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10-20

Fox: 过激行为 11-完


         第十一章 猎杀序曲 

        卫森一进餐厅就注意到那个正在吃意大利面的男人,因为他认识他--当然这种情况下肯定不能指望对方认出自己来,而这无疑是值得庆幸的。
        那是个留着及肩金发的男人,大约二十五六岁,还有更小一些的余地,五官帅气,唇角却有些意外稚气的线条。卫森上一次见到他时他是一头黑发,也许那是染的,也许现在是染的,谁知道呢。
        他们并不熟,实际上只有几面之缘,在伦敦时的某个高层会议上,他是尼尔的手下。他见过他绝妙的身手--这个人坐在车里,让一颗消了音的子弹飞越差不多七十码,穿过整个熙熙攘攘的露天宴会场,射中一个站在树后家伙的皮带扣,因为那是他表示不耐烦的方式。
        不过比起他高超的身手来,卫森印象更深的却是另一件事。你可以想像一下,在一个衣香鬓影的上流宴会上,大家都着着高档西装和昂贵的长裙,手拿八零年前的红酒优雅地交谈,一个家伙却手拿着纸杯装的麦当劳奶昔,咬着吸管闲逛的样子。
        他的老大对爱将独特的爱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而光这场面就足够一向高傲的卫森对这个人留下印象。
        艾伦·帕塔里尼,卫森想,显然他在监视什么人,他小心地寻找着他的视线,发现终点处是一个刚刚点完餐的黑发男人,他看上去很普通,长相称得上俊秀气质也还算柔和,应该是个刚下班的上班族,单身。很普通,有些太普通了,卫森想不到艾伦监视他的理由。
        他沉吟了一下,如果没有弄错,艾伦应该和他同样是亡命之身,据说他背叛了尼尔,后者正像疯了一样想逮到他。多知道些总没有坏处,卫森想,他看到艾伦付了钱,跟着男人离开了餐厅,决定不动声色地跟过去,也许会获得什么有用的情报。他有将发生有趣事件的预感。
        实际上,他猜测的一点也不错,被监视的男人并有没什么隐藏身份,他就是一个普通的上班族,住在附近的居民楼里。卫森衡量了一下难度,觉得尚可,他看准了亮灯的房间,利落地穿过一间晚归人家的门,并礼貌地做出没有人动过的样子,穿过阳台,和约半米宽的装饰性外沿,来到那个男人的窗前,倾听里面的情况。
        “我想确认一件事,”艾伦的声音,“杰森·法德帕克,你曾在孤岛监狱工作过是吗?两个月前辞了职,现在在一家超市当保安。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辞职,我想问你一些关于孤岛监狱的情况。”
        对方沉默了一下,“没错,”他说,“你调查得很清楚,那么我有拒绝的余地吗?在一把史密斯·韦森500M的枪口下?”
        “你只需要如实回答,”艾伦说,“我们都不想惹麻烦对吗老兄?”
        没有声音,估计对方同意了,艾伦继续说,“我想知道一个人的情况,这并不难回答,那段时间你就在孤岛监狱就职。”他沉默了几秒,“丹尼·维森斯,他是怎么死的?”
        一瞬间,窗外的卫森感觉到气氛有一种微妙的变化,那应该是某种强烈情绪的波动,又或只是他的主观感觉。房间内是久久的沉默,半晌,他听到杰森沙哑的声音--那声线干涩得像从将枯的井里打出的水。“丹尼?丹尼……维森斯?”他说,那嘶哑的声线竟似包含着如此苦涩的血腥味。
        “是的。”艾伦说,似乎有些奇怪对方反应如此之大。
        “你……问他干什么?”那声音艰难地问。
        “他是怎么死的。”艾伦冷冷地问,“发生了什么?”
        静谧的空气中传来杰森急促的呼吸声,仿佛将死之人的喘息,半晌,他开口,“你是……艾伦吗?”
        艾伦愣了一下,显然他很奇怪这个人会知道他的身份,杰森继续道,“他最后那个电话,就是打给你的?”
        “你认识他。”艾伦说,“是他告诉你我的事?”
        杰森慢慢摇头,“不,我只是一直在等着你,你或别的什么人,只是刚巧是你罢了,来再跟我说起那个名字,说起丹尼,说他的存在和死不是无关紧要的……”
        艾伦的声调无意识高起来,“他他妈是怎么死的!他好端端的进去,不到一个月就死的,见鬼的发生了什么事--”
        “是我杀死他的。”杰森说。
        空气像急刹车一样猛地静了下来。接着,杰森细微的声线飘浮了起来,“你知道孤岛监狱是个什么地方吗?你知道那里默认的制度吗?你知道一个人在那里会遭遇到什么吗?那里是个没有人权的集中营,到处都是鸡奸犯,到处都是强暴,斗殴和侮辱,男人的欲望无处发泄,那里没有雌性。
        “犯人的意志和生命什么也不是,可以被任意践踏和谋杀,那里最野蛮的伤害和欲望被默许和纵容着,灵魂扭曲畸形,变得残暴疯狂!他妈的那是一个没有人权只有暴政的孤岛!人性泯灭社会退化!那里……是个魔岛……”
        “丹尼呢?”
        杰森笑起来,“你觉得呢?他那样的人到那里会遭遇到什么?他是个很温柔的人……对吗?温柔得……让人想呆在他身边……如果我们换一个地方相遇一定会很好,比如在海边,傍晚的咖啡馆,或别的任何正常的地方!”他颤抖着,“可那里偏偏是孤岛监狱!他妈的……不然我怎么会……强暴他呢……”
        艾伦粗暴地一把揪住杰森的衣襟,“你说什么?!”
        “你觉得是什么!”杰森大叫道,“在那里,那个鬼地方!警察干那些囚犯,理所当然!符合规则!强暴!殴打!私刑!每个人都可以践踏他的生命!我,还有别的那些人!他总在发抖,他说冷……天知道他妈的是被逼疯的还是那该死的春药的副作用!很疯狂对吗?我强暴他,调教他,希望践踏他,让他只服从我……”
        黑色的眼睛悲哀地盯着他,“他拿了我的D卡走出去寻死,还说谢谢我!哈,威廉说的一点都没错,我凭什么?我折磨他用那么卑劣的方法想征服他想说明什么!我只是在把他往泥潭里拖,可是他不属于那里……所以他走出去……所以他去死,因为他……他那样的人,死也不会留在那种肮脏的鬼地方!”
        他慢慢摇摇头,“你知道发生了什么了吗,艾伦?在监狱里,他被强暴和践踏,那些侮辱没有止境,直到他崩溃,发疯!然后他被杀死,躺在冰冷的水泥地上,浑身是血……哈,就是这样,简单吗?我喜欢你看我的眼神,让我知道我他妈干了什么恶心事!你会杀了我对吗艾伦?”杰森说,“杀人偿命,我等着这一天!”
        艾伦没有说话,绿色的眼睛像子夜的海水般翻腾着危险而不动声色的情绪。“当然。”他说,“谁碰过他?”他一字一字地说,杰森一惊,他从那个人眼中看到了某种让人不寒而栗的气息!那是真正杀人者才有的血腥和冰冷,当他们下定某种可怕的决心时的冷森。
        他愣了一下,然后笑起来,接着像失控般变成无可抑制的大叫,“每个人!”他说,“每个人!我,奎恩,昆斯,克里汉斯艾鲁特希尔里森史密斯……每个人!”他大叫,“就算没有直接参于,他们也是共犯,他们默许着那种野蛮的犯罪行为在光天化日之下发生!他们每个人都是凶手!”
        “那么,”艾伦冷冷地说,“他们一个也别想溜!”
        杰森看着他,脸上挂着古怪的微笑,声线柔和下来,“是的,我们每个人,都该为他偿命。”他说,抬起头,看着那黑洞洞的枪口顶在他的额头上。
        “等一下。”卫森说。
        艾伦猛地抬起头,前者迅速做出解释,“我没恶意艾伦,你看,如果我不怀好意我就不会和你打招呼了不是吗?我只是无意中撞到这场面,有点疑问罢了。”
        “‘无意中撞到’?”艾伦冷冷地说,“卫森·切斯韦尔,你是吃过饭,正在七楼的装饰沿上散步吗?”
        卫森为他惊人的记忆力咋舌,他们只在四年前说过几句话,那个人竟还记得他的声音,并在第一时间辨认了出来。“你该知道我现在也在麻烦中,”卫森解释,“只是看到你所以有了点好奇心,怎么样艾伦,我只想在他死前问个问题,没有阻止你的意思,送我个附赠品你没什么损失,我甚至可以帮助你。”
        里面没有声息,卫森谨慎地开口,“我只想知道,杰森,你说的威廉,是不是威廉·法尔森中校,三角洲部队里那个铁腕队长,后来为了老婆闹着要辞职,被放到联邦调查局干了个闲职。”
        “是的。”杰森说,声音干涩,像是完全没有兴趣。
        卫森吹了声口哨,“很好,怎么样,艾伦,我们可以合作,我知道你现在有麻烦,实际上你的麻烦已经来了。”他垂下眼睛,看着楼下一行人正鬼鬼祟祟地进入楼房,手里拿着枪,这里视野相当好。“你一个人溜不掉,艾伦,我和你一起去孤岛监狱,我想找威廉,我的老朋友帮帮忙,你该知道我现在有多糟糕,全世界都拿着我的悬赏通缉令呢,当然你也好不到哪里去。”
        窗户突然被拉开,卫森吓了一跳,一转头,正迎上艾伦探出来的脑袋,黑眸和绿眸对视几秒,艾伦张大眼睛,缓缓张开唇,“卫森?”声音里带着极度的不可置信。
        见鬼的!卫森在心里咒骂,虽然被他看到是早晚的事,可是这张脸无论在何种情况下都让他郁闷!尤其是碰到熟人,他简直恨不得杀人灭口!
        艾伦盯着他的脸看了几秒,一个笑容慢慢在他唇角扩大,“卫森?天哪……你是卫森?哈哈哈……你怎么弄成这个样子?”
        卫森有种拿着枪柄往他脑袋上砸过去的冲动,艾伦好像碰到什么好笑的事(实际上确实很好笑)般大笑起来,“天哪,天哪……卫森,卫森,这真是杰作!真漂亮,哈哈哈……”
        “你是不是想和尼尔的人对上前,先和我干一场?”卫森冷冷地说,艾伦奋力收敛笑容,仍从唇角泄出不少。他把手臂支在窗台上,向卫森道,“你说合作?”他颇有兴趣地扬眉。
        “你知道你想干嘛,”卫森摊手,“我现在无路可去,看来和世界黑帮对抗的只有政府了,我想去找威廉,他能在政府给我找到个差使,反正他们经常收留我们这种危险份子,可以省下怃恤金和法律约束。”
        艾伦歪着头,用绿色的双眼看着他,似乎在思量他的话,他的眼中有种孩子气的纯真,这大约是他看上去总比实际年龄要年轻的关系。“听到他说的了吗,”他说,“那个监狱,真他妈的恶心!”
        “牢子里都不太干净。”卫森耸肩,“所有的?”
        “所有的。”艾伦说,卫森看着他,那双绿眸在黑暗中像狼一样发亮,带着一种很漂亮的疯狂。他笑起来,也许这是他打第一面就颇喜欢这小子的原因,他们气味相投,同样的亡命之徒。
        他做了个手势,尼尔的手下要上来了,艾伦一手撑在窗台上跳出来,卫森走在前面,他们两人联手那些家伙不在话下。夜色静谧得仿佛暴雨前的夜,他无声地走在前面,他听到身后一声消音手枪子弹击在人头骨上的声音,然后艾伦跟了上来。
        “我以为我至少有一个星期的复健时间,”卫森抱怨,“想不到物质运送船走得这么早。”现在他们正在船上的储物室里,周围放着一堆食物书本游戏软件等东西,艾伦甚至找到了一箱啤酒,所以现在他们脚下已堆了一堆空罐子。
        “你在船上一样可以复健,”艾伦说,喝了口啤酒,“我很久没玩过这么刺激的了,我不能让那地方存在着,他们该去给他陪葬。”最后一句变得森冷,卫森看到黑暗中他绿眸一闪而过的光芒。
        他喝了口啤酒,虽然有点好奇,不过他还是决定不去八卦。“好丰富的葬品,朋友?”卫森做了个干杯的手势,“你那个朋友如果也是混我们这行的我猜他不会喜欢你的警察礼物。”
        艾伦怔了一下,摇摇头。“他跟我们不同。”他淡淡说,他和那个人不可能成为朋友,他们不是同一种生物。他从没见过如此温柔的人,在他身边他完全找不到话题。但是……他想他得存在在那里,如果有人碰了他,他就算拼了命,也不会放过他!
        “似乎我躺了两年,世界大变样了,”卫森嗤笑,“我的女人跑了,杀手则开始流行为陌生人报仇。”
        “我不是去报仇的,我是去发泄的。”艾伦冷冷地说,“女人?”他奇怪地问,不是个男人吗?
        卫森摊摊手,“她嫁人了,我则是杀她老公的凶手。比起这样来,我还是觉得她等我回去的关系比较愉快。”
        “没有人在等我了,”艾伦淡淡地说,“她等了十年了,总算结束了,彻底的……”他说,狠狠灌了口酒,十年前他们只要有彼此便拥有世界,现在呢?他扯出一丝苦笑,现在却刚好相反!
        他清楚地记得那天,挂掉丹尼的电话时心底如鱼雷般潜藏的不安,打开州法院的网站看到那个名字时的震惊,以及之后让人心脏寒冷直到冰冻的追查。那时他们目光相交的一瞬,却悲哀地发现曾经让能一切绝望平息的温馨爱情变成了某种如毒气般强大的浮躁情绪,没有人犯错,可他们再也不能互相安慰,从彼此身上找到任何曾让他们迷醉的幸福和谐了。那道黑色的幽灵在他们心底翻滚着,轻易把他们的世界毁灭殆尽。
        “你也被甩了?”卫森漫不经心地问,把空罐子丢掉,刺耳的撞击声打断了艾伦的思绪。后者不愉快地看了他一眼,“你刚刚说什么女人?听说你和帕尔沃的男宠私奔了,不过打从看到你时我就知道那绝对是谬论,你照镜子自慰就可以了,还找什么女人?哈哈哈,这张脸足够满足一切性幻想了!”
        他指着对面人那张精致过头的脸蛋,那笑容里那孩子气的灿烂在卫森眼里只觉得异样地刺眼--他为这张脸可谓吃尽了苦头,一想到不久前发生的事还让他一肚子火!他一把抓住艾伦的前襟,轻柔的声音里带着森冷的杀气,“我并不觉得有什么好笑。”
        艾伦愣了一下,笑容立敛,一把把卫森的手腕扯开,“放手。”
        卫森不用看他也知道那该死的柔弱的腕子上留下的红痕,他紧紧盯看艾伦,后者下意识地绷紧身体,对面那双漆黑的眼中有一种死神般的寒意。
        “如果我是你,我就知道说话要谨慎。”卫森柔声说,那种极致的柔和里透着让人不寒而栗的阴冷。
        “‘死神卫森’教育别人要谨慎,”艾伦冷笑--他甚至在这样笑时仍是稚气和纯真的,“可以入选全年度黑道最佳笑话。”
        “我是说在我面前说话要谨慎。”卫森淡淡地说,“这不是笑话,是常识。”
        “你凭你现在这样?”艾伦说,猛地伸手揪住卫森的衣襟--他对此人丝毫不敢大意,卫森之所以叫“死神”,是说他杀人干净利落毫无怜悯,艾伦对此更多的心得是他总能在最毫无预兆的情况下动手,仿佛他天生就是个能敏锐捕捉所有机会的杀人机器!即使他大病初愈!--所以他决定先下手为强,这一击用了十成力气。
        可是他显然没想到卫森虚弱到如此地步,他一手抓过去,对面的人竟然像是纸做的一样没有一点力道--也许有一点可是艾伦太紧张了感觉不到--直直向后倒去,艾伦一个没收住,直直压了过去。卫森正倒在身后一堆杂物上,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发出巨大的声响,被撞散成一片,艾伦正压在他身上!
        两个黑洞洞的枪口准确地指在对方的额头上,保险被打开,手扣在板击上,那是同样稳定的杀手的手。黑色的眼睛和绿色的眼睛冰冷地对视,盘算着夺取对方的生命。
        “看来我们都犯了一个错误。”艾伦说。
        “我们独自也能达到目的,”卫森说,“根本不需要同伴。”
        一片寂静中,外面传来细微的脚步声,接着是电子门被打开的声音,清晰可闻。
        卫森抬起头,一个年轻的警察打开门,表情惊讶地看着他--站在那里的人穿着宽大的休闲外套,衬得他格外削瘦,一头黑发束在脑后,有些凌乱的样子很漂亮。
        刚刚被叫来查看声响的紧张被那楚楚可怜的样子消去了不少,“小姐,你是怎么上来的?”他叹了口气,“这里禁止外人进入。”
        卫森咬了咬下唇,做出欲言又止的样子--一发出声音非漏馅不可,警察走过来,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你男朋友在孤岛监狱?我们有一年一次的探视日,你知道你这样是违反规定的,我们不能让你上岛--”
        一只有力的手从后面猛地捂住他的嘴,在他的意识反应过来的一瞬,一种细细的冰冷抹过他的喉管,接着是细微的疼痛,演变成剧痛,呼吸被卡住,他张大眼睛,奋力地试图找寻空气,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声音,倒在地上抽搐着。
        艾伦站在后面,把他的追踪者刀别回腰间,脚下的人像条被丢上了岸的鱼,不一会儿就变成了一瘫死肉。
        “我讨厌这些混蛋警察!”他说。
        卫森抱着双臂看着他,“我理解你的职业病,但接着怎么办?我们现在成了船上的老鼠,等他们找到他们没命回去的同事,然后对我们上演的猎杀游戏!”
        他生气地走出去,艾伦跟在后面--这里是不能呆了--懒洋洋地迈着步子,摆摆手,“船到桥头自然直,亲爱的搭档(他为这个名词笑起来),要不我们先在船上来个猎杀序曲怎么样?把那些抓老鼠的猎人都宰了给鲨鱼当饲料?”
        “这主意太有创意了,搭档,”卫森冷哼,“你准备在船头施法,让我们瞬间移动去孤岛监狱吗?事先声明,我对飞机倒是有点心得,对这种在水里游的玩意儿一窍不通!”
        “我们可以留下一两个会开的。”艾伦说。
        卫森停下脚步,用看傻瓜一样的表情看着他,“亲爱的,你凭什么相信他们会不会把船开到海军基地去?我可宁愿去上演鲁宾逊飘流记!”
        “我不讨厌飘流,”艾伦摊手,“但绝不能忍受你这个附赠品,一颗拉开了弦的手雷!”
        “是你先开始的!”
        “刚才我们真该先干掉彼此中的一个,然后被警察捉住当犯人送去!”
        “好主意,幸好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我会开船。”一个男人的声音说。两人一惊,迅速停止争吵,寻找着声源。声音是从走廊的一扇门里发出的--这艘船不光负责运送物质,同时还负责押送犯人,这里便是押解犯人的地方,门上开了一个牢房式有栅栏的小窗户。
        两人从窗里看进去,里面只有一个人,穿着普通的白衬衫黑长裤,三十多岁,带着手铐和脚镣,一头浅色的黑发梳理的很整齐,长相称得上英俊,气质斯文里却透着些骄傲冷漠,说话的正是他。
        艾伦耸耸肩,看着卫森,“问题解决。”
        “晚上好。”卫森向里面的人说,“你说你会开船?这艘船用的是卫星定位系统,你确定没问题?”
        “你们知道有一种东西叫傻瓜相机吗?这艘船是它的同类产品。”男人说。
        卫森和艾伦交换了一下眼色,“那就这么着。”卫森说,后退一步拉开枪上的保险,向着电子锁就是一枪--虽然枪上加了消声器,声音还是不小。门乖巧地打开,卫森走进去,开枪终结了男人的手脚的束缚,对方站起身,和他们一起走出去。
        “我是纳尔·文森特,你们可以叫我纳尔,”他自我介绍,声线低沉而有磁性,“我们下到下面去,那里不容易被发现。记得躲开摄像机,不过它们好像大部分没开。”
        “我是卫森,他是艾伦,”卫森说,“你很熟悉这艘船?”
        “不,只是很熟悉这种千篇一律的型号,从使用的电脑软件到走廊的长度。”纳尔微笑,这会儿他走在前面。
        他们下到下面,海风有些凉,海洋像一望无际的黑色墨水,温柔且不怀好意地拍打着船舷,暧昧地窥探着。
        “我们来玩幽灵船游戏吧。”纳尔站定脚步说,他的语调温柔地像在给小学生上课,“想想看,很刺激,未知的茫茫大海上,一艘物质运送船突然和外界失去了一切联系,没人知道上面发生了什么。可它当乘风破浪按时到达了港口,当人们如临大敌地登上船时,却发现上面竟然一个活人也没有,只有仪器还在照常运转和被维护,咖啡也还是热的……”他说,“多有趣。”
        “接着恶魔从船上下来,开始无声无息地把活人拖进地狱。”艾伦仿佛纳尔讲了个很好笑的笑话一样笑起来,“岛上的居民开始一个接一个的死去,他们恐惧疯狂,可是无可抗拒地被黑暗所吞噬。后来当活人们再次登上这个岛时,发现上面没有一个人,清新的风里残留着不日前魔鬼的盛宴时留下的凄惨的气息……哈哈哈,太好玩了!”
        “怎么干?”卫森问,抽出一支烟,把滤嘴撕下来,微弱的暗红在黑暗中明灭了一下,像恶魔的眼睛。“我可以友情参于。”他说。
        “也许我们可以分区,”纳尔说,“把船划分为三个区,一区叫V(他指指卫森),一区是A(指指艾伦),接着是N。我们分别负责。”
        “可我觉得打游戏最有趣的是分工合作,”卫森绕有兴趣地说,“这里到处都装了闭路电视,应该有一个中央监视系统。”他扫视了一下两个同伴,“你们觉得这样怎么样:我们干掉控制室的值班警察,坐在开着暖气的房间里,泡杯热咖啡轻松一下,一边欣赏闭路电视上警察们搜索敌人的英姿,谁看上了哪个就去干掉他。剩下的人坐在电视前,纵观十八禁暴力电影的全数场景。”
        “我赞成,我们有二十个小时时间完成这个游戏。”纳尔说,看看手表。
        “如果有分歧怎么办?”艾伦说,“没法子,和自己人杠上的可能性太大(他瞟了一眼卫森,后者无辜地看回去),而我可是咱们之中唯一一个在意游戏结局的人。”
        “那只好用解决分歧自古最有效的方法,猜拳了。”卫森说。
        “他们应该发现尸体,并开始全面搜查了,”纳尔说,“我们可以动手了。”

        “你看上去对船舶很熟悉,”卫森说,手里高难度地拿着三杯咖啡,一杯递给艾伦,“以前当过船员?”他把另一杯递到坐在闭路电视前的纳尔面前,一些关闭的摄像头在发现船上有麻烦后已经被全数打开。
        地上,两具尸体被随意丢弃在那里,鲜血在暖气室里还留着些许余温,在脚下自顾地蔓延着。
        “小儿科,”纳尔满足地抿了口咖啡,“好久没喝到热咖啡了。我以前有一艘潜艇,”他说,“比这个要复杂些。”
        “什么潜艇,”艾伦好奇地看着他,眼睛亮的像个小孩子,“核潜艇?我一直想坐坐看那玩意儿,按按鱼雷发射钮!”
        卫森咋舌地看着他正在往咖啡里加第五勺糖,后者注意到他的眼光,拿起糖罐,示意他要不要也来点,卫森连忙摇头。纳尔啜着咖啡,修长的手指切换着监视器的按钮,“有机会你可以试试,那东西按起来很过瘾。”他微笑--他的气质斯文中透着冷漠,可笑起来却有一种奇怪的暧昧,也许因为眼神的模糊和薄唇容易显得轻佻的弧度。
        “那你怎么进去了,栋梁之材?”卫森问。
        纳尔耸耸肩,“我把它开到另一个国家的领海里,毫无理由地攻击对方的军舰,他们给我做了一大堆会诊,以确定我得了精神病,失败后他们就把我送来了。”
        “哦,那你干嘛打他们?”艾伦问,把玩着纸杯。“你是伪装成政府官员的恐怖份子?”
        “我只是觉得厌倦了,”纳尔说,“你知道,生活总是一个不停厌倦的过程,长年重复同一件事像在走一条毫无风景枯燥甬道,或者钝刀一刻不停的磨锉一样。我不想一辈子受折磨,所以我得把它凿开,而正好手头有鱼雷。”
        “你是说你觉得当一个将军很无聊?”艾伦不可思议地说,“当一艘核潜艇的艇长让你觉得很无趣?”
        “和工作无关,这是规律,”纳尔柔声说,“我小时候是个优等生,但有一天我突然发现不停重复起床、吃饭--甚至菜谱都是固定的、八小时上课、八小时享受物质生活、八小时睡觉……之类的过程非常无聊,一旦意识到这种无聊,我便一秒也无法忍受。我杀了一个同学--用把削铅笔的小刀--开始很刺激地亡命天涯。那是我思考后做出的行为,我想思考总是件好事,比像动物一样无意识地一生重复同样的过程要高等。
        “接着我厌倦了打架、嗑药、妓女、飚车、和一堆人称兄道弟……于是我故意被丢进了牢子,可是很快的,那关于暴政、鸡奸、殴打、放风……等等可怕的厌倦又降临了。
        “再一次的转变开始于他们发现我的智商很高,开始对我实行精英教育。接着我进入了军队,那会儿是特种兵……当然做什么都无关紧要,唯一相同的是我一生都在重复同样的过程,感到我的生活已经死了我就激活它,我只不过是半年前突然觉得对狭窄的空间、雷达、红外线监测仪、海水、不停抱怨的妻子……之类的感到厌倦了而已。”
        “你觉得进了牢子会有刺激的事吗,”卫森叼着烟,打量一堆的屏幕,“比如会有很多男人让你陪他们睡觉,大家一起回复到奴隶制度下面?”
        “监狱里总是或多或少存在着这类问题,”纳尔柔声说,“权力是好东西。我觉得这个猎杀游戏就很有趣……”他修长的手指指着屏幕,上面夹着从桌上摸来的烟,“这是人类吗?他们只是重复着同样一件事的玩偶娃娃,社会的一种机能,一只只人形的肉体,枯燥无趣的让人望而生厌。”
        艾伦大笑起来,“我们杀人可没那么深奥变态的理由,只是因为我们天生是这种生物。”他把咖啡放下,“该动手了伙计们,我选好对象了。一起去。”他看着卫森。后者正拿着本色情杂志欣赏,听到这话扬眉,“干嘛?一个人不敢上厕所?”
        “我从不和男人在厕所幽会,即使从脸上看不出来的类型。”艾伦冷哼,“别像个监考老师似的坐在那里,你不是要复健吗?”
        “得留三套还能穿的衣服两位,”纳尔声明,“上岛时得有警察制服穿,那上头除了囚服就是警服。我已经把他们彼此、以及和指挥室的信号全部切断,现在他们只能像堆没头的苍蝇一样乱窜,等待死神的捕捉了。”如果有人敢回来,自然到了他大显身手的时候,他看了一眼桌上的格洛格手枪,方面耐用通用型号。
        “恐惧和绝望有时是可以杀人的。”他说,“我期待待会儿的表演。”
        “被捕猎的感觉很糟,”艾伦笑起来,“但听上去像个电影情节,我们在演它们平日抨击的反面角色。”
        卫森眯起眼睛,“如果他们够强就自己保护自己,像我们一样,电视里那些怜悯是弱者的自怨自艾,这世界就是这么码事儿!”他说,转身走出去。
        --听到杰森的话时他就知道,他不喜欢那个岛,有些事情总是让人恶心。那里有权践踏的是些连自己欲望都控制不了的软弱蠢材,简直莫明其妙。让它消失似乎是个不坏的主意。
        艾伦做了个鬼脸,指指卫森的背影,“他外号叫‘死神’,很像吧?”他说,跟在那人后面一起出去了。
        的确很相称,纳尔想,两个死神,他喜欢这种干脆的生物。他抽了口烟,深棕色的眼睛平静无波,盯着而前切开的一个个屏幕。每一个都是个世界,每一个都是现实,然后是摧毁。
        “简直是两个屠夫。”他笑着说,把烟蒂拧灭,又拿起一根--那是这里的工作人员留下的。眼前的屏幕不少已经被血染红,里面放着奇形怪状又千篇一律的尸体,肉体扭曲着,变成一堆死物,只是还原了他们本来的形态而已,纳尔想。左手边的屏幕上,一个男人正在走路,却猛地一顿,像断了线的木偶般倒了下去。
        那堆死肉边,一个金发男人平稳冰冷地走过去,看也不看地上的尸体一眼。他停下来,转头看着监视镜头,抬手用拇指和食指比了个开枪的手势,做出“啪”的声音,然后像孩子一样笑起来。那片灿烂像个刺眼的太阳在死亡的走廊里肆无忌惮地绽开,代表黑暗与杀戮的太阳。
        那是他的小刀或鱼雷类似的存在,纳尔想,他们都在打破和结束,他看着那有帅气纯真像孩子般的笑容的死神在他的领地巡游着,终结一切丑恶无意义的东西。倒是颇有美感。

        纳尔对今晚的节目很满意,所以他很不能理解正抱着电视机看的天昏地暗的卫森--自刚才发现这里可以通过卫星收到全世界大部分的电视讯号后,卫森开始坐在椅子上,对着他的球赛大呼小叫。
        “有没有搞错,这样的球也能进!”他叫道,痛心疾道。艾伦正开门走进来时正看到这一幕,白了他一眼。
        “你和那个哭哭啼啼的家伙聊什么?”纳尔问,指指屏幕上的尸体,“我以为你们没有杀人前聊天的习惯,我在部队时总被教育要速战速决。”
        “那是怕你对杀害对象产生感情,”艾伦抿了口咖啡,它还是温的。“我不存在此类问题。”他笑起来,“你知道我一直有职业病,就像警察把总人分成犯罪的和没犯罪的,我看人总下意识地分成能杀的和暂时不能杀的。”
        “他说什么?”
        “哦,他说他不想死,问我为什么要杀他。”艾伦说,摊摊手,“我说老兄,人总是要死的,行个方便,大家都方便。没人想死,可那又怎么样呢。”他站在卫森背后看电视,叫道,“搞什么,这种球也进不去!”
        “后卫脚法!”卫森恨恨地说。“你应该跟他说,因为我们是魔鬼。”
        “太没创意了吧。”艾伦冷哼。
        “你压根就不该跟他废话,”卫森撇嘴,“你们不是同类生物,完全不能互相理解,就算通讯恢复语言相通也无计可施。伙计,像血肉和钢铁,水滴和水银,我杀人前从不浪费时间,不是因为没功夫,而是因为这种经验交流蠢毙了。”
        “怎么回事!一路全是尸体!”一个男人大叫道,声音过后,门猛地被打开,那人冲了进来,他的脸孔满是汗水,被惊恐和绝望扭曲着,他张大眼睛,绝望地看着三个陌生人,“你们是谁?”他声音低哑地问,话一出口他就明白,他以为可以救他的地方,却是掉进了恶魔的老巢。
        艾伦的枪指着他额头,示意他把放在腰间枪套上的手放开。
        “我们是魔鬼。”卫森说,看着电视头也没回,于此同时艾伦开枪。
        “你们每一个都要偿命。”他说,把枪收起来。
        “还有最后一个。”纳尔说,盯着眼前几片漆黑的屏幕,“还算聪明,他把摄像头都毁了。这会儿他在三区的走廊上。”他看着又一个黑下去的屏幕。“这只比较狡猾,小心点。”
        “他去。”卫森迅速做出反应,眼睛死死盯着电视。“希望你有命活着回来搭档,我不想帮你收拾残局。”他毫无诚意地说,头也没回。
        不能指望的家伙!艾伦冷哼一声,把咖啡喝光,从尸体上跨过去离开,那东西躺在那里,毫无生气。几分钟前他还是个活生生的人,可艾伦想他一点也没办法对此表示伤感。
        从小他就缺乏对生命的敏感,他记得第一次杀人时的情景,那时他还是个孩子,握紧手枪的感觉,和枪响后的死亡……仅此而已,再无其它。他没有停止过杀人,似乎他的人生注定是要充斥着这件事的,从那个小时候的绑匪,到琳达的养父,再到那个出卖他的朋友。
        当很久后尼尔把手放在他的肩膀上,在他耳边轻声说,“你以后就靠这个吃饭了。”时,他突然想,也许他注定就是该干上这行当的。
        他就是这样的,重复着杀与被杀的游戏。他不是社会大众认同支持的存在,但那又怎么样呢,他存在在那里,并会按着自己的方式继续存在下去。
        那摄像机上血红的光芒像恶魔的眼睛,菲尔想,他抬手开枪,子弹击中黑色的摄像头,发出粉碎的爆裂声响。那一瞬间他有一种畅快感,但立刻又被空气中无形的压迫裹紧。绝望与恐惧像是空气般慢慢把他浸透,那可怖的物质到处都是,在远处邪恶地窥探着,仿佛已经浓重到可以化成实体,他甚至可以看到它们不怀好意伸展的触角!
        只有他站立的地方稍稍稀薄一点,但他知道它敌不过它们,它们太过强大,一秒比一秒浓厚,准备在他一个不留神,便迅速冲过来把他吞没!
        他再次打开一扇门,里面的景象让他几乎吐了出来--那是一具死尸,是瑞克的尸体,头部正中央有个血洞,位置准的像电视里放的一样!
        手心有汗渗出来,他奋力控制住它不要颤抖,心脏在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一样疼痛,他不知道他走了多久,像是一辈子一样长,一路上不停撞到尸体,没有一个活人……只有那些不知道是谁的猎杀者!邪恶的眼睛在黑暗中、他的背后、任何他看不到的地方恶意残忍地闪烁着!
        真他妈糟透了!他想,全然绝望和孤立无援会让人发疯和丧失理智,他不能继续这样,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否则别人没动手,他倒会先把自己逼疯!
        眼前突然一片漆黑!菲尔心脏猛地一停,几乎叫出声来!有人拉了电闸,他做出判断,迅速换了个位置。奇怪,这艘船他比那些入侵者要更为熟悉,一片黑暗中对方应该是处于劣势的……影子!一个念头掠过脑海!那个人关掉电源是怕被他看到他的影子!--自己处的位置正是一处呈直角走廊的一端,身后是扇被他从里面闩住的门,那个人若是从对面走过来,无论如何无不能避免他的影子先于他的身体映在地上!所以他关了电源!
        菲尔握紧手枪,没错,一定是这样!那么那家伙就要过来了……他摒住呼吸,果然,不会一会儿,走廊传来轻微的脚步声。菲尔听到自己心脏狂烈跳动的声音,那个人会怎么攻击?他这么有自信在黑暗中置自己于死地?他咬紧牙关,这时脚步声在前方停了下来。
        只有一个可能……这个人有光,他想,他自信能在光亮的一瞬间开枪比我快!他深吸一口气,那个人非常有自信,没错,他可能是个职业杀手,能不声不响干掉全船的人!虽说来的不多,可他们也有二十几个人啊!
        拼照习惯他应该会靠着墙壁站立,菲尔想,他把枪贴着左侧过道的方向,他只能孤注一掷--他扣动扳击!
        “砰--”巨大的枪声响起,火光亮起的一刹那他看到了一个白色的影子,那东西果然在左边!仿佛一道幽灵,或是一只魔鬼,充满了邪恶和不详!
        紧接着又是一片漆黑,唯有眼中残留的光影晃动着。汗水绝望地划过脸庞,落下。
        枪声并没能打破如夜晚的海水般可怕的沉寂,在一瞬的破裂后它们又迅速回复了粘稠与窒重,周围没有一丝声音,怎么样了?菲尔想,心中充斥着掺杂着希望与恐惧的情绪,这时眼前突然跳起一抹亮光。另一声枪响同时响起。
        菲尔张大眼睛,他面前站着一个男人,他一手拿着火机,一手中的枪正指着他。他穿着白色的上衣,眼睛绿得像两片透过阳光的树叶,白皙的皮肤在火光的映衬下有一种奇妙的优雅和温暖。他就这样站在那里,并不像个魔鬼,却像个来带他走的天使……

        艾伦打开门的时候,卫森已经结束了他的球赛,因为即将到站,所以穿着一身警服坐在那里,看上去心情不错。
        “很棘手?”纳尔问,艾伦的衣袖被子弹撕破了,可以想见子弹稍偏一点他就得挂彩,甚至赔上性命。
        “他输了。”他说,这就是规则。他抱起桌上的衣服,准备去换掉。
        在那个人死去的一瞬间,他突然想到丹尼。那个温柔男人的影子不该出现在那时的,可也许因为火光下的一切太柔和,所以让他想到他,又也许因为那个警察最后,竟然像在笑……
        他现在仍清楚地记得知道那个人死讯时心中的感觉,首当其冲的是一种茫然,仿佛心里的某处空了一块,不知所措地开始疼痛……接着是愤怒!极度的愤怒!
        我只会这种方法,只会这种,艾伦想,这样发泄我的愤怒。
        每一个人都必须付出代价,因为他们每一个人都知道,却沉默着,默许那个男人死去!他们每一个都是凶手!
        “已经可以看到岛上迎接我们的仪仗队了。”纳尔露出他那温柔暧昧的笑容,仿佛死神不可预料的指尖,“我一想到他们看到这艘船的反应,就觉得有趣儿极了!”他说,他刚才在不停收到急切询问的讯息,他一概没有理会,可以想像外面现在已经乱成一团,猜测纷纷了。
        卫森拿起警帽,站起身。艾伦看向窗外,远远可以看到那个岛上明灭的灯光,在浓重的黑暗中仿如一片海市蜃楼,但那是更深重的黑暗,他想,丹尼·维斯斯死在那里。那么,他压了压他的警帽,他们便要全部成为死神的祭品。


         第十二章 岛上的人

        罗非发誓那瞬间他听到了那个声音,发自他身体的深处,他的灵魂和尊严被捻碎的声音。像捻碎烤得焦脆的千层饼,或揉烂一张玻璃纸,但他又想到电视上很多疯子都声称他们听到或看到了什么,飞碟啦,死去亲人的幽灵啦,上帝的传话啦……但他们都是疯子,所以罗非说不准他自己是不是也疯了。
        灵魂的一部分痛苦得要死,另一部分却冷眼看着,尽想些乱七八糟的荒唐问题。
        他的身体并不感到疼痛,虽然他应该很痛,那支警棍丢在旁边的桌上,上面沾满怵人的鲜血和精液,还有那半截刚从他后庭里抠出来的香烟,它已经灭了,皱成一团,像个沾满了血腥和罪恶的恶心蛆虫。
        在早些年他还有心情抱怨言情剧白烂的时候,他怎么也不理解那些失恋的笨蛋干嘛用烟蒂烫自己的手臂,现在他想他明白了一点,因为肉体上的疼痛真的能压下精神上的痛感,到了极致,他们在脑中的区域是相通的。可是,他张大眼睛看着晃动的天花板,那双眼睛空洞得像死人的眼睛,他感觉不到疼,无论那个男人对他做什么,他已经感觉不到了。
        或者我已经死了?这念头让他有一瞬间的恐惧,但当他想到这似乎是最好的状况时,便释然了。
        身上的男人起身给自己倒了杯酒,值班室里这会儿充斥着酒精和腥膻的气息。门已经被反锁了,克洛斯本来想把这个游戏带单人宿舍里做,罗非并没什么问题,但是安德烈不行,太过危险。
        这会儿安德烈正站在墙边,双手被锁在暖气管上,漆眼的眼睛总显得有些忧郁,也许因为太黑了,完全看不透里面才让人产生了错觉。但双眼睛的视角刚好放在罗非的双腿之间。
        克洛斯并不太喜欢安德烈,--没人会喜欢和一个总是一脸无聊的人上床的,他的表情好像你的抽插无趣到让他下一秒钟就会睡着。
        但是罗非不同,他记得他第一次从囚车里看到这个男人……也许说男孩更为恰当,那孩子气的骄傲眼神给了他深刻的印象,他像个轻易可以点燃的爆竹,碰一下就会有反应,但是当他确定爆炸后便会什么也剩不下……哦,他就是在点燃他,看着他毁灭。这可比和那堆毫无反应、自暴自弃的人渣干强多了。
        克洛斯满意地喝了口酒,罗非眼中总像玻璃尖一样耀眼的光芒已经消失了,他想起他一个钟头前的哀求与挣扎,他甚至同意做任何事,只要让站在他如此难堪位置的安德烈离开。但现在一切已归于平静。他狠狠踏碎了他孩子气的自尊,和心中满溢和让人嫉妒的梦想,像踏碎一个精致却脆弱的玻璃盒,力道重得它再也组不回原来,只剩一堆看不出形状的粉末。
        他在他心存恋慕的人面前强暴他,侮辱他……而且是最彻底的侮辱,他使用了包括春药在内的各种折辱一个人自尊的工具,说出最淫秽的语言,还有比这更妙的方法吗?
        他啜着红酒,像在品味他的痛苦,品味他知道安德烈在那里可以清楚看到他大张双腿中流淌的红白液体、那片幽暗的私处绽放的小小火光的羞耻和痛苦,当那支香烟深深烧到他内部时,他有些惊讶于他颤都没颤一下,如果不是他睁着眼睛克洛斯几乎以为他难堪的晕过去了。
        “老实说,安德烈,我还没有尽兴。”他笑着说,想玩玩另一个人性游戏,“再玩玩罗非,还是由你来替他承受那堆没派上用场的工具?选一个怎么样。”
        --昨天他在饭厅里看到罗非和安德烈说话,他顺手拍了下罗非的臀部,后者却像只被踩到了尾巴的猫一样跳起来,怒气冲冲地瞪着他。在此之前克洛斯并非没有干过他,他有些惊讶他过度的反应,接着他立刻意识到,他的羞耻感是因为安德烈在旁边。他露出饶有趣味的笑容,决定了今天的节目。
        安德烈微微笑了,“随便您,长官,”他回答,“在这鬼地方我总要容忍那些可怕的奸尸癖。”
        克洛斯愣了一下,“什么?”
        “游戏结束了不是吗?别对着一片黑暗的屏幕猛摇操纵杆了,长官,”安德烈说,“这里没人会对您的行为做出反应,或者您喜欢一个人在垃圾堆里表演蹩脚戏?”他看看怔怔发呆的罗非,“要我送他去医务室吗?”
        克洛斯咒骂了一句,他想起安德烈的罪名,一个攻击性极强的连环杀人犯,和疯子玩人性游戏是行不通的。因为他们的思维方式偏离正轨。

        医务室里有一个长期室友,迪尔。打从上次的逃亡和蛇毒后,甚至连禁闭的机会都没有,他的身体就一直处于在虚弱和疾病之间的往返中,迪尔纵容地想它罢工也可以理解,必竟自己曾太过透支它了,仗着年轻。现在它已足够残破,但他并不想死,所以他希望足够的休息会好起来。
        至于旁边的罗非,他已经躺好几天了,也许因为年轻,虽然不情愿还是有了些好转的迹象,他不和任何人说话,脸上总是呈现出一种恨不得自杀的阴郁。之前安德烈来看过他,只有那会儿迪尔才能从那双浅褐色的眼睛里看到了某种激烈的情绪,--像只正在被活剥皮的兔子一般痛苦恐惧。
        他眼中沉重的绝望像能把身边所有的人淹没,那种痛苦只有在他跟前好一些,迪尔微笑,这大概是一个男妓最大的好处,--没有人会为在他身边而心存自卑。
        “也许你可以帮帮他。”乔里曾这么跟他说,迪尔不知道他是否早察觉到罗非这有助于他恢复的细微优越感,但,他认命地叹了口气,虽然他并不想管这些有钱少爷家的闲事,但有时漠视不理比多管闲事要困难得多。
        “你该吃点东西,”他试图放柔声音,“不然你会死的。”这里可不是外头的医院,会关心病人的死活,因为无论死多少他们也不用负责。
        罗非开口,他的声音带着他从未听过的冰冷与恨意,“我听说你曾逃出去过,差点就成功了,但因为你中了蛇毒,威廉他们又把你送了回来,”他说,“我真不能理解……”他冷笑一声,“我不是说你什么,但是如果我是威廉,我死也不会再回到这鬼地方!”
        迪尔愣了一下,“但威廉会回来,这里的环境还不足以击垮他的正直。”他说,然后苦笑一下,“你肯定不知道他从第一眼看到我就恨不得杀了我,我一直以为他厌恶的是我的职业,后来才知道……是因为我杀了他最好的朋友。”他低声说。
        罗非诧异地看了他一眼。“怎么可能?他本来可以逃离这受诅咒的鬼地方,却因为你中毒而自投罗网--”
        “威廉就是这样的人。”迪尔说,觉得聊聊那个正直的男人也许是个不错的话题。“我当时偷偷跟着奥雷,希望能知道威廉的下落,你知道囚犯们的传闻很可怕。接着我终于看到了他……他的眼神总是温暖纯净,像能救赎任何人,可他只会用那种暴躁冰冷的眼神看我,直到他冲我大叫,‘你杀了艾尔,还他妈问我为什么!’……
        “真糟糕,他才二十三岁,梦想着当局长的小孩子,但喜欢做菜和打扫,威廉一手带出来的……啊,甚至追他老婆都是威廉在后头出谋划策!她叫凯特,一头金发,总压在棒球帽下面,喜欢大笑和野餐,梦想是当导演……
        “他死的那天,凯特刚刚生了一个女孩儿,叫詹妮弗,威廉起的名字,他听到孩子诞生的啼哭,高兴得几乎跳起来,这时手机响了,里头有人告诉他……孩子的父亲被一个逃犯杀死了。”他笑了两声,不过听上去更像在哭,“凯特还笑着跟他说,‘是不是艾尔要过来了?他要当爸爸了呢,我们先走一步了哦!威廉,你和苏珊也要快一点啊’……
        “‘我该怎么跟她说?’他说,‘她笑得那么幸福,好像世界上所有的快乐都属于她,天哪,我该怎么跟她说!’”迪尔慢慢闭上眼睛,“他说那些时像是要哭出来了,真糟糕,我站在那里,只觉得气都喘不过来,手脚冰冷,他管我叫‘杀人凶手’时,我真想死掉算了……
        “那些我曾引起为傲的杀人战绩,我的勋章,得到的就是这样的结果。”他惨笑,“我杀死的不是一个警察的符号,而是一个真实的年轻人。我毁了一大片阳光下的幸福,我杀了一个小女孩的父亲,一个女人深爱的男人,一个温柔的男人最好的朋友……那是我这辈子干的最残忍的事!我居然曾引以为傲!”
        罗非静默地看着他,虽然迪尔是个男妓,可是他似乎比这里的大部分罪犯要坦然,他第一次在他脸上看到如此沉重的痛苦。“但他还是救了你……也许他原谅了你……”他试图安慰。
        “威廉就是这个样子。”迪尔轻声说。
        “可除了他,谁又能那样?”罗非冷淡地说,“他强得好像能掌握一切!”他想起那个人轻松解决来找碴儿囚犯的优雅姿态,却没有受到任何有损他体面的惩罚,那些警察对他的态度很客气,天知道他是什么了不得的来头,牢里传说他曾在特种部队干过,罗非总觉得他像电影里的英雄人物,可望不可及。
        迪尔笑起来,“他呆在哪里都是这个样子,因为他就是那样的人。糟糕的永远不是环境,而是你的想法。”
        罗非愣了一下,“那么难道你会觉得,这里是个好地方?”他嘲讽地说,安德烈和他说过类似的话。如果是你的话,哪里都是糟糕的,他这么说,这种轻率的结论让他难以忍受!
        “这里?”迪尔笑起来,“和我以前生活的地方没什么差别。”
        和我的呢?罗非想,他的家世相当不错,繁忙优雅的父母像只鸟一样飞翔与世界各地。他厌恶总是在温柔的神色中带着不耐烦的母亲,她似乎永远很忙,而自己则是家中一个昂贵的装饰。“不,亲爱的,你还太小,没有能力决定自己的事。”当他想做任何事时她都会这样说,“所以照我说的做就行了,你要当个医生,就是这样。”
        然后对话结束。她繁忙于属于她的生活,他则被丢弃在家里做她安排好的课程,未来像被冰冷铁轨固定的轨道。
        就是这样,什么叫就是这样?他厌恶透了这句话,他丢下他的画笔,试图竭尽他不多的能耐告诉那个女人:她的话是错误的。他飚车、磕药、召妓、打架……这很有趣,他喜欢看她愤怒的表情,那种失控的感觉让人迷恋,他终于可以不用呆在冰冷坚固的铁轨里,只有那暂时的脱离让他可以呼吸。
        可是他依然摆脱不了,像有一道无所不在的锁一样牢牢地缚着他,短暂的脱离后是继续的囚禁,他们像超人漫画里的反面角色一样,势力无处不在。
        当他看到那两个混混的尸体时,他意识到他的机会来了。
        “我来担这项罪。”他靠着冰冷的墙壁,面前血腥扑鼻,“你们走吧。”伙伴们惊恐和感激的神色让他觉得好笑。好了,他终于可以脱离,一想到那两个人知道他们的宝贝儿子杀了人,进了牢子会露出什么表情,他就兴奋得要死,无比期待。
        “可对我,里面……似乎更糟糕……”他低低地说,咬住下唇。
        他步下囚车,脱光衣服,毫无尊严地被冰水冷了个透彻,他看到牢中那不怀好意打量他的室友,空间狭小寒酸,铁栏砰地一声关上,这就是他以后很多年的地方了。
        他可以忍受这些,可是第二天,他被一个警察叫去。双手被铐在身后,身体被粗暴地按在桌子上,长裤被扒下,他张大眼睛,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他诅咒和挣扎,等待他的是对人权最粗暴的践踏!那两腿之间的剧痛,身体的晃动,他根本无法反抗!那一刻他突然觉得恐惧,他到底来到了什么地方?
        挣扎、报复、殴打、独囚、电击、强暴……无期徒刑,他这辈子都不可能离开这里!
        “该死的,我只是想争到一个我希望的生活,可我怎么把自己弄到了这里,这么糟糕透顶的地方……”他咒骂,仿佛道路上一个不明所以的滑足,他就落入了这么一个没有尽头的噩梦!
        他记得安德烈俊秀的脸庞,漆黑的双眼总带着莫明忧郁的气质,看着他。另一个男人在他的体内用力抽插,他被强迫张开双腿,耳畔到克洛斯兴奋淫乱的喘息。
        “安德烈,见过你的朋友这个样子吗?”狱警问,现宝般把他的双腿大大张开,他不知道那种地方是怎样一副惨状,那个在他在一片黑暗中不知所措时,第一个对他微笑,第一个拍他肩膀的人,一双漆黑的眼睛正盯在那里,这种感觉让他想死。他只想死。
        “求求你,别这样……”他曾在最初时哀求,他第一次如此卑微的哀求,只要让那双漆黑的眼睛离开。狱警笑起来,“罗非,知道吗,”他柔声说,“你得知道你落在我手里,什么也剩不下!”
        他什么也没有剩下了,他的灵魂已经碎光了。
        他无法睡眠,甚至只要一定神,就可以感到安德烈漆黑的眼睛停留在那里,静默地看着他。他猛地跳起来,冒出一身冷汗,心脏狂烈地跳动着,检查发现自己并非如所想被剥光衣服,摆出淫乱的姿态才微微松一口气!可是那双眼睛无所不在,那种耻辱感深入骨髓,灵魂被彻底踩烂踏碎,再也无法回复!
        而这样无望黑暗的日子无休无止,一想起来,那恐怖感就让他想吐!
        “真他妈的……鬼地方……”他轻声说,声音里带着极度的绝望,“我一直以为我天不怕地不怕,多傻,现在我他妈后悔了!只要能让我离开这个鬼地方……我愿意拿灵魂来换!我可以做任何事,只要让我离开!”他颤抖着,手指紧抓着被褥,在那之中无声地啜泣起来。
        “我们出不去。”迪尔淡淡地说,他不太擅长应过这样的场面。
        当他决定背叛整个社会期待他作为一个正常人的信任、并独自品尝苦果时,他总结出的仅仅是一个鸵鸟般的理由--不要回头。
        回忆没有任何好处,它总会凸显出现实的悲哀。
        “但你继续这样会死的……”他叹了口气,觉得自己这样子说话简直傻透了,“乔里会很难过,他会自责好一阵子……”
        “乔里?”罗非扬眉,似乎有些意外,“哦,那个医生。你要告诉我,他每次看到那些囚犯身上关于殴打和性虐的伤口时,都要丢两滴眼泪在上面,以助伤口愈合吗?”他冷笑,他憎恨这里的一切。
        “别这么说他,”迪尔说,沉默了一下,“你知道……我和奥雷是怎么找到威廉的吗?我们和他不一样,我们只是普通人,怎么可能通过那么复杂的防御系统……”他看着罗非,“对,是乔里的D卡,但并不是我们打晕他,而是他主动提出那个计划的。
        “他……一直都看不下去。”迪尔轻声说,“三年前,这里死了一个囚犯,伤的很重,下面的那里……已经溃烂化脓,被钉入三寸长生锈的铁钉,感染了病菌……那个人死时,在病床上不停喊着一个名字,后来乔里知道那是他女儿,只有三岁,只有一张揉皱的小小照片,洋娃娃一样的小女孩儿,母亲早已过世,在孤儿院等着父亲回来……”
        他转头看着罗非专注的表情,“乔里也有一个女儿,他和我说……‘我本来已经麻木了,可是那会儿突然像有一盆冰水从头上浇下来,我手脚冰冷,不住打战,上帝啊,这里的人在做多么野蛮和残忍的事!’然后他告诉我和奥雷,‘我只能帮你们这么多,离开这里,再也不要回来’……”
        旁边的人沉默了一会儿,“‘我能帮你们的只有这么多’,”他重复,“那么,他从他适可而止的善事里得到满足了吗?看着那些囚犯被殴打强暴,尊严被践踏得一文不值,然后一边安全地呆在那里,一边‘力所能及’地进行帮助,然后毫无罪恶感地谴责他的同事,哈!”
        “那么他能怎么样呢,”迪尔低声说,“难道要他去告发那些和他勾肩搭背、玩笑打闹的同事?用所有的积蓄请个律师,丢掉工作,上电视大声呼吁,出庭作证?不,没人会那么做,监狱里的暴行不会有任何终止,他却会失去一切……”
        “是的,我凭什么要求他那样?”罗非冷冷地说,“我只是有权不原谅,在我无止境地被强暴和殴打,被用最恶心的方法践踏得生不如死时!对他‘力所能及’的救济心存感激,感谢光明无处不在!”
        迪尔沉默了好一会儿,轻轻开口。“知道吗,罗非,当威廉和我说艾尔的事时,我为自己犯下的罪过痛苦至极,但是,当那个年轻人枪指着我,准备扣动扳击时,即使再选择一次,我还是会开枪的。”他说,“就是这样。”别人的痛苦永远难以真正成为自己的痛苦,他想活下去……
        “为了活下去?哈!”罗非笑起来,“我倒觉得这是个可以快活死去的好机会,至少不用被践踏得体无完肤后,再像我一样愚蠢地哭着说,‘我让死吧’!真他妈自做自受!”
        迪尔看了他一会儿,轻声开口,他的声音晦暗冰冷。“那里有针筒,别的药我不知道,青霉素肯定有。”他指指旁边的药柜,“我记得你对这个过敏非常厉害,乔里说一支就能要你的命。”他沉默了一会儿,“如果你需要的话,罗非。”
        罗非愣了一下,迪尔的态度不像在说教,也不像在开玩笑,他也不觉得一个杀了三个警察的男妓会对他进行关于活着多么美好的说服教育,他在认真严肃地询问。
        “哦,”罗非低低地说,“这点子不错,我怎么没想到。”他突然拔掉针头,从床上跳起来,走向药柜,打开它。
        “等一下罗非,”迪尔叫道,“你真的知道死是什么吗?”
        罗非迅速找到他要的东西,正笨拙地试图把液体抽进针管,可是大病未愈手抖得厉害,小小的药瓶落到地板上,落开来。“该死!”他骂道,走过去。迪尔突然俯下身,捡起它。
        “注射器。”他说。罗非愣了一下,把手中的东西放到迪尔手里。后者熟练地把液体抽进针管。“我以前吸毒。”他解释,罗非看上去并不感兴趣,只是死死盯着那个针管,他可以看到他眼中的亮光。
        “我不想教唆什么,我只想说生与死是对等的,没有高低,只是个二选一。”迪尔苦笑,“我从不觉得活着比较好,如果你真的受够了……”他沉默了一会儿,“但记着还没到最糟的时候!若真的到了,总有一个最安全的港口在等着你……我就常这样想……”
        “不会比现在更糟了!”罗非冷冷地说,“我受够了!至少可以选择甩手不玩!”
        迪尔吸了口气,“攥紧拳头,好,可能会有点难受,但很快就会过去,”他柔声说,手指放在罗非的血管上,“我听说过很多关于那里的传说,像一场梦醒或无梦的睡眠什么的……谁知道呢,但肯定不用再呆在这里了。”他无力地笑笑,“对于这里,你也许真的呆的太痛苦了……”
        上帝,对于这个几乎还是个不解世事的孩子来说,您这次足以毁灭一生的刑罚太重了,他想,痛苦每个人感受不同,一个人永远不会知道另一个人有多么糟糕,没人有权指手划脚。如果这孩子愿意选择,他不会自以为是地为他做什么关于生活美丽的教导,他只能选择默不作声地把刀子递到他面前。
        他推出针管里的空气,罗非看着这个男人俊秀淡然的脸庞,突然开口,“那你为什么要活着?”
        迪尔愣了一下,“因为我怕死。总想着……也许还不到最糟的那个地步吧……该死!”他甩了甩颤抖的双手。“我并不经常杀人,所以有点紧张,”迪尔苦笑,控制住手指的颤抖,“但我想不该让你自己推。但下面我就不能陪你了,罗非,你得独自迎接死亡。”
        罗非睁大眼睛,他感到呼吸、深身的细胞好像突然凝固了,那支细细的针头,慢慢推进了他的静脉,和皮肤沾在一起,死神的狰笑和咆哮已扑面而来,转眼寒意渗透骨髓!刹那间那未知的冰冷物事紧紧拽住了他的手臂,转眼间就要坠死亡的地界!
        迪尔缓慢稳定地推动针管,致命的液体慢慢汇入他的血液,转眼流窜他的全身,这东西会杀了他--
        “不!”他大叫一声,猛地挣开迪尔!针管掉到地上,滑落开来!牙齿不住打战,控制不住浑身的颤抖!
        “不--”他大叫,迅速用衣袖缠住手臂,防止药物流入身体!
        迪尔反应过来,“我去叫医生!”他说,看了一眼罗非,他不知道他的选择是否更好,但……他的眼中露出一丝浅浅的安慰,他很高兴他能活下去。
        罗非手忙脚乱地紧攥着衣袖,直到手臂发紫。我在干什么!?脑中另一个声音问,让迪尔把液体推完,这样不就能离开这个可怕的地方了吗?没人再能侮辱你,伤害你!可是……他心脏狂烈地跳动着,浑身冰冷,药物在血管里狂乱流窜,这让他无法抑制恐惧!
        我不想死……
        也许情况还没那么糟!也许情况还没那么糟,也许情况还没那么糟……他在心中疯狂地重着这句话,见鬼的!他还可以试着……活下去!

        饭厅,沃恩正在大声嘲笑他的同伴。
        “你今天和那个日本人一起去医务室值班了?沃夫,沃夫,请容我想像一下当时的情景!”他说,“他是掐着你的脖子把试图你从窗户上丢下去呢,还是一直在和你调情?亲爱的,看来你的如意算盘打飞了,那个可怜人没能如你所愿因为轮暴事件和你结仇,找你麻烦,然后你可以趁机干掉他,--连个禁闭都不用关,正当防卫,多美妙的杀人籍口!”
        “亲爱的沃恩,”沃夫柔声说,“但你在这个错误里没做任何一点善事损害你犹太商人的英名,如果渡边根本不是寺田派来找我麻烦的,那我至少该多分到两包烟,可你像个修女一样把浑身裹地紧紧的,好像我会趁机揩油。”
        “我觉得他肯定在等你放松警惕干掉你呢,遇到那种事不抓狂,这小子可不简单。”商人立刻改变论点,沃夫不屑地哼了一声,不准备继续讨论这个让人不愉快的话题,对方的忍耐力比他想像中高,日本的杀手训练体制一向缺乏人道主义精神,他不负责任地做出结论。
        “无本生意不好做,”沃恩长嘘短叹,“即使我是个好商人,知道在沙漠里该贩石油,监狱里则贩人命。”
        “哦,沙漠里不是该卖水吗?”沃夫说,一边解决着他的午餐。
        沃恩笑起来,“不,沙漠里没有水,就像监狱里不卖自由。说真的,我觉得那个日本人肯定是寺田家派的,不然早把你干掉了!下毒、打埋伏、买通警察……怎么着都行!想想吧,他那天被你打得爬不起来,你居然还悠哉悠哉地说什么是‘免费帮忙’,我看你干不了杀手,完全可以改行做骗子。”五包烟哪!
        “我怎么好意思抢你的饭碗呢。”沃夫柔声说,“我觉得被人上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不就是肉块接触嘛!”
        “说得你好像被上过似的。”沃恩翻翻白眼,身边的人没说话,只是用叉子拨弄着盘里的菜色,脸色严峻。这种不期然降临寂静让犹太人窒了一下,有些欠疚地向杀手说,“真抱歉……你看,其实这里哪个人没有被那些混蛋警察叫去过,除非是长得太难看……”
        沃夫依然不说话。沃恩觉得至少该做点什么弥补伤害了朋友的罪过,便轻轻碰碰他,“那个,你不想吃青椒的话可以我可以帮你吃。”他讨好地开口。
        沃夫抬眼看他,立刻开始动手把青椒丢到同伴的盘子里,然后继续吃接下来较能接受的食物。
        “我对那种事无所谓,”他漫不经心地接下刚才的话茬,“肉体的肮脏不堪一提,灵魂的肮脏才不可清洗。好啦,开始吃饭!”他高兴地说。
        沃恩看看自己盘子里的青椒,觉得可能被骗了。
        “你刚才的话好像杀手忏悔录,”他嘲讽道,“你是准备改行当医生了吗?”
        “怎么说呢,”沃夫想了一下,伸出手,“你能看到我手上有什么吗?”
        沃恩奇怪地看着他,虽然很厉害,可是沃夫的手比自己足足小了一号,看上去相当秀气。“什么也没有。”他老实地说。
        “当然,因为沾上的东西洗一洗就掉了。”沃夫说,继续吃饭,那沐浴时顺着双脚流下的血蛇始终在他的记忆里爬行,细小而怵目,接着他的身体便与正常人毫无二致,即使他曾把自己弄得像个刚从地狱里爬出的厉鬼。“可是我的灵魂浸透了血,沾满杀意与怨恨,无论用多少的水也洗不掉。”
        沃恩转头看他,他的侧面线条柔和,透着股优雅与无聊,这样的平静的监狱生活让他常常忘记这个人是个顶尖杀手。
        “无论那些狱警在我身上留下什么,也比我的灵魂干净。”沃夫说,但表情一点也不配合地全然没有一点痛苦自责,依然是副百无聊赖的样子。
        “大多数人看重表象多于内在。”沃恩笑着说,“这说明表象很重要,看你那张脸,大多数警察和你迎面走过百儿八十回的也记不下来。”
        沃夫笑起来,“杀手太出眼可不行,”他说,“我只是觉得当你打骨子里习惯一些事后,就很难产生罪恶感,--就像大部分人不会因为吃荤、穿皮草、捏死小虫而觉得残忍一样,其实无非也是在杀死生命。我家打从武侠小说时代就开始干杀手这行当啦,小时候我对杀人也就是换个军舰模型的概念。”他叹了口气,“我就是这样被教育的。”
        “就像安德烈?杀了二十几个人砌在他家的墙壁里,报纸上却说他‘是个可怜的孩子’,”沃恩做了个鬼脸,“小时候被养父性虐待,老妈干嚎着旁观,九岁前赤身裸体被锁在小黑屋子里。所以他的人格可以理所当然、理直气壮的扭曲--”
        “为了名誉我必须声明,”安德烈端着餐盘走过来,“那些小报在胡扯。我杀人才不是为了什么愚蠢的‘报复伤害过他的大人’,没有想像力又缺乏优雅的人才会为那种蠢理由犯罪。”他在沃夫旁边坐下,德雷尔则坐在他对面,一边咬着面包,一边含糊地说,“显然,做事该是为了取乐,被负面情绪主宰可不体面。我听说你杀人是因为觉得‘太吵了’。”
        “是的,相当喧闹的情绪,愤怒、情欲、悲伤……诸如此类,让人不堪忍受!”安德烈仇恨地戳着盘子里难吃的土豆,“我只是想让世界清静下来。”
        “基于惧怕对别人的情绪发生反应的心理。”德雷尔说,理所当然地把沃夫的橙子拿过来,“啊,你杀人时的感觉一定比吸毒还爽!但你被送进来时却说‘谢天谢地,你们这帮手脚迟钝的笨蛋终于逮到我了’……”
        “不要擅自改我的台词!”安德烈说,“我只是觉得监狱可能是个好地方,不会再有那种窒息人的情绪漩涡、总是溺水的恶梦……当然事实证明我是错的。”他无趣地叹了口气,“兄弟,我对古时传下的被无数人重复的进入抽送射精高潮几分钟的事情毫无兴趣,当你彻底丧失了自我意识,完全溶入另一个人的情绪,像咖啡和奶末一样疯狂地搅成一团,再也分不清彼此,这时你突然用力卡断他的脖子,一切结束!世界刹那间一片寂静!哦,那种感觉才叫‘高潮’!”他陶醉地说。
        很长一段时间他都以为做爱是四个人的事,包括他在去世的父亲。--养父的愤怒和疯狂,母亲的哀求和哭泣,那只幽灵在小屋里呼号,像某种沉淀过的物质,浓重而粘稠,冰冷又火热。让人难忘。
        他侧头便可以看到坐在另一桌的罗非,后者刚刚出院,有些长的流海挡住了他的眼睛,侧成的线条冰冷沉默。他喜欢这个人,他的情绪如此直观强烈,他第一眼看到他就瞄上了这么个猎物,但现在他看上去糟糕得厉害。
        他很高兴不必杀死他--总的来说人还是尽量少杀的好--孤岛监狱就是这么个帮人脱胎换骨的好地方。
        “你在从恐惧和死亡里找乐子!”德雷尔得意地做出结论,“是类似于细钢丝什么的,不过你摇摇摆摆、艰难险阻的走来走去,指望的却是从上头掉下来!”
        “这我得承认,布莱恩医生,”安德烈严肃地说,“不过即使进了牢子我还是没能从钢丝上下来,我无法控制这种欲望,撒旦保佑,”他毫无诚意地划了个十字架,“地狱已经为我准备好了。”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德雷尔左右看了一下,奥雷正在身后一桌边吃饭边看书--因为对医务室颇有贡献,他被允许拿着书到处走,小个子的男人用了个难度的动作背过身一把把他的书拿过来,撕掉封面。
        奥雷大叫道,“你在干嘛,天哪,你至少不该撕书!我会没办法续借的!”
        “亲爱的医生,”德雷尔严肃地说,“监狱只会禁锢你的肉体,而书本却会禁锢你的头脑!”
        他把书丢还给他,威廉哼了一声,“没有学习和复制,灵魂压根不会存在……好啦,奥雷,别愁眉苦脸的,我下午去看看能不能找到胶水沾好它。”
        “你又想玩心理医生游戏了吗?”林亚斯嘀咕,德雷尔不理他,利落地从封面上撕下一条边,三两下弯成一个∞字形,舔了一下边缘,把它沾住。
        “梅比斯之圆。”安德烈说。
        “找到它的开头和结尾!你掉下钢丝的方法就在那里!”德雷尔格格笑着说。
        “这东西没有开端和结尾,”沃恩探过头来,“这是常识。”
        “不不,有的有的!”德雷尔兴奋地说,安德烈突然伸出手,利落地把怪圈从中间撕开,它变成了一个长直的纸条,坦率地躺在桌子上。
        安德烈大笑道,“没错,破坏循环!这就彻底解释了我所有的问题,不过布莱恩医生,说来说去我还是得杀人,你知道监狱里很不方便--”
        沃夫翻翻白眼,“我不想和疯子坐一桌,我们换个位子吧。”他的同伴立刻表示赞同。
        “哗啦--!”出乱子的声音从另一个方向传来,几人转过头去,接着便是警棍击在皮肉上的声响,听上去这次是长官在教训人。
        被揍的家伙显然骨头很硬,连一点声音也没有发出来。可囚犯被殴打在孤岛监狱很正常,艾瑞被打却并不经常。--做为曾经的黑社会老大,他的长相并不怎么有气势,深棕色的头发和瞳孔,无论是削瘦的身体和俊秀的样貌都有一种属于年轻人的青涩感,对比起他的性格,完全打破了“相由心生”的人类俗语。唯一标志着他灵魂的只有那双眼睛,里头散发着血腥的气息,和一种如灰烬般晦暗的色彩。
        即使在孤岛监狱这种社会驱逐者的聚集地,他的人生也算是比较倒霉的,--一次十拿手稳的交易中,却被一个警察以“内部有叛徒,没人救他他会被杀死”的蠢理由骗他老婆说出了交易地址,结果八百多年的长长刑期砸到了他的脑袋上,而外头的两位自由男女则在两个星期前刚刚举行了婚礼,并得寸进尺地写信来希望得到他的原谅,不然将会终生不安。

        艾瑞蜷起身体,并没有反抗那劈头盖脸的警棍,这是作为囚犯的常识。艾鲁特正重重一脚踹在他的胸前,殴打让狱警脸上泛起红晕,棕发的男人始终一声不响,身体的每一寸似乎都写着让人恼怒的傲慢与冷漠。
        “听着,艾瑞,”艾鲁特冷冷地说,一只脚重重踏在他几乎有些单薄的胸膛上,“现在你要跟我去办公室,手铐、电击棒都在那里等着你。别在我面前摆架子,你只是个被关进监狱的人渣,在警察面前你什么也不是!”
        每个人都能听到他的话,但这种侮辱已经习以为常,反暴力的正义感在这里像冬天里的蝴蝶一样害羞胆怯。
        艾鲁特一把揪住艾瑞的棕发,手中柔软的触感让他很兴奋,他蹲下身,凑进他的脸,用一种让人不寒而栗的轻柔声调说,“我不管你外头那位警察朋友怎么说,从现在起我会好好招待你,以惩罚你的目无纪律!”
        对面那处于弱势地位的眼睛冷冷地盯着他,一片窒人的黑暗与冰冷,毫无情绪,毫无温度。艾鲁特厌恶地皱起眉,正要说什么,一个声音插了进来。
        “放开他!”
        他的英语说得谈不上怎么标准,可快速的行动力足以弥补,下一秒钟,艾鲁特感到身体被猛地推开,接着面颊挨了重重一拳!周围响起一片幸灾乐祸的笑声和口哨声。
        警察想冲上去给这个不要命的人渣几棍,但是脸上的剧痛让他放弃了这个念头,他吐口两颗牙齿,看着手中的红色液体中的白色物质,并没有恼羞成怒。他冷酷的表情和身形让人有一种不寒而栗的残忍气息。
        沃恩吹了声口哨,“这小日本想英雄救美人,看来要倒霉了!”沃夫眯着眼睛,一言不发。
        艾鲁特拿起对讲机,“73325,带上枪。”
        然后他冷冷地看着对面自找麻烦的黑发男人,看到后者抿了一下唇,“别碰他,你才是人渣!”他冷冷地说,艾鲁特的瞳孔收缩了一下,现在可没几个这么有种的……或者叫没神经的了!他忍不住笑起来,又有好娱乐了。
        “你想当救世主吗?”他轻声说,“那就让这里来告诉你,什么是现实。”他抬起手,抬起男人的下颌,渡边猛地把他的右手挥开,艾鲁特打了个趔趄,下一秒钟,一声响亮地枪声划破了饭厅的吵闹!
        艾鲁特无声地微笑,周围一片寂静。一个黑发的囚犯低低笑了一声,吸吸鼻子,“真怀念,是火药味儿!”
        “没事吗,艾鲁特!”刚赶到的克里叫道,“他要干嘛!”他警惕地看着渡边,身后跟着同样拿着枪的奎恩,一边命令起哄的囚犯们蹲下。
        黑发的男人仍站着没有倒下,但看上去艰难。他的膝盖骨碎了,很彻底,想必即使是最好的治疗,下半辈子也会被疼痛所困扰,沃夫想,这小子在想什么?他完全摸不着头脑!
        克里把手里还热乎着的手枪别回枪套,可艾鲁特的棍子下一秒钟劈头盖脸地朝渡边打了下来,沃夫甚至可以听到它击中皮肉和骨骼的碎裂声。
        “你要打死他了,艾鲁特!”克里枪还没放好,就冲上去试图把他拉开。
        当艾鲁特停下手时,他几乎怀疑他已经死了,鲜血把囚衣浸透了,地上也被弄脏了一大片。“真见鬼,抬他去医务室!”奎恩说,把看上去已经无力反抗的人铐好,显然对这个人只能用抬的了。
        艾瑞一声不响地站起来,看也没看渡边一眼,坐回原来的坐位上,他的餐盘还在。那个满身是血的家伙还没有昏迷,骨头够硬,他愣了一下,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幻视,那血中的五官竟冲他露出一个微笑!难道他的意图就是让艾鲁特这短暂的一顿饭时间内不找我麻烦?艾瑞狐疑地想,如果没记错,不久前他还把这小子打得在医务室呆了一星期。
        “哇哦,好精彩!”德雷尔感叹道,“不灭的人性之光啊!可这监狱基本上就是美梦碎肉机,浪漫主义根本没有存身之地嘛!”
        威廉瞪了他一眼,奥雷看了一眼艾瑞,当事人看上去并不感激。
        “我几乎要被感动了!”
      坐在艾瑞对面的非列克正夸张地感叹,“你看也不看那位骑士一眼,真是冷血。”--他是位黑发绿瞳的军火贩子,似乎除了钱什么也不信奉。
        “他超人漫画看多了吧。”杰姆冷冷地说。罗非低下头,“人命虽然不值钱,可至少不该那样丢。”那个人会死吗?他想,因为压抑过度?或是为了救艾瑞?虽然这样的勇气让人钦佩,可……
        “没错儿,”军火贩子笑道,“我打赌,饭后伟大的警察先生还是会来找艾瑞,最迟明天。”
        罗非觉得有什么东西被噎在了喉咙里,只好低头喝了口汤,这里就是这么个地方,他早该知道,而他已经是其中的一员。
        他已经没有资格拥有幻想甚至烦恼,他只有一条命了。
        他自嘲地扯扯嘴角,低头吃饭,食物是身体的根本。他想活下去。早几个月前他一定会鄙视居然变成这样的自己,--在暴行面前缩成一团,当那位“英雄”被教训时,他居然在庆幸那不是自己……

        沃夫面无表情地转身吃饭。沃恩的眉毛轻轻一凛,除此之外再无波动。他可以感觉到下面沃夫给了他什么东西,他熟悉那样的重量和形状。
        这混小子想干吗?他茫然地想,他知道他厉害得不像话,可是他居然神不知鬼不觉地摸了克里的枪!
        昆斯快步走了进来,从紧绷的身形看来相当紧张,但看上去并不是为了渡边。他在威廉身后停下,小声说了些什么,后者惊讶地转过头,把餐盘推开,站起身和他一起走了出去。
        “怎么了?”林亚斯好奇地看着他们的背影消失,问道。
        “如果监狱里要办一份八卦小报,您一定得去当主编,林亚斯先生!”德雷尔双手合握,用咏叹调般的语气说。“得了吧,太阳底下没有新鲜事,之所以显得比较新鲜,只是因为你还没有发现它已经臭掉了而已。”
        林亚斯郁闷地低头吃饭,他喜欢德雷尔,但他得承认,他一个字也没听懂这位精神病患者在在说什么。

        夜幕的弧顶笼住了孤岛监狱,在一望无际的海洋上它像颗碗豆一样遥远渺小。
        威廉站在最前面,虽然仍穿着囚服,但手铐已被打开,身后是全副武装的警察们,正紧张地瞪着海边正随着柔软黑暗的波浪摇晃的物质运送船。平日熟悉的形状这会儿看上去无比陌生,像它随时都会变成一只张牙舞爪的异形怪物。
        他们已经等了好一会儿,可它没有任何反应,仿佛在嘲笑他们一般静默地窥探,毫不妄动。
        “我们得上去。”威廉说。
        “可是上面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昆斯说,“也许有炸弹!”
        “也许还有有生还者,他们经不起这样的等待。”威廉冷冷地说,“是警察就该知道,干这行当可不是站在没有死神的地方祈祷的!走吧!”他停了一下,转头看昆斯,“我可以下命令吗?”
        “可以。”警卫队长简短地说。
        “法恩、华盛顿、汉斯,你们三搜上层。”威廉说,“希尔、克里、切林,你们三个中层。迈克、坦恩斯,你们两个跟我去下面。”威廉说。“小心点。”然后头也不回地向物质运送船走去。
        他不知道上面潜藏着什么,但他会弄个究竟出来。船上工作人员的情形不妙,但不到最后一刻不可放弃希望。
        他知道狱警们的惧怕,这可以理解,人对于未知的东西总是最为恐惧,而这艘毫无特殊的船这会儿便是如此。--它在海中失去了一切讯息,却像有人精确操纵一样直达孤岛监狱,可靠岸后却连半个人影都没出现。
        “等一下,我也去!”昆斯说,威廉摇头,“你得留下压阵和预备支援,或者情况发生时时准备急救或判断是否该开枪。”他说。虽然是囚犯,但在这个岛上他大多数会被警察们当成自己人,发生了这种诡异事件,昆斯毫不犹豫地找到了他这个实战经验最为丰富的前特种兵来帮忙,典狱长也毫无意见。他们现在只向外界说明了情况,并没有援兵前来,必竟情况还不明了。
        “威廉!”昆斯叫道,威廉转过头,昆斯解下配枪,交给他。一旁的警察们显然有些惊讶,但并没有说什么。威廉看了一眼,“没问题吗。”
        “拿着。可能会有危险。”昆斯笑着说,威廉接过它,熟练地拉开保险,走上吉凶未卜的船舶,身后跟着随同他一起搜索的警察。他真的是个相当优秀的警察,昆斯想,看着威廉利落的背影,只要有他在,情况便不算是最糟。

        “该死的,已经死了!”克里咒骂道,中央控制室里,一具冰冷的尸体面朝下趴着,空气中弥漫着咖啡香,房间里凌乱却充满和平的气息那东西颇不相称。
        “不超过五个小时。”切林做出判断,脸色发白。
        “见鬼,咖啡还是热的!”希尔说,查看桌上纸杯中残余的液体。克里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看着他,“我真不能相信,你这时候还能喝得下去,不愧是反黑组出来的!”
        “不是那个问题,”希尔说,啜了口新倒的咖啡,“如果有人在咖啡机里下毒,至少证明了里头没有异形生物的细胞什么的,伙计,别担心过头了,我打赌罪犯不会用触手撞开合金的屋顶掉下来,不值得吓成那样子!”
        “所以你来以身试毒?”切林笑起来,希尔的话让他轻松了一点。“到底是哪里来的混蛋干的!手法很专业,职业级的。”
        “也许是牵涉到岛上那些家伙的旧债,不然谁会干劫监狱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希尔笑着说,“没有美女钞票,全是群凶神恶煞的臭男人。”
        但奇怪的是他并不觉得惊讶。暴行不会永远被容忍,在光天化日之下。

        运送船的最底层,威廉蹲下身拾起什么东西。生平没碰到障碍物的海风肆无忌惮地嘶吼嘻戏,深不见底的海浪温柔地摇动脚下薄薄的甲板,金发男人静默地检查着手中的物体,那是一支烟蒂,它并没有被使用过,是被从香烟上撕下来的。
        “卫森。”他低声说,不知为什么他突然想到那个老相识,印象中他的烟瘾很大,喜欢直接撕掉香烟上的滤嘴。
        如果是他,可真是够麻烦的,他有什么目的?他脑中浮现那男人深不见底的黑眸,永远低沉柔和的嗓音,像极了死神袍子不怀好意的蠢动。
        “威廉,有发现!”希尔的声音传过来,威廉迅速把滤嘴放进口袋,转头看着他。
        “有一个还活着!”希尔叫道,“他把自己锁在洗手间里!”
        “太好了!”威廉说,疾步向上走去,希尔紧跟在后面,一边解释着刚才发生的事。威廉紧攥着那小小的烟蒂,可以感到自己渗出的汗水。
        死神卫森,他最不想碰的对头!
        罗非张大眼睛,他有时觉得大张的瞳孔像个死人,更早时他会想像自己已经死了,那个杂种在奸尸,这样可以减轻痛苦。现在则相反。
        “你真的知道什么是死吗?”他这么问自己,他曾以为他可以无视死神,但事到临头,恐惧竟会让他牙齿打战!是的,死亡是一个人经历的事,和朋友、亲人毫无关系,如同人只能一个人活着一般。他居然用那个和这世界赌气与发泄愤怒,见鬼,自杀不能惩罚任何人!
        你看,死后会怎么样呢?他很快就会被忘记,几个星期后人们的悲伤会平息,几个月后你的名字渐渐消失在身边人的谈话里,几年后,只有关于过去的闲聊才被偶尔提及,死人无法参于人们所有未来的生命。没有人撒娇,没有人同行,独自一人,如此而已。
        他还不想死。你看,他很清醒,还没到最糟的时候。
        他的背脊紧贴着冰冷的墙壁,躯体晃动磨擦着,另一个男人的性器在他的身体里,如钝刀般磨锉。他被克洛斯带到仓库僻静的转角,接着便是这老一套的戏码。他从没想过他有一点会在室外和一个同性做这种事,鲜血把私处染红,尊严被践踏得一文不值。
        他可以听到那个杂种情欲的喘息,他的衣扣被解开,双手反绑在身后,彻底沦为玩物的可怜虫,他自嘲着想,但并没有想像中那想难以忍受,他从来不知道,他竟可以为活着,付出这样的代价……
        “我弄得你爽吗,宝贝儿?”克洛斯淫猥地在他耳边问,罗非不理会他,这种挑衅没有任何搭理的意义。践踏别人总能让一些傻瓜自以为高高在上,他们只有踩在别人身上才能不当侏儒,与和你同样卑微的可怜虫不值得生气,他想。真的,想通了,便不是不可忍受。
        “你可弄得我爽透了,罗非!”克洛斯说,罗非转过头,可是瞬间,他的眼角瞄到什么东西!一只手猛地从后面紧捂住狱警的嘴,接着一把锋利的匕首紧抵在他的喉管上!一个清澈却透着憎恶的男声响起,“到地狱去爽吧!”
        站在克洛斯身后的是个金发男人,他穿着警服,可是罗非确定他绝不是孤岛监狱的任何一个警察,甚至不是犯人……但他可以清晰地嗅中他眼中属于亡命徒的嗜血气息。
        “等一下,艾伦!”一个黑发男子叫道,如果不是低沉的声线,罗非几乎要怀疑他是个女孩子,他长着一张极为秀美精致的面孔,长发束在脑后,漆黑的眼中看不出一丝情绪。像个制作精美却缺乏表情的洋娃娃。
        正要动手的男人停下动作,扬眉,“留着在你心血来潮把枪口对准自己人时做‘放下枪,我是警察’的威慑状吗,卫森?”他嘲讽地说,“像阻止鸟雀偷吃的稻草人?”
        “也许可以带路,孤岛监狱一定关着牛头怪的迷宫,以至于据说看过地图的你迷了三次路!”卫森毫不客气地讽刺回去,一边走向罗非,打开他手上的束缚。他们坐着小船从另一边悄悄靠岸,却被唯一认得路的艾伦带得数次迷路。
        他默不作声地拿起克洛斯丢在地上的枪套,抽出里面的格洛格手枪,拉开保险,丢给一边的罗非。“要动手吗?”
        罗非无意识地接过枪,冰冷沉重的触感握在手中,那个强大的、该下地狱的杂种狱警就在他面前,艾伦用大得吓人的力道捂着他的嘴,他叫不出来,他可以清楚看到他对眼中的惊骇与恐惧。
        “绝妙的点子,”艾伦低低笑起来,在克洛斯耳边柔声说,“让我们来好好‘爽’一下吧,警察先生!”他松开手,后者尖叫一声,挣扎着试图站起来,两个亡命之徒用看好戏的表情看着这一幕。罗非迅速举起枪,扣动板击!
        尖利的枪声划破夜空,他疯狂地扣动板击,一枪一枪,子弹击在人体发出沉闷的声响,他狂烈地大笑出声,他第一次知道,原来杀人竟如此的过瘾!所有的装潇洒都是在骗人,那突然渲染澎湃的憎恨瞬间把他所有的理智彻底淹没!
        子弹粗暴地撕碎血肉和骨骼,鲜血跳跃着迸出,那东西挣扎和抽搐着想要逃走,看上去丑恶又过瘾!接着他抽动了几下就不动了,只有躯体子弹冲击而颤动着,两眼翻白,瞳孔散开!杀死这个人的那刻竟然如此快乐,抵过以前所有受过的苦,犯过的罪!幸好我没死,他神经质地笑着,我他妈等的就是这一天!
        七枪结结实实地打在他的身体上,手中传来击针的空响,罗非放下枪,瞪着那具尸体,鲜血从身下漫延开来,他丢掉没子弹的枪,抬头看着几个像天使一样到来的亡命之徒。
        “你惹麻烦了卫森,警察会很快找到我们的。”纳尔笑着摇摇头,“但作为一个有身份的客人,总得在主人待慢时自己鸣礼炮进行欢迎。”他扬起的唇角带着丝抹不去的暧昧与柔软,倒更像温柔的纵容。
        “你们是来杀人的吗,”罗非说,“一定要留几个给我!”一旦弥漫开来,那肆无忌惮涌动四肢百骸的憎恨和快意竟是如此强烈!
        卫森笑起来,看着对面男子闪耀着疯狂和仇恨的双眸,三人交换了一下眼色,罗非清楚地确认了这些亡命者有着和他相同的意图!这认知让他兴奋得一阵眩晕!
        “失败了我们会死。”卫森低声说,漆黑的眼睛看着他,罗非突然想起安德烈。
        他笑起来,“那就死吧。”他说,他从未想到他有一天可以如此轻松愉快地说出这句话,像终于被放飞的鸟儿,只是之前它一直窝在身体里,只是在等待飞跃而出的时机。
        “嘿,反正也不能把他放回去了,”艾伦说,“这小子还不错,命留得下来,也豁得出去。”
        卫森丢了一支枪给他,罗非利落地接住。
        “那么游戏开始。”死神柔声说。


         第十三章 放风

        “我做了个梦,”艾伦说,绿色的眼睛在黑夜里反映着窗外的微光,“我变成了一只火鸡,圣诞节餐桌上肚子里被塞满了香菇佐料的那种,一堆衣装革履的人拿着刀叉坐在餐桌边,准备吃掉我。”
        “哦,那可真糟糕。”琳达说,靠在男友的胸前,手环在他的腰上。
        “是啊,好多只手向我伸过来,他们的脸模糊不清,可是眼中闪耀着贪婪与饥饿的光芒……锋利的刀刃撕扯开我的皮肤,我疼得要命,挣扎着想要逃走。我跳下桌子,拼命跑向门口,却发现门已经被锁死了!客人们拿着刀叉走过来,我被挤到了房间的角落,我吓得要死,一个穿西服的男人手中的刀子向我切过来,我突然奋力咬住他的手臂,用力把它撕下来。然后我吃掉它,把鲜血和骨头咽进喉管。”他舔舔唇。
        “接着呢?”
        “我觉得人类的味道很好,于是我把他的头也撕掉,吞到肚子里,接着,我开始吞食屋子里所有的人,他们惊恐地想要逃跑,可门是锁死的。
        “直到我把他们全部吃光。我打了个饱嗝,觉得今年圣诞节吃得很饱,过得很愉快。我走到门边,门一下子就被推开了,外边正落着雪,雪白晶莹的,寂静的一丝人声也没有。”
        “真是个奇怪的梦。”琳达说。
        “是啊,”她的男友露出孩子气的笑容,搂紧她,“但是那雪景真美。”

        对于杀人,艾伦并谈不上怎么享受,他只是习惯这些东西,这生下来就协带着的本能,每个人都有这种本能。
        他把下巴搁在椅背上,对面三个警察坐在那里,不敢叫,因为枪口指着他们,卫森正在试图入侵中央电脑,以调出监狱的布局图,显然他一点也不信任自己的方向感了。纳尔则在试图搞定这里的警戒图,艾伦注意这位前国家栋梁还是个极为顶尖的黑客。
        五分钟前他们拿到克洛斯的D卡,成功地入侵内部,外面应该已经乱成一锅粥了,可这会儿罪犯们已经在瞭望塔下的一小处值班室落了下脚,三个警察正在打牌,被逮了个正着。
        罗非毫不礼貌地坐到了办公桌上,两条腿像孩子一样晃来晃去,把玩着手枪,眯着眼睛打量着几位长官,觉得眼前无疑是人生最美妙的场景。
        “我们来玩点兵游戏吧!”他兴致勃勃地建议。
        “好。”艾伦干脆地说,反正现在也没事干,他的朋友们各自繁忙,负责监视的他却只能对着几个男人发傻。
        “那我可开始了!”男孩露出兴奋的表情,在警察惊骇目光下,伸出他孩子般纤瘦的手指,点向最左边的警察。“王、子、下、山、去、点、兵……”
        指尖一个一个的游移来去,他的笑容稚气而单纯,口中念着古老的选倒霉鬼的歌谣。实际上这种钝刀磨锉般的方式比直接一颗枪子儿更不能容忍,“点、到、谁……”他接着念,得意地欣赏三位当事人惊恐绝望的眼神,显然他们还想故做镇定,但他有把握利用死神的威慑力看场好戏。
        “谁、就、是、我、的、小、士、兵--”罗非的指尖停在其中一个警察身上,对方身体猛地一僵,眼神呈现出崩溃的趋势,可罗非露出无辜的微笑,移开目光。“王、子、下、山、去、点、兵……”他接着念下去,欣赏警察松了口气的神色,忍不住笑起来。
        混蛋!史蒂夫愤怒地想,他根本就是在耍着我们玩,他瞪着对面几乎还是个少年的男子微眯的眼睛,那里闪耀着亡命之徒残忍疯狂的光芒。他抿紧唇,下定决心不表现出任何一点示弱,虽然他很害怕,他但绝不能让这些混蛋得意!
        “点、到、谁……”男孩说,史蒂夫闭上眼睛,这次……无论怎么算,最后一个就是自己!他吸了一口气,告诉自己死没什么大不了,从第一次穿上警服开始,他就已经准备好随时骄傲地迎接死亡,以一个警察的身份……罗非喃喃道,“这、次、的、倒、霉、鬼、就、是、你--”
        他一怔,罗非擅自加了句子!于是,他的指尖指在了他身边的同事身上!
        亡命之徒的眼神极亮,里面全是透骨的杀气与狂热,他利落地扣动扳击,子弹嘶吼着,发出装过消音器后特有的闷响,接着它击穿了坚硬的头骨,鲜血和脑浆迸涌出来,他的脑袋被打开了花,身体变成没有生命的肉块倒下去,身旁的两人待宰者吓得做不出任何反应。
        原来死人的眼睛是这样的,罗非孩子气地撇撇嘴,像冰柜里的死鱼,丑恶而无机质,下次再也不要装死了。
        金发的杀手吹了声口哨,“准头不错。”罗非微笑致谢,伸出手指,继续他死亡的点数。
        史蒂夫怔怔地坐着,刚才还活生生的同事转前成为一具尸体,倒在他的身边。可是最不可原谅的是那人改口的杀那他竟然感到庆幸!庆幸自己可以晚几秒死去?他因为这样的念头感到可耻!
        他怕死!是的,无论怎么自我安慰,同事代自己死去那一刻的庆幸骗不了人!
        他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每个人都会怕,但那除了客观规律什么也不能代表,是的,害怕无可阻止,但他绝不会在些混蛋面前有所示弱!
        他冷冷盯着对面亡命徒褐色的眼睛,他还穿着囚衣,那灰老鼠一样的服装里包裹着一个嗜血的灵魂。他知道他想看到自己这些狱警眼泪和哀求,但他不会让他得偿所愿!
        艾伦慵懒地把下巴搁在椅背上,修长的手指摆弄着他的枪,每个人都知道只要有一点风吹草动,那东西转眼间就可以成为致人死命的武器。
        罗非点过了第一轮,这会儿指尖指在右边的警察身上,他对这个浅金色头发的警察有那么点儿印象。那个人并没有对他做过什么,但他憎恨他。他憎恨每一个人,--他们看着一切的暴行发生,熟视无睹,或是事不关己的说几句无关痛痒的话。
        每个警察都是这样。
        每个人也都是这样,因为事不关己选择漠视。
        外头的人他管不着,他现在只想宰了这里所有的警察,被伤害的人至少有仇恨的权力。
        他想起那次一次在监狱里不值一提的普通会面。那会儿罗非非常悲惨,远没有现在拿着枪对准别人脑袋的神气--他被铐在床上,克洛斯的警棍在他身体里,狱警似乎非常希望知道一个男人的那种器官会对他的刑具接纳到什么地步,他毫无节制地向内捅入,这种疯狂让他吓得要死,浑身打颤。
        被虐待致死?这在孤岛监狱不是什么新闻,而且显然即将降临在他身上。
        棍子已经进去了一大半,最初只是排拒和疼痛,现在已经变成了无可抑制的恐惧,身体泛起冷汗,他怀疑那东西会从口腔里穿出来,虽然长度上不可能,但他的身体已经无法承受,在这里犯人没有任何尊严,只被当成工具做出这种最为残忍的游戏。
        “天哪,你会弄死他的,克洛斯。”金发的警察打开门走进来正看到这一幕,皱起眉头。罗非像看救星一样看着他,这会儿主宰他的只有求生本能,羞耻感早已被踏得一文不值。
        克洛斯兴奋得脸颊泛红,听到同事的声音,头也没回,“你今天不是值班吗,史蒂夫?”他问,没有回答对方的问题,棍子仍在缓慢前进。
        “我和希尔换了班。”他的同事说,“下手轻点,死了会很麻烦。”然后他找到要拿的马克杯,打开门走出去。
        “不!”罗非忍不住叫起来,“帮帮我--”
        门砰地一声被关上了。克洛斯似乎说了什么,罗非没有听清楚,无法控制那种打从身体最深处漫起的极度寒意。
        杀人?他扬起一个绚烂的微笑,在他进监狱之前,一想到那些血肉模糊尸体里有他的一份杰作时,总让他有一种恐惧以及想吐的感觉,这是他的人生里唯一觉得歉疚不安的地方,而现在,他舔舔唇,原来杀死人类,也可以是一件如此刺激和享受的事!
        “不是每个人都能杀人的。”他的一个狱友这么说,他的语气温柔却又遥不可及。那时他在他们中间,却从不觉得自己真是这个“群体”的一员。可现在,他想他大约进入了可以进行这种游戏的领域。为什么曾经会觉得可怕呢?真可笑,他想,看着死亡指尖对面的家伙,我竟没发现他们从不是我的同类。
        “不!”狱警的一声大叫惊醒了他,那脆弱生物的神经终于在瞬间绷断,他疯狂地地朝他们冲过来,“你们这群疯子--”
        枪声适时地响起,艾伦动的手,他的手很稳,表情动都没动一下,他居然杀人理所当然得像呼吸一样,罗非想,那是一种由无数人命堆砌出来的气质。
        最后一个狱警冷冷地看着他们,虽然他知道下一个死的肯定是自己,但他并没有失控,用强大的自制力压住了极度的恐惧。
        “你们不可能活着离开这里,你们以为你们在对抗什么!”他盯着他们,“没有罪犯能在这里撒野!这里是监狱,你们疯了!”
        艾伦笑起来,“你先去黄泉带路吧,长官。”他说,开枪。
        罗非看着倒下的尸体,如果再早上一个月杀死这样一个家伙他可能会觉得残忍,可是现在已经不会了。
        他知道自己是谁。罪恶感是如此的可笑。
        他知道谁绝对不可原谅,也知道这里并没人值得怜悯。
        纳尔站起身,“该换地方了,伙计们。”他微笑,“我建议我们十二个小时候内搞定这里,虽然他们这会儿恐怕没法对外头求援了,但被发现早晚的事。”他的表情于其是在布置杀人任务,倒更像个温和的情人在和柔声诉说家务工作,带着一种近乎轻佻的温柔。

        对讲机响了起来,卫森想也没想地按了通话键,里面一个男人的声音传过来。“史蒂夫,你们那边怎么样,杰姆什么也不肯说,那几个不要命的兔崽子好像消失了一样……”
        艾伦拿过对讲机,轻声说,“你是警卫队长昆斯吧。”
        对面的声音像被按了停止键一样戛然而止,艾伦柔声说,“我是来要求负责的。”
        他不理会通讯器里爆发出的大喊大叫,阴沉着脸走出去。显然这个杀人无数家伙不是毫无感情,罗非扬眉,但谁是没有感情的呢?他不知道是什么值得艾伦冒这么大的险,来到这鬼地方“要求负责”,但他想为一些重要的人自己大概也会做出类似的事。
        我正在扮演电影里“坏蛋”的角色,这想法让他忍不住笑起来,显然他们远没有看上去那么遥不可及。

        通讯器里毫无声息,昆斯知道那些混蛋早就已经就走了,可是他没法停止自己的大吼大叫。他知道那些人会像危险的老鼠一样无声地潜伏,等着变成魔鬼、噬人杀生的机会。
        在他的旁边,从船上死里逃生的年轻的警察仍有些发抖,这会儿正啜吸着一小杯红酒。
        但他们只是罪犯,昆斯嘲讽地想,只是运气好还没被逮住,这太疯狂了。
        “他说负责,昆斯。”威廉轻轻说,警卫队长轻蔑地皱起眉,“我只知道这些罪犯关在这里是为他们犯过的罪负责,而我们,他妈已经被他们这些该死的‘责任’耽误了十几年的光景了,居然还有人来叫我们负责!”他像说到什么好笑的事一样笑起来。
        威廉看了他一眼,没有回答,转向身边的警员,继续询问刚才的问题,“那么,你确定他们是三个人吗?”
        年轻的警察点点头,他有一头黑色的短发和作为一个警察还有些太过稚气的脸,“是的,虽然只是一闪而过的背影,但至少摄像镜头是这么说的。其中一个就是纳尔中将,还有一个中等个子的金发男人,另外一个身材削瘦,头发留得很长,我还以为是个女孩子呢。”
        “那么,如果如你所说,只对他们有这么点印象的话,”威廉淡淡地说,“维克多,你是怎么确定他不是个女性的呢?”
        维克多愣了一下,像突然发现被一把枪指着一样张口结舌,昆斯注意到这边的新情况,警惕地转过头。年轻的警察发现自己居然成了嫌犯,连忙辩解道,“其实……我见过他一面,有听到过他说话,”他小声说,“我是从声音听出来的。他的声音很低沉和磁性,不是女性会有的声音。”
        威廉的眼神一凛,“他长什么样子?”
        “他长得非常……呃,秀气,你真难想像一个人长得如此俊秀……”
        威廉扬眉,那么说不是卫森?虽然那家伙长的还不错,但还不够被如此形容。他沉吟了一下,“那你为什么隐瞒?”
        维克多苦笑,“对不起,你知道,我是觉得有点儿……丢脸。”他迟疑了一下,“我当时把自己锁在洗手间里,可是我却可以清晰地听到外面子弹的声音,以及……我同事死亡时的惨叫,我吓得要死,一声也不敢出……”
        “当然会这样,”威廉微笑,“没人能在死神面前毫无反应,人之常情可不值得隐瞒。”
        维克多感激地看了这位英俊的囚犯一眼,继续说下去,“过了好一会儿,外面静下来,可是我不敢出来,只是躲在那里发抖,我想我的同事们可能已经死光了,被不知道哪里来的恶魔杀光,越想越怕……这时候,有人走进了卫生间,我吓得不停发抖,然后,阁间的门突然被打开了!”
        昆斯扬眉,不能想像那种情况下,既没有暴徒的尸体,这个人却又能毫发无损地逃出生天。
        维克多继续说下去,“然后,我看到了他……逆着光看得不是很清楚,他真的好像一个真人型号的手工娃娃,漂亮得让人摒息……”注意到自己用词不当,他干咳一声,“他看到我,扬了扬眉,我当时快崩溃了,他的眼中没有一丝感情!我当时……可能叫了什么,也许……还哭了……我说不准。”警察含糊地说,“你知道,我真的不想死,虽然电影上总说那没什么大不了,可是死到临头,我吓得几乎连话都说不好了。
        “接着,那个男人突然笑了。‘这里没有无辜者,’他说,‘但我不喜欢欺负弱者。’然后他把门关上,我听到他离去的声音……对了,他的英语里有意大利口音!”
        威廉的瞳孔缩了一下,可是没有人注意到这个变化,昆斯皱眉,“如果他是来找我们麻烦的,那他为什么那么干?而且你还看到了他的脸!突然发慈悲?鬼才信!”
        对面的警察胀红了脸,“那你是什么意思?我为一个杀了我同事的人做间谍吗!如果是那样!”他猛地站起来,“把我铐起来丢到监狱里去!”他愤怒地瞪着昆斯,他一直是一副胆怯不安的样子,这会儿却活像只见了血的狼,呲牙咧嘴里瞪着眼前的人。
        “行了,别要激动,我并没有那么说……见鬼!”昆斯一把把手中的报告摔到桌子上,“如果你肯进去没问题,正好省我的事!”他已经刚才的事搅得焦头烂额,神经濒临崩溃。“因为那艘该死的船,几个不要命的罪犯居然串到监狱里来挑战法律,我的同事在工作岗位上死于非命!你凭什么还在我的地盘冲我大吼大叫!你真以我为我不敢逮捕你吗--”
        “我的朋友死了,二十七个,一个不剩!他们只是出趟公差……见鬼的,你凭什么说我是凶手--”
        “我以前看过一部电影,”威廉淡淡地说,“名字记不清了,只记得外部的麻烦到来前,内部往往先行崩溃,我估摸是人际关系还太酥脆,抵不住什么压力的关系。”
        两人的争吵停了下来,昆斯看着威廉,那个人的蓝眼睛冷静而且坚定,没有任何不平稳的迹象,有一种镇定人心的效力。他吸了口气,镇定下来。“是的,”他嘀咕,“我们不该先窝里反。你知道,”他笑起来,“我们最大的底牌,就是有了你,威廉。”
        威廉眯着眼睛,没有说话。维克多突然开口,“对了,威廉·法尔森中校,我们来这里时有一个关于您的任务……”
        威廉扬眉,那个后缀让他有些不太习惯,他几乎忘了他曾是个受命于政府的人,孤岛像另一个世界。
        “是敕令!”维克多高兴地说,他对这个冷静的金发男人颇有好感,“我们直接从布努埃尔中将那里拿到的指示,还有一封信,他希望你回去,中校,国家需要你!”

        威廉一言不发地坐在那里,把玩着手里的香烟,他并没有点着它,虽然手边放着火机,他没有看那位兴致勃勃寻找敕令的年轻人,只有在这时候他可以真正自由享用这些奢侈品。
        他并不意外那东西的到来,他看到昆斯衷心高兴的眼神,没人意外。
        虽然他来到这个监狱,但他从来不是个囚犯,他是精英份子,就像对惹了麻烦的小孩做出的小小惩罚,政府从不准备真正放弃他。他知道那个男人--他的直属上司会说出什么话,那个人会眯起灰色的眼睛,像看中猎物的老鹰一样看着他,用温柔的声音说着,“玩够了吧,威廉”。
        他接过敕令,普通的一张白纸,但上面的签字优雅而潇洒,代表着权力。
        他是属于另一个团体的份子,像他总是生活在阳光下、梦想着当一个正义的警察一样,他从来不曾被真正染黑过。他听到昆斯的声音,“太好了威廉,走前我们可得打个漂亮仗,让这些家伙滚回地狱去,得到他们应得的惩罚!非常情况下,我现在就可以配发你武器……”
        维克多笑着说,“你能让在我们这一边可真是太好了,你知道,你一看就知道和那些罪犯不一样……”
        威廉把火机打着,凑进薄薄的纸页,细小的火蛇很快侵入脆弱的纸面,那代表权力的文字被吞噬,他可以从火影中看到对面警察们惊愕的脸庞,这让他有些想笑。
        维克多惊呼一声,“天哪,中校,你在干嘛!”
        昆斯的脸色阴沉下来,“别犯傻,威廉,你难道想为一群冷血的人渣对抗警察……”
        威廉把手放在桌上,慢慢站起身,直视对面人的眼睛。“昆斯,你为什么当警察?”
        警卫队长愣了一下,没想到这样的台词。为什么当警察?见鬼,好像是上百年前的事了,也许是因为很酷,电视里的警察都是让人热血沸腾的英雄。
        “我不是为了殴打和践踏才当警察的。”威廉说。
        “没人为那个当警察!”昆斯怒气冲冲地说,“我们是为了维护法律,让那些胆敢伤害别人的家伙付出代价--”
        “那么,”威廉说,“这里没有警察,只有一群忘了自己是谁的罪犯。”
        “你在胡扯什么!”昆斯叫道,看到威廉向门外走去,连忙问道,“你去哪里!”
        威廉转过头,昆斯愣了一下,桔黄色的灯光给金发的男人镶上一个清晰的光圈,在他的身周暧昧地流动着,那瞬间的光景令他想起某张宗教画。可那人脸上的表情淡漠而冰冷,他伸手,合拢双腕。
        “回去。”
        昆斯只是怔怔看着,看他带上冰冷的手铐,和离去的背影。他突然感到一股寒意。仿佛心中刚才还在愤怒燃烧的热度和亢奋,随着威廉的离开一起消失了一样。

        外面肯定出了事,渡边远想,只是一种杀手的本能,从空气异样的流动、肌肉的松紧、心中跃动的气息感受到的东西,让他难以入眠,身体不受控制地处于亢奋状态。
        但是,他叹了口气,他目前的情况并不太好,膝盖骨碎得很彻底,这会儿被打了石膏固定在那里,肋骨断了四根,不记大量皮肉伤。不过比起以前经受的那些,这里的警察下手并不算太重。
        他并不后悔,有些事总要付出代价,他已经把他的灵魂交付了出去,这个前提之下,身体的伤痛变得无关紧要。
        大战前夕能随便走神一向是他不知道好还是不好的毛病之一,他换了个舒服点的姿势,等待事情的发生,然后他突然想起艾瑞。
        相当奇妙的人,最初他傻兮兮地在后面观察了他好一会儿,那个人举手投足间的青涩和宁静让人着迷,即使远远看着,就会让他有一种像处于另一空间,远离这血腥罪恶场所的舒适感觉。
        这让任务在身且一向严谨的渡边有些跃跃欲试,男人之间互相取悦在监狱里并不是件稀奇事,这个人也是一样吧。所以,在那天的放风时间,他把手放在了他的肩膀上……
        结果呢,他恨恨地想,就是自己一个星期的医务室生涯!
        那会儿艾瑞一个人坐在椅子上发呆,自己很友好地问,“你好,也许我们可以交个朋友。”
        艾瑞回头看着他,那几乎还透着不解事世般的面孔,配上双眼中的错愕,让渡边再一次惊讶于这样一个关满血腥暴徒的地方,居然会有如此青涩气质的男人。“你知道我是谁吗?”艾瑞问,他的英语不太标准,但听不出是哪里的口音。
        渡边的指尖意有所指地划过他的肩膀,他当然知道那是什么意思。这无害的外表让渡边已经完全忘记了他现在呆在一个什么该死的鬼地方,他微笑道,“93776?”他看着他胸前的代号,“那些只是代号,我则对你本身更加感兴趣。脱光衣服后,人便只剩下本能,世俗的东西早晚要被丢弃。”他在他身边坐下,手放在椅背上,看上去像是揽着他,那个人并没有反抗。
        “我并不这么想,”艾瑞说,“我不和不喜欢的人做爱。”
        这种纯情的回答让渡边几乎笑出声来,“哦,这可真让人意外,”他绕有趣味地打量他,“难道那些饥渴的男人从来没找过你?或者他们瞎了眼睛,那你是怎么解决生理问题的?”他问,手指摆弄着他柔软的栗色头发,那种触感让人心旌摇动,“想着你‘喜欢的人’自慰,请容我想像一下那个场面,我可真想看看……”
        下一秒钟,他的手臂已经落到艾瑞手里,关节被制住,发出尖利的哀鸣,腕子被反拧到背后,竟然是极为纯熟的擒拿手!一记重击落在他的后颈上!
        天知道啊,虽然他之前也有注意到那些罪犯对他毕恭毕敬,可说什么也想不通为什么一个美国人会有这种手上功夫,这种百年一遇的怪事还会被他碰到!
        后来他才知道艾瑞就是那个他进来时被叮嘱要小心的曾叱咤风去的黑社会老大,而他就这样进来一个礼拜不到,就把那家伙给惹毛了!是哪个混蛋说“相由心生”的?他怨恨地想,为什么一个杀人无算的枭雄长得会像软弱高中生呢!
        不知道那家伙这么好的身手是打哪学来的,他皱起眉,相当的利落狠辣,真正的高手寥寥可数……接着他又想到沃夫。亚洲最顶尖的杀手!
        拳头下意识地攥紧,可是面上丝毫未动,沃夫的态度大部分时间无聊而安静,从不招惹别人也避免被别人招惹,可就是对自己摆出一副横看竖看不顺眼的样子来,弄得他一头雾水。
        他一字一字地念着他的名字,他来自另一个国度的名字……
        门外传来脚步声,渡边迅速闭上眼睛装睡,他听到警察的皮靴声,另一个脚步声应该是囚犯,可这种情况下却十分平稳,毫不慌张。他听到钥匙开门的声音,这种情况下不知道将发生什么的才是傻瓜,--有狱警把囚犯带来快活呢,医务室好歹有张床。
        这时候装睡毫无意义,渡边看着被粗暴打开的门,一个带着手铐的囚犯被猛地推了进来,他动作优雅地站定,肢体间透出良好的协调与爆发能力。
        那是个亚洲人,在西方人面前显得相当削瘦,渡边花了几秒钟才认出他是沃夫,那个人太过强大,漫不经心得让人难以想像他也会遇到这种屈辱的麻烦。
        然后他对上了沃夫的黑眸,和照片上的感觉完全不同,这个人的眼睛里有一种无机质的色彩,这种冷淡在外表上形成一种无聊,而在内里,则是极度的残酷。大概瞪着自己的时候是他为数不多有反应的时刻吧,渡边自嘲地想。
        这会儿,虽然情况非常尴尬,但沃夫看上去并不介意,看到渡边他先是皱了皱眉,“长官,他醒着,显然乔里医生对镇定剂太节省了。”他说。
        “我记得你一向不介意有人旁观。”警察说,一把抓住他的黑发,强迫他扬起颈强,粗暴地啃咬,看上去并不介意渡边的存在--这是泄欲,和做爱不在一个层次。
        “但是我们非得在医务室吗,值班室就不错,没有这股怪味儿。”沃夫挑剔地说,他的语调仍有些懒洋洋的,听上去不太真心。狱警手脚不停地扯开他的衣襟,“值往室都忙活着,几个亡命之徒想找死而已,大惊小怪!”
        两个杀手同时眯起眼睛,在这不经意的一句话里得到了显而易见的信息--外头果然出事了,以至于他甚至腾不出空闲的值班室办事。杰姆说得没错,沃夫想,“要出乱子了!”他记得那人发亮的眼睛像伺机潜伏的豹子,这是亡命之徒们从警察不自然的语气、表情、步伐……都足以推测出的东西。出乱子了!此刻不安与亢奋已经传遍了监狱。
        “所以我只能抽出这么点儿空来干你,宝贝儿……”警察说,他的手臂可以轻易把他环过来,皮带被解开,男人手掌有些粗糙的触感在股间急切地游移。
        沃夫一把拽住他的头发,强迫他抬起头来,他露出微笑,像他一直习惯露出的那样无害与优雅,但是毫无感情。“那接下来就是我们的时间了,长官。”他说,狱警愣了一下,囚犯的手不是被铐在后面了吗,可他怎么能把手伸出来……接着他听到一阵清脆的喀嚓声,这是他最后的概念。
        沃夫把手中被扭断脖子的尸体丢到地上,它立刻像个破布袋一样萎软下去。渡边瞪着这个正优雅地扣好钮扣的黑发男人,不能理解为什么这种时候这个人依然能毫不在乎,轻松得像早上最正常的换衣。
        他看着他弯下腰,搜出狱警的D卡,全现代化的监狱,出入需要凭证,相对也给罪犯提供了方便。
        “外面出事了!”渡边盯着他,沃夫瞟了他一眼,那个日本罪犯兴奋得如果不是被铐在床栏上都要跳下来,他想起他白天的鲁莽行为,摁捺不住的年轻人?也许真的是这样。
        沃夫抬头看天花板,通风口很宽敞,他把桌子拉过来,利落地刷过D卡,真有趣,通风口一向是警察及歹徒们潜行的要道,孤岛监狱很懂得借鉴,但他们居然通过刷卡的方式,实在是方便到不能再方便。他握紧它,用力晃动,铁栅很容易就松动了。
        “嘿,你不会把我一个人丢在这里吧!”渡边远继续说,不安地动了一下,“难道你不怕我供出来是你干的?”
        沃夫眯起眼睛,“哦,我忘了,谢谢您的友情提示。”
        他跳下桌子,身材削瘦却有一种极为潇洒的协调感与爆发力,渡边远几乎整个僵在那里,“你不是认真的吧,我只是开个玩笑……”他磕磕巴巴地说。
        “相当的具有幽默感。”沃夫微笑,言不由衷,这把对面的病人吓得几乎跳起来,“你不能那么干!我是个伤员……你不能杀死一个无法反抗的人--”
        “但不包括一个一心想杀我的人。这是杀手的规矩。”沃夫说。
        “杀你?你怎么会这么想!”渡边叫道,“我只是打输了而已,我尊重强者,如果我想杀你,我会堂堂正正地杀!”
        沃夫挑眉,对面人的目光相当坦诚,他不确定他说的是不是真话。虽然是同行,但他对这行业从来谈不上好感,大部分情况下职业者们被磨练得半点也不像个人类,渡边的忍耐在杀手中算项美德,可沃夫更宁愿他对他咬牙切齿。
        也许我真的弄错了?他想,他和寺田家那群下三滥的混蛋没什么关系?但他并不觉得抱歉。首先杀手不需要那种多余的感情,而且他干嘛要对一个日本人动用如此奢侈的东西呢。
        “好吧,”他摆摆手,“我恭候大驾。”然后向门外走去,渡边不解地张大眼睛,“你不是走通风口吗?”
        沃夫扬眉,“不,D卡会有使用记录,让他们慢慢去搜通风口好了。”他笑着说,大摇大摆从门口走出去。
        渡边看着他消失的背影,眯起眼睛。他没有杀我灭口,这说明他根本不把我放在眼里,还是……他已经相信我了?
        “真无聊呀--”德雷尔发出长长的抱怨,虽然注射了松驰剂不能动,但并不耽误他嘴巴上的喋喋不休。
        “外头肯定出事了!”林亚斯兴奋地说,在牢房里走了一圈,“气氛不对劲儿,你感觉到了吗德雷尔……”
        “我来告诉你发生了什么,林亚斯,”德雷尔打了个呵欠,“发生了一件在这个世界无论是纵向观察还是横向观察,都在不断发生事件,--因为真正让人服从的永远不是暴力,而是自发意志,所以‘压迫’与‘反抗’像一对双生兄弟,每分每秒举手投足都在没完没了的出生!老套到生了几百层的各类霉菌……”
        林亚斯愣了一下,虽然和德雷尔辩论没什么胜算,可是他还是忍不住开口,“你说让人服从的是自发意志?可难道如果不是政府和警察,没人会自愿留在这儿的……”
        “得了吧,林亚斯,你去抢银行不就是指望着能有人把你送到这里来吗,或者送到死神那里去也行,”德雷尔懒洋洋地说,试图换了个舒服点的姿势,“因为你活得不高兴,所以以此抗议社会大家庭的厚此薄彼!”
        林亚斯突然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是的,这个人看透一切,他想,这世界在德雷尔面前是否就像是一个可装可卸的漂亮玩具,他用单纯疯狂的手指,摆弄和嘲讽着那让自己不知所措的庞大怪物。
        “但是其它人呢?”他干咳一声,“这里……不,这世界上的囚犯没几个易惹之徒,可暴动很少发生,警察们有枪支和电击棒,我们无可抵抗--”
        “啊哈,想想看吧,亲爱的林亚斯先生,如果你是个本份守己健康向上的年轻人,他们不分清红皂白把你关在这里,每天鸡奸和殴打你、如果这里的每个罪犯都是这样、如果世界上有无数这样的倒霉鬼--就算是警察手里拿着中子弹--他们不去暴动,才真叫有趣!”

        林亚斯茫然地看着他,“我承认我们被关进监狱都是有原因的,但并没什么人真想呆在这鬼地方,没完没了的监视和殴打……”
        德雷尔格格笑起来,“没人喜欢,但潜意识,亲爱的,--‘因为我犯了罪’!世俗的道德不会放过任何一个人,它告诉我们做黑牢是理所当然天意如此的,和外头那些关于‘要忠实于我们的统治者’或‘杀人是件烂事’一个类型。必竟如果这世界上每个人都信奉无序主义,那人类的繁衍就会成了大问题。”
        他继续发表着高论,一边手脚并用地比划,药效在他的高谈阔论下开始迅速消退,“可一切忍受的情绪都会有个临界点,纵观人类历史上的无数次对于统治者的反抗,是因为一旦他们发现反抗将会有利可图,掀起的疯狂浪潮是没法阻止的!因为人性永远趋向利益--”
        “我不太明白你说的话,”林亚斯兴奋地说,“但你说这里要发生暴动?”
        德雷尔翻翻白眼,他倒是会找重点。
        林亚斯突然在他身边坐下,两手按住他的肩膀,德雷尔皱了皱眉,对面黑色的眼睛紧紧地盯着他,亢奋的眼神中映出自己的影子。“你是说,也许我们可以集体越狱啰?那样的话,也许我们明天就能得到自由!”他激动地说,眼中闪耀着希冀的光芒,有些惊讶于自己竟能燃起对于未来这样狂烈的渴望。
        “也许我们明早就漂流在大海上,远远离开这片单调得要死的海岛了!嘿,说说到了外头可以干什么?”他期待地看着他,“我们可以开着车去自助旅行,当个公路牛仔!我一直想去品味一下西部风情,再喝杯冰啤酒什么的,你肯定会喜欢--”
        小个子男人的表情一动不动,那样看上去真像个没有感情的娃娃,林亚斯愣了一下,尴尬地解释道,“嘿,别误会,我没有别的意图,只是想和你搭个伴儿,外头有得是漂亮女孩儿!但我想我们已经习惯彼此的存在了,德雷尔,没有你在会很无聊。”他说,然后觉得没有这个疯子伴随左右,刚才那样期待无比的情况根本一点意思也没有。
        老实说,他从不觉得这个卑微而无趣的世界有任何值得着迷的素质,在这压抑残酷的空间生活常让他窒息!可有德雷尔在,一切都会不一样。那双单纯疯狂的眼睛可以看穿一切会让他迷惑低落绝望的事,那个可怕庞大的世界在他手中像可以随意摆弄的有趣玩具!是的,只要身边有他总兴味盎然的脸庞与疯疯癫癫的喋喋不休,他就可以在有这个人存在的地方,拥有游走世界自由……
        “不,”德雷尔无辜地张大眼睛,“我还有别的事要做,去享受你的啤酒美人吧,不用寄名信片给我了,我也说不准我会在哪里。”
        林亚斯愣了一下。和这个人分开,独自生活?不!一种恐慌感突如其来地袭击了他,他不能想像那样的未来!
        他宁愿呆在监狱里!
        “其实我无所谓,”他磕磕巴巴地说,“你以后准备到哪里去?我也可以去看看,反正我也没地方好去……”
        “不告诉你。”德雷尔做了个鬼脸。林亚斯怔了一下,小个子男人挑剔地打量他,“我又不是保姆,我自己的事都搞不定了,才不要照顾你!”
        林亚斯笑起来,试图解释,“不,我是说,我可以照顾你,”他说,“你需要监护人,我可以帮助你……”
        “得了吧,林亚斯,你连自己都照顾不了。”德雷尔拖长声音,“你把自己的生活弄得一塌糊涂,在世界的哪个角落里也找不到平静,显然你更需要教堂。”他张开双手握了握,做出“这里什么也没有”的手势,“至于我这里,看,空空如也。我只是个疯子。别死盯着我啦,我还没堕落到靠救赎别人来彰显自己的地步。”
        林亚斯怔怔看着他,他承认这个男人聪明的有些太过头了,这会儿,那双总是疯狂的绿色眼睛热情如常,却用一样听不懂的话,满溢着毫无感情的嘲讽与理论。
        “我只是想和你搭个伴,”他艰难地说,“如果你不同意就算了……”
        “我很喜欢你,林亚斯,”德雷尔说,长长叹了口气,“但是你派给我的角色太恶心了,我们是朋友,朋友必须平等,亲爱的,我不能做对不起朋友的事,所以你换个别的点子吧……”他打了个呵欠,很高兴地觉得自己竟然困了,也许是镇定剂的作用吧,他想,这时走廊里远远传来外面传来脚步声,在黑暗里格外清晰。
        德雷尔像被踩到尾巴的猫一样跳起来,兴奋地冲到铁栅前,“威廉,过来过来!”他朝回牢的金发男人招手,平时威廉大概会毫不理会地离开,可这次他停下了脚步,转头看向德雷尔。
        身后的希尔并没有做出什么阻止或催促的动作,这个囚犯身份特殊。德雷尔换了个神父般严肃的表情,在胸前划了个十字架,双手合握,用咏叹调的语气对金发男人说,“亲爱的上帝,您的裁决下来了吗?”
        后者看了他一眼,轻声说,“‘上帝的审判立刻降临’。”然后转身离去,脚步在黑暗的走廊回荡。
        德雷尔大笑起来,指指威廉的背影,“我还以为他会说‘我是黑暗的光,所行之处必是正道’呢!”他篡改了圣经的台词,转过头冲林亚斯比划,后者只是盯着他,德雷尔笑嘻嘻地躺回床上,却绝望地发现对他像神迹一样好不容易降临的睡意像被飓风吹过一样毫无踪影。好吧,他自我安慰,反正无论如何,今晚是肯定是没法睡的了。

        威廉回到牢房,他的眼神如此平静,像坚硬无波的蓝宝石,那样的眼神突然让希尔有点发寒。他挥开那些情绪,把目光转向牢房里的另一个人。
        “恐怕要出乱子了,奥雷,”警察轻声说,“来了几个亡命之徒,虽然应该压得下来,可我觉得结果也许不像想像,小心着点儿。”
        囚犯向往常一样没有说话,希尔看着他,我该离开,他告诉自己,别像傻瓜一样站在这儿。可是腿像被粘住了一样,脑子里一片纷杂激烈的情绪冲撞着试图寻找出口,虽然外头有一大堆事儿要处理呢,可是他一动也不能动。他张了张唇,“原谅我。”他听到自己说。
        奥雷怔了一下,对面警察蓝绿色的眼睛如此的悲哀,却奇怪地有一种绝决,空气静默地流动,他甚至可以感到他努力控制情绪而带去空气轻微的颤抖。好一会儿,希尔突然扯出一个难看到极点的笑容,“抱歉,我知道我的要求很过分……”
        他无声地走出去,把门关上,蜂蜜色的头发垂下来,半遮住他的五官,在光线昏暗暧昧的走廊上,像个幽灵一样虚幻和悲哀。
        呆在牢里也比我这样好……他想,对面,威廉就在奥雷旁边,他会对他温柔微笑,而那个金发的男人也总能找到最平静坚决的精神状态,他们眼神的流转间有让他嫉妒的默契,和难以形容的和谐。
        他突然想到很久前他看到的场景,在同样一间牢房里,那时他才刚认识奥雷,他还沉迷于权力,但错误无法弥补……其实,这样也很好,他扯扯唇角,这样也很好。
        “我早就没有在生气了。”奥雷突然开口,“已经过去了。”--他早已厌倦了一次次的否认,那在那双痛苦的眼睛下太过吃力。
        希尔突然抬起头。那瞬间他眼中是一种让人惊讶的明亮喜悦光芒,接着警察衷心笑起来。“谢谢。”他说。奥雷再次在他忧伤的脸上捕捉到了他曾看过的,阳光般灿烂的线条。
        希尔就这么看了他一会儿,蓝绿色的眼睛温柔得让人心疼。也许我早该原谅他的,奥雷鬼使神差地想,这样谐和的对视显然比仇恨与对抗更加让人愉快,而他竟已忘了这个警察曾有这样单纯正直的眼神与渴望。
        “再见。”年轻的警察说,他的笑容羞涩快乐的像个孩子。然后他转过身,高兴地离开。
        奥雷看向身边的人,威廉低着头,睫毛下蓝色的眼睛一如既往地清澈。黑发男人叹了口气,“怎么了?他看上去像在决别。”他看看希尔消失的走廊,
        威廉淡淡地说,“有帮家伙想杀死这里所有的警察,但是他们凭什么?”
        奥雷一怔。眼前的人一脸平静地继续开口,“就像这里的警察凭什么侮辱囚犯。别人卑鄙无耻,不代表你也获得了同样卑鄙无耻的权力,哦,当然你也可以那么做,但你就是同样的无耻者,就是这样!”
        他低低地说,“什么样的光明能建立在那样的基础上呢,所以……所以我把自己弄到这里来,因为杀戮之上建立不了任何美好的东西……”
        奥雷看了他一眼,“但如果再选一次,我还是会那么干。”
        威廉抬起头,清澈的蓝眼睛看着他,他叹了口气,“所以我们在这里,奥雷。他们也一样,总有人会要求负责的,在被强暴、践踏和谋杀以后--”他笑起来,“我问昆斯为什么干这行,他竟然说是为了维护法律,真可笑,可他的表情理直气壮!那时我想我明白了,原来审判,有时未必会通过法庭。”
        他看着自己的手,这双手杀人无数,他曾是个军人,受命于政府,但……“我什么也不想做,我烧了敕令,没什么理由……只是一想到将成为那帮鸡奸和谋杀囚犯暴徒们的同伙,我就觉得遍体生寒。
        “这世界上,肮脏卑鄙的行为每天都在发生,至少它发生在我眼前时……我真的没办法视而不见!虽然我知道我该做什么,我是个警察,你知道吗,即使落到这个地步,我始终在心里这么坚信着,有一天可以回去--”
        他突然站起来,紧紧抱住奥雷,后者愣了一下,收拢双臂,可以感觉到那人紧贴着自己的热度,他吻吻他的金发,威廉的声音变得坚定,“但是现在,我已经想通了。”

        杰姆从地上爬起来,漫不经心地拍拍身上的灰尘,那种痞里痞气的模样让汉斯再次忍不住踹了他两脚,虽然那让他有种踹在铁板上的感觉,--当然囚犯已经遍体鳞伤,也许他可以活活打死他,但那种亡命之徒般对一切、甚至生命毫不在意的样子让他厌恶!
        “长官,”囚犯毫不反省地说,“即使你打死我,克洛斯长官也活不回来了,我有权要求公平的审判--”
        狱警狠狠一棍击在他的头上,接着是接二连三的重击,直到汉斯打累了,停下喝了口水,一边恨恨地下达判决,“不,你因为袭警意外身亡!”
        昆斯突然推开门走来,阴沉着脸,“克洛斯的D卡被拿走了,我们居然没发现!十分钟前发现了使用记录,史蒂夫他们死了,这该死的人渣--”他看到杰姆嘲笑的嘴脸,忍不住冲上去踹了他一脚,“这混蛋在混淆我们的视线--”
        汉斯一把拽住囚犯的衣襟,“那班家伙是谁!”
        杰姆看了他一眼,耸耸肩,“哦,其实我赶到时克洛斯长官已经死了,我甚至不知道最后让他脱裤子的对象是谁……”
        接下来的是纯粹泄愤般的重击,杰姆咬紧牙,计谋得逞让他有些想笑,虽然这会儿他觉得他很可能会被活活打死。
        他来孤岛监狱已经很久了,久到已经习惯这里所有的规则。他戏弄刚来的新人,有时候强暴他们,他屈服于狱警的暴行,这地方就是这样。
        他第一次见到罗非时,就很想上他。
        那个人几乎还是个少年,唇角上还透出稚气的线条,挑染的金发像夜晚淡淡的光圈,明朗又单纯。杰姆满意地打量着自己的新室友,然后他立刻接到了后者锐利敌意的视线。
        那种憎恶是如此明确而毫无掩饰,仿佛那个躯体的字典里全然没有关于顺从和圆滑的字眼,那总让杰姆想到以前打群架时被撞碎握在手中的啤酒瓶,脆弱但是危险,碰一下就会流血。那种锋利与明亮,讨厌得让人想捏在手里揉碎他。
        --杰姆一向是很有行动力的人,所以接着的那段生活罗非经常挂伤,当然前者也好不到哪里去。他记得那天罗非回来时臂上打了石膏,说不准是断了还是脱臼。杰姆幸灾乐祸地吹了声口哨,“你又被人上了吗,小子?”
        罗非露出一个微笑,挑衅地看着这个总打他主意的室友,“是的,只是被上了而已!”
        那瞬间他骄傲的笑容让人目眩。他并非得不到他,但那一刻,杰姆决定再不碰他。
        他静默地看着他,--不断的抗争,被压制,接着继续抗争,以及那之后仍如碎玻璃般锋利与耀眼的双眼,依然锐利得仿佛碰了就会见血。
        他猜他以前一定有正派体面的家庭,和从小只在贫民窟打滚的自己不同,那样的单纯与骄傲出于另一个上流世界长期与尘世无缘的培养。
        有一次夜里,他听到开门的声音,一个黑影走了进来。接着是罗非的惊呼,以及电击的噼啪声,再接着,那近在咫尺的另一张床上,两个紧贴在一起的黑暗开始淫糜的晃动,男人兴奋粗重的喘息压制了一切,他下面的人连半点呻吟都没有。
        过了一会儿,狱警终于起身离开,锁好牢门,只剩那床上唯一的黑影静止着,一整夜不吭一声。第二天晚上,牢门再一次被打开,那试图反抗男孩再次被电击棒击中,杰姆在黑暗中张着眼睛,看着那个上面晃动的黑影,淫乱的喘息……这监狱就是这样,他也不是没干过类似的事,可那一刻他突然觉得恶心!
        恶心到极点!他有种杀了这里所有的、该死的、容忍和施行这暴行发生的所有的警察!那种冲动如此强烈,让他常会被突如其来的焦躁感所笼罩,更要命的是,他看到那些罗非那双锐利的眼睛,终于黯淡了下来。
        他隐约听到他受了怎样的折辱,那耀眼骄傲的光芒已被彻底抹杀,没错,当那个单纯骄傲的少年来到这里后,他固执守卫的自尊终于被彻底打碎,他看着他满溢绝望与恐惧的眸子,一切已只剩下了一个黑暗的空壳,那一刻的失落让他脑袋发晕。
        杰姆并不是个基督徒,但他信一点神,有时他想也许真的有一只眼睛看着这里发生的一切。所以它派了三个死神过来。
        晚上他被长官叫去搬东西,在那黑不溜秋、阴暗冰冷的仓库边,他再一次看到了罗非眼中锐利的光芒迸发而出,可现在它更像块钻石,闪耀着坚硬而疯狂的光芒。那一刻,尖厉的枪声划破夜空,像毫无防备割破黑布的利刃,突兀又冷厉。仿佛死神降临的冷笑!
        蜕去了曾经的锋利脆弱,呈现的却是亡命者独有的强硬与阴冷。杰姆很想大笑,他突然觉得这世界真是有趣极了。
        实际上他真的笑了出来,接着那四个人发现了他。“让我搭把手吧。”他说,摊摊手,“这里该被毁灭,这肯定是神意。”
        漂亮的黑发男人看了他一眼,--大部分情况下杰姆喜欢美人,但他从不招惹死神。“我们不缺人。”他说,杰姆打了个寒战,觉得这个人随时有可能拿起枪在他脑袋上开一个洞。
        “但是欢迎加入,”纳尔突然微笑着开口,俯身掏出尸体的D卡,“我们需要D卡,也许你可以帮上忙。”
        杰姆捡起地上的手枪,用自己的手指抹去罗非的指纹,“没问题,克洛斯是我杀的,这里没出现过任何人,他的识别卡神秘失踪。”
        卫森看了他一眼,划了个十字架,杰姆看着他们的背影微笑,然后坐在那里等着警察过来。
        他很期待,他的人生从没这么期待过。
        希尔脸色发白地走进来,在昆斯耳边说了句什么,警卫队长张大眼睛看着他,接着一把把希尔拽出门外,怒气冲冲地叫道,“枪丢了?他可真会找时候,还是那把枪算准了这时候把自己弄丢最能引起重视?”
        希尔尴尬地看着他,克里拜托他来告诉昆斯时,他就知道少不了一顿冷嘲热讽。“是那班囚犯干的,这点可以确定,”他说,试图转移上司的注意力,“要搜查吗?”
        意外地,昆斯沉吟了一下,“也好,现在出了事,必须把他们集中看守起来,就用丢枪做籍口好了,千万不能透露监狱被入侵的事……见鬼,是哪个不要命的王八蛋--”
        “昆斯,刚才查克洛斯的D卡使用记录时,发现卡里三分钟前有一次使用记录是在医务室的通风口,呼叫器一直没有回音……”
        “那就去查!”昆斯大吼道。卢克斯僵了一下,“我们已经派人过去看了,长官。”
        昆斯揉揉眉心,一堆的事摊在那里,正用极其快速又危险的方式接二连三地丢到脑袋上,他吸了口气,告诉自己要放松。“去集中囚犯。”他快速说,希尔点点头,事情并不像想得那么容易应付。这可以理解。

        沃夫背靠着墙,把玩着手里的枪,美国政府挑选物体美价廉类商品的才能相当高超,格洛克系列的手枪不光价格便宜,而且坚固耐用,卡车轧过去都能摆出一副死皮赖脸、不为所动的样子。
        可那也不至于把它压在这么大一堆箱子下面吧,沃夫不满地想,但犹太人对于这个监狱熟得像生兹长兹的老鼠,让他帮忙藏货最为安全。
        一绺人造光线无精打采地从窗外透进来,他听到监狱的喇叭里正在大喊着,“所有的犯人立刻到广场集合……”之类的话,他扬扬唇角,来了,让他来看看今晚有什么好菜色吧。
        广场已经被探照灯打得通亮,犯人们蹲在地上,双手放在脑后,周围是荷枪实弹的警察,准备若发生任何骚动先把满枪的子弹向囚犯们扫过去几轮再说。
        克里几个人正在准备搜身事宜,卢克斯快步走过来,昆斯紧盯着他,挫败地看到警员脸上紧张又悲愤的神色,“卡里死了,被扭断了脖子!通风口那里已经派人搜查了,渡边远在场,可他什么都不肯说……实际上他说他睡着了,鬼才信!”
        “你是告诉我,那些囚犯可以在熄灯后自由出入室外?”昆斯小声咒骂,卢卡斯叹了口气,“看来卡里是带了个囚犯出去快活,一时不小心……这里每一个罪犯都是双手染血的强悍之徒!”
        希尔走过来,小声说,“沃夫失踪了。”
        昆斯的脸色变了一下,一个麻烦到顶尖的家伙!卢克斯不意外地叹了口气,转头看了看另一边的搜身情况,搜过身的犯人在枪口下温驯地蹲回原地,其中一个似乎小声说了句什么,克里狠狠一棍击在他的小腹上,接着踹了一脚,让他仰躺在地上,破口大骂着“别以为我不敢宰了你这个婊子养的人渣”之类的话,史密斯连忙从后面拉住他。
        大家都很紧张不安,卢卡斯叹了口气,囚犯看了殴打他的警察一眼,他的眼神十分古怪,也许因为光线的问题,有一种极度的残忍与妖异。卢克斯打了个寒战,他看到广场上蹲着的犯人们,他们脸上的凶戾和不驯以灯光下,一个个仿佛魔鬼一样恐怖!他连忙小声向昆斯建议,“长官,如果情况真控制不住,这些犯人将非常危险--”
        警卫队长冷冷看着他,“你想说什么?”
        “必要时,也许我们可以杀死一部分危险的……”
        “你疯了!”昆斯说,“我们不能凭臆测杀人!”
        “他们只是群危险的囚犯,而且注定这辈子只能呆在这里浪费人民税金了,杀了对社会不会有任何损失……”
        “我承认他们是群人渣,死不足惜,”昆斯恶狠狠地说,“但我不允许他们死在这种无意义的臆测上--”
        他的话停了下来。卢克斯听到一声尖利的枪响!因为太过突兀与孤独,像耳朵瞬间发生的幻听。而眼前的情景则倒更像一个梦,或是某个情节荒诞的枪战剧,以至于他呆愣在那里,好一会儿没有反应过来。
        昆斯的额头中像恶作剧般出现一个血洞,他的双眼仍大睁着,似乎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直到过了一会儿,卢克斯才注意到他的瞳孔已经放大了,接着那个人像推倒的树桩般倒了下去,发出轻微的声响,像工厂被随手丢弃的编织袋。
        昆斯死了。希尔想,警卫队长死了,他的脑子一直在向他复述这个事实,虽然情绪却像被镇呆了般一点反应也做不出来,惯性思维却依然在推进着诸如:狙击手在哪里?楼层很远,八百米?不,不在那里……一千五百米?不可能!而且是在可见底极低的夜晚……之类的讯息。
        警察们迅速做出反应,准备冲上对面的楼房,可这时高高悬起的喇叭却传来轻轻的扣击声,显然有人正在试话筒。接着,这一向负责传着监狱命令的喇叭里传出了一个男人清澈的声音:“各位,我们打算杀死这里所有的警察,虽然并非同伙,但惊慌愤怒的警员们为了确保自身安全,也许会先干掉你们。请各位自求多福。”
        所有的人有那么几秒钟完全僵在那里,在话的意思被消化出的瞬间,囚犯们看到了警察们手握装满子弹的手枪,他们的手握在扳击上,对准自己的身体。警察们看到罪犯们狰狞恐惧的面孔,他们迅速拉开保险!
        不记得哪个第一个扑上去,清脆的枪响划破夜空,凄厉地尖叫嘶吼着,广场上瞬间沸作一团。探照灯明亮的光线,远不能撕破那一片漆黑笼罩下的孤岛。
        一片惨叫与混乱上,高悬的扩音器中,那个清澈的声音低低地说,“很好,各位,放风时间到了。”


         第十四章 暴行

        林亚斯做了个梦,他梦到露茜,时间是最后那段漫长的岁月。
        她被病痛折磨的不似人形,无论是那枯槁可怕的躯体还是痛苦绝望的呻吟,都让他觉得她仿佛已被某种邪恶的物质侵害,变成了另一种生物。但他又能从那偶尔的微笑中捕捉到曾经美丽纯真的线条,他深深爱着她。
        “亲爱的,对不起,”她握着他的手,认真地说,“我也想活下去,可是这世界不大欢迎呀。”她笑着说,看向他的眼神无比温柔。
        为什么这个世界会允许这样可怕的事情发生呢?他想,他们明明有能力阻止她那可怕的变质与消失,他想,难道自己这些人并不是人类,而是该被歧视、被邪恶侵蚀占领的另一种生物,我们的呻吟和绝望活该被漠视?
        有那么一阵子,他恐惧与看到那些所谓的上等人,因为那是全然不同的残酷物种,居高临下,残忍邪恶。这种恐惧在那美丽女孩死去的一刻,变成了极度的憎恨--
        他猛地张开眼睛,那种回忆让他感到呼吸困难,仿佛被浸在裹着冰水里一样。
        他迅速跳下床,走向另一个人的铺位,抑制不住那种渴望看到和接近他的冲动!
        他轻手轻脚地在小个子的男人身边蹲下,他已经睡着了……德雷尔突然睁开眼睛。林亚斯吓了一跳,前者咧开嘴笑笑,正要说什么,林亚斯突然俯下身,唇覆在了他的唇上。
        疯子张大眼睛,任凭着他在他唇齿间的侵入和掠夺,林亚斯的手指紧抓住他的金发,他可以感到他身体的颤抖,和那越发疯狂的动作。他的手指狂热地抚摸他的身体,扯开他的衣扣,卑微却又不讲道理。
        “德雷尔,”他急切地压上他的身体,“别离开我……”
        身下的人并没有反抗,只是张大眼睛看着他,他的双眼让他想起某种动物,单纯又无辜,就是没有感情。
        “德雷尔,”他放柔声音,“你知道你对我有多重要……”
        他记得那时他静静坐在街边,看着那冰冷庞大的灰色建筑,来来往往的狰狞物种,他无法在这样的世界生存。
        只有这个人,只有他也许并不负责任的友好与拥抱……
        “做爱只是件小事情,林亚斯,”德雷尔说,“但我不可以让你这样做,这样我们的角色都会非常恶心……”
        “我想做!”林亚斯说,紧盯着他。
        “我不要!”德雷尔迅速拒绝,对面人的眼睛有一种奇异的透明感,像黑色的水晶,他可以清楚看到他的怒气,可那种凶悍里却有一种极度的无助……接着他一把卡住德雷尔的脖子,一只手扯开他的长裤,身体挤进他的双腿间。
        “喂--”德雷尔叫道,自己根本打不过这个人,而这会儿也不会有警察有工夫来管这档子闲事。“天哪,我都说过我不是教堂了,你干嘛就不肯听听别人说话呢!”他忍不住抱怨,“当人类拥有语言之后,因为对世界的改造能力变得更加强大,偶像崇拜的强度也有所减弱,可你干嘛一定要退化回肢体交流,对于复杂的纠纷上,肢体语言很难表达清楚呀……”
        他疼得抽了口冷气,林亚斯的手指侵入了他的内部,他的衣襟被敞开,上面的男人狂热地亲吻和啃咬着,一边像个神经病一样喋喋不休地叫着他的名字。
        “嘿,上了他!”一个兴奋的声音从后面传来,对面牢房的家伙看了过来,虽然光线黯淡,但好歹知道基本情况。林亚斯抬起头,看着德雷尔,“不,这是结合。”他柔声说,德雷尔僵了一下,他清楚地看到那个人巨大的东西顶着他的后面。
        他不安地向后缩了缩,林亚斯的手紧抓住他的腰,把他固定在原地。他捕捉到他眼中的惧怕,露出温柔地微笑,“别怕,德雷尔,你知道我有多爱你……我不会弄痛你的,你对我非常重要……”
        “我知道,”德雷尔说,“但是请停止你拙劣的表达方式!”
        林亚斯不理他,他俯下身,两人的身体紧紧贴在一起,“我喜欢这样,德雷尔……”他说,语调像在撒娇。德雷尔瞪着天花板,其实我不是完全没有办法让他停止,他叹了口气,可是,我怎么能干出那么邪恶的事呢?这种占领以及必然接踵而来的伤害,无论对谁来说都太下作了。
        “性骚扰我不是没遇到过,但我真难过对方是你,林亚斯。”他表情真挚地说,接着,他纤瘦的身体猛地绷紧,下身剧烈的疼痛像导电一样传遍他的身体--
        牢房的灯突然大亮起来,刺得人睁不开眼睛,狱警大声的命令响遍牢房,“所有的人站在走廊上,准备到广场集合!”
        德雷尔长长松了口气,虽然大部分情况下的戏剧化很无聊,但是涉及到切身利益就变得相当可爱。林亚斯阴沉着脸,连咒骂也没有就离开了他的床铺,像个死人一样脸色糟糕。
        德雷尔跟在他后面,伸出手指戳戳他的后背,林亚斯回过头,黑色的眼睛一点神彩也没有。“别那么难过嘛,亲爱的,”德雷尔无辜地眨眨眼睛,“你看,虽然我很愿意帮助朋友,但你不能让帮助变成代劳,前者是是项美德,后者可就令人反胃了……”
        “该解释的是我,刚才我太冲动……” 前面的人扯出一个笑容,耸耸肩,“真抱歉,我猜我该冷静一下,可能是刚才太兴奋了,我弄痛你了吗?”
        “我知道你现在不大好,”德雷尔好兄弟一样拍拍他的肩膀,“也许会有点疼,但你必须得治好它,身体如果没有免疫力是会死掉的……”
        说话间,光秃秃的场地已经在建筑物间展开,像不幸发生的脱毛症。
        德雷尔兴致勃勃地四处打量,只是直觉,他经常有这种直觉,那种空气间不安的、浓稠的杀气越来越多地密布在周围,他可以听到--这里他的医生们说是妄想症的一种--犯们人越发兴奋的心跳与呼吸,狂欢节的前夕。
        “德雷尔,”林亚斯突然说,“米歇尔一直在看我……”
        --走在另一侧的棕发男人正专致着迷地看着林亚斯,收到两人的视线露出一个羞涩的笑容,低下头,仍不时抬头偷瞄着黑发的男子。
        林亚斯一把抓住德雷尔的手。后者因为这突然如其来的热情动作疼得呲牙裂嘴,身边人手上的力量大得吓人,像死人手指的僵硬如铁的钳制。
        “我觉得不太对劲儿……”林亚斯喃喃地说,探照灯在他脸上投下奇怪的阴影,但德雷尔觉得眼前的人身体每个细胞的波动都看得相当清楚,那么漂亮而又脆弱。
        探照灯像舞台上差劲又混乱的照明,像造物搭起的某个造型粗糙却能相得益张的表演场地。“真是,三更半夜的,”林亚斯说,“灯亮得什么也看不见!”
        紧接着,孤单却又霸道的一声枪响带起了狂乱好戏的开场,黑夜中一切乱成一团,人们被推搡和尖叫,致命的子弹穿梭嘶啸,高潮的部分开始了。
        德雷尔站在那儿,双手放在口袋里。
        他觉得现在的场景象某个想不起名字的电影,不过他可以肯定那片子很假,因为角色周围是一片混乱的枪击和血腥,却偏偏沾不到他一星半点儿的衣角。
        他的脚边是林亚斯的尸体--也许还没死透,但很快就会了--不知道哪来的一颗子弹贯穿了他的胸膛,灰色的囚衣被鲜血染红,他可以看到他躯体无力的抽搐,瞳孔的放大,不过他不大确定自己是否要电影里演的那样握着他的手,大喊大叫不准死,来个感人的生离死别。
        一个激动的家伙撞到了他,德雷尔狼狈地试图站稳,然后他看到那个人近在咫尺的的漆黑双眼,那里面有很多的悲哀和眷恋,这让德雷尔想起以前看到的某只死去的狗或者小牛什么的,大张的双瞳中流转着死亡与无助的水光,每时刻刻无声地发生,静谧到连抱怨都不是。
        他叹了口气,在他身边蹲下来,摸摸他的头发,“别害怕,林亚斯,”他认真地说,“所有可怕的东西都只发生在你的脑子里,如果你不害怕,它们就不可怕,如果你觉得有趣,它们就很有趣了。”
        他在一片惨叫和血腥里喋喋不休地低语,“亲爱的,我知道你是个极端主义者,会‘自杀’的人大都比较偏激,我希望你不要为那么多事难过,但你找到的平衡方式是个陷阱,林亚斯,因为灵魂不能共用。不过没关系,”他冲他点点头,“如果你无法找到平等的平静,那么至少死亡是平等的,虽然我真难过你要离开我了……”他突然停下来,静静看着那个人。
        他俯下身,吻吻他的唇,把前额抵在他的额上,轻声说,“好吧,我的朋友,晚安。”

        克里无声地潜伏在墙角,这里三面封闭,身后有一个窗户可以紧急逃生,一片黑暗中,他只能听见自己轻微的呼吸,让他有一种让暗夜溶为了一体的感觉。
        在警校的时候,教授埋伏与潜行的教官告诉他们要对周遭的掩蔽物心存感激,“它们是你的救命恩人”,他这么说。克里看了看表,上面微弱的莹光显示他已经在这里呆了两个小时,外面的枪声和惨叫越趋稀少,偶尔响起的一声让人心惊胆战。
        像误入了某个三流恐怖片,他苦中作乐地想,他不知道其它同事怎么样了,但是他必须得找到机会向外界求援,也许在孤岛十二小时对外界失去联系后会有人来查看,但恐怕警察们撑不到那个时候,这里每一个罪犯都是穷凶极恶之徒。
        他把脚贴着地面,悄无声息地前行,他熟悉这里像自己的家,所以他想他至少可以打出一个电话,虽然任何行动都很危险,但站在那里不动同样危险,而只消通讯器里的一句话便可以解除现在可怕的场面,让情形彻底翻转。
        到时这群凶残的罪犯将被再次逮捕,杀死警察也许会让政府网开一面,直接把他们送上电椅,他想,他们这行动本身就是在找死,也许反抗的瞬间足够扬眉吐气,但整个行为毋庸置疑是愚蠢和自不量力的。
        所有的门都大敞着,孤岛的总控制系统应该已经瘫痪了,克里小心地选择了摄像头的死角,他现在是被捕猎者。
        “但昆斯就这么死了真让人可惜,”一个男人的声音说,“我本来准备好好和他‘交流’一下--”
        “他没死可就轮不上你啦,雷尼恨他恨得牙痒!”另一个人说,脚步声从走廊对面传过来,“说起来那枪是谁干的,那个距离,是人类吗?”
        “哈,是专业狙击手,如果他们算人类的话。”另一人回答,脚步越来越近。
        克里觉得冷汗渗透了内衣,回头肯定来不及了,他的手已经放在枪上--理论上监狱内不准配枪,但因为幽灵船事件每个警察都配发了武器--一手迅速抓住左边的门柄,手中一松,那扇门竟是虚掩着的!在两个罪犯的身影出现在走廊前的一瞬,克里悄无声息地闪进门里,他可不想在这当儿和他们对上。
        他松了口气,接着他转过头,一个黑发男人站在他对面,斜靠着桌子,一边拿着瓶警察们私藏的红酒品尝,看到这个不速之客,他先是挑了下眉,然后眼中溢出邪恶与兴奋的笑容。克里整个人僵在那里,他的左侧,一个浅金色头发的囚犯正在翻一本色情画报,同样惊讶地看着他。
        好吧,这个情况属于前狼后虎,无法可想,克里自我安慰,手下迅速把枪从套里拔出,他可不准备束手就擒。
        二十秒内搞定这两个人,然后迎接外面的两个,这是唯一的办法,虽然这听上去毫无胜算。左侧的囚犯立刻反应过来他要干什么,一把抓住他的手臂,好机会,克里露出一个笑容,一把反擒住他的腕子,罪犯一惊,右手攻过来,可他忘了放下杂志,那瞬间风骚的裸体女人遮住了克里的视线,但也同样挡住了另一个人的,克里根本没有向后躲开他的拳头,他的脚狠狠地踹在了那个人的小腹上!
        下一瞬间他的脸上挨了一拳,掉了两颗牙齿,他心不在焉地作出判断,手上已经取得了绝对的优势,罪犯的手被扭到身后,手枪的保险已经拉开,对准对方的脑袋--
        “砰--!”清脆的枪响震得空气发颤,克里惊骇地张大眼睛,对面黑发男人的手中的枪散发着微弱的火药味,子弹射穿了他的手腕,手枪远远飞开,金发的罪犯利落地转身,脱离他的掌握,下一秒,一拳重重击在他的小腹上!
        克里痛苦地俯下身,手腕的剧痛好像它被割下来了,五脏六腑像倒了个个儿!他怎么会有枪?脑子里的声音尖叫着问,扭曲的视线里,他看到桌子角落里露出一个男人的半边头发,他的同事……他们杀了警察,拿了他的枪,克里想,酒味太重他进来时竟然没有嗅到血腥味……
        又是一击重重落在他的后背上,他蜷起身子,我栽在这里了,他做出判断,惊讶于自己的冷静,他会死在这里,死于一场暴动,就是这样。
        攻击暴雨一样落下来,他可以听到自己骨头和肌肉发出的尖叫,和它们的撕裂碎断,身后的门被打开,刚才两个声音中的一个惊讶地说,“哇哦,去趟洗手间就被错过了出好戏啊。”另一个叫道,“嘿,别打死他,瓦尔,难得有个条子自己送上门来提供娱乐……”
        克里感到自己被翻过来,鲜血蜇得眼睛很痛,以至于眼前的景物有点失真,三人凶神恶煞的男人头朝下看着他,像某个B级恐怖片里的场景,这种联想让他忍不住笑起来。
        被叫作瓦尔的金发囚犯吹了声口哨,“真酷,这当儿还笑得出来。”一个棕发的囚犯笑道,“看来是我们太客气了,也许我们该给潇洒的警察先生一个难忘的夜晚。”
        另一个黑色短发的家伙,克里记得他叫斯托夫,正在把玩他的枪,听到这话扬扬眉,“嘿,我们强暴他怎么样?”收到几人的目光,他耸耸肩,“我早就想试试一个警察了,而且我敢打赌现在不只我们会干这种事。”他在克里跟前蹲下来,满意地捕捉到他眼中的恐惧,“只是回礼。”他微笑。
        也许本来并不那么打算,但警察眼中的惧怕像丢在汽油上的火苗一样轻易点燃了罪犯们的残虐欲,克里看到另外几人兴致盎然的眼睛。他想过会死,但他想不到会经历这种可怕的侮辱。他的嘴唇颤抖了一下,“你们疯了……”他艰难地说,声音因为恐惧而沙哑。
        斯托夫挑挑眉,“谢谢夸奖。”他微笑,他的笑容逆着光,说不出的邪恶和淫猥,克里可以感到他的手放在自己的小腹上,然后伸到他的胯下。“你们最好杀了我--”他咬牙切齿地说,瓦尔扬眉,“当然会,但得在你爽过之后。”他转过头,向正在喝酒的黑发男人招呼,“要一起来吗,雷尼?”
        雷尼耸耸肩,“不,我对男人没性趣,你们干吧,最好刺激点儿,免得让警察先生觉得我们招待不周。”
        斯托夫不知从哪里翻到了一把追踪者刀,大约是哪个警察的藏品,淫笑着靠过来,克里的身体猛地绷紧,棕发的男人眼明手快地向着他的小腹就是一脚!警察痛苦地蜷起身体,对方利落地拿出他的手铐,把他的手从后面铐住!“虽然我们不介意先把你打个半死,但为了避免奸尸,还是请你老实点儿,长官。”他冷冷地说。
        斯托夫一把抓住他的衣襟,刀锋所过之处粗暴而毫无阻碍地地分开了他的外套,扣子四处飞散,胸膛暴露在冰冷的空气中。手腕因为愤怒留下血红的勒痕,囚犯们解开他的皮带,褪下长裤,下身暴露在冰冷的空气中。他紧攥着拳头,可以听到自己骨头因为过度的紧握发出的格格声,黑色的眼睛死死瞪着天花板。
        “害怕吗?”斯托夫柔声问,克里用自己能达到的最轻蔑和愤怒的眼神看着他,囚犯笑起来,“艾维尔,分开他的腿。”
        被叫到的棕发男人扬眉,他利落地拿起旁边的警棍,向着克里的膝盖就是一下重击!警察发出一声惨叫,可他倔强地咬紧牙关,拒绝让那示弱的声音渗出……接着他猛地张大眼睛,他感到自己的双腿不知何时已被大大的张开,一只粗糙的手指摸到了胯下的沟壑,淫猥地游移。接着触碰到他的后穴。
        “我一直想上一个警察,最好他穿着警服,在我下面呻吟和尖叫,我一想到下面就会硬起来。”囚犯两眼发光,指头毫不犹豫地捅进后穴,感到年轻警察肌肉的痉挛,“你们总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带着副想让人剥光你们的衣服,把你们干到死的德性--”
        克里笑起来,脸上的伤痛让他的笑容有些变形,但他仍有着那种清俊帅气的线条,“这说明了一件事,你是个婊子养的人渣--”
        瓦尔一脚重重踹在他的小腹上,对那毫无防备部位的猛烈攻击让克里蜷成一团,斯托夫一把拽住他的黑发,把他翻过来,臀部高高抬起,--双手的禁制让他只能趴在那里,接着一个男人挤进强行分开的双腿中间,暧昧地低笑,“铐子的钥匙要找个安全的地方放好,必竟长官这么神勇……”
        克里的身体猛地僵住,一个男人的手指正用力把那串小小的钥匙捅到他的后庭里,肠壁的收缩带来割裂般的痛苦。“哦,”他听到身后人用淫猥的语调说,“长官的里面真紧,热热地吸着我的手指不放,和外头那些婊子没什么两样……”
        克里咬紧牙,晃动视线的一角看到正悠哉抽出一支烟的雷尼,他冷冷看着他,他曾救过这个人一命,但现在他就这么看着一切发生?也许昆斯说的没错,每个囚犯都是一样的,骨子里的暴徒,不徒得怜悯!他也不该有任何懦弱得对罪犯有所期待的想法!
        身后囚犯的手指摆弄着后穴,继续淫靡地低笑,“还是放得不够深,我们得再捅进去一点,我有很好的工具。”他说,克里的肌肉猛地抽搐,因为一瞬间,剧烈的疼痛毫无预兆地从双肌间涌了进来!
        “相当的……爽……”一个男人饱含欲望的声音从背后响起,巨大阳物因为后穴的紧箍愉悦地跳动着。深色的警服衬得警察的皮肤很白皙,他有相当优雅的背部线条,那肌肉痛苦的抽搐格外让人兴奋。
        “我在看什么?”雷尼无辜地扬眉,他有一张相当英俊的脸,带着阳光与开朗的线条,这样的脸在监狱里绝不是件好事。他慢慢踱过来,在克里面前蹲下,一手拿起丢在旁边的警棍,漫不经心地把玩。
        接着他一把抓住他的黑发,把他揪起来,克里突然夹紧的双股让斯托夫发出愉快的呻吟,--他叫得很大声,好像生怕他听不到,警察的身形被顶得淫乱地晃动,雷尼手中的警棍紧抵着他的下颌,使他不得不半抬起身子。
        “您的眼神真诱人,克里。”雷尼啧啧赞叹,“你这么希望我给你来一发吗?”他说,有些惊讶于这时候这个警察仍能有如此锐利明亮的目光,他们凭什么这么理直气壮呀。他的手慢慢滑下他的胸口,揪住他的乳头,慢慢揉捏把玩。
        “干嘛这么看着我,长官,”他柔声说,“难道你觉得我应该感激你?因为在我被男人操得要死的时候,你丢过来一瓶‘昂贵’的润滑油?还是那群牲畜轮暴我时,你缩在墙角说‘这样不太好吧’,然后‘难过’地离开?”
        他的手指猛地掐下去,狂暴地拉扯着手中小小的凸起,留下青紫的印痕,他听到警察倒抽冷气的声音,看到他眼中的痛苦和愤怒。这样的虐待让他觉得舒服了一些,他露出微笑,慢慢抽回手指,看着指头上鲜红的色彩,挑挑眉,舔舔指尖上的液体。
        “这是我尝过的最美味的血,长官,怎么样?”他戏谑地看着被强暴而晃动的警察,“爽吗?”
        克里的眼睛冷静如初,他轻轻开口,他的吐字相当清晰。“哦,恐怕你很难了解这种痛苦,必竟我没有让你和一只狗玩兽交。”
        雷尼的瞳孔猛地收缩,一瞬间,斯托夫射出了他的精液,雷尼一把揪住警员的头发,把他从另一个男人的性器上拖过来,狂烈地扯开他的双腿,“你真让人性奋,长官!今天你恐怕会被野兽轮暴至死了!”
        见鬼的!克里咬紧牙关,他不该这样挑衅,但他可不觉得他温柔顺从就会有活命的机会,那么还不如惩一下口舌之快,他苦中作乐地想,这帮人渣能干的也就是这班不入流的事情。
        和他的大部分同事们不同,克里当上警察并谈不上什么伟大理想,人生总会有那么些莫明其妙的事情发生,所以他就当上了一名警察。刚来到孤岛监狱他有好一阵子适应不过来,但也许事情存在总归是有它的合理性,他这么想,这些人不能在外面生存,他们和整个人类世界格格不入,所以被驱赶到这个鸟不拉屎的鬼地方来以减轻危害,而同样被丢到这里来的警察们渴望渲泻可以理解。
        这世界规则如此,如果你不能遵守,那么便必将被剥夺自由和被社会践踏。
        这个角度他可以直视到对面囚犯散发着血腥与性欲的眼睛,剧烈的疼痛在股间无止境地磨挫着,他咬紧牙……他很想杀了这些人,也许他这辈子没这个机会了,但他不怀疑用不了太久,等待他们的将是死亡的怀抱,这想法似乎让他好受了点。
        斯托夫眯着眼睛打量他,“嘿,”他说,“我想试试长官的嘴巴。”
        “会被咬掉的!”瓦尔说,“他的眼神恨不得把我们吞了。”
        斯托夫耸耸肩,“我们可以把他的下颌卸下来。”他打定主意,向正在抽插的雷尼说,“换个姿势,你这样子我没法干,老兄。”雷尼不耐烦地看了他一眼,拔出性器,猛地把克里翻过来,再次从后面插进去。
        斯托夫舔舔唇,在克里前面蹲下,一把抬起他的下巴,欣赏警察眼中愤怒憎恨的光芒。“别怕,长官,强迫口交这种事每天都在发生,您只是其中一例。”
        身后的瓦尔嗤笑道,“希望他别像约根森那么脆弱,那小子帮长官们口交,结果得了厌食症。”艾维尔叹了口气,“可怜的人,他是饿死的。”
        “所以您全得吞下去,长官。”斯托夫微笑,正要把他的下颌卸下来,这时他看到身前的棕发同伴突然惊讶地看着门口,他回过头,那里不知何时竟站着一个警察,满脸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场面。
        斯托夫吹了声口哨,“嘿,是个美人儿!”
        闯入的警察有着一头柔软的蜂蜜色头发,在灯光下有一种温暖迷离的色彩,和蓝绿色的眼睛无比和谐,这种气质让囚犯们很兴奋。克里突然大叫道,“左边,希尔--”
        希尔迅速拔枪。雷尼惊讶地看着这一幕,瓦尔已经潜到希尔的左侧,他自信以他的身手和距离足以阻止这个警察,然后他会像克里一样被制服,趴在地上被分开双腿,可是他没想到希尔拔枪的速度这么快,这不是一个狱警该有的速度!
        一声枪响撕破空间,艾维尔的额头正中转眼间被嵌入一颗子弹,他还没有反应过来,就变成了一具尸体。左边的罪犯已经攻到,离开枪不到一秒,希尔的身形迅速一让,一把抓住了瓦尔的手腕,于此同时,一记侧踢重重击在了他的小腹上!
        是个棘手的家伙!斯托夫咒骂了一声,冲过去想抓住警察的肩膀,希尔猛地回头,斯托夫急速后后退,仍被警察的手肘擦到脸庞,划破皮肤。
        另一侧的瓦尔正抱着小腹痛苦地蹲下,看来这下挨得颇为不轻。希尔后退两步,警惕地看着眼前的罪犯,斯托夫摸摸脸颊,指上鲜红的液体、以及火辣辣的疼痛让他兴奋,“嘿,是匹烈马,我喜欢!”他说,用有些淫猥的目光打量着年轻的警察,希尔握紧手枪,杀气腾腾地看着他。
        一个冰冷的触感无声无息地抵在警察的后颈上,希尔一惊,拿枪的手被牢牢抓住!接着那只手猛地一使力,手腕一阵剧痛,手枪从无力的指间狼狈地落到地上!该死,他竟没有发现这个人什么时候来到他的身后!
        一个柔和的嗓音在背后响起,“我只是出去去找个人,怎么就变成这个样子。”
        斯托夫露出尴尬的表情,“你回的真是时候,艾瑞,早上好,迪尔。”他向艾瑞身后的年轻男人打招呼。瓦尔耸耸肩,“希尔长官比想像中厉害……”
        “哦,他当然很厉害,”艾瑞说,“他是反黑组出来的。我来到这里,可有他一份不小的功劳。”瓦尔吹了声口哨,“原来是老交情!”
        艾瑞气定神闲地卸下希尔腰间的手铐,反铐住他的双手,碰到这个人算是最孤岛最背运的相遇之一,而这些年我的运气一向好得不得了,他自嘲地想。下一秒,瓦尔一记膝撞重重击在他的小腹上,在他蜷起身体的一刻,又是重重一脚踹在他的肩上,几乎把臂骨弄脱臼。
        “别弄死他。”艾瑞说。“他杀了艾维尔!”瓦尔怒气冲冲地说,又踹了一脚。斯托夫一把抓住希尔的衣领把他拽起来,看了一眼瓦尔,“行啦,他是个警察,当然要那么干,就好像我们准备上他一样,没谁做的不对,都是本份。”
        迪尔看到房间里的场面,扬扬眉,表情并不很惊讶。倒是艾瑞扫过正在发生的强暴场影,淡淡地说,“我讨厌强暴。”
        雷尼笑起来,正在性交的他有一种惊人的性感,“即使你被人压在床上硬干了好几次?”
        艾瑞眯起眼睛,转眼间,他手中黑洞洞的枪口指在了施暴者的脑袋上!接着他毫不犹豫地开枪,子弹擦着黑发男人的发梢呼啸着飞了过去,巨大的声响震颤耳膜,克里不可置信地感到后面的欲望越发坚挺,狂烈的几次抽动后,一股浊流射在了自己的体内。
        “真糟糕!”雷尼叫道,“你害我射出来了,艾瑞!”
        艾瑞轻声说,“我再偏一寸,你这辈子都别想射了,实际上我很想那么干。别再继续了,你们可以直接杀了他。”他叹了口气,他杀人从不手软,尤其对于强奸犯。但在这个岛上一切太难分辨,他记得上一次克里和雷尼发生关系的场面,--当然当时的位子是反过来的,后者躺了三天的医务室,眼里的愤怒和屈辱并不比眼前这个人少。
        他转向身后的迪尔,“你的伤要不要紧?”
        “只是擦伤。”迪尔说,打认识以来艾瑞对他诸多照顾,而他们甚至没有实质的性关系。虽然说那个人是个温柔的好人会被大部分人嗤之以鼻,但对迪尔的确如此。
        他看了一眼狼狈的警察,克里躺在那里,铐紧的双手没办法穿上长裤,红白的液体涂满双股,他可真不习惯看到一个狱警如此悲惨的样子。他朝艾瑞作了个手势,“我可以帮他穿上吗?他至少不该这样子死去。”
        艾瑞点点头,迪尔走过去帮忙,克里抿紧唇,看出不看他一眼。前者叹了口气,“长官,有时候人虽然欠下的帐大部分可以赖掉,但如果非要还,至少也没有资格抱怨不公平。”他说,把他的皮带扣好,“好啦,再见,长官。”
        “再见。”克里冷森森地说,因为失血他的脸色相当苍白,只有一双眼睛亮的惊人,“我不怀疑很快会再见到你们,也许只要几个小时。你们真的以为在你们发动了这种疯狂的暴动后,能活着离开这里吗?”
        斯托夫笑起来,“别当我们是傻瓜,长官,岛上现在有一艘物质运送船,已经传出来了,囚犯们都在往那边聚集呢。”
        希尔绷着脸,身边说话的犯正的手从刚才就停留在他的臀部,轻轻揉摸着,“舒服吗,长官,您的屁股让人迫不急待地想捅进去!”他悄悄说,“等艾瑞一走,我就狠狠让你爽一回……”
        希尔盯着艾瑞,打不定主意他会怎么做,即使他只是放任,自己可能就将接受最糟糕的结果。他露出一丝苦笑,也许我真的是在还债,为了我干过的荒唐事……
        “你走吧,希尔,”艾瑞说,“虽然我不觉得你能活下来,但是你走吧。”
        希尔一愣,几个囚犯脸色变了一下,瓦尔叫道,“开什么玩笑,他杀了艾维尔!”
        “我说放了他,”艾瑞冷冷地说,“你是在跟我抗议吗?”
        瓦尔忿忿地把到口的抗议咽回去,不情愿地去希尔的手铐打开,“行啦,”他恶狠狠地说,“祝你早上天堂,小子!”
        “但他不可以带枪走。”斯托夫冷冷地说。
        艾瑞扬眉,朝希尔摊摊手,他只是在还人情,对这个警察活着离开这扇门后的经历并不关心。我该立刻离开,希尔想,在艾瑞还在控制局面时。可是,他看着躺在地上的克里,雷尼正慢条斯理地把裤子穿好,对这边的事充耳不闻。
        我不能把他丢在这里,他看着同事熟悉的面孔,和因为失血而苍白的皮肤。虽然继续恳求艾瑞并不明智。--实际上艾瑞还的只是一次小到极点的人情,一念之间的举手之劳,--那会儿希尔还在反黑组,在艾瑞的妻子来看他的时候,他破例允许艾瑞抱了抱他刚出生的小儿子。这不合规矩,但希尔觉得一个父亲有权抱抱他的孩子,这件小事让艾瑞感激至今,有时小小的人道与恩惠会带来意想不到的效果。
        “艾瑞,”他试图沟通,“已经够了,克里他……”
        雷尼突然微笑,希尔一惊,那个男人的笑容说不出的邪恶与嗜血。他一脚把克里翻过来,手枪的保险拉开,黑洞洞的枪口指着警察的脑袋。
        “等一下!”希尔叫道,几乎冲过去,雷尼威胁地挑眉,看向下面警察惊怒的黑色双眼。“他不能走,艾瑞,不然我在这里杀了他。”他说,“你看,我一直很‘喜欢’克里长官……”
        希尔发出一声呻吟,被雷尼“喜欢”绝不是件好事,比如那些被他肢解了丢在沼泽里的女人。“你走吧,希尔。”克里说,毫不退缩地直视着对面的人,“别磨磨蹭蹭的!”
        艾瑞斜坐在椅子上,深栗色的双眼毫不关心地看着这边的场面,像在看部让人昏昏欲睡的午夜场。
        克里扯扯唇角,“看上去你相当讨厌我。”他向对面的罪犯说。雷尼扬眉,“是的,长官,你那些伪善的祷告和自以为是的恩惠比直来直去的强暴更让人恶心!但是,”他露出一个帅气的笑容,“其实我第一眼就很喜欢您。”
        克里张大眼睛,对面的男人扣动扳击!
        “不--”希尔大叫道,冲过去试图阻止他,下一秒,他感到脸上被溅上了温热的物质,他知道那是红白的血和脑浆。他怔怔地跪在那里,杀人犯眼中的凶戾平和下来,克里的头盖骨因为子弹的冲击被半掀开来,一片血肉模糊。
        雷尼温柔地在克里身边跪下,“人活着的时候总是嘈杂又讨厌,变成柔顺的尸体后才是真正值得付出爱情的对向。”他着迷般地凑过去,警察的瞳孔已经放大,他吻了吻他的唇,“您这么安静样子真可爱,长官。”
        瓦尔翻翻白眼,“事先声明,你不能把尸体带到船上去,雷尼。”
        “走吧,希尔。”艾瑞说,希尔艰难地后退两步,他同事的尸体横躺在身后,但他现在必须离开。
        他从不觉得这次的暴动有什么奇特,孤岛终日无止的暴行让人反胃,有些东西总归是要还回去的。可是,他快步往前走着,一手狠狈地按住泛酸的胃部!曾经温和俊秀同事的笑容、以及他被强暴和杀害的场面挥之不去。我们应该如此被报复吗?他想,难道世界上真能拥有一种理直气壮的强暴与谋杀?如果那些囚犯们被殴打和鸡奸是邪恶的,那他们的现在的行为,又于自己这些狱警何异?
        他注意到自己的手腕不知何时受了伤,鲜血正缓慢地汇聚流出,也许我该找个地方安静地呆着,也许他们杀够了就会离开……他叹了口气,朝医务室的方向走去。这里没有人无辜,但也许社会让这些罪犯付出代价的方法,至少比他们现在所干的事更人道一些……不,他们会再被抓起来,接着仍然是监狱里的践踏和暴行,这世界就是这样的。
        他突然想到奥雷,他想起很久以前他对他的微笑,那种直白与单纯的快乐让他觉得仿佛一切的阻霾都可以轻易被打破,只要他在他身边……他扯出一个苦笑,轻轻推开医务室虚掩的门,然后无声地关上它。乔里和病人们都不知道跑哪里去了,这里像另一个世界一样荒凉。
        这时他突然听到脚步声!希尔的肌肉迅速绷紧,脚步越来越近,不是警察皮鞋的声音,应该是个囚犯……希尔悄无声息地走到桌边,拿起一个玻璃杯包在衣服里,无声地撞碎它。接着他拿起一块锋利的玻璃碎片走向门边,除此之外他没有别的武器。
        脚步声在外面停了下来,希尔不动声色地站在那里,蓝绿色的眼睛像黑暗中的肉食动物,摒息等待。
        门被打开,在一个身影进入房间的一瞬间,希尔迅速闪到他身后,一把抓住他的脖子,玻璃碎片紧贴在他的动脉上,“别动!”
        瞬间,他嗅到了那让他朝思暮想的熟悉味道,一个低沉的声音紧贴着他响起,“希尔?”
        “奥雷……”希尔低声说,迟疑了一秒钟,然后松开他。即使他和外面那些家伙是一伙的又怎么样,他自嘲着想,最好的死法也莫过于能终结在这个人手里了。
        奥雷转过头,他黑色的眼睛在夜晚反射着微光,希尔强制压下心在的摇动,耸耸肩,“一个美好的夜晚对吗,奥雷。”
        “混乱的夜晚。”黑发的囚犯淡淡地说,看了一眼希尔的手,“你受伤了。”
        希尔心不在焉地把手放到后面,“你到这里干嘛,你的威廉受伤了?”
        “我们不是你想的那种关系,”奥雷说,“只是集合前我被乔里叫出来帮忙,威廉说今晚如果出了事,他在船上等我。我来取些抗生素之类的备用,也许会飘流几天,必竟人的身体很脆弱。”
        “走?”希尔笑了一声,接着他烦躁地走了几步,抹抹脸,“愉快吗?奥雷,那些总呆在你们头上作威作福的警察全遭到了报应,被鸡奸和杀死!他妈的外面到处都是这种‘报应’场面--”他吃力地咽下后面的大吼大叫,他曾以为报复理所当然,可当一切发生时他无法控制住自己的怒气!
        奥雷突然微笑,“你总在烦恼,长官,从第一次见到你开始。”希尔怔了一下,眼神复杂地看着他。“看来我是太笨了,怎么没办法学会像别人一样……接受现实,不会烦恼。”
        奥雷拍拍他的肩膀,“我确定……一定曾有人和你说过,这样的烦恼让你很有魅力……”他的话没有说话,希尔突然抱住他。奥雷就这么任他抱着,警察的身体很温暖。
        奥雷很少烦恼,这世界有些事情无法折衷,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和选择,它们总是互相冲突,无可调和。所以他从不试图干涉什么,也许是职业病,大学里老师把这个叫“尊重”。
        当他觉决定杀死那些人时,一直到现在,他未曾有一刻觉得后悔。
        我帮不上他的忙,虽然我曾很想帮忙……他听到警察喃喃的低语,“我只是觉得……你在我身边的话,一切会好起来……”
        奥雷突然觉得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抬起手,轻轻放在他的肩膀上。可在触碰到希尔的瞬间,警察突然分开距离,认真地看着他,“你走不了的,奥雷。”
        奥雷把手放下,希尔继续说,“外面很快会发现这里的情况,然后派部队带着他们的精良装备来查看……你们不可能对抗国家权力!你们不可能安全离开!”
        “我知道。”奥雷说。“但我可以打一个赌,希尔,我从没喜欢过这里,无论是我失败人生还是没完没了的暴行。”
        “不,你不知道,你赌不赢的!”希尔急切地说,“上面派人过来的话,他们得到的命令肯定是‘所有的罪犯杀无赦’--”
        奥雷漆黑的眼睛看着他。“那样至少我不会有幸再回牢房了,长官,我不后悔把自己送来这里,但我从不觉得失却自由的生活有任何可留恋之处。”
        “我只是想让你活着……”警察磕磕巴巴地说,“你知道,只有你……”
        “我不会留在这里。”奥雷说。
        警察突然抓住他的衣领,那瞬间他看到他双眸中令人难以呼吸的深情与温柔。接着他的唇覆在他的唇上。
        奥雷愣了一下,并没有拒绝,他垂下眼睛,唇上的触感温柔而且温暖……
        灯光突然大亮。
        警察的手迅速放在腰上,却发现枪已经不在,只能懊恼和警惕地看着门边。
        开灯的人穿着警服,有一头及肩的金发,衬着深色的警服灿烂非常,绿色的双瞳里有一种孩子般的单纯,可浑身散发着亡命徒特有的危险气息。“看哪,我看到了什么,”他用清澈而嘲讽的语调说,“一个警察在和囚犯调情。真抱歉打断了两位的好事。”
        “你不是警察!”希尔说。
        “我以为这件事已经写在我的脸上了,”男人笑着说,一边慢条斯理地拉开手枪的保险,“我是个亡命徒,试图干掉所有警察的疯子,不要命的杀人犯--”
        “刚才在扩音器里说话的是你?”希尔说,认出他的声音。
        艾伦挑眉,希尔吸了口气,“我记得你说负责……那么你来的目的就是让罪犯以践踏和鸡奸把那些帐再从警察身上找回来吗?”
        罪犯无辜地看着他,“那是他们自己的事,长官,你们对他们做过什么,他们就馈赠回去,我只是来杀人的,每一个警察都要负责--”
        他突然猛一侧身,躲开身后突如其来的攻击,一把卡住偷袭者的脖子,后者的身手并不怎样,艾伦轻易缴获了棍棒,把枪抵在他的脑袋上。
        “乔里!”希尔叫道。
        “真抱歉,我什么忙都帮不上,希尔……”医生磕磕巴巴地说,他被枪口紧抵着。“能先别开枪吗,我只想问一下你们为什么事要求负责……要死的人有知道一切的权利。”他试探性地停了一下,艾伦并没有动手,乔里鼓起勇气继续说下去,“我几乎认识每个死去的囚犯,他们很多在这里度过了最后的岁月。我可以问一下你是为谁来的吗?也许我们可以谈谈?”
        艾伦没有说话,他静静看了眼医务室单薄的病床,那个温柔人曾经在这里呆过吗?度过他最后的岁月,他在想什么,又经历过什么……
        “丹尼·维森斯……”他说,声音变得低沉。
        “丹尼,”乔里轻声说,回忆起那男人柔和的身影,“哦……我认识他,没有比他更不该死去的人了,他是我碰到过的最温柔的罪犯……”
        “他不是罪犯。”身后的人冷冷地说。
        “也许吧,他不像。”乔里说,“我帮不了他,虽然我一直想帮忙,可杰森真是疯了……”他叹了口气,“有些东西总归是要还,我听说他在公寓被枪杀了,是你干的?”
        “是的。”艾伦笑起来,他的笑容单纯又残忍。“那么你帮了什么忙,长官。比如……他在被那个狗娘养的狱警强暴时你在干什么?他死的时候你又在哪里?当你看到他绝望无助的时候,你做了什么?给他推了镇定剂还是吃消炎药?”他冷笑,声音里带着极度的恨意。
        “他死前发生那么多事,那时你都在干嘛呢?你可以救他的!如果你把这里的事情交给媒体,他们会曝光,然后会有一帮家伙一窝蜂地向政府抗议!或者你可以向上检举狱警的暴行,你的身份可以轻易弄到证据……那样他就不会死!他会被转狱或者隔离,那帮杂种会有所顾忌……只要你那么做,他就不会被无声无息地枪杀!你就可以救他,你们每个人都可以救他,只要你们多一点怜悯和牺牲--”
        他平定了一下急促的呼吸,乔里因为这样的指控整个僵在那里。“我不能那么做,”他艰难地说,“我只是个医生,那些警察并不是坏人,他们只是被迷惑了……”

        “哦,你不能。”艾伦冷森森地说,“那你以为,因为你能同时照顾同事之谊和良心谴责的善举,会让我放过你?不,你可以顾忌你的那一套,但我也能杀你!”
        他猛地把手中的人推出去,乔里打了个踉跄,希尔可以看到他眼中的惊骇与绝望!身后,黑洞洞的枪口指定他,那个杀气腾腾的金发男人扣动扳击!
        希尔转过脸,他那个总是在抱怨监狱暴行的温和同事就这样被罪犯的子弹贯穿,变成一具尸体,后背多了一大片深色的痕迹,缓缓漫开。
        “他只是个医生。”他轻声说,看着脚下的尸体,他并不感到特别悲伤,因为他知道他很快就会去陪他了。
        艾伦冷冷地看着他,“那么,那时你又在干什么呢,长官。”
        “我在打小蜜蜂。”希尔说。艾伦愣了一下,警察苦涩地笑道,“杰森带他出去时,我感到不大对劲,可我觉得我管不了那个,所以我回去打游戏了。你说的对,我们每个人都是罪人,我们推卸责任,以为自己无能为力,把懦弱的行为合理化……”
        他咬了下唇,“我们偿命就够了,但你们杀了那些船上的警察,他们做了什么!他们虽然知道这些事,可这罪不致死!”
        金发的杀手笑起来,“罪不致死?哦,难道有人有权审判谁有罪谁该死吗?我们都不能,长官,但是我有枪。我杀他们,因为他们其实每个人都有能力救人,可是却袖手不理!”
        他吸了口气,做了个手势,“别紧张,我现在不杀你,因为有点事要麻烦你。”
        然后看了一眼奥雷,想了一下,“要不要一起来随便你。”

        典狱长很惊讶于他的心脏病还没有发作。他的左边站着一个漂亮的长发男人,他的皮肤很苍白,他可以看到那黑水晶般剔透的双眼,以及长长睫毛投下的阴影。他有一种娃娃般柔弱与精致的气质,于其说是个嗜血的亡命之徒,倒更像个什么大人物的宠物。
        可不相衬的是他手中的枪口抵着自己的脑袋,漆黑迷人的双眼里毫无感情,只有一片冰冷残酷的色彩。
        “那么,您知道该说什么了?”他语调轻柔地说,“你看,狱长,我们衷心希望您的合作,必竟被鸡奸狂们轮暴而死真是太可怕了--”
        “我知道了!”典狱长说,可以感到冷汗顺着下颌滑下的触感,他这辈子没见过几个眼神比这这位美人更黑暗的人了。
        卫森接通通讯频道,典狱长吸了口气,开口。“这时是孤岛监狱,有情况汇报。关于幽灵船事件,实际上是有三个罪犯潜入了物质运送船,但现在已经全数捉到……他们会跟着这趟船舶回去,请注意接收……这里现在很安全,是的,他们已经没有威胁性了……”
        卫森伸手按了停止通话键,露出满意地微笑,俘虏惊恐地叫道,“我照你们说的做了,别伤害我的家人……”
        “放心,我不对不相干的人出手。”卫森说,转身去拿起桌边的香烟,满意于现在这张脸仍能取得和两年前类似的威胁效果。罗非走过来,枪口顶在典狱长的后脑,利落地扣动扳击。

        希尔进来时,看到的正是这一幕,--他们狱长的脑袋被打穿了,鲜血和脑浆染红了控制台,他身后一个长相清秀、几乎像带着男孩子般气质的罪犯正在把枪别回去。
        走廊上被洒了些玻璃渣,有人走近便可以清楚听到,可是他们走进来时,房间并没有人抬头。
        纳尔正在喝咖啡--他只负责出谋划策却并不动手--这会儿一手托着下巴对典狱长进行点评,“你看,这世界可太疯狂了,居然能把如此多人类变造成这样奇特怪异生态的机器,--他工作、以及不停抱怨这工作太枯躁了一辈子,现在又跟我们说他快退休了,求我们饶了他,准备回去迎接那可怜巴巴的老年生活,被糖尿病、高血压、心脏病或其它病痛分解,最终痛苦的死亡……”他不可理解地摇摇头,“他一定是疯了。”
        “报告长官,艾伦归队。”金发男人走进来,嘲讽地向卫森说,“多谢你无微不至的关心,美女,不然我一定一去不回了!”--回来的路上,卫森曾通过通讯器抱怨艾伦“出去这么久,是不是又把自己弄丢了”。
        “我真不明白,”卫森奇怪地看着他,“你凭什么那么笃定我不会杀你。”
        “就像你凭什么笃定你一定能杀得了我?”艾伦说。
        纳尔翻翻白眼,一路上他都在怀疑这两个临时同伴随时会发生互殴,到现在还没人死掉不能不说是运气好。比如现在……
        “你们跑不了的,”希尔盯着几个亡命之徒,转移了他们的注意力,“你们根本不可能找到地方上岸,在海上你们无处可逃……”
        “世界上有很多安全的港口您不知道,长官。”纳尔笑眯眯地说,“而且海洋并不像大部分人想像的那么一览无余。而且,”他看了一眼窗外,“要起雾了,至少会持续三天。”
        “你以为你是气象台的吗--”希尔说,止住下面的话,纳尔浅灰色的眼睛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他知道他没有骗人。该死,一群高智商的疯子!
        “好啦,长官,别操心你看不着的事啦。”卫森说,一只手搭在他的肩上,“事情是这样的,我们有点想请你帮忙。”
        希尔冷冷看着他,眼前人长发下的五官有一种惊人的秀美与精致,可他森冷的气质却和这份柔弱背道而驰。卫森用夹着烟的手指指指窗外,“那边,有一群警察组织了些火力对抗我们,你知道他们说什么?”他微笑,“虽然‘罪犯不可能对抗政府’,但他们没要求投降,而要我们快点离开这个岛,--他们似乎觉得自己做出了巨大的让步,我不喜欢那种高高在上的语气。所以请你去带个话……”他看了一眼典狱长的尸体,“带点什么东西过去表明一下立场--”
        “婚戒行吗?”罗非说,把那具尸体翻过来,挑剔地打量,“我一直觉得他没被那女人甩了是个奇迹。”
        他利落地切掉那根箍着戒指的手指,仿佛那只是只虾条,作为医学院的学生他可以闭着眼睛找到最佳的肢解角度。他把它抛给希尔,后者有些狼狈接过来,强忍住把那恶心触感丢掉的冲动。
        “您需要盒子吗长官,”卫森体贴地说,“抱歉,我只是觉得只有戒指他们可能会认不出来,必竟大部分下级对长官缺乏了解。你去告诉他们:他们可以开始准备死前忏悔了。”
        “没有牧师就用警徽代替吧。”艾伦说,打量传话的警察,“至于你,别担心,我保证开往地狱的末班车不会把你漏下来的。”
        卫森转头看向电脑,准备结束话题,这时像想到了什么,向希尔说,“对了,一个私人问题,你知道威廉在哪儿吗?”他打量着电脑屏幕,“罪犯记录上有他的名字。我猜这点儿小骚动还要不了他的命。”
        “你找他有什么事。”奥雷说,他是跟在希尔后面进来的。卫森转过头看他,“私事,我没有恶意,我们是老交情了。”
        奥雷疑惑地打量着他,很难想像威廉会认识这种类型的朋友,卫森柔声道,“你知道,政府做的可不都是合法行当,虽然由政府来做就是合法,但总该有所顾忌。我们有过几次合作关系,我只是请他帮个小忙。”他无辜地看了一眼周遭的尸体,“这个是附带游戏。那么,你认识他?”
        “室友。”奥雷简短地说。“他在船上。”
        卫森扬眉,奥雷继续说,“整个岛只有一艘船可以离开,如果我是你,最好动作快点。”
        卫森眯起眼睛。“那么,也就是说他告诉了你他的行踪,为什么?”他想了一下,“因为他在等你过去。你不到,他是不会开船的,他不同意开船,别的囚犯也走不了。”
        他做出结论,“很好,先生,你就留下来陪我们,游戏结束后咱们一起登船。”


         第十五章 死亡之地及尾声

        早早离开那个是非之地是对的,沃夫在通风口里找了个位置坐好,满意地做出结论,刚才一通扫射不知道死了多少人,虽然以他的身手多半不会真正受到伤害,但这世界一向怪诞又恶劣,想要活命还是要小心为上。
        他的脚下,一群警察正在严密地开会--他数了一下,一共九个人--讨论对于监狱暴动的对抗问题,因为对外通讯已经切断,他们只能自食其力。
        门被打开,他听到一个警察走进来的声音。“希尔?天哪,你没事太好了!”另一个警察说,“你怎么找到这里的?”
        接着是拉开椅子,倒咖啡,以及问候的声音。“我们在讨论怎么打开武器库,那些罪犯虽然不要命可是没有足够的武器,实际上他们只能拿到些手枪,如果我们能打开武器库……”
        武器库,沃夫想,他十分意外这当口冒出了这么个东西。被叫做希尔的警察惊讶地问出了他想说的话,“不可能,监狱里不允许有那种东西--”
        “实际上有。”奎恩说,“为了防止今天这种该死的情况!”他做了个手势,“那东西就在这房间下面五十米的地方,。”
        “那么我们很难打开它?”希尔问,左右打量一下,从同事们手中的武器看来显然还没有成功。
        “是的,孤岛只有两个人拥有开启权,”奎恩说,“警卫队长,但昆斯已经死了,还有典狱长,我们得找到他,开门需要他的指纹和视网膜认证……”
        “啊,”希尔说,“我忘了件事,那班罪犯让我来带话,还有这个。”他抛了个什么东西在桌上,“来表示他们的‘诚意’。”
        “这是什么?”一个年轻警察的声音问,“一根手指!”他看清那物事后厌恶地叫道,“他们是什么意思?不过这指头有点面熟,我好像在哪里见过这个戒指……”
        “是典狱长的手指!”奎恩咒骂,“他们杀了他!”
        “他们说,咱们可以开始准备死前忏悔了。”希尔说。
        “一群疯子!”
        一个男人的声音轻轻笑起来,奎恩警惕地瞪着他,希尔疑惑地扬眉,对方耸耸肩,“现在,你们不是已经有指纹认证了吗?”他指指桌上的手指,“只要你们能找到尸体,弄出他的眼球……”
        “闭嘴!”奎恩叫道。沃夫皱眉,渡边远的声音,他怎么会在这里,他听到下面的警察正打开手枪保险,猜测多半这小子行动不便,想溜却被狱警们逮了个正着。
        但是枪声并没有传来,好一阵子的沉默后,希尔的声音传来,警察的声音是他从未听过的冷静坚决。“那么,这是唯一的办法。我们该庆幸没有声纹认证。”
        他看着奎恩,“里面还有什么机关吗?”
        “还有一个密码锁,如果能顺利破解,里面的自卫程序都会自动解除。”
        “那么防范称不上严密。”希尔说,“我们得去找典狱长的尸体,我走后,那四个人不会还留在原来的地方。现在主要是谁去。”他扫过眼前的人,这里大约有二十几个警察聚集在一起。
        没有人说话,过了一会儿,奎恩开口,“我们每个人都可以去。”
        “我得去宿舍拿手提电脑,”一个年轻警察的声音说,“解密的工具都在里面,我可不能空手破解密码。”
        “我知道典狱长的尸体在哪个房间,他们应该不会给他移位置,这件事我去吧。”希尔说。
        也许我该去阻止他们?沃夫想,但是如果他们能帮忙把武器库打开,倒是可以大方借用一下,谁知道出去的路上会不会有什么麻烦,枪械是好东西。
        他并不那么想杀死这些人,他只是不想再呆在这里了,而除掉警察是必要的程序。这只是一种程序,执行起来毫无感情,他从来都是如此。
        那么,我可以先帮他们的忙,他打定主意,听到两个警察离开的声音,决定还是跟上希尔,他的工作比较困难,那位会解密警察的死活无关紧要,--他并不是唯一懂行的。不行的话,自己甚至可以亲自动手。

        可事实证明希尔并不需要他过多担心,这个警察曾是反黑组的主力,无论是反追踪还是枪法拳脚都相当出色,他小心地避开所有可能发生危险的区域,而碰到找麻烦的流窜罪犯,也能悄无声息地解决掉。
        沃夫看着他压迫着偷袭者的动脉,直到他昏厥,有些意外这种糟糕透顶的情况下,这个警察仍在避免杀人。
        他跟着他来到主楼,看着他谨慎地从楼梯前行,这种情况下电梯并不是个好选择。沃夫对自己的跟踪本事很有信心,但也只能远远看着他。如果不是这个距离,也许他根本不会发现另一个人。
        走廊的灯不知被谁熄掉了,周围一片昏暗,只有天际半明不亮的月光吝啬地透出一点光线。当他看到希尔靠近一间房间时,他突然听到了身边的动静!他不确定那人是什么时候在这里的,基本上他不愿意猜测他刚到,因为他完全没听到他走近的声音。他听到的,是手枪保险被拉开的声音。
        左边!沃夫迅速做出反应,他看也没看就伸出手!他清楚判断发出了手枪发声时的位置,包括那人试图扣扳击手指的部位,然后他就可以无声无息地制服他,而不惊动自己的猎物。
        实际上,他成功了。他的手指卡住对方手枪的扳击,他感到自己握住的是一只冰冷的手,--这个人十分冷静,他做出判断,因为在即使杀人时,他甚至没有一点激动的热度。
        下一秒,一个冰冷的东西抵在了他的太阳穴上,保险拉开的声音清晰可闻。
        警察判断出房间里没人,毫无所觉地走进盛放狱长尸体的房间,丝毫没有查觉到外面两个杀手的争斗。
        一片静谧的黑暗中,沃夫可以听到彼此平稳的呼吸,空气却像绷到了极处的弦,一点轻颤就会断裂。是个高手,杀手做出判断,不到逼不得已我犯不着和这种人对上,那么,现在我们这样为的是什么呢?
        他缓缓抬起左手,做了个“我们得谈谈”的手势,对方迟疑了一下,枪口稍稍离开了他的脑袋,沃夫转过头,一片黑暗中,他惊讶地看着这个显然隶属顶尖的对手。
        他漆黑的眼睛在月光下反射着剔透却冷厉的微光,黑发披落,虽然看不清楚,但面孔的线条竟是一种让人难以移开双眼的秀美精致。可沃夫确定他是男性,他有一种极度稳定却危险的气质,以及带着强烈侵略性的眼神。
        对方也同样惊讶地看着他,接着竟慢慢把枪收回来,沃夫不明白他为何如此轻易罢手--这个人看上去不是盏省油的灯--但也同时放松了手劲。“真见鬼,”他听到那位漂亮杀手小声咒骂,“是旧友会的时间吗,这岛上怎么什么东西都有!”
        “我们认识?”沃夫疑惑说,打量他,一种奇妙的熟悉感冒了出来,--他看自己也并不是看陌生人的眼神。可如果见过这样一个人的话,他自信不会忘记。
        “我不这么觉得。”对方冷冷地看,朝希尔消失的地方做了个手势,“为什么不让我干掉他,他又跑回来有什么事?”
        我肯定认识他,沃夫想,或者说他认识我,因为他肯定自己没见过这个人。“留他还有用,也许我们可以做个交易,”他试探着说,“我告诉你他来这里的理由,--保证对你们大有用处。你告诉我你是谁。”
        旁边的美人静了一下,然后笑起来。他的笑容很好看,可是那却丝毫没有进到他的眼里,沃夫可以清楚看到那双黑眸中冰冷而狂傲的杀气。“我讨厌交易,”他柔声说,“我只提问题,然后等待回答,或是开枪。”
        沃夫怔了一下,他从没听过第二个人在这种情况下,用如此狂妄的语气说话。一个名字理所那当然地从嘴唇里跳出来,“卫森?”
        黑发男人身形一窒,眯起眼睛,一瞬间沃夫以为他会开枪,可是前者最终挫败地叹了口气。“直觉太敏锐会让人想杀你灭口的,沃夫。”他说。
        “这不是直觉,”沃夫说,“你那双的眼睛,我可不觉得有别人模仿的来。”他习惯性地微笑,虽然他的眼神透露出他的一头雾水,可他实在想不出别的表情来了,他猜他这辈子也不会碰到更加荒诞的情形了。
        “你……怎么弄成这个样子?我是说,感觉上很……呃,奇怪。”他费了半天劲,找出一个形容词,努力控制着脸上肌肉的抽动,奋力忍住既惊讶过后,将要冲口而出的大笑。
        “不管你的事!”卫森恶狠狠地说。“保命的最大技巧就是懂得沉默,如果你忘了,一颗子弹也可以起到相同的效果!”
        “我只是不太明白,”沃夫干咳一声,“我知道你又捅了一堆的漏子,但如果情况紧急到你非得整容的话,为什么不换个……呃……正常点的造型,虽然你看上去很漂亮,但有点像帕尔沃的出逃男宠呀……”
        身边的人的一把拽住他的前襟,“现在!解释一下,怎么回事!”他指指希尔的方向,警察还没从房间里出来。
        也许因为声线里那种柔和与磁性,卫森说话时总会给人一种或温柔或阴冷的感觉,但沃夫听得出他生气了,于是只好奋力收起很容易被理解成幸灾乐祸(实际上也确实是)的大笑,向他说,“你知道武器库吗?”
        后者的目光闪了一下,“我不知道。”他说。
        沃夫指指地面,“这个岛下面有个武器库,他现在是想弄典狱长的眼球去开门。”
        “馊主意,”卫森的眼睛亮亮地看着他,“我是说政府部门。”
        “既然他们决定那么干,鉴于他们对这个岛上罪犯的顾忌,我有理由相信里面会有些有趣的东西。”沃夫说,“我们人虽然多些,但没有武器,监狱对这方面的限制很严格,如果他们能打开那扇门--”
        “我们就跟在后面回收战利品,”卫森理所当然地点点头,“相当划算。”
        “说起来,你来这里干嘛?”沃夫问,打量着他的一身警服。
        “找人。”卫森说,“闹这么大是艾伦的主意,他一个警察都不准备留。我只是友情参于,这个岛让人恶心。”
        “复仇?”沃夫扬眉,“现在可很少有人干这种吃力不拿钱的工作了。那,那个可怜的幸运儿是谁?”
        “叫做丹尼。”卫森说。
        “丹尼·维森斯?”沃夫怔了一下,“哦……虽然我不介意杀人,但如果是丹尼,他肯定不喜欢他的大礼。”
        “认识?”卫森说。
        “室友,虽然时间很短。”沃夫回答,卫森有些意外地看到这个冷漠的杀手眼中露出某种他从未见过的温柔表情。“你知道,我对杀人缺乏感觉,只是工作而已,我从不为之激动和沮丧。”他说,他记得父亲的话,他说“你是个杀手,要做的事就是打破的是生与死的界限,理会那些活人的感情做什么”。
        也许那是没错的,虽然那话总让沃夫觉得有点恋尸癖的味道,但杀手需要极度的冷静,有时候他觉得自己就是具尸体。“但是丹尼不一样,他是我唯一觉得不一样的人。”他说。
        “记得我有一次和他说到雪,我说有那么一次,我在德国被雪困了一整天,耽误了工作……总之是件倒霉事儿,可是他笑着说,‘我喜欢雪,不是吗,有那么多漂亮的白衣姑娘吻你的脸’,我第一听到有人这样形容雪……”
        他看看卫森,“我说不清楚,总之,这是我第一次觉得一个人不该死。”
        卫森扬眉,“也许吧,但这世界就是这样子。艾伦不是在报仇,他是在泄愤……至于丹尼怎么想,”他摊摊手,“和他并没有关系,他只是很在乎他。但他们不在同一个世界。”
        沃夫看了一眼走廊,皱起眉,“天哪,他想把尸体整个拖走!”
        卫森迅速探头看了一眼,警察经过犹豫后,似乎仍不想挖出他们长官的眼珠,现下正吃力地拖着他沉重的身躯准备离开。
        “他在找死。”卫森说。
        “也未必,他身手不错。”沃夫耸肩,“希尔不像是会干蠢事的人。”
        卫森叹了口气,“看来我们得客串一会儿的保镖了。”
        “我们?”沃夫说,打量他。卫森摊手,“当然,难道你觉得我既慷慨又单纯,会让你一个人站在武器库里面?”
        沃夫翻翻白眼,“我可以理解为关心吗?”
        “当然可以。”他身边的男人露出大部分情况下让人打冷战的温柔微笑。
        沃夫也笑起来,拍拍他的肩膀。杀手之间谈友情太奢侈,但他觉得和这个人,至少算得上投缘。
        他们的相识颇富戏剧性,虽然那更像杀手间毫无感情的一次即时交易,但再次嗅到那个人身上淡淡烟草的味道,听到他低沉柔和的嗓音,感觉还真有些怀念……
        “这小子在干嘛?”卫森说,--希尔停了下来,手放在腰上,背影紧绷着。
        “是想通了终于要把他们狱长的重要部分即时取用了吗?”沃夫扬眉,可是希尔并没有动,他吸了口气,身体的每一寸都处于高度警戒的状态下。
        “他发现问题了。”卫森小声说。“但会有人会出来帮我们顶着。”他看了一眼另一处阴暗的角落,那里藏着几个罪犯,现在他们遍布整个岛屿。
        “为了名誉我得声名一下,被发现的本来就不是我们。”杀手强调,“所以我们始终是不存在的……”
        “逮到你了,小美人,”一个男人的声音传出来,“你真的觉得艾瑞放过你,你就能活着离开吗?”
        三个男人走出来,向地上的尸体吹了声口哨,“你是准备把你们长官的尸体拖去埋掉吗?或是有别的目的?”他们慢慢走进,“是别的什么事值得你们一个个从藏身之处跑出来,像老鼠一样拖尸体,搬电脑呢?”
        希尔脸色一凛,沃夫敲敲脑袋,“天哪,我忘了还有个负责解密的警察。他可能被逮到了,人死了不要紧,这些笨蛋可能会拿走电脑。”他拍拍卫森的肩膀,“不知道还来不来得及,老兄,你先看着点儿,保证视网膜的完整性。”他说,转眼消失在黑暗中。
        卫森靠墙站着,点了根烟,那朵小小的火花在他手指尖的一片幽暗中绽放,淡蓝色的烟雾漫起,他转过头,漫不经心地欣赏着这里的又一出暴力戏剧。

        通讯器一直没有关闭,以便临时总部的警察们可以知道外面的情况,因为是内部线路所以并不大担心被泄露。这会儿奎恩正在大声抱怨,“希尔这个笨蛋,他是在找麻烦,我承认那么做不好,可现在是非常时期,他干嘛非要把整个尸体拖回来!”
        --十分钟前他收到希尔的报告,“我可以把狱长的尸体带回去,你觉得怎么样?”警察这么说,“当然不太安全,但这里没什么人,我可以试试。”
        “不,不用那么麻烦希尔!”奎恩叫道,“收起那些莫明其妙的同情心,现在是非常时期,带尸体不安全!听着,闭着眼睛把手伸进去,抠出来,干净利落!快点!你发什么傻呢,快动手,你难道没杀过人吗!”
        对面沉默了一下,“不,我想带他的尸体回去。”年轻警察说,他的声音有一种异样的冷静,“别叫这么大声,奎恩,会被发现的……不,不是下不了手的问题,我只是觉得……”
        “把他的眼珠抠起来!”奎恩叫道!
        “我只是觉得……你疯了。”希尔说,然后任凭奎恩怎么大喊大叫他也不搭理,艰难地把尸体拖了出来。
        可麻烦还不只一边。另一只接通的对讲机里突然传来清脆的物体掉落声,接着是一个男人亢奋而残忍的声线,“长官,您在这里干嘛?”
        死里逃生警察们的身体猛地紧绷起来!这是汉斯的频率,他去拿手提电脑还没有回来!可对讲机里并没有一丝狱警的声音,对方可能捂住了他的嘴,接着是一片激烈的挣扎声,还加杂着男人的哄笑,显然对方人数不少。
        “长官,”对讲机中,那个男人在警员们咬牙切齿的声音里继续饶有趣味地开口,“别紧张,一下子就结束了。我们不想强暴你……啊,你在发抖,真可怜,只是如果你干脆地死去,我们会很不平衡……你没有权力安静地死去,不是吗。”
        “该死!”奎恩骂道,拔出枪向外冲去,卢克斯一把拉住他,“你是去送死!”
        通讯器里传来汉斯压抑的惨叫,和罪犯们兴奋的笑声,奎恩大叫道,“难道让我们在这里眼睁睁听着汉斯被他们杀死!?”
        转眼间,声场突然变成一片混乱,通讯器里传来一堆乱七八糟难以分辨的声响--“等一下!”凯文叫道,“没声音了!”
        警察们安静下来,可通讯器那边一丝声频也没有。“他死了。”卢克斯小声说。
        “混蛋!”奎恩叫道,桌上的纸杯被碰到,滚烫的咖啡四处喷洒。
        “如果没有解密器的话我们就打不开那东西!”维克多说。
        “等一下,”凯文摆摆手,“你们刚才听到吗?通讯器里有钟声……”
        奎恩扬眉,“钟声?闹钟?”
        “不,”凯文说,“是吊钟。记得典狱长从家里搬来的那大家伙吗,傻得要命,放在大厅里跟年度报告上的漫画涂鸦似的!”他看看表,“四点三十二分,两分钟前它应该响过一次!”
        “这么说汉斯出事的地方就在大厅里!”奎恩说。
        “是的,”凯文说,“离这儿相当近,我们得去看看情况!一起去!”
        奎恩点点头,扫视一下眼前的人,他们剩下的力量非常少,并不适宜分散。他走到渡边面前,利落地把他铐在桌角上,罪犯看着警察们鱼贯着走出去,他必须设法离开这里,他不觉得这些警察不死会饶他一命,而那也不在其它罪犯会考虑的范围内。像走以四面悬崖的钢丝,他的人生从来都是如此。

        猜测并没有错,大厅里的血腥味浓得让人窒息,凯文看到同事的尸体,那人大张的双瞳写着难以想像的绝望与恐惧,他转过头不看他,虽然他知道他如果有幸活着,这个可怖的景象将会永远印在他的脑海里,成为噩梦的一部分。
        奎恩条件反射用手挡住双眼,但他很快放下它,拧起眉走过去,“在这里!”他说,从血泊里拎出那个手提电脑,“希望没渗到键盘里去。”他用衣袖擦了擦血迹。
        凯文觉得很想吐,但些许的不对劲仍让他忍不住开口,“这些人是谁杀的?”他说,看着地上几具罪犯的尸体,他们的死法十分干净利落,“不是汉斯干的,他应该刚开始就被制住了……”
        “也许是他们的同伙?”奎恩说,“这些罪犯从不是一伙的,他们可能自相残杀!”
        那为什么没拿走手提电脑?凯文想,因为他们只想杀人取乐?他们既然已经知道可以逃走,真的会这样全然只为杀人而杀人,而绝不想要一点好处吗?
        一声清脆的枪声划破的他的思绪,那仿如响在咫尺的声音似乎让整个凌晨静谧的空间都震了一震!凯文低呼一声,“是希尔!”--通讯器里传出警察的声音,微弱但可以清楚听得出来。
        奎恩一把把手提电脑塞到凯文怀中,叫道,“你带着这个回去,我去找他!”他说,几个人向外面跑去。
        凯文被丢在一片黑暗的空间里,他想跟去,最终还是决定放弃,手里的东西更加重要。他快速往回走,腰间的对讲机发出凌乱的声音,他才想起它仍停在希尔的频率。
        “奎恩,这是个陷阱!”通讯器里一个声音大叫,他猛地停下脚步,不确定是不是发生了幻听。
        对讲机仍是一片混乱而危险的杂声里,凯文不知所措地定在那里,接着,他听到他的同事断断续续地声音,“是他们的圈套,他们知道我们武器库的事,他们一直在跟踪我--天哪!毁了那个电脑,该死的……”他听到他的一声惊呼,接着再没有声音。
        凯文看着手中的东西,说不准要不要毁了它,这是他们唯一获救的希望,却也可能是罪犯得手的可怕武器!
        “怎么回事,喂,你在听吗,希尔?”他抓住对讲机,大声说,他摒息等了几秒钟,对面终于传来警察的声音,“我在听,有个混蛋一直在跟踪我,他刚才杀了几个偷袭的罪犯我才发现,他们在守株待兔等着我们打开武器库……”
        他停下来,凯文听到一个男人低沉柔和的嗓音模糊响起,“你的性命并不真的那么重要,长官,我是受人之托,--威廉的朋友要我救你活命,他很会说话,我也不想得罪金主。”
        希尔的声音传过来,颤抖得相当厉害。“奥……雷……”他说。
        接着是长久的,让人窒息的沉默,间中凯文只听到一个男人隐隐的笑声,“嘿,不是一对儿才怪了……”
        “希尔,”奥雷说,他的声音透过电波模糊不清,“你受伤了。”
        沉默了一会儿,希尔轻轻开口,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和羞怯,“我只是……想把这尸体带回去……我只是……不想发疯,所有的人都疯了,这么干有多危险、我会不会死掉都不重要……我总是摇摆不定,但这次,我真很确定,我不想发疯……”
        凯文听到希尔急促的呼吸,他猜是因为另一个男人正在走进他。“是的,希尔,”那个人轻轻说,“你答应过我,再也不失去理智。”
        “别碰他!”奎恩熟悉的声音猛地扬起,带着尖利与愤怒,他的声音与希尔的大叫重合在一起,“别伤害他--”希尔叫道。
        “让开,希尔--”
        一声清脆的枪响。不知是不是电波的问题听上去有些重声,接着一切都静止下来。
        好一会儿,希尔颤抖的声线传来,“天哪,你杀了他……”
        “是他先来找麻烦。我又不是开福利院的。”另一个男人说,“好啦长官,接着我们还有别的娱乐,这里的每一个警察都要尝尝死亡的味道--”
        奎恩死了?凯文想,其它狱警的叫声,枪声,脚步声,乱成一团。可是他只注意到希尔急促的呼吸,他呼吸很不正常……
        “希尔?”奥雷说,“你怎么了?……血……天哪!你中枪了,天哪,刚才奎恩开枪了--”他的声音里带着急切与哭腔,他听到他试图堵住鲜血的声音,零碎而且绝望,他听到对讲机落到地上,那片世界变得遥远,他听到另一个男人的恳求,“希尔,别闭上眼睛!听到我说话吗……”
        “啊,”他听到那个男人虚弱地叹息,“我感觉……好一些了……”
        很长,很长的时间,一片混乱的枪声也惨叫中,他分辨出另一个男人压抑的哭声。
        凯文慢慢跪在地上,手中的对讲机滚落开来,对面不知何时安静下来,静默得像半夜的墓地。可即使他摒住呼吸,耳畔也只有一片让人发怵地彻骨沉默,他听不到他唯一想听的东西。
        他记得那个有着一头柔软蜂蜜色头发的同事,他的眼中总是带着忧郁和迷茫,悲伤然而温柔。
        后来,他甚至知道他爱上了一个囚犯。他看过他远远看那个男人的眼神,那一刻那漂亮的蓝绿色眼睛里,有一种让他觉得刺痛的神彩。那是属于另一个世界,和幸福以及憧憬之类相联的东西,那常会让他想起那些不知何时已经忘记的柔软的东西。
        他拣起对讲机,开口,那声音不像对受伤伙伴的问候,在一片黑暗里,倒更像一个忧郁男人的自语。“希尔,我一直想跟你说,你一点也不适合这里。你离开了吗?你应该离开的……”
        “他离开了……”一个男人的声音说。
        凯文丢下对讲机,他在一片黑暗中坐着,血腥的味道钻入鼻端,脚下的机器嘈杂着满地的暴力与死亡,他离开了,他想。他离开了。

        漆黑的海面平静地微微摇晃,天边泛起白色的微光,威廉坐在船舷上,他的左边有一根鱼杆,大约是船上哪个警员准备拿来海钓的,有些陈旧,但被保养的很好。
        他的金发在黑暗中像一簇幽暗的阳光,看着海中微微晃动的浮标,唇角带着意义不明的宁谧笑意。他已经这样坐了很久,而且简直想一直坐下去。
        德雷尔坐在他旁边,一手拖着下巴,“有一只鱼过来了,”他提醒,“啊,它对你的鱼钩很有兴趣,虽然海里所有别的鱼都在睡觉,可是它不幸比较靠近这个岛,所以被吵醒了。”
        浮标晃动起来,威廉收回它,一只形状扁平的海鱼啪啪地晃动着尾巴,金发男人把它从钓勾上取下来,丢回海里。
        “我能看到水面下,我的眼睛是不是有问题?我看不到水面下,我的眼睛是不是就没有问题了?可是我的眼睛生下来就是如此,为什么天生的东西叫缺乏,把它损毁则叫正常?那么到底是谁有问题?”德雷尔喋喋不休地自言自语,他已经说了一夜,难得没有出现什么暴力行为,这会儿他好像终于累了。
        “不过是不是有问题一点也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向后躺在冰冷的甲板上,伸展开四肢,“这海风吹得真舒服。”
        他转过头,一具尸体躺在那里,大张的瞳孔一片沉寂与虚空。“舒服得像个死人。”他轻声说,闭上眼睛。

        卫森把手中的烟捻灭,看着那一小簇火花变成死寂的烟灰,这里死寂得像墓地,外面还传来零落的枪声,不过大局已定。
        武器库的门是五分钟前被打开的,可他突然想这么坐下抽一会儿烟,于是就让另外两个家伙先进去,虽然他并不信任他们--这里所有的人都不是同伴,只是恰巧目的相同--但反过来想,人命和武器也并不值得太过执着。
        所以还是坐下来抽根烟更重要,他做出结论,又抽出一根烟,觉得这这场景像某部暴力电影,充斥着无意义的血腥和死亡,最后满地死人。但片子里没有这里的窒重与沉寂,窗外的几声枪响像鸟儿死前最后的扑腾,虚弱得让人伤感。
        他听到武器库里发出一声枪响,也许出事了,刚才沃夫和渡边远走进去,后者的解密技术相当不错。可是也许是太多的死人让人厌倦,卫森半点儿也打不起精神进去看。
        他又这么坐了一会儿,然后慢条斯理地站起来,走了进去。里面果然溢出浓重的血腥味,大片地喷溅开来,显示着它们血腥又张扬的美感,死神灰暗压抑的气息在全封闭式的库房更加浓厚。
        “你们刚才决斗了?”他缓慢地说,“他的拔枪速度就这么慢?”他看了眼艰难地靠桌站立的男人,他的小腹被子弹射中,不知道伤势如何,涌出的鲜血把长裤染成黑红色。
        另一个家伙已经死了,他的喉管彻底变成了一堆暗红的碎肉,卫森不太清楚沃夫用的是什么手段,在被枪口对准的情况下,这个人的第一反应居然是“动手”。而这会儿,在鲜血的掩映下,那人黑色的眼睛里写满怨恨与愤怒,像个化妆完毕,准备索命的厉鬼。
        “他是被寺田老头子派来送死的。”沃夫说,鲜血顺着他的指缝渗出来,“那老家伙早知道我讨厌日本人,也知道我的身手,没有毫无理由地杀了这小子是他运气好,对这种事我从不讲什么道理!真见鬼,这家伙干蠢事得罪了老板,然后那混蛋找我来行刑!”
        “你被耍了?”卫森说,一边检点着武器库,一边不感兴趣地点头,“但看上去他做的不错,你该去缝下伤口。”
        沃夫拨拨头发,白皙的前额被染上一丝艳丽的腥红。“我把后背给了他,我信了他的鬼话……他相当优秀,真的相当优秀,能完全掩饰住自己的感情。你看,他很恨我。”他指指眼前的尸体,直视那双怨毒的眼睛。这时候他的表情竟然仍很优雅无害,只是多了丝阴沉。
        “我的工作讲究‘摒弃感情’,他的也一样,我们做的都不错。必竟他把握住了杀我最好的机会,而我也想都不想就干掉了他,--纯粹机械性的机会的捕捉。但在最后,我居然看到了这样的恨。”他盯着对面死状凄惨的尸体。
        卫森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人当然要被憎恨,因为你不可能按别人的希望行事。你到底在感叹什么?”
        “可我们是杀手,”沃夫说,没有看他,“他那些憎恨像某种……纯理性机械里的病毒,这点也许我父亲说的没错,你看,如果不是他最后发出的杀气,我也许已经死了。”
        卫森看看天花板,想了几秒钟,点点头,“职业杀手是另一种生物,我没听懂你在说什么,我要去找艾伦他们了,希望他不要又迷路了,我们得在天亮前登船,”他说,无趣地离开。
        沃夫静静站了一会儿,然后慢慢走过去,伸手盖住那双充满怨毒的眼睛,后者说不上是否安然地闭上,至少看上去挺安详的,--除了他一塌糊涂的喉管。
        “嘿,伙计,你把杀手这行当干砸了,但你拙劣的工作技巧让我不那么讨厌你了。”他看了他一会儿,“睡个好觉。”他说,指缝间鲜血嘀嘀哒哒地落下,他却并不想去缝合好它。他觉得有些疲惫,也许因为那人一瞬间的愤怒太过眩烂,他向来缺少这样来自感情的新鲜动力--虽然偶尔有那么一丁点儿--所以他有点儿累了。
        如果我现在躺下来,我会不会死?他狐疑地考虑,因为失血感到头有些晕,但即使这时他的思考仍是有条不紊。他就是这样的存在。他只会这样思考。
        “怀孕?!”一个男人高八度的声音传过来,打断了他的思虑,“你不是在开玩笑?四个月了?天哪,你确定吗--”
        艾伦拿着手机正在走进来,一边大喊大叫。“等一下,让我整理一下,琳达!十五天前我准备干掉孤岛监狱这帮人渣、接着我干掉了他们、再接着我打电话告诉你情况、然后你就告诉我你怀孕了--不不不,我还是不大弄得明白,我知道我有点啰嗦,但是你是说现在有了一个孩子?我没法从前面这些事推导出这么个惊人的结论……好吧,也许我脑子是有点不清醒了……你说什么?”他吸了口气,尽力压下激动的语调,“听着,我立刻回去!放下手机,那东西对胎儿不好,你现在最好不要靠近那些有辐射的东西,什么也别干,我立刻就回去!”
        他放下手机,整个人看上去有点傻。沃夫从没见过一个强悍的亡命徒身上居然可以出现这样傻兮兮的幸福表情。他闭上眼睛,他可以看到他的手在不停颤抖,“上帝保佑……”他突然轻轻说,声音里竟带着哽咽。
        “丹尼,天哪,天哪,他留下了一个孩子……”他说,他的语调像要哭出来,接着他竟突然紧紧抱住他,“上帝啊,这真是一个奇迹!”
        他留下了一个孩子?沃夫想,任这个一脸幸福的家伙紧拥着自己,他想起另一个男人总是闪着静静温暖光芒的双眸,那时候他坐在他对面看书,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关于自己陌生的诸如“他的曲子里有一种宁静与幸福感”“我们周末有时会回去一起吃饭”之类的东西。
        “我要当爸爸了!”他听到艾伦大叫,那双绿眸像被阳光照得通透的树叶般满怀希望,像孩子一般纯真。
        “太好了。”沃夫说,他感到一种细微的刺痛传遍身体,一切不再麻木,但他只能说出这句话。
        “我们会成为爸爸和妈妈,我们有了一个孩子,天哪,一个孩子……”身边的人喋喋不休地念叨,在一片布满死亡的血腥之地里,一个杀人无数的亡命徒,他的欣喜和期待,竟然能如此和谐。
        “小孩?”卫森走进来时正听到这句话,他看了这个打从开始就一直不顺眼的死对一眼,点点头做出结论,“收手吧,伙计。”
        艾伦有些不好意思地傻笑起来,“我也这么想,嘿,这是我们第一次想法一致,卫森。我才不会让丹尼的孩子搅和到这么一通烂事里来,他是我们三个人的,我要和她一起把他养大……”他像终于反应过来一般看了卫森一眼,“不过我可真意外这么说的是你,就因为你是意大利人?”
        “只是觉得能好好生活干嘛不呢。”卫森说,然后他伸了个懒腰,“我累了,各位,这里血腥味太重了,干嘛不离开,去吹吹海风,钓钓鱼呢。”


        尾声:

        安德烈弄了个躺椅,带着副遮阳镜,正像只猫一样慵懒地做日光浴,浪涛平静地摇动着甲板,这让他很快进入了半睡眠状态。
        船上的喇叭里正大声唱着着“我们一起来狂欢,宝贝”的强劲摇滚,接着它嘎然而止,变成了诡异的古典乐。
        “哦,是瓦格纳。”安德烈咕哝,“谁在发神经,嫌最近船上太消停吗。”
        --虽然每一个都是凶戾之徒,可除了刚上船时死了几个人外,一路上大家相当意外地友好相处,像群守法良民,连宗小小的打架斗殴事件都奉欠。
        “嘿,喜欢这曲子吗,安德烈!”罗非兴奋地声音和嘈杂的脚步声传入耳膜,“多有大风暴来临前的感觉呀--”
        安德烈张开眼睛,看到一个挑染着金发家伙头朝下的脸,褐色的眼睛期待地看着他,接着大约是因为太紧张了,他按着躺椅的手一使力,那脆弱的东西整个翻了过来,安德烈狼狈地跌到了地上,罗非手忙脚乱地扶起他,一边抱怨椅子平稳性能差。
        “行了,罗非,”黑发男子叫道,“你就那么想被我宰了吗!但抱歉我没那么来者不拒,所以你最好给我滚远一点!”
        他沮丧地把躺椅摆好,躺回去,不理会身边露出被抛弃小狗一样表情的男人。这个年轻人眼中的光芒依然锋利,可是却深深沉入了一种阴冷与杀气,不再是他中意的对象。

        船只平稳地行驶着,纳尔是个好船长,也许除了船他还能带领运气,--一路上风平浪静,生活惬意。
        安德烈换了个舒服点儿的姿势,耳畔隐约传来船舱里一班前罪犯高谈阔论的声音。
        “一想到那班混蛋赶到岛上时,只看到一地警尸,我睡着了都他妈的能笑醒!”一个家伙大声说,德雷尔正在看一本书,听到这话抬起头,“为什么这么高兴?”他问。
        几人有些忌讳地看了这个疯子一眼,“不值得高兴吗?”另一个人说,“我们离开了那该死的笼子,活着,欢呼自由万岁!”
        “我们还干掉了一帮婊子养的警察,可那些自以为是的笨蛋却只能在他们同伙的尸体前气得跳脚,什么也干不了!”一个家伙兴奋地接下下面的话。
        “不对不对,”德雷尔用力摇头,“为什么我们杀他们?为什么我们进监狱?为什么我们这么高兴?”他走了两圈,很高兴有机会发表他的高论,“为什么我们杀人?因为我们经过或不经过考虑,觉得那么干比较好;为什么我们进监狱?因为少数服从多数,我们打不赢社会怪物,所以就被送进来了。但思想、以及灵魂是不能被扼杀的,所以他们只能以各种方式摆布我们的肉体,比如死刑和监禁!我们为什么这么高兴?”他咯咯笑道,“因为将要迎接外头等着我们的更大的暴政吗,伙计们?真不知道你们在高兴什么。”他像被电脑控制一样迅速收敛笑容,动作夸张地叹了口气。
        威廉走进来,说道,“卫森,去做饭,我饿了。”
        坐在墙角擦枪的男人抬起头,那头黑发下让人惊艳的秀美脸蛋刚上船时给他惹了不少麻烦,但现在已经很少有人敢靠近他三米之内。
        “为什么要我去做饭。”他冷冷地说。
        “因为这里只有你做的饭能吃。”威廉干脆地说,德雷尔停止了他的长篇大论,迅速冲这边的话题插口道,“不对不对,威廉,卫森是个做饭的天才呀!实际上我很想吃意大利面--”
        “我想吃披萨。”威廉说。
        “德雷尔,我找到一张你的敕令。”奥雷走进来,手里拿着张印有内容的白纸,他之前正在摆弄保险柜。
        “哦,别管它。”德雷尔不感兴趣地说,继续向另外一个人表示友好,“卫森,我可以负责任地说,你的厨艺像你的枪法一样好,无论是当厨师还是当杀手都是对你另一项才能的巨大浪费--”
        “总之你做什么都很好吃,亲爱的,”威廉说,“但你不能让我们饿着肚子,监狱的伙食不是给人类吃的……”
        靠在窗边看风景的沃夫撇撇嘴,“难道你们两个不觉得肉麻吗?”
        “不,那叫语言习惯。”卫森说,指指威廉,“他在家和他老婆都这么说话--”
        “闭嘴!”威廉叫道,“你干嘛不现在就开工呢,亲爱的卫森!艾伦该在厨房里等着了,他似乎决定除了爸爸外,还要兼职家里的厨子……”
        一阵强劲的海风吹过,奥雷看看手中的纸张,再看看眼前的一群人,松开了手。
        米歇尔坐在船只的一角,正在和他死去的狗聊天。
        “很久没吃这么饱了,对吗,白克?孤岛真是块宝地。但船上没有食物,啊,别担心,亲爱的,岸上有非常多的东西可以吃。”他摸了摸身边的空气,眼神羞涩又温柔,“你看,这世界多美,它符合一切的游戏规则,--包容一切,毫无怜悯。”
        一张白纸像个优雅的白衣舞者一样疾迅地飞过,向那片不懂尽头般延伸开来的蔚蓝翩翩起舞,直至消失不见。身后有人在激动地大喊着什么,米歇尔抬起头,眼前,正远远地浮现出一条褐色的地平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