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05-13

郑媛: 冲喜娘娘


  楔子
   大半夜的,六岁的小水莲躺在床上被一阵喧哗声吵了起来──
  “不要啊──不要抢我的宝贝,那些珠子、宝石全是我王爷赐给我,我辛辛苦苦攒下来的──”
  救命啊──你们抄家也不能打人啊:
  水莲揉糅眼从床上爬起来,她认得出那个喊救命的是二姨娘的声音。她掀开被了迷迷糊糊地走到窗前,她六岁的个儿小小的,只有两只大眼睛能露出窗台外,她睁大了眼好奇地探看外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她以为自个儿在作梦呢!
  外头点着了上千支篝火,照得比白昼还亮!
  还有几千几百个官兵,她看到阿玛和额娘还有二姨娘、三姨娘和四姨娘……
  大家全被官兵们押解到院子里,每个人都好狼狈、好难看,她从来没见过这样狼狈的阿玛,这样苍白、脂粉未施的姨娘们。
  “格格,不好了!格格──”
  宝儿大丫头边嚷着、边跑到水莲房间,她脸色败坏、气喘叮叮地冲进水莲房里“格格,大事不好了,咱们庸王府被皇上下旨给抄了!”宝儿跑进房里大嚷,一把抱住站在窗边的心水莲大哭。
  “宝儿……”
  小水莲惊吓地抱着宝儿的颈子,她小小的脑袋弄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大家都这么惊慌、这么害怕?额娘为什么不来看她?为什么不来安慰她?
  “格格,你也到院子去吧!要不一会儿那些恶霸搜到房里来,不知道要怎么欺负你、打你了!”宝儿怜惜地说,抱起水莲小小的身体一口气跑到院子,挤在几个姨娘之间。
  水莲看不到阿玛也找不到额娘,他们是不是丢下她不管了!
  只有姨娘们挤在一团,大家都在哭、都在骂,到处是一片叫声和烟尘的气味……
  那可怕的气味呛得她好难受,水莲害怕起来,宝儿放下她后也不知道去哪儿了,院子里到处都是人,却没一个人理会她!
  水莲蹲在大树边,小小的身体蜷缩起来开始哭泣……
  “额娘,阿玛……你们在哪儿?别丢下水莲、别丢下水莲啊……”
  她揉着眼睛,抱着自个儿的膝头抽抽噎噎她哭了好久好久……
  一直到天都亮了,还是没看到她的阿玛和额娘,还有宝儿……

  第一章
   十年后
  今天天气真好,水莲一大早起来忙着洗一箩筐的衣服,然后拿到后院去晒,晒完了衣服已经快晌午,忙到现在她早饭还没吃呢!肚子饿得咕噜咕噜叫,不知道二娘有没有留饭给他?
  揩了揩额上的汗,她往厨房走去,想找点东西吃,谁知道才走到小厅前面,就听到她额娘叹气的声音由里面传出来──
  “……可是咱们水莲现在的身分怎么配得起──”
  “配不配得起不是重点,重要的是,现在三阿哥要的是姑娘冲喜,水莲格格和三阿哥是从小指婚的,现下皇太后的宣诏下来,这可是你们庸王府翻身的大好机会!”李道存苍老的声音响起,沉缓的语调听起来很具权威。
  庸福晋──当年的庸福晋叹了口气。
  “可是她阿玛都不在了,翻不翻身也不重要了,要紧的是水莲能幸福──”
  “嫁到宫里怎么会不幸福!?这是天大的荣宠啊!皇恩浩荡,圣上不冉计较当年庸王爷结党乱政的事儿,愿意让格格进宫,你们还有什么好考虑的?”
  李道存接下道:“虽说三阿哥的身子不好,可太后的意思就是让格格进宫去冲喜,这三阿哥可是人中龙凤,琴棋书画无一不通,现下可是让格格捡了便宜,别府的闺女还没这福气呢!”
  庸福晋愈想愈是觉得不妥。李道存说得好听是水莲捡了便宜,可这北京城里谁不知道,三阿哥是个药坛子,生了也不知是什么怪病,看遍了宫里的太医、吃了几年的药也不见好转!
  就因为这样,没有一个贵族闺女肯嫁给三阿哥,就怕一过去就守了寡,因此三阿哥的婚事才会拖到今日,圣上也才会想起当年水莲和三阿哥曾经指婚过的事,要不王爷生前已经被贬为庶民,水莲只是一介平民,岂能嫁进宫去?
  这会儿圣上开恩,却是要冰莲嫁给病势沉重、听说快要没命的皇三爷!这叫她这做娘的怎么舍得!
  “可是,中堂大人──”
  “福晋,容老臣斗胆说几句僭越的话,格格进宫这事儿是已经笃定了,现下不过是先告诉您一声,您同意最好,要是不同意──只怕格格进宫这事儿地由不得您作主了!”李道存疾言厉色几声,跟着再神色一缓。
  “俗话说得好,“是福非祸,是祸躲不过!”福晋,格格既然注定要进宫,我劝您还是随缘宽心吧!”
  “是啊,姊姊!”一直坐在旁边约二姨娘终于找到机会开口。
  “这可是大好机会哩!凭咱们水莲那瘦不啦叽、一个爱哭又胆小的笨丫头──她能进宫去可真是老天爷保佑:我说姊姊,你就快谢主隆恩吧!还啰嗦什么!?”二姨娘拿着袖子搧风,在一骤嚼舌兼纳凉。
  她不是不知道三阿哥得怪病的事,可她的荣华富贵比起水莲的幸福可是重要多了!
  二姨娘开了口,庸福晋似乎怕事起来。
  “可是……咱们水莲的身分仍然是个问题,皇上要怎么解决呢?”她迟疑地问,语气已经有些认命以及无可奈何。
  李道存干笑一声。
  “这事皇上早有主意。格格身上流的终归是旗人的血统,只要让王爷认格格为义女,这样就能顺理成章让格格回复她原本贵族的身分!”
  “是啊、是啊,中堂大人是个读书人,这事儿就该这么说!”二姨娘金钗忙着点头附和。
  她巴不得水莲赶快进宫,就算水莲进宫不能让她重享过去的荣华富贵,可一个宫里的阿哥娶亲,皇上总该不会小气,几千、几万两的赏银肯定是有的!
  听到这儿,庸福晋也不再说话了。事情都已严密地安排好,看来这事儿真是早就笃定了,诚如李道存说的,皇上不过是派他来告诉一声,不是来问她同不同意。
  “福晋,话我已经带到,叨扰许久,我也该告辞了。”李道存道。
  “中堂大人,我送您出去!”金钗赶紧站起来送贵客出门。
  这李道存可是皇上跟前的红人,可得好好巴结一番!
  门外水莲闪到转角的柱子边,躲在柱子后看着李道存和二姨娘离开了才现身。
  “额娘。”她柔柔地换了她额娘一声,轻步走进大厅,看到福晋低着头似乎在伤心。
  “水莲!?”庸福晋抬起头,看到是水莲她忙扯起嘴角,强颜欢笑。
  “这么早起来?吃了早饭没?”
  水莲摇头,走到她额娘身边坐下,没有说话。
  “怎么不先去吃饭呢?”
  庸福晋盯着自个儿瘦巴巴的女儿,水莲因为长期在户外劳动,一张脸晒得黑马岛,两手手心全是粗茧,身子又瘦又干、个儿矮小,怎么瞧都像是苦力人家出身的,好人家都算不上,哪里像个格格!刚才要是李道存瞧见她这模样,一定马上回宫禀明皇上,取消了这门亲事。
  庸福晋叹了口气,悲从中来。
  “水莲……刚才额娘和中堂大人说的话,你都听见了?”她发着抖,是命运把她们母女俩折磨成这样。
  水莲望着她额娘,点点头。听是听见了,她听明白三娘的意思,知道三娘要把她“嫁进宫”,可她不明白“嫁进宫”好不好,更不明白额娘为什么忧愁?
  原因是童年的事她早已经淡忘了!现在她只关心自己吃不吃得饱,至于童年时那吃得饱、穿得好,像神仙一般的日子,她一直以为是曾经作过的美梦……
  可她当然清清楚楚地知道,那不是要,是真实的事。
  只是现在除了那恐怖的一夜,过去那些美好的、丰足的日子……她已经不敢想了。
  “听见了最好,省得咱们再多费唇舌重复一遍!”二姨娘金钗刚送完客走了进“三娘。”水莲站起来请安,返到一旁不敢坐着。在二娘面前,她是不敢、也没资格坐下的。
  金钗“嗯”了一声,在堂前坐下,不等福晋开口她就抢道:“中堂大人的话你听见了,别说三娘不疼你,刚才要不是我在一旁敲边鼓,你娘就要坏了事儿,你怎么有那命享这天大的荣华富贵!?”撇撇嘴,她往下说:
  “我告诉你,这婚事可给你捡到天大的便宜,还是我替你周全的,到时享荣华富贵,可别忘了你三娘我的好处!”
  水莲知道三娘说好处是什么,就是她能吃饱,也该让一家子有饭吃。
  庸福晋心底不忍,犹豫地说:“可是……听说那三阿哥是个药罐子,水莲是嫁过去冲喜的,说不定一嫁过去就要守寡──”
  “守寡又怎么样!?”金钗气焰高张地打断庸福晋的话,不耐烦地瞪着眼,手势夸张地指着四周残破老旧的墙板。
  “你瞧瞧咱们现下过的这是什么日子!就算她一嫁过门就要守一辈子寡,待在宫里穿的是锦衣、吃的是玉食,也总比现下这样要死不活、糟踢人的日子好得多!”
  庸福晋垂下脸,怯儒地道:“可是水莲今年才十六岁啊!十六岁就要守寡,这未免太委屈她了──”她嗫嗫嚅嚅地,虽然不以为然,却生性懦弱,语调有气无力,哪敢争辩。
  这个家是破败了,当年抄家时带出来的私蓄投多久就坐吃山空,多亏金钗有点手腕,懂得投资交际,要不然一家人早喝西北风了。这个家现下是金钗在当家,她这个大娘顶的不过是个虚名,有什么地位说话?
  “姊姊,你就别再婆婆妈妈的啰嗦了。咱们家现下也不是什么王爷府,水莲也不是什么格格了,还讲娇贵?何况她下头还有两个弟弟,难道要养她这赔钱货一辈子,吃垮、吃败她弟弟的?”她斜眼瞪着水莲哼道。“我话说完了,你自个儿说呢?”
  金钗指的弟弟是她生的两个男孩,有富和有贵!平日有好吃、好用的全轮不到水莲。全是有富和有真的好处,只有煮饭、打扫、挑水、洗衣倒全是水莲的分!
  “三娘,水莲……都听您的。”她低着头,小声地说。
  打从好多年、好多年前抄家那一夜起,她就认命了。
  从那一夜之后,她再也不是娇贵、高高在上的庸王府大格格,她已经被贬为庶民,就跟从前在府里的奴仆一样,从早到晚有干不完的活,甚至比那还要苦、还要累,还常常吃不饱……三娘刚才说的话,她是听得明明白白了,可她只想着进了宫她的肚子能不能吃饱?
  虽然额娘说她是嫁进宫冲喜的,一嫁进去就要守寡……水莲抬眼望向额娘,额娘却回避她的眼睛。
  反正……三娘说什么就什么吧!
  守寡是怎么一回事她也不大懂,阿玛去世了,大概就是像额娘和三娘这样了,那也没什么不好的,不是吗?
  “三娘,我还有衣服没洗,我先去洗衣服了。”说到不能吃饱,她的肚子又饿了,早上她才挑了两缸子水,还没吃早饭。
  “嗯,那还不快去!”
  等金钗从鼻孔里哼了一声,水莲才敢低着头退下去。
  二娘也不知道有没有留东西给她,昨晚她只吃了小半碟腌酱菜瓜,现在肚子好饿啊……
   ※               ※                 ※
   水莲是迷迷糊糊被送进宫去的。
  进宫前一天,二娘特地在锅里烘焙了两个窝窝头,还炒了一盘杂菜给她吃,她高兴极了!只要能吃饱,她不在乎吃的是什么,至于吃肉……她是想都不敢想的!
  她已经好久、好久没吃过肉了,甚至已经忘了肉味儿……进宫前一晚,额娘愉愉告诉她,李大人送来的补品二娘都留给弟弟们吃了不过额娘安慰她,只要她进了宫就能吃肉,虽然她半信半疑的,可也没怎么放在心上,其实只要有窝窝头吃,她就很满足了。
  另外额娘还一再叮嘱她:一进了宫不比在家里,凡事要小心,三阿哥是天,三阿哥说往东,她就绝对不能向西走,要记着她进宫就是服侍三阿哥……
  然后额娘还说了许多她有听没有懂的东西,什么圆房啊、初夜的……总之她听得迷迷糊糊,然后糊里胡涂的跟额娘点头,反正额娘也不陪她进宫,她是真懂还是假懂额娘不会知道的。
  除了她听得迷迷糊糊的那部分,额娘说的话她都记住了。额娘待她是好的,常常给她留一点剩菜、剩饭吃,她知道那已经是额娘能力的极限了。现在额娘让她听三阿哥的话,她一定会听的。
  带她进宫的,是那天她在小厅外见到的季中堂,中堂大人带她进宫前,先把她安置在庚王府,直到大婚前三日才带她进宫面圣。
  水莲看到坐在龙椅上的皇上好不威严,她跪在地上吓得头也没敢抬一下,耳朵边嗡嗡嗡的,只胡乱听到一句“君无戏言”什么的……她也不知道皇上在跟谁说话,不一会儿皇上就要她回去了。
  出了宫,中堂大人的脸色不怎么好看,一张脸阴沉沉的,好象一朵乌云罩着头脸一般,跟着他才为难又小声地同水莲说:
  皇上见了她不是很中意,可她这婚事是皇太后开口让皇上作的主,皇太后是因为她小时候曾进宫来见过一面,印象深刻,更重要的是看在她和德焱原本就有婚约的分土,才会力保她进宫,皇太后还为了她在皇上跟前说了句“君无戏言”的重话,皇上这才勉勉强强的应允了。
  水莲这才明白过来,原来皇上说的“君无戏言”四个字,就是不要她的意思。
  可她是完全不在意的,她会进宫,是因为这是额娘和三娘的意思,她自个儿是全无主张的,因为她只是个女孩儿。
  打小二娘就说女孩儿是赔钱货,赔钱货只会耗家里的粮米,要是不听话、不劳动就不给饭吃。水莲为了肚子能吃饱,从小就乖乖听话。
  然后那中堂大人就很严肃、很认真地嘱咐水莲,往后她要是进了宫,就得学学宫里嫔妃的什么“行仪举止、落落大方”的,这样皇上就会喜欢她,三阿哥也会喜欢她了。
  什么“行一橘子”、“落落大风”的她是听不懂,可她觉得,要是她同在家里一样乖、一样听话、一样勤快地干活儿──她不求皇上喜欢她,只要皇上不讨厌她就好了!
  “我说福晋,您就安安分分坐在房里等三阿哥,三阿哥他高兴进房自然会来,不高兴来呢──您就自个儿先睡了吧!”出嫁的洞房花烛夜那晚,府里管丫头的陈大娘到新房里冷言冷语地嘲讽水莲道。
  陈大娘看水莲有一千一百个不顺眼。她早听说水莲是从前那个庸王爷的女儿,可现在已经没有什么庸王爷了,皇上早罢黜了他们一家子,眼前这个福晋是捡来的,她陈大娘可没工夫去伺候一个没头没脸的破落户。
  哼,没错,现下人是进了宫,可凭她这模样儿能待多久?一个俗里俗气的粗丫头,哪配得起斯文俊秀约三阿哥。简直是天差地别──差得远了!她等着看三阿哥何时休了她!
  水莲不知道陈大娘这些心思,她掀开盖头,因为她快被闷昏了。“大娘……我还要等多久呢?我肚子好饿啊……”
  三娘说她就要进宫了,宫里有的是大鱼大肉吃,不能浪费家里的粮米,从早上起就投给吃过一丁点儿东西,她肚子早就饿得咕噜、咕噜叫了。
  水莲摸摸肚皮,忽然看到桌上一碟碟精致的糕点,她咽了口口水,两眼瞪得老大,直盯着桌上的点心瞧──
  “我说少福晋!”陈大娘突然拔高嗓音,尖锐的声音吓得水莲险些儿没从床上跌下来。
  “想吃东西也得等三阿哥回房啊!居然自个儿掀盖头,没规投矩的像什么样!”她最后几句话乍听之下像是唠叨,其实是说给水莲听的。
  水莲不笨,当然听得出陈大娘话里头的鄙夷,她强迫自己把眼光从点心上移开,盖头重新盖好,两手规规矩矩地放在膝盖上头,背脊端端正正地挺直,不能去额娘的脸。
  陈大娘停了一声,边走边嘀咕。
  “我陈大娘真是倒了八辈子楣,人家别府的福晋是那么个仔样儿,咱这府的“福晋”是什么德性!?我陈大娘竟然要服侍一个粗丫头,真丢脸死了!”她话说得好大声,像是故意说给水莲听似的。
  水莲端端正正地坐在喜床上,再也不敢乱动。然后,也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她饿得头昏眼花,简直要晕倒了。
  桌上的点心传来一阵阵香味……她真的忍不住了!
  偷偷掀开盖头,看到点心一碟子、一碟子整整齐齐搁在桌上,好香、好香哪!
  她没见过做得这么漂亮精致的点心、没闻过这么香的食物味道。
  她看得两眼发直,原想只要闻闻味道就好的,谁知道肚子叫得更厉害了,地想吃、好想吃啊……水莲走到小几边呆呆瞪着点心好久,终于忍不住伸手去拿……
  “我只吃一个就好、一个就好了……”她喃喃自语安慰自己。
  拿起一块碗豆黄,她三口并两口地狼吞虎咽起来,没几口就吃完一块碗豆黄。
  她吃得很害怕也很心虚,深怕有人进来瞧见了她在愉吃东西,在家时,只要她多吃一口饭,三娘就要骂她,要是她饿得受不了偷吃一口厨房里的菜,二娘就要拿竹篾条抽她了。记忆中她老是吃不饱、怎么也吃不饱……
  “奇怪了,怎么越吃越饿啊?”她眼睛瞪着桌上的点心,忍不住伸手又拿起一块芝麻酥──
  “我……我再吃一块就好!”嘴里说着,她又伸手去拿第三块点心,很快的几碟盘子就见了底。
  点心吃光了,她吮了吮指头──怎么会这样呢?肚子还是饿!
  打量了四周一下,她突然看到前厅桌上摆了满满的一桌酒菜。
  “肉……有肉呢!”水莲两眼瞪得老大,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冲到房间前厅,她呆呆瞪着那满桌子的肉流口水……用力地深吸了口气,满鼻子都是酒肉的香味,她怯怯地走到窗边,志忑不安地开了一小缝窗门……那个凶大娘不在外头,三阿哥更可能醉倒或病倒了,大概也不会有人进来了。
  没了威胁,她抓起一只大鸡腿就要啃下,可是鸡腿拿到嘴边她却迟疑了……
  “这鸡腿还是留给额娘吧!”她肚子饿得慌,却没有忘记她额娘。
  然后她跑回内房,拿了红盖头来包鸡腿,又从桌子上拿了几块肥猪肉包在红帕子里,然后小心翼翼地把包了肉的红帕子揣进怀里。
  “额娘好久没吃肉了,要补一补才成!”她自言自语地呢喃着。
  收妥了鸡腿和肥肉,她才安心吃起其它的菜来,不一会儿桌上就堆满了鸡骨头和鱼刺,一大碗燕窝和鱼翅羹也见了底。
  “好、好饱啊……”水莲风卷残云地吃光了半桌酒菜,心满意足地打了个饱嗝,懒懒地趴在桌子边休息。
  “我休息一下就好,不能睡的……”她嘴里念念有词地咕脓,可撑不了一会儿她就打起盹来,大概是酒发挥了作用,她手里还抓着冰凉的酒杯,一眨眼就睡迷糊了……
   ※               ※                 ※
   德焱来到新房,看到的就是满桌杯盘狼藉的景象和一个睡死在桌边的女人。
  他腿起眼、皱着眉,大步跨进新房“这究竟是该死的怎么一回事?”他低柔的声音从嗓子里发出,说的话像讵咒,口气却沉冷得像冰。
  他走近一步仔细瞧着睡死在桌边的水莲,注意到她身上穿的吉服,和怀里露出的一角红帕──那红帕像是包着什么油腻腻的东西。
  他眉头皱得更深。
  趴在桌边的女人──她简直不算是个女人。
  瘦小的身材几乎不见曲线,皮肤干黑粗糙、两手布满了粗茧……最教他不能忍耐的,是她竟然拿红帕包鸡腿!?
  这个女人就是太后替他娶进门的福晋?他冷笑,知道他将更有理由不接近这个顶着他妻子名号的女人。
  “三阿哥……”门外一颗小脑袋探头探脑。
  听到声音,德焱立刻伸手打下水莲怀里端的鸡腿和肥肉,撕了一角桌巾,用桌巾捡起红帕和里头包的东西迅速丢到窗外。
  处理好了这教他丢脸的事,他转过头,如预料中看到一张粉雕玉球的小脸蛋,身上还穿着新郎衣服。
  “你来这儿做什么?”他质问,语气有点冷。
  “你‘病’得那么重,我替你拜堂,当然要来瞧瞧‘我的’新娘子啦!”十六格格婳璃蹦蹦跳跳地进房,不期然看到一桌子鸡骨头和翻倒的酒瓶,她睁大了眼,咋了咋舌。
  德焱冷下眼,皮笑肉不笑。
  “你亲眼看到我来过新房,可以回宫去复命了!”
  他当然清楚,自己的新婚夜婳璃摸来这里绝不是看什么新娘子,必定是人后怕他去下新娘不管,才派婳璃过来当探子。
  “三阿哥,你怎么这么说?好象我是来监视你的一般!”婳璃咕咕侬侬地抱怨,一双大眼睛仍然好奇地瞪着趴在桌边的水莲。
  “她是怎么了?醉倒了吗?三阿哥,是你灌醉她的吗?”
  “我也是刚进房!”他沉冷的脸难得地出现一丝不耐烦。
  婳璃眼睛瞪着趴在桌子上的水莲。
  “这可新鲜了,居然有新娘子在新婚夜醉倒的!”婳璃掩着嘴偷笑,浑然没察觉德焱变色的俊脸。
  “你出去!”德焱一向冷静的情绪突然失控,他不客气地驱赶幸灾乐祸的不速之客。
  婳璃跟她姊姊婳婿一样是个鬼灵精,看到一向冷静的德焱动了气,赶紧收敛笑容。
  “三阿哥,新娘子醉倒了,那你怎么办”
  “不干你的事:我要你出去,听见了没!?”他冷冷地斥喝。德焱的性子向来冷得像冰、不近人情。
  婳璃知道她三阿哥的脾气,她吐吐舌头,乖乖地转身出去“回来!”德焱突然叫住她。
  婳璃高兴地问:“三阿哥,你要我留下来陪你吗?”她孩子心性重,直觉以为德焱一个人无聊,所以要她陪伴。
  “今晚我房里的情形,一句话也不许跟太后透露!”德焱冷着声,没什么表情地警告她。
  婳璃噘起嘴。“好嘛!人家又不是耳报神,才不会去打小报告……”她嘀嘀咕咕地,像是受了什么委屈一样,撇过头跺着脚离开了。
  等到婳璃出去了,他瞪着还趴在桌上不省人事的水莲,他阴霾的眉宇间一直是锁紧的。
  走近还睡死在桌边的女人,他伸手推了推她趴在桌上的头,这才看清楚它的五官。
  一张晒得锄黑的脸乏善可陈,勉勉强强只有那张小嘴像点样。他目光下移,注意到她长了粗茧的手心。
  他知道她的身世,也清楚当年庸王爷被罢黜的始末,他奇怪的是太后为什么硬要把这样一个女子塞给他!?
  如果真的只是为了要替他冲喜,多的是不在乎儿女幸福的权贵,愿意把女儿嫁给他这个“药罐子”,以换取晋升权力核心的机会。
  偏偏皇太后挑中了她──一个甚至有可能不识字的女人!
  他目光冷下来,嘴角抵紧。让这样一个女人进宫,是活生生要置她于死地!在这能把人生吞活剥的宫门内,这样一个女子注定敌不过宫里险恶的斗争,只是另一个牺牲者。
  庸福晋是有过富贵的人,早该知道侯门险恶,她把自己的女儿嫁进宫,贪图的不是富贵、就是权势。
  只不过──她以为让女儿进了宫,能替失势的王府挽回什么?
  德焱冷笑──这是庸王府自找的屈辱!

  第二章
   第二天水莲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日上三竿了。
  她在房里睡过了午,却没人理会她,也没人送饭来给她吃。
  她伸个懒腰、打个呵欠,也不知道昨晚有没有人来过,低头看到一桌子杯盘狼藉的酒菜,这全是她昨晚吃的、弄脏了一桌子,她过意不去,就自个儿动手收拾。
  “总算起来了!”突然有人冷言冷语地道。
  “我还以为少福这这一觉要睡到晚上,就没给您端酒菜来了。”昨晚那个陈大娘手里拿了干净衣服,瞪着眼走进来,把衣服往衣柜里塞。
  “对不起,我睡晚了……”水莲弯着腰跟她道歉,还问她道:
  “有没有什么活儿要我干的?不管煮饭、洗衣,还是挑水……我什么都会!”
  陈大娘这会儿瞪大了眼,像是瞧见怪物一样。
  “您在说笑吧,少福晋:还是您穷极无聊,拿老奴来寻开心!?”她疑心地揪着水莲瞪,认定水莲是故意讥剌她。
  “说笑?我?”水莲指着自己问。
  “我没有啊!”向来她一早起来就有活儿等着地做,所以她顺理成章地以为来到这儿也得干活儿。
  陈大娘哼了一声,眼睛看到桌上那收拾得七七八八的杯子、盘子,还有桌上没抹干净的菜渣……又不高兴起来。她知道昨晚三阿哥没留在水莲房里,也难怪,这样的女人三阿哥怎么看得上眼。不必说,这一桌子的酒菜都是水莲吃的!
  “大娘,等会儿到外头你可不可以指给我看──哪一个是三阿哥啊?”水莲突然问起来。
  额娘说她进宫来是服侍三阿哥的,可她连人都不认得,还怎么服侍?
  陈大娘瞪了水莲一眼,撇着嘴冷笑。
  “少福晋,不是老奴多嘴,三阿哥可是您自个儿的夫君,这新婚夜都过了,难不成您连自个儿夫君的脸都不认得!?”
  水莲低下头,两手绞着自个儿的衣角,她不敢说出昨晚自个儿喝醉的事。
  “喏,那柜里的衣服是给您的,自个儿换上吧!”陈大娘才没耐性伺候水莲换衣服。
  陈大娘收拾好盘子扭身就走了,没再理会水莲。
  水莲呆呆站在屋子里,没一会儿肚子又叫起来。
  “肚子又饿了……”她摸摸肚皮,苦着脸。
  其实她肚子刚才就饿了,可陈大娘不让她干活儿,她也没敢开口跟陈大娘要东西吃。
  抬头看看房间,昨晚她没仔细瞧,现下才发现这儿好漂亮、好干净,床铺又软又大,被子又暖又滑,跟她从前住的破屋子、盖的粗毯子有好大的差别。
  额娘说宫里是个仔地方又有好东西吃,果然是真的。
  水莲心底想着她额娘的话,牢牢记着额娘要她好生服侍三阿哥的事。
  一边想着,肚子又咕咕叫了。
  水莲突然想起昨晚收在怀里的鸡腿和肥肉,她赶紧往怀里一摸──却发现什么东西也没有了!
  “糟了,我留给额娘的鸡腿呢!?”她到处找着包着肉的红帕子,不只桌子底下连床铺底下都找过了,就是没看见“是谁偷了我鸡腿!?”她挫败地坐在地上喊。那只鸡腿是她忍着嘴馋留下来给额娘吃的,竟然过了一个晚上就丢了。
  苦着脸,她打开衣柜,疑惑地瞪着刚才陈大娘说的衣服……这些衣服红红绿绿的、又软又美,真是给她穿的吗?可她实在没有衣服可穿,又不能穿着吉服出门,只好脱下身上的吉服。
  看到胸前里了一圈又一圈的白布条,她叹了口气。
  布条是瞒着她额娘和三娘偷偷里上的。平时因为要做粗活,里着布条方便她活动,平常习惯了,知道要进宫后,额娘和三娘虽然特地吩咐她进宫后要除下来,可她觉得瞥扭极了,还是愉愉里着布条进宫。
  挑了一件简单素面的,她换上陈大娘带来的衣服。
  推开门走出房外,外头是刺眼的阳光,晒得人发晕,她瞪着精致的事园发呆,原本因为一只鸡腿而郁结的胸口也慢慢打开了。
  “算了,反正那鸡腿也不是我的,往后有好东西,我再省给额娘吧……”她一边喃喃自语,一边捧着饿得咕咕叫的肚子,没有目的地的朝着前方走去。
  她听说三阿哥病的快死了,昨晚她糊里胡涂的,也不知道是不是跟三阿哥拜堂。额娘要她服侍三阿哥,她总得去瞧瞧他。
  水莲刚走到门外,就看到个好俊的“小子”蹲在一棵大树后头,对着她的屋子张望。
  “你在找人吗?”水莲走上前问他。
  那“小子”瞪住水莲瞧了好半晌。
  “你是昨天跟我拜堂的新娘子?”问完了话,也不等水莲回答,就煞有分事地点着小脑袋瓜,嘴里念念有词。
  “换了衣服,看起倒是人模人样了,只还是瘦了点、干瘪了点、黑了点儿……不过没关系,瞧你模样儿还不差,养个把月应该就不一样了……”
  “跟“你”拜堂?‘你’在跟我说话吗?”水莲指着自个儿,忽然她瞪大了眼。
  “难道──你——就是三阿哥!?”
  那俊“小子”噗哧一声笑出来。
  “我才不要是三阿哥哩!那么冷又那么酷,一靠近他就被冻得半死了,要是像他还得了,不成一块冰了?”
  水莲眨眨眼,虽然听不懂她在说什么,可她居然把三阿哥形容的这么可笑!一块冰?
  只有一点水莲觉得奇怪。“‘你’不是三阿哥,为什么会跟我拜堂?”
  “是太后奶奶说的!三阿哥身体不好,所以太后奶奶她老人家让我代替三阿哥跟你拜堂,讨你进门啊!”
  水莲点头。原来皇三爷病得下不了床……真可怜!
  婳璃突然想到什么,掩着嘴偷笑。
  “喂,你昨晚有没有好好服侍三阿哥啊?他不好伺候的,你要是惹他不高兴,他会砍你头的!”她坏心地恐吓水莲。
  “吓!”水莲果然吓得倒退一步。
  “他不高兴……当真会砍人的头?!”一个下不了床的病人脾气竟然这么坏!?
  水莲害怕极了!
  昨晚她不但没服侍三阿哥,还偷吃了桌上的酒菜,然后又醉倒了天吶、地吶!她才不过偷吃了菜、偷喝了酒,没做过更大的坏事,三阿哥不会当真的砍它的脑袋吧!?
  “当然是真的啦!”婳璃衬着眼,加油添醋地道。
  “三阿哥脾气可坏了,昨晚他还把我赶出房哩!对啦,你还没跟我说,昨晚你有没有好好服侍他啊”她拿衣袖当扇子搧风,闲闲纳凉。
  欺负一个小村姑真好玩啊!
  “啊……那个……”水莲支支吾吾的,心底还在想着砍脑袋的事。
  “看情形三阿哥也没给你好脸色看了!”婳璃自以为是地点头。
  “也难怪了,三阿哥喜欢知书达礼、有文采的女人,至于你嘛……”
  她上上下下打量水莲,水莲被看得不自在,一张脸热了起来,不过因为她晒得太黑,倒看不出有没有脸红。
  “至于你──我瞧你连大字都不识一个吧!”婳璃不留情面地说出口。
  水莲点点头,她不识字一直以来就是个事实,她自个儿倒从没觉得丢人过。
  “家里没钱,一个子儿都不能浪费的。我是个女孩儿,二娘说女孩儿念书也没用,所以只让弟弟们上学堂。”
  有富和有贵念的书她曾偷偷瞧过,一个蚯蚓字也不认得。
  婳璃皱起眉,不以为然地猛摇头。
  “呵!谁说女孩儿念书没用!?虽然傅先生老说我胡说八道、东拼西凑、一窍不通,可至少也能唬唬人什么的”
  “可──可‘你’明明是个男孩儿啊,当然该念书了。”水莲疑惑地问。她见了婳璃的穿着打扮,一开始就把她当成男孩兜了。
  婳璃愣了愣。
  “咳,我的意思是说,女孩儿跟男孩儿都是人,做什么要忍受差别待遇!?”
  听了这话,水莲低下头,半天没吭一声。
  “喂,你怎么不说话啦!?”婳璃问。
  “二娘说咱们家没钱,将来男孩能挣的钱此女孩儿多,女孩儿还要嫁人的,是赔钱货,所以只能让弟弟们上学堂。”水莲闷闷地说。
  要是可以她地想上学堂,地想跟有富有贵一样,吟些什么──之乎者也的!
  “二娘说、二娘说──“二娘”是你们家什么人呀?这么碎嘴!”婳璃瞪着眼、皱眉头,这个“二娘”真是个讨厌鬼,净说些侮蔑女人的话。
  水莲也不知道要怎么跟她说才好,想了想,只好问她。
  ““你”知不知道三阿哥是谁啊?可不可以带我去找他?”
  “你不知道三阿哥长什么样!?”婳璃瞪大眼,然后想通了什么似。
  “是啊!昨晚你趴在桌子上睡着了……怎么,三阿哥没叫你起来吗?”
  水莲老实地摇头。随后又想到“‘你’怎么知道我昨晚睡着了?三阿哥……他来过我房里吗?”她急急问。
  那么,她的“夫君”知道她愉吃酒菜的事了?
  “是啊……就是三阿哥跟我说的咩!”婳璃随口乱扯。
  她眼珠子一转,心底想的可是──这新出炉的消息得赶紧告诉太后奶奶去。
  “‘你’能不能带我去找他?”知道三阿哥昨晚来过她房里,水莲心底十分地不安。
  这会儿,她非得见他不成了!至少要知道他生不生她的气才成。
  “找三阿哥?当然好!”三阿哥昨晚对她那么凶,正好带这个小妞儿去烦他,婳璃还想看好戏哩!
  “对啦,太后奶奶说你明水莲是吧?”婳璃问。
  水莲点点头,也问她。“那“你”呢?”
  “我?”婳璃指着自个儿鼻子。
  “叹……你叫我阿璃好了!”
  “阿璃?”
  “对啊,就是我!”
  婳璃对住水莲,一副嘻皮笑脸,拉起它的袖子就往前走水莲却像被热水烫到一样,突然甩开婳璃的手。
  “你干么!?”婳璃莫名其妙地问。
  “‘你’……‘你’别牵我的手,我跟在‘你’后头就成啦!”她两手背到身后,吶吶地道。
  婳璃眨眨眼,突然坏坏她笑。
  “喔……我知道啦,因为我是‘男生’,所以你害羞啦!”
  水莲闷闷地不说话。这个小孩儿有点坏……好象喜欢明知故问。
  婳璃又掩着嘴偷笑,这好象是她的习惯动作。
  “女生就是这么别扭。好啦、好啦,你跟着我就是啦!”说完自顾自地往前走。
  水莲赶紧跟在她后头,心底却有点害怕……刚才地听阿璃说三阿哥很凶、很难伺候,昨晚她喝醉了,不知道那个很凶、很难伺候的三阿哥会不会砍她的头啊?
   ※               ※                 ※
   “喂,我带你到这里,你自个儿进去。”阿璃把水莲带到一幢阁楼前。
  “可是我──”
  水莲话还没说完,阿璃就好象害怕什么似地,自个儿先溜了。
  水莲眨眨眼,瞪着阿璃逃跑的方向发呆……跑得还真快,难不成这屋子里养了恶犬?
  抬起头,一幢清静幽雅、匿身在数株柳树后的阁楼若隐若现,像是掩着面纱的仙子一样美丽。
  水莲瞪直了眼,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那房子的美,只觉得那像是神仙住的地方,她被那幢屋子吸引,一步步走进去……
  “有人在吗?”整间阁楼好象都没人,她在阁楼外的水池边绕了一圈,又绕回到大门前。
  然后她呆呆瞪着鱼池里悠哉悠哉、来回悠游的锦鲤。
  “好漂亮的鱼……”她咕喂着,好奇地伸出一根指头想摸那些浮上水面张嘴吃泡泡的鱼儿“叹哧!”
  “唉啊──”
  池里大尾的锦鲤突然往上腾跃,吓了水莲好大一跳。
  “不怕、不怕……”她拍拍胸脯,嘴里念念有词。
  “鱼儿啊鱼儿,你长得这么漂亮,是该乖乖地给人看的,不要突然跳起来乱吓人啊……”
  “是你吓到它!”低沉的声音冷不防从她后头冒出。
  “吓!”
  水莲猛地转身又被吓得倒退了数步,因为退得大快,突然绊了下脚──
  “哗啦”一声,水莲跌进鱼池里。
  “啊──”跌进鱼池前她还来得及惨叫一声,然后就在水里咕噜噜地连喝了好几口池水……
  痛苦啊──满嘴再加上满肚子的水硬到她胸口,水莲两只手学得高高的在水里胡乱抓着,挣扎着想浮出水面……
  “泼刺──”
  一只大手伸到池子里,把狼狈的水莲从水里头提起来,丢到草地上。
  “咳咳、咳咳──”
  水莲被抢得瑞不过气来,她睁大眼瞪着眼前模模糊糊的高大人影……刚才是这个人在她背后出声吓人的吗?她今天是倒了什么楣,才一会儿工夫,不但被鱼吓又被人吓?
  “人……人吓人,是会吓死人的……”水莲拍着胸脯,口齿不清地道。这回实在跌得太难看了!
  “你说什么?”男人低沉的声音传过来。
  水莲看到他走近一步,她胡乱揩去眼皮上的水花,眨巴着眼想瞧仔细“你还好吧?”男人问她,凑到她跟前,等着她魂归来兮。
  “好……好啊,我什么事儿也没有!”她逞强地道,因为看到男人皱眉头,觉得自个儿似乎有被人嫌弃的可疑。
  还好今天天气挺暖和的,阳光又大,只要晒一晒,身上的湿衣服等一下就会干了。
  揩去眼皮上的水花后,她终于能正眼打量他……这男人长得挺好看的!或者………该说他不只“好看”,而是太、太、太好看的让人移不开眼睛。
  他不像她皮肤晒得那么黑,还有高高的额头和鼻子、菱角分明的嘴、方型的下颚、高得她得仰着头才能跟他对视的身量,还有那个──那个她也说不出来,总之就目跟她恨不一样的……气质!
  是啊,大概就是叫“气质”来着的东西。
  可惜就是脸上没什么笑容,那样俊的一张脸,却像一块棺材板一样,硬邦部的没表情,连她水莲瞧一眼,就知道他肯定不好相处。
  “没事就好。”男人的眉头舒开,回复先前的没表情。
  水莲原以为他关心自己,想不到他突然很不给面子地直接问她。
  “你来这里做什么?这儿不许任何人进来!”
  “我──”水莲张大了口,脸上突然一阵火热。
  “我不知道这里不能进来……我是来找三阿哥的!”她吞吞吐吐地说话,因为从没和男人这么近地面对面过。
  从前在乡下,那些汉子们从来不会主动跟她说话,他们只找村子里最美的姑娘说说笑笑,不会找上她。
  男人腿起眼。
  “你找他有什么事?”不怎么友善地间,然后目光下移,盯着她的湿衣服看。
  对于他不怎么耐烦的态度,水莲倒不以为忤,二娘是这样、有富和有贵也是这样,反正她早就习惯别人这么对她。
  “我额娘说他快病死了,所以找来问问他,看看有没有什么是我能替他做的!”水莲老老实实地道。
  男人的目光上移,重新回到她脸上,挑起眉眼。
  “照你说──他都快病死了,你又不是大夫,能替他做什么!”他嘴角轻挑地撇起。
  她果然跟他昨夜目测的结果一样,平板的身材简直不像个女人!
  “可是他总还没死啊!”水莲很认真地解释。
  “我想,快死的人一定嘴馋,什么菜干、梅干、腌瓜、酱茄子的……我都会做,他想吃什么,我就替他做什么!”
  她学的例子,都是穷人家日常下饭的腌菜。
  事实上,她平常吃的就是酱菜、豆腐,当然只会做这些腌菜。
  他撇起的嘴角扩深。
  “何以见得?”
  “什么?”水莲把耳朵凑过去,听不明白他的意思。
  “谁说快死的人一定嘴馋?”德焱难得好心地重复一遍。
  依他的个性,从不废话第二遍。
  “因为我也曾经死过一遍啊!”水莲想起那饿得快死的日子就怕。
  “咱们家很穷的,头几年二娘的生意做得不好,家里达一个窝窝头都没有,一家人都饿肚子,我每天想着吃的,越想肚子就越铁,整天肚子饿得叽哩咕噜叫,连草根都能拿来煮汤吃。”她心有余悸地学她额娘叹气。
  “然后?”他皱起眉头。她讲话似乎没重点!
  “然后?然后我当然是差点饿死了!所以我知道啦,能吃就是福,死掉的人什么也吃不到,还没死之前当然想着的就是吃啦!”
  德焱撇撇嘴。
  “还算有理。”
  “什么还算有理!”水莲睁大眼,不以为然地抢白。
  “这可是我的亲身体验,没挨过饿的人是不明白的!”
  “你想见他就是这个理由?”他转移话题,没跟她一般见识。
  “还要什么其它理由?”她反问他。
  吃东西不是最要紧的吗?她看不出还有什么理由?
  “他是你的夫君,新婚夜没上新房和你同床,你难道不怨他?”他挑起眉,不疾不徐地问。
  水莲的脸忽然热起来。
  “我、我昨晚醉倒了,他也许来过又走了……不能怪他的!”她替她的大君解释。
  她也想过这个问题,可实在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得告诉自己这个答案。
  “是吗?”德焱撇起嘴,不以为然地嗤笑。
  “也可能──他根本就不想上你的房。”
  水莲睁大眼。
  “谁说的!就算……就算是,那也不干你的事!”
  他是谁?凭什么跟她说这些话!这个人……这个人肯定是个登徒子。
  “不干我的事?”他挑起眉眼,盯着她轻挑地哼笑了一声。
  “你快走吧!这个地方不是你能来的。”他开口驱赶她。
  收起笑容,他不笑的脸显得有些冷淡、有些拒人于千里之外,而他,其实是故意的。
  水莲瞪着他瞧,对他忽起忽落的态度有些不知所措。
  “我、我要找到三阿哥才能走。”原本她是不想多理会他的,可是她得找到三阿哥,而这个人显然知道三阿哥在哪里。
  他撇嘴,略略皱起眉头。
  “他不想见你!”
  水莲眨眨眼,听到这消息她倒没多大感觉,可他是她的夫君,额娘千交代、万叮咛的,虽说三阿哥到底是个陌生人,她对他一无所知、更谈不上情分,可为着额娘的叮嘱,她总得关心。
  “三阿哥跟你说他不想见我吗?为什么?他没见过我,为什么不想见我?”
  “他是三阿哥,不想见谁就不见谁,不必有理由!”他冷冷地打断水莲没说完的话,矜淡的脸孔一瞬间转而冷峻。
  这女人真不是普通啰嗦。
  “那……那我也要听三阿哥亲口跟我说。”水莲固执地道。他出现的方式和说的话都太奇怪,她不相信他。
  德焱冷下眼,突然转身大步走开。
  水莲被他这安来的动作楞住,呆呆地站在原地好半晌,才想到要追上去“那你带我去见三阿哥,他不见我,我就去见他。”她没多想什么,伸出手就按着它的衣袖。
  他顿下脚,转身冷冷地盯着她的手,没温度的目光继续上移,盯人她固执的眼底“放手。”他瞇起眼,阴鸷地冷道,波澜不惊的声调,冷淡得几乎能冻伤人。
  “不放……你不带我去见三阿哥,我就不放!”水莲固执地拉着它的衣袖。
  她也不知道自个儿哪儿来的勇气,竟然无畏他冷得像冰箭,一眼就可以射死它的目光。
  德焱不得不深吸一口气,控制自己的脾气。
  原以为她和宫里的宫女一样,会因为它的冷漠和严厉敬而远之,料不到──她比他想象中来得固执。
  他胖光略闪,又冷下来,淡淡地划过她固执的眼。
  “当真这么想见他?”他半合的眼底,有一抹她不能理解的星芒在闪烁。
  水莲松开手。
  “你肯带我去见他?”她没去深究那抹眼光的涵义,反正就算教她认真想他肯定想不出来的。
  前年的元宵灯节她去过一次市集,也是阿玛被罢黜后唯一的一次,可是贴在庙口那些谜语,她半个也没猜出来。她一向没有猜谜的本事。
  德焱撇开眼,忽而又回复淡漠,冷淡地说:“想见他就跟我来吧!”然后自顾自大踏步走开。
  “跟着你?喂……你等等我啊!”他的脚程好快啊!一眨眼的工夫竟然就走到十步开外了。
  水莲追上去,一路竟然追得气喘吁吁……
   ※               ※                 ※
   绕过那个比湖远大的鱼池,水莲跟着他踏进那幢楼房的势力范围,然后……鱼池后那一大段曲曲折折、大得几乎会让人迷路的园林让她一路瞪大了眼睛,几乎没把眼眶撑破。
  长这么大,水莲没见过这么美丽的国子。勉强算有的话……是在梦中,在她小时候曾经作过的梦里。她记得在梦中住过美丽的地方,可比起这座园子,却还是差得多了。
  一路上绿叶成荫,小径上铺着浑圆晶莹的白色卵石,一条人工小溪穿越小径混混流过,溪上架着拱桥,桥边有朱红色的栏杆,亮灿灿的阳光射入园子里,泼得整个园子发光发亮,这儿真的是……真的是像神仙住的地方。
  可奇怪的是,这么大的地方竟然一个人也没有,只有那男人在前头走、她在后面追,整个园子空荡荡的像一座死园。
  前头那个男人脚程快得教人感到不可思议,水莲跟他越离越远,可他似乎没停下来等地的打算。
  终于,一个转弯之后,他停在前方一座竹搭的凉亭内等她。
  “你……你不是说要带我去见三阿哥……三阿哥呢?”水莲跑得瑞不过气来,不敢相信他竟然连大气都不喘一下。
  这个人是神仙吗?神仙住在仙境里就不稀奇了。大白天的,她总不曾遇上两脚浮在地上一尺,那种应该在夜半出没的“东西”……
  “你体力真差!”盯着她气喘吁吁的模样,他气定神闲地批评一句。
  水莲瞪大眼,一口气憋在胸口,顺不过来,怎么地出不了声──他身量高出她许多,腿当然比她长得多。他明知道自个儿腿长远走得这么快,她怀疑他根本就是故意的。
  德焱双臂抱胸,好整以暇地盯着她气喘吁吁的模样,心底其实有些讶异,她竟然没放弃。
  “不过……想不到你还挺有毅力的。”他撇撇嘴,有点幸灾乐祸的嫌疑。
  水莲瞪着他俊脸上那抹有些些惹人厌的笑容,忽然皱起眉头,肯定他必然是故意整她。
  “你别故意带我绕路……你到底……到底什么时候带我去见三阿哥!?”她气息仍然没平缓过来,只能拿一双眼瞪住他,以表明自个儿对他极度的不满。
  平时做价了粗活,她体力没那么弱的。可他除了脚力之外,显然体力也胜过她许多,走了一大段路,竟然脸不红、气不喘,再加上他脸上那抹可疑的笑容──他根本就是故意仗着体力好,带她绕上一大段路。
  他眸光闪了闪,对它的指控没承认也没否认。
  “前头就是三阿哥的书房,这个时间,他也许曾往书房看书。”如常冷淡地给她指了一条明路。
  水莲望向前头那幢竹子搭起的平房。
  “你不会再骗我吧?”她怀疑地问,不信他会突然这么好心。
  他盯着她,勾起嘴角。
  “信不信随你!”
  他忽然撂下一句话,水莲来不及眨眼,他就闪到竹屋后面,消失不见了。
  “这个人是做什么的?动作这么快,像鬼一样,神仙可不会这样吓人的……”她呆在原地,一手拍着胸脯,嘴里念念有词地咕哝着。
  抬头望着前方的竹屋,她半信半疑地走上前去。

  第三章
   水莲半信半疑地走近前面那幢不起眼的竹屋──
  “有人在吗?”她试着在门口问上两声。
  没人回答。水莲推开门进去。
  一推门进去,水莲就愣住了──屋子里竟然全是书。
  “天啊!这么多的书全是三阿哥的?这些书要几辈子才念得完啊……”她喃喃自语,沿着一列列的书柜,在屋子里绕起圈子。
  这竹屋外表看起来不起眼,里头却很大,除了书之外,几件珍画、古物嵌在酸枝壁架上,书籍陈列有条不紊、丝毫不觉得壅塞,屋内采光明朗,布置十分清幽、素雅,屋前肿了几株陶菊,屋后邻着一湖碧波池水,一推开窗子,就是水北粼粼,让人身心舒畅。
  “没有人啊……”水莲前前后后绕了竹屋一遍,没见到半个人。
  “肯定是他又骗我了!”
  她皱眉头叹口气,正打算要离开这问满是书的屋子,一个黑影忽然从屋子里晃出来──“吓!”
  水莲被黑影吓得倒退三步,等看清楚了黑影是什么,她叫了出来“怎么又是你!”
  又是刚才那个男人,他怎么老吓她!
  水莲有些气忿地瞪着他,却不知道该怎么对一个陌生人生气。
  “你是不是做了什么亏心事,要不胆子怎么这么小!”德焱讪笑着,不怀好意地嘲弄她。
  水莲没理会他坏心的撩拨,只想着他老骗她。
  “你不是走了?三阿哥人呢?你为什么……为什么老爱骗人!”
  德焱走过来,悠哉悠哉地坐在竹椅上。
  “我骗了你什么?”他问,一手支着额,看起来有些心不在焉。
  “你说要带我去找三阿哥的,可是──总之我不跟你说了,我知道你故意骗我的,我……我要走了!”她转身要走出竹屋。
  “站住!”
  他叫住她,水莲没理会,自顾自地往前走。
  德焱往下说:“你不是要找三阿哥吗?人都在你面前了,有什么话你可以说了!”
  水莲站住,倏地转身,疑惑地问:“三阿哥在我面前?”她呆呆地问,然后突然省悟过来──
  “你说你是三阿哥!?”她睁大了眼,愣愣地瞪着他瞧。
  她被耍了吗……还是他又骗她?
  做不是病得很重、快要没命,连拜堂都要叫人替代的吗?
  天老爷──谁来告诉她,为什么一个“病危”的人能健步如飞、还能这样整她。
  似乎看穿她的不信,他阴沉地敛下眼,慢条斯理地道:“我说过,没人能进这座园子。”
  水莲呆呆地愣了许久,终于听明白他的意思。“你就是……三阿哥?那你为什么捉弄我?”她傻气地问他。
  “是你不够聪明。”他没啥表情地去下一句。
  水莲楞住──这是什么话?
  她知道她是不聪明,可明明就是他太坏了,故意捉弄她的……
  “你不是病得快死了吗?谁知道你体力这么好,我瞧你一点都不像个病人。”
  她低着头,咕咕侬侬地道,嘴里念念有词地嘀咕。
  亏她还好心要煮东西给他吃,投想到她要帮的,竟然是个这么没良心的人。
  “我说过我病了?”他瞥了她一眼,已经听见她背地里说的话。
  水莲倏地抬起脸,知道他听见了,脸色微微红起来。他不但没病,耳朵还好得很,连她这么小声说的话,他竟然都听得见。
  “你是没说过……可京城里的人都传说你快──”她话说了一半突然打住。原是想说他就快死了,可她一向善良老实,就算被捉弄了,仍然不忍心诅咒他。
  “快什么?说下去!”他挑起眉眼。
  “你……你没事就好,我要走了!”水莲硬着头皮往回走。
  “把话说完再走!”他突然凶起来,冷着声喝住她。
  水莲愣在门口,没敢再踏前一步。
  倒不是被它的声音吓着,而是她牢记着额娘说过,三阿哥叫她往东,她就不能往西的。况且她昨晚吃了他的酒肉,是有那么一点点心虚的。
  “说啊!想说什么就开口,别吞吞吐吐的。”他的声音虽然冰冷,可到底放缓了些,没那么吓人了。
  水莲犹豫了一阵,终于转过身来,嗫嗫嚅嚅地道:“大家都说……说三阿哥快死了,所以才没有闺女敢嫁你。”她大着胆子一口气说完。
  可能是她太好心了,这么坦白地告诉他城里的人都说他坏话,她心底总有点不忍……就算额娘没把实话说全,她也不是太笨,城里头一些风声她是听过的,知道自个儿是嫁来冲喜,一旦嫁进门,十之八九要守寡的。
  德焱慢慢地挑起眉。目光始终盯着她看,见她一脸愧疚的模样,他嘴角微微勾起,忽然有了兴致。
  “既然知道我快死了,嫁了我等于一辈子守寡,你不怕?”他问,语气依旧冷冷的,只有眼底有那么点儿少有的笑意。
  “不得不嫁的……”水莲低声咕哝,他问什么,她只能答什么,也管不了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了。
  “二娘说,我不能在家里吃穷、吃垮有富和有贵的。额娘也说,如果我不嫁,那个……可不会绕过咱们的。”她嘀嘀咕咕的,说着只有她自个儿听得懂的话。
  “那个──”他挑起眉。
  “是哪个?”明知道她的意思,更清楚她之所以含糊其词是不敢、也是害怕,却故意问她。
  水莲襟声、闭紧嘴巴──什么该说、不该说的,这会儿她全都说了。可打死她都不敢说出“皇上”两个字!
  “说啊!”他投怀好心地逼问她。
  “总之──总之不管有没有人逼我,我非得嫁你不可就是了!”她不想撒谎,更不想害死她额娘,就算他逼她说,她也不能就范。
  他定定盯着她瞧,突然哼了一声。
  “你是不明不白地嫁了我吧?别家闺女嫁人是喜事,你嫁了我,或者不至于守寡,可也许比守寡还教你不能忍受。”
  因为他根本不想要她!
  他要的女人必须知书达礼,而且必定要熟习琴棋书画,这样条件一般有些资质、才华的闺女都不易做到,何况是她!
  将来的冷落,甚至让她难堪──都是可以预见的!
  水莲瞪大眼回望他,不明白他话里头的意思。
  “我原已经准备好守寡了,可是在我眼前的你甚至比我还健康,只要你好好的,我不明白还有什么是我不能忍受的?”她以为,他是指她会替他担心。
  德焱瞇起眼──她是在跟他装胡涂!?
  那这女人不是人天真就是太愚蠢,竟然以为两、三句话就能打动他。
  他冷笑。
  “只要男人狠下心,多的是女人不能忍受的事!”
  水莲怔怔地望他。他脸上那股冷漠怎么像是演练习惯的,来得那么突然?
  这时水莲心底想的,是他那用来拒绝人的冷漠,倒不在乎他那听起来冷酷无情的话。
  她好仔细地瞧清楚他,忽然发现他脸上的表情始终如一的冷漠,变也不变,这可是很不容易的本事,难怪阿璃说他冷得像一块冰……想到阿璃的形容词,水莲忍不住笑出来。
  德几瞇起眼。
  “你笑什么?”表情显然有些但硬。
  居然还笑得出来?这个女人太不把他的话当话在听!
  “你发脾气和不发脾气都一个模样,难怪……难怪阿璃会说……阿璃说……”
  她犹豫着,不知道该不该说出来?
  “说什么?”他皱起眉头,突然因为她的犹豫和小心翼翼感到不悦。
  连她也怕他?知道她怕他,这个认知确实让他不悦,虽然他曾经想要每个人怕他,对他敬而远之、少来烦他!
  “阿璃说……“他”说……“他”说你像一块冰!”水莲结结巴巴地,半晌才把话说全。
  他问,她就老老实实地说出口了。然后看到他眉头皱紧,她开始怀疑自个儿是不是太坦白了?
  见他半晌不吭声,她安慰他。
  “你别伤心啊!阿璃不是故意的,只要你常常笑,肯定就没有人会再说你像──呃,反正,你常常笑就好了!”
  “阿璃?”他突然问。
  水莲眨眨眼,回过神来。
  “是啊,阿璃……‘他’叫你三阿哥的。”
  德焱瞇起眼。不必说,阿璃肯定就是婳璃那妮子了!
  “三阿哥,皇上召你进慈宁宫观见。”外头突然有人高声喊。
  外头的人才说了这么一句,水莲就看到德焱的脸一瞬间冷下来。
  “你怎么了?”水莲瞧出他不对劲,关心地问。
  德焱瞥了她一眼,嘴角抵紧。
  “你出去,跟外面的人说我身子不好,不进宫了,要他回去禀复皇上。”他脸上没表情,情绪转眼间按下,只有紧抿的嘴角泄漏出一丝僵硬。
  水莲眨眨眼。
  “你身子不好?”他明明好得很啊!
  “你不是想帮我?出去,照我的话说!”他眼神冷厉起来,刀削一样的目光,几乎能割伤人。
  “好……我出去照你的话说。”她看出不寻常,立刻就开门出去。
  外头是一名公公,他看到水莲从何屋出来,显得很惊讶。
  “你是……”瑞福公公一双眼睛睁得像铜铃一样大,以为自个儿眼花了。
  一个女人──一个女人竟然从三阿哥的书房里出来。
  “我是水莲,三阿哥让我告诉你,他身子不好,不能去见皇上了。”水莲照着德焱嘱咐她的话说。
  “水莲……啊,是了,你是刚进宫的少福晋。”瑞福公公终于想起来,可想不起来还好,一想起水莲是谁,他更是不敢相信。
  三阿哥的书房是谁也不许进去的,连他都不敢越雷池一步,这女娃儿有什么本事?样貌看起来比宫里的宫女还不如,竟然进得了三阿哥的书房。
  何况三阿哥这件婚事是太后自作主张的,依三阿哥的性子,竟然会接纳太后替他挑选的新娘子?
  水莲以为他听明白了,就转身回书房去。
  瑞福公公待在原地发呆,脑子里只有“一个女人进了三阿哥书房”这件事,连自个儿来的目的都忘了。
  水莲回到屋里,德焱已经不见了,她四处找了一遍,却再也找不到他。
   ※               ※                 ※
   水莲原本以为,进宫来也要工作的,她没想到进宫来不但不用干活儿,还能每天吃到肉──还真的是一大碟、一大碟的肉呢!
  可虽然每天吃肉是很好,日子却过得有点无聊。
  从那回在书斋之后,水莲没有再见过她的夫君,那一天,他说走就走,走了就没再回来过,她大概也有些明白,他不想见她。
  那也难怪,她知道自个儿配不上他,只是她好奇地想知道,他贵为阿哥,有一般人作梦也梦想不到的荣华富贵,可他为什么不快乐?
  她想问府里的人,三阿哥上哪儿去了,可不知道为什么,府里没一个人理会她、肯跟她说话。
  “饭送来了!”被陈大娘指派来伺候水边的小春臭着一张脸,粗鲁地把食盘放到桌上。
  小春和小冬是伺候水莲的贴身丫鬟,其中小冬对水莲还算恭敬,小春的态度就差得多,简直是恶劣!
  水莲知道小春瞧不起她,她也默默忍受,小春却得寸进尺,虽然水莲是主子,却反而受丫鬟的气。
  水莲在房间里闷了几天,已经快闷出病了。看到小春送饭来,她忍不住问:“小春,你知不知道──”
  “不知道、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水莲话还没问出口,小春就一脸不耐烦地打断水莲的话。
  “我忙死了!哪像有人,每天混吃等死,明明比值丫鬟都不如,却顶着一个头衔,啥事都可以不用做。”她的态度恶劣,非但不把水莲放在眼底,还冷嘲暗讽地口出恶语。
  小春敢这么欺主,其实是陈大娘交代下来的,陈大娘要丫鬟们不必理会新来的这个什么“少福晋”。
  陈大娘说的简直太有理了!瞧这“少福晋”又黑、又干、又瘦的丑德性,她小春随便打扮都比她好上几百倍。
  如果连这种丫头都能飞上枝头当凤凰、贵为福晋,那她小春不是要当上皇太后了?所以她不服气、一万一千个不服气。
  水莲当然知道小春在说她,她之所以闷不吭声,由着小春糟踢她,是因为她知道自个儿确实配不上皇三爷。
  可是小春每一句说出口的话都好恶毒,好象非把人伤得体无完肤不可,水莲不知道她犯着了小春什么,小春要这么恨她。难道只是因为她占了福晋的位子?可这也不是她愿意的,要不是皇太后下旨要她嫁给皇三爷,她会一直过着平平凡凡的日子,一辈子无知无识、平凡安分地待在京城郊外的乡下,不会、更不可能有进宫的念头。
  小春丢下食盘就走人,水莲一人侍在房里,瞪着那装满大鱼大肉的食盘发呆。
  本来姑以为能吃到肉就是天底下最幸福的事,可现在每天吃肉,她反而不觉得快乐……她多想念她额娘啊!她宁愿回到穷得连窝窝头都吃不起的那个家……发了好久的呆,她压根儿没半点食欲,索性站起来走到房外的园子里散散步。
  她心不在焉地漫步,本来是低着头百无聊赖地随意乱逛,突然听到前方一阵马儿嘶叫的声音,抬起头才知道,原来她不知不觉间就晃到马房。
  “喂,别靠近啊,小心‘黑皮儿’踹你一脚!”一个年轻汉子慌慌张张从马房里跑出来,大声吆喝。
  “不会啊,我瞧它好乖的!”水莲非但没退后,反倒更走近马儿些。
  “你叫‘黑皮儿’是吗?好有趣的名字!你要乖乖的,不可以踹我啊……”
  她才靠近“黑皮儿”,刚才那个汉子已经跑过来一把抱住她,两个人一起凉到草地上“你不要命了!它悍得很,不踹死你,也会踢伤你!”那年轻汉子横眉竖眼地凶她。
  水莲挣扎着站起来。“它看起来很乖的嘛,何必紧张呢?”
  “看起来很乖?”那小厮模样的汉子嗤道。“那是因为你没尝过它蹄下的苦头!”
  “这么说来,你尝过苦头?你被它踢过了?”水莲歪着头问,觉得好有趣。
  从前在村子里她也有看过马,那马是村里大户人家养的,被马僮牵出来溜达,她只能远远地看着,不可以亲近去摸摸。
  现下眼前这“黑皮儿”,比起从前她在村里看到那一匹马儿漂亮得多了。
  “当然没有!”小豹子骄傲地说。
  “除了三阿哥外,我是唯一没被‘黑皮儿’踢过的人!所以三阿哥把看顾‘黑皮儿’的任务交给我。”
  “三阿哥?这是三阿哥的马儿吗?”水莲问。
  “是啊……”小豹子疑惑地瞪着她瞧。“我没在府里看过你,你是新来的宫女?”
  水莲愣了愣,然后点点头。
  “是啊……找才来不久,难怪你没见过找了。”说自己是福音,他大概不会相信,干脆就说自个儿是宫女好了,也省得解释。
  “难怪了!”小豹子拍拍身上的灰尘,从地上爬起来。
  “我叫小豹子,你呢?叫啥名字?”
  “我叫水莲。”水莲对住小豹子微笑。
  小豹子闪了闪神,一会儿回过神来搔搔头。
  “你长得挺可爱的,你娘真狠心,舍得把你卖进宫里。”小豹子的脸微微红了起来。
  水莲也脸红了。她长这么大,头一回有人说她可爱。
  “不会的,我额……我娘待我很好的!”水莲道。
  “待你好就不会把你卖进宫当奴才了!”小豹子对她的话嗤之以鼻。
  “你进宫多久了?”水莲问。
  “我爹是三爷府里的总管,我打小就在宫里,一直跟着三阿哥。”他得意地回道。
  他觉得做人奴才命苦,可提到自个儿从小就在宫里服侍又觉得骄傲,简直是矛盾。
  “你跟着三阿哥?”水莲高兴起来。“那你知不知道这几天三阿哥上哪儿去了?”
  “你有事找三阿哥?”小豹子问。
  “也没什么事儿……”水莲含糊地道。
  “我只是好几天没见着他了。”
  小豹子瞪大了眼珠子,像是看见怪物似的。
  “你这么说,听起来好象你以前常常见到爷!这怎么可能!?”
  “为什么不可能?”水莲眨眨眼,不明白地说道。
  “当然不可能啦!平时爷根本不见人,只让我一个人伺候。”小豹子说到这个更是得意洋洋。
  现在三阿哥好信任他,连书斋都给进去了,他阿爹说,将来肯定就是他继承他阿爹那总管的位子。
  “不见人!怎么会呢,我上回才在书斋见过他。”水莲不经意地提起。
  “书斋!?”这回小豹子的眼睛睁得比铜铃还大,几乎耍掉出眼眶了。“你进书斋去了!?”
  他不敢相信……才不过一年前,“觉明书斋”是连他小豹子也不给进去的。
  那儿是三阿哥府邸中的禁地,宫中除了皇上,三阿哥谁也不给进,这禁忌是宫里的人全都清楚的;连瑞福公公要传皇上的话,也只能站在外头宣旨。
  “你真的进书斋去了!?该不会是你不知道规矩,误闯进去的?”他还是不敢相信。
  水莲摇头。
  “是三阿哥带我进去的,后来我想再进去,外头就全是守卫,再也进不去了。”
  小豹子楞住,简直沮丧极了……他从小服侍三阿哥,还是一年前才获准进书斋的─“那就是了……平时书斋外头是有人把守的不错。”小豹子苦着脸道,所以水莲不可能是“误闯”进去的。
  “可是三阿哥怎么会带你进书斋呢……”他百思不得其解。
  “你还没回答我,三阿哥这几天上哪儿去了,为什么都见不到他?”水莲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小豹子的问题,只得把话题转开。
  她并不是非见到三阿哥不可,她和他名义上是夫妻,可实际上他对她来说,只不过是个陌生人。
  只是她忘不了那回在书斋时皇上传他觐见,他那冷漠的模样。她承认是有些好奇……虽然她知道,这不干她的事。
  “你找三阿哥做什么?”小豹子突然用疑惑的眼光看她。
  “你刚进宫,该不会是少福晋带进宫的丫鬟吧?”
  “我……”水莲看出小豹子不信任的眼神。
  “不是……我是陈大娘带进宫的。”她撒了个小谎。
  她打听三阿哥的事,不希望小豹子联想到自个儿头上。
  “我还以为是少福晋派你来查三阿哥的行踪哩!”小豹子道。
  水莲的脸孔微微发热,闷着声不说话。
  “你正撞着好日,三阿哥出去了几日,今个儿一早才回宫呢!”小豹子道。
  “三阿哥今早回宫了?”
  “是啊,不过一会儿就要到翠仙姑娘那儿──”小豹子突然掩着嘴,然后打自个儿嘴巴。“唉啊,我怎么这么大嘴巴。不能说的事,偏偏说了!”
  “翠仙姑娘,那是谁?”水莲已经听见了。
  “那个是──呃,那不干你的事儿,你不必知道。”小豹子嘴巴突然闭紧,一个字也不肯泄漏。
  水莲还想问他,突然听到后头有人吆喝的声音“小豹子!爷的马呢?爷要出门了,你快把“黑皮儿”牵出来。”小豹子的爹远远地喊。
  “喔,我马上去!”小豹子大声应话,然后回头跟水莲说:“我忙着呢,下回再陪你聊天吧!”话没说完就匆匆忙忙牵着“黑皮儿”走了。
   ※               ※                 ※
   水莲瞪着小豹子的背影发呆,心里还在想着刚才小豹子提到的姑娘……
  “水莲!”
  后肩突然被人拍了一下,水莲吓了一大跳,险些没吓去了魂。
  “是‘你’啊,阿璃,‘你’吓死我了!”水莲惊惶失色地猛拍胸脯。他们兄弟俩要是再多出现几次,可能就吓破它的胆了!
  “你胆子怎么这么小!”婳璃盯着水莲的胸部,坏心地揶揿她。“再拍下去,你就连那一丁点儿胸部也没了!”
  水莲脸一热,低下了头,婳璃却突然抓住水莲的手,急急忙忙地说:“别说了、别说了:快,你快跟我走,再慢就来不及了。”
  她一把握住水莲的手就往府邸外疾走──“阿璃,‘你’要带找上哪儿去啊?”水莲身不由己地被她拉着走。
  “当然是去拦三阿哥了!”
  “拦三阿哥?为什么!”水莲不明白。
  “你别多问,跟着我走就是了!”阿璃拉着水莲往外跑。
  阿璃一路拉着水莲到宫门口,德焱正要出宫,婳璃拉着水莲躲在一棵大树后,突然把她往前一推──“三阿哥装病,坐了马车又要出宫,你快去拦住他,别让他出宫去找那个女人、绝不能让他有机会见到那个女人!”她一边压低声嚷些水莲不明白的话,一边挥手要水莲快去阻止德焱出宫。
  水莲被她推得险些跌倒,踉跄地跌出大树干外头。
  匆忙问,她也没听清楚婳璃说些什么,一抬头只看见所有人的目光全集中在她身上。
  一阵骚动让坐在马车里的德焱掀开车帘──水莲抬眼,望进德焱的眸子。他疑问、冷漠的眼神教她瑟缩了下……她退了两步,垂下眼,避开他质问的目光。
  “我……我……你要出宫吗?”她小小声问了句没什么意义的话。
  她根本不知道该说什么!
  更何况,她有什么资格拦着三阿哥,让他别出宫?
  守门的侍卫认得水莲,那日李中堂带她进宫时,侍卫头子曾见过她一面。
  “少福晋吉祥!”侍卫头子上前跪安,大伙儿才明白这是刚进宫的三福晋,一个个连忙两膝着地跪安。
  水莲见到一大堆人齐齐朝她跪下,她惶恐极了──
  “你们……你们快起来啊,别跟我跪啊!”她胡乱挥手,求助地望向德焱。
  “没听见少福晋的话?全起来吧!”德焱冷冷的声调扬起,一群人才敢从地上站起来。
  小豹子则是睁大眼呆呆地瞪着水莲。瞧她那好象从小就没吃饱过的身材,还有那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怎么瞧也下像宫里那些格格一样漂亮、神气……教地小狗子怎么相信她会是少福晋!?
  小豹子瞪着水边发呆,直到德焱突然冷喝──“小豹子!”
  “喳──”小豹子回过神,赶紧跪下听主子的差遣。
  “还发什么呆,走吧!”
  德焱冷冷地下令,他没多理会水莲,甩下车帘就要出宫门。
  “等、等一下!”水莲也不知道自个儿哪来的勇气,她大胆地跑到前头拦住马车前进。
  本来要往前动的马车停下,德焱再次掀开车帘,这回脸色就不只冷冽了。
  “让开。”
  他语气淡得几近冰冷,眼光更是冷得能冻伤人,简直没有温度,跟那一天她在书斋见着它的模样简直是判若两人。
  他忽冷忽热的脾气,让水莲不明白他心底的想法,她从没遇过这样复杂、善变的人,更何况是个男人了!
  不知道他是不是生气,水莲只是想问他。
  “我一直等你回宫,是想问你,我能不能出宫去见我额娘?”
  打从一进宫来她就想回去见她额娘,有一回她大胆问过陈大娘,陈大娘是这么回她的──
  “回家?我说少福晋,自从拜堂第二日起,三阿哥就出了宫,到现在还没回来过;您要是有心思,还是多想着怎么把三阿哥留在宫里要紧。回家?我瞧您还是多花点精神在爷身上,其它事儿就甭想了吧!”
  陈大娘虽然没敢凶她,可几句话就教她不敢、也不愿再提回家看额娘的事,因此她才会向小豹子打听德您的消息,等他回来想当面问他。她知道德焱是主子,只要他同意,府里就再也没人敢说话,当然……她没敢奢望他会陪她回家。
  “你想回家?”他瞇起眼,这个问题似乎有些惹恼了他。
  水莲没发觉他话里头微微的恼怒,他问起了,她便老实回答他。
  “是啊,我很久没见到我额娘了,我很想念她──”
  “想家当初就别进官。如果你不想住宫里,为什么不老老实实说出来!?挟着富贵还想兼顾亲情,天下哪有这么便宜的事!?”他语调鸷冷,脸色转为阴沉,一句句全都愤世嫉俗,全是水莲听不懂的话。
  他疾言厉色、十分严厉地对待她,看到她征凝的眼间着迷蒙的水光,他突然一震──他疯了!没理由也没必要对一个连字都不识得的女人说这些话。她不会懂、也听不懂,永远都不可能了解。
  可他竟然认真了:他还期望她听得懂不成!?
  水莲认真地盯着他的眼,结结巴巴地想要解释些什么。
  “我只是……只是要见我额娘而已。你也有额娘的……难道你在宫里长大就从来不见额娘的吗?那太奇怪、也太没道理了。你一定很想见你额娘的,肯定是有人不让你见你额娘,那人太坏、太不近情理了……”
  德焱僵住,面无表情地瞪住她。
  “你爱回去就回去──滚开!”突然他粗鲁地擂下话,同时甩下车帘──
  “小豹子!”跟着几近暴躁地怒吼。
  “喳──”小豹子心惊胆战。
  天要下红雨了吗?他打小在三阿哥身边伺候,从没见三阿哥发过这么大的脾气……三阿哥耶!一向冷静得像块冷岩的三阿哥,他心中的偶像耶。
  “愣什么!?还不快走!”
  德焱火爆的声音从帘子后传出来,冷不防吓得小豹子险些没翻个筋斗,从马车上倒栽葱摔下来。
  小豹子没那胆子不听主子的话,他压低声音好心地警告水莲。
  “快让开啊,少福晋!”
  水莲愣在原地,随后摇了摇头,三阿哥还没答应让她回去见额娘呢!
  小狗子却顾不得了,爷发了火他可不想遭殃,他抓起缠绳就扯“呀──”
  马车冲向前,水莲只能避开。
  马车开出宫外渐行渐远,婳璃这才悠哉悠哉地晃出来──
  “啧啧啧,好大的火气,简直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奇景啊!”婳璃娇媚的脸闪着一丝诡笑。
  依三阿哥的性子,一句话能惹到他暴怒,简直是不可能的任务。
  水莲却被德焱的火气吓住了,他怎么说翻脸就翻脸!她可是说错了什么?三阿哥生气了,阿璃还有心情笑,她真弄不懂这两兄弟……
  “我说水莲,你怎么让三阿哥走了呢!?还愣在这儿做什么,咱们快追上去啊!”她再次抓着水莲的手。
  “可三阿哥坐的是马车,咱们怎么追得上!”阿璃和三阿哥虽然是兄弟,可怎么说“他”都是个男人,水莲想抽回手,婳璃却紧紧抓着不放。
  “咱们也坐马车追啊!”婳璃一挥手,一辆马车立刻开过来,原来她刚刚已经遗人回去驾一辆马车过来。
  “小果子、小树子,快追啊,追不上三阿哥的车,小心你们的脑袋!”
  “喳!”两个小太监连忙策马赶车。
  “幸亏我知道你拦不住三阿哥,早想好这招了!”婳璃得意洋洋地道,跟着又忽然皱起眉头,很认真地叮咛。
  “等会儿记得照我的话行事,明白吗?”
  水莲一点儿都不明白。
  “照‘你’的什么话行事?”这到底怎么一回事?她给弄胡涂了!
  从进宫来到现在,好象都是她教人在摆布。
  “等会儿你就知道了!”婳璃神神秘秘地说。
  一向冷漠得没有“人性”的三阿哥,百年难得一见地发了这么大火,要是不搅搅局,她婳璃也太对不起自己了!
  嘿嘿,她打定主意,不管三阿哥知道后会不会剥她的皮,三阿哥和水莲这事儿他婳璃是管定了!

  第四章
   京城骰子胡衕。
  紧临着胡衕最里头的朱红色高墙内,有一幢雕镂精致的楼房,房里头隐隐,约传来悠扬的琴声,琴声是从花厅里传出来的,那布置得清雅幽静的花厅四壁,总共悬挂了四幅花鸟昼,面南处摆置了一具瑶琴,空气中飘浮着一股淡淡的沉香味,一名衣衫半敞的美人儿正坐在琴前挑动纤指,琴声依依,一首“凤求凰”弹得思自切切、纠缠绵婉……琴声宴止,一旁凝神倾听的男人掌声乍起。
  “爷,翠仙这首“凤求凰”弹得如何?”美人娇媚的嗲声,听在耳里,没几个男人不会通骨酥软,醉倒在美人乡。
  “缠绵悱恻,扣人心弦。”简短八个字,德焱拿起小几上的茶杯,神情冷淡地辍了一口香茗。
  “‘凤求凰’这曲子,缠绵徘侧、扣人心弦是应该的,爷难道没有更好的句子要赏给翠仙?”翠仙不满足地道。德焱的话听来像是敷衍。
  她从琴桌后站起来,走向德焱,忽然身子一软俱进他硬硕的胸膛里,丰胰软热的女性身子若有意、似无意地磨蹭着他刚健硕壮的男性躯体。
  德焱垂眼望着怀中的美人,眉宇问尽是淡淡的冷然。
  “爷,姊妹们说你老不对她们笑,你可否为了翠仙,对翠仙笑上一笑?”她不着痕迹地扯开腰侧系紧的衣带,松开前襟领口,丰润的玉乳便若隐若现地露出……她拉起德焱的手,放在自个儿半敞露的胸口上……德焱冷眼漂过她如丝的媚眼,千客气地紧握掌下的软乳“啊!”翠仙低呼,向后缩了缩。
  “爷了,您、您弄痛翠了要”她抱怨。
  德焱笑了,却是冷笑。
  “你服侍男人的功力不比‘丽春阁’的羽仙好。她都不能让我笑,你以为你行吗?”
  翠仙一听,不服气地又靠土来。
  “方才是翠仙跟您玩的呢,爷!”她拉起德焱的手,又搁在自个儿胸脯上。“羽仙算什么?爷要是那么喜欢她,就不会到我这儿来了。”
  这个来历不明约二爷已经包了她一整个月,这已打破姊妹们传说中,他最多只包一个女人十天的日数,事实上,因为这样,她早已在花国里赢了面子和里子。
  她亲手挟了一箸菜,喂到德焱嘴里。
  “好了,翠仙不勉强您了,其实您不笑也好迷人的……”
  这话可是真的!
  她在这行打滚这么久,还没见过有哪个“恩客”比眼前这个身分神秘的“三爷”还俊的。他强健的体魄和浓重的男人味,再加上他身上那股冷峻的气质──简直叫人着迷!如果他当真要她,就算叫她倒贴她都愿意。
  德焱避开她挟来的菜。
  “别浪费时问了,脱衣服吧!”
  翠仙脸上一僵。
  “是……”
  她撇撇嘴,外表恭顺地脱下外里,心底却暗暗嘀咕这个三爷该不是不能人道吧?包了她近一个月,除了叫她脱衣服画画之外,就再也没别的了!
  想他再俊也没用,他根本不碰她。
  想到这儿就叫人气馁,翠仙心里头不服气,她嗲媚地道:“三爷,我乖乖坐着让您画,可等画完了,您得让翠仙陪陪您啊!”
  德焱只管拿起准备好的画笔,冷淡的表情依旧,这回翠仙又自讨了个没趣。
   ※               ※                 ※
   婳璃的马车停在热闹的北京城大街上,一幢精致堂皇、门外挂着红灯笼的大房子前。
  房子大门深锁?水莲不知道是什么地方,也没看见三阿哥的马车在门口,她不明白阿璃带她来这儿做什么?
  “下车吧!”婳璃拉着水莲下马车。
  “阿璃,这儿是什么地方?‘你’不是说要拦三阿哥的马车吗?”水莲问。
  婳璃没回答她,只管对着小果子、小树子叫道:“小果子、小树子,还不快上去敲门!”
  “喳!”
  小果子、小树子很听婳璃的话,立刻下马车到房子前擂门──
  “开门啊,快来开门!”
  “什么事儿!?”
  一个穿得花枝招展、手里拿了倏红丝巾的大婶儿打开大门,小果子、小树子立刻冲进去。
  “喂,你们是什么人啊”
  小果子、小树子没头没脑地冲撞进去,那大婶儿吓得大喊,扯开嗓门就要叫人“唉哟,救人啊!土匪闯进来啦──”
  “不许叫!”婳璃下了马车,很有威严地喝住那嬷嬷。
  “咱们来找三爷的!”
  “找三爷的?”那妫艘听说是来找三爷的,马上收起惊惶的哭脸,神奇地变出了一张笑脸,闪着钱字的三角眼,电光一样准确迅速地上下打量婳璃一回──瞧婳璃的穿着打扮,她确定来人是个富贵公子,肯定也是大有来头,得罪不得。
  “原来是三爷的客人,您早说嘛!”嬷嬷谄媚地扯开血盆大嘴,堆了一脸笑。“唉哟,嬷嬷我真是该死,怎么早没看出来。小爷儿快进来生,喝杯热参茶,我马上让丫鬟去请三爷出来!”
  嬷嬷以为婳璃也是上门的客人,高兴得不得了!她晓得三爷的手笔,既然是三爷的客人,肯定也是阔气的。
  嬷嬷却不知道,她口里一直叫的三爷,其实是宫里的三阿哥,权势与富贵都非她能想象。
  “不必了!”婳璃使个眼色,要小树子扶水莲下马车。“我自个儿进去找三爷。”
  “啊?您要自个儿进去?这恐怕──”嬷嬷正要拒绝,忽然看到水莲从马车上下来,顿时楞住。
  “我说……我说我的爷啊,您该不是要带这小娘儿进去吧!?”
  在她的地头上冒出一个来历不明的女人,鸨嬷嬷心底开始觉得不妙。
  她这地方可向来只欢迎男人、不欢迎女人,男人来她这儿只会眉开眼笑,然后赏出大把的银子,可女人一来,不是来一哭、二闹、三上吊,就是来找晦气;所以她这儿可不欢迎女人。
  “我就是要带她进去!”婳璃道。
  “那可使不得啊!”鸨嬷嬷这下可急了。她也不知道水莲是打哪里来的路数,要是来找晦气的,那她可倒霉了。
  “咱们这儿有规矩,女人是进不得的!”她连忙挡在婳璃和水莲前面。
  “什么规矩!?花钱的就是大爷!”婳璃嗤哼一声,一副热门熟路、来惯妓院的派头。“那姑娘是我从别家找来的花娘,大爷我喜欢她,留她身边伺候我,怎么?你有意见?”
  平常她穿着男装,就把自己当成男人,既然是男人,哪里不能去!?花街柳巷有什么稀奇!她十六格格早玩遍了。
  “原来是大爷找的姑娘……”嬷嬷瞧水莲那瘦不啦叽,全身没几两肉的身材,不以为然地皱着眉头,口里还敷衍道:“没有、没有,大爷好眼光,嬷嬷我怎么敢有意见!”
  她打量站在婳璃旁边的水莲一眼──这种货色也能当鸨儿?跟她家翠仙简直不能比!也不知道是哪家鸨母这么没眼光,刚巧碰上一个也没眼光的后生爷儿。这丑丫头同她家翠仙比,简直一个天、一个地!鸨嬷嬷心底又是嘀咕,又是暗暗得意。
  不是她自满,她实在识货!打她家那翠仙十二岁梳头以来,也不知替她赚进了几千、几万两银子,真正多亏她自个儿的好眼光,挑了个万中选一嫩娼头,赚这几千、几万两的大钱。
  “少啰嗦了,还不快带咱们进去找人!”婳璃没耐烦听那嬷嬷啰哩啰嗦。
  “这……好、好吧!”嬷嬷见婳璃不好打发,又是一身富贵公子的打扮,人家说开门利市,她开门做生意哪有挡着财神爷的道理?她混了这些年,要连这道理都不懂,就该回家吃老米饭了,所以她没敢得罪婳璃,只好勉强答应。
  婳璃拉着水莲进去,水莲不知道婳璃和嬷嬷在说什么,当然也不知道那穿得像唱戏、脸上画得红红绿绿的嬷嬷是谁,只能猜测她们口中的三爷就是三阿哥。
  “阿璃,咱们这样进去好吗?‘你’确定三阿哥在里面?我们这样闯进去,他会不会生气?”水莲心声问了婳璃一连串问题。
  “怕什么!?站不住脚的可不是你!”婳璃不以为然地道。
  阿璃又说了莫名其妙的话,水莲被她拖进去,怎么地想不懂阿璃话里的意思。
  站不住脚?谁会站不住脚来着?她真是让阿璃给弄得莫名其妙极了!
  婳璃拉着水莲进到屋里,那房子外表看起来虽然堂皇,可也像寻常富贵人家罢了,但里头却是大有文章!
  原来这儿是京城红妓风翠仙的屋子,平时她不见客更不接客,能见上她一面的公子、爷儿们,不是富贵爵爷就是风流名士,凭你再有钱,没有点来头的,别说要得翠仙姑娘的青睐,连见上一面都不能够!
  “阿璃,这是什么地方啊!”水莲悄声问婳璃。“‘你’为什么带我来这儿找三阿哥?”
  “你不知道这儿什么地方?”婳璃瞇起媚眼,突然笑了。“不知道也好,这下有好戏看了!”她笑得比刚才还得意!
  “什么好戏?”水莲皱起眉头。阿璃越来越怪了,难不成这儿是戏院?她听额娘说过,京城里是有叫戏院的地方,难不成就是这里?三阿哥在这儿看戏?
  “阿璃,咱们不如等三阿哥看完了戏再找他,这样他心情会好些?”
  “看什么戏?你不进去,好戏怎么开始!?”
  婳璃瞇起眼诡笑!然后不由分说地拉了水莲闯进去──大厅的小侧门内紧连着一座花厅,厅里有一男一女,可那女的却几乎全身脱光了,姿态妖娆地侧卧在矮榻上。
  水莲别开了脸,婳璃却是瞪大了眼,死死地盯着那名几乎全裸的女人“不要脸的女人,光天化日下竟没穿衣服!”婳璃回过神来,开始大声嚷嚷。
  反正她有太后奶奶撑腰,不怕在老虎嘴上拔毛。
  可这真是一桩吃力不讨好的任务啊!要她挣虎须,随时会有被人给生吞活剥的可能啊……唉,歹命的她!可总之这根虎须是早晚都得拔的,早拔、晚拔都一样要拔。
  问她会死得多惨?顶多被三阿哥剥皮而已啦,唉……德焱就坐在花厅侧边,脸上的神情冷到极点。
  婳璃突然大声嚷嚷,饶是翠仙再见过世面、再镇定,也心慌意乱地放开德焱。
  德焱却是面无表情,他从看见水莲和婳璃一起进来后,脸上原有的些许笑容转瞬问敛去,无表情的脸色漠若寒冰。
  翠仙皱起眉头。
  “你们是什么人!?谁让你们进来的?鸨嬷嬷──”
  她扬声要叫鸨嬷嬷,婳璃停了一声。
  “别叫啦!就是那老鸨让咱们进来,会会你这小鸨儿的。”她不客气、更不给面子地道。
  一方面,她在大胆地探测德焱的耐性。
  今早德焱让水莲的一句话给惹毛了,怎么现下却由着她放肆到了这地步,三阿哥还没任何动静?看来这回是太后奶奶赌赢了一把。
  没错──就是她和太后奶奶打赌,她赌水莲融化不了三阿哥那块千年酷冰;太后奶奶却要她走着瞧,她偏不信!
  所以,现下她干的事儿就是搅局──三阿哥的性子她最明白,他向来讨厌女人烦他、黏他、缠他!她的任务就是带着水莲烦三阿哥、黏三阿哥、缠着三阿哥。让三阿哥讨厌水莲到极点,这样她和太后奶奶的赌注?她就税成不扮了。
  想她婳璃真的是太聪明了。哇──哈哈哈!
  “鸨嬷嬷让你进来?”翠仙皱起眉头。
  “是啊,我进来找我三阿──我三哥的!”婳璃大摇大摆地坐下,顺道拉着水莲坐在德焱身边。
  水莲没敢看德焱,她知道他在生气。上回他也是这样,一听到皇上传唤他,脸上的神情突然变得好僵硬、语气好冷冰,他的反应好似跟一般人不一样……她虽然不了解,为什么他生气了,为何总是不直接把脾气发出来?可她总算明白,当他没表情的时候,就是在生气。
  虽然她不明白自己的夫君同眼前这个美丽的姑娘是什么关系,可她知道自个儿打扰了他们,她闯进来,德焱是不高兴的。
  翠仙瞇起眼,突然仔仔细细地打量起水莲。这个时候她自然明白,婳璃是挑爱来的!
  打从婳璃闯进来,她一瞧就知道婳璃是女扮男装。这不男不女的丫头唤三爷叫三哥,三爷也没反驳,说不准当真是三爷的贵客,她自然不能贸然地赶客人。
  可这另一个丫头是谁?
  虽说她的气质跟她房里的丫鬟相近,可瞧她的穿戴打扮,却又不像个婢女、下人──翠仙一凛,嘴角同时掀起笑纹。
  瞧水莲又黑、又瘦、没半点身材的模样,翠仙立刻就放了心,水莲对她而言,永远构不成威胁。一个发育没完全的丫头,三爷不会看中她,就算这丫头是三爷的妻子,她也不放在心上──重要的是三爷的心!
  而她风翠仙不但才色出众,且她向来最懂得男人心。
  “三哥,你倒是说一句话啊!”阿璃不怕死地挑衅德焱。
  水莲始终低着头,虽然知道那姑娘的目光始终停留在她身上,但她没回望她,也不敢望向德焱。
  德焱几的目光冷得像冰,冷冽地射向阿璃。
  “马上走,我可以当作没看见。”
  他冷冰冰的语气简直要冻伤人。
  “我是可以马上走,可是水莲呢?你总要给他个交代?”阿璃硬着头皮,迎向她三阿哥恐怖的目光。
  水莲直对着阿玛摇头,可阿璃却理也不理,彷佛没听见一般!水莲偷偷瞧三阿哥的脸色,他的忍耐好象快到极限了……
  “我、我们马上就走!”水莲从椅子上,慌张张地起来,她来不是想惹怒他的。
  “走什么走?三阿哥,你说句话啊!”婳璃可没这么简单就错过好戏。
  “咱们走吧,阿璃。”水莲不知道阿璃的目的,可她明白,三阿哥已经非常、非常生气了。
  她拉了婳璃就要走,德焱却突然迸出一句冷语。
  “既然来了,就坐下!翠仙的琴艺不凡,大可听完了再走!”冰冷的语调,和说出的话并不协调。
  水莲僵住。她望向德焱,他冷冽的眸,让她找不出应该留下的理由。
  “三爷,看来两位姑娘不想留下呢!或者,是翠仙的琴艺太差,所以留不住两位姑娘。”翠仙讪讪地道。
  “你明白就好!弹的是什么东西,简直没人听得懂!”阿璃没让翠仙占上风。
  “三爷,水莲不懂什么琴艺的。您听这位姑娘弹琴吧,我和阿璃先走了。”她一边说、一边扯着婳璃往门口走。
  “别走啊!该说的话,都还没说清楚呢!”阿璃心里虽然不肯走,身子却被水莲拉着往外走。
  “求求‘你’,咱们先出去再说,好不好?”水莲低声下气地求婳璃。
  “一出去就没什么好说了!”婳璃不依,但水莲硬是要拖着她走。
  “你们当我是什么!?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德焱用力甩开下摆,从椅子上站起来。
  “我本来是有很多话要说的──”婳璃挣开水莲。“好了,别再拉着我了。”
  “你知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这地方是你来得的?太放肆了!”德焱严厉地喝、冷峻地对婳璃,却故意忽略水莲。
  “我不知道这什么地方,那你总该清楚吧?这地方我来不得,那你就来得吗?”婳璃挑衅地道。
  德焱瞇起眼。
  “你怎么知道这地方的?”他突然诘问,冷冰冰的语调让人不寒而栗。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看到那个什么翠仙的狐媚样,然后又看到小村姑那副息事宁人、可怜巴巴的模样,婳璃突然一肚子火气!
  平常婳璃一看到三阿哥那张酷冰脸就怕,今天她可是跟三阿哥卯上了!
  “你派人跟踪我?!”他一字一句地质问,低沉的男声转为冷峻。
  “我、我不必跟踪你,你的事──你的事奶奶都知道了!”看到她三阿哥变了脸,老实说她还是有些怕的;这个时候只得把她的大后奶奶拖下水了……
  反正太后奶奶本来就知道三阿哥装病、上妓院的事,要不然就不会让小村姑进宫了;小村姑会进宫,是因为皇阿玛还不知道三阿哥的事,太后奶奶怕皇阿玛知道了,会对三阿哥不利,才让小村姑进宫,好用来掩护三阿哥的。
  德焱听到太后已经知道他的事,却仍然面无表情,反而瞪向水莲,冷峻的嘴角诡异地乍现一抹笑痕──“原来是这样。”他语带双关地道。他这话是对着婳璃说的,目光却对住一无所知的水莲。
  水莲回望他,没错过他眼中乍现的一丝冷酷。
  “你回去告诉那个“奶奶”,让她别白费心机了。迟早……迟早我和“那个人”都会斗上的!”他没有起伏的声调平静得诡异。
  “三……三哥,你疯啦!“那个人”不能惹的!”婳璃瞪大了眼。
  她当然知道“那个人”指的是谁!“那个人”指的就是她皇阿玛!三阿哥居然想和皇阿玛斗!?三阿哥会死得恨惨、很惨的!
  水莲隐隐约约猜到他们话中的“那个人”是谁,除了太后之外,三阿不能惹、惹不起的……就只有皇上了!
  她回视德焱望进她眼底的目光,她胆子虽然很小,却没被他眼中的冰冷吓退
  德焱瞇起眼,口中在回婳璃的话,可眼睛却是看着水莲。
  “不能?”他冷笑,眼底却没有笑意。“之于我,永远没有‘不能’,只有‘做不做’!”一字一句,如冰珠般吐出口。
  水达一直回望着德焱……做不做?那么,他是打算去做了?也就是说……他打算去冒犯皇上了?
  她望进他眼底那决绝的神态,原来啊原来,那无情的冰冷不是对着任何人,而是对着他自个儿。
  那冰冷、那无情定他用来让自己坚强的东西吧!皇上是他的亲阿玛,一个人要怎样才能下定决心去冒犯和自个儿有骨血之亲的阿玛?只有绝对无情才办得到吧?
  可是对自个儿这样严苛,他心里头必定好苦、好苦的;虽然不明白他甘愿冒死、坚决挑衅皇上的原因,她却能感受到他把心封得滴水不漏,必定藏有别人不能了解的隐情与苦衷……
  蓦地,她回给他一个笑容。
  像是被这笑容所震撼,他脸上所有的冷峻在一瞬间冻结,转为错愕。
  他瞪住她灿烂的笑容,全身僵化。
  “三爷,你们说的‘那个人’是谁啊?”翠仙突然插话,她上前一步挽住德焱手臂,柔媚的娇声巧妙地打断水莲和德焱的对视。
  德焱狠狠地撇开眼,匆促得几近狼狈。
  翠仙上前挽住德您的动作,让婳璃的火气又上来──
  “喂,你放开我三哥!”
  婳璃开始要发作,水莲就拉住她。
  “阿璃,咱们先回去,有什么话等三爷回去再说,好不好?”她低声下气地求婳璃。
  三阿哥是爷,他不想回去,任阿璃再怎么闹只会惹三阿哥不高兴,阿璃这样闹法达不成目的的。
  从前在家的时候,她只有乖乖地听话、干活,二娘才会给她饭吃。二娘掌家,跟三阿哥是主子两者道理是一样的,三阿哥是作主的人,阿璃再胡闹他也不会买帐的。
  婳璃睁大眼,瞪住水莲央求的眼神,看小村姑那可怜兮兮的模样,她有很多话突然迸到嘴边又吞了回去,硬生生闷了一肚子气。
  水莲拖着婳璃出去,好不容易到了厅外,婳璃的火气也上来了。“我说不走,你做什么硬是拉我出来!?”
  “你没瞧三阿哥生气了?为什么偏偏要留下呢?”水莲问,她实在不明白婳璃的心态。阿璃简直是故意招惹三阿哥啊!
  “你没瞧见厅里还有一个女人──那个叫什么翠仙来着的;别告诉我,你半点儿都不生气!”婳璃激动地道。
  “是有一个姑娘……三阿哥在花厅里听那位姑娘弹琴,也没怎么样……”
  “没怎么样?你是瞎了还是太笨?!”婳璃气唬唬地往下说:“刚才你怎么不骂她呢?”
  “骂人?”水莲想了一想才知道阿璃是指刚才那位姑娘。
  “我该骂她吗?为什么她该骂?”水莲问婳璃。她实在想不出该骂人的理由。
  “你真笨哪,她勾引三阿哥,当然该骂!”阿璃看怪物似地瞪着水莲。
  勾引?这两个字太严重、也太深奥了;水莲没想过,也不认为自己有立场能开口说这两个字。
  “他们没做什么,‘你’别想大多了。”她温和地对婳璃道。
  婳璃停了一声。“你才想得太少了;孤男寡女在一间屋子里,什么都能做!”
  “你没亲眼瞧见,别瞎说啊!”
  “还说没看见!?你没瞧见那女人没穿衣服啊”婳璃一脸嗯心的表情。
  “她有──”
  “有什么有!?衣襟都掀开了,还叫有穿!?”婳璃抢白道。
  “就算……就算‘你’说的是,当着三阿哥的面,也该给他留点面子。”水莲闷闷地说。
  她当然没笨到那地步,只是它的立场太奇怪也大尴尬……她以什么身分、拿什么资格骂人?
  “要什么面子!?现在连太后奶奶都知道了,三阿哥就是打定了主意不给大伙儿留面子。”婳璃冲动地说出口。
  水莲征住,阿璃话里头的意思再明白不过,可却教人不理解。
  婳璃似乎也知道自个儿说了不该说的话,静了好半晌,然后水莲终于淡淡地道:“其实,他也只是让我没面子而已,‘你’犯不着生气的……”
  婳璃瞪大了眼──
  “三阿哥他──他们孤男寡女共处一室,难不成,你真的半点儿也没感觉、半点儿也不生气?你──你真是气死我了!”婳璃简直不知道该怎么骂她这个笨蛋!
  水莲水蒙蒙的眼睛盯着婳璃,由着婳璃指着自己骂,没回半句话。
  “算了、算了,还是回去吧!”婳璃别开脸,讪讪地道。
  对水莲一脸逆来顺受的模样,她实在生气又无奈;想不到挑拨没成功,她自个儿反倒生了一肚子火气。
  噫?怪了,没成功就没成功,她干么为了这个小村姑生三阿哥的气!?她明明是来挑拨离问的,怎么反而被这个小村姑那副可怜兮兮的模样给收买了!
  “咳,要回去就快走吧:别磨磨蹭蹭的!”婳璃不太甘愿地道,在嬷嬷面前,大摇大摆地晃出去。
  水莲闷不吭声地跟在婳璃身后出去。
  她和阿璃不同。阿璃和三阿哥毕竟是“兄弟”,她虽然名义上是福晋,实际上……她却没有立场。
  经过今天这一闹,她明白往后再见三阿哥时会多了一点尴尬、一些不自在……就因为他和她之间冠上了“夫妻”两个字。
  明明是两个陌生人,因为成了夫妻,没有亲密反侧尴尬。
  如果他们不是夫妻,三阿哥和任何女人在一块儿不会让她“没面子”,如果他们不是夫妻,见到他和别的女人在一块儿,她对,自个儿不能管、也管不着的事实,不会因为这层强冠上的关系感到心虚。
  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的?
  她和三阿哥之间的“关系”好简单又好复杂,想得她头都痛了……

  第五章
   自从阿璃带着地出宫去找三阿哥之后,水莲没再见过他,可三阿哥终归是她的“夫君”,她总得关心、关心他的,她到马房去问过小豹子,小豹却支吾其词,一脸有口难言的模样──
  “少福晋,我说您就别再问我了。小豹子我虽然有一张嘴,可也只有一个脑袋啊!”他拐着弯说。
  小豹子的话再明白不过──不是三阿哥下令,不许他再多嘴,就是他知道水莲是少福晋后,说话就小心多了。
  水莲问不出个所以然,也没法找到三阿哥,她虽然成天想着额娘,可也不敢贸然地出宫去。可阿璃却不死心,每天来问一遍三阿哥的消息──
  “我说,那一回我带你去“逛窑子”后,你当真没再见过我三阿哥了?”婳璃每天来问一回,非要打探到她认定是个“进展”的消息不可。
  上一回没能大闹妓院的事,她回去告诉了太后奶奶,谁知道太后奶奶竟然回她一句──“这是意料中的事!”
  害她觉得那天到妓院去大闹一场简直是做白工;她又不是小村姑那个傻子,岂有做白工的道理!?非得拗到她满意的结局不可!
  水莲摇摇头,到这时候她才知道,那天阿璃带她去的地方就是三娘口中提过的“窑子”。
  事实上水莲是没再见到三阿哥。
  从那回以后,三阿哥何时进出禁宫她全不知情,好象就是故意防着她的。
  可她没把这话跟阿璃说,在她想来,这是她和他的事,再怎么说他们是夫妻,也许他不把她当妻子看,可她没法子漠视她的“夫君”。
  “依我看,三阿哥肯定是存心不见你!”婳璃下定结论。水莲虽然不说,难道她会当真不知道?要真是这样,那她这格格岂不是当假的!?
  “存心?他为什么……存心不见我?”水莲想不明白,但隐隐约约也知道,他是当真不想见到她的。
  “你想知道三阿哥为什么不见你?”婳璃神神秘秘地,好象有什么话想说又不敢说。
  水莲点点头。她当然想知道!他可以讨厌她,甚至不理会她,可他为什么连见都不想见她?
  “因为他讨厌皇阿玛!”婳璃突然说了一句没头没脑的话。
  婳璃突然冒出来的话让水莲楞住。有人会讨厌自己的阿玛吗?他和皇上之间,恐怕不只是单纯的“讨厌”两字那么简单吧?可就算他讨厌皇上,那同他存心不见她又有什么关系?
  “我这么说,你一定觉得奇怪吧?”婳璃盯着水莲的眼睛,看出它的疑惑。“如果你想知道答案,就到“兰芷斋”见一个人去!”
  ““兰芷斋”?“你”让我见什么人?”水莲问。
  她进宫个把多用了,因为无聊,这皇三爷的府邸她绕了无数遍,可“兰芷斋”是什么地方她却不知道。
  “反正,有什么要问的,你到“兰芷斋”去就会找到答案了!”婳璃态度闪闪烁烁的,有点鬼祟。
  “对啦,我还有事,刚才来这儿的路上,小果子说今儿个早上太后奶奶找我呢,我先走啦!”
  “等等啊,阿璃──”
  水莲还想间她“兰芷斋”该怎么去?那儿住的叉是什么人?可婳璃一溜烟地跑了,根本不等地把话说完。
  瞪着巨璃爽定是是定背影,水莲喃喃自问:“‘兰芷斋’?那儿会有什么答案?”
   ※               ※                 ※
   水莲不知道“兰芷斋”在何处,她问了府里唯一对她好的丫发小冬,小冬道:“少福晋,您刚进宫所以不知道,宫里是有个“兰芷斋”没错,可并不在皇三爷府里。”
  “不在府里?那在哪儿?你能不能带我去?”
  “我……我……”小冬支支吾吾的,面有难色。
  “怎么了?你也不知道“兰芷斋”在哪儿吗?”水莲问。
  “知道……”小冬咽了口口水。
  “不,小冬不知道……”
  “到底是知道还是不知道,你怎么吞吞吐吐的?”水莲眨眨眼,望着小冬。
  “我、我……知道……”小冬垂下头,最后两个字小声得像蚊鸣。她生性老实、没敢骗水莲。
  “那你能不能带我去?”水莲露出笑容问小冬。
  “这……少福晋,那儿、那儿您最好别去!”小冬大胆地道。
  “为什么别去?”水莲不明白。
  “因为、因为那儿连皇上都不去;您刚嫁进宫来,千万别去那地方寻晦气啊!”小冬没头没脑地说。
  “你在说什么啊,小冬,我怎么连半句都听不明白?”水莲轻轻蹙起眉头。
  “是陈大娘和小春说的,说住在冷宫的全是皇上不要的女人。”小冬胆子大了起来,接着往下说:“少福晋,您才刚嫁进宫,千万别到那地方去,免得沾上晦气啊!”
  水莲睁大了眼睛……什么晦气?什么皇上不要的女人?
  “小冬,你马上带我到“兰芷斋”去。”隐隐约的地感到有此些事儿不对劲………阿璃要她到“兰芷斋”见一人,这个人跟三阿哥有关系?
  小冬说“兰芷斋”住的是“皇上不要的女人”──如果此人当真跟三阿哥有关系,又和皇上有关系,那三阿哥之所以会跟皇上作对,会不会是因为这个女人?
  “少福晋,您没听见我方才说的,怎么偏偏要去呢!”小冬急了起来。
  “是啊……我要去!”水莲更肯定她得去“兰芷斋”找答案。
  “小冬,现在你马上带我去!”
  “现、现在?”小冬睁大了眼,怎么她越,那晦气厉害,少福晋越是要去呢!难道她不怕吗?
  “是啊,咱们这就走吧!”水莲说走就走转眼已经走出房外。
  小冬楞住,然后猛地回过神追出去──
  “少福晋!您等等我啊,少福晋──”
   ※               ※                 ※
   “兰芷斋”在禁宫深处,这儿跟世上别的地方并无不同,仍然有阳光,有水莲最喜欢的花儿、马儿,虽然不比宫里其它地方的华丽、热闹,正因为如此,才有了难得的幽静。
  “这里真好,好似我从前住的小村子,一点也不像皇宫。”水莲高兴地道。
  比起宫里其它那些华丽却没有人气的地方,她更喜欢这个真切、朴实的环境。
  “好什么好啊?!要是真搬到这儿来住,那就一点也不好了!”小冬嘀嘀咕咕地道。
  她始终牢牢记着所谓“后宫”里头住的全是哀怨的女人,因为她们全是皇上不要的女人!
  水莲没理会小冬,她径自跑到一大畦花圃前兴奋地叫道:
  “快来看啊,小冬!这儿肿了好多化,有丁香、玉兰,还有我最喜欢的栀子花,这花圃这么干净、漂亮,肯定是有人整理的,花圃的主人,想必就是‘兰芷斋’的主人。”
  “真的很美耶!”小冬打小在宫里长大,从来没看过种在土里的花,她看到的大都是我仅在盆里养着、娇贵的花种。
  “现在是六月栀子花开的季节,再过一个月玉兰花就开了,到时候咱们跟花圃的主人要几朵玉兰花,别在衣襟上,那好闻的气味能香一整天的!”水莲笑得好开心、好快乐!
  “少福晋,您的名字叫“水莲”,难道您不是最喜欢“芙蕖”的吗?”小冬问。她曾听宫里的娘娘说过“芙蕖”这个文诌诌的别名,当时用心记下了,这会儿她有心卖弄,轨搬出来说嘴。
  水莲却眨着眼,疑惑地间:“芙蕖?”
  “芙叶就是荷花,也就是莲花。”只听见她们身后有一清越、优雅的女声扬起,声音的主人微笑地望着两个大惊小怪、有如进了世外桃源的小女娃。
  水莲转过身,看到一个她这辈子从没见过的美人。
  她好美、好艳,又好清雅……水莲在村子里看过桃花,这样的美人让她想到小时候看过一眼就印象深刻的桃花;因为美、因为艳所以像桃花,又因为那抹和她本身的美艳不协调、清雅的气质,她让人联想到花仙……如果不是她眼底那抹淡淡的风霜泄漏了年龄,水莲会以为她是一个姊姊。
  小冬也看呆了!她以为住在宫里的,不全都是些哀怨的、皇上不要的女人吗?怎么这个夫人这么漂亮、高贵,比起宫里其它嫔妃,简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想看莲花吗?后院的池子里有一大片。”那美人婉转地邀请。
  好久、好久没有小娃儿肯来她这里,几年前还有婧儿、璃儿几个丫头来陪她,现在她们全都长大了,慢慢地知道后宫是什么地方……她不怪靖儿、璃儿不再来,想必是她们的额娘知道后不许她们来,她明白她们不是薄情寡义的孩子。
  “我想看、想看啊!”水莲高兴地猛点头,她好喜欢、好喜欢这个夫人,她好高贵、好美丽,她让人移不开目光。
  “少福晋……”小冬拉拉水莲的衣袖,她毕竟在宫里这个复杂、充满心机的环境待了一辈子,虽然地老实、善良,也好喜欢这个夫人,可总忘不了对人要随时保持戒心。
  兰妃绽开轻笑。“想看花儿就跟我来吧!”她不勉强,想作客的就进来。
  水莲不管小冬怎么拉她,立刻就跟了进去。
  小冬无奈地叹气,少福晋都进去了,她只得认命地也跟进去。
  看到一池子红红紫紫的莲花,水莲愣住了,不到七月盛夏,这些花儿开早了,可却开得多么美丽。
  “今年天热得早,花也开早了。”兰妃在旁轻声解释。
  水莲转过头,盯着兰妃美丽动人的侧面。
  “夫人,我跟您打听一个人好吗?”
  地想到自个儿来的目的,该见的人还是要见,不过能巧遇夫人也是另一种收获。
  兰妃微笑,轻轻点头。“想问什么人你只管说,只要我知道,我必定知无不言,只是我住在这儿许久,已经有十多年没踏出去一步,你要问的若是新人,我怕多半不识得了。”
  “那个人也住在这儿的,她住在这儿的‘兰芷斋’里。”水莲道。
  兰妃有些惊讶。“你问‘兰芷斋’小姑娘,你想找什么人?”
  “我也不明白该找什么人,是阿璃让我来的──”
  “阿璃?”
  “就是十六格格啊!”小冬在一旁插嘴。
  “十六格格?”水莲和兰妃同声问。
  兰妃奇怪的是璃儿为什么让人来找她?水莲不明白的,却是小冬为什么叫阿璃十六格格?
  “是啊,就是常爱穿着男装到处晃的十六格格嘛!”小冬没心眼地道。
  水莲这才恍然大悟──原来阿璃是个女的。
  “她是女的!怎么从来不跟我说明白呢!我一直以为是个男的!”水莲嘟嚷。
  “少福晋,不是小冬说,全宫里的人就算不知道也看得出来,就是您最好骗!”小冬掩着嘴笑。
  她知道水莲善良,不会怪她的,也因为这样,不管陈大娘或小春说了水莲什么坏话,她也总不跟她们一鼻孔出气。
  水莲蹙起眉头。“可她不必骗我啊……”
  “你别介意,璃儿那孩子打小就喜欢女扮男装,她不是安心骗你的。”兰妃笑道。
  “夫人,您也知道阿璃是谁?”水莲问。
  兰妃没直接回答水莲的问题。“我刚才听……你侍女叫你少福晋是吗?”
  “是啊。”小冬抢着回答。
  “少福晋是咱们三爷刚娶进宫的媳妇儿!”
  小冬的话才说完,兰妃就像是被震住一般,整个人呆住。
  “夫人,您怎么了?是不是身子不舒服?”水莲关心地问,她上前一步扶住兰妃
  “没、没什么……”她忽然抓住水莲的手,抬起眼热切地望住水莲。“你告诉我,三阿哥他……他还好吗?”
  水莲望着兰妃,她迫切的神情让她不解,可她还是回答。
  “他很好……只是,只是什么?三阿哥怎么了?”兰妃急切地问。
  “他‘看起来’很好,只是……我觉得他并不快乐。”水莲望住兰妃的眼睛,仔细地研究她眼底的焦虑。
  兰妃征住,好半晌才回过神。
  “是吗……你觉得三阿哥他……他不快乐?”她喃喃地道,神情失落。
  “夫人,您很关心三阿哥?”水莲试探地问。
  兰妃别开脸,过了半晌,勉强扯出一抹笑颜。
  “前院的栀子花开得很好,回去的时候我摘几枝给你带走吧!”她转开话题。
  水莲望定兰妃的眼,她心底有好多疑惑,可她看出兰妃不想谈,所以没问出口。
  “好,我好喜欢栀子花,可是宫里什么盆花都有,就是不养种在地上的花。”她道。
  兰妃终于笑开脸。
  “叫水莲是吗……留在这儿吃饭吧!我这儿没有八宝蒸鸡、鱼翅燕窝……就是有家常小菜。”
  “好呀!我好久没吃到腌酱瓜、腌萝卜、腌梅干了!”水莲好开心,她实在吃怕了大鱼大肉和鱼翅燕窝,她好想念她腌酱瓜和腌梅干。
  “好好好,不但有腌酱瓜和腌梅干,还有焙小鱼、炸香茄、萝卜蛋和茄汁虾。”兰妃笑道。
  “好棒、好棒!小冬,咱们有口福了!”水莲高兴得一时忘形,一把抱住兰妃。她真是个救命的仙子!
  她都快被“思家病”折磨死了,却出现了这么美丽、又这么慈祥的夫人来救她;夫人不是仙子是什么!?
  兰妃也抱着水莲……这是她焱儿的福晋呢!是将来要照顾淼儿、陪伴他一辈子的女子……虽然是第一次见面,她已经喜欢上这个天真率直的女娃儿,璃儿让水莲,是想让她看看焱儿的媳妇儿吧!焱儿啊!焱儿啊……多少年过去了,她好想她的儿子……
   ※               ※                 ※
   自从那回以后,水莲就时常到兰妃那儿去,找兰妃说说话、学做兰妃的拿手家常菜。
  每回她从兰妃那儿回来,兰妃总让她带回一大把栀子花。这样日子又过去了半个多月,栀子花期也快过了。
  “少福晋,这花好美好香,您说这花叫什么来着?”小冬问。她每回跟着少福晋到兰娘娘那儿去都吃得好饱、好满足!
  “这叫栀子花,从前我们村子里肿了好多,到了六月的时候整个村子里都能闻到楣子花的香味。”水莲深深嗅了一口栀子花清新的香气。
  “真的好香啊,这样的味道我小时候好象也闻过。”小冬迷惑地道。
  “小冬,你几岁进宫的?”水莲突然问。
  小冬想都没想就说:“打从我有记忆起就进宫啦!也许是我进宫前,在乡下闻过栀子花的香气吧!”小冬道。
  “那么小就进宫了?你家人不舍得你吧?”水莲好心疼地问。
  她已经是大人了,进宫来才不过个把多月就已经想死了她额娘,真难以想象还是孩子的小冬,要怎么承受和亲人分别的痛苦?
  “舍不得也得舍得啊!穷人家,这是没法子的事。”小冬认命地道。
  “如果有机会你想回去吗,小冬?”水莲问。
  “回不去的,就算能回去,我也不认得爹和娘了。”小冬有些黯然地道。“我和小春不一样,她还有爹和兄弟就住在京城里,有时出宫去就能见着,我却不知道自个儿的爹和娘在哪儿……”
  水莲握着小冬的手。“小春还有家人?”
  “是啊,可是有陈大娘在,她也不能常常出宫去的”
  “小冬,你不干活儿,在这儿嚼什么舌根!?”陈大娘刚好进来,一进门就骂人。
  “今晚爷要回府里用膳,还不快到厨房帮忙干活儿去!?”
  “是……”小冬像见着凶神恶煞一般,急急忙忙地逃出去。
  小冬一走,水莲就问陈大娘。“大娘,你方才说爷今晚要回府,是真的?”
  他终于要回来了!算算日子,她近一个月没见着他了。
  陈大娘拿眼角溜了水达一眼。
  “是啊!”地无精打彩、懒洋洋地回话。她压根儿不把水莲这个“少福晋”看在眼底。
  “那我”
  “我说‘少福晋’”陈大娘打断水莲的话。“少福晋”三个字声音高得有点刺耳。“要是有关爷的事,那我看您也甭问了!”
  “陈大娘……你知道我要问什么?”
  陈大娘嗤笑了一声。
  “问什么?也只有婚后那晚,往后爷就没再踏进新房一步,少福晋会问什么,我陈大娘会不明白吗!?”她斜着眼,无礼地觑着水莲。
  水莲就算想问什么也问下出口了。
  她是想问三阿哥什么时候回来,可却不是因为他没上过她房里的原因,她只是想再问问他,什么时候允准她出宫去见她额娘,还有关于兰娘娘的事……
  “现下三阿哥一回府就会往“觉明书斋”去,是不会到西苑这边来的,我说少福晋,没事儿您就安安稳稳地做您的福晋,关于爷那儿嘛……您就别白费心机了,也省点力气。”她冷言冷语地说风凉话。
  陈大娘说的话很刻薄,但水莲一句话也没回她,却记住了今晚三阿哥会回来,一回来就会往觉明书斋去的消息。

  第六章
   晚上小冬送晚膳过来时,水莲跟小冬商量,要小冬帮他个忙──
  “小冬,我想见爷,你帮帮我,让我混进书斋去好吗?”她晓得自个儿这请求会教小冬为难,可她也没法子了。
  “我?”果然小冬指着自个儿的鼻子,表情是被什么事儿给惊吓住。
  “我是想帮您啊,可是不成的,我小冬不过是个丫鬟、下人,怎么帮您呢?”她摇手唯恐不及。
  “可以的!方才我去探过了,书斋外头只有小豹子守着,你跟小豹子的交情不错,只要你替我拖着小豹子,让我进去不就成了!”水莲早想好了混进去的法子。
  “可是,当真让您混进去,我和小豹子都会遭殃的!”小冬还是猛摇头,死都不肯。
  “不会、不会的,我会说是趁着小豹子用膳的时候偷偷摸进来的,不会连累到你们。”
  “可是……”
  “小冬,你也喜欢兰娘娘吧?”水莲握着小冬的手。
  小冬睁大眼。
  “当然喜欢啊!少福晋,您为什么突然这么问?”
  “我在想……”水莲转过身,望着冷宫的方向。
  “兰娘娘应该就是阿璃让我找的人了!”
  “十六格格?她让您找什么人?”小冬好奇起来。
  “跟三爷有关的人。”
  “跟三阿哥有关的人?您是说──兰娘娘跟三阿哥有关!?”小冬突然想起什么,一脸恍然大悟,激动地道。
  “是了!还记得进宫后没多久,我被派到三爷府邸来伺候,那时就听说三阿哥的额娘被皇上──”
  她话说了一半突然自己坞住嘴,像是说了什么不该说的,好半晌才吞了口口水,失神地喃喃自语。
  “难道……难道就是兰娘娘?可是怎么可能呢?那么美、那么好、那么高贵的兰娘娘,一点儿也不像传说中那样啊……”
  “传说为什么叫传说,就是造谣说是非的多。”清脆的嗓音从外头传来。
  “阿璃!”水莲看到婳璃,轻轻皱眉头。“你怎么又这身打扮出来骗人?”
  婳璃抢白。
  “什么这身打扮!我本来就是个──”看到小冬摀着嘴笑,她忽然接不下去。
  “是个──是个什么?”水莲又好笑又叹气。
  婳璃眉头一皱,狠狠地瞪了小冬一眼“是不是你说的!?”
  “冤枉啊,十六格格,是您自个儿要少福晋到兰娘娘那儿,少福晋才会知道的!”小冬喊冤。
  婳璃嘴角一撇,很凶恶地警告小冬。“我警告你喔,以后不许再叫我十六格格,看到我就要叫我十六阿哥,听见了没!?”
  “啊?十六阿哥?”水莲和小冬面面相觑,都不明白婳璃是哪根筋不对。
  “是啊!阿哥多神气,我才不当什么格格,我要当阿哥。”婳璃豪气地重拍她那发育不太完全的胸脯。
  水莲和小冬对望一眼,两人咽了一口口水。
  “阿哥就阿哥吧,小冬。”水莲拉着小冬的袖子又问:
  “小冬,你刚才要说什么,快把话说清楚啊!传说中、传说中怎么样?”小冬刚才的话说了一半,不清不楚!
  小冬想说又不敢说,她瞧了婳璃一眼,见婳璃没拦着她不许说,小冬犹豫了好半晌,最后终于憋不住,一口气迸出来──
  “这个传说中呢──三阿哥的额娘是个汉人,照理说汉人是不准进宫的,可听,说当年皇上只见了娘娘一眼就好喜欢她,因此才特准入宫的;可见得当年皇上对娘娘是如何着迷了!可是传说又说娘娘骄纵倔强,好几次还当众忤逆皇上,有一回也不知娘娘又犯什么错,皇上一怒之下终于她打入冷宫,后来不知怎的又有消息传出来,说是娘娘发疯了……”
  “发疯了!?怎么会发疯呢!然后呢?还有呢?接下来呢?跟着娘娘怎么了?”
  水莲听得入了神,一颗心提得好高。
  如果美丽又像仙女一样的兰娘娘,就是当年“传说中”一夕间被皇上打入冷宫,后来又“发疯”的汉人娘娘,那真会教人难过死了!
  “然后……然后接下来我就不清楚了。”小冬没了气儿。
  其实她也只知道个大概,可这“大概”也真够惊心动魄、也够她说得眉飞色舞了;这可是皇上的风流帐哩!大伙儿虽然不敢明着说,可暗地里,宫里最时兴的就是传这个了。
  “不清楚?”水莲蹙起眉头,心底更担心了。“那咱们就得弄清楚它!”
  她好喜欢兰娘娘,不管兰娘娘是不是三阿哥的额娘,是不是当年曾经得宠,却一夕让皇上打入冷宫的娘娘,她都要把这事弄清楚。
  “少福晋,您是说……兰娘娘有可能就是当年皇上宠爱至极的那个汉人娘娘,也就是三阿哥的额娘吗?”
  “不是有可能,根本就是!”婳璃突然插嘴。
  水莲和小冬听到这话都倒抽口气,呆呆地望住婳璃。
  “十六格──呃,阿哥,您说兰娘娘就是当年汉人娘娘?”小冬好惊讶地问。
  水莲征征地瞪住婳璃,然后蹙起眉头,掉头轻声问小冬。
  “小冬,咱们都好喜欢兰娘娘对不对?”
  小冬不明白少福晋为什么突然这么问,不过她老实地用力点头。
  等小冬点头,她又问:“那么,如果兰娘娘就是当年那个汉人娘娘,你还喜欢她吗?”
  “不管是,兰娘娘待我好,我就喜她!”小冬道。
  水莲笑着点头。“这就是了!那么不管兰娘娘是不是汉人娘娘,如果是……们更得帮她!”
  “帮她!?”小冬苦着脸,犹豫不决。“可是小冬只是个奴婢,何况事情都过去那么久,皇上也把娘娘打入冷宫了──”
  “那都不管,总之兰娘娘待咱们好,咱们就要把她当亲人一般,她的事咱们要关心、要试着去了解。”
  这想法是额娘教它的,自从抄了家,额娘就告诉她──二娘虽然刻薄,可终究是为着整个家着想,水莲要把二娘当成亲娘一样,不能有一点怨恨的……上回她已经看出,兰娘娘对三阿哥的关心异乎寻常,可是兰娘娘不能出冷宫,三阿哥却也似乎不会去见过兰娘娘,他们母子俩会不会就因为娘娘被打入冷宫一事,到如今竟然有十多年不曾见面?
  如果是这样,那是多悲惨、多教人伤心的不幸;虽然兰娘娘跟她非亲非故,可兰娘娘待她是真心的好,她该回报兰娘娘更多的!
  小冬怔怔地对着水莲,终于慢慢别开嘴笑。“我明白了,少福晋!”
  “你肯帮我了?”水莲高兴地问。
  “是啊!我也要帮兰娘娘。”兰娘娘让她想起娘。从她进宫当奴才起,就只有地做饭给人吃,除了亲娘小时候为她煮过饭,从来就没人为她煮过一餐饭。
  “那太好了,咱们一起帮兰娘娘吧!”
  水莲和小冬手握着手,两个人相视而笑。
  “帮兰娘娘?笑话!就凭你们俩要怎么帮她?她可是被皇阿玛打入冷宫的。”婳璃泼了一盆冷水。
  “我说了,不管能不能帮得上忙,我都要尽我的能力去做。”水莲坚定地道。
  婳璃瞪住她,好半晌不太自在地咳了几声──
  “你真笨!明知道办不到的事,干么揽在自个儿身上!”
  “不去做,谁晓得做不到呢?”水莲对着婳璃笑。
  “你也有心想帮兰娘娘吧,阿璃?要不你就不会引我去见她了!”
  婳璃愣了愣,表情像是被人戳破了心事一样不自在。她愣愣地瞪着始终对住她笑的水莲,好半天才回过神来,红着脸“哼”了一声,然后撇开脸。
  “少福晋,我觉得您好像变了……”小冬突然没头没脑地道,两颗眼珠子像龙眼一样瞪得老大,直盯着水莲瞧。
  “我变了?”水莲回过头,望着小冬。“没有啊!我哪儿变了?”
  “我也不明白,”小冬搔搔头。
  “总之您跟我头一回瞧见时很不一样了!好象是……没那么黑了,看起来眼睛就大了一点儿,嘴唇就红了一点儿,身子也养胖了一点儿,虽然那个……那个胸前是还小了点儿,可其它的一点儿全加起来就有很大点儿了!”她绕口令一样地说谜语。
  水莲让她给弄胡涂了。“小冬,你怎么跟猜谜语一样?什么一点儿又一点儿的我这么笨,一点儿都不明白的!”
  “我是说──唉呀,总之,您今晚要去见三阿哥,让小冬给您打扮、打扮吧!”小冬道。
  “打扮什么?我这样不也挺好的?”已经比从前好大多了!她真巴不得立刻出宫去,把她身上穿的好衣服都带给额娘和二娘,还能给有福、有责当料子,裁做新衣。
  小冬掩着嘴咭咭笑。“少福晋,刚才听您说话好有道理,可原来您跟我小冬一样,是个傻丫头!”
  “她根本是个笨蛋!”婳璃转回脸说了一句,然后又匆匆忙性地撇开脸。
  水莲眨眨眼,像小兔一样的大眼睛望着两人。“我本来就不聪明啊!”她知道自个儿有几分几两重,从前二娘常骂她笨,她确实也不觉得自个儿聪明。
  “好啦、好啦!总之等您用完膳,我就替您打扮、打扮,该怎么做您就甭操心,全交给我好了!”小冬笑道。她常看官里的姊妹们替其它娘娘、格格们梳头,多少也有一点儿心得。
  小冬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水莲也不好意思泼她冷水。
  “那……好吧!”她回答得很勉强。
  地想自个儿就是这样了!长得这么大,连额娘都没夸过她一次,就算小冬使出浑身解数,也不可能会“好看”到哪去的。
  “十六格──阿哥,你也来吗?”小冬推着水莲回房,一面回头问婳璃。
  “有好戏看,怎么不来!?”婳璃回复了笑脸,嘻嘻笑着,蹦蹦跳跳地跟着进新房。
  她“十六阿哥”要偷看三阿哥的福晋换衣裳去喽!
   ※               ※                 ※
   用过晚膳后,水莲拿着她房里插着栀子花的小瓶子出门往书斋走去。
  小豹子正守在往书斋的路上,远远地看见好似水莲的身影,他就急急忙忙跑过“少福晋,这儿是往书斋的路,您不能打这儿去啊!”他跑来原本想拦住水莲,一看到她之后却愣住了!
  天吶,他小豹子眼花了吗?这个好漂亮的姑娘,当真是个把月前他见过的“那个”少福晋吗!?
  小豹子两眼发直,愣愣地对住她瞧,水莲别扭地想掉头就走。
  她早就让小冬别替她打扮的;瞧瞧,小冬在她头上插了好些簪花、金钗,活像是唱戏的!不只这样,阿璃还在她耳朵上吊了两串叮叮当当、嘴上点了血盆似的红胭脂,说什么她额娘和其它格格们都是这样──难怪小豹子要像看怪物一样瞧她!
  “小、小豹子……我只是送花到书斋去,你瞧,这花开得多好啊?我想三阿哥也会喜欢的。小豹子,你让我过去好不好?”水莲虽然教他瞧得有些别扭,可她没忘记自个儿的目的,只得装着没事儿,低声下气地求小豹子。
  小豹子使劲儿甩了甩头,这才回魂──
  “不行、不行啊!少福晋,爷吩咐了,不许任何人进去的!”
  少福晋原来这么漂亮。上回他也不过觉得少福晋可爱而已,到打扮起来,可不输给外头那个翠仙姑娘哩!
  可他小豹子头只有一颗,还是顾着小命重要,少福晋是很漂亮,他实在不想让她失望,可他更不敢冲犯爷的忌讳。
  “我──”
  水莲正要说什么,小冬已经走过来“豹子哥!”小冬唤住小豹子,趁小豹子回头,她暗暗打手势要水莲快走。
  “豹子哥,我这儿有从陈大娘那儿‘借’来的酒哩!”
  水莲趁着小豹子分心的时候,已经往书斋快步走去。
  “酒!?”一提到酒,小豹子眼睛一亮,瞬间把水莲的事拋在脑后。
  也只有小冬知道小豹子爱喝酒,虽不到嗜酒如命的地步,可却极懂得品酒,也因为如此,小冬每回给小豹子送酒来,送的总是府里积的或皇上赐的好酒,这在外头是喝不到的。小冬一个人孤零零在宫里,小豹子常照应她,往常小冬要谢谢小豹子帮忙,总会从酒窖里偷偷杓来一小壶好酒报答他。
  “好妹妹,你今个儿又给我送什么酒来?”小豹子已经完全把水莲忘记。
  “你自个儿瞧吧!”小冬从怀里掏出煨暖的心酒壶来。“上回你说的,这次我又给你‘借’了点儿出来……”
  “真的!?”小豹子高兴得快发了疯,突然笑容一敛,疑惑地问小冬。“小冬,刚才我是不是正在做什么事……”
  “有什么事儿?”婳璃蹦出来。
  “十六格格?这么晚了,你怎么也来了?”小豹子问。
  “什么十六格格,叫我十六阿哥!”婳璃皱着鼻子“纠正”小豹子。
  “啊?”小豹子的反应跟水莲和小冬一样。
  “刚才哪有什么事儿?我瞧你是脑袋胡涂了。”婳璃一眼大一眼小地瞪着小豹子。
  “喂,听说你对小冬不错啊!小冬这丫头我很喜欢,三阿哥说了要把她赏给我,喏,那是我要小冬带给你的好酒,别客气,快喝了吧!”她胡言乱语一通,不惜诬告小豹子脑袋胡涂。
  “是啊!豹子哥,你刚才肯定是闪神了。”小冬一颗心提到喉头,她灵机一闪,连忙把酒壶打开,一时酒香四溢。
  小狗一闻到酒味,就真的什么事儿也“没有”了。
  “好酒啊!真是好酒。”他贪心地用力吸嗅着,急忙接过酒壶,宝贝似地一小口、一小口地辍饮起来,快乐赛过神仙……这时就算皇上老子召唤,天塌下来也不千他的事。
  小冬陪着笑,眼睛偷偷望向水莲的方向。
  水莲也回头瞧,看见阿璃同她眨眨眼,她回她一笑,放心把拦住小豹子的工作交给她们两人,赶紧往书斋去。
   ※               ※                 ※
   水莲手上拿着香气四溢的栀子花,还没走到书斋,就看到三阿哥正从里头要出来──他看到水莲,眸底有一掠即过的讶异,他瞪住她,慢慢地瞇起眼。
  “三阿哥!”水莲叫住他,跑着过来。
  “谁让你进来的!?”看着她跑向自己,他全身莫名所以地僵住。
  只不过一个多月不见,她的变化竟然如此大!
  单就外表,她已经变得让人惊艳。尽管那扁平的身材依旧不像女人,她转白的肌肤、自然红艳的脸庞、清新的笑靥……竟然紧紧地攫住他的目光。
  初初见她醉倒在新房的那一眼,他只对她菱角分明的红唇满意,当时他看不见她睁开的眼睛,到后来他曾被她眼中那清纯的光芒所迷惑……可也从来没觉得她“美”过!
  直到现在……一股香味突然震撼了他的嗅觉,骤然浇熄他胸口的热潮卜瞪着她手上散发着香气的花朵,他原本惊艳的脸色瞬间转为冷峻。
  水莲没有半点心眼,见着他,只觉得松了一口气。
  “没人让我进来,是我自个儿进来的。”水莲把花拿到他眼前,她笑着接下说:“你瞧,这花开得多好,我给你送花来的──”
  “拿走,立刻滚出去!”他突然变得暴躁,不近情理。
  这花是谁最喜欢的,他记得很清楚──这花让他想起他不愿想起的人,因此引爆他的脾气。
  水莲楞住。
  “怎么,你不喜欢花吗?这花是兰娘娘送我的……”德焱冷峻的眼骤然间瞪大,他拳头捏得死紧──兰娘娘!这三字骤然引爆他的怒气!
  “我叫你走,立刻滚出书斋!”一向不形于色的喜怒,在遇见她后每每被无预警地挑起。他变得一点都不像自己!
  自从十岁那年开始,十多年来的淬炼让他变得矜漠冷淡,直到遇见她后竟然一夕间完全改观。
  这个女人简直是进宫来挑衅他忍耐的极限。
  水莲怔怔地回望他,倘的脾气突然来得没有缘由,阿璃说过他一向是冷淡、压抑的,虽然他对她发过几次脾气,可她直觉阿璃说的没错,因此现下他突然发作的怒气让她觉得可疑。
  “你不让我说,是不让我提花?还是不让我提兰娘娘?无论是哪一个,你能不能给我个理由?”
  他瞪住她,半晌后冷冷地问:“你知道了什么?”
  水莲摇头。“我什么都不知道。有什么我该知道的?是关于兰娘娘的……”
  “住口!”他狠狠地瞪她,忽然转身就走“三阿哥!”水莲追上去。“兰娘娘是你的额娘吧?她说她好多年没出过冷宫了,那么……”她喘了口气,他故意让她追着跑,故意让她追不上他。
  “那么,你也有好多年没见你额娘了……你想见她吗?”
  德焱突然停下来。水莲跑得太急,停不住脚就撞了上去“唉哟……”她不算高的鼻子这回可能给撞扁了!
  他转过身瞪着她,薄唇冷峻地抵着。
  “三阿哥……你想见兰娘娘是吧?我相信,兰娘娘也很想见你的!”他总算停下来,要不就算再追上两个时辰她也追不上他。
  谁说他病得快死了?传出这谣言的人肯定没长眼睛。
  “她想见我?”他冷笑,神情转为阴惊。“是她亲口说的?想见我!?”
  他嘴角那抹冷笑让人打从心头发寒,水莲疑惑地凝望他。
  “兰娘娘虽然没亲口说,可我瞧得出来她好关心你、好在乎你、好爱你!她要我常到她那儿去玩,每回去她总跟我打听你的消息……”
  “爱!?”他斜着眼看她,冷峻的脸上充满乖戾的邪气。
  突然他撇过脸,讥讽地嘲谑──“简直可笑!”
  “你不信吗?”水莲绕到能看见他眼睛的那一边。
  “为什么不信呢?兰娘娘是你的额娘、皇上是你的阿玛,你为什么总要同他们敌对、总不信他们有可能爱你!”“闭嘴!”他骤然掉头粗暴地斥喝她。
  “你是什么人!?你凭什么臆测我心头的想法;凭什么偏要在我跟前提起我不想听的名字;又凭什么自以为了解一切!?”
  他一步步逼向她,水莲没被他凶狠的模样吓着,她只觉得他好可怜、好可怜,他说的话每一句都不合情、不合理,每一句都埋藏着痛苦和压抑──没有人会为一个“不想听”的名字生气。
  “我、我是不了解、不知道、不明白……可我是你的妻子,我关心你──”
  德焱震住,全身僵凝……他瞪着水莲,慢慢地勾起嘴角。
  “关心我?”他阴鸷地冷笑,定定地望进她水雾迷蒙的眼。
  “我的妻子?”他重复她的话,声音挟了一抹伤人的嘲弄。
  水莲怔怔地回视他。
  “我……我知道你喜欢那个翠仙姑娘,可是、可是你待我很好,我应该关心你的……”
  “我待你好?”他像听见个笑话,嘴角那撇嘲弄不淡反深。“你倒说说,我待你有多好!?”
  “很好、很好了!你给我吃鱼、吃肉,又不要我做工、干活儿,比起二娘待我更好。”
  “这样就叫好?你的眼界可真小!”他恶意地讥笑。
  “是真的很好、很好了……还记得我提过没饭吃的日子吗?如果你挨过那种苦,就了解我有多感激能吃得饱、穿得暖的现在,我有多感激你!”她认真地望着他,严肃地正视他的嘲弄。
  “你二娘要你做工?”过了半晌他问,嘴角的嘲弄掩去。他定定地凝视她。脸上的神情教人莫测。
  “是啊……”她低下头,小小声说。“我是家里唯一的女孩儿,有富、有贵是男孩儿,他们要到学堂去念书,将来才会有出息,而我留在家里,帮忙干活儿是应该的!”
  等了半晌没听见他回答,以为他又生气了,她抬起头。
  “你想念书?”他忽然问她,深沉的眸紧盯住她。
  水莲犹豫了一会儿,没立刻回答他的问话。
  “不想?”他再问。
  “不是的,”她轻叹气,喃喃地说。“二娘说女孩儿将来要嫁入,念书没有用的……”
  “你识字吗?”他又问她。“至少,简单的字识得吗?”
  水莲摇头,头垂得更低……方才地大着胆子,厚脸皮地自称是他的妻子,可这会儿她真的觉得丢脸、惭愧极了!
  她去过书斋,看见他有满屋子的书。他有这么多书,肯定有很好的学问,可她……她却连大字也不识一个。
  他突然探手抬起她的下颚“老实告诉我,你想读书、认字吗?”他低嘎地问,阴黯的眸望进她眼底。
  水莲盯着他,被他专注的眸子吸引,情不自禁地点头。
  他和她目光纠缠。无言地盯住她半晌,水莲突然心跳得好快……四周除了蝉鸣,周遭的一切好似凝结、胶着得叫人窒息……他喃喃地嘎声道:“是我的妻子吗?不,还不算是……还不算数──”
  他忽然低下头吻住她。

  第七章
   水莲睁大了眼,呆呆地望着他近在咫尺的俊脸“小傻瓜,闭起眼睛!”他似笑非笑,嘶声命令她。
  水莲屏息着气儿,用力地闭上眼……她知道他不想要这个婚姻,可他说不算数是什么意思?她克制不住自个儿的胡思乱想……他先是轻轻吮吻她的唇,然后力道加重,舌头也探入她的嘴内,刺探她、吸吮她……
  “唔……”
  水莲忍不住又睁大眼,惊讶、惶恐地愣愣瞧着他。
  德焱深黯的眸与她对峙,继续狂野地吸吮她……水莲的脸儿火烧一样地红透,她心口狂跳的厉害、又羞又怯地再度闭紧眼睛──突然他将她腾空一把抱起。
  “三阿哥!”水莲惊呼。
  “我不想在这儿要了你,咱们进屋去!”他粗嘎地低道,同时抱着她进书斋。
  他将她抱进套间的暖阁。
  她长长的睫毛不住眨动,他的天手同时爬上它的前襟──“三阿哥!”水莲反握着他的手,两颊躁红,睁大了迷蒙的眼,有些惊吓地望住他……他的手怎么探进她的衣襟里了!?
  德焱瞇起眼,突然发笑。“想当我的妻子?那得‘做了’才算数!”
  “做了?”
  “不懂吗?”他盯着她水蒙蒙的眼,哑声低笑。“我教你!”
  “啊──”水莲惊呼。
  他将她抱到炕上,压在被褥上。
  “三阿哥?”她惊惶地睁大眸子,怔怔地回望他,大眼里凝着满满的疑惑。
  “别怕,这是‘夫妻’必经的过程。”他低哄她,不动声色地撩高她的裙摆。
  “可、可是……”
  水莲迟疑地凝望他,忽然觉得有只手在自己的下处揉弄──“三爷!”
  看清了探到自个儿裙底的是他的手,水莲吓得想挣开他,德焱却顺势扯去她的亵裤,自身后抱住仓皇想逃的水莲……
  “不要,三爷,您别这样!”她好羞、好窘,三爷怎么会对她这样?怎么会这样?
  “这就是男人!你嫁进宫前,你额娘难道没教过你!?”他带着一丝嘲弄地问。
  他抱住她扭动不止的身子,自身后锁住她的双手反铐在头上,之后空出另一手撩起她的裙襬,暴露出她光裸的粉臀──水莲只觉得下身一凉,转头看见自个儿的衣物已经被撩到腰际,她羞得躁红了脸。
  “原来……你不曾晒到日光的部位是如此白晢、细嫩!”他低哑地嘎语。
  “三爷……我求您、求您别看!”两手被扣住不能挣扎,水莲只能羞愧地问紧眼睛,驼鸟心态地把自个儿躁红的脸埋到床褥里。
  听到她孩子气的话,德焱低笑。
  “别看?不,我非但要好好看个够,还要知道我的妻子是什么滋味!”说出最后一句话时,他压低了身子,附在她身边嘶哑地低语。
  水莲像是被吓到一般,缩住脖子,把脸直往床褥里埋。
  她又不是傻子,多少能听明白德焱话中的意思……何况他的语气阴阳怪调的,不知道为什么,她就觉的邪气得很。
  看到她无用却可爱的举动,德焱忍俊不住,一向淡漠的脸孔有了笑容。他撇起嘴,故意把指头塞进她臀间的沟缝“啊!”水莲整个人几乎弹起来!
  他在做什么!?羞死人、羞死人了!
  “有感觉了吗?小娘子?”德焱低押地窃笑,指头挟在沟缝中,指尖佻达地拨弄着前端还干燥的花瓣,玩弄她还未曾为男人盛开过的下体。
  “没有、没有!”水莲埋在被褥里猛摇头。
  口里说没有,也不知道为什么,她的脸好热,下头……下头好烫好烫……而且不知道怎么回事,他手指碰到的地方,好象变得有点湿了。
  “没有?”德焱低笑,邪恣地拉扯她渐渐肿起的花瓣。“那这儿为什么湿成这样?嗯?”
  “呃……”
  禁不起他肆意的搅弄,水莲的私处更加湿润了,甚至她自个儿都明显感觉到湿滑……
  “嗯?回答啊!”德焱继续邪气地拨弄她,一面强迫她跟他说话。
  “我、我不知道!”水莲埋着脸尖喊。“我、我怎么知道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好羞人……他为什么非要说这个不可。
  他低笑,墨浓的黑眸嘲弄地盯着她扭动的粉臀。“因为你觉得舒服,所以才会‘这样’!”
  他的话好露骨,水莲刚想坞着耳朵,德焱忽然拉高她的腰,让她粉白的俏臀翘起,再俐落地撑开她跪在炕上的两膝──春光尽现他眼前,一览无遗!
  “这儿……好小,你是处子、身子又单薄,也难怪!”他嘶哑它低语。
  本来以为这样平板的身子不会唤起他任何欲望,她的清纯可爱却意外融化了他冰岩般的意志,撩起了他想占有她的欲念。
  他忽然又说了些教她听不懂的话,水莲正疑惑着,那只邪恶的指头忽然就钻进她的下处──
  “啊──”这回水莲整个人真的弹起来!“不要……三爷,好、好疼啊!”
  “会有些疼的,忍忍!”他低声哄她,一手掌着她纤细的腰,另一手拇指揉弄着小核,留在她体内的中指开始慢慢抽动……水莲蹙着眉头,身子渐渐热起来,额上布满了一滴滴小汗珠………她觉得好难受、好难受,身体里好象有什么东西催发着她,让她不知不觉地扭着臀,不知羞耻随着插入她私处的指头款摆……
  “为、为什么会这样……”她迷迷糊糊地喃语,不明白自个儿怎么会头昏脑胀的,全身好似得了热病?
  德焱已经欲火中烧了!
  他瞇起的眼盯着她不断扭动的粉臀,她星眸半醉、菱唇嫣红、火烫的身子软如秋水、两颊更是一片艳红……她柔媚的模样蛊惑了他。
  水莲尖细的呻吟愈来愈高亢,德焱忽然撤出手解下裤头,怒挺的男性早已经蓄势待发,他抬起她的臀,腰杆一挺,猛地贯穿了她──
  “啊──”水莲尖喊,霎时比方才千倍的疼痛几乎要痛晕了她。
  德焱同时低头吻住她,封住她一声比一声教男人销魂的叫喊,下体由缓到急在她紧凑的心穴里抽刺……
  “这是什么!?”突然他停下攻刺的动作,大手搁在她胸上,不可思议她瞪着她的胸脯瞧。
  水莲喘着气,莫名地望向他目光的焦点所在──
  “那是、那是里胸布啊!”她理所当然地道。
  德焱瞪大眼。“里胸布!?我只听过里脚布,是谁发明了里胸布。”
  “那、那个是……”水莲忸怩地动了动身子,看到他皱着眉头,好象在忍受着什么痛苦,她吓得连动都不敢动。
  “那是因为我以前在家时要干活,里上这个才方便……后来习惯了,一天不里就觉得怪怪的……”
  德焱哑口无言……看他不说话,水莲以为他又不高兴了,她不安地动了动,德焱忽然粗喘一声“该死的,以后不许再缠这种乱七八糟的东西。”
  没等她反应过来,他粗鲁地址下她的里胸布,一对丰盈玉润的胸脯,立即从残破的布条中弹跳出来──德焱深吸一口气!他没想到包缠在里胸布下的,是教男人销魂的身段。
  他真是个惊喜!
  胯下又开始蠢蠢欲动,他粗糙的大掌一把握住颤动的椒乳,他深黯的眸盯着她清秀的肩眼,两人眸光交缠,他掌着她的腰,再次往前挺进──
   ※               ※                 ※
   “明日起,每天早上辰时前到书斋,我教你识字。”
  “你要教我识字?”她不敢相信地睁大眼。
  “怎么?不想学?”他调侃,一面又撩开他妻子身上披的轻纱。
  “想学、我好想学!可是……可是我不聪明,可能怎么也学不会的!”她太激动了,没留意到她夫君的不规矩。
  德焱抬起头盯着她的眼睛,神情忽然转为严肃。
  “如果我不是三阿哥,你还会嫁给我?”他突然问。
  水莲想了想,老实地回答他。“如果你不是三阿哥,我大概不可能嫁你。不过现下我已经嫁了你,如果你将来不再是三阿哥,那我也跟定了你。”
  德焱定定地盯着她,好半晌不说话。
  “怎么了?我说错话了吗?”水莲不安地问。
  他终于摇头,抚摩她黑软的秀发。
  “我是个阿哥,在这儿看到的骯脏事更深更广,或者,我不会一辈子待在这地方──记着你今天说过的话,总有一天……也许我不再是三阿哥!”
  水莲凝望他阴黯的眼,思忖他话中的语意。
  传闻中三阿哥因为身子弱,向来不管朝政,可他明明没病,身子还健壮的很,现在他又对她说这番话,也许他是当真不变理会朝政吧?
  她忽然对住他绽开微笑。“那更好,到时你就带我和兰娘娘到处去玩。听说扬州可好玩了……”
  她话还没说完,德焱突然翻身下床。
  “你走吧!明天记得过来学字。”他态度突然又变得冷漠。
  “好……”水莲乖巧地穿好衣服,走出书斋。
  他突然生气,是因为她又提起了兰娘娘吧!走前她不放心地再望他一眼,看到他背对着自己,望着窗外出神……直到她走出去,倘始终背对着她,不发一语。
   ※               ※                 ※
   自从那以后,水莲每天早上到书斋去跟着她的夫君学识字。
  现在,她已经会写自个儿的名字,虽然写得至歪斜斜,可连小冬都羡慕她,因为小冬也不识字。
  水莲于是把她从德焱那儿,每日学来的单字,重复教给小冬,这下连小冬也会写她自个儿的名字。
  这天她正在房里教小冬写字,园子外突然哭得呼天抢地的:“陈大娘,我求求你、求求你让找回去看我爹最后一面……”听到小春悲惨的哭声,水莲来不及放下手中的笔,就连忙赶到门外,小冬也跟着水莲出去。
  “作梦!死丫头,你爹要死了又怎么样!?也不想想,你是卖进宫来的,要是府里每个丫鬟一日到晚都要回去见爹、见娘的,那我怎么管人!?”陈大娘刻薄、狠心地道。
  “可我爹就快过去了!要是我不回去,往后就再也见不着他了。”小春哭得好悲惨。
  陈大娘哼了一声,无动于衷。“我可管你们家是谁死了!想回去?简单?你问爷去,问问爷让不让你回去!”
  “爷在书斋里,不见人的!你教我怎么求爷?”
  今早阿兄来告诉她爹病重的消息,要她赶回去见爹最后一面!她末了陈大娘一早上了,可陈大娘的心肠是铁打的,明明知道她进不去书斋,硬是要她去求爷!
  “喝,那更好说了!现下只少福晋能进书斋,你去求她,瞧瞧她帮不帮你!”
  陈大娘知道小春向来跟她沉瀣一气,爷不在时,常刁难少福晋,现在这死丫头敢去求少福晋,少福晋会帮她才怪!
  小春跪在地上呜呜她哭,她何尝没想到去求少福晋帮她?可从前她那样待少福晋,少福晋不落井下石就算好的,怎么可能还帮她?现在她真是后悔死了!
  “小春。”
  水莲突然出声唤住一脸泪水、鼻涕的小春,小春两眼无神地抬起头,先是看到陈大娘惊讶的肥脸,跟着觉得有人扶着她站起来等看清楚了是谁扶起自己,小春呆呆地张大了嘴。
  “小春,你想回去见你爹是不是?”水莲问,扶着小春坐到园里的石椅上。
  小春愣愣地点头,一句话也答不上来。少福晋该不是想趁这个机会,也要辱骂她、打击她吧?
  出乎她意料的,少福晋竟然对住她……笑了!?
  “放心吧,我替你跟三阿哥说去,你不要太难过,现在快回房去收拾、收拾,快些出宫去!”水莲柔吩咐她。
  小春愣愣地傻住,以为自个儿在作梦……少福晋该不是乘机要把她赶出宫去………
  “不行!”陈大娘突然凶狠地叫了一声。“没有爷同意,谁敢出宫去!?”
  水莲蹙起眉头。
  “陈大娘,这时可不可以别拘泥这个了,小春她爹等不了人的,咱们应该先让她回去──”
  “笑话!这府里的丫鬟、奴才能不能出宫去,只有府里的正主儿才能作主!”陈大娘嘲讽地讥剌。
  “陈大娘,少福晋再怎么说也是个主子,你别欺负人啊!”小冬实在看不过去了,大着胆子顶撞陈大娘。
  以往只要陈大娘一凶,她从来也不敢吭一声,现下她再也不许谁欺负她的少福晋!少福晋人善良、心地又好,她小冬要是不保护她,肯定会被陈大娘这个母夜叉、恶婆娘啃得连骨头也不剩。
  “主子?喝,瞧瞧哪个府的主子是这副德性的?”陈大娘一见连小冬都敢顶撞她,逐渐恶向胆边生。
  小冬睁大眼,气得想打人:“你、你说什么!你敢对少福晋不敬!”
  “我说,小冬呀,”陈大娘斜着眼,停了一声。“你想在我跟前耍威风,也要瞧瞧有没有跟对‘主子’!”她冷言冷语地道。
  小冬气得全身发抖,想要冲上去打这个老恶婆,水莲拉住了她,摇摇头。
  小春歉疚地望着水莲,少福晋是为她才受辱,她真好惭愧、好想死了算了……
  “小春呀,你呢,也不必作梦了!”陈大娘得意洋洋地对着小春说。“这府里除了爷和我管事的陈大娘,没人有资格替你作主的。”她狐假虎威,在这府里作威作福许久,让所有的奴才、丫鬟都怕她。
  “是这样吗?”
  陈大娘正得意,一低沉的男声打碎了她自找膨胀的美梦──陈大娘睁大眼,看到是德焱,吓得跪在地上。
  “三、三阿哥──”
  水莲和小春、小冬到德焱,两个丫鬟跪下去。
  德淼曾了水莲一眼,她望着他,又回头望着跪在地上的小春。
  虽然方才她答应了小春,可也只是希望陈大娘不要为难小春,事实上,她压根儿没把握德焱会答应……德焱待她,比起从前的不理不睬虽然好了许多,可她仍不明白他的心思。虽然她是他名义上的妻子,可就像陈大娘说的,在这里,她说的话不能算数,还是得看德焱的态度。
  “陈大娘,这里发生了什么事是除了我之外,就只有你能作主的?”他把视线自水莲身上移开,淡淡地挑起眉。
  “我的意思是,府里丫鬟、下人全是我陈大娘管的,一个贱丫头的小事儿,哪里要爷烦心。其实是小春那丫头想出宫,我怕她乱了府里的规矩,所以不许小春出宫去,可少福晋她偏偏要放人。”陈大娘避重就轻,把过错推到水莲身上。
  “少福晋也是主子,为什么放不得人!?”小冬不服气地道。
  “死丫头,我和三阿哥说话,有你插嘴的分儿!?”陈大娘骂道。
  “她比你有资格说话。”德焱突然道。
  他这话一出口,不禁陈大娘楞住,水莲和小春、小冬都愣住了口
  水莲望着他,似水的眸光透出一丝疑惑。
  德焱深沉的目光对住水莲,可口中的话却是对陈大娘说的。
  “我准陈管事回乡去养老,往后府里的事就交给小冬来管,你什么事也不必管了。”他淡淡地解释,像是只对水莲一人说明。
  小冬张大了口,这回却轮到陈大娘气得发抖。
  “可、可是三爷,我还不老,我还管得动这些死丫头──”
  “我说你老了、胡涂了。”德焱回眼,阴黯的眸冷冷地盯住陈大娘。
  “连这府里有几个主子都弄不清楚,还当什么管事。回家乡去,你还有一笔银子可以领,不回去,留在这儿也成──从前你当什么执事,这会儿就再回去干活儿。”方才陈大娘讥剌水莲的话。他每一句都听见了。
  陈大娘呆住,脸色翻白,嘴唇颤抖得厉害……从前她没当管事前,是在厨房当执事,她是好不容易才熬出头的。现下要她再回厨房里每日熏炭火、烘热气,那不如让她死了算了!
  “三阿哥……”
  水莲看陈大娘这可怜的模样,她心底不忍,想开口说什么,德焱已经先上前一步楼住她“今天的功课复习了没?我有篇文章要写,跟我到书斋去,替我研墨。”制止她开口求情。这老刁奴胆敢如此欺主,没赐她死,已经是看在水莲的面子上。
  他突然说了不相干的话,跟着搂着她走开。
  “小冬,丫鬟的事该怎么发落,就让你负责。”临走前他去下话,然后就半强迫地拥着水莲离开。
  “是,三阿哥!”小冬乐得合不拢嘴。
  她乐的可不是自个儿升级当了管事,而是三阿哥替少福晋出了口气,陈大娘这个欺主的老刁奴,终于落了被逐出府的下场。少福晋进府熬了这许多日子,终于要出头天了。
  “呵呵呵,我说陈大娘呀,三阿哥方才说的话你听清楚了?我瞧你还是选择包袱儿款一款,赶快落跑比较聪明。”小冬故意学陈大娘以往那种势利的腔调,怪声怪调地调侃她。
  小冬的家乡在闽南,她方才说的话,五句有三句挟了家乡土话。
  陈大娘气得浑身发抖,却话也不敢吭一声……时势变了,现下她比一个丫鬟都不如,再也没有她作威作福的分儿。
  小冬没再理会陈大娘,对着小春道:“小春,刚才少福晋说了,你收拾、收拾,快些赶回去吧!”
  “小冬……不,小冬管事,谢谢你!谢谢少福晋、谢谢三阿哥!”小春对着德焱和水莲离去的方向感恩地直磕头她是真的、真的纤悔,也真的、真的好感激……
  “别叫我什么管事儿,怪别扭的,你还是叫我小冬吧!”小冬伸手拉起小春。“别说这些了,你还是赶快回去收拾要紧。”
  小春连连点头,赶紧回房去收拾,好出宫去。她阿兄还在宫外等着接她回去。
  小冬回头瞧了狼狈的陈大娘一眼,哼了一声,也扭身走了。
  陈大娘这会儿心里也好懊悔!可是此时此刻,再懊悔也没用了……
   ※               ※                 ※
   德焱一路半搂、半挟持地拉着水莲到书斋去。
  水莲不放心小春,一路上跟他抱怨着。“你别拉我啊,小春的事你还没点头。”
  “小冬会知道该怎么办的,你别操心了!”他撇下话,拥着水莲进书斋。
  水莲安静下来,仔细想想也对,现下陈大娘已经不是管事,小冬当管事,她会顺着她的意,让小春回家去的。
  “三爷,小春都能回去,我也好想我额娘……我能不能回去瞧瞧她?”她问,两眼期盼地盯着他。
  他瞧了她一眼。“等你把字练得再好些,就能回去!”
  还得等地练好字?那要练到什么时候!?
  “可是我──”
  “反正现在不许回去。”他霸道地打断她的话。
  水莲委屈地闭嘴,别开脸不瞧他。
  为什么小春能回去,可她就不能?
  “生气了?”他似笑非笑地问,半强迫地转过她的脸。
  “我又没说不让你回去……再等些时候吧!”为了安抚她,他勉强地道。
  对她的占有欲奇怪地在这个把月内迅速膨胀──他根本不想让她离开他的势力范围。
  “要等到什么时候?”水莲忧愁地问。她真想立刻见到她额娘。
  德焱没回答她,只带着她进书斋,谁知一进书斋,他就反身抱住她,将单薄的她抱到书案上
  “三爷──您别、别又要……”
  同他圆房已经个把多月,她当然知道他要做什么,可她还是禁不住脸红……
  “怎么?害羞了?”他低笑着调侃她,大掌已经探到她裙下,隔着亵裤揉弄她的小孩……
  “呃……大白天的……”她嘤咛了一声,小手握住了他不规矩的大手,忍住了他给她那震撼的欢愉,小小声、好害羞地说。
  “有谁规定,不许我大白天和我娘子鱼水交欢的?”他嘎声调笑,另一手已经扯开她的衣带,掀开她包里得紧密的衣襟,露出里头粉红色的肚兜……他灼热的大掌迫不及待地址下肚兜,两只丰盈的椒乳立即得到解放似地,迫不及待地自衣襟内滑出,无辜地、诱人地颤动着……德焱粗重地吸了口气,低头咬住一只绽放的花蕾
  从圆房那回后,他就不许她再缚着里胸带。一来她美好的身段不需遮掩,二来更方便他爱抚她。
  “啊,三爷,您别这样……您不是……不是说让水莲来替您研墨的吗……”
  水莲娇喘着,他男一只手已经探入她的亵裤里,放肆地在里头搔摩、搅弄……他说的文诌诌,水莲只听懂了一半,可她好害羞、好无措……每回跟他在书斋里偷欢,她总有些羞赧……可他好似很爱在这儿要她,每回教她识字,到最后总是以她全身裸裎地躺在书案上的方式收场。
  德焱低笑,然后嘎声说:“研墨?不,我要让你入画!”
  他低沉地说了让水莲更胡涂的话。
  “三爷?啊──”
  他邪恶的手指突然插入她已经湿滑的小穴内。
  “叫大声些!”他邪气地嘎语,说话同时,修长的指头在它的小穴内来回地插入、抽出……
  “呃……”水莲全身冒汗,小手紧攀他粗壮手腕,眼睛迷蒙、头脑也迷糊了……
  他盯着她醉人的迷蒙星眸,气息渐渐粗重,空出一手褪下她的外裳,让水莲的衣物全堆在腰间……他拉上她紧攀着他的小手,撑在她身后的桌面上,她白嫩的两乳便高耸地挺起,随着她越来越急促的喘息,便诱人地抖动……水莲是让他抱上桌面的,她仰头撑着身子,两腿便自然地大开,浓密的丘陵下,玉腿问的隐私若隐若现……他低笑,轻桃的指头在湿淋淋的私处部位邪恣地翻搅、拨弄,跟着他健硕的腰臀突然一挺──早已昂头的利箭立即刺穿她湿洒洒的花瓣──
  “啊──”水莲尖喊,雪白的胸脯猛地一拱,带起一阵令人晕眩的乳波……
  德焱粗喘一声,一掌抓握住一只晃动不止的椒乳,另一手忽然抬起一倏莹白玉腿高架在肩上,让勃发的男性象征更深入她的花心──
  “啊……三、三爷……”
  水莲呻吟着,他刺的好深,几乎要刺穿了她……
  德焱的目光混沌,他掉头望向书案旁那副铜镜──铜镜反映出一名肌肉纠结的男人,正与一身白净的女体媾合的映象,形成一副勾心动魄的图像……他盯着镜中水莲雪白横陈的玉体,淫荡、全无遮掩地展露在他眼前,他深沉的眸子转深转浓,口中粗喘地低吟──
  “衣解巾粉卸……列图陈枕帐,素女为我师,仪态盈万千……”
  “三爷……您……您说什么?”迷迷糊糊问,水莲不知道他口中念念有词的,到底在说些什么?
  “这是东汉张衡的“同声赋”,叙述的便是夫妻问的闺房之乐。”他哑声解释。
  “别动,就维持方才的姿势。”说话同时,他已经提笔作画。
  水莲迷迷蒙蒙地睁开眼,见他展开一页空白画纸,另一手提起毫笔,蘸了丹青,在纸上挥笔成画──她仔细一看,才发现画中的人儿竟然是袒裸、无任何衣物遮蔽的自己。
  “三爷……您、您怎么画这个!!”她茂喘,脸上惋得火红,忙想推开他。
  可她小鸡般的气力怎抵得过他男性的力气。他还停在她体内不让她下书案,她根本不能动弹。
  不久前还以为他是个书呆子呢!怎么他……他跟她想的全然不同呢?看来她真是不了解自个儿的夫君。
  德焱望住她,眸子里翻腾着压抑的欲火……他没立刻要她,是要她保持着亢奋的模样儿,这时欲求不得宣泄的她最美……可在水莲眼中看来斯文的笑容,忽然变得邪气,她知道他要画她,就会盯着自个儿看,可这样暴露地袒裸在他眼前,何况他还在的……他的“那个”还在自个儿下处里,她觉得好瞥扭、好羞人……
  “听过‘笑叹生’没?”他突然问,方才教她一推,滑出了一些,他腰杆一挺,又重新深入她体内。
  “啊……”水莲重喘一口气。
  “什么、什么‘小炭生’的……我只听过煤炭渣子。”水莲全身打颤,她慌乱极了,这时哪有心情听他说话,便胡乱回答。
  德焱低笑,忽然在两人间插入一指,撑开她已经湿漉漉、肿胀起来的小穴……
  “呃──”
  水莲的头好晕,她星子般的媚眼如丝,感觉着他邪淫的指头在她下体插套着,她全身发软,下体却教人羞愧地吸紧他的指头和粗长的昂硬……她征征地、迷醉地望着他的笑容……以往他教她识字时老对住她皱眉头,挑剔得很,这会儿竟然对它的无知宽容起来了?
  “唐时有周昉,元朝时也有大画家孟俯曾密绘过‘春宫秘戏图’,乃至后来明清时唐伯虎等人,也热中于秘戏图的绘制,还曾经将所绘之图制版四色套印,一册册装订成书,虽不至于在市面上大量发行,可私下源远流通,在一般书肆坊间皆可租赁或购得,”他不留停止手上的动作,往下续道:
  “只可惜明以前的图不曾流传下来。当日找曾有机会得到一册密本,细细琢磨,仍然下能确定是周肪的真迹,但却挑起我摹拟周笔的兴致。”低嗄地从头道来,慢慢解释。
  水莲张大了口,她当然不知道他提到的什么周昉、唐伯虎的;却明白能被他称上昼者的,必定是真正的大画家。
  可运大画家也昼这种……这种东西吗?男人之好色,真叫人不能想象……
  “‘笑叹生’便是我的化名,以往我周旋于妓院,就是在找秘戏画的题材,我亲手绘制的春宫昼,广传于市井与禁宫,皇宫贵族中人大概人手都有那么一册。”他撇起嘴,略带嘲弄地道。
  宫廷中的肉欲横流,比之娼门、妓院更胜一筹,宫中最有权势者,正是天下第一淫主。
  他画淫昼,不过是想画出这股真实、充斥在禁宫内随处可见的淫秽,要论起他给“那个人”的羞辱,还不及“那个人”自作孽的万一。
  思及此,他的眸子黯了黯,水莲扭动了一下,他抬起眼盯住她,忽然严肃起来。
  “今后我会不断画你,也只画你一人……放心,画好的作品自然只供我一人收藏!”
  见到她惊惶的神色,他才刚开嘴、慢条斯理地补充,一方面强调它的独占权似地,挺腰一个冲刺,再一次深刺入她的体内
  “啊──”水莲两颊嫣红似火,一阵痉挛来临,她腿间随即泌出更多湿滑的爱液……
  “可是……可是你把自个儿也画进去了!”水莲喘着气道,眼睛简直不敢正视那图。
  “这才是真正的‘秘戏图’,从前在妓院画的,充其量也不过是裸女图。”
  “可、可是……”水莲不明白,他为什么非画这个不可?
  她不安地扭着身子,德焱粗喘一声,扔下画笔,再也不能忍受她撤出手,握住她浑圆白嫩的臀瓣,再用劲一顶然后猛然抽出再刺入──狂猛地在她湿漉的下体内进进出田地拍刺
  “啊──三、三爷……”水莲呻吟着,身子猛地拱高,汗珠不断自胸前淌下……
  德焱狂吼一声,被撩起的欲火让他再难自禁地在她紧窒的小穴里,由缓到快地抽刺起来……

  第八章
   “想不到堂堂的皇三爷,竟然暗地里画淫图……”温存过后,水莲伏在德焱胸上大胆地细语呢喃。
  他早丢下画笔,抱着她躺在暖阁里的碧纱橱后歇息。
  德焱无声地刚开嘴。“我地想不到今生会有一个女人让我在书斋里要了她!”
  他的胸好宽、好暖,水莲正躺得好舒服,可还是从他胸膛上抬起头来──
  “我不明白!”她睁着水蒙蒙的大眼,莫名地问。
  他深遂的眸望进她水雾迷蒙的眼。
  “书斋是不许任何人进来的!”他低叹。
  书斋不许任何人进来,何况是一个他原本不要的女人!
  “为什么要有这规定?你应该让喜欢书的人都能进这书斋来,你自个儿不是说过‘请财好失’吗?”水运翻身伏在他宽硬的胸上,柔柔地笑问。
  她知道他爱惜书本,书斋之所以不让人进来,是怕不惜书的人亵渎了书本。
  他点了她鼻头一下。“是‘轻财好施’,这一句你倒记得住!”觉得好笑。
  平常教她识字还好,教她成语,她常常学了三句,就忘了前面两句。
  “不管是什么,话是你自个儿说的。财都能失,书就更能失了。”她自有她的法子解释成语。
  她识字还不多,近来又被弄晕它的成语烦得要死,就她看来,银子能周济贫苦,书本却只弄得她头晕脑胀,银子还是比书本管用多了。
  “算你言之有理!冲着你这句话,明日我就大开书斋。”他突然压下她圆小的头倾,在她耳边邪气地低语。“大开书斋……让所有的人瞧见我们在里头欢爱?”
  水莲好不容易正常的脸儿瞬间轰地火热。“你……你真坏!”
  她羞得想下床,他却一把抱住她。
  “你不喜欢?还是爱极了?”进一步调侃。
  “讨、讨厌,三爷,原来你这么不正经!”
  她红着脸,伸手想推开她的夫君,他却抱牢她、让她动弹不得。
  “我的小福晋害羞了?嗯?”他低笑,手又开始不规矩起来。
  “三、三爷,别这样,我想到有一样东西忘了给您。”她拉开他的手,挣扎着要下床。
  “什么东西?”他挑起眉,不太甘愿地放手。
  “瞧,是个香囊呢!”水莲回到炕上把手中的香囊递给他。
  “好漂亮吧!这是兰娘娘给你做的──”
  “拿走!”他突然发脾气,抢过水莲手中的香里,扔在地上。
  水莲被他突来的脾气吓住,回过神来,立刻捡回地上的香包,又心疼又惋惜地拚命想擦拭干净。
  “你不喜欢就算了,为什么要扔掉呢?这是兰娘娘熬了两夜没睡才给你做成的,你就算不喜欢也该珍惜啊!”她叹息地道。
  “以后不许你再到冷宫去!听见了没!?”他突然吼她,额上青筋暴露。
  水莲怔怔地望他好半晌,忽然低下了头,不说话。
  “我刚才说的话你听见了没!?”没听她答应,他懊恼地又问一遍。
  “水莲听见了。”她顺从地回话,然后一声不吭地下床穿回衣裳。
  “你去哪儿!?”德焱咬牙,口气僵硬地问。
  “回房里。”她平着声回话,像是府里的丫鬟、媳妇儿跟主子回话一般。
  “过来,我没让你是!”他声音转冷,急躁的语调却显得火爆。
  水莲僵立在原地,既不回话也不走过去。
  两人僵持着,德焱的火气越来越压抑不住
  “我让你过来!”他阴鸷地低吼,失控的脾气几乎立刻就要发作。
  水莲没过去,只幽幽地道:“兰娘娘这几日生病……身子好弱的。以往她听宫里的老太监传说,总以为你身子不好,所以她自个儿病了也不肯好好休息,只想着这几日天转冷了,怕你也病了,所以赶着给你做香袋祈福,我劝她休息,她总是不肯听……”
  德焱僵住,瞬间眼底掠过几百道复杂的星芒……他正跟埋藏在心底根深柢固的执念搏斗。
  不、他不会这么轻易心软!不会因为这女人随随便便说几句话就打动了他。小时候承受过的痛苦,冒出来威胁着要讨回公道……
  水莲轻声道:“你去看看兰娘娘好吗?她病得很重,‘兰芷斋’里却没有人能照顾她……”
  “住口!”德焱突然发狂一声大吼,打断了水莲没说完的话。“你最好认清自个儿的身分,别以为我跟你上床,就天真得以为能摆布我。”
  水莲的脸色一瞬间明白他的话……太伤人。他神色阴沉,继续口不择言、肆无忌惮地放狠话伤害她。
  “我承认是不讨厌你,可也没到“喜欢”的地步。要是再多话,你的命运就跟你口中的女人一样!”
  水莲怔怔地望他……他的意思是──他会跟从前一样不理她,就算他们有夫妻的名分,仍然会对她视而不见,甚至……休了她?
  她迷蒙的眼眸睁大,望着他强硬目光好久、好久,终于叹息。
  “是吗?那也好,或者我能跟兰娘娘作伴……”她转身离开书斋。
  德焱僵在原地,冷凝的眼瞪着她清瘦的背影,握紧的拳头筋骨纠结……
   ※               ※                 ※
   自从那回争吵后,水莲几乎等同于搬到“兰芷斋”同兰妃住,她从早到晚在冷宫照料生了病的兰妃,每日早出晚归,几乎要到夜深人静时才会回府。
  连德焱也跟新婚时一样,好似有意避开她。
  他真的做到了那一夜说出口的狠话──对她视而不见!
  水莲虽然留在“兰芷斋”里陪兰妃,可兰妃的病却丝毫没起色,还似乎越来越重了。
  她瞧这样拖下去不成……她不得不去求德焱。
  再来到书斋,德焱见到水莲的反应,除了冷淡,还是冷淡。
  “谁让你进来的?”他冷冷地放话,眼睛压根儿不瞧她。他呼喝小豹子进来。“小豹子──”
  “你别叫他了,我知道你不想再见到我,是我求小豹子一定要让我进来。因为兰娘娘她病得很重,我好担心、好担心她!总之,你能不能看在她怀胎十月、好不容易生下你的分上,替她在宫里找个大夫!?”她急着一口气说明白,就怕他不让她把话说完,就遗人把她赶出去。
  德焱的脸色阴沉不定,霎时掠过数道阎影。
  “别犹豫了,暂时拋下你的自尊和骄傲吧!再拖延下去,我怕兰娘娘的身子受不住,等你肯了、想通了,却再也来不及。”
  德焱脸色一僵,然后狠狠地瞪了水莲一眼,眼神却有些许狠狠。
  “还耽搁什么!?”他忽然转身步出书斋。
  “豹叔,立刻请御医到“觉明斋”来。”他朝书斋旁的小屋喊。
  “喳!”
  一名老人家立刻从屋子里奔出来回话,这老人家正是小豹子的父亲,府里的总管。
  水莲愣了愣,猛地回过神来,立刻跑出书斋外──
  “你──”
  “废话少说!”他凶恶、冷峻地喝住她没来得及出口的话。
  “就冲着你那句话──怀胎十月!我从来不欠人。”
  水莲怔怔望着他,她想说什么,但话到嘴边终究没说出口。
  她总觉得他不快乐,没有人会是打小就冰冷,像一块石头一般无心无情。她虽然心疼兰娘娘,可更心疼他……
   ※               ※                 ※
   “兰娘娘,您醒醒啊,您快瞧瞧,是三阿哥请御医来给您看病了!您快醒醒!”昏沉中,兰妃似乎听到水莲轻唤她的声音。
  她提到了三阿哥……是焱儿吗?可能吗!?
  兰妃骤然睁开眼,就看到跪在床边握紧她的手,正焦虑地盯着她的水莲。
  “兰娘娘?吴太医,您快来啊,兰娘娘醒了!”水莲看到好不容易睁开眼的兰妃,赶紧换来太医。
  “醒了就没事了,三福晋,属下告退!”吴太医只匆匆瞧了兰妃一眼,就像怕什么似地,急着转身要走
  “欸欸,您还没给娘娘开药呢!”一旁站着的小冬叫住太医。
  “啊?呃,那你跟我来吧!”太医废话不多说,一溜烟走入。
  水莲点头要小冬快跟着,小冬便急急忙忙跟在后头出去。
  “水莲,焱儿……焱儿呢?”兰妃挣扎着想坐起来,无奈她身子实在太虚弱无法坐起。
  水莲离开兰妃身旁走到窗边,站在德焱身侧轻声求他。
  “既然来了,你就好人做到底吧!去瞧瞧兰娘娘、和她说句话好吗?”
  “少得寸进尺!”他冷冷地拋下话,转身就要走。
  若不是因为吴太医死都不肯进冷宫,怕得罪皇上,非得三阿哥带头才敢到冷宫看病,他也不会跟着过来。
  “焱儿!真的是焱儿吗?”兰妃看见德焱了!她激动地唤住他,美丽的眼睛噙着水光点点……
  德焱仅在原地,进退都不是………
  “你……焱儿,你过来让额娘瞧瞧你好吗?”
  我的‘额娘’拋下我,宁愿不要我也要成全她自己的意志之时,我就没有‘额娘’。
  “我早就没有‘额娘’了!”他猛地转过身,乖戾地冷道。
  “早在四岁那年,了!”
  四岁那年的事仍历历在目!
  那年兰妃因为冲犯了皇上,选择拋下他、住进冷宫,导致其后皇阿玛铁了心,从此不许他母子俩相见,自那时起,他就没有“额娘”了。
  “不……我没有拋下你,我从来没有拋下你。同你分开,那不是我所愿──”
  “不是你所愿吗!?”德焱冷笑。
  “那么当你冒犯皇阿玛的时候,为什么就不替我想想!?为什么就没想到,惹怒了皇阿玛的结果,就会被迫和我分开!?”
  兰妃震慑住,她没想到德焱对她会有这么深的恨意和误解。
  “不,你不明白……我会冒犯“他”正是因为你──当时我已经被迫和你分开,为了要你回到我身边,我不惜冒犯他,但结果是更加惹怒了他──他……他不相信我,坚决分开我们母子俩……不能同我的焱儿在一起,我宁愿选择离开他。除非他把我的焱儿还给我……”
  德焱伍在原地,紧抿着嘴,拳头撞得死紧──
  “成妃不是这么说的!她指出当年你和皇阿玛决裂,宁愿拋下自己的亲生儿子,成全你和皇阿玛对抗的决心。”他冷冷地道。
  “你不信我,宁愿相信成妃吗?”兰妃望向德焱,闇黑的大眼因为生病而无神、空茫。
  “就算成妃造谣,你说的才是真话──你仍然不能否认,当年你为了莫名其妙的自尊对抗皇阿玛,丝毫不曾顾虑到我。”德焱的口气加重,神情却愈发冰冷。
  “莫名其妙的自尊?”兰妃忽然笑了,泪花却在眼眶里打转。
  “这世上没有什么事会是莫名其妙的……没有原因我不会进宫来,没有理由我不会肯留下来,没有希望我不会跟“他”耗上一辈子……你怎么能说我的自尊莫名其妙?你怎么能抹杀我也是有感情、有感觉的‘人’?你怎么会认为我不爱你!?”
  兰妃越说越硬咽,彷佛忆起了当年,可在她眼底兜转的泪水始终没坠下。这些年来,她告诉自己,不再在人前落泪,即使是在焱儿和水莲面前……
  听到这番话,德焱僵如木石,神情凝肃地怔在原地,他原本冰冷、坚硬的心防有一角已经失陷崩溃……
  水莲虽然不明白兰妃为什么要对抗皇上,但她知道兰娘娘好伤心。她听着兰娘娘的话,一字一句剜心刨肉……她自个儿已经先掉下眼泪。
  水莲再也克制不住,冲上前去抱着兰娘娘。
  “别说了、别再说了!每个人都有教他伤心、教他难过一辈子,却无法对任何人解释的事。您是三阿哥的额娘,没有额娘会不爱自己的孩子。和三阿哥分开,您一定是最苦、最苦的人。您心中一定也埋藏了好多、好多不为人知的心事!”
  虽然德焱才四岁就被迫和亲娘分离,虽然他比她还要不幸,但兰娘娘的心也好苦、好苦,但这事儿不该怪谁,没有人有错的。
  若真是哪里出了错──就是兰娘娘不该进宫来、不该当上妃子、更不该得到皇上的怜爱……兰妃征征地望住水莲,泪花在眼眶底打转,她纤美的脸庞白得几近透明。
  “娘娘,您想哭就哭出来,这儿没有人会在您最脆弱的时候伤害您……”水莲柔声安慰兰妃。
  “求求你,三阿哥,听听你自己心底的声音,看看兰娘娘是不是真的如你多年来想象的那般冷血无情?如果不是,为什么要这样伤害兰娘娘,这更是在伤害你自己啊!”水莲一语道破。
  德焱全身猛然一震,他两眼睁大,瞪住床榻上虚弱的兰妃。
  多年来他让自己相信世上所有的人对不起他,尤其是他的额娘和阿玛:只有这样他才能坚强地成长并且活下去,才不至于在众阿哥问成为一个弱者,成为一个因为想念额娘而抑郁寡欢、没有出息的阿哥。
  所以二十岁前他逞强好胜,在围场上常常一马当先;二十岁后潜伏内敛、化明为暗地跟他阿玛的威权对抗。
  但这一切赢得了什么!?在水莲未曾进宫前,他的心一日比一日越趋寒冷……
  慢慢地,他走向床榻,望住床上泪眼汪汪的额娘……
  “焱儿,不管你信不信,我住进冷宫正是因为你!从来、从来……我都不曾、更不会弃你于不顾。”兰妃虚弱地道,泪水终于滑下眼眶。
  她合上眼,原本以为今生不能再见的,能再见到焱儿一面,她已经知足了……
  “兰娘娘?兰娘娘!?”
  水莲轻摇紧闭着眼的兰妃,发现再也摇不醒她,她惊惶地望向德焱──
  “豹叔!”德焱已经大声唤进总管。“再去找吴太医来,限他一刻钟内赶到,要不来,我斩了他当肉酱。”他暴戾地狂吼。
  “喳!”总管立即退下。
  没见过向来斯文淡漠的三阿哥这么焦急过,虽然惶恐,总管心底却觉得安慰………他是看着德焱长大的人,对于兰妃娘娘和皇上之间发生过的事,也是最清楚的人。
  “额娘!你醒醒,你欠我太多,我不许你就这么倒下去。”德焱奔到床榻前抱住兰妃。
  望着叫一声“额娘”的德焱,水莲心中的忧虑渐渐舒缓……她知道兰娘娘够坚强,要不就不会坚持这许多年,她不会就这么倒下去的!
  悄悄地,她伸出手握住德焱的大手,给他一个安慰的笑容。她知道他已经原谅了兰娘娘,更原谅了他自个儿,不再跟自个儿的心和强大的亲情力量作对。
  德焱下意识地牢牢掐紧掌中的小手,彷佛那只小手是他此刻所有的支柱……他失控的力道虽然掐痛了水莲;虽然兰娘娘此刻病昏了过去,可水莲却真正地感到高兴。
  直到此刻她才觉得自个儿好接近德焱,就连他们“在一块”的时候她也不曾觉得与他这么心贴着过。她相信兰娘娘只是乏了,等她醒过来,知道德焱就守在床眸,她会很快地好起来的……

  第九章
   为了庆祝她的夫君和兰娘娘相认,水莲今日亲自下厨,要给三爷做几道从兰娘娘那儿学来的家常小菜。
  一旁小春正在帮她生火。小春几天前才从家里回来,她在家待了个把月照顾她老爹,说起小春她老爹,在小春细心的照料、全天候的看顾下,现下已经没事了。
  老爹奇迹似地好转过来,小春心底最感激的人就是水莲。
  这都是因为水莲替她说情,她才能回家照顾老爹,让老爹原本眼见没能活的重病奇迹似地好转。因此小春和她家里的阿兄、阿嫂,都把水莲当成了活菩萨。
  这事儿传开了,现在府里的下人们,有什么事不敢开口求三爷的,全都来找水莲。他们每每有求必应,阖府的人更是同小春一家人样,把水莲当成了活菩萨。
  “少福晋,您真的会生火吗?可别把厨房给烧啦……”小冬坏心地笑道。
  她净杵在一旁张望,小春又好气又好笑地自了小冬一眼。
  “你别以为少福晋好心肠,就在一旁净是说些风凉话,还不快过来帮忙。”
  “哟哟哟,现在这么护着咱们少福晋啦!?”小冬笑嘻嘻地调侃小春。
  小春脸上一红。“少福晋待人这么好,谁都会喜欢她!”
  小冬点点头。“这倒是真的!除了兰娘娘以外,我小冬再也没见过比少福晋更好的人了。”
  “‘兰娘娘’?世上还会有跟少福晋一样好心肠的人吗?”小春好奇地问。
  两个人只顾闲聊,竟然让她们“最喜欢”的少福晋自个儿干活。
  “你们两个别显著嚼舌根了,快来帮忙啊!”水莲被两个丫鬟弄得啼笑皆非。
  两个丫鬟这才想起正事,忙凑过来要帮忙
  “少福晋!?”这时小冬忽然睁大了眼,像是突然看见怪物一般,跟着笑着差点儿没在地上打滚。还直抱着肚子喊疼。
  “我的天吶……少福晋,你怎么弄得一个黑脸关老爷来了……好、好好笑、好好笑……”
  小春也睁大了眼,可她当水莲是菩萨,虽然很想、很想笑,可也只敢掩着嘴,没敢笑出声。
  原来水莲的脸被炭火给熏黑,成了关公老爷!
  “你们笑什么啊?快说出来让本阿哥也笑一笑!”婳璃从后门溜进来。
  “十六阿哥!”
  “十六格格!”小冬和小春同时向婳璃福身。
  小冬和小春两个人面面相觑,小春傻了眼怎么小冬叫格格“阿哥”呢!?
  “喂,你这新来的丫鬟,以后要跟小冬一起叫我‘阿哥’,听见了没!?”婳璃照例“交代”一遍。
  “是……格,阿哥!”小春瞪大眼,心里不敢苟同,可口里却不敢不从命。
  “咦?你们主子哩?”婳璃问。
  “我在你后头!”水莲道。
  婳璃一转头,看到水莲那张脸,马上指着她很不客气地哈哈大笑。
  “有啥好笑的?”水莲无奈地叹了一声。
  她知道阿璃是笑她的黑脸,她抹了两把,反而弄得更狼狈,这会儿婳璃、小冬和小春笑得更乐了。
  水莲叹了口气。
  “你们就是太好命了!”她跟两个丫鬟说。
  “虽然进宫来当丫鬟,可也没干过这种粗活儿,这种生炭火的事,我可是打从六岁起干到大的,哪可能把厨房给烧了!?”她回答小冬先前的话。
  小冬突然觉得自个儿真不应该,终于止住笑。
  “少福晋,你没进宫前过得这么苦吗?”
  “这不苦,”水莲笑着摇头,“家里米缸没米、米店又不给赊了,那种没饭吃的日子才真是苦呢!”
  “少福晋,你好可怜……”她小冬虽然被卖进宫来当奴才,可也没饿过一餐饭,反倒从前在乡下时还饿过几顿。
  小春也忍不住鼻酸……原来少福晋这么可怜的,以前她真坏心!
  “喂喂喂,可怜就可怜,别哭哭啼啼的,像个娘儿们一样!”婳璃不耐烦地挥手。她最受不了女人哭哭啼啼了!
  水莲对着小冬和小春笑。
  “别只顾着可怜我,我现在一点儿都不可怜,你们快来帮帮我才是正经的。”
  小冬和小春吐吐舌头,这才想起正经事,笑嘻嘻地动手帮忙。
  婳璃负责在旁边看,顺道呼来喝去地“监督”,“动手”是女人的活儿,她“十六阿哥”才不屑干哩!
  看着一样样菜从少福晋手里烧出,两个恐忙的丫鬟这才真信了少福晋是苦过来、真有本事的。
  小冬帮忙把烧好的菜端到饭厅去,顺道摆好碗筷,小春顾着炉火,水莲忙着炒最后一道要上桌的青菜。
  “小春,菜快好了,你去请三阿哥用膳吧!”
  “喔!”
  小春刚要出门,就看到小豹子从门外冲进来──
  “少福晋!”小豹子跑得满头大汗,他找少福晋找了好久,好不容易才听见府里的老嬷嬷说,看见少福晋和小冬、小春到厨房来了。
  “什么事啊,豹子哥?瞧你跑得满头大汗的!”小春看小豹子牛喘个不止,便笑着问。
  “说是少福晋娘家的人来了!”小豹子道。
  “爷请少福晋到前头大厅去哩!”
  “我额娘来了!?”水莲又惊又喜,简直不敢相信!立刻就要冲出房去见她额娘──
  “少福晋,您不能这样去啊!”小春拦住她。
  “不能这样去?那该怎么去?”水莲不明白为什么不能这么去,她急着想见她额娘。
  “你脸上都是炭灰呢!”小春拉着水莲出厨房。
  “豹子哥,劳驾您跟三爷说一声,请客人到膳房里用午膳。”她边拉着水莲走,边对小豹子喊。
  “喔……”小豹子搔搔头。话已经传到就好,他得赶紧回报三阿哥去。
  “小春,你做什么啊?”这边已在房里的水莲不解地问小春。
  “见客啊,当然要打扮、打扮才成!”小春道,帮水莲净了脸,已经动手替她装扮起来。
  “对啊,你这模样出去,你娘家的人还以为三阿哥虐待你哩!”婳璃跟了进来,她最喜欢替水莲画红胭脂。
  “不但要打扮,还要打扮得标漂亮亮的!”
  她听太后奶奶说过,从前水莲在娘家时她二娘待她不好,难怪她刚进宫时又瘦、又黑的,活像被虐待的苦儿。这会儿一定要教那可恶的二姨娘知道,水莲在宫中的身价可不一样了。
  “漂漂亮亮?”水莲睁圆眼。“不必了吧……”
  “什么不必,一定要!”婳璃霸道地道。
  “是啊,少福晋!”小春很认真地点头。
  少福晋长得很清秀,以往只是没用心打扮,这会儿她一定要教少福晋娘家的人惊叹!
  水莲急着要见额娘,但小春没把她打扮好又不让她出去,她只好坐在镜台前,乖乖地任由小春、阿璃摆布……
   ※               ※                 ※
   金钗带着有富、有贵,跟着庸福晋进宫来见水莲。
  原以为水莲嫁进宫来就要当寡妇,没想到三阿哥看起来不但健壮得很,还英伟挺拔、又俊又俏,哪里像是快要死的人!?更难得的是三阿哥竟然还亲自接见他们,让他们到膳房来用膳,可见他对水莲看重的程度。看来他们一家子这会儿真要翻身了。
  她金钗真是想破了头也想不到,水莲那个又笨、又丑的丫头,凭什么能栓得住三阿哥的心。
  金钗和有富、有贵一家子兴冲冲地到了膳房,一看桌上不过是几碟平常的小菜,甚至还有酱瓜、腌悔干。
  金钗瞪大了眼,她原以为三阿哥要请他们吃的是什么鱼翅、鲍鱼、燕窝的;结果竟然是这种便宜的粗俗东西。
  有富、有贵可不管是什么鲍鱼、燕窝,还是腌梅干,总之能吃饱就好!他们一阵掠食,吃相实在难看。
  “饿死鬼投胎啊给我吃得斯文点!”金钗见自个儿的儿子这么不象样,实在给她丢面子,便骂道。
  “额娘,你不是说到这儿来有什么鲍鱼、燕窝可以吃吗?还不是吃这个腌梅干,跟家里有什么两样!?”有当道。
  “这是少福晋特地替三爷做的菜。”小豹子他爹忍不住插嘴。
  他早听说其中一个是少福晋的姨娘,说话却这么粗俗,他不禁暗暗摇头。
  少福晋虽然没念过书,却不让人觉得粗俗,为人又没有架子,上回小春的事大伙儿都知道,现下府里的人全把少福晋当菩萨一样供养。
  小豹子他爹大风大浪过来,是见过世面的,眼睛一溜就知道金钗为人刻薄,少福晋投进宫前肯定吃过她不少苦头。这更让他对金钗没啥子好感!
  “大鱼大肉吃腻了,偶尔吃点小菜何妨?”看出金钗不以为然的表情,德焱淡淡地道,拿起筷子挟了一块腌酱瓜,举署就口。
  打从听到小豹子回报少福晋亲自下厨,他就想尝尝她的厨艺。
  金钗两只眼珠子睁得老大,看怪物似地瞪着三阿哥吞下一块酱瓜……三阿哥吃酱瓜!?天吶,这是不是宫里新时兴的潮流?
  庸福晋想着自个儿女儿,没什么心情吃菜。
  三爷,水莲她……
  “少福晋一会儿就出来了!”在一旁服待的小豹子他爹道。
  一会儿小春敲门进来──
  “三爷,少福晋来了。”
  小春先进门得意地宣布,然后退了一步,扶后头的水莲进门。
  在金钗和有富、有贵的吸气声中,以及庸福晋的错愕下,水莲跑向她的额娘庸福晋张开双臂,紧紧抱住水莲。
  “孩子,你过得好吗?额娘早该来看你的!”
  庸福晋看到跟以往判若两人的女儿,忍不住又惊、又喜,可想而知水莲过的好极了!可她毕竟是当母亲的,还是忍不住明知故问,关切自个儿女儿过得好不好!
  “水莲过的好极了!额娘,您呢?您过得好吗?”水莲微微推开额娘,急着上上下下看个仔细,看她额娘到底好不好。
  庸福晋又哭又笑地道:“我恨好,就是挂心你──”
  “唉哟哟,我说水莲啊──”没等庸福晋说完话,金钗拔高声尖叫。“才不过三个多用不见,怎么你变得这么美、这么体面,这会儿要是在街上碰着,连二娘都不认得你了?!”
  她尖细的声音高得刺耳,金钗是有些嫉妒水莲,另方面是不甘被冷落──从前水莲这丫头怕她怕得很,这会儿进宫来当了少福晋后可践跩了!也不想想是谁替她挣来的好命!?
  是,今日她是不一样了、丑小鸭是变凤凰了,可要凭她从前那副又瘦、又黑的丑样,靠她那儒弱又不济事的额娘,她会有今日这般得意!?今天她会这么享福全要归功于她金钗,这死丫头见了她竟然不先打声招呼。
  水莲回头看见金钗,立刻低下头,恭敬、畏怯地喊了声。“二娘。”
  金钗一听,马上堆了满脸笑。“唉哟,我的三福晋,难为你还记得我这二娘呢!”
  金钗从椅子上站起来,想走过去牵水莲的手,德焱却先一步搂住水莲──
  “辛苦了!”他在她耳边低嘎地道。
  水莲脸孔一红,忸怩地望着她额娘的笑脸。
  金钗才站起来,只得又坐下。
  “咳,水莲啊,瞧三爷疼你呢!”自个儿好似不太受欢迎咧!她有些不是滋味,就风言凉语地道。“你要是懂得感恩,就该炖些燕窝、鲍鱼、鱼翅的给三爷补一补──”
  “咱们爷吃素!”小豹子他爹又忍不住插嘴,顺便翻个白眼。
  分明就是她自个儿想吃,还怪罪少福晋不替爷进补。他老一辈子待在宫里,什么样的嘴脸没见过?金钗那贼心眼打啥主意,他可比她肚里的虫子还清楚。
  “是啊,咱们爷吃素呢!”小春也忍不住插嘴。
  “少福晋好有心的,她知道爷吃素,所以特地给爷弄了一桌素菜。”
  其实这桌哪是什么素菜,这女人跟陈大娘还真像;不但举手投足像,连那尖酸刻薄的语调也像。小春就看不惯她倚老卖老,欺负少福晋的模样,所以和小豹子他爹联合起来捉弄金钗。
  婳璃跟着水莲和小春进膳房,看到她三阿哥瞄了她一眼,却没赶地出门,她也就大摇大摆地找张椅子坐下。等看到总管和小春联合捉弄金钗,她在一旁老实不客气地呵呵笑,现下她看戏就够了,小阵仗还轮不到她上场。
  “啊?吃、吃素!?”金钗这会儿眼睛又瞪大。
  “娘,什么叫吃素啊?”有贵眨巴着眼问他娘。
  “吃素,吃素就是……就是……啰嗦”她十指尖尖戳了有贵一记:
  “小愣子,大人说话你插什么嘴!”她解释不出来,反倒迁怒起有贵。
  有贵鼻子吸了两下,娘骂他呢!眼看着他就要哭,金钗又大骂──
  “哭哭哭,你敢哭出来给我试试!”金钗举起手要打人。
  “别这样啊,二娘!”水莲挣开德焱,忙奔过去搂着有贵──
  “别哭啊,有贵,你是男孩儿,不哭的,喔?”她轻声柔语地哄他,把有贵抱在怀里,轻轻拍他的背。
  “姊姊、姊姊,我也要抱!”有富看水莲对有贵好,他吃味儿哩!也跑过来,一头就要撞进水莲怀里──有富短腿儿还没跑到,就被一只大手从后头揪住领子。
  “鬼揪着我的领子啊!姊姊救命、大娘救命啊……”有富两条短腿在空中挣扎,已经被人从地面提上来。
  有富可不笨,知道自个儿大呼小叫的,娘反而会打他哩!只敢叫姊姊和好好大娘救他。
  “你想撞死她吗!?”德焱揪着有富的领子,皱起眉头。
  这肥小子要是当真撞过去,凭水莲那瘦巴巴的身子骨,就算不被他撞得骨折也会内伤。
  “有富!?”金钗尖叫。
  “什么鬼!?小心三阿哥把你砍成十八段……你这死小子,下来啊!”瞧三爷皱眉头,她吓出一身冷汗,急得胡乱挥手指使她的胖儿子。
  “三爷,有富不能喘气儿了,您快放下他啊?”听到金钗尖叫,水莲抬眼看见吊在半空中、教人勒住肥脖子的有富,吓得赶紧求德焱。
  “别撞过去,明白吗?”德焱不悦地叮嘱,等有富点头,他才放下他。
  有富这胖小子呆在原地嘿嘿嘿地喘气,然后才乖乖走过去,怕碰碎水莲一样,轻手轻脚地抱住他姊姊。
  水莲张开手臂迎接有富,两手分别楼着有富、有贵,安慰地轻拍他们。
  “好了!”德焱突然迈大步走过来,一把提起两个赖在水莲怀里的胖小子,丢到一边“抱够了、也搂够了,滚吧!”他忍得够久了。
  他粗鲁地斥喝两个占住他女人的小胖子,然后一把抱过水莲,宣誓所有权。
  水莲睁大眼看他这孩子气的举动,简直不敢相信……这是她的夫君,向来冷峻又威严的皇三爷吗?
  小豹子他爹看到这情景,忍不住偷笑。天要下红雨了吗?三爷竟然跟两个小鬼头吃醋哩!
  金钗忙拉过两个胖儿子。这下连笨蛋都瞧得出来水莲在皇三爷心中的地位,除非是个没长眼睛的。
  金钗总算学乖了,她拉着自个儿的儿子,识相地闭上嘴巴,没敢多再吭一声。
  水莲还是不敢相信……她对德焱傻笑,他忽然别过头,冷峻的脸上透出一抹狼狈的红痕,俊脸虽然不自在,手上可还搂得死紧。
  小春可乐了,她笑嘻嘻地偷偷朝水莲眨眨眼。
  “喝,刚才是谁把咱们三阿哥说得这么残薄─要把人砍成十八段的?”婳璃插嘴了,她是那种唯恐天下不乱的个性。
  唉,现下看来是拆不散水莲和三阿哥了,反正她闲得无聊,那就玩一玩恶婆娘也好!不过──她还真有点儿想念从前那个像冰山一样,整天绷着一张冷脸,好似全天下人都对不起他的三阿哥哩,呵!
  金钗嘴巴一张,两眼更是恐惧地瞪得老大──
  “我、我、我……我不是那意思,你是哪来的丫头,不要含血喷人啊!”
  婳璃瞪大眼“你好大的胆子,敢说我“十六阿哥”是丫头!”她故意恶狠狠地张大眼瞪着金钗。
  “阿、阿哥!?”金钗也瞪大眼,像看怪物一样地瞪着婳璃。
  “干么!没见过阿哥啊?眼睛瞪这么大!”婳璃提高嗓门吓唬她。
  “我、我没有这意思、我不是这意思……”
  金钗结结巴巴的,吓得打哆嗦,她这时才留意到婳璃的打扮,知道眼前这个“阿哥”肯定是个贵人,是不能得罪的!
  可她实在让婳璃给弄胡涂了,这个“阿哥”分明没有喉结的……又怎么会是一个“阿哥”?
  婳璃不给她好脸色看,总管和小春也别开了脸不理会她……她动辄得咎,畏畏缩缩地,完全没了方才的气焰,被婳璃弄得胡里胡涂,已经有点错乱了……婳璃看到金钗那个狼狈相,得意地想仰天大笑──原来这个恶婆娘的功力也不过如此,只有水莲那个笨蛋才会被这种货色欺负,啐!
  这时水莲她忽然想起什么不对劲的,她悄声问小春。“你和豹子叔刚才说……说什么素菜来着,三爷当真吃素吗?”
  小春掩着嘴,噗哧一笑。“对对对,三爷只吃少福晋您做的腌瓜梅干‘素菜’!”没法子,她实在太替少福晋高兴,忍不住要“冒犯”她的菩萨了!
  水莲怔了怔,然后总算听明白,原来小春和老总管联合起来笑话她哩:“你这坏丫头!”她懊恼地薄嗔。
  德焱听到两人对话,冷无表情的面孔忽然乍现一抹笑意,虽然梢纵即逝,水莲没留意到,可是庸福晋却瞧仔细了。
  庸福晋脸上露出安慰的笑容。水莲这孩子……总算苦尽甘来了!
  回想起庸王府被抄已经这么多年,她一直心疼水莲,老觉得她命薄,只因为她阿玛犯了事,她高贵的血统非但没让她事到半点福分,还拖累了她!现下看到皇三爷对水莲的宠爱,她总算可以放心了……

  第十章
   慈宁宫
  “太后奶奶,您一定要去瞧瞧三阿哥那副德性……啧啧啧,哪里像从前的他?简直是变了一个人!”
  婳璃回到慈宁宫,加油添醋地描述膳房的情形给太后听。
  “嗯,我说璃丫头啊,你怎么又穿起阿哥穿的男装了?”天后挑起眉眼,凉凉地辍了口茶,反倒注意起婳璃的衣着。
  婳璃愣了愣──糟糕,方才地匆匆忙忙地赶回来,急着要把看到的好戏说给大后奶奶听,就忘了换回格格该穿的宫装了。
  “不是我说,你也老大不小了,老是把自个儿弄成这副不男不女的德性,将来谁敢娶你?”老大后继续叨念下去。
  “我、我──不娶拉倒,反正我也没想过要嫁人!”婳璃停了一声,大剌刺地拿袖子搧凉风。
  太后翻了个白眼。
  “你方才说──你三阿哥怎么了?”她懒得跟这丫头扯,反正等办完了老三的事,就轮到这儿丫头。
  “说起三阿哥他啊──”
  婳璃矶哩咕噜的,不厌其烦地重复一遍她三阿哥石破天惊的改变。
  “真有这事儿?”老大后乐呵呵地道。
  “璃丫头,你跟我打赌的事儿呢?这会儿肯承认自个儿输了?”
  婳璃撇撇嘴。
  “还不一定呢?皇阿玛跟兰娘娘的事悬在那儿,三阿哥迟早还是要跟皇阿玛摊牌,皇阿玛原本就不喜欢水莲,要是皇阿玛知道,水莲在三阿哥和兰娘娘之间穿针引线,水莲的命运肯定就悲惨了。到时候三阿哥要救水莲还是兰娘娘、怎么表态,那还是个疑问哩!”
  “你会这么坏心,到你皇阿玛跟前打小报告去?”老太后挑起一眉一眼,似笑非笑地问婳璃。
  “喝,太后奶奶,你当我是什么人,我十六阿──不是,十六格格有可能这么坏心吗?”婳璃拍胸脯道。
  嘿嘿,她“从前”没那么坏心,这会儿可不一定了!
  “那最好,你识相的话,可千万别告诉你皇阿玛。要知道,兰妃一直是他心头的疙瘩,他讳莫如深的忌讳。水莲穿针引线这事儿,千万不能教他知道,免得他大发脾气,置水莲和你那可怜又漂亮的兰娘娘于死地,加上你三阿哥那脾气,要是到时他为了她们俩跟你皇阿玛杠上,不知道这宫里又要生起多大的风波。”老太后装模作样地唉声又叹气道。
  有那么严重吗?婳璃不以为然地想──太后奶奶肯定是故意吓唬她,好让她不敢跟皇阿玛乱说话去。
  可话说回来,越是严重,越是有趣儿哩,嘿嘿!
  看到婳璃那一脸贼样子,老太后不动声色地挑起眉眼……这小贼丫头可是她看着长大的,她老还会不明白,小贼丫头那一丁点儿心眼里有几点儿小坏胚?
  她老是老谋深算,小贼丫头这块小嫩姜哪里是她这块老姜的对手!看来贼丫头好象变笨了,打从跟她打赌,自以为是到她三阿哥那儿“搞破坏”,却越搞越“不坏”之后,这贼丫头这回竟然又中计了,呵呵……
  婳璃看着她太后奶奶那张“老贼脸”,心底嘿嘿地冷笑。
  想利用她?哼哼,要不是为了想看好戏、要不是为了水莲那个笨蛋,她会“笨”得被太后贼奶奶利用?
  她成天不是在太后奶奶就是在皇阿玛跟前打转,岂不明白皇阿玛对兰娘娘的心结?喝,她又不是水莲那笨蛋,只会埋头苦干,只能说她是傻人有傻福。她“十六阿哥”可不是傻子,当然用的是聪明方法,嘿!
  可她会这么辛苦、这么累,都怪水莲那个笨女人,要是她不那么蠢、那么好心就没事兜了。害她因为同情她,然后又太喜欢她,才“心不甘、情不愿”地附和太后贼奶奶的诡计,还要假装很笨地被利用……这回她真是亏大了!
  哼!
   ※               ※                 ※
   水莲和德焱几乎每天到“兰芷斋”去,这几日兰娘娘的痛已经好多了,水莲才稍稍放下心。
  这天德焱和水莲才到“兰芷斋”前,远远地就看见瑞福公公在门口──
  “娘娘,您别送了!我的话已经传到,该怎么做就由您自个儿定夺。”瑞福担心地望着眉头深锁的兰娘娘,语重心长地劝道。
  “瑞福,我明白了,我知道该怎么做的。”兰妃轻道,目光一径望着地面,美丽的眼蕴藏着深沉的凝肃。
  瑞福欲言又止,叹了口气,终于还是转身走了。
  “娘娘!”等瑞福走了,水莲走近“兰芷斋”,唤住兰妃。
  “娘娘,刚才那个人是──”
  “是皇上边伺候的公公!”德焱替兰妃回答水莲。
  “瑞福来做什么?”他问兰妃,低沉的声音听得出来十分紧绷。
  兰妃低下头,柔声道:“先进去吧!有什么话进去再说。”她转身走进屋内。
  水莲见德焱不吭声、嘴角抿紧,她主动牵住他的大手。
  德焱回望她一眼,握紧水莲的手,牵着她进屋。
  “瑞福来做什么?”一进屋,倘又问一遍,深沉的目光紧盯着兰妃。
  兰妃替两人倒了茶,坐下后才轻声道:“‘他’要我回去,要不……就得从此不再见你们。”她平静地说道。
  “‘回去’?”德焱瞇起眼,声调变冷。“那是什么意思!?”
  兰妃看了德焱一眼。
  ““回去”的意思再明白不过。你了解你阿玛,知道他的脾气,对于当初我宁愿选择住进冷宫,也不肯留在他身边的事……他一直耿耿于怀,现在他得知我们母子见了面,因此才要胁我──”
  “我可以带你走!”德焱断然地道。“天下这么大,随便我们往哪儿去都可以,就是不必留在这里!”
  兰妃的脸色变了变,低头不说话。
  “你想留在这儿?”德焱盯着兰妃,目光带着一抹沉思。
  兰妃摇头,轻道:“不是你想的那样,否则当初我不必选择住进这里……我不想见他。”
  “皇上他怎么会知道我们跟额娘见面的事?”水莲插口问。
  “这儿是京城,何况是在宫里,到处都是他耳目,有什么事能瞒过他!?”德焱回答水莲的话。
  水莲低头想了想,蹙起眉头又暗暗摇了摇头……她脑中忽然有一丝想头飞掠过,于是抬起头望向兰娘娘。
  “你们今天来的不是时候,我有点累了,你们回去吧!”兰妃望着手上的茶杯出神,心不在焉地道。
  水莲望着兰娘娘心神不宁的神情,更肯定自个儿的想头,她拉住德焱。
  “德焱,我看额娘的身子刚好要多休息,咱们先出去吧!”
  德焱还来不及说话,就让水莲拉出去
  “我话还没说完,你怎么就拉我出来!?”德焱皱着眉头,却不舍跟她发脾气。
  “你不明白额娘的心意吗?”她望着自个儿的夫君,忽然笑道。
  “什么心意?”德焱瞇起眼,沉着声问。
  “额娘虽然不见皇上,可是她不见皇上,心里却是不快乐的!更何况──你仔细想想,要是额娘当真想出宫,她武功不弱,当年她不见皇上时,就会想尽办法出去。”
  “你的意思是──额娘还爱着皇阿玛?”德焱眉头皱得更紧。
  水莲微笑。
  “这要问额娘才知道!我只明白,要是想让额娘真的快乐起来,不是带她出宫,而是想办法让她跟皇上见上一面;但必须在这儿──在冷宫里!”
  “你是说要皇阿玛亲自过来?”德焱皱着眉问。
  水莲点头,温柔地伸出手,抚平他眉间的皱结。
  德焱反握住她的纤手,拿到唇边亲吻。
  “可是我皇阿玛对额娘无情无义,他威胁额娘,只不过是报复额娘胆敢冒犯他的威权,只是想彰显对女人的占有欲。好,就算教你说中了──就算皇阿玛肯过来,也是勉强。额娘留在他身边,非但不会快乐,只会比从前更痛苦。”
  水莲又笑。“傻瓜,我以为你好聪明的,可是你这回却错了!”
  德焱挑起眉,一把将她搂到怀里。“少福晋,在下哪里错了?愿闻其详!”
  水莲抬头,对着他笑弯了灵秀的眉眼,这才娓娓道来,分析给他听。
  ““冒犯”都已经过去许多年了,皇上要是当真恼怒,不会留到现在才“发作”,更重要的是,皇上若对额娘无情,根本不会为了她动怒,我们和额娘见面,也不会成为他威胁额娘的借口。”
  德焱楞住,随即展颜微笑,激动地抱住她。“我竟然没想到这层道理!水莲,其实你很聪明、很灵秀,你真是人慧黠了。”
  水莲好笑地挑起眉。
  “慧黠”两字她是听懂了,只是──“我不识字,更没念过书,怎么跟慧黠扯上关系?”
  他抱紧她,盯着它的眼睛,深情地道:“你刚才说的话既有道理又有学问,比起翰林院里的学士有过之而无不及,更遑论一般的女人。你真是我的解语花、我的知己!”
  她红着脸,笑着躲开他。“谁是你的解语花?谁是你的知己?我是额娘的解语花,是皇上的知己!你的解语花应该是宫外那些羽仙姑娘、翠仙姑娘的才对!”
  他盯着她,焦急地问:“谁在你耳边说这个的!?你明知道那些女子并下重要,那时我还没有你,她们只是我作画的题材。”手上却抱得死紧,不许她躲开。
  水莲不说话,两只眼睛晶晶亮地对住他笑。
  德焱一征,忽然想到一个最有可能搞破坏的人,他浓眉一皱──
  “婳璃!这个死丫头,我绝不饶她──”
  这时婳璃正因为不负太后贼奶奶的“期待”,搞成了大大的破坏,正在她“十六阿哥”的地盘上愉笑哩!
  可怜她还不知道自个儿已经大祸临头,她三阿哥就要找她算帐来了。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