哥神智还算清楚,几位太医一直守在榻前日夜不休的照顾。他的话只能发出虚音,泪迷离了我的眼,我用另一个手拼命擦拭泪珠,却越是落下,一滴滴浸湿了他的衣裳,滴在他的脸庞。
  “你的泪好苦。”五哥的话惹的我破涕为笑。
  “又苦又咸。谁叫你们都欺负我。”我勉强玩笑道。
  此时房中只余下我们三人,子谦诊脉后一脸凝重。我连开口寻问的勇气都没有。
  子谦说五哥的身子会越来越弱,直到最后一刻,找到解药便得重生,找不到解药,身体会被腐蚀殆尽,从里面烂出来。
  我守在榻前寸步不敢离开,他醒时舍不得眨眼,惟恐这一眼就是诀别,他睡时,我总要触摸着他得手传来微弱得温度与跳动,感受到生命得存在才能安心睡去。猛然惊醒时,定要确定手中握着的温度是否真实。
  原来经历过这么多年,才知道心里有个地方永远有他。抹不去擦不掉,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呢?是那句:安心养病,还是他载着金光将我迎回皇宫之时,亦或是他守在明善堂外等我平安出来,一句他年我若为青帝,报与桃花一处开。
  反反复复问自己,却永远没有答案。他爬不起身,我给他描述我看到的夜空,漫天的星星点点烁烁,我抱着心爱的琴为他弹奏一首一首的曲子。他醒的时候开始越来越少,我们不常交谈,我知道他懂得,他一定懂得的。


    第94章 一尺之距

  “靖王妃到。”
  子谦跟在身后一起进来,脸上的表情在见到的一瞬有个念头划过,五哥有救了!
  “五郎。”靖王妃牵起曾经日夜被我紧握的手,已是泪流满面。
  “靖王,臣定能救你。”子谦的话让我放心,我静静的退出屋子。能救他的不是我,正如当年我救不了二哥哥,我什么都做不了。我能带来的只是无穷无尽的毁灭与仇恨。
  差一点点,就差一点点,我可以放弃所有,只要你再开口,天涯海角我定随你去。只是这一点点再回不去了,我不会让你知道了。我们之间永远只差这一点点。
  屋外的阳光很大,天地仿佛转了起来,我再支撑不起。
  预期的疼痛并没传来,睁开眼看到一张严肃无比的脸。
  “呵呵…是你。”我已经控制不住自己在说什么了。
  “我不懂你。”
  “你怎么能懂呢?你的每一件事都在算计别人,算人心,算谋略。看似无心,看似无关,却事事被你算计。可是四哥,你怎么能懂,人心岂是可以算的。”我渐渐连自己的话也听不见了,最后如遥远得恍如彼岸传来的声音:“只差一点点。”
  醒来时我躺在瑞王府中曾经住过的院落,外面很静,只有风吹过带动树叶的声音。
  我醒了一刻,瑞王就到了。我知道他在看我,固执的不看向他,沉默着。
  “你明白自己在做什么?”四哥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冰冷。
  我不削的笑道:“我没有比此刻更明白了。”我看向他:“你放心,什么都不会有改变。”
  四哥全身绷得紧紧的,极力克制怒火。我不甘示弱的回视他。
  “女人确不能成大事。你也不过如此。”四哥冷声说完转身离去。
  我重重的倒在榻上,累得不愿再移动,连日来的疲惫席卷而来,迷迷糊糊中睡去。有时候自己也不懂,一向认床,为何每每在这里却可以安心入睡。
  再醒来竟是两日后的晌午,我心亦明白,我再不能心无波澜的去对待我的政治敌人了。这样的心境终会让我亲手毁了自己。
  我略显回避的对待所有人,尤其是四哥。连五哥的病也不闻不问。
  雪娥几次邀我,我才答应去她宫中一叙,悦心死后,我与她们日渐疏远,并非刻意为之。只是那漫目的鲜血让人透不过气来。
  “皇妹。”闻得叫唤声我抬头见到八哥正迎面走来。
  “给八哥请安。”我勉强朝他笑笑。
  “皇妹可否单独与哥哥相处?”八哥的话却让人无从推诿。我随他去了御花园的鹤清亭,比邻从前繁华的彤院。彤月的事虽已有些日子了,仍旧不能与从前的热闹比。
  “霓裳,我知道这些今日说或许唐突了。”八哥遣退了所有下人,就对我直奔主题。
  “八哥若是觉得唐突就什么都不要说了吧。”我顺势推说。
  “你现在这样妥当吗?”八哥直视。
  我对上他的眼,匆忙避开:“你就当我退缩了吧!”
  “妹妹自幼宫中长大,很多事并不用我言明。妹妹这些年参与了这般多的事情,如今想抽身怕是不可能的。”八哥的话还是说得客气了。
  “八哥是为何要趟进这池混水中来。你装了二十多年的庸禄,不就是明白个中道理不愿走入这条不归路。是四哥这么多年终笼络了你的心,还是权力让你折服了?”我冷笑斥问。
  八哥意味深长的看着我,叹道:“兄弟姐妹成人礼后的都成婚了,唯独你还留在宫里。若你真归心已决,就离开吧!”
  “哥哥是不敢回答还是不愿回答?”
  “霓裳,你是知道的。怎么能问我为什么呢?八哥的痛你不是没有切身体会,能退吗?还有路可退吗?你怎么就不明白,看到的不一定是真的。用你的心去看,有些人并不是温文善良的,有些人并不是凶狠残暴的。你有没有用你的心眼去看呢?”八哥好耐性的劝道。
  我想到了莫嫣死后的雨夜,八哥的痛深刻而让人心碎。
  “叫我怎么做?让我自己站起来吧,给我些时间。我还是那句话,什么都不会改变的。什么都同从前一样。你也叫四哥放心,不用再找说客了。”八哥搂过我,我静静的靠在他的肩膀。
  八哥温和的说:“都会好的,不会有人伤害你的。”


    第95章 天涯相隔

  在雪娥的殿里,坐了坐就起身告辞。八哥说的话,曾几何时也有人同我说过。萦绕心头。
  谈话间我记起许久不见诗韵了,去避暑至今未曾探望过她,也不知她在冷宫中过的可好。
  天色稍暗我起身离开,走到宫门口,面生的太监匆匆跑过来,耷拉着头讨好道:“给公主请安。”
  这地方遇到这么个太监,事有蹊跷,我戒备的看看四周,问:“什么事?”
  “回公主,我们家主子请你过去。”那奴才也不生分,继续嬉皮笑脸的。
  我稍有迟疑,却看到那奴才手上拿的令牌。
  “你先回宫,不许声张。我去去就来。”我遣了秋影回去,跟着这个太监从小道走了。
  太监将我带到一个屋子里,就退下了。我坐在那里等了约一个时辰,天已大暗也不见人来,心下有些浮躁。
  “让妹妹久等了。”我面朝着门,声音却是从旁边传来的。
  “四哥也知让妹妹久等了,该怎么罚呢?”我面上平静如常。
  “当然要给妹妹看场好戏。”四哥的话让我不寒而栗。四哥一路带我进了密室,走了一段路我隐约听到男声。四哥将食指放在唇上要我噤声,点点烛光照在他邪魅的脸上说不出的诡异。我听话的坐在他身边,静心听外面的动静。
  “她既然已经脱离了你的掌控,就不可以再留。”这个声音有点熟悉,但一时分辨不了。
  “不可。”这声音万分熟悉,竟是子谦。
  “婆婆妈妈如何成大事。你们两个怎么了?”声音的主人已见愤意。房间里还有人?我忍不住从洞中望去,原来说话的是六殿下,子谦的脸上满是愁容,另一人背对着我,背影却很熟悉。
  “你倒是说话呀。老四已经动手了,你还在这里犹犹豫豫的。你忘了吗?国师曾说过,得霓裳者得天下。你这次被人中了阴招,指不定就是他暗中指挥的。那笨女人一路奔回来,我看老四也一定没想到。”六殿下越说越是激动。
  “你不要说了。”声音一响起我愣在当场,虽不愿承认,却真真切切是五哥的声音。
  从靖王府回来后也有一月余,只是猛然听到五哥的声音仍旧心里一震。说不清是喜多还是惊多。
  “她是你的妹妹,一个贱婢生的杂种而已。不要再多想了。”六哥的话尖酸刻薄。
  “你先回去吧。”五哥疲惫的说,话语中透露出浓浓的虚弱。
  “你婆妈些什么?你要是下不了熟,我来就是。那天要不是老四和老八碍事,我早就除了她了。”六哥愤怒的摔门而出,屋里顿时陷入了沉默。
  “我不会再对她下手,为了让她卷入这些是是非非之中,我已对她下过一次毒,我决不再做第二次,她的身子已经经不起了。她才二十二,我却不能保她是否活得过三十。”子谦的声音响起,说的话让我难以相信。我的心剧烈的颤抖,要跳出胸膛般。
  “得霓裳者得天下,哈哈。”五哥喃喃的说着这句话,笑声比哭还难听。
  四哥扶起我带出了密室,回到原来的房间。我冷冷的开口:“你要我做什么呢?”
  四哥的眼中一闪而逝的火花,冷笑道:“果然是霓裳,还这么冷静。”
  “本来就是互相利用罢了,有什么可惊讶的。今日只是我踏错了一步,还没到最后,鹿死谁手还不得而知。不是吗?四哥。”我朝他甜甜一笑。
  “哈哈,这游戏似乎越来越有趣了。”四哥竟难得的笑了。
  “四哥想告诉我的也不止这些吧。良禽择木而栖,我的价值也决不是这些。”在众皇子中四哥才是最有帝王之气的人,后宫不得干政,我又无外戚帮助,只能在后宫中掀起浪花。为了得到雪娥和小谢,我牺牲了弄月,牵扯了五哥,为保周全,只得与他周旋。未料这一步却发现自己心肠是这般软的。从头到尾不是我利用了他,而是他们一直在利用我。
  “五年。无论五年后如何,我还你自由。”四哥冰冷的吐出这句话。
  “用五年的时间换皇后的命。”我冷笑。突然想到些事,低下头喃喃自语:“还有三年,远远的离开这里,越远越好。没有值得留恋的。”


    第96章 镜花水月

  “公主,卢大人来请平安脉了。”我独自坐在殿里,昨夜发生的事如同梦一场,不是心惊而是可怕的沉默,触手摸到的地方,胸口竟然连跳动的感觉都不曾有。一夜没有说话,嗓音干涩的发不出成句的音。
  “公主,可请卢大人?”秋影继续在门外问。
  我喉头终发出一字:“请。”
  “臣参见公主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秋影带卢太医进来后随即退了出去。
  我伸出手,子谦只稍有迟疑,即如平常的上前为我诊脉,他略带凉意的指尖碰触到我的肌肤,我直直的望着他的眼睛。
  “公主前几日还身体祥和,可今日的脉象,气息不畅,郁结在胸。略显疲乏,该是休息不当所致。”子谦平淡的说。
  我仍是面无表情的看着他,从身后拿出一包东西。用力朝他扔去,甩在他脸上。他没料我会扔他饶是一惊,等看清掉下的东西后脸色大变,之后苦涩的笑笑:“对不起。”半响只说了这一句。
  “这茶里根本没毒。跟了我十年,到底是为了什么让她背叛我?”我质问。
  子谦避开我的目光,我看不真切他的表情。我们之间蔓延着令人窒息的沉默。
  “秋舒都死了这么久了,公主怎么又再提起。伤了身子就不值得了。”子谦的话说的平静自然。
  “你们男人为了做大事,把这些都叫做不拘小结。原来我真的是做不到的人啊。伤我的不是她,你有资格这么说吗?”我的语调空洞而幽远。
  “是我。是我让她做的。她以为我真心喜欢着她,女人遇了这些都会变得不择手段的去争取。”子谦不再是平日温和的卢太医,冰冷的说着另一个女子一生的信仰。
  “在我煮茶的茶具的盖子上涂了毒,再嫁祸楚昭容。”我平静的问。
  “是。她确是参与了二殿下的事,也是皇后的爪牙。你素来与她亲近,没有重药,你不会断然对她下手。”子谦同样冷静异常的回答,那眼神变得陌生,不带感情。
  “秋影的毒也是你们下的。”我又问。
  “那时的你远没有足够的心智来掌控身边的事。要神不知鬼不觉的对冷宫里的奴婢下毒,并非难事。只有如此才能与你有相识,自然的相识。你为人重情,却又做的仿是无情人,要得到信任并不容易,我才找的秋舒,这丫头是你身边的旧人了。”子谦一字一句的敲打在我的心上。
  “其实,我早知道。下毒的不是楚昭容。管事局的尸检说,秋舒死的时候已经有了身孕,大约三月,成形的小娃娃。是我压下了消息。”我疲惫的开口。
  子谦的脸终于有了一瞬间的错愕,定定的看着我。我缩回手,轻抚着他指尖还残留在皮肤上的温度。
  “名利荣华就这么重要。秋舒是报着怎样的心情,她决不是不择手段的人。那时我确是以为她是楚昭容的人。若是知道她是有孕了,不会逼她去死的。”我低着头喃喃的说着。
  “原来公主并不是我们认为的软弱,一直是臣过虑了。公主自己也能做的很好的。臣,告退。”子谦迅速起身退到门边,转身的时候我淡淡的开口:“明日,我会请旨,让母后不用再劳烦大人来请平安脉了。本宫的病已经痊愈了。这病已经病的很久很久了。”
  子谦的动作迟疑了一刻,才拍了下门,秋影恭顺的开门送走了他,我终是看着一个又一个的背影离我而去。大门复又重重的关上,我将自己投身在一片浑沌的灰暗中。
  “公主,娘娘殿里的宫女来报。桂嬷嬷她已经去了。”秋影在门外报。
  我猛的起身冲出门,屋外的阳光刺得我睁不开眼。我抓住秋影的手,急问:“怎么会的?我问你怎么会的?”身边的宫女纷纷跪了一地。秋影扶着我,声音带着哭腔:“娘娘宫里的丫头说,桂嬷嬷早膳后说身子不适,回屋里休息。午膳时宫女去唤嬷嬷出来用膳,桂嬷嬷已经凉透了。”
  我茫然的睁大眼,空洞的看着四周。看着四周熟悉又陌生的一切。
  听到众人在唤公主,我张开口发不出声。渐渐全部归于黑暗。
  桂嬷嬷虽是宫里的老嬷嬷了,死后因为宫外没有家人来认,我也从来没听她提起过任何亲人的消息,只是简单的装棺在城外葬了。我难得的见到了久不出门的母妃,已不复当年的风貌,与乡间普通的村妇也无二般。她冷漠的看着一切,眼里没有难过也没有悲伤。
  你们终究都离我而去了。


    第97章 背叛(1)

  我所相信的人都离我而去了,在这个冰冷的地方,我不知道还有什么值得我留恋的。除了恨我不知道还有什么力量可以支撑我度过每一个艰难的日子。日升日落,照在红墙绿瓦上依旧没有半点温暖。
  “公主,皇后娘娘殿里来人喧您过去。”
  我简单的换了衣服起身去了皇后娘娘殿里。
  殿外来来往往的人让我心里有不好的预感,几位老面孔是各娘娘殿里服侍的丫头、嬷嬷。我交代了影丫头几句,没让她陪我进去。
  “霓儿给母后娘娘请安,母后金安。”我依旧轻松的进了主殿。多日不见,皇后如今的起色比从前好了很多,只是薄薄淡妆却精神飒爽。我下意识的挺了挺背脊。
  “起磕吧。”
  “谢母后。”我起身时偷瞄了一圈在坐的娘娘,秦容和雪娥都在,卢妃娘娘和董淑妃娘娘都在。
  我起了身,皇后并未赐坐,直愣愣的站在殿中央。
  “惊鸿,这块玉末子可是你的?”皇后的近侍用琉璃盘托着一块玉坠子大小的玉末子放在我面前。
  我拾起玉末子,轻笑道:“回母后,这块玉末子是霓儿的。”
  皇后嘴角微微扬起笑意,平静问道:“可记得是哪里丢了的?”
  “回母后,霓儿长久不戴了。实在不记得是什么时候丢的。”屏风后轻轻动了一下,我握了握手中的玉。
  “喧小卓子。”
  “奴才参见皇后娘娘,卢妃娘娘,董妃娘娘,各宫娘娘金安。”皇后喧召后,听到小卓子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我反到惨淡的扯了扯嘴角扬起淡淡的苦笑。
  “今日堂上你这奴才不许说半句假话,不然本宫灭你九族。”皇后威严的声音,森冷刺骨。
  “奴才不敢。奴才惶恐。”
  我眼角撇了眼小卓子,他半张脸隐在阴影中,看不真切。
  “将你跟本宫说的当着各位娘娘面前再说一遍,记住,一个字不许多一个字不许少。”皇后一字一顿的说。
  “是。”小卓子提了提声说:“太子册封典礼时,惊鸿公主曾出过殿门。奴才跟在后面见公主进的惊鹫宫。跟到惊鹫宫,奴才见主子一炷香时间都没出来就回了飞云阁。后来公主回来时,脸色很不好,灰白灰白的。连掉了玉佩都没有发现,奴才悄悄捡起,是块摔碎了的玉末子,奴才觉得事情蹊跷就将玉末子藏了起来。”
  “那块玉末子可还在你手上?”皇后问。
  “回娘娘,在。”小卓子从怀里掏出一块玉末子。
  内侍官取过我手上的玉末子与小卓子呈上的玉末子合在一起,虽还缺了三分之一块,却分明是一块玉佩上的。
  “霓儿,你可有话说?”皇后的声音中已满是得意。
  “回母后,霓儿无话可说。霓儿的病卢太医的诊病记录中已经记录了,霓儿确实是身子不适,才无法参加太子册封大典。霓儿也不知道,小卓子为何会这么说儿臣。”
  “哦…”皇后拉长了尾音。
  “惊鸿,本宫给你机会了。”
  “回母后,霓裳无话可说。”我冷冷抬起头,迎上皇后冰冷的目光。
  “臣妾参见皇上…”


    第98章 背叛(2)

  “儿臣叩见父皇,父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室里跪了一地的人。我没有想到皇后将父皇也早早请来,若是如此,她对今日的事该是胸有成竹。
  “都起磕吧。”父皇浑厚的声音回荡在室里。
  “惊鸿。”父皇唤了声,我应声复又跪了下去:“儿臣在。”
  “你们都下去。”父皇的声音平淡,听不出他在想些什么。为了潘沫的死,连圣宠十几年,在后宫里一人之下,众人之上,艳压整个后宫的皖妃都被赐了死。父皇全然不顾皖妃是刚册立太子的生母。想到这一层,我的手心里冒出冷汗,今日的事我也没有全然的把握了。
  几位娘娘静声退出了正厅,满屋子的人推出去,却静的可怕。我能听见自己心跳规律的声音。
  “抬起头来。”我正迟疑着,听见身后小卓子颤声道:“皇上饶命,贱奴怎敢冒犯圣颜。”
  “你这个奴才,敢揭自己主子的事,这回子怎么倒懂规矩起来了。朕叫你抬头,你便抬头就是了。不要扭扭捏捏的让人看了讨厌。”父皇的声音还带了几分笑音,让人完全摸不着头脑。父皇一向是喜怒无常,我也明白,就如四哥五哥他们一样,帝王家的男人都想凌驾在所有人之上,成为统治者,这是天性与生俱来。尤其是喜欢统治别人的思想,仿佛控制了别人的思想,心智与喜怒才是如神佛一样。父皇最怕的,最讨厌的也就是别人猜测他的心意,虚妄的想预先知道父皇下一步的作为。
  “奴才该死,奴才该死。”小卓子的声音更显得苍白无力。
  我依旧静静的跪在中央,现在的我不要去预想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或许才是最好。王者要的不过是温顺,听话,以及惊恐。只有这样才不会脱离他的掌控。
  “惊鸿,他是你的奴才,你说呢?”父皇踱步下了阶梯,我看到父皇绣着金龙的明黄色鞋面出现在面前。
  我轻轻一伏,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父皇赐给儿臣的儿臣就拿,父皇不给儿臣的儿臣就连想也不想。小卓子是父皇赐给儿臣的奴才,只是服侍儿臣罢了。他的主子只有父皇一人而已。”
  一室安静,我能听到小卓子紧张的有些粗重的呼吸声。
  “哈哈…好。”父皇高兴的大笑,回了上座。突然冷声道:“你死的也不冤了吧。”
  “奴才该死,奴才该死。”小卓子一边叩头一边嘴里喊着。
  “来人,将这个栽赃主子的狗奴才拖出去棍杖。”父皇的话等于宣判了小卓子的死,父皇并没有说棍杖多少,也就是至死方休。
  他毕竟服侍了我许多年,从大国寺至今,弄月,秋舒,一个个都离开了,他是我身边最后一个。我没想到我们主仆之间会是这样收场,我直到他指认我的一刻开幡然醒悟。这后宫里容不得我退缩半步,要想自保就不能心存仁慈。我只是几句话就将他推入死地,我感觉到自己的心,连最后一块温热的地方都在一寸寸的腐败。
  我站起身,走到小卓子面前。
  “跟我斗,你有什么资格。”我俯身轻声道。
  小卓子抬起眼,表情复杂的说:“你根本不懂。你根本不懂爱。你谁都不相信,你永远不会幸福的。秋舒没有背叛你,没有。”
  “你是个太监,你又懂了?秋舒,原来是为了她。我早该想到的,你们去下面团聚吧。”我退开身,看着小卓子被侍卫拖走。拭着冷笑,你本来拥有着最致命的武器,潘沫的死可以另皖妃轻易的死,我也可能步她的后尘。可是,错就错在,你不该找皇后娘娘,你以为我与她颤斗,只有她最想至我于死地。可是皇上又怎么会让我们一方先失去平衡呢。皇上的私隐让大家都知道才是最错的,你错了,皇后也错了,她老谋深算却太急功近利才会棋差一招。他若直接去告诉父皇或许我早已经身首异处了。皇上才是唯一的主子,那句话我是故意说的。我们所有人的主子都只有皇上罢了,他让我们斗我们才能斗了这么多年。
  这个道理我也是刚明白的。
  我最后看见的是小卓子依旧含恨的眼神,强烈的恨意,深入骨髓。


    第99章 背叛(3)

  “惊鸿先行告退。”我行礼退下,其他的事已经与我无关了。
  我退出去,皇后和众娘娘还在偏厅里候着,我朝着皇后胜利一笑。刚才小卓子被内侍拖出去,她该看见了。
  “惊鸿告退,皇后娘娘保重凤体。”
  皇后咬着牙发出一声冷哼,并不瞧我。今日发生的事,我与皇后已显然对立,多说无意。其他候在宫里的娘娘静静的站在厅里。我撇了眼其他几位娘娘,看见卢昭仪时停顿了下。她朝我尴尬的笑笑,我也不理会,转开了目光。
  我无意再与她纠缠,行了礼退下。一入宫门,再容不得我退缩。玉甄姑母曾经好言相劝,可那时的我又怎能体会玉甄姑母话中的无奈。如今懂了,也只能化做一声苦笑。
  八殿下等在我回宫的必经路上,我朝他笑道:“八哥金安。今日真是好闲情逸致。”
  “妹妹莫笑话我才是。”八哥原本严肃的脸露出一丝窘迫。
  我收敛了笑容,幽声说:“还好是你,此刻也只想见你了。”起码我愿意相信八哥脸上的担心是真实而动情的。这份担心,如今还有谁能为我担。
  “我知晓,这月余的日子对你太为难了。可是你一定会平安归来的,如若不能就不是我认识的霓裳了。”八哥亲昵的用手压压我的脑袋,揉了揉前额垂在眼前的头发。
  我的眼疼得有些发酸,抬起头。不经意瞧见五哥和六哥站在不远处,看不真切脸上的表情。
  “八哥,霓儿先回宫去了。你能为莫嫣做的,让霓儿感动。今日你为霓儿做的,霓儿定不会忘。”我握住八哥停留在我发上的手,轻抚在脸上。我提到莫嫣的时候,八哥愣愣的出了神。我只当没有看见,低下头。
  我转身时挑衅的用眼角瞟着五哥,依旧看不见他的表情。
  经历了背叛与死别,我毕竟是有些不同了,刚才我竟然如同对待父皇那样,用言语去刺激八哥,绵里藏针的将整个仇恨让他与我一同分担。
  原来,走到这么一天,我也会觉得孤单,我需要人与我分担,这条路太长太久,长的让人看不见路的尽头。无论如何,孤单的时候我也需要找一个人与我一同前行。
  八哥,既然你来了。那么就请不要怪我,我只是太害怕孤单了。
  眼角仿佛有一滴泪滑落,我的嘴角却挂着笑容。
  “霓儿,如果觉得累了。我便是你的二哥哥。如果你不是那么坚强,我便把你当我的小莫嫣。”八哥的话轻轻的却异常清晰的传入我的耳朵里。
  我的脚步停顿了下,眼前的景致变得模糊。笑了起来,喃喃自语:“不要对我这么好。”提起裙摆朝飞云阁去了。
  “唉…”几不可闻的一声叹息,不知是不是听错了。有些事我已经明白,不能奢求的就不要存念头。
  “霓儿,由着你的心去走,不要有顾虑。很多事不是看到的这么简单。”八哥怀抱中的话萦绕心头。什么是对,什么是错我已不知道。


    第100章 一时无二(1)

  父皇开始时常召我过去太极殿,开始时父皇批阅奏折,我偶尔坐在一旁,后来甚至接见大臣们,我也坐在屏风后,大臣们知道,却也无可奈何。太极殿是宫内举行“中朝”的地方。每月的朔望两日,皇帝在这里接见群臣,处理政务,届时文臣武将分班列座,皇帝端坐于前,共商国事。
  以前我避之惟恐不及,如今却深陷其中。得到权利才是真正掌握一切的方式,女人得到权利的方式从来都是依附男人。
  朝堂上几位哥哥们投来的目光,让我觉得热血沸腾,更加沉迷于政治的游戏,或许现在的我有些疯狂了吧。我喜欢看见他们各式各样的目光投注在我身上,并且被我忽略,被我鄙视,被我轻贱。
  “启禀皇上,北方回鹘近日蠢蠢欲动,开始不断滋扰我边境城市。凉城,邺城等地均有侵犯。凉城守卫都督被回鹘部队掠去首级。”说话的是兵部侍郎薛怀恩。此人是四哥手下,出身世家,他的发妻是四哥的胞妹十公主,当年下嫁时,这薛怀恩只是名不见经传的名义小官罢了。世家子弟里多的是这种挂着名义官衔,吃国家俸禄游手好闲之辈。如今,我不得不佩服四哥令人折服的识人之能。
  回鹘人居住在我朝北方及西北,回纥人使用突厥卢尼文字,信仰原始宗教萨满教。隋唐时期,回鹘受突厥政权统治。隋大业元年,回鹘联合仆骨等部族起来反抗,终于摆脱突厥的统治,逐渐强大起来。发展至今已成为我朝在北方的一块心腹。
  “皇上,我朝妲丹公主才下嫁他们的可汗吐迷度四载,这些蛮夷就开始滋扰我朝北方边境。我朝不能再仁慈,该给这些蛮夷迎头痛击之,方能一劳永逸。”这位是兵部尚书阮聪,两朝的老臣了,说句不恭敬的话,现时不要说打仗,就是上马背恐怕都困难了。
  礼部尚书曹坤踏出一步道:“阮大人此言差矣,我朝虽从吾皇登基以来,元气渐有生养。可是几年前的大旱,对我朝百姓打击甚厉,当时是回鹘支援了稻米种物我朝北方才得以在最短时间内休养生息。我泱泱大国难道是如此没有度量,如此忘恩负义之辈。况且今年,北方旱灾,南方水涝,西北方蝗虫祸害。百姓生活困苦,怎可在此时轻言出兵。”
  “曹大人,我天祈朝地大物博,怎能言是这蛮夷助我。回鹘历来归附我朝,纳粮进贡乃是平常之事。不能算做什么恩惠。”
  朝堂上主战主和的大臣大致对半,大家吵的不可开交,说的都还算有理。
  “治儿,你如何看待?”父皇点名唤了五哥。
  我顺着父皇的声音,看向五哥。他出了列,眼光看了我一下,低头答:“回父皇,儿臣觉得现在因先派使臣调停,若是回鹘愿意停战,我朝可暂缓回鹘三年纳贡,北方天灾不断,情有可原。但回鹘必须北迁五十里,以现其挑起战祸。若是回鹘不愿停战,必阀之。不然吐蕃,南诏等地若是效仿,合力功之,势必将成为我朝大祸。”
  朝堂上鸦雀无声,父皇位置可否。我看了眼四哥,他面无表情盯着跪在中央的五哥。
  “使臣又该派谁?”父皇的话等于采纳了五哥的提议,各位大臣脸上的表情变得有些蹊跷。
  “派八哥去可好?”我朱唇轻启,朝堂上的每个人都能听到。
  父皇看向我,有些疑惑。我心里好笑,父皇疑惑的恐怕不是我会提议八哥去,而是八哥是何许人也,他恐怕连八哥的名字都不记得了。
  我佯装不知继续道:“博哥哥的母妃出身辛者库,是因为战争中被当作战俘掳回宫中为奴。儿臣查阅过宫中记录,娘娘的胞妹正是回鹘大汗的姨母,里外里总有几分关系,若是八哥去即显示我朝的诚意,又不失大国风度。”
  “博儿。”父皇念着博哥哥的名,或许父皇能想起这个儿子的存在。
  “父皇,儿臣愿前往。”六哥从人群中踏出一步。
  父皇并未在意,朝我点了头说:“就让博儿去吧。让他看看家乡的草原。”父皇后面的一句话,让我有些意外。
  我听了父皇吩咐,示意候旨的太监去找八哥过来。朝跪在地上的六哥投去得意的目光。他的莽撞怎能成大事,我喜的不是父皇派了八哥去,而是六哥在父皇心目中的地位,他为人直率,却太过性急。
  六哥气不过,别过头。碍于朝堂,他也并未发作。四哥扯了扯嘴角,饶有兴味的看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