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10-30

蛇蝎点点: 屠城令 21-完


 第 21 章

  天空一直没有亮起来,直到第二天中午,手表上的指针都过了十二点,还是阴阴暗暗晦晦涩涩,黑云压城,隐约电闪,远处雷鸣。
  
  一屋子孩子在风声中瑟瑟,挤在尧浅倩与随便周围。没怎么睡又心不在焉的谷梁米一个莴苣姑娘的故事讲了一上午也没有交代清楚,被雷声几次打断,终于眯缝着眼睛往窗边望望,这才迷迷糊糊反应过来,“雨!”
  
  淅沥沥的小雨先降下来,不过十几秒,哗啦啦如瓢泼。
  
  “我出去淋一会儿。”他终于提起些精神,有些兴奋地说。
  
  “回来!”却被戎子喝住了。
  
  看着谷梁米沮丧地缩回来,戎子低声嘱咐着,“不要出去打草惊蛇。”
  
  “哦……”
  
  戎子靠在会议室的窗边,抹了抹被水迅速淋得模糊的窗玻璃,看向外面的操场。
  
  雨帘的那头,教学楼的大门掩着,因为之前门锁被随便打坏,此时被风吹得忽开忽关。院里先前搭的上课的棚子,棚布被吹得掉落,卷起来滚到院末、上有迎客松的墙砖前,团起来湿漉漉贴在砖脚下,迎客松上凝固的血迹被雨水冲刷下来,黑黑的水蜿蜒淌在那团布上,远看像一具趴卧在黑色血泊中的尸体。
  
  天际一道光闪过,刹那间撕开天空,映得戎子眸中一亮。
  
  四五秒后,轰隆隆一道惊雷。
  
  而就在这雷声中,戎子手里的降魔杵突然不住地发颤,教学楼的大门像是受到了来自里面的什么气流的冲击,猛地向外一关,所有声音淹没在雷声里了,只能看见门缝里泄出来的金光。
  
  几乎是同时的,戎子拉开窗户跳了出去,直奔教学楼。
  
  跑跳着冲过去推开楼门,脚下沙石土砾泻出,门廊里头尽是飞溅开的土石残骸,那头小院子里两座假山塌得只留一座孤零零立在雨里。
  
  而曾经的锅炉房已成一片废墟,飞扬的尘土还未完全散尽,在雨里灰蒙蒙一大团飘舞。
  
  随便从后头跟上来跑到戎子身边,顿住脚。
  
  他呆呆地看着那片废墟,“……你早上出去过一趟,是来这里埋了符?”
  
  “是,”戎子道,“一旦有人进入就会爆炸。没想到它这么快就回来。”
  
  是他瞒了随便过来下符,不是不信任随便,只是终究不放心。
  
  身边传来沉重而颤抖的呼气声,戎子转头来看着随便,可门廊里光线昏暗,什么也看不清,“你还在不舍?他已经死了,他不是季逸林,现在我们只是清理了一只丧尸。”
  
  随便没有答他,仍定定地站着,一动不动,宛若雕塑。
  
  良久,他上前几步走出门廊,走进雨里,走上那片废墟。他低着头看着脚下颓砖剩土,层层支架下连地下室的门的位置都看不见。
  
  他跪了下去,颤抖的手伸下去,摸着地上一块残砖,闭了眼。
  
  豆大的雨水砸在他头上身上,湿了他的发他的衣,水从额头发尖低落,滚下脸颊。
  
  “……你……等我几天,好不好……”
  
  没有人回答,雨声太大,站在门廊里的戎子听不清他说了什么,甚至看不清他嘴巴的动作,只能见他静静地跪在雨里,水打落在他身上,像给他加了层带雾气的罩。
  
  雨声轰鸣,黑云覆天,悲伤像是会感染的瘟疫。戎子突然间觉得心口莫名压抑,跳动加速,像是慌乱,像是彷徨,他自己也摸不清这些以前少有感触的情绪从哪里涌来。
  
  他实在不懂,再怎么随便和那个季逸林之间常年搭档、相濡以沫,有着脱也脱不开断也断不掉的联系,也不至于为了另一个人做到这样。身为除魔师,连下手杀他的勇气也没有。在他死后,还悲伤痛苦至如此。
  
  他不知为什么就想起还留在会议室里的谷梁米来,想起谷梁米委屈地缩起来的样子。如果被咬的、变成丧尸的是他自己,谷梁米是不是也会这样蹲在那里,继续散发着发霉气息,风雨交加里可怜巴巴蜷成一团。
  
  如果被咬的、变成丧尸的是他,那个笨蛋,是不是也是一样下不了手?
  
  戎子突然有些背上发冷,毫未察觉自己已经开始皱眉微微摇头。不行不行,这样不行,绝对不行。
  
  轰卡卡。
  
  雨声中夹杂的第二次坍塌声惊醒了戎子与跪在地上的随便,二人同时抬头惊讶地望了对方一眼,想起什么,接着便几乎同时动作,冲出教学楼大门。绕到楼后,往那向外的坑洞那里跑。
  
  戎子伤还没好,跑得慢些,转过拐角就见随便呆呆站在那里。那原本容一人过的小土洞已经变成个大坑,沙石喷涌出铺了一地。
  
  然而即便是被雨淋得化开了,还是可以辨得清那沙石间明显的一滩血迹,很大的一摊,黑色的血液。
  
  血迹一直淌到向外的围墙墙根。
  
  
  
  [28/5,雨。
  
  又给逃了,又给逃了!!
  
  它真不愧是季逸林,不,真不愧曾经是季逸林。
  
  要怎样才能让它再死一次?
  
  它彻底地惹怒了我!我一定要亲眼见它是不是有三头六臂!我一定要亲手跟它……]
  
  “咚咚咚!戎戎?”
  
  又是门扇起的风,谷梁米探个脑袋进来。
  
  “我说了多少次,进来要敲门!”
  
  “我敲了啊。”谷梁米颇为无辜。
  
  敲了要等别人说可以进了才能进吧?!边敲边进那还有什么用?!戎子连话都懒得吼了,直接用眼刀剜他。
  
  “好啦……好啦……”谷梁米边躲“刀”边钻进来,“你是没找到换的衣服吗?随师傅说没有可以去找他的穿。”
  
  之前戎子和随便回了会议室才发现,那场雨的水竟然是带腐蚀性的,隐约还带点黑,不知道是血水还是什么。身上的衣服淋了那么久,回来一干就发脆,扯扯就破,只能回楼上换掉。随便倒是早早换了下楼回会议室去,戎子却称要找衣服,磨蹭了好一会儿一直没下来。谷梁米等得心慌,巴巴地就上去了。
  
  “要不你穿我的吧,虽然可能有一点大……”谷梁米又犹豫着说。
  
  “找件你的给我。”戎子没什么好气道,趁谷梁米蹲在那里翻,把手里盖住的日志塞背包里。
  
  换了衣服,扯了扯有些长的袖子,抖抖松垮垮的衣摆,“你又胖了?”
  
  “什么叫‘又’……”谷梁米不满地说,“这件还好吧,是你又瘦了。你每天就吃那么一点,回去要多补补,我去年跟笙哥学煲鸡汤,做给你你又不喝,老嫌我没笙哥煲得好,今年……啊……”
  
  他突然住了嘴,反应过来自己提了个什么名字,赶快咬住舌头闭紧嘴,挂了一脸黑线,偷偷拿眼去瞄戎子——果然戎子脸黑着。
  
  虽然脸色不好,戎子却没冲他发火,淡淡地说了句,“死都死了,还提什么。”
  
  看看谷梁米一副做了错事的可怜样,又加了句,“只好将就着喝了。”
  
  那就是代表今年他煲的汤还是可以勉强喝喝看。谷梁米再傻也不至于听不出这个,黑汪汪的眼睛里带了喜,没察觉自己看着戎子的眼神乐颠颠的。
  
  给块骨头就开心,至于么?戎子无言地反望着他,叹口气说,“我一直没跟你提过,我哥是怎么死的。”
  
  “恩。”谷梁米默默地在心里点点头,一提名字他脸色就不好,问都不敢问。
  
  “上头说是任务时突发事故,其实……是在执行任务的时候,混乱中被他的搭档失手打死的。”
  
  谷梁米瞪大了眼睛。
  
  “我一直就讨厌那个笨蛋加废物,”戎子阴暗着脸说,“早让我哥不要再跟他来往,偏不听。他到底有什么好?只是个废物,连敌我都分不清的废物……”
  
  回忆起戎子他表哥的搭档,谷梁米只能想起一排带白牙的笑,好象还是个不错的人,见过几次面,挺友好一个人。在戎子表哥失事之后就再也没有见过,听说是离职了。最初以为他是失了搭档很伤心,没想到还有这一份原因在里头。杀了笙哥的人是可恨,可他也并非故意,错手杀了自己搭档,应该会更加伤心加自责吧,其实也蛮可怜的。
  
  老是骂别人笨蛋什么、废物什么,真是戎子的风格……
  
  谷梁米在心里头碎碎念着,冷不丁听到戎子接下来又说了一句。也不知道是安慰他自己还是安慰谷梁米。
  
  “其实想一想,你笨是笨,比他要好多了。”
  
  谷梁米眼睛瞪得更大,委屈地看着戎子,说,“我哪笨了!是你一直说一直说,搞得所有人都以为……”后面的话就越来越小声,“早就说过,我哪点差了,编号三十八也很难了啊,总部前五十就很不错了,哪像你要求这么高非要第一第一的……”
  
  “你又乱嘀咕什么?”戎子一瞪眼,就去扯他脸,“你有话就不能大声点好好说?你不笨?你蠢事还做得少了?啊?”
  
  “呜……”大饼脸拼死挣扎着捍卫身为包子的尊严。两个人撕打成一团,不知不觉就变了谷梁米被戎子按在地上揪住脸两边扯的造型。
  
  扯着扯着,戎子突然卸了力,从他身上默默地退了下来。
  
  “痛……”谷梁米爬起来缩到边上去拼命揉脸。一边心里滴血地想着老了以后会不会跟沙皮狗一样两边耷下来一层皮,一想起来就觉得前途惨淡,禁不住泪流满面。
  
  “喂。”戎子突然道了句。吓得谷梁米一缩,下意识地护住脑袋。
  
  “我问你,如果……你缩那儿做什么?!”
  
  谷梁米战战兢兢捂着脸靠过来,“……大人有话您说。”
  
  不知道为什么越看越想臭揍他一顿,扯住他的脸把他像橡皮一样揉来揉去、皮球一样丢来丢去。
  
  戎子强压下心里汹涌的暴力与虐待冲动,咳了一声,调整下情绪,恢复冰冷冷的口气,“我问你。如果……我说如果,我被丧尸咬了,你怎么办?”
  
  “啊?”谷梁米愣愣地,想了老半天,有些不确定地问,“难道你刚才……被咬了?”
  
  “我说如果!”怒。
  
  缩。“啊……我……我大概就被你吃了吧。”
  
  “……”这是什么答案……
  
  “我又打不过你,当然就被吃了,”谷梁米很可怜地说,“那到时候你吃干净点,还有先杀了我再吃,活着吃会痛,还是说你要煲在鸡汤里一起喝?”
  
  黑线满额。“你是变态吗?!”
  
  小声嘀咕,“不然还怎么办,是你要我说的……”
  
  “我是说!”戎子头痛地揉着太阳穴,“如果我成了丧尸,要你杀我,你怎么办?”
  
  谷梁米呆呆地看着他,“是你要我杀的?”
  
  “无论谁要都好,成了丧尸不就该杀么!”
  
  谷梁米低了头去极认真地想了想,摇摇头道,“如果是你要我杀,我就杀。如果是其他人,你还是吃了我,等他们来杀你吧。”
  
  戎子顿感无力,这是个什么答案,“为什么只有我要你才杀……”
  
  谷梁米颇无奈地叹口气,无声地嘀咕了句,“谁让只要是你说的我都会去做……”
  
  “你大声点!”
  
  “啊……”谷梁米缩着身子呻吟一声,“总之会杀啦,你放心好了,保证又快又准一刀见血无毒副作用。只要你不反抗……”
  
  戎子满意地哼了声。果然养个听话的在身边,比较不容易出问题。虽然是笨了些。
  
  谷梁米抬了头很希冀地看着戎子反问,“那你呢?如果我被咬了……”
  
  “马上杀掉!”戎子打断他。这个问题他老早就回答过随便了,绝对清理,任何人也不例外。
  
  呜……连犹都不犹豫一下……
  
  谷梁米沮丧地抱着头缩成一团,身上又发出黑森森的发霉气息来。
  
  “难道你很想以丧尸的姿态活下去?”戎子看不惯地用那条好腿蹬了他一脚。
  
  “……不想。”
  
  “那你还缩着做什么!给我起来!下去了!”
  
  “哦……”
  
  话是那么说,谷梁米仍旧是很郁卒,慢吞吞地跟在戎子身后蹭到楼下去,步子挪得比戎子跳得还慢。一前一后走到一楼,正好见随便从会议室门口探出头来。
  
  “你们下来了,”他松口气道,“小米,你陪尧老师和莹莹去上个厕所吧,我还得守在这儿。”
  
  “好!”谷梁米应着,快步跑过来。
  
  他跟着尧浅倩和莹莹到了走廊尽头的厕所门口,乖乖地在外头守着,过了一会儿她们二人就完事出来。
  
  只是尧浅倩一边牵着莹莹一边爱怜地用衣角去帮她擦脸,小小的脸蛋边上染了老大一块血迹。
  
  “在哪里蹭上的,”尧浅倩佯怒着,作势要打她的小手心,“脏死了,不要乱摸知道吗?弄到脸上多脏呀,瞧我们莹莹的小花脸哟。”
  
  莹莹由着她在脸上擦着,只顾自己咯咯地笑。
  
  “老师!老师!”她笑着小手乱指,嘴巴里含糊不清地兴奋地叫着,毫无章法,又指着谷梁米,“米哥哥讲故事!”扑过去蹭在他大腿上。
  
  “好,好,讲故事!”谷梁米笑起来,弯腰去抱起她,“回去讲故事喽!莹莹要听什么?白雪公主?”
  
  “咯咯咯,米哥哥你好土哦!莹莹要听喜羊羊!喜羊羊!”
  
  “好!那就喜羊羊!回去听喜羊羊喽~~!”
  
  一边回头对口型,[尧老师,喜羊羊是什么?]
  
  [一只羊,你就胡乱讲讲吧,还有个大灰郎。]
  
  [大灰狼不是和小红帽吗……]
  
  [这个……]
  
  
                 
 第 22 章

  大雨一直持续了两天,昏暗的天空,急促不停歇的雨声,催命般的雷鼓电光,让人的心情越发的焦躁与压抑。
  
  暗无天日的天气就像暗无天日的命运。惶惶,不知是否还能活着见到太阳。
  
  到二十九日的中午,随便分发完了最后一份食物,依旧每人只得一点点,有些是四分之一个罐头,有些是几块饼干。
  
  趁着戎子和随便在低低地说着什么,一只手偷偷伸向分给戎子的那小份食物。
  
  “你想死了?”冷冷的话刺进耳朵里。
  
  谷梁米手里捏着几块饼干,被抓个现行,僵硬地抬头看着脸上覆了层寒气的戎子,眨巴了好几下眼睛,“那个,不是……”
  
  “偷偷塞进来当我不知道,恩?”戎子寒着脸道,“你几天没吃东西了,啊?想我给你收尸?”
  
  “我……”
  
  “马上给我吃了!把我那份也吃了。”
  
  “我不饿……”
  
  “你要吃这个,还是吞降魔杵?”寒光闪烁的一眼瞥过来。
  
  谷梁米露出苦哈哈的表情,委屈地偷瞄着戎子,后者抬手做势真要化降魔杵,把他吓得往边上躲了躲,闷闷地开始往嘴巴里塞饼干。在戎子的注视下噶嘣噶嘣嚼着,囫囵咽下去,“……咳咳咳!”
  
  戎子啪地一瓶水扣在桌上,他忙边呛咳着边去拿,谁料瓶子被戎子一移,锐利利刀子般的目光戳在他脸上,“我问你,今天早上多出来的两桶水怎么回事?”
  
  谷梁米实在呛得不行,脸青脸红地扑上来挣扎着把水抢走了,连灌了半瓶,才缓过气来,眼睛都给憋出泪珠子,就那么泪汪汪地回看着戎子。
  
  “……我化出来的……”小小声说,马上又补充,“放心,是化出来的,不是吐出来的……”
  
  “你还有水可化?”戎子盯着他。前几天不是还差点干掉!
  
  “那个……昨天和今天不是下雨嘛,我出去淋了会儿就补回来了……”边说边身子往后缩着。
  
  那雨带蚀性,又夹着血水,怎么可能去那里面补什么。戎子又不是傻的。狐疑地扫他一眼,目光扫向窗外,接着突然间回转身,谷梁米还没看清他动作就被牢牢扣住一只手手腕,猛地拖拽过去一步,刷地快速撩起他的袖口,一直推到肘边。
  
  果然手臂干巴巴的,肤色灰拜,细看还有些皲裂的痕迹。
  
  戎子敛起眉头,抬眼凌厉地盯着他。
  
  谷梁米什么都不敢说了,低着头缩了脖子,想抽开手又抽不开。
  
  “逞什么能?”戎子低声道,虽然不是什么好口气,但声音已经不冷了,还似乎夹杂了丝许叹息意味。
  
  “我没事的,反正过几天就出去了,”谷梁米嚅嚅着解释说,“现在食物没了,有水还可以撑久一点……啊对了,”他提高了一点声问,“你刚刚跟随前辈说什么?”
  
  “……商量六月一日怎么出去。”
  
  “结果呢?”
  
  “……你岔我话题?”
  
  “啊?没有啊……我就问问……”
  
  “到时候就知道了,你负责在车厢里护着大家。”
  
  谷梁米乖乖地哦着声,偷偷把自己的手臂往回收,被戎子一瞪更用力地扣住。
  
  “你还抓着我做什么……”欲哭无泪。
  
  戎子想想好象也没什么理由,就是心里面火气甚大,不明所以。甩手放开了他。
  
  连着两三天吃得极少,众人都多少有些恹恹。往日里活蹦乱跳的小孩子们更是蔫成一堆,没精打彩地趴着躺着,连听故事的力气也没有。
  
  本来嘛,谷梁米胡编乱造的技巧一点都不高明,喜羊羊明明是只公的,灰太郎也是只公的,还非说狼爱上羊啊爱得疯狂谁让它们真爱了一场,没劲透了。
  
  晚上戎子守夜。窗外的雨终于有了变小的势头,滴滴答答越来越缓地打落在玻璃上栏杆上,一声一声砸得人心头颤动。
  
  心情烦躁,戎子抬手抓了抓头,好几天没洗,感觉自己都快馊掉,啧,等出去以后一定要好好泡几个小时澡。
  
  不知道小米得泡多久……
  
  他回了头看向在自己坐的凳子后头搭了个地铺,睡得天塌不惊的谷梁米——这个笨蛋无论什么时候都似乎非常好眠。爆头跟他挤在一块,成个扭曲的大字形,一条腿架在谷梁米肚子上。
  
  啧!
  
  戎子撑起身子,他的腿这几日休养下来完全可以不用再扶东西,只是走起来还一高一低,隐隐作痛。蹒跚着走了几步,弯腰把爆头那混蛋臭屁小子的腿抬起来推到一边,顿了顿,干脆把那臭小子整个人推到地铺外头去。
  
  爆头骂了句,却是梦话,翻个身脸拱在脏兮兮的地面上,又睡去了。只是这么一推一翻,被子全给卷在了他身上。
  
  谷梁米身上顿时空下来,外头又下雨,毫无知觉地打了个冷战,嘴巴里喃了句,“啊……不要捏了,痛……”
  
  都梦些什么啊!戎子登时挂了黑线,看着他那脸就欠扁,索性真把手覆上去捏住扯了扯,让他噩梦成真算了!
  
  “呜……”梦里面还莫名其妙痛得很真实的谷梁米哀鸣着,皱巴着脸直摇头,“……你什么能对我好一点……”
  
  等你死了吧!戎子想着。低哼了一声。
  
  接着他跨过谷梁米,非常无良地把爆头身上的被子剥下来,当头丢在谷梁米身上,坐回自己凳子。
  
  坐了会儿,又回头看看被子下头拱起的一团,怕他捂死,只能倒回去把他的脸刨出来露在外头。
  
  至于爆头,哼,冷就冷死吧。
  
  半夜里蜡烛燃尽了,屋子里顿时暗下来。窗外雨停,隐约能见月光。戎子懒得再添新烛,静静地坐在黑暗里,不时借着月光看向窗外,耳朵里听着动静。
  
  从昨天中午那曾经是季逸林的丧尸逃走到现在,再没有什么动静。看那滩血,是受了重伤。也许出去以后被其他丧尸分吃了不一定。
  
  但即便如此,也不能放松警惕。没有人知道下一秒会发生什么。
  
  蜡烛熄了没多久,突然屋里面有人动了,一个小小的身影从睡着的孩子堆里爬起来,摸索着往门边走。
  
  火符燃起来,戎子的脸亮在光里。
  
  他尽量用着还算平和的语气,对那个只到他腰的小小女孩子问,“你做什么?怎么还不睡?”
  
  莹莹给他吓了一大跳,向后退了好几步,看清楚是他,这才有些委屈有些怯怯地,软软细细地答道,“莹莹要去屙尿。”
  
  戎子皱起眉头,“你等一等,我陪你去,恩?”
  
  “恩。”莹莹乖巧地点点头。
  
  戎子回头看看周围,随便趴在桌上睡得沉——他一向浅眠,以往有什么动静马上就能醒来,但这几日变故突生给折磨得神经脆弱、心力交瘁,又多天未睡个好觉,竟然连他们这样的对话也吵不醒了。实在是不便去叫他。
  
  只得走到谷梁米那里去,弯腰用劲扯了一大下他的脸。
  
  谷梁米哀鸣一声,痛苦地挣开眼,“你还扯……咦?”
  
  直身起来四下看看,对上戎子光影交替的脸,终于发现好像不是在做梦,迷迷糊糊地问,“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我陪莹莹去厕所,你等会儿再睡,在这里守着。”戎子道。
  
  “啊……哦……”谷梁米应着,“啊!那个,还是我陪她去吧,你腿又不好……”
  
  不等戎子答应,他就自己爬起来,接过戎子手里的火符,向莹莹招招手。
  
  小家伙跑过来扑进他怀里,被他单手抱起来夹在腰下。
  
  “去了。”他回头冲戎子道。
  
  “小心点。”戎子皱眉。
  
  “哦。”
  
  黑森森泛着阴气的走廊里,一枚火符轻快地移动着。
  
  “上厕所喽,上厕所喽……”谷梁米边走边晃着莹莹的身体,“小莹莹你喝了多少水啊……”
  
  “很多很多。”
  
  “到底有多少啊?”
  
  “很多,很多很多很多哟。”
  
  “好吧,‘很多很多很多哟’。快点尿尿,尿完了回去睡觉觉哟。咝!”
  
  “叔叔?”
  
  叔叔被那句“觉觉”咬到舌头了……
  
  嘴巴里一片铁锈味,谷梁米一边咝着冷气一边把莹莹放在厕所门口,看了看,舌头纠结地说,“里面太黑啦,是叔叔陪你进去,还是你就在外面尿呀?”
  
  “莹莹不怕~!”小家伙蹦跳着说,“叔叔不许进来,老师说了女生才进女厕所。”
  
  “呃……好吧。叔叔在门口等着,莹莹快一些好不好?”
  
  “恩!”
  
  “拿这这个进去,小心别烧到手了,尿尿的时候放在旁边瓷砖上。”谷梁米把火符递给她。
  
  “恩!”
  
  小家伙蹦蹦跳跳着进去了,谷梁米一个人站在外头发着呆。雨停了,学校的排水设施并不大好,廊下泡着看起来蛮深的水。月光粼粼映在上头,隐约还可见耗子一类的尸体,以及一些黑黑的看不清是小块的尸块还是什么的东西。
  
  站了老半天,莹莹都没出来。
  
  谷梁米心头一紧,回身攀着厕所门冲里面道,“莹莹?!”
  
  里头火符的光还亮着,小家伙响亮地答了一声,“恩!”
  
  谷梁米松了口气,“快些哦!”
  
  “恩!”
  
  不一会儿莹莹蹦蹦跳跳地出来了,手里举着那枚火符,谷梁米便让她举着火符,双手将她抱了起来,“回去喽~!”
  
  “睡觉觉!”
  
  “好,睡觉……”差点又咬到。
  
  火符的光有些暗,在眼前晃来晃去,谷梁米不经意间扫到上面好象沾了块血,看看莹莹脸上也沾了块,“莹莹又成小花脸啦?”
  
  “啊?”
  
  “不要到处乱摸知不知道,手给叔叔看看。”
  
  “喏。”
  
  手上也沾了几块。
  
  谷梁米哭笑不得,“脏莹莹,现在可没水给你洗澡了。走吧,回去叔叔给你擦擦。下次不准乱摸脏东西了知道吗?”
  
  “不脏的,”莹莹拨浪鼓一样摇着头,“不脏的不脏的!”
  
  “好好好,不脏……”
  
  两个人持续着无营养对话,回了会议室,戎子见他们平安回来,没说什么。谷梁米倒了点水在衣角上给她擦干净手脸,赶她回去睡了。
  
  “戎戎,要不后半夜我守吧?”
  
  “去睡觉。”
  
  “可是……”
  
  “你烦不烦?”
  
  “哦……”
  
  谷梁米悻悻地答应着,爬回自己的地铺上,趴在枕头上偏头看着戎子的背影。
  
  其实说是看背影,那枚火符耗光了,屋子里这么黑,月光下至多是个模糊的黑影罢了。
  
  可他还是默默地半分不移地看着,心里头钝钝地痛,说不上为什么。
  
  回头来看我一眼啦。花痴地想着。
  
  “快睡!”看倒是没得看,只得了一声骂。
  
  “哦。”只有装均匀拉长的呼吸声,继续巴巴地睁着眼睛看着。
  
  装啊装啊,不知不觉真睡着了。
  
  
                 
 第 23 章
   
  [30/5,晴。
  
  两天,它没有再出现,也许真的伤重。
  
  但我总觉得它还会再回来。
  
  雨终于停了。校外的丧尸也少了一些,也许是被水冲走,也许是淋化后被分吃了。
  
  只要撑到后天早上,出去,到城边,一切就都结束。完成任务,回总部,年底重编,所有都在掌握之中。
  
  只要撑到那个时候。
  
  在那之前,我不允许再出任何事!]
  
  但,又如何是他“不允许”就能止得了的?
  
  将手里东西老模样塞进背包,戎子轻叹口气。
  
  从包中翻出一卷空符纸,提了声唤道,“小米!”
  
  “哎?”门外探个脑袋进来。
  
  “护法,我要请符。”
  
  “咦?上次没请够吗?”
  
  “罗嗦!出去守着,关门。”
  
  “哦。”
  
  “哪罗嗦了,”谷梁米嘀咕着关了门蹲在外头,“问两句就这么凶,上辈子欠你的……”
  
  “你又嘀咕什么!给我闭嘴!”
  
  隔着门板都能感觉到里头喷薄而出的怒意,谷梁米抱住膝盖想像门那边是头喷火大龙,还是只冲自己喷的那种,越想越忧郁,真是想不懂为什么就偏偏对自己这么凶。就算是嫌自己老粘在周围腻歪得慌,他也从来没开口说要自己滚开啊。
  
  谷梁米同学记性太差,戎子不仅说过滚开,还说过无数次,只是都被他华丽丽地无视并遗忘了。
  
  他老人家记忆里只有那晚上那个勾勾唇轻敛起的笑——“冷”笑这点被他选择性遗忘,微眯起的深如潭的眸子——潭水极“冰”这点同样被他选择性遗忘。于是这样“美好”的记忆一浮起来,他的小心肝又扑扑乱跳,不自觉地就捧着自己的脸开始花痴,完全忘记刚才的忧郁。
  
  想得口水都快淌下巴了,突然颓然地把脑袋埋手臂里。叹。
  
  想不通啊,戎子明明那么凶,那么冷,那么爱支使他、辱骂他、虐待他、蹂躏他、践踏他——不好意思,谷梁同学的妄想症有些严重——为什么他还是一见他的脸就软,一听他的话就酥?
  
  我是变态吗?更加颓然地想着。
  
  艳阳高照,聂城的初夏,一雨更见一雨热。谷梁米抬起头来望向太阳,阳光明晃晃地扎在他脸上,眼睛生痛,一时间昏眩不能视物。
  
  他觉得自己陷在那光里了,全身都被吸进去了一般。那太阳恍惚着就像一门之隔的那个人,那么亮,那么摄人心魄,他被照耀着也被刺痛着,却始终触摸不得,无论怎样伸手去抓,不过被烧灼、被晒伤罢了。
  
  呆呆地望了一会儿,突然间闭了眼,身子向一边歪倒去。
  
  “扑。”
  
  正在提笔疾书的戎子被门板那头突然传来的声音一惊,手下一顿。登时废了张符。
  
  啧,心里头低骂一声,出去再收拾你!强行把被惊散的注意力拉回来,重换符纸,继续下笔。
  
  但又写了几笔,始终心神不宁,眼皮突突地跳着。状态已坏,实在是无法再继续下去。
  
  看看手边已经请好的数张。罢了,应该是够了,情况还不至于那么坏罢。
  
  面色不善地一边揉着太阳穴一边歇笔收阵,接着拉开门喝道,“不好好守着,在外面扑腾什……小米?”
  
  谷梁米脸色苍白地横倒在门边,已然昏了过去。
  
  “小米!”戎子忙蹲身去扶他,轻拍着他的脸,“喂!醒醒!”
  
  谷梁米无意识地发出一声虚弱的叹息,咬紧了唇——那唇上干枯,已裂出几道纹路来。
  
  就知道!戎子一边黑着脸又扶又抱地把他弄起来一边暗叹自己有先见之明:才请的符,马上就用上了!
  
  守在会议室里的随便惊讶地看着戎子背着谷梁米一拐一拐扶着墙进来。
  
  “怎么了?不就上去一会儿,这是?!”
  
  “没事死不了,”戎子道,“水还有剩么?倒小半碗给我就好。”
  
  “还剩下一桶,要不要都给他喝了……”随便看着谷梁米已经有些灰败的脸色道。
  
  戎子摇头,那水本来就是谷梁米耗灵化的,补回去也要足分量才行,“太少,喝了也没什么用,况且大家还要喝。我请了蓄灵符,能暂时护他灵力两三日。”
  
  随便帮着他把谷梁米扶到桌上躺下,那些小孩子都围了上来问叔叔怎么了,被尧浅倩和江黎劝开。戎子摸出几张新请的符,融在小半瓶水里,扶起谷梁米让他靠在自己胸前,捏开牙关就往里头灌。
  
  第一口下去谷梁米就给呛了好几下,痛苦地咳了一阵,昏沉沉睁开眼。
  
  “什么东西啊?!”他哀叫着,本来脸色就白,这次是真给皱成个大白包子了,一脸想呕呕不出的痛苦。
  
  “快点喝。”戎子瞪他。
  
  “很苦啊……”继续哀鸣着,弱弱地伸手去推碗。
  
  可推到一半发现自己……呃……好象……靠在……某人的怀里——半边身子霎时就软了,脑袋里轰地一下,冒烟。动作僵住。
  
  “闭嘴!”戎子没察觉他不正常,只喝道。
  
  嘴乖乖闭了。
  
  “自己喝。”又喝道。
  
  乖乖自己伸手捧着。
  
  明明苦得要死,却连句嘀咕都没有,喝完了就捧着瓶子低着头没动静。
  
  戎子只当他刚醒脑子还不清醒,抑或被那符水折腾得说不出话来,见他没再罗嗦,很是满意,把瓶子扯了丢在一边,自己抽身,把木头似的他按躺回桌上,化了降魔杵出来。
  
  “别动。”低声嘱咐着,一只手按在谷梁米胸前。
  
  谷梁米傻傻地睁大眼看着他,只觉得他手按着的那块皮肤烫得要死,见他的脸哗地一凑近,心脏猛然跳得快要炸开,接下来就看见降魔杵笔直地冲自己额头过来。
  
  “你抖什么?!”戎子怒了句,“又不是插你脑袋!”
  
  “……”他不是怕才抖的啊,不行你的脸别靠过来,别靠那么近,别……啊啊啊啊抖抖抖——
  
  搞不懂他干嘛哆嗦得这么厉害,戎子皱着眉头强行把他脑袋给摁住,凑得更近了些,降魔杵迅速在他额头上画下个符号,并食中二指点在上头,口中念念有辞。
  
  金色的光自他指尖溢出,自额而下,直爬蔓谷梁米的全身。
  
  片刻后离身在谷梁米胸口拍了一下,“好了,起来!”
  
  痛!谷梁米可怜巴巴地揉着脑门,看看手心,明明没出血没划伤,怎么感觉像被挖了几道坑似的。
  
  “补不了水,只能帮你加速蓄灵。不要再大量耗灵,”戎子道,“再撑个两天,回总部自己泡游泳池去。”
  
  “戎戎……”谷梁米却没理他说什么,只看着他额头上虚浮的汗,总觉得这东西很耗戎子自己的灵力,“你……还好吧?”
  
  “废话!”戎子瞪他一眼,“谁像你那么没用?!”
  
  本来还满心谢意与感动的谷梁米登时挺直了腰。
  
  “我哪有没用了!你也是我救的,火也是我灭的,水也是我化的,只是灵力没你强本事没你大,至于这么说我吗?!”
  
  ——当然,以上几句只在心里说说。
  
  戎子冷眼一刀杀过去,那笔直的腰顿时弯了。
  
  “你想说什么?!”看他一脸不甘想顶嘴的样子。
  
  嚅嚅,“……没什么。”
  
  量你也不敢说!
  
  虽然唇还枯着,臂上的皮肤还干着。谷梁米的精神却好了很多,耗尽的灵力虽然不说恢复大半,但也感觉到渐渐在回升。于是兴致勃勃地继续给孩子们讲狼爱上羊的故事,这个,他们共同打败了想吃羊的老虎,赶跑了暗恋狼的野猪,抵御了狐狸的诱惑,在一望无垠的大草原上找了个山洞,幸福地生活在了一起……
  
  爆头拍着桌子狂笑不止,“噗哈哈哈!一望无垠的大草原上有山洞?!山在哪里?!”
  
  “这……心中有山,眼中自然有山,”谷梁米露出“看,这你就不懂了吧”的表情,“这是人生的道理啊!同学们听懂了吗?”
  
  小脑袋清一色地摇啊摇。
  
  “这是说,同学们只要心里有想做的事情,认真去做,就一定能够做好这件事情。懂了吗?”尧浅倩讲解说。
  
  “懂——了——”拉长了的童声齐喊。
  
  但是接着又杂乱起来,“老师我饿了。”“老师我也饿了。”“我也是。”
  
  可食物昨天就已经尽了,只能每人再分些水喝喝。一群孩子继续没精打采地忍着饿,等待入夜。
  
  晚上仍旧戎子守夜,黑暗里静静坐了一两个小时,终于不耐烦地低喝了一句,“你怎么还不睡?”
  
  隔个十来分钟就要偷偷翻一次身的谷梁米背一寒,慢慢地转过身来看他,月光下戎子的脸是真的黑成一团模糊不清,谷梁米只看着那黑黑一团眨了眨眼,“……睡不着。”
  
  “好热,闷得慌。”他低声说着,从地铺上爬起来蹲到戎子坐的凳子旁边。
  
  其实是他身上皮肤干痒得实在难受,所以才睡不着。但这话一说出来估计又要被戎子鄙视个半天,说些废物之类的话。
  
  这样靠近看戎子的脸就清晰多了,皱着的眉、紧抿的唇、眸中射出的精锐的光。戎子只是面容清秀,也不是什么惊世骇俗、超凡脱俗的美人,但都说月下看人美,更何况看的那个人心里头又正想着些有的没的,这一面对面,谷梁米小心肝又开始扑腾得格外欢快,耳朵里轰隆隆地。
  
  觉得自己好象只狼人月夜发情,连忙把头低下去了,身子却不受控制地继续往戎子那里蹭,嘴里说着,“反正睡不着,我陪你守吧。”
  
  戎子哼了一声,这次懒得赶他,有些困乏地揉了揉太阳穴,离了凳子,与他一起肩并肩坐在地铺上。
  
  他们身后爆头卷着被子睡得四仰八叉。
  
  谷梁米跟他靠得近,肩靠肩腿靠腿,一时口干舌燥,不知道为什么一阵心虚紧张,开始找话题,“那个……我上午说了一句话,其实我自己也不懂究竟是什么意思……”
  
  戎子抬了眼淡淡瞥他一眼,又转回去了,“哪一句?——心里有山,眼中自然有山?”
  
  “你当时在听?你还记得?”谷梁米欣喜道。
  
  废话,就这么大个屋,你那些乱七八糟的故事哪个没听到!不记这个,难道还记那两只白痴的狼和羊?!戎子心里头想着,懒得说,只白了他一眼。
  
  谷梁米没注意到他表情,只继续道,“这是我在电影里看来的,但是……我以为的意思跟尧老师不一样……”
  
  “你以为是什么?”戎子道。
  
  “啊……我以为是字面上的意思,‘你想到什么就会有什么’……”谷梁米抱着膝盖道。
  
  戎子哧地冷笑了一声,道,“这句话引了苏东坡与佛印一个典故,‘心中有佛,所见皆佛’,说的是参禅之人讲究见心见性。居然能被你们歪解成这样,倒也不容易了。”
  
  “啊?”谷梁米呆呆地,意识到自己又给鄙视了一番,悻悻抓抓脑袋,“好啦,就你知道得多。”
  
  戎子哼了一声。
  
  “……可是我一直以为是那个意思,”谷梁米沮丧地嘀咕着,“一直一直想的话,说不定有一天真的有了……”
  
  虽然老是被嫌笨,老是被刻薄,老是被看不起,可是这么多年,就是挤也好粘也好硬凑也好,也该在对方心里占下块位置了。一直一直想、一直一直等的话,说不定有一天,真的会等到……
  
  “光想有什么用,就你这么笨。”直接一句打断。
  
  谷梁米没说话了,闷闷地把脑袋埋进膝盖里。
  
  就知道……再怎么挣扎也好,闹腾也好,终究还是入不了他的眼。
  
  那日里戎子抱着随便的样子回想起来,好像两人间真的有什么似的。普通的同事不会那样抱吧?明明只认识了几日,却一副相谈甚欢的样子,守夜也要两人一起。
  
  果然像那种闪闪发光吸引人的性子,才能引起戎子的兴趣么。
  
  冷冰冰的石头,像他这样一直傻傻地去暖、去孵,终究是孵不开的。不若一道耀眼的闪电,只短短一瞬,能当头劈中,亮起火花……
  
  比起来他才是路人么。
  
  一边戎子哪想得到他心里百转千回,见他好像真给自己打击惨了的样子,张嘴想说什么,又停住了。
  
  罢了,这家伙本来就笨,自己又没说错什么。
  
  他两人各怀心事地坐在一起,夜渐深。谷梁米脑袋一直没抬起来,埋啊埋啊,埋到后头就发出均匀的呼吸声。
  
  本来连着两夜不休息对戎子来说还没什么,但今日为了请那几道蓄灵符,放了几砚血,催发时又耗了极多灵力,此刻逐渐觉得困顿起来。
  
  阴晦沉闷的夜,不知潜在何处的敌人,未知的明天——所有的焦躁和烦郁,都在旁边这人低低的呼吸声中,在脑中身体里叫嚣的倦意里,渐渐偃旗息鼓,淡淡浑成一片,越压越低,视野越来越模糊。
  
  远去的无数背影,表哥遗体上沾血的白布,上司桌前的花瓶,小孩时候的谷梁米抱着脑袋蹲在墙角,随便爽朗的笑容,丧尸迎面而来的血口……无数的繁杂的片段自脑中流水般过去。戎子像陷进梦海里,挣扎不出。
  
  恍惚间似有响动。
  
  很轻的响动。戎子好像听到了,好像没有,想要挣扎着睁开眼去看,却始终从那胶片般回放的梦境里脱离不开。想动,却发觉身体动弹不得。是被梦魇住了。
  
  又是一阵轻响。
  
  够了……够了!在脑中一声大吼,戎子终于从梦中挣脱开来。已是大汗淋漓,脸白如纸。身子猛一颤动,连着把身边的谷梁米也给碰醒。
  
  谷梁米迷迷糊糊抬了头来,疑惑地看向他。
  
  我竟然睡着了!戎子惊想。竟在守夜的时候睡着了!
  
  昏暗月色里什么都是朦胧,戎子低喘着气看着周围,地上桌上都是静止不动的黑影,高低起伏的呼噜声入耳。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但隐隐又有些不安,像是发生过什么。
  
  “怎么……”谷梁米听他呼吸声过急,担心地把手按在他臂上,低声问。
  
  重重吐了口气,他揉着太阳穴,摆摆手示意谷梁米没事。
  
  又突然放下手抬头——不对,刚才梦中,好象确实有听到什么……
  
  从怀里摸出火符,刚要念咒点燃,就听见外面、走廊的那头,一声刺耳的哭叫。小小细细的惨叫声融在夜色里,寒意登时入骨。
  
  “老师!呜啊——!!”
  
                 
 第 24 章

  戎子手在谷梁米肩上一按,身体弹了起来,子弹般掠出门去。他此时腿上的伤好了大半,除了慢步走的时候有些瘸拐,弹跳时蹬点自如,只是得忍着撕扯的痛。
  
  几个起跃奔至走廊那头,正好将从厕所冲出的一个黑影截在走廊边、靠围墙的小坝里。
  
  月色如洗,映清了对方。
  
  那是一个头发凌乱的高挑男子,沾血的乱发遮了大半面容,只隐约可见俊朗轮廓,月光下猩红的眼睛泛着光。它衣不蔽体,仅有几块破布烂缕垂挂在身上。一身筋肉隆起,肌理分明。死灰似的惨白的皮肤上,沾染着淋淋黑红血迹,还有一些新鲜的液体顺着手脚下淌。
  
  而被它右臂紧紧扣在怀里的,是还在呻吟着的莹莹。
  
  与那日的蔡致一样,莹莹的腹部破了一个大口,肠体脏器垂了大半出来,沿着男子的手臂吊在半空中,往下涌着血。然而她却还无比痛苦地活着,蒙了灰的眼睛望着抓着自己这人的脸,被血濡湿的唇上下开合着,发出黏糊的呻吟。
  
  戎子脸色已然黑冷,掩不住眸中惊异之色。
  
  是丧尸!
  
  难道这就是季逸林?!
  
  它没有走?!还是走了以后再次进来?!
  
  怎么会藏在这里?!
  
  戎子的手发起抖来,呼吸加重,说不出是紧张还是愤怒,抑或其他。
  
  季逸林,这个名字黑云般聚顶不散这么多日,噩梦般挥之不去这么多日,今天终于现出真面目来!
  
  然而情况容不得他多想多激动,以上种种也不过在脑中一瞬而过,就着冲上截住对方的势头,他抬手化出降魔杵,直冲对方头颅逼去。
  
  那丧尸停住向外冲的步子,身形一晃转身避了开去,刷刷退出几步。
  
  戎子还要再逼,突然听得莹莹虚弱地一声低唤。
  
  那一声唤后,对方突然将莹莹小小的身体丢在地上,俯身扣住了她的脖子。
  
  见它右手尖利的指甲卡在莹莹脖上,戎子顿时不敢再上前一步,只喝道,“放开她!”
  
  那丧尸像没听见一般,只低着头看向莹莹血泪模糊的小花脸蛋,喉咙里发出嘲嘲低吼。
  
  “老师……”莹莹泪蒙蒙的大眼睛朝着上方,小嘴开合着呻吟出声。
  
  她无力地抬起手向着上方,向着那张曾经的老师的脸抓摸着,却因为手臂短小无力而触碰不到。
  
  “……老师……莹莹痛……”她又低低地痛苦地唤了一声,血从嘴里涌出来,小手还是吃力地向上抓着。
  
  接下来的一幕让戎子瞪大了眼睛。那丧尸突然将手掌上移覆住了莹莹的脸,然后——扣住她的脑袋,一抽,生生扯断了头颅!
  
  血液在空中喷出道黑红的弧线,伴随着女人凄厉的尖叫声。
  
  那丧尸抓着莹莹大睁着血红红双眼的脑袋直起身来,看向戎子,以及他身后听见声音跟着跑出的众人。
  
  尖叫声出自尧浅倩,她俨然已被这不能承受的一幕刺激得几乎石化,双手抓着头,嘴巴大开。那最初的一声之后,大张的嘴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作啊啊的空音,往日素净净一张脸蛋扭曲得不成人形。
  
  那后头出来的所有人都是脸色青白,被这血腥场面惊得连尖叫都不能。
  
  站在最前头的随便,更是手足冰冷,全身的血气都被吸走一般,几乎动弹不得。
  
  那些不断地想像又不断地阻止自己想像的、那个人杀人吃人的画面,如今真真实实地出现在眼前,竟恍若惊雷当头,劈得他连站都站立不稳。
  
  那只曾经是季逸林的丧尸却不管众人的震惊,丢下手里莹莹的头颅,喉咙里咕哝出模糊不清的低吼,无表情地扫了众人一眼,转身就往围墙那里窜。
  
  戎子一扬手降魔杵挥出,擦着对方的脸钉入墙体,再次截了对方势头。接着咬指化血为石弹出一张霹雳符。
  
  符咒在半空中炸裂开来,烟尘四起,然而四起烟尘中突地窜出黑影来,那丧尸竟迎着霹雳符的方向扑了上来,眨眼之间扑至戎子身前,一爪冲他挥下。戎子迅速沉身,后退一步避了开来。
  
  他二者近距离缠斗不清,戎子降魔杵不在手中,只能靠拳脚防备,那丧尸速度极快,几步紧逼,眼看着要一爪扣住戎子的喉咙,这次戎子居然不躲不让任它扣住。接着见它张开獠牙狰狞的血盆大口——却是突然一声嘶吼。
  
  被倒着召回的降魔杵在它扣住戎子的那一刹那间,深深地扎入了它的背部,金光登时泛起,在它背上撕扯出一条大口,并迅速如同崩裂的蛋壳一般向四周蔓延。
  
  它仰头发出嗷嗷的叫声,不知道是不是突然感觉到痛意,抑或意识到这东西对自己的巨大创伤。嚎叫间不过数秒,降魔杵已将他后背至前胸蚀出一个通透的大洞。
  
  它甩手将戎子丢了出去,后头的谷梁米忙扑上去去接,正好砸个满怀。
  
  接着它将右臂伸到后头,抓住降魔杵柄,猛地扯了出来,丢在地上。
  
  无情感波动的红色眸子看着戎子与谷梁米的方向,它喉咙里发出更为大声的嘲嘲咕哝声,踏着血一步一步走向他二人。
  
  谷梁米扬手化出几道水刃,都被它避了开来,嘲地再次低吼一声,猛窜到他二人近前。
  
  它挥爪欲抓下,却突然又急急歪头——
  
  “砰!”
  
  躲闪得并不算及时,蓝光从它耳畔侧过,余波擦破它半边脸颊,血登时涌出来,破开的脸洞里隐约可见牙关。
  
  它抬起头看向几步外双手持枪的随便。随便的眼睛赤红红血丝一片,手却无比坚定地举着,向着它的方向。
  
  “砰!砰!砰!”又是接连着好几枪,枪枪对准了头颅。却敌不过它的速度。它甩下戎子与谷梁米二人,转向随便扑了过去。迎着蓝光左右闪躲,不过眨眼窜至随便近前,一挥右爪,打掉了枪,接着身子一扑将随便按倒在地。
  
  它将随便压在身下,淋漓的血肉随着它的动作从它胸口的大洞掉落在随便胸前,随便喘着气将膝盖往上一顶,却被它右手抓住扣按下。随便接着抡起拳头猛一拳挥去,这次却丝毫不受阻碍,直直把它的脑袋击歪至一边——
  
  随便这才发现,它的左臂左手自始至终都没有动弹过,僵硬地垂在身侧,似乎是那日爆炸被压时就已断折。
  
  随便又是一拳过去,击得自己也是一手黑色的血液,对方却毫不还手,被打得扭曲的脸默默回转来,赤红的眼睛定定地看着随便。
  
  随便咬牙切齿还要再补一拳。突然听得身旁女孩子惊恐又愤怒的尖叫,“啊啊啊啊!!”
  
  枪声猛然响起。
  
  蔡雅手里抓着她那只随便亲手给她挑的枪,也许是由刚才一幕回想起自己哥哥死去那夜,已经完全地陷入混乱癫狂的状态。也不顾随便还被压在那里,抓着枪就冲他们一阵乱打过去。
  
  “砰砰砰砰砰!!!”
  
  这时候那丧尸却反应最快,身子一沉将随便完全挡在下头,那几颗子弹尽数打入它体内。待蔡雅子弹耗尽、抓着空枪一边啪啪乱按着一边继续疯狂地尖叫着的时候,它翻身跃起,一把扼住了蔡雅的喉咙,将她拖曳至胸前。
  
  “噶,噶……咳……”蔡雅抓着它那只筋肉隆起的手挣扎着,发出痛苦的叫喊,脸蛋憋得通红。
  
  随便就地一滚抓住自己的枪跳起来,对准它。
  
  “放开她!”他喝道。
  
  那丧尸沉默地看着他,扣住蔡雅的手没有松开,却也没有掐下去,只抓着她连连后退,直至围墙边。
  
  “放开她!!”随便哑声又吼了一句。
  
  这次那丧尸竟依言放开了。
  
  随便手下扳机立刻扣动,蓝光直冲它脑袋射去,它却在放开蔡雅的同时身子向上一弹跃上围墙。
  
  一溜的蓝光炸裂在它身后,所有人只来得及看见最后一道光在它喉口破出个大洞,它身子被那一击冲得向后一沉,瞬间跌出结界,没入外头堆积的丧尸群里,被那些抓挠着的血手血爪拉扯进去。
  
  隐约血花溅起,肢体散乱。
  
  
  
  持枪的手久久维持着举起的造型,随便站在原地雕塑般望着围墙那方向立了好一会儿,终于手无力地垂下了。
  
  他似一瞬间苍老了数十岁,面容苍白憔悴,脚步摇晃着上前,扶起还在呛咳的蔡雅,问,“没事吧?”
  
  蔡雅捂着脖子摇了摇头,抬头刚要说话,就见一个人影压了过来。
  
  尧浅倩颤颤巍巍走近他们,发抖的双手掐住随便的胳膊,声音也颤着,“……刚才那个……为什么长得那么像季老师……”
  
  随便沉默了。
  
  蔡雅的眼睛睁大。
  
  “……是季老师对不对?”
  
  “……”
  
  尧浅倩红着眼睛抓住他拼命摇着,“啊?是不是?是不是?说啊!你回答我啊!说啊!说啊!!”
  
  “……是。”
  
  “……他没有死是不是?你没有杀他,是不是?”
  
  “是。”
  
  “啪!”
  
  一个巴掌。接着是第二个巴掌,第三个巴掌,第四个。
  
  所有人都被他二人的对话内容惊住,四下里死寂一片,只能听见清脆的巴掌声,在月下回响。
  
  随便沉默着任她一个又一个巴掌打下,哭喊,抓踢,甚至掐住他的脖子狠狠咬他的肩头。
  
  所有人看向随便的眼神,都在这一瞬间,变了色。
  
  “戎戎……”只有谷梁米发现怀里护住的那人脸色一点未变,低声惊问,“你……难道早就知道?”
  
  戎子摇摇头,又点点头,“不算早,但我知道。”
  
  “他也不曾想结果会是这样,”他低叹口气道,“他也不想……”
  
  言罢,他撑着谷梁米的肩起身,走到那二人面前去,拦住了尧浅倩掐打的手,“够了,尧老师,冷静些!”
  
  尧浅倩完全置若罔闻,拼命要挣脱他的手去撕打随便。那周围的人都立在原地,神色古怪地看着随便,没有一人上去帮戎子拉开她。
  
  “尧老师……”只有谷梁米跟上来劝。
  
  他们四人在纠缠间,突然爆头在一边叫了句,“喂!都等等!你们看那结界怎么回事?!”
  
  众人都抬起头来看向围墙外的结界,只见那一直稳定、不可视的结界,此时泛起了粼粼的波光,却是光亮越来越淡,荧荧似水花波动。
  
  戎子脸色一沉。这结界原由季逸林留下的法器撑起,现今季逸林彻彻底底“死”了,难道……
  
  他暗叫声不好,撇下众人往校门那边跑去。到了近前一开,果然掠影剑影化的剑身隐隐约约,影子渐渐透明,竟是要消散的迹象。
  
  他急急上前一步伸手,刚好接住那掉落下来的剑柄。剑身已完全消失,空余毫无生气的柄头。
  
  原本似铜墙铁打的结界瞬间如大厦倾塌,他只来得及足下一蹬向后退开数步,那门已被一直堆积拥堵在门外的丧尸挤了开来。
  
  他迅速摸出一张云破天惊符,降魔杵往左臂上一划,沾血射出,火光瞬起燃了一片,堵住大门。然而更多的丧尸从围墙外被挤入。大多数还处在迷糊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跌进来的状态,少部分却是已经反应过来,嗷嗷叫着往里跳窜。
  
  “怎么回事?!”跑在后面的谷梁米的声音响起。
  
  “你们撑着!”戎子迅速叮嘱一句。就地盘腿一坐,降魔杵往胸间一划,血液喷溅,接着沾血就地画出符阵。
  
  身后枪声、水刃声、孩子们的哭叫声、肉体撞击声、嗷嗷号叫声,混杂一团,他却只是屏气凝神,口中快速起咒。
  
  数十秒后,但听得他口中一声大喝,“起!”
  
  金光自符阵中泛出,结界又起。那些还在墙外头往里翻的顿时被再次弹了回去。
  
  然而墙里已经跑进数十上百只丧尸,在校园里四下奔跑窜动着,与人们斗成一团。
  
  却有几个孩子跑得慢,此时还在院子那头靠办公楼出口的地方,离戎子谷梁米随便他们远。已经被靠那边的围墙外翻进来的丧尸们追上。
  
  “呜啊啊——”一个孩子跑得太急,左脚右脚互相一绊,摔倒在地,正被后头一只丧尸扑个正着,张口要咬,“嗷——”
  
  却是尧浅倩扑上来使劲将它推开了。
  
  那丧尸往边上栽了一下,回转头扑向尧浅倩,与她厮打在了一起。后者看似柔弱的身子却似护住小鸡的母鸡一般充满了狠劲,二者翻来滚去挣扎良久,那丧尸突然头一歪被人打翻在地——
  
  单手抓着根板凳的江黎大喘着气,镜片上模糊一片,他最后一个从楼里出来,临时抓了根板凳防身。
  
  打了那只丧尸,他却比尧浅倩还要怕,抖着手丢了板凳,抓起尧浅倩的手臂,又去催那孩子,“快走!”
  
  另一边,爆头、校工张师傅、蔡雅和赖老板,动枪的动枪,操铁铲的操铁铲,勉强自卫,把拥上来的丧尸一一打退了,又去帮着随便和谷梁米护着那些孩子。
  
  众人都跌跌撞撞聚集在院子中央。那些丧尸数量有限,十余分钟后被灭了个干净,都横尸在院子里,破碎的脑组织溢了一地。所幸的是大家都还站在那里,没有一个躺到里头去。
  
  所有的人都立在那里喘着气,互相狼狈地看看。
  
  戎子收了已经杀得血淋淋的降魔杵,看看大家,“都没事吧?”
  
  众人都摇摇头。
  
  “这个结界我最多只能支持十几个小时……”戎子低喘道,突然又问,“今天几号?三十号?”
  
  “过了今晚就是三十一了。”谷梁米道。
  
  戎子沉吟一会儿,“……事已至此,不如我们现在就走!”
  
  “?”谷梁米看向他。
  
  “反正食物与水都已经耗尽,与其等后天早上大家筋疲力尽时再走,还不如现在就去接应点,到那以后再筑结界不迟!”
  
  谷梁米啊了一声,想了想点点头,“我支持你。”又看向众人。
  
  “我不要再待在这里了。”蔡雅抱着双臂轻颤着身子说着。
  
  剩下的众人都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那就回去收拾东西,走!”戎子一锤定音,又看向随便,道,“按原计划来。”
  
  随便沉默着点了点头。
  
  众人便一起回楼上收拾行李,不多时都收好跑下来。随便已经在下头用破棚布、枕头和衣服扎好了一个假人,往升旗台上的旗杆上捆了,正就着旗绳往上拉。
  
  “都准备好了没有?”戎子问,“上车去!”
  
  随便的邮车是十一座型的面包车。把里头原有的筐子箱子一类的杂物全给丢出去以后,空间还算大。九个还幸存的孩子都先被送了进去,立马坐满大半车厢,接着又是谷梁米、张师傅、江黎、蔡雅、赖老板、爆头等几个块头稍微大些的。重重叠叠地坐好了。尧浅倩却一直没上来。
  
  “怎么了?”戎子看着静静站在车前的她。
  
  “你们是想用假人当诱饵。”她看着正往旗杆上升的那只假人道。
  
  “差不多是这样,”戎子不耐烦道,“别废话了,上车。”
  
  “那‘人’不会动也不会叫,它们不会相信的。”尧浅倩却不动身,只继续说着。
  
  “我会用符将它动起来。”戎子边道边来拉她,却突然发现,自己手心全是血。
  
  他惊疑地看着尧浅倩,后者默默地拉起袖子,露出往外冒着黑水的一道血肉模糊的伤口。
  
  碗口大的一个坑。那是刚才她为护那个孩子、与丧尸缠斗时被咬上的。
  
  “真人效果会更好。”她低低地说着,眼角渗着泪,目光却坚定不移。
  
  ……
  
  
                 
 第 25 章

  旗杆上的假人被放下。
  
  尧浅倩的身子微微发着抖,抱着臂别过头去不看随便。
  
  随便把那假人丢在地上,抬眼看着她。
  
  “我知道你不会原谅我,但我还是要说对不起。”他哑声道。
  
  “……这么说来,阿贵、丁丁和蔡致都是他杀的,甚至连那个老板娘也有可能是他伤的?”尧浅倩低低地道。
  
  “……我曾以为不是他,我以为他是特别的。直到蔡致死我才知道,我错了。”
  
  尧浅倩缓缓地摇摇头,回头看着他,目光里夹杂的不再是恨意和怒意,反而是浓浓的悲戚。
  
  “不,你一开始就错了,”她道,“我懂你为什么下不了手。他是季逸林,你的朋友,我的同事。换作是我,我也下不了手……可是你不一样,你不仅仅是他朋友!你跟我们说你其实是除魔师。你不是普通人,是来保护我们,是来保护这些孩子!你肩上担着责任!你要护所有人周全!你怎么可以不杀?你怎么可以留着他?”
  
  随便痛楚地闭了闭眼,道,“也许……对我来说,他比责任更重要,他比世间任何东西都重要……我总怀有一丝希望,希望不是他,这样我就能继续和他在一起,不管他变成什么样子。”
  
  尧浅倩睁大眼睛惊异地看着他,“你……你和他……”
  
  “但如你所说,”随便却打断她,继续道,“我错了,他不是特别的,他还是杀了人,莹莹他们的命其实应当算在我头上……我会还的。等送了大家安全出城,我就把这条烂命还上,虽然我知道,我还不够。”
  
  
  
  “老师还没有上来。”
  
  车厢里一个软软小小的声音说道。
  
  孩子们都跟着叽叽喳喳起来,问着尧浅倩。
  
  “一会儿就上来了。”谷梁米哄着,把他们要往车子外头探的手脚都往回拉。
  
  戎子一脸冷凝地跑过来,跳进副驾驶座,回声冷道,“门窗都关好。”
  
  “尧老师不跟我们一起走。”他接着道,同时砰地关上了副驾驶座的门。
  
  “啊?为什么?怎么了?”谷梁米问。
  
  “她被咬了,自愿做诱饵,”戎子道,“她不过来道别,怕舍不得孩子们。让我跟你们说,”回头示意那些孩子们,“‘好好读书,好好活’。”
  
  后头小小软软的哭声顿起。
  
  这时候随便也跟着进来,上了驾驶座,垂着头插钥匙。
  
  “为什么不是你被咬?”蔡雅突然大声问。
  
  自她之前听尧浅倩指出那丧尸是季逸林之后,她看随便的眼神就满含恨意。
  
  随便手顿了一下。
  
  但他只是一言不发,继续拧了钥匙。发动车。
  
  
  
  月夜下的学校死一般寂静,丧尸的尸体密密麻麻摊了一地。黄澄月光,映着红黑血迹,灰白脑浆。
  
  院子的尽头那堵画了迎客松的墙上,隔着距离并排贴着三张黄符。
  
  墙那头便是还在拥堵着靠近的丧尸,千层糕似的挤了一层又一层。它们丝毫不知墙内的状况,但仍是被里头潜在的食物所吸引着似的,不断地、固执地往里冲撞。
  
  突然间笼罩住整个学校的结界泛起金光,摇晃了两三下之后戛然消失。几乎在同时那三张黄符上也迸出金光,轰然炸裂!
  
  如雷的轰鸣声,加上崩塌声、嘶吼声,伴随着地面的剧烈震动。灰色腾云顿起,墙体与原本攀附在外头的丧尸肉体碎片雨一般淅淅沥沥往下淋落。
  
  这一炸效果非常,靠那面墙的丧尸山给炸出一个巨大的缺口,几乎把那一块的丧尸炸残大半部分。这缺口一出,围在学校其他位置的丧尸便都扑上来抢食那些缺体残躯,接着如决堤洪水般涌入院内。
  
  女人高声的尖叫在数米高的旗杆顶部响起。尧浅倩高高地攀在杆顶,身子在猎猎风中发着抖。
  
  那惊恐的叫声不是故意装出来的,谁能抗拒得住这种死亡逼临的绝望?铺天盖地而来的狰狞血口,地狱之门大开,死神的黑袍淹没大地,群魔齐出。黑冷的夜里,嘶嚎声震耳的夜里,这只属于死亡的小城的夜里,仿佛只余她一人,而她一人也马上要被这污秽的血色所吞噬。
  
  她攀在杆上的手臂腿脚已经颤抖得几乎支撑不住自己的重量。却仍固执地攀着,用尽全身的力气攀着。
  
  丧尸们很快发现了她,蚁群一般朝着旗杆的方向前进,跳跃,攀爬。四面八方的丧尸都围了进来,忽略了紧闭大门的教学楼与办公楼,直冲那旗杆而去。
  
  尧浅倩撕裂了的尖叫声不断。
  
  而就在这时,教学楼内,那个原本是假山的小坝子里,又是轰卡卡的倒塌声,靠那边的楼墙围墙也是轰然炸裂,原本攀在那里的丧尸都被吸引着绕进了外头的院子,余下的少量还未看清状况就被飞扬的尘灰土块中冲出的面包车撞飞。
  
  带着一车的血色泥色,面包车冲出学校,碰啪啪一路撞开阻碍,直奔大路。
  
  而被尸群淹没的学校里空余尧浅倩的叫喊,不多时,完完全全地死寂了下去。
  
  
  
  沿途丧尸数量极多,一路都在车后头嗷嗷叫着跑,长长溜溜几乎跟了一条街的长度。随便踩足了油门,不时大甩方向盘。满车的人只觉过山车般的“快”感,后车厢本就人多,再一晃荡,更是混乱一团,有些孩子给压了手脚撞了头,哭叫声一片。
  
  “哇啊!我的鼻子!”被一个飞起来的小屁股砸在脸上,谷梁米一边哀叫,一边手忙脚乱把对方抓在自己怀里护住。
  
  “都抓紧!”即使是系着安全带也给抖得头昏脑涨的戎子,扳着座椅靠垫艰难喊道,“随便!你小心些!”
  
  “不行!它们挖了很多坑!”随便咬着牙道。
  
  不仅要避开一路坎坷不平的道路、不时冲上人行道或换小路,又要忙着甩开堆积爬覆在车顶上、致使车载重加大仿若蜗牛的丧尸,他只能将方向盘甩得更加激烈。
  
  颠颠抖抖十数分钟,车子猛然间一个急停。
  
  车后厢又是惨叫尖叫一片。
  
  “怎么了?!”戎子道,“停在这里做……”
  
  他顿下话头,惊讶地看着车前方——
  
  车停在聂江大桥桥头,而不过数米之外,废旧车辆在桥上堆积成山,生生阻断了去路!
  
  分明前几日还没有。分明是刻意堆砌。
  
  是那些丧尸……
  
  随便与戎子同时回头望向后头追杀而来的丧尸群,脸上都是血色尽失。
  
  隐隐中总有感觉,这些丧尸为了围杀他们的这一刻,在外头做了太多的准备。
  
  跑得快的数只丧尸已经嗵嗵撞在了车上,指甲嘎嘎抠着车厢。
  
  顾不了外头围了一圈的丧尸,戎子一咬牙便去拉车门。“我去炸开!”
  
  “不要出去!”吼起来的却是谷梁米,一边吼着一边扑到前头来按住戎子开门的手。
  
  “随前辈,开!”他扭头就着按着戎子的姿势就随便吼,“找个能撞开的栏杆,快!冲着河开!”
  
  “谷梁米!你疯了!你做什么?!”戎子吼道。
  
  “随前辈!开啊!相信我!开!”
  
  “谷梁米!”
  
  他二人挣扎间丧尸群已全面靠近,随便也咬了牙,横竖信与不信都逃无可逃,脚下一个猛踩,直冲桥边铁护栏而去,瞬间撞破栏杆冲出桥外。
  
  与此同时谷梁米双手抱头闭死双眼大声叫了起来。
  
  “啊啊啊啊啊——”
  
  他头上手上突然迸出耀眼白光,刺得所有人都睁不开眼睛。接着轰鸣的水花声袭耳,下沉的车身猛地一顿,被一股怪力向上向前迅速推动。
  
  聂江水活了!
  
  本来死水一般的河涌起巨浪,半空中凝成巨大手掌般的浪头,竟将面包车硬生生托了起来,河中尸体与杂物啪哐哐砸在车壁上,将车砸得摇晃不堪。
  
  不过数秒时间,浪头向前一送,将面包车推顶到了对岸。而车上攀附的丧尸被纷纷卷走,岸边追跑的丧尸全都掉落江中,挣扎不已。
  
  面包车哐地砸落在岸那头真实的地面上时,所有的人都还没缓过劲来。
  
  谷梁米放开手颓然软身,靠在戎子座椅背后大口喘气,脸色迅速灰败下去,唇无血意。
  
  然而并不代表着他们就安全了,桥这头同样丧尸成群,仿佛早已商量好了,见他们进入自己“领地”,立马蜂拥而上。
  
  随便连打了几个急转,都还甩落不掉,数量越来越多,不断从街边建筑上跳下、从各个街道里涌出。
  
  他低骂了一声,看了看后视镜,又一个急转,拐进一条小道。
  
  “你认识路?!”他吼道。
  
  “又停下来做什么?!”戎子却吼。
  
  “你不认识张师傅他们认识!”随便却不答他,只迅速吼道,“小米!你来开车!”
  
  “总有一个人要出去的,”他哑声道,回头拍了拍戎子的肩,看了车后厢惊疑的众人一眼,哑声道,“我很抱歉,对所有的事……”
  
  接着他迅速拉开车门跳了出去,碰地将门关上。
  
  “走!”车窗外响起他的吼声。
  
  接着又是一连串枪声,打开周围的几只阻碍物,他跳进路边一辆窗户破裂的小轿车里。将里头正在互相撕扯的一对丧尸爆了头踢出车外,拧动还插在钥匙孔上、血迹斑斑的车钥匙。
  
  车隆隆响动起来,还要等一段时间预热。他一边伸出半边身体往外头轰着枪,一边又对不远处的面包车吼道,“走啊!!”
  
  面包车又停顿了数秒,接着向前疾弛而去。
  
  他自己则一踩油门,向后头跑得快、先行涌进小道的数十只丧尸直冲了过去,碰碰撞翻几只,配合枪击,将它们全部引在车后。接着开出小道撞到外头的大道上,在那丧尸群里撞出条血路,朝着与面包车完全相反的方向驶去,后头跟着庞大的丧尸军团,没入深沉夜色与血色中……
  
  
  
  车速平稳下来。一车人仍旧惶惶,还未从之前一系列变故中缓过来似的。
  
  “大便……”爆头喃喃着,转头望着后方苍茫夜色,“就这么……没了?”
  
  蔡雅则咬紧嘴唇与他看着同一方向,神色复杂。
  
  其余几人都是与她一般的神色复杂。有些小孩子们则是又低低地哭了起来,但也有几个坚强些的,只默默地攀着后车窗看着随便远去的方向。
  
  这十余日时间、甚至对于有些人来说甚至超过一月的时间里,守着他们,护着他们,养着他们,如大山般的那个身影,倒塌只需尧浅倩一句揭开真相的话。而消失,只需一个以命偿命、一定护剩下人周全的承诺。
  
  不能不反应复杂,因为他所做出的一切,真真假假,好好坏坏,本身就复杂得难以评判。
  
  
  
  车又驶出一段路,接任司机的谷梁米头越垂越低,握着方向盘的手指愈发苍白颤抖,突然间也踩了刹车。
  
  车上的人第三次被急刹车弄得混乱尖叫,戎子看着前方一切正常什么都没有,怒意十足咆哮起来,“你又做什么?!”
  
  谷梁米默默地垂着头没有任何回应,戎子抬手去推他,却见他身子一斜,直直地歪靠在车门上。
  
  戎子抽口冷气,掰过他的脸,却满手粗糙质感——那原本圆鼓鼓的娃娃脸上竟全是干纹,死灰一般的色彩,双目死死地闭着。
  
  “小米!!小米!!”戎子急急推了他几下没反应,回头见周围几只丧尸都围了上来,“还有谁会开车?!”
  
  “我会!”赖老板忙道。
  
  “快!你换上来!”
  
  他自己也与爆头蔡雅换了位置,那两人挤在副驾驶座上,将空间多腾了些出来。接着他将谷梁米勉强躺卧放置,上半身搂抱在自己怀里,拍着他的脸唤他名字。
  
  谷梁米本就靠他的蓄灵符恢复的少量灵力在勉强支持,刚才又大量耗灵,如今是灵力尽失,体力尽失,水也尽失,整个人完全虚脱了过去。
  
  戎子摸出身上全部符纸,厚厚一沓里急急翻找着,焦躁地将那些符纸揉来丢去,不经意间还撕破了好几张。
  
  没有,蓄灵符那日请得少,用得一张都没剩下。
  
  “水!谁还有水?!”他抬了头急喊。
  
  大家都忙在车里各个角落翻找,却一无所获。
  
  什么办法都没有,戎子只能继续拍着谷梁米的脸喊他名字,只希望他不要睡死了过去,好歹撑着清醒一些。
  
  可是谷梁米非常不给面子的连以往的呢喃和呻吟都没有,唇闭得死紧,脸上连痛苦的表情也没有,完完全全死尸一般,只除了鼻里还有微弱气息。
  
  “小米!谷梁米!……混蛋!”
  
  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骂谁,戎子皱紧了眉头,烦躁又焦愁地看着怀里抱着这人。
  
    
                  
 第 26 章

  浅浅晨光终于越过了城东山头,泻入小城,红得渗人的色彩似给沉寂的街道铺了一层血衣,衣角蔓延拉伸,不知是要掩盖死亡,还是欲将它染出糜烂的绮丽。
  
  半黑半红、泥血淋漓的面包车也给覆了层熹光,后头跟着三三两两丧尸,在大道上隆隆地开着。
  
  原本越靠近市中心,丧尸数量该越多才是,然而从聂江大桥一路过来,情况却恰恰相反。
  
  等车开到中心的小商业街附近,赖老板突然惊呼了一声,道,“你们快看。”
  
  远远的火光熊熊,不知在焚烧些什么。烟火腾起的地方,像是原本市政府厅前面的大广场。
  
  火烧的声音虽远得听不见,但嗷嗷的嘶吼却隐约可闻,而且随着车往前开,呼声是越来越大。像是成千上万的人齐聚在一起怒吼。
  
  赖老板见势不对,拐进旁边一条小道,放慢了车速往那个方向靠近。
  
  等再往前开了段,已经吓得手脚发起抖来,不敢再多踩一下油门。
  
  远望去广场上密密麻麻堆积着约有两三层楼高的丧尸,足有上万的数量,而那栋原本的市政府小楼正在凶猛地烧着,那楼上攀着附着也是些丧尸,在火里嘶鸣着挣扎着,却没有从火里往外跳的。而楼外还有些在争先恐后朝着那栋楼奔跑,另外一些则在外头围成一圈,层层重叠起来,没有互相的嘶咬也没有扭打,都从各个方向朝着那栋楼,发出嗷嗷吼吼的叫喊。
  
  场面之盛大,就像一场古老的祭祀仪式一般。
  
  “怎么办?”赖老板回过头来问。
  
  “绕过去。”戎子道。
  
  “往城北边境走就只有这条路最近,”赖老板道,“……从西区那边绕过去非常远。”
  
  “绕!”戎子沉声道,“到明日中午才有接应,时间还来得及。”
  
  
  
  汗水与血水交融着,从额头上滴下,缓缓淌到眼窝里,像血泪般又从那里头淌出来,沿着脸颊下滑。
  
  随便痛苦地咳了几声,睁开被血糊得几乎看不清的眼睛,摇了摇头,抬起来。
  
  眼前是一面滴着血的碎玻璃。
  
  嘶吼声入耳,车前窗外头嘎嘎作响,黑糊糊好几颗丧尸脑袋,正口水滴答地拿头撞着车玻璃,拿爪子锤打抓抠。
  
  随便惊了一下,退了退身,却发现自己两腿被卡在了座位上。
  
  他想起来了,刚才他开着车引丧尸们跑出了好几条街,突然发现这车并无多少油,只能撑着将车开了更远一些,接着便在前后丧尸的围追夹攻下,一个拐弯没注意,撞到了路边墙上。
  
  这车只是普通的小轿车,不比他那辆改装后的车,经这一撞,完全报废。没系安全带的他也顿时给撞晕过去。
  
  他昏睡的时间并不长,一醒过来就是现在这状况。
  
  已经有丧尸破开车前窗,探了个头进来。他迅速抬枪砰地一下将对方爆了头打出去。然而不管怎么挣扎,自己的双腿还是被卡着,虽然有痛感,但丝毫拉扯不出。
  
  随便调转枪头对着卡住自己腿的驾驶台,咬牙砰砰又是两枪。接着将终于获得自己的腿扯出来,这时候车前玻璃又是几只丧尸探头探爪。
  
  与此同时车顶又传来重响,竟有丧尸将车顶锤破,他顺势一按座椅靠背仰头躺倒,避开前方几只丧尸的攻击,同时双脚一勾踢飞对方,手却向着车顶的方向砰砰又开了数枪,将上头的丧尸逼退出去。
  
  接着脚再在车前窗再次挤进来的一颗脑袋上一蹬,倒翻了身去蹲在后车座上,向上一跃,跳出车来。
  
  两条腿虽痛,但只是被夹破了皮,似乎并没有断,他摇摇晃晃在车顶上站起,将车顶上攀上来的几只丧尸都给打了下去。气喘吁吁地看向周围——
  
  这一看,倒真宁愿自己刚才永远不要醒……
  
  和之前在学校里的状况一样,此刻车就好比学校的旗杆,而他,就好比旗杆上的尧浅倩。
  
  车子周围一片丧尸海洋,血淋淋的头颅们上下起伏,仿若黑色波浪滔天。
  
  随便昏眩地向后退了一退,被扑上车顶来的一只丧尸抓住了脚踝,他回手向下一枪毙了对方,再看了一眼周围局势,不堪地闭了眼。
  
  罢了,这就结束吧。戎子他们想必已经开出很远,他的最后使命,便已经完成了。
  
  抬手将枪对准车的油箱方向,接连轰了数枪。
  
  然而火花溅起一些,该有的爆炸却迟迟不来。
  
  “吼吼吼——”那周围的丧尸都兴奋地吼着。
  
  随便愣了愣,苦笑了一下,老天的报应?死也不让他好看?
  
  还不如之前就哄着林林把自己也吃了,虽然也是死得一块一块极其难看,但好歹没便宜了外人不是?
  
  只能抬枪对准自己太阳穴,被分吃也就分吃罢,只要不是被活吃。
  
  扳机还未扣下,不知道哪里跑出来的一只手脚极快的丧尸居然已经从背后窜上来抱住了他的腰。
  
  他妈的!你慢一秒要死啊!又不是不给你吃!随便怒地抬手肘就向后打,却被对方一爪扣住手腕。手法之熟练,竟让他一瞬间有了一些恍惚。
  
  接着还不等他恍惚回神,那丧尸搂紧了他的腰,腾地窜起——他竟被对方抱起就跑!
  
  只感觉到身子随着对方快如子弹的动作,连着好一阵子大起大落,接着一阵让人头昏眼花的翻滚撞击。
  
  原来对方在尸海里展了一手“水上漂”,啪啪啪踩着下头其他丧尸的头颅,几个起落就从丧尸群里窜出。
  
  这过程中有好几只其他速度快的丧尸都攀在了它身上,冲它全身各处撕咬而下。它只是闷声不吭将随便护在怀里,就地翻滚数下,又接连撞了周围几堵墙,将那些丧尸全数挣开,又继续往前快速地跑着。
  
  随便被那些剧烈的冲击抖动弄得还在淌血的脑袋更加昏沉疼痛,一张带血的脸呆呆贴在对方□冰冷的胸膛好一会儿,突然间眼眶发热。
  
  滚烫的液体混进脸上的血里。
  
  又跑出很长一段距离,直到丧尸群们都被甩在身后不见踪影,他才被对方放了下来。
  
  的确是之前他眼睁睁看着没入墙外的季逸林。
  
  它身上依旧衣衫破碎,但之前胸口的大洞、脖中的破口,竟完全不见踪迹,断掉的左臂也似活动自如。反而是臂上肩上多了好几个血肉模糊的洞,是刚才被其他丧尸咬的。
  
  随便呆滞地看着它,退了一步,抓着枪的手抖着,不知道是该指向他,还是该怎么样。
  
  “你……”他艰难地开了口道。
  
  怎么会没死?那些伤到哪里去了?
  
  那只丧尸却上前一步,红红的眸子盯着他的脸,喉咙里模糊不清地咕哝着,突然抬了手来,在他脸蛋上抹了一把。
  
  看着手心里的血水与泪水,它发出“嘲”地一声闷吼,另一手也抬起来,按住随便头上的伤。
  
  随便身子一震,又退了一步,打开对方的手。
  
  那丧尸却继续又上前一步,还是去抹他的脸,去按他的伤。
  
  随便又往后退,它又往前进。
  
  他二人眼睛瞪眼睛连着进退了好几步。突然旁边响起个陌生的吼叫,另一只路过的丧尸扑了过来。
  
  “吼吼吼——!”
  
  “嘲!”
  
  吼叫间那只路过的丧尸被它一口咬住了脖颈撕扯下脑袋,丢在一边,接着一爪挖出对方肠子。
  
  它进食的场面随便早已见过,但即使是这样仍旧是惨白着脸别过头去,不想刻意去看。
  
  再回过头来,他却惊异地睁大了眼睛——它肩上臂上那些缺掉的肉竟然长了回去,就好象……吃了对方又补回来了似的!
  
  什么时候变成这样?!是新的异变?!
  
  它那天要吃莹莹,就是为了这样治伤?
  
  那丧尸丢下手里的尸体直起身来,喉中呱呱作响,偏头看了看自己肩上原本伤口的位置,又看了眼随便。
  
  随便看向他的眼神复杂,手里的枪握了紧,接着抬了起来,笔直地对着它的脑袋。
  
  “我一直想问你,你怎么咬得下去?”他哑声道,“其他人也就罢了,她是莹莹!你最疼的莹莹啊!你如果要吃,为什么不吃了我?啊?!”
  
  那丧尸只站在原地沉默地盯着他,嘴角刚沾染的血迹扎得随便眼睛生痛。
  
  随便举着枪的手颤着,良久,颓然放下了。
  
  “是了,我举枪对着你做什么?我又打不过你,你他妈连变成丧尸都比我强!”他苦笑道。
  
  “嘲…”
  
  “你吃了我!”他突然道,上前几步抓起那丧尸的手按在自己喉口,“算我求你了,放过他们好不好!!想吃活人便吃我啊!把我吃了啊!”
  
  “嘲……”
  
  那丧尸还是从喉咙里发出模糊的声音来,血红的眼睛望着他,却丝毫听不懂他说什么似的,还是固执地抬手去将他脸上最后的泪痕抹掉,低头看了看自己手心。
  
  接着,它最后看了随便一眼,回身足下一蹬,窜出数米远。
  
  “季逸林!”随便跟在后头追着吼道。
  
  然而不过眨眼间的工夫,对方已经没入远处路边树影中,消失不见。
  
  
  
  中午的日头灼人,禁闭门窗的邮车里头,众人都热得有些昏沉。蔡雅和爆头两人挤在副驾驶座上更是闷得慌,爆头便偷偷地去开窗。
  
  “别开!”赖老板道,接着把车空调打开了。
  
  爆头哼了声,瞥他一眼。
  
  他们此时绕了一大圈路,加上一路零零散散的丧尸的阻挠,花了一上午时间,可算绕回正路上来,虽然离城边境还有一段路。
  
  这样算下去,走走绕绕,最多一个小时便可以到目的地。
  
  车子轧上地下一个杂物,突地抖了一下。
  
  这一下之后,后车厢里江黎的惨叫突然响起来。
  
  “哇啊——!!”他像被吓了一跳似的,缩着身子往后退了一退,手哆哆嗦嗦抖着,指着戎子怀里的谷梁米,“他……他!”
  
  之前谷梁米一直被戎子护在怀里,加上一路颠簸地非常困顿,他都没怎么注意,刚才那一抖,谷梁米的一只手抖落得探出来,他这才看到,那手枯黄干瘪,一截枯木一般。而谷梁米原本高大的个子已经整个缩了三分之一,变得又小又短,蜷在戎子怀里。
  
  那些孩子们都被吓得缩在一边尖叫,但也有几个胆大的,好奇地伸手要去戳,被戎子挡开了。
  
  戎子脱掉外套挡在谷梁米身上,将他脸按在自己胸前用手遮住,喝道,“都闭嘴!”
  
  “叫什么叫?!”他怒道。接着低头看了看谷梁米干瘪的脸,伸手探探他鼻息,脸色青白起来。
  
  那鼻息已经弱得几乎探不到,而手下的触感枯硬冰凉,直透出死亡的气息来。
  
  他咬着唇犹豫良久,突然抬头吼道。“停车!”
  
  “?”赖老板惊讶地回过头来。
  
  “你们在车上等着!”他道,接着居然抱着谷梁米拉开车门跳了出去。
  
  “喂!你要去做什么?!”爆头攀着车门喊道,“你要丢下一车人不管?!”
  
  戎子一声不吭将谷梁米先小心放到地上,接着快速画阵起符念咒,拉起一个直径只几米的小结界,将车罩在里头。
  
  “都待在里头不要出去!”他道,俯身去重新抱起谷梁米。
  
  “我们不要出去,你呢?!”爆头却道,“你们若是在外头死了,这结界破了怎么办?!”
  
  戎子脚下顿了一顿,低头看了看谷梁米。
  
  灰枯的脸,黯淡无光的唇。
  
  他沉了脸色,理也不理爆头的质问,径自冲出结界,往附近的一条街道跑去。
  
  
                 
 第 27 章

  这段路街上丧尸并不多,靠街的小商店门窗大开,都是破碎玻璃与血迹,偶尔有几只丧尸探出头,待发现了他们,便嗷嗷叫着追上来,不多时就被戎子破了脑袋落在后面。
  
  戎子寻了临街一户底楼是商户,楼上像是住户的房子,抱紧了谷梁米,足下一蹬跳到一楼屋檐上,接着护住谷梁米头脸,往窗户那里一撞,直接破了窗进去,在地上翻滚一圈,抖抖碎玻璃,站起身来。
  
  屋内采光足,四下里都看得清楚,歪斜的血迹斑驳的海报贴在墙上。他急急将几个房间各处都搜了一遍,没有看到丧尸的影子,接着又寻到厕所,拧开水龙头。
  
  黄锈的水从水龙头里喷涌出,但只冲了一小会儿,就断了。
  
  戎子气得往下头排水管那里踹了一脚,又跑到厨房里去,架在灶上的开水壶里倒还有一点点水,但放了一个来月,早就臭哄哄腐烂烂。
  
  他只能抱了谷梁米跳出那屋子,继续往前寻,这一路大多是老街区,喝水全用灶上烧,完全不见能用得上的。直到过了街头寻到一栋看起来稍微新整点的房子,进了主屋就看见客厅边上的饮水机与旁边放了的两桶还未换上的桶装水。
  
  戎子连忙上前几步,却突然听到风声,势子一顿就地一滚,避开了扑过来的一只丧尸。
  
  那丧尸身上穿着还算完好,一袭黑乌乌血染的裙子,是个中年妇女模样。第一次扑他没扑着,于是退了一步嗷嗷吼起来,接着从房间各个角落里就接连出了好几只丧尸,一看整一全家福,爷爷奶奶爸爸妈妈儿子女儿全都有,在那中年妇女样的人的吼叫下,非常有默契地从各个方向向戎子包抄。
  
  戎子两手抱着谷梁米,足下一点,腾起身在空中横踢了一圈,挨个给踹飞出去,趁它们还没爬起来,先扑去那两只模样老一些的丧尸身前,将它们踩碎了头踢开。这时候那两只小孩子丧尸先爬了起来冲他抓咬来,他换了一手捞着谷梁米的腰,另一手化出降魔杵啪砰两下,破头的同时身子往后一退,躲了溅到自己和谷梁米身上的血。
  
  “嗷——嗷嗷!”那中年妇女样的丧尸一看此幕吼叫得更厉害,獠牙上下一碰,挥舞起爪子直冲他而来,在他挥起降魔杵的时候只来得及偏了偏头,头颅被刮破一大片皮,然而它仍旧是丝毫不觉痛感地迎着降魔杵冲上。
  
  戎子再一杵挥下,却猛然眼前黑影一晃。他太过好的眼神清晰地看到,那个中年男人样的丧尸扑上来硬把那中年妇女给推开了,降魔杵正好从他脑门正中插下,当头破开。
  
  中年妇女样的丧尸被推得在地上滚了一滚,爬起来一看自己丈夫软倒在戎子脚下的样子,从喉中发出低哑的嘶吼。
  
  然而它没有再上来攻击,而是转身破开门跳了出去。
  
  戎子没时间去追它,只将留在地上那些尸体都翻看一遍,确定没有再活过来的迹象,接着将各个房间清找一遍,没有再发现丧尸。倒是厨房里还有一台饮水机,旁边也放着一桶待换的水。
  
  他把门窗都关好,用桌椅一类的杂物堵上,接着将谷梁米抱到浴室的浴缸里,自己去将客厅那两桶水和厨房里那桶水都扛到浴室。
  
  把谷梁米衣服统统扯了丢在一边,小小瘦瘦干干的身体软软地蜷在浴缸里,皮肤皲裂,皱巴巴地老头子一般萎缩起来,一副干尸般的样子。
  
  江黎和那些小孩子们不过光见了一只干枯的手,就给吓成那样。真要见了这种全貌,只怕心脏都给吓出喉咙。
  
  戎子也怕,但不是江黎他们那种怕。摸着谷梁米越变越弱的呼吸,几乎怕得手足冰凉。干成这样连戎子也没见过几次,只觉得耳膜突突作响,好象连着剧烈跳动的心脏,什么叫心跳如雷可算是知道了,牙不知不觉就咬起来。
  
  手因为激动有些微微抖起来,他抱了一桶水,开了口就往谷梁米身上倒。。
  
  一触上水,谷梁米干裂的皮肤顿时像开了小口似的往里收,身上与水相接触的地方泛起淡蓝色的光。但光很微弱,吸收的速度也不快。
  
  “小米!小米!”戎子放下桶,探身去摇他。
  
  这样意识不清,完全丧失机能后自我吸收的速度非常慢,毕业考核那次谷梁米是在游泳池里泡了一周。但现在哪里有一周时间给他泡!
  
  戎子又去扳开他的嘴往里头倒,奈何谷梁米两颊都缩得凹了进去,半点吞咽的反应都没有,怎么倒都马上溢出来。
  
  戎子火得直想往他干瘪瘪的肚子上划个口子直接灌。降魔杵来来回回比划了几遍,看着对方枯萎又无辜又死气沉沉的脸,认命地叹口气。
  
  他往自己嘴里灌了口水,拉过谷梁米苦哈哈的脸蛋,捏开他下巴,俯身压了下去。
  
  
  
  “砰!”
  
  “不要出去!”枪声夹杂着赖老板的怒喊。
  
  爆头回头来不屑地瞟他一眼,嘁了一声,又接着对不远处正在走动的一只丧尸开了一枪。
  
  那丧尸震了震,随即软软倒下。而旁边另外的几只,则注意到他们这个方向,都低低叫着,扑了过来。
  
  嗵嗵几下撞击声,它们都无一例外被结界反弹了回去,接着被爆头一一打爆头颅。
  
  爆头哈哈地笑了起来,“来啊?!来啊!”
  
  他往前探了一步,又冲远处的几只丧尸开了枪。
  
  “雅姐!练枪不?下来!”他回头笑道。
  
  蔡雅迟疑地探出半边身子,那些小孩子们也巴巴地趴着门窗往外看。
  
  “都回来,不要乱跑!”赖老板急道,一把扣住了蔡雅的手。
  
  后车厢里张师傅脸色阴沉地把那些小孩子们都给拦住了。
  
  “爆头,你小心点。”江黎也伸出他那只受伤的手挥了挥,示意他离结界边缘太近。
  
  “怕什么?”爆头哼了声,鄙夷地撇撇嘴,“一个二个胆子小得……嘁!”
  
  他自己往外头又走了一步,完完全全站在了结界外头,冲远处奔过来的丧尸挥了挥手,怪笑道,“嘿!过来!”
  
  接着迅速抬枪,砰砰砰连发三枪,毙了三个。
  
  “哈哈!”他又得意地笑了起来,又走出去几步,举枪对着更远处,“哎!那边的!过来啊!”
  
  “呀啊——”“小心!”蔡雅的尖叫声与其他人的提醒声同时响起。从旁边二楼的平台上突然凌空跳下来一只丧尸,扑地将爆头从背后按倒在地,对准他后颈就要下口。这时候枪声响起,几颗碎牙砸在惊愕回头的爆头脸上。
  
  赖老板抓着枪跑过来,“快回来!”
  
  爆头给那具丧尸尸体抱压在身上挣了几下挣不开,眼看着周围又接连跳了好几只丧尸扑下来,急得连手里的枪都挣在了地上,脱出老远抓也抓不到。
  
  赖老板连开了几枪逼退一只丧尸,扑上去帮他拉开那具尸体。
  
  被挡在下头的爆头只看到黑影掠过,接着是猩红的血溅起来。
  
  “啊啊啊——!”赖老板痛苦地吼起来,一只丧尸一口咬在了他的腰上,他转身与对方搏成一团,枪被对方按着,不断地乱打。一时间砰砰声大盛。
  
  与此同时更多的丧尸逼近他们。车那里头也响起枪声,蔡雅一边开枪一边蹬开车门跳下来。
  
  赖老板的惨叫间爆头终于甩开了那具尸体,踉跄着连爬带跑奔出几步捡起他的枪,回身又快又准地连开数枪,将后头逼近的几只丧尸统统破头,跟赖老板缠斗的那只却因为他二人扑来扑去扭动不已,实在无法下手。
  
  爆头啊啊怒叫一声,自己也扑上去,硬去扯那丧尸的手臂,三人斗在一块挣扎着,爆头好不容易将枪抵上对方头颅,还没等扣扳机,那丧尸一低头,獠牙上下一开合,“噶嘣!”
  
  那只仿真枪竟给咬碎了枪头!
  
  爆头整一目瞪口呆。
  
  仿的果然比不过真的,要是随便那支,估计能把丧尸的牙给崩碎了,奈何那家伙走了也是带着枪走的,他连摸都没摸过那枪一回!
  
  ——以上几句当然是事后才想的,当时哪里够时间给他想这些乱七八糟,他眼睁睁看着那丧尸下一口冲自己喉咙口而来。刚一闭眼,听见“扑”地一声,身上顿时轻了。
  
  张师傅举着铲子站在那里,丧尸给铲没了半边脑袋的尸体给他再一铲勾出老远,接着他将铲子丢回结界,一手一个拎起爆头与赖老板,赶在其他丧尸扑来之前也拖回了结界里头。
  
  外头嗵嗵全是丧尸撞结界的声音。
  
  爆头大口喘着气,给拎着衣领摔在地上,翻身爬起就去看赖老板状况,“喂!老头!你还好吧?!”
  
  老头哪里还好,从腰到腹给划拉出一大口子,和先前蔡致的惨样也差不了多少去,整个人奄奄一息。
  
  江黎在车上手忙脚乱去捂那些孩子们的眼睛,叫他们不要下车去。蔡雅则是似乎又想起她哥死亡那日的样子,脸色血色尽失,十指生生剜着手里枪管,手背上青筋暴起,浑身颤抖不止。
  
  “老头!”爆头急急叫着,看清他身上的伤,嘴巴登时就闭上了,看向赖老板的眼神复杂,但大半都是悔意。
  
  “你……”他迟疑着道,“干嘛要下来救我……”
  
  赖老板咳出口血来,看着爆头的眼睛浑浑浊浊,说的话却不是像是在答爆头,“……我儿子和你也差不多大……”
  
  他痛楚地闭了闭眼,接着道,“你不懂,你们都不懂……我亲手杀了我儿子……我老婆……这以后的日子,我过得生不如死……我后悔了,后悔……我该死,我该陪他们一起……跟着他们变成僵尸都好……至少……不用这么难过,这么后悔……我……早就想死了……死前救你一命,划得来……”
  
  “我跟你不一样……小鬼……”他抬了手艰难地抓住爆头的手臂道,“……你当时……叫我杀了她……叫我不要死……说杀了他们……没什么……该好好活……我知道……你是对的,死的人死了,活的人还是该好好活……可我没有办法……没了他们……我……没有办法再活下去……对于有些人来说……这样活着……根本……活不下去……”
  
  他又再次咳出好几口血,挣扎着继续道,“咳……随师傅……那样做……是错的……但我不怪他……我懂他……他只是……坚持了……而我没有……到最后……我只能后悔……他只能……偿罪……”
  
  他继续咳着血,突然盯着爆头苍白地笑了几声,道了句,“娃……三妹子……你们来接我了……”头一歪,绝了气。
  
  爆头看着他再无动静的脸庞,微张着嘴,脸上神情更是说不清的复杂。
  
  赖老板的手指突然跳动了一下,接着眼睛倏地睁开,眼底已经是血红红一片。
  
  “嗷!”他大吼一声身子弹了起来,血口张开。
  
  “砰!”
  
  爆头抓起赖老板自己的枪将他爆了头,看着他第二次倒回到地上,默默看了他老一会儿,抓起枪站起身来。
  
  他爬回驾驶座上,关了车门,垂着头再不发一言。
  
  张师傅也看了看地上那具尸,捡回他自己的铲子,脸色依旧死板板地看不出情绪起伏,也回到车上,关了车门。
  
  一车人静静地坐着,小孩子们也不闹腾,都只乖乖坐着。
  
  车外头,已经围聚过来的丧尸依旧坚持不懈地冲撞着结界。
  
  
                 
 第 28 章

  实话说,唇齿相接的感觉……
  
  并不太好。
  
  怪不得戎子,任谁跟两片木头片一般僵硬的、甚至要担心一不小心咬下去会碎掉的嘴巴触在一起,也是这种感受。
  
  他一边心里暗暗叹着气一边继续着机械地仰头、喝水、俯身、喂水动作。
  
  已经不知道过了多久了,戎子抱着谷梁米脑袋的手酸麻起来,嘴唇更是麻得几乎快没知觉。不过效果还是来得明显,谷梁米的身子涨回去不少,原本扁凹成芝麻老婆饼的脸蛋也开始勉强往大白馒头的方向发展。
  
  喂完整整一桶水之后,戎子终于受不住地放开了他,一手扶着浴缸边,一手扶着自己酸痛的腰,脸色铁青地低低喘气。
  
  受不了了,腮帮子都痛得厉害!
  
  这笨蛋,什么时候能让他少操点心!
  
  完全忽略掉谷梁米搞成这样的原因其实是尽职尽责地保护幸存者,戎子只顾恶狠狠地瞪着他那张招人烦的团子脸。眼看着圆回来了,就按捺不住想去揪住、往死里扯的欲望。
  
  他又瞪了老半晌,揉揉自己受苦受难的腮帮子,舔舔自己似乎有些肿大的唇,无奈继续。
  
  破了最后一桶水的瓶口,老模样喝了一口,俯身。
  
  唔……现在嘴唇软点了,感觉好受多了。
  
  正无聊地想着,突然间——对上谷梁米圆睁的双眼。
  
  戎子给吓了一大跳,倏地弹起身来,不知道为什么就有些恼怒,皱着眉道,“醒了?”
  
  谷梁米睁着圆溜溜的眼睛看着戎子还浸着水光的、微肿的唇,脸上表情跟见了鬼似的,接着僵硬地低头看看自己不着片缕泡在浴缸里的身子——水都被他自动吸了约一半,此刻只算是半身泡在里头——貌似是刺激过大,一闭眼,又晕了过去。
  
  又装死!戎子一拍浴缸壁喝道,“起来!”
  
  但谷梁米却翻了个身侧过去背对戎子,蜷起来双手抱头。
  
  “……戎戎强吻我……戎戎扒光了我衣服……”他眼睛死死地闭着,身子哆哆嗦嗦地喃喃道,“幻觉,都是幻觉……一定是梦,一定是梦……我死了……我肯定死了……”
  
  “……”
  
  “哇啊啊啊啊——冬(痛)!冬(痛)!袄冬(好痛)!
  
  “死了没有?”
  
  “死了!死了!”
  
  “……”
  
  “呜啊——!!吾屎(不是)!么屎(没死)啊啊!棒肘(放手)呜呜呜……呜……”
  
  谷梁米捧着彻底肿回包子样的脸蛋,缩在浴缸里楚楚含泪。一副被恶霸凌ru了的良家少女样。
  
  恶霸戎子把剩下那桶水拎起来,丢到浴缸里,“自己喝!”
  
  谷梁米缩成一团小心翼翼探了只手过来拽那水,拽了半天抱不起来,可怜巴巴道,“我没力气……”
  
  两桶水肯定不够他补的,不过是勉强把他弄回个人样罢了,此刻身体还虚弱地要死。因而戎子只能把心里头扁他的念头忍了又忍,冷着脸帮他把那桶水举起来。
  
  “咕噜咕噜咕噜……”
  
  喝完了那桶水,又把浴缸里泡着的也通通吸进体内,谷梁米蜷着身子遮住重点部分,扒着浴缸壁有气无力地道,“你都把我看光了……”
  
  戎子冷眼一瞥他。他忙退了退身,捂住脸,想想不对,改捂住下半身。
  
  “干尸似的有什么好看,”戎子却没动手,只冷哼了一声,把地上衣服捡起来丢给他,“穿上!”
  
  “……我不管……”谷梁米手软脚软地边吃力地套着衣服边嘀咕道,“我以后要看回来……”
  
  瞪。
  
  “啊我刚刚说了什么吗?我刚才头有点晕,真的!”
  
  缩头躲着戎子的锋利眼刀,心里偷偷又嘀咕了句,亲我的也要亲回来!
  
  这句当然是连嘀咕都不敢嘀咕出声音,正有些激动到昏眩地回忆着刚醒时那一幕,突然眼前多了只手,一如既往的冷冷的语气,“还能不能走?”
  
  谷梁米简直受宠若惊,谁料扶着对方的手一个能字还没说完,踩到浴缸外的脚就一软,整个人往前一扑栽倒在戎子身上。
  
  苍天大地,他真的不是故意的,虽然连他自己都怀疑自己了。
  
  戎子倒没怀疑,只气恼又烦躁地瞪他一眼,转过身去蹲下,“上来!”
  
  “啊?”谷梁米看着那比自己要瘦削一号的背,傻住了。
  
  “快点!”
  
  “哦……哦!”脸红红地往人家背上爬,激动得身子都微微发颤。
  
  他个没骨气的,要是知道了自己之前来是被公主式横抱过来的,只怕立马就被刺激得心脏病发,那水也算白喝了。
  
  戎子让他抱紧了自己的脖子,背着他走到客厅,刚要踢开挡在门口的沙发,突然侧了耳。
  
  “怎么?”谷梁米问。
  
  “闭嘴。”戎子低喝了句。转去绕到窗边,轻轻将窗帘掀开一条缝,往外一看,愣了愣。
  
  窗子外头密密麻麻围满了丧尸,门那位置更是堆了一大堆,却都没有大声吼叫或是做出推门的动作,只都在外头候着,守株待兔一般。
  
  为首的正是之前逃出去那个中年妇女样的丧尸,此时正后头跟着好几只丧尸,各自扛着一桶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正往门口、墙脚下倒。
  
  汽油的味道刺进鼻子里。
  
  戎子顿时觉得昏眩,这是丧尸?
  
  这还是丧尸?
  
  都会围起来浇汽油了!
  
  眼看着那领头的中年妇女举着个火扫帚要往墙脚下扔,戎子低叫了声“抓好!”,寻了靠屋后的一扇不被注意的小窗户,往上头贴了张符,退后几步一念咒,顿时炸开个大洞,趁着烟尘四起,外头的丧尸嗷嗷乱叫,咬牙冲了出去。
  
  火光在身后燃起,围着房子烧了一圈。
  
  身后是一直未停歇的、近在咫尺的吼叫声,数量虽不算特别多,但至少也是上百只。
  
  戎子扣紧了背后的谷梁米一路狂奔,那些丧尸跑跳得极快,他也不是吃素的。只是跑着跑着,就听见谷梁米焦急的喊声响在耳边,“戎戎!你的腿流血了!”
  
  废话!我知道痛!戎子咬了牙懒得理他。能不流血吗?他那伤口好了也不过几日。但现在哪里还有时间管这些,跳得动就好。
  
  又吼了声“闭嘴!”,戎子纵身跳上路边一栋小平房的屋顶,接着快速地在瓦间穿行,身下嗷嗷声虽然落远了些,但依旧死死跟在后头,有几只丧尸也跟着窜上了屋顶。
  
  这样跑下去什么时候是个头!戎子啧了一声。回头望了一眼,接着意识到一个严重的问题——方向没对。他们此时离大家的面包车的位置是越来越远。
  
  只能寻个地方先躲起来,等这些家伙走了再绕回去。
  
  戎子算计着,摸出一张云破天惊,划了血回身射出去,连着一溜的屋顶都着了火,滋滋肉烤声和嗷嗷挣扎声响起。他回了头继续往前跑着,又跑出一段路,突然听见下头嘀嘀的车喇叭声——和熟悉的枪声!
  
  戎子呆了一呆。
  
  “是我!下来!”随便开了车门吼道。“快!”
  
  ……
  
  “呼——呼,呼,呼……”
  
  “没事吧?”随便一边甩着方向盘避开后头撞上来的丧尸一边匆忙回头问。
  
  这场景对话太过似曾相识,坐在后座的戎子还有些呆,又喘了好几口气,道,“你没死。”
  
  “命大。”随便声音里带着苦意。
  
  “……你救了我两次。”
  
  “哦?”随便笑起来,“呵,放心,我没想过让你还。”
  
  戎子不再说话了,倒是谷梁米紧张兮兮地撕衣服给他包扎腿,被他烦躁地推开,后者又虚弱,被他一把推得撞到车门上,哀叫连连。
  
  戎子只能又去看他撞到哪里了,缺水的皮肤一撞一个凹,干纹裂裂,“这附近还有哪里找得到水?”
  
  随便沉吟一会儿道,“前面路口好像有个很小的超市。”
  
  “老办法,你引它们,我来杀,杀完了就去。”
  
  “好。”
  
  再无多话,短短数日两人早已配合默契,将后头尾随的几十只丧尸全数燃尽,戎子和谷梁米守着车,随便进小超市里拖了一箱水出来。
  
  待他倒回去要拖第二箱,突然听见超市深处传来低低的吼叫声,越来越近。
  
  知道这意味着什么,随便迅速抱起箱子往外头车的方向撤。
  
  却迟迟不见该来的袭击,只听见里头传来撕打声,像是不止一只,不一会儿又归于平静。
  
  随便将箱子丢进车里,回身持枪望向超市。远远的黑暗中有双暗红色的眼睛,看着他的方向,却没有现身。
  
  随便举枪就射了过去,砰砰砰连发数枪,待停了手,那眼睛已经不见了。
  
  他不知道为什么身子发起抖来,回身钻进车内,迅速发动车子,大踩油门离开了那里,仿佛身后有紧追不舍的幽灵似的。
  
  
  
  路边捡来的车子自然比不上随便那辆全副武装的“邮车”,被丧尸撞一下就是一个洞,走走停停躲躲藏藏,车绕回护着大家的结界那里时已经快要见夕阳。
  
  与戎子和谷梁米中午离开的时候清清冷冷的场面不同,此时数十只丧尸围在结界周围,拼了命地往上撞。
  
  什么状况?怎么会被发现的?戎子额上挂了黑线。
  
  等杀光了那些丧尸,看清车边地上躺着的一具尸体时候,那就不仅仅是黑线,而是黑脸了。
  
  “怎么回事?!”
  
  “是我的错,”爆头道,“他为了救我被咬了。”
  
  他的语气虽然并不是深怀愧疚,但已经没了拽拽的腔调,显得平静,甚至死气沉沉。
  
  等他抬眼来看到随便,死气沉沉的眸子里顿时带了喜,大睁着眼道,“大便!你还活着!”
  
  随便老模样往他脑门上弹了个栗子,淡淡地笑了笑,摸了摸他脑袋,进了驾驶座。
  
  副驾驶座上的蔡雅见他进来,神色复杂地看着车角落,双手紧紧抱臂,接着就打开车门换到了后面,让爆头单独坐在前头。
  
  其他的人对于他的重新归队,也都保持着沉默,只偷偷用眼看他。
  
  只有那些孩子欢天喜地,都从后头往驾驶座上扒,尖声叫着“叔叔回来了”。
  
  随便冲他们笑笑,挨个摸摸脑袋,让他们回去坐好。
  
  车发动起来,结界取消,赖老板缺了头的尸体孤零零留在原地。
  
  没有什么时间来缅怀死者、埋葬死者,能分给每一个牺牲者只是一小段时间的沉痛、哀思、感动,抑或几滴泪水。被这样似乎轻视地对待,因为已经死了。而更该被看重的,是还活着的那些。
  
  让生者继续生存下去,才是关键。
  
  一路丧尸持续地稀少,剩下的路并不长,当夕阳光辉洒满聂江江面的时候,车已经停在了目的地——戎子刚入城的那日,被直升机放下的地方。
  
  一片开阔的空地。
  
  当戎子说出“就是这里”的时候,众人不约而同地松了一口气。
  
  但神经依旧紧绷着,不是意识到什么新的危机,而仅仅是习惯了。
  
  习惯了等待下一个未知的死亡,都忘了“放下心来”是什么样。
  
  还要等一个天亮,而聂城的夜何其漫长。
  
  戎子下车重新筑起结界。众人也都跟着下了车,将带的衣服铺开来围坐在地上。
  
  随便将后来找的那两箱水分发了下去,大家都又饿又渴,咕噜咕噜全是猛灌水的声音,有几个孩子还给呛着了。
  
  帮一个孩子拍着背,戎子居然听见身边又一个被呛得拼命咳的声音。直把肺都要咳出来了。
  
  多大个人了,喝个水都要噎成这样?他皱着眉头扫了谷梁米一眼。
  
  后者很是委屈地朝他看回来,咳得泪眼朦胧的,身上又散发出那种可怜又腐败的气息来,只差没一条大毛尾巴在地上委屈地扫来扫去了。
  
  戎子冷着脸,猛往他背上锤了一记。
  
  “咳!呜……”
  
  好是好了,给锤得够呛,谷梁米痛得直抽冷气,边又喝了口水边嘀咕,“就不能温柔点……”
  
  “你又嘀咕什么!”
  
  “没有……我头晕……”弱弱地说。
  
  戎子瞪着他看了会儿,终究是不能在这个时候扁他,只能道,“头晕就睡会儿。”
  
  “睡不着……”谷梁米继续弱弱地说,“你在做什么?”
  
  “给总部发信。”拎着“仓鼠”尾巴道。
  
  “哦……”
  
  还说睡不着呢,戎子报告刚发了一半,就发现有人把脑袋歪到自己肩上来了,嘴巴微张,眼看着要滴口水。
  
  “起来,”戎子耸了耸肩,“去车上睡!”
  
  “恩……啊?”谷梁米迷迷糊糊微微睁了睁眼,直起身子头晃了晃,“不用了……我睡不着……”
  
  话还没说话眼睛就又眯上了。
  
  他确实不是困得想睡觉,而只是虚弱的身体想要休息的本能。
  
  戎子好气又好笑,看着他脑袋一点一点,一歪一歪的,又靠到自己肩上来。
  
  带着水色的唇在月亮下泛着光。
  
  可比之前枯败败的样子顺眼多了。
  
  戎子不自觉地抬手去捏住了那两瓣唇,手感好极了,绵绵软软,弹性十足,禁不住又扯了扯,顿时给拉成了驴唇样。
  
  “呜……”谷梁米不堪地略睁了睁眼,搞不清楚状况地迷蒙蒙看了戎子一眼,扁了扁唇。戎子一放手,他又昏沉沉睡过去了。
  
  戎子玩兴大起地又往他脸蛋上戳了一戳,揪起来扯一扯,揉捏成大饼粽子汤团包子囧字等等形状。
  
  ……突然间意识到自己很无聊。
  
  啧!
  
  鄙夷了自己一番,他抬起眼来,邮车车门大开,随便一个人坐在驾驶座上,持着枪的手架在方向盘上,眼睛却望着天上孤冷的月。
  
  这一晚的月真的寂寞,周遭的星都隔得远远的,惟恐沾染了一身冷清的白光。
  
  以前每每见他露出这样的神色,都是不懂。现在虽然知道了他这个时候想的会是谁,却还是不懂,要怎样的一个季逸林,能让他如此痛苦,如此矛盾,如此挣扎……如此落寞。
  
  肩膀上的谷梁米不安地动了动,嘴巴里模糊不清地喃了一句,身子往下沉。
  
  戎子就势拉了他一把,让他脑袋枕在自己腿上。这个位置舒服,谷梁米嚅了嚅嘴,犹自蹭了蹭毛茸茸的脑袋,继续沉沉睡去。
  
  那是戎子在聂城的最后一夜,却完全没有预期的喜悦和对第二日离开的期待。而隐隐的不安与焦躁,都被枕在腿上的暖意融去了。
  
  他不知道——他的不懂,是因为他的那个人还在。
  
  
                 
 第 29 章

  清晨的第一缕光落在戎子脸上,照醒了本来就只是闭眼小憩的他。
  
  他此时盘腿坐在地上,猛地这么一醒,立刻觉得身上冰凉,清晨的露水渗在衣服上,带来冷意。
  
  他低头看了看靠在他腿上睡得天塌不惊的谷梁米,后者身上还裹着他的外套。
  
  摇了摇那家伙,换回来几声不情愿的嚅嚅声。戎子皱着眉头,脸色虽然是不好看,却也没再弄醒他,只是把他半抱半拖的弄起来,搬到车上去,一看后车厢里睡满了小孩子们,被放倒的副驾驶座上也四仰八叉躺了个爆头。
  
  “到这儿来吧。”随便道,下车让开驾驶座的位置,临走前还把座椅也放平了些。
  
  戎子把谷梁米丢进去,回身来跟随便站在一块。
  
  天还刚蒙蒙亮,空旷的平地上,除了那辆血污污破烂烂的邮车,只站了他们二人。地上都是水瓶子的残骸和铺得皱巴巴的衣服。
  
  “还有多久?”随便问。
  
  “总部下的通知是十一点。我昨晚已经发了报告。”
  
  “那便好。”随便道。眼睛却定定地看着很远很远处、一排树木遮挡的平房。
  
  “这个结界安全?”他突然问。
  
  “当然。”戎子道。
  
  “那便好……”随便喃喃着重复了句,眼珠子依旧挪也未挪。
  
  “出去以后,你准备怎么办?”戎子问。
  
  随便愣了愣,良久,只咧嘴苦笑了声,“……呵。”
  
  “我会跟总部说清情况,你是有错,但罪不全在你。”
  
  随便笑了笑。他抬手想要去摸戎子的脑袋,手却在半空中僵了僵,改去拍他的肩,“……谢谢了。”
  
  “是我该谢你,”戎子道,看了一眼挤得满满的邮车,“况且……好歹你也救下了这么多人。”
  
  随便仍旧是笑了笑,苦意却更甚,只抬了眼仍旧看向之前一直在看的方向。
  
  “……你……和你哥哥,是在哪个城市的孤儿院长大的?”他突然问了句毫不相干的话。
  
  “江城。”戎子道。
  
  他正奇怪于随便为什么突然问这个,随便却只点点头,没再说话了。
  
  二人静静地站着,朝阳在他们身前拉下两道影子,肩并着肩瘦瘦长长,一直延伸到远处。
  
  
  
  日头愈升,等待的时间过得漫长且难熬。终于的终于,从远处天边隐隐传来轰鸣声。
  
  耀眼日光下,渐行渐近了一个黑点。
  
  “是飞机!”爆头蹭地跳起来道。
  
  “真的?”“啊!”
  
  所有人都狂喜起来,大人孩子都从车上跑下,挤在结界靠那直升机方向的边缘,争着去看那黑点。
  
  连虚弱的站着都难受的谷梁米,也是撑着爆头的肩往那里蹦达,一脸兴奋。
  
  有些小孩子挥着手先欢叫起来,其他人也随即跟着跳着挥手招呼,喊着“这边!这边!”
  
  戎子的心跳加速,刚要往前走,却被身边那人一把拉住了。
  
  他疑惑地回头,一柄通体火红的枪被塞到他手里。
  
  “这把枪叫‘雷神’——名字是俗了点,不过不是我起的。帮我把它给爆头吧,林林的剑也在他那里。那小子有天赋,是块好料,只是要多费些心教导。”
  
  这话什么意思?戎子抬眼盯着他。
  
  随便却只翘了唇,露出戎子见惯的那个清爽笑容来,里头再无以往的半点寂意与伤楚,仿佛卸下个大大担子似的。
  
  “我是因为考了那边的大学才去东部,之前其实是在陵城的一家孤儿院。现在想想,陵城和江城那么近,真的有可能……”
  
  他顿了话头,不再说了,只定了眼看着戎子。
  
  不管是不是,他是真把戎子当了弟弟。
  
  也许……真的是彼此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了。
  
  只是他无法将这唯一继续下去。
  
  他终于又抬起手来,往戎子头顶发梢上轻轻触了触,却还是没有摸下去。只笑着又多看了他一眼。
  
  “你好好的……”他道,想了想又道,“小米他对你很好。你们都好好的。”
  
  他退了一步。
  
  “随便!”戎子这才反应过来他是想做什么,上前一步要去拦他,“你……”
  
  随便却一退身避开他伸来的手,接着又极快地往后退了一大步,站在结界之外。
  
  “我答应了他,等送了你们就去陪他,”他道,“永远陪着他。”
  
  他抬眼看了一眼高挂的日头,笑道,“马上就能永远了。”
  
  “……所以,就不说再见了。”
  
  “随便!”
  
  戎子眼睁睁地看着他毫不犹豫转身跑走,两条腿却僵了似的无法迈出一步。
  
  他心里知道,即便是追上去了,也是追不回的。
  
  ……
  
  螺旋桨转动的声音极大。
  
  “随前辈呢——”清点着上机的人数,谷梁米大声地喊着,虽然戎子明明就站在他旁边。
  
  “他不走了。”戎子道。
  
  “啊?什么——?听——不——到——”
  
  “我——说——他——不——走——了!”戎子吼道。
  
  这一声够大,纵然有哗哗转桨声,谷梁米听见了,一旁的爆头也听见了。
  
  “啊?为什么?!”谷梁米瞪大了眼睛,四下里看看,果然不见随便的身影。
  
  爆头惊讶地四下张望,“怎么会!大便?!”
  
  戎子冷瞥了他一眼,把枪丢给他。
  
  爆头显然慌了神,手忙脚乱捧了好几下才接到。拿在手里呆呆地看着它,他是真没想到自己是在这种情况下第一次摸到它。
  
  从机门处探出一个陌生面孔的除魔师,急急地喊道,“快上来,抓紧时间!”
  
  他穿着除魔总部的正服,肩上挂着除魔总部的标志,上头的编号只在一百多号。要他进入这等危险区域,已经超出能力范围。随他来的只有一个驾驶员,虽然也是除魔师,但所属后勤,攻击能力也不是特别高。因此才更加小心谨慎,惟恐任务失败。
  
  他跟戎子互报了一下编号姓名,便催着众人往机上挤。
  
  时间太紧太急,来不及想随便的事情,其他人甚至不知道随便已经离开的事情,众人只是一片混乱着往上爬着。
  
  爆头、蔡雅和江黎最先进去,接着帮着下头的张师傅把小孩子们往上拉。戎子和谷梁米则是护在外头,准备等会撤消结界。
  
  “哇!”却有一个孩子一脚踩空了,差点掉下机去,张师傅忙在下头托着他往上推。那孩子也是吓着了,手胡乱抓着,一个没注意抓住了上头来接他的江黎那只受伤的左手臂。
  
  他小手往下一拉,竟将缠在上头的绷带拉散了。
  
  腐臭味骤起。
  
  站在旁边的除魔师突然惊叫了一声。
  
  因为他看到江黎手臂上的伤口,几乎已经腐烂出了一个大坑,里头黄骨突出、筋肉散乱,不见血渗出来,只有黄绿相间的黏糊肉泥。而原本被绷带遮挡的、伤口附近的皮肤,暴出根根青筋,配合江黎白得发灰的肤色,竟和外头那些丧尸的特征一般!
  
  这一惊一叫,不过眨眼工夫。
  
  下一个眨眼,却是叫声慕地终止,血光迸出。
  
  除魔师血淋淋一颗人头已经被扯落下来,抓在江黎那只烂了大坑的手里。
  
  血如泉,在地板上快速滴落成一滩小泊。
  
  江黎的脸色青白骇人,拎着那颗人头向机内人一扫,镜片后的眼睛泛出红色。嘴角却微微向上牵了,露出一个阴恻恻的笑容。
  
  他将那人头丢在一边,身形一晃抓向身边那孩子,一手掐住那孩子脖颈,拎起来另一手要掏向他肚子。这时候站在下头的张师傅猛地向上一顶,将他撞了个趔趄。
  
  江黎丢了那小孩回身勾去,手指上瞬间化出尖长的指甲来,登时扯破了张师傅的喉咙。
  
  井喷样的液体喷溅而出,张师傅沉重的躯体向外倒去。而几乎在他撕破张师傅喉咙的同一时间,在前排驾驶座的驾驶员发现情况不对,回身一柄飞刀射出,直直插入他肩上。
  
  江黎低头看了看那飞刀,脸上青色更甚,缓缓转头偏向驾驶员。喉咙里咕哝一响,张口嚎叫一声,两颗硕大尖锐、带着森森寒意的獠牙猛然生出!
  
  “嗷——!”
  
  他起身扑向那驾驶员,飞刀只来得及射出第二柄,被他一爪挥开,接着便是牙齿与肉体相接的黏糊声响。
  
  驾驶员无比凄厉地惨叫只持续了一两秒,被他咬住脖子一扯,血口哗地爆开,缺掉一半的脖子折向一边,头颅半挂。机窗上刷地染了一片红。
  
  “啊啊啊啊!!!”蔡雅一边尖叫着一边打起枪来,染血的机窗上接连好几个弹孔出现,其他子弹都没进江黎身上。后者一回头看向她。
  
  赤红红的眼睛笑得微微一眯,滴着血粘着肉、刚刚咬断一个人脖子的嘴蠕动几下,将口中那半截脖子肉吞咽下去。
  
  随着他的进食,他臂上的伤口迅速并拢回缩,不一会儿就恢复苍白完整的皮肤。
  
  他嘎嘎地笑了起来,一步一步往蔡雅和孩子们的方向走着,声音却还是往日里的文弱细腻,但已失去那些结巴、羞涩与胆怯,“小雅,你不认识我了?打我做什么?”
  
  蔡雅脸上血色尽失,完全不敢相信眼前发生了什么。螺旋桨的声音又大,她只看得见江黎嘴角的血往下淌,他的话却听得模糊。她抬起手中枪,手指却因过度惊吓而僵硬地几乎扣不下去,只能瞪大眼睛拼命摇着头,满脸惊愕地看着江黎。
  
  江黎牵着嘴角笑着,手上尖长的指甲滴着血,一步一步向她走进。
  
  却又听得砰地一声闷响。
  
  雷神枪的蓝光泛起。
  
  抓枪的不是随便而是爆头,他先前眼看着江黎向他们走来,手里却只有刚刚到手的随便的枪,哪里还顾得上这枪是法器压根没子弹,抬头就是乱扣扳机,谁料到那枪到了他手里,居然也有雷光射出!
  
  江黎也是被这一枪惊到,这第一枪不准,仅仅擦了他的身过,他低头看了看手臂上擦破的一块,喉咙里嘎嘎作响。
  
  “爆头啊,你也打我?”他双眼已经完全化作血红,脸上的肌肉微微抽搐着。
  
  爆头双手握枪,给他这猛然一变吓得半死,哪里还听得清他的话,虽然不知道原因,但只要确定他是丧尸,哪里有不打的道理,见他双手,不,双爪抓握嘎嘎作响,边伸长滴血的舌头舔着唇边往这边靠近,还没等他那个“我”字说完,快速扣枪,又是砰地一声!
  
  这第二枪也开得太急手太抖,目标没对上江黎的脑袋,而是直直击中他的胸膛,当胸破出一个大洞,巨大的冲击力顿时将他从大开的机门打了出去,跌落在地。
  
  “嗷——!”他发出愤怒的一声吼,弹起身来刚要再扑进机去,刚攀到机门边上,突然身子一顿。“扑!”
  
  降魔杵从后面入脑前面穿透,登时头颅爆破,溅出满天脑浆血液。
  
  
                 
 第 30 章
    
  江黎没头的、干瘦的身子在机门边上晃了晃。爆头又是一枪,将他胸口那洞破得更大,那身体直直向后向下跌落到地上,一动不动了。
  
  戎子急急冲上前来。
  
  他刚才站得远,光顾着看周围状况,螺旋桨的声音又大,他隐约听见蔡雅那几声惊叫。觉得不大对劲,回头来却只见张师傅喷着血横倒在机下。待他看清机内状况冲上来补这一杵,牺牲者早已多了几名。
  
  倒在机门边的张师傅喉中汩汩往外淌血,半点呼吸也无,已然死去。那除魔师和驾驶员也是横尸机内,一个的头还在地板上滚来滚去,另一个的头则在自己身前吊来吊去。
  
  那些孩子们都吓得连哭也哭不出来,挤在机厢里怯怯地看着。
  
  戎子又去查看那被江黎丢开的小孩,见他平安无事,将他推到爆头和蔡雅那里。
  
  他回身跳下直升机,站在江黎尸体旁边,脸色僵硬,脑中一片混乱。
  
  怎么会这样?!江黎怎么会是丧尸?
  
  是那天中弹的时候就被咬感染了?可那天包扎伤口之前他亲眼看过,的确是弹孔没错。
  
  他突然想起蔡致死的那日里说的一句话来,“我好痛……我开枪打它……不知道打中没有……”
  
  难道说……
  
  太阳穴猛地发起疼来,纷纷杂杂的信息在脑中来回组合,凌乱交繁。戎子猛地转身看向随便离开的方向。烈日下地面白皑皑一片,望不见半点人影。
  
  不对,不对,他微摇着头愕然地想。不对,如果是这样,之前很多事都不对……
  
  “不对……”他口里喃喃道。
  
  他想得太过专注,恍惚间抬头,却看见几步外谷梁米一脸惊恐的表情,张大嘴喊着什么。
  
  戎戎!!
  
  就在同一时刻,他脚下那“尸体”整个身子突然间弹跳起来,双手一勾,死死地箍住了戎子的腰!
  
  明明头已经被爆掉,怎么可能还跳得起来?!!
  
  这一变化来得太过突然,戎子震惊之下完全没想到要挣脱,惊愕地扭过头去看着对方。
  
  他眼睁睁地看着江黎碗口大的颈部裂口上竟然呱呱作响,接着快速生出筋筋肉肉,往上植物一般的长着,不过数秒,合成完整一颗头颅。江黎那张苍白的、文弱的、清瘦的、书生气十足的脸,近在咫尺。
  
  原本架在鼻粱上的眼镜早就不知道落到哪里去了,那双细细的单凤眼睁开,血红红一片,瞧住戎子,咧嘴阴阴地笑了起来。
  
  这场面太过诡谲,近距离地看到那些血肉虫般蠕动,反胃之感顿生。然而这反胃感远比不上心里滔天的震动,戎子瞪大了眼睛看着那笑,身子僵得动弹不得。
  
  但接下来腹部钻心的疼痛唤起他的意识,他猛地推开对方,捂着肚子倒退几步。因为反应够快,只被那尖长的指甲抓破了表层皮肤,但血已经渗出。
  
  他有些讶异地看着自己的伤口往外淌血,呆愣了一两秒。本该趁机追过来的江黎却被从后头跌撞着扑上来的谷梁米绊住。
  
  入耳是谷梁米的痛叫。
  
  戎子因为疼痛而微眯的眼睛一定,下低的视线里只见血溅了一地。抬起头来刚巧能看见谷梁米被江黎当头举起,向一边直升机上砸去,空中带出一蓬血雨,栽到机门上又被弹下来,破布娃娃一般跌落在地上。
  
  “小米!!”
  
  戎子登时心中一紧,一口气呛在胸口差点接不上来,只觉得背脊往脑后飕飕窜了一阵刻骨的寒意。
  
  想要冲上去看他状况,江黎却又袭至身前,他只能足下一点退出数步,化出降魔杵再次与那人斗在一块。
  
  降魔杵与袭颈而来的尖长指甲一相接,金光泛起,江黎嗷叫一声抽回爪子,一看指甲被蚀了大半,眼中血色更甚,避开降魔杵爪爪向戎子颈部横逼。
  
  戎子自然不是吃素的,连着几爪都一一挡过。但江黎速度快得惊人,直逼那天的季逸林。虽然攻击不到戎子要害,但也逐渐在戎子身上抓下条条血痕。而戎子虽然是在他身上破出无数血洞,却因他无痛无感、丝毫阻碍不了他的行动。
  
  意识到这样近身纠缠下去自己要吃亏,戎子抽身退了数步,跃出结界之外,回头见江黎紧逼而来,往怀里一摸一张霹雳符,弹血而出。
  
  “轰!”
  
  霹雳符近身炸开,爆出一蓬烟雾。
  
  他二者因这爆炸被隔开数米,此时两人都站在了结界之外,螺旋桨的声音也相对较小。待烟尘散去,江黎站在对面,半边脸被炸得露出表皮下的肌肉组织来,阴森森地笑着。
  
  他脸上血管虫一般蠕动着,那张脸再次恢复成了原样。
  
  戎子抓紧了降魔杵白了脸,怎么可能!“你究竟是谁!”
  
  江黎张开口,露在外头的獠牙狰狞地下淌着黏糊口水,说话带着潮湿的水声,似喉管里含有液体似的,颇有些无辜地道,“我?我是江黎啊。”
  
  “不过,”他喉咙里呱呱作响,咧开嘴,青白的脸越发诡谲狰狞,嘎嘎笑着道,“你们好像还给我取了个名字……‘丧尸王’。”
  
  听他吐出那个好久不曾听见,几乎被遗忘了的名字,戎子顿时呆住了。
  
  很多天以前,随便说的一席话,犹回响在耳边。
  
  [我们之前调查中发现一只特别的丧尸,很可能是尸变的源头……]
  
  [它似乎最先变得行动迅速,并且白天也出来活动。]
  
  [林……季逸林在猎杀它的过程中被咬了,等我赶到的时候,已经快要尸变……他最后一个命令……是要我亲手杀了他……]
  
  [我们叫它丧尸王……]
  
  ‘丧尸王’……
  
  他是丧尸王?
  
  伤了季逸林的丧尸王??
  
  ……是了,难怪连季逸林也被他所伤!极有可能没料到他的头颅可以自动再生,攻击此处,完全无效!
  
  戎子太阳穴一阵发痛,回想起这两周内在学校里发生的一切,似乎有些偏离了他原想的方向。
  
  如果江黎是丧尸王,如果丧尸王一早就进了学校……
  
  他原以为所有人都是季逸林所杀,甚至赖老板娘也极有可能是它所咬,现在想来,只有莹莹之死他们亲眼见到。
  
  学校里原本有十二个孩子,加上尧老师、张师傅、爆头和蔡家兄妹,戎子来之前,被随便护在学校里两周时间,其间季逸林也被藏在地下室,却没有发生任何事情。
  
  他到学校之后第三天,救了谷梁米与江黎。那个晚上他与谷梁米夜探教学楼,江黎硬要跟来,他们一起在楼里发现随便和另一个奇怪的人影——也就是季逸林。
  
  而就在那之后,喋血事件接连发生。
  
  先是他到学校的第五天,也就是五月二十一日,丁丁首先死掉,徒留了一只小小的手臂在校门口。
  
  那之后他与随便、谷梁米加强警戒,白天只出去两人,留下一人看守。而后丧尸异变加剧,无法再外出。到五月二十五日中午,光天化日下,阿贵却死在教学楼的小锅炉房门口。
  
  那个时候众人寻不着阿贵,是江黎说了一句。
  
  [我刚才看他藏在教学楼旁的花坛里面……]
  
  后来他们寻阿贵寻到锅炉房,发现下头的暗室,随便表现古怪,引起他怀疑。
  
  二十六日赖老板娘尸变发狂,纵火毁损大半食物——那之前突然提议玩牌的,是江黎。
  
  当天晚上,称受不了张师傅的鼾声、搬到随便屋子里去住、第二天也就是二十七日早晨将随便的发报器当作“大耗子”扫出来被他和谷梁米看见的,还是江黎。
  
  那之后他更加怀疑随便,入夜后下楼跟踪随便、守在操场,谷梁米也跟着跑了下来。而后留在楼上守夜的蔡致被突然袭击。蔡致当时说过一句。
  
  [……它……不知道从哪里出来……太快了……它咬我……捂着我的脸……一点……都看不清……]
  
  当时情况混乱没去细想,但现在一回想,这句话着实透着古怪,咬归咬了,捂脸是为了什么?当然不是因为不想让被害人看见自己肠子横飞的惨状——那么自然是为了不被认出,而蔡致本就不认识季逸林……
  
  之后随便冲回锅炉房下的地下室,被他追着进去,证实了季逸林还存在,当时似乎铁板钉钉,一切都是季逸林所为——他质问随便,随便也是默认的。
  
  季逸林几次被他们误以为出了学校,其实都没有,他料想季逸林还会回来。于是他瞒着随便在地下室里埋下符咒,有人触动立刻爆炸。二十八日早上季逸林果然回了地下室,被断了条手臂,光余了一滩血迹在墙边,他们以为季逸林终于走了,其实还是没有。它藏在办公楼内近两天,到三十日晚上莹莹被害,它当着所有人的面扯断了莹莹的喉咙。
  
  的确,莹莹之死是所有人亲眼所见。但那之前,戎子犹在半睡半醒间沉浮的时候,隐约听到的是两阵轻微响动。一前一后。
  
  就好像除了莹莹,还有人也出了会议室。
  
  而他冲出来拦住季逸林,听到尖叫与打斗声也跟着追出来的众人里头,他现在一一回忆,没有江黎……
  
  后面季逸林重伤跌出墙外、隐约似被分尸,结界濒临破碎,大家跑到操场上,江黎才最后一个从楼里出来。
  
  这样一路回想起来,件件血案都指向季逸林,但却又件件与江黎有着千丝万缕、脱离不开的关系!
  
  戎子脑中百转千回,以上种种不过电光火石一瞬,冷了眼看向江黎,“究竟多少事是你所为?!”
  
  江黎闻言,咧嘴再次嘎嘎大笑起来。
  
  “愚蠢的问题,”他笑着,伸出粗长猩红的舌头舔着獠牙,“……你问哪一件?噶哈哈!你以为呢?你以为都是那个季什么?噶哈哈哈!要不是前天尧浅倩说出来,我还真不知道,他就是那个季什么!随便藏在学校里的丧尸,居然是那个难缠的除魔师!我先前将他咬成那样,他居然没被爆头,也成了丧尸!哈哈哈哈!”
  
  他笑到一半,脸色一阴,道,“成了丧尸还是一样难缠,不过……幸好有你们帮忙,噶噶……”
  
  他一边狰狞着脸笑,一边慢慢走过来。
  
  “我原本是要混进学校换个新鲜口味,眼看着全城都是我们的,独独你们藏在那贝壳一样的东西里头,多烦人?趁早加入我们不好?不过在车上听你们说到‘出城’,我就改变主意了。聂城横竖要化为乌有,当然要跟着你们出城去,外头的人多又新鲜,随我想吃多少吃多少,哈哈哈哈!
  
  “我一进学校,呵!里头竟然还藏着一个同类。只可惜它丝毫不听我指挥,竟然还阻止我吃丁丁。这么麻烦的家伙,我当然不会自己动手解决,你们既然没发现那个地下室,我只有帮一帮忙用阿贵引你们去了!”
  
  戎子神色更为冷俊起来。难怪那日阿贵死在锅炉房,而非下面地下室,若是季逸林所杀,为何不拖进地下室再解决,非留在外面引人注意。
  
  江黎见他面色一变再变,分明是醒悟到自己被耍得团团转的恨样,更为得意起来,噶噶地笑着继续道,“那个大妈倒是进学校之前就被咬了,她以为她伤不重瞒得下去,蠢得可笑!被咬了再轻的伤,也撑不过几日!她一死,倒是非常听话,烧了食物又弄得谷梁失水,你们手忙脚乱,还更加怀疑季逸林,哈哈哈!
  
  “袭击蔡致嘛,当然是因为我饿了。没料到他反应得还挺快,竟然伤了我,哧!接下来你们日守夜守,烦得要死,我等了两日才等到你竟然睡着的机会,最后那个小女孩,眼看着要吃到了……吼!”
  
  他从喉咙管里发出焦躁的一声闷吼,面容扭曲得更为厉害,血红的眼珠子几乎暴凸出来,口中獠牙上下开合,咬牙切齿地说,“那家伙居然没死,躲在厕所里碍我进食!吼!……不过……”
  
  他又笑起来,“噶哈哈哈……好在你们帮了一把,终于替我把他除了!”看过来的眼神满含嘲讽与戏谑,得意洋洋。
  
  戎子越听他说眼色越冷,却压不住那层冰冷后头错综复杂、混乱不堪的心思,如此一来那日里季逸林其实是在江黎手里救下莹莹,但莹莹俨然重伤将死,痛苦不堪。他犹记得那天莹莹似乎有挣扎着抬手伸向季逸林说了一句,“老师……莹莹好痛……”
  
  季逸林当时扯断她的头颅,说不定只是为了了结她的痛苦。
  
  想起每一出死亡……尧浅倩痛哭流涕清瘦的脸,赖老板阻拦众人杀他老婆的嘶吼挣扎,蔡致的毅然自杀、蔡雅疯狂的哭叫锤地,随便惨白的脸色,季逸林跌出墙外的破碎身影,旗杆顶上飘扬的裙角,随便远去拉长的影子……心中复杂的情绪滔天涌上,最甚的,是怒火。
  
  耳边听得江黎继续得意道,“现在既然被你们发现,也没什么!只等杀了你们、吃了你们!我就强行破封锁线出城,看谁拦得了我,噶哈哈哈……”
  
  他糁人的笑声被戎子凌空射出的降魔杵截断,他眼色一暗侧身避开,獠牙上下开合,冲戎子再次扑了上去。
  
  空地宽阔,戎子连连避了好几步,回身甩手一连串黄纸裹血,霹雳符依次空中炸开。
  
  江黎左窜右窜着避开烟尘,一意冲戎子扑来。
  
  在这时候又是一连串枪响。不知道什么时候也冲出结界来的爆头双手持枪对准江黎,连连发枪。
  
  奈何那打斗中的二人行动速度快,跟着好几枪,枪枪不是擦着江黎脑袋过去就是擦着戎子脑袋过去。江黎的速度与力气都远比其他丧尸快得多,几乎赶上那日里的季逸林,戎子本就招招接得仓促,这时候再来这么几枪擦边的,只怕不被咬死也给打死了!
  
  火得额头上青筋直冒,边退边吼,“你打准点行不行!要不就滚开别添乱!”
  
  “砰!”
  
  半边脑袋在戎子面前炸开。这一下来得实在太准,溅了戎子一脸脑花子。
  
  恶——戎子退了一步硬压下心里的反胃感,胡乱抹了把脸,抬头见那没了半边脑袋的家伙仍旧是一边血管跳腾地重新“生长”脑袋、一边冲自己继续扑来,刚要上前应对,听见一个完全没料想到、但又熟悉无比的声音喊道,“戎子!退开!!”
  
  

                  第 31 章

   戎子惊讶回头,原来刚才那枪竟是随便打的!他此时不知道从哪里跑回来,站在爆头旁边夺了枪,一见戎子退开数步,便是举枪连着砰砰砰砰!
  
  枪枪不再对准头颅,而是腿脚。
  
  是了,江黎的头颅虽然可以自动再生,但从他枪伤长期未愈来看,除了头之外的其他部分就是像季逸林那样需要噬肉来补充。攻击那里虽然杀不了他,却可以暂停他的行动。
  
  但江黎实在速度太快,又没了戎子的干扰,接下来几枪都被他避开了,回身就冲随便和爆头那方向去,戎子想从后头跟上,却突然后衣领一紧,被人抓起来一把推开!
  
  一个人影一晃而过,上去缠住了江黎!
  
  来者身上穿着随便的外套,依旧是一头凌乱黑发遮了半边脸,喉中嘲嘲作响,径直一口就冲江黎肩上咬去。
  
  戎子被推得跄了一步站稳身子,回头一看这二人,不,二尸互咬的架势就给震住了。
  
  江黎肩上被撕出条大口,血肉外翻,看得见里头白骨裹在血里肌里。
  
  “又是你!”江黎血红的眼睛眯起来,自喉咙里发出噶噶声响,“吼!次次都是你这家伙坏事!既然死了,就该乖乖听……”
  
  季逸林,姑且把这只曾经是季逸林的丧尸还是叫做季逸林好了,哪里会听他废话——似乎也听不大懂——只嘲地一声又是一口咬下,撕下江黎脖口一大块肉。
  
  “嗷——!!”江黎发出嘶吼声,低头也是血盆大口咬过去。尖长的獠牙登时也卡进对方肩上的肉里,待要使劲咬紧撕开,却被对方一爪卡住下巴,强行往外掰。
  
  牙齿与爪指甲割出噶噶的刺耳声响。
  
  季逸林从喉咙里不断地发出嘲嘲的咕哝声来,二者两相较劲,季逸林的手缓慢地、一寸一寸地,将江黎的牙从自己肩上掰开推走,接着膝盖使力蹬出——“碰!”
  
  江黎的身子翻滚着被蹬开几步。
  
  随便逮着机会配合默契地补了一枪,正中江黎的左腿,顿时破出一口大洞、喷出一地血!
  
  但江黎顺着翻滚的势头又多滚了一圈,抬头来看向随便的眼睛肿胀巨大,几乎掉出眼眶来,脸上肌肉扭曲狰狞得几乎不成人形,嗷地叫了一声,竟用单腿也能跳起,纵身往随便那里扑。
  
  后头季逸林冲上来第二次撞开了他,接着将他按在地上,一爪撕破了他的脸,再一爪扣住他的头颅,往上一提!生生扯落!
  
  “咕咕咕……”断裂的脖子、外涌的鲜血发出古怪的声响。
  
  季逸林身子突然震了一下。
  
  江黎没头的身体猛然动作,手从季逸林前胸入、后背出,爪子穿透过他的身体握在半空中的,是季逸林血淋淋的心脏!
  
  接着江黎手往下一抽,拽着那心脏从前胸倒着拉出。
  
  他二人同时足下发力向对方踢去,一个抓着对方的头颅,一个抓着对方的心脏,齐齐退开数步。
  
  血从江黎脖子上的裂口出哗哗往外喷着,也从季逸林胸口大洞汩汩向下涌着。
  
  “林林!”随便惨白着脸叫道。
  
  季逸林回头看他一眼,赤色的眼睛里依旧死灰灰的看不出什么情绪,只喉中“嘲”了一声,不知道只是单纯回应他的叫声,还是想安慰他。
  
  它低了头看了看手里那只江黎的头颅,接着拎起来张开口咬了下去。
  
  黏糊着血的獠牙撕扯着腐烂的脸皮肉,嚼动,下咽。
  
  连头盖骨都被嘎嘎咬碎,溅出的脑浆被舌尖卷走。
  
  看得边上的戎子登时胃中翻江倒海,脸上青紫一边,捂着嘴压不住想吐的冲动。
  
  爆头则是直接蹲一边呕起来。
  
  随着它的进食,胸口的大洞逐渐回长。
  
  而江黎那边,断掉的脑袋也是快速地自动生长,刚一恢复完嘴,就抓起手里那颗心脏也往里头塞——被随便一枪打断的腿和先前爆头轰出的胸口大洞也开始回复。
  
  戎子被呕吐的冲动催动得站立不稳的同时,也是惊得目瞪口呆,这是什么打法?伤了就把对方身上扯一块下来吃掉补回去?
  
  他看着那二者齐齐恢复精力爬起来再次扑作一块,抓来咬去,翻滚打斗,血光四溅,肉屑横飞。
  
  完全插不上手。
  
  “林林!”边上站着的随便喝了一声,从爆头身上扯了个东西丢到那两人那边去。
  
  那原本是季逸林的丧尸偏头看他一眼,就地一滚窜到那东西面前,是掠影剑的剑柄。它的手一碰到,剑柄就自发一抖,铮地化出通体黝黑但又隐隐透明的影状剑身来。它执着剑就地一划,生生一道剑痕出现在它和江黎之间。
  
  江黎似乎是对这把剑有些畏惧,一见此剑,眸子就一缩,连连退了数步。
  
  但季逸林接下来扬手一挥剑,铮地剑身一响,江黎便又露牙嘎嘎地笑了。
  
  他看出来了,这个“季逸林”并不等于从前的季逸林,意识混乱,拿着那剑,挥起来也毫无章法。只是那剑本身是法器,砍在自己身上有腐蚀性、杀伤大。
  
  他嗷地吼出一声,又扑上前去,二者再次斗作一团,几个回合翻滚下来,双方身上都是鲜血、不,尸血淋淋,被相互咬的、抓的、撕的、扯的、砍的……伤口无数。
  
  到最后的最后,二者互相抓抱住挣扎成一团,季逸林压在江黎上方,一手抓着剑柄一手按着剑身,将江黎的脖子卡在剑下,那脖子被剑切了一半下去,噗啦啦一边涌着血一边往回长,但碍于剑身卡在那,始终无法完全愈合。江黎剧烈地挣扎着,嘶吼着开合大口,虽抬不起头咬不到它,但长长的指甲也抓掐住季逸林的的脖子,拧得筋肉扭曲。
  
  二者都无法再多动弹一下,又都感觉不到痛,只死死地僵持着。
  
  这样打下去哪里有尽头……
  
  “林林……”随便又喊出一声。
  
  筋肉扭得吱噶响,季逸林偏了偏头看向他,赤红的眸子里不含一点情绪,却是一直竭力偏头,脖子上少许皮肉因为过度的撕扯而裂开。
  
  随便身子抖着,嘴角微微发颤,深深地看着他,遍布血丝的眸子浸了一圈泪光,哑声道,“你等我,我马上就来……”
  
  “……嘲……”
  
  随便痛楚地闭了眼,戎子见他言行异常,正不知他要做什么,只见他一抬手扬枪指天,口中念出段咒来。
  
  天空突然一暗,瞬间风云变幻,骤起的乌云遮了日头。
  
  随便额上青筋暴起,像是耗尽全身力气一般,双手死死抓住雷神枪,口中的咒越念越快,不过短短几句,来回重复,到最后嘴中咳出一大口血。
  
  他施的是雷系法术中的绝杀惊雷阵,雷系以物攻为主,咒术攻击寥寥,此一阵耗尽灵力、费心费血、折损寿命,却是……效果非常。
  
  他痛苦地弯腰撑住身子,手还颤抖着坚持着对向天空,咬着牙,徐徐扣下扳机。
  
  “砰!”
  
  一道电光直射云霄,笔直没入墨色云块中。
  
  登时天空电闪雷鸣,蓝紫交替的光芒大盛。接着随便枪身一低,下一枪却冲季逸林与江黎而去!
  
  与此同时,头顶云中也是猛地一道惊雷落下,电光闪过,跟着打向随便枪射的方向——
  
  轰隆隆——!!!
  
  地面剧烈颤动,所有人都是站立不稳。只觉脚底发麻,耳中轰鸣,一时间竟似失聪失明,完全不知发生了什么。
  
  片刻之后云开天晴,原本那二尸所在位置的地面周围两三米内,生生往下沉进一个大坑,尘土四起,烟雾缭绕。
  
  戎子从最初的震惊里缓过神,快行几步冲到那坑前,里头黑黑一片,什么都看不清,只有肉体的焦臭味袭刺入鼻。
  
  黑乎乎的两块焦状物隐约在烟尘之下。
  
  雷劈之下,自然是粉身碎骨。
  
  戎子有些恍然。
  
  结束了??
  
  就这么都结束了??
  
  然后接着又听见爆头惊喊,“大便!”
  
  “砰!”
  
  也亏得他爆头亲眼见了两次自杀,算是处理出经验来了,想得快做得快,将随便撞了开去。随便自己对准自己太阳穴的一枪被险险地错开。
  
  戎子定眼一瞧,张口吼道,“等等!随便!你过来看!”
  
  他回头见随便还呆呆没动作,跑回去将随便连拖带拽硬拉至坑前。
  
  烟尘散去,坑底除了焦黑的一堆骨肉末,还蜷着另一大团看似焦状物,但实际是黑黑的半透明的影状物体。
  
  随便几乎是爬滚着下到坑内。大张着嘴说不出话来,手颤巍巍地往那影状物上一触——啪!
  
  啪啪啪!
  
  那包在最外头的一层尽数裂开,化作掠影剑柄跌落在地,接着又是啪一声轻响,剑柄碎为千百片影子,顷刻消失散尽。
  
  被护在下头的那个,带着一身血肉模糊的口子,头发凌乱遮了半边脸,獠牙还露在外头,明明还是张让人恐惧的面容,却因为闭了眼,透出种安静的无害的气息来,静静地卧在那里。
  
  是掠影护了主子,而自己不堪重负,化影消散。
  
  “林林……”随便颤着手抱起对方。
  
  季逸林从喉咙里咕哝出一声,眼睛虽然还闭着,但已经能听见熟悉的低低地“嘲”一声响。
  
  霎时泪盈了一脸。随便狠狠将头埋下去,紧贴着它的脸,染得自己满头满脸都是血也不管。
  
  指节紧紧地掐进对方背上。
  
  失去他太多太多次,已经够了,真的够了。
  
  他再不要放手。即便天地都没了,日月都陨了,万物都成了灰烬,他也再不要放手!
  
  他恍惚着低了头去,将吻印在对方额上。接着下移到脸边,到挺拔的鼻梁上,到……还沾着血的唇边。
  
  这时候季逸林颤了颤睫,赤红的无感情的眼睛睁开,望向随便。随便脸往后退了退,欣喜地看着他。
  
  后者见他脸上又多了那些透明的液体,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咕哝声,抬起血糊糊的手就去擦。
  
  随便牵唇笑了起来,任他尖长的指甲在自己脸上刮来刮去,被刮到颊上那道伤疤,麻麻痒痒的触觉——不知道为什么,光剩了傻笑。
  
  “林林……”他边含泪笑边喃着对方的名字,抬手将对方的手按牢在自己脸上。
  
  ……
  
  坑上头,戎子看着随便的动作,眼睛都瞪圆了。
  
  这个……这个这个?
  
  他给这一幕刺激得够呛,惊吓过度间,突然好象有点明白了随便的执着。
  
  然而突然间又一声叫喊,像雷一般劈中了他,登时打得他脑中一片空白。
  
  爆头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跑回直升机那边去,此时又白着脸匆忙忙地跑出来,远远地喊了一句。
  
  “姓戎的!快过来!谷梁好像被咬了!”
  
  
                      
 第 32 章

  戎子手脚发软地,几乎是跌跌撞撞地跑回直升机旁,爆头一脸焦急地跪坐在地,守着奄奄一息的谷梁米。
  
  谷梁米肩头一个大口子,半边身子都染了血,仰躺在地上,低喘着气,抬头吃力地看向戎子。
  
  戎子俨然石化了一般,呆呆地看着他的伤口,又看着他的脸——那双黑汪汪的眼睛定定地望向自己,深深的都是痛楚、眷恋和不舍。
  
  他立在一边呆若木鸡动也不动,谷梁米只能苦笑了一下,吃力地拍了拍地面,微弱地张嘴。螺旋桨的轰鸣声太大,戎子只能见他口型,似乎只是自己的名字,“戎戎……”
  
  他这才惚恍恍有了动作,僵硬地跪了下来,继续呆呆地看着谷梁米的脸,半晌,猛然俯身将谷梁米上本身抱进怀里,死死地搂住。
  
  “咳……咳……”
  
  他抱得太紧,当下痛得谷梁米咳出一口血来。
  
  “戎戎……”他又虚弱地唤了一声,抬起染了血的一只手,轻轻摸了摸戎子的脸。
  
  戎子将他那只手抓住按在自己脸上。
  
  谷梁米开口又在说些什么,他一句都听不清,只觉得眼睛里都闪出片血色来。
  
  “你大声点!你大声点!”他喊道。
  
  然而还是一个字都听不见。
  
  他焦急地起身四下张望,冲爆头吼着,“去关了它!关了它!”
  
  爆头听了好几遍才听懂是要自己去停螺旋桨,脸上啼笑皆非,他哪里会搞这高级玩意,但看戎子一脸杀气腾腾,只能转身爬上机去,进驾驶室将那驾驶员的尸体推到一边,胡乱把每个看似电源的按钮往下扳着。
  
  “别乱动!”随便也跟着爬进来。挡了他的手。
  
  他也听到说谷梁受伤那句话,跟着跑了回来。只见他熟练地往操作台上动了几个键,显示屏上的针往回落了落。
  
  “耶?”爆头奇异地盯着随便,“你会?”
  
  随便没有时间多回他,转身要下机去看谷梁米状况,却被爆头拉住了。
  
  “你别去打扰他们。”爆头神神叨叨地道。
  
  
  
  直升机外头。
  
  螺旋桨的声音渐小。
  
  戎子的心跳声却越来越大,如雷鸣一般冲击着耳膜。
  
  “咳……好痛……”躺在他怀里的谷梁米断断续续地说着,眼睛一直水汪汪地望着戎子,“我可算知道那天小致有多痛了……”
  
  戎子张开嘴,却仿佛失声一般,只能发出嘶哑的气音。
  
  “戎戎,”谷梁米继续说着,声音都沙哑起来,“我要死了,怎么办?”
  
  “……不……”戎子竭尽全力,总算挤出一个字,接着用力地摇起头来。
  
  “不,不要!不会!不是这样!不该是这样!”他吼起来。
  
  “不该怎样啊,”谷梁米低低地说,“你喊得我头好痛……”
  
  他的手指弯起来,反握住戎子的手,“戎戎……我要走了。你自己好好的。每天一定要记得吃早饭。入秋了多买几件衣服,你也要学会逛街的啊……鸡汤什么的,自己学着做一做,其实蛮简单的……任务什么的,不要拼了命去做,争什么编号第一的,还不如平平安安开开心心地就好……”
  
  “不要说了,闭嘴,闭嘴……”戎子的声音发着颤,平日里都吼着说的两句话,此时完全带不出气势。
  
  “再不说……就没机会了……”谷梁米道,“我……”
  
  他突然停了话,看向戎子的眼神里有一丝惊异,“戎戎……你哭了?”
  
  “叫你闭嘴了!”戎子红着眼睛吼。
  
  “你就是霸道……”谷梁米嘀咕着说,嘴角却不自觉地上挂起来,“嘿嘿……戎戎为我哭了……”
  
  “笨蛋,”戎子骂了句,将他搂得更紧了一些,脸颤抖着贴在他额头上,不让他看见自己的脸,但一滴泪水已经顺着脸颊滴到他额上去了,“笨蛋……我不准你死,我不准!”
  
  “这种事哪有什么准不准的?”谷梁米苦笑道,“戎戎……我都要死了,可不可以问你……”
  
  戎子等了半天没听到他问什么,抬起头看着他,哑声道,“你说啊。”
  
  “昨天……你为什么亲我?”
  
  “……喂水,你喝不进去。”
  
  谷梁米愣了一愣,眼神黯淡下去,说,“啊……”叹了一声,但马上又问,“那……其他人你会不会这么……这么喂?”
  
  “我干什么要管其他人!”
  
  “哦……也是……嘿嘿……”谷梁米又乐陶陶起来,看着戎子的眼神喜滋滋的,“戎戎,我一直都想问你……”犹豫了又犹豫,“……在你心里,我是什么……”
  
  戎子倒是毫不犹豫,“笨蛋。”
  
  “……”
  
  看着对方本来就毫无血色的脸,更加沮丧地灰败起来,戎子叹了口气,重新将脸贴回谷梁米额上。
  
  他不是不知道谷梁米想问什么。
  
  很多东西他终于懂了,比如赖老板,比如随便,比如谷梁米平时偷偷地巴巴地看他的眼神,比如……自己现在如刀剐般的心脏,颤抖得几乎止不住的手脚,快接不上的呼吸。
  
  痛。痛得厉害。痛得无法忍受。痛得绝望。
  
  也就是这种痛,才让他终于明白,为什么会痛。
  
  “……笨是笨,可是只有你。”
  
  谷梁米一呆,像是听不懂这话似的,脑子里来回过了三遍。
  
  可是只有你,可是只有你,可是只有你?
  
  噶!
  
  一口气没接上来,剧烈地咳嗽起来,没几下又咳出一口血。
  
  “小米!”戎子急急地搂着他喊。
  
  要死了要死了,谷梁米头昏目眩地想,只觉得眼前炸了无数鸡心形的烟花,苍天大地,让我死了吧,死了吧死了吧死了吧……死也甘愿了……
  
  晕乎乎地都没注意到自己把话说了出来,“要死了……”
  
  戎子听得眼圈一红,又是连着几滴泪淌下来。“小米!”
  
  攀在机门边上偷听的爆头忍无可忍地大咳了一声。
  
  谷梁米咽了咽口中的血,似乎已经到了弥留之际,气息是越来越微弱,却还是吃力道,“戎戎……我其实……一直想跟你说……”
  
  “你说……”戎子声音几乎带着哽咽。
  
  “我喜欢你……”
  
  “恩……”哽咽地更厉害。
  
  “你刚才的意思……是也喜欢我的吧……”
  
  “……恩……”泪水滴滴划过脸颊。
  
  “我……很久以前问你说……如果我成了丧尸……你会不会马上杀我……你……现在真的会吗……”
  
  “恩。”边流泪边点点头。
  
  “噗!”
  
  谷梁米又是一口血咳出,痛苦地按住胸膛,几乎咳得不成样子。
  
  戎子只当他濒死,心中绞痛得更厉害,沾着血的手抬起来,颤抖地盖住他的眼睛,“你……不要怕,很快的,马上就好。”
  
  另一手化了降魔杵出来。
  
  “戎戎……”谷梁米的手也抖起来,按住了他放在自己眼上的手,“你真的……要杀我?”
  
  他结巴着继续道,“我,我说不定……说不定会像季前辈那样……还……还有一点点意识,不会杀人呢?”
  
  “小米……”戎子将手移开,捧着他的脸,红着眼睛定定地看着他,“我喜欢你。”
  
  谷梁米这次彻底昏眩,眼前百花齐放,头一仰,虚弱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戎子心痛如绞,但仍是咬着唇,一字一顿地认真道,“每个人的选择都不一样。我喜欢你,只喜欢这一个你,而那个……不是你了,你明白么?我不要不是你的你……你明白么?”
  
  “……我……我明白……”
  
  “你忍一忍,马上就好,我很快……”
  
  再次遮住他的眼睛,举起了降魔杵。
  
  “呜——!虽然明白,可我还是很想哭啊!啊啊啊——呜!”
  
  手底下突然传来中气十足、凄厉悲惨的哭叫,直吓得戎子身子手一抖,降魔杵啪地落地。
  
  “哈哈哈哈哈哈!”爆头从旁边机门里探个脑袋出来,拼命锤着机板,“你输了!你输了!哈哈哈哈!限量版的《哈瑞斯枪神》,拿来!”
  
  戎子瞪大了还挂着两滴泪、微微红肿的眼睛,惊异地看向爆头,接着又看向谷梁米。
  
  “那啥……”谷梁米被他看得身子一缩,“它指甲给我抓了道口子,然后撞到机门上又被刮到了……”
  
  伤口虽然又大又吓人,但的确不是被咬的。
  
  先前爆头跑回来看他状况,跟他一说那边发生的事情,他就央爆头说他是被咬了,想看看戎子到底什么反应,心不心疼自己,逼戎子说点真心话什么的。谁知道爆头一口咬定戎子不管什么反应,最后都还是要一杵灭了他,他硬不信,二人赌了限量版的游戏,结果……
  
  其实赚还是赚到,虽然输了赌局,好歹赢了一大把眼泪和一句话。他一边乐颠颠地想着,一边还得继续往后缩——因为对面戎子的脸越来越黑。
  
  “……”
  
  “哇!哇!戎戎你冷静点!被咬是假的但受伤是真的啊!我流了好多血!很痛的啊!……哇!那会死的!会死的!哇啊啊啊——救命啊——!!!”
  
  “你给我去死!去死!去死!!!!”
  
  
  
  被烈日暴晒的大地泛着白惨惨的光,混杂着血染的黑。白白黑黑,浸染聂城。孤单单的小城围在山水之间,市中心犹有火光冲天、群魔乱世。
  
  十二时整,两周前埋葬在城中心的“缚魂引”自动引发。
  
  耀眼金光从地底泛起,滔天大浪一般席卷小城,将那房屋树木、山山水水,尽数包裹在内。丧尸吼声喧嚣,草木风声鼓鼓,都被遮挡其下。天地陡然肃默。
  
  金光再一泛。顷刻间,一整座孤城灰飞湮灭。万物化为虚无,满城尽归尘土。
  
  唯余一片黑哑哑的土地,寸草不生。
  
  不过一隅小城,数百上千年府志县志页页,尘封泛黄,谁又能记得,谁会去翻读。而这城里的悲欢离合,生生死死,爱恨纠葛,也都化土成灰,消散随风。
  
  新的草木会破土而出,新的城民会迁徙而入。至于那些逝去的,不要说谁还能想起,真的只能逝去。
  
  缅怀与回忆,最最煽情,却也最最无力,徒留伤感,于事无益。
  
  因为活着的远比死去的重要。
  
  也正因为重要,所以人们竭尽全力也要活着,竭尽全力也要好好活着。
  
  所谓生存的意义,对比于死亡才会突显,无死无生。所谓生存的希望,是从死者身上传续而来,因为肩负着他们的希望,所以代替他们继续生存。
  
  轮回即是往替。而聂城,正守在那片虚无的荒土之上,静静等待它的下一个轮回。
  

  屠城令,终。
  
  

  后记
  
  西南区除魔总部。
  
  往日里人头攒动、热热闹闹的景象,被清冷的空荡的孤零零的办公桌们代替。偶尔有一两个除魔师出现,也是快着步子走过,像是急事缠身。
  
  “出了什么事?”戎子略抬了眼问。桌对面那个平日里慵慵懒懒的男人,竟然也会正襟危坐翻着一沓文件,脸上胡渣更是好久未刮的样子。
  
  男人抬头瞟他一眼,道,“你走后没几天,西南区发现魔界黑洞,迹象显示有大量魔人从那里边过来。人手都调去堵洞了。”
  
  “你回来的正好,”他道,“上头怀疑这事跟聂城丧尸屠城也有关联。明天你跟谷梁米去大中华区总部汇报。”
  
  “他在泡游泳池,三天后才出来,”戎子道,“我一个人去罢。”
  
  “也好,”男人道,抬手拿了戎子递在桌上的报告翻了翻,“……十四区一号和二十一号殉职,驾驶员与一百二十八号殉职……都死了?”
  
  “是。”
  
  “驾驶员殉职,你们是怎么回来的?”他抬了眼看向戎子。
  
  “幸存者中有人会驾驶,”戎子道,“不过他不是专业,所以出城后不久直升机坠毁,落入江城琉河,谷梁米把大家救上岸。我已经通知后勤部去处理残骸。”
  
  “是么?”男人牵起嘴唇露出一个戏谑的笑,“那么,幸存者呢?”
  
  “也已经通知后勤部处理,九个小孩和一个女高中生消除记忆,重编身份送回社会。一个少年现在在除魔学院。”
  
  “呵,”男人道,“你倒是处理得快。”
  
  戎子冷冷地抬了抬眼,没有回话。
  
  “你啊……”男人抬手摸了摸胡渣,叹道,“要是脾气不这么臭,我早提你上来做副部了。还以为这次的事能让你收敛点。”
  
  戎子还是没回他。
  
  男人摆摆手,“罢了,你下去吧。这次的任务完成的还算不错,只是来接应的两人的命要算在你头上,功过相抵,回去等通知吧。”
  
  “属下告退。”戎子回身去边拉门边道。
  
  “等等,还有,年底编号重排,准备得怎么样了?”
  
  “……志在必得。”
  
  男人“哦?”了一声,笑了笑,盯着被他关上的门看了半天,重新回头来看那份刚交的报告。
  
  “幸存者中有人会驾驶?”他看着列下来的名单,沉吟道。
  
  那个随便从东区调过来,还没下到十四区之前,倒是在后勤部做驾驶员的。
  
  他沉吟着,以指节扣了扣桌面。
  
  
  
  三年后。
  
  大清早的办公室里一朵娇艳小红衣跳动前进,往前头一扑,正好攀到一个身材高大,但长了张娃娃脸的青年身上。“米副~~~~!”
  
  谷梁米给腻得打了个哆嗦,抖手抖脚地避开她,“有什么事你说。”
  
  “帮人家把这个拿去盖个章~!”
  
  “没事自己去。”
  
  “不要嘛~~~我听说戎部这几天很火啊,昨天还跟从大总部下来的人拍了桌子——啊,咱戎部牛哟!——可是人家娇滴滴地哪里受得了哟~!戎部火山爆发只有你免疫嘛,你去你去嘛~~!”魔爪往谷梁米胸前蹭。
  
  “行了行了!别摸了!”谷梁米抖了一身鸡皮疙瘩,推开她道,“拿来吧,没下次了。”
  
  “米副要去耶!”那穿红衣的小女生回身喊了一嗓子。
  
  “米副!”“米老弟!”“米哥!”“谷梁大哥!”一声比一声喊得亲近的男男女女哗啦啦全凑过来,依次堆了一叠文件在他手里,“拜托你了!”
  
  “……”
  
  轻手轻脚推开走廊尽头的办公室门,探头进去看看。
  
  戎子低头在翻一份文件,一手揉捏着太阳穴,眉头紧锁。
  
  谷梁米先把自己那叠文件放在一边沙发上,去煮了杯咖啡端到戎子桌前,这才开口道,“休息会儿吧。”
  
  “别吵!”一声暴喝。
  
  火山爆发见习惯了,谷梁米镇定地站在原地,手里的咖啡都不曾晃动一下,“好好我不吵,你喝点咖啡提提神?”
  
  “……”
  
  戎子又翻了几页,才终于抬眼看了看他,把咖啡端起来抿了一口,道,“要签字盖章的快点拿过来。”
  
  “呃?你知道?”
  
  “废话!你们在外头吵死了!”
  
  谷梁米去把那叠文件都递给他,边帮他拿印泥边道,“什么事这么烦?”
  
  “非法越界的魔人,”戎子揉了揉太阳穴道,“不知道为什么,从各地往西南区聚集……那老不死的,留了一堆烂摊子给我拍屁股就走!”
  
  他抬手要拍桌子,谷梁米忙去拦,“别,这个月第三张了!”
  
  戎子瞪他一眼。谷梁米凑近去,狗腿地笑道,“没办法,经费紧张啊。晚上吃什么?我熬菏叶粥好不好?清热去火……”
  
  “随便。”戎子道。招招手让他再近一些,揪住两边脸蛋,一扯扯出张大饼来。
  
  “呜……”
  
  拍拍手,心情好些了,往他头上一拍,盖好章的文件丢给他,“没事一边去!”
  
  谷梁米听话才怪了,嗷叫一声扑过来搂住他的腰,“戎戎你虐待我,我的心痛啊!”
  
  “滚!”
  
  “要滚一起滚。”蹭动。
  
  “谷,梁,米!这里是办公室!”
  
  被一脚蹬开的谷梁米连扑了几次未成功,悻悻地“滚”到门边,突然想起什么,回头问,“怎么今天没看见爆头?”
  
  “你老问他做什么?”戎子抬眼杀气十足的一眼扫过来。
  
  “噗,我就问问,戎戎你别吃醋……”
  
  “滚!!”
  
  “哇!这里是办公室啊!”
  
  围在办公室外头的人齐齐非常有默契地让出条道来,给他们米副部长逃命用,眼看着降魔杵嗖嗖跟着谷梁米屁股后头去了。
  
  “难怪爆头这么倒霉老被派去做高难度任务呢!”红衣小女生一锤掌,“原来和戎部是情敌哟~~!”
  
  
  
  “我他妈怎么就这么倒霉啊!”爆头站在人来人往的大街天桥上仰天大喊。
  
  旁边一小朋友咦了一声,被他的妈妈快速拉走。
  
  “姓戎的老子回去跟你没完!”爆头又冲下头车水马龙吼了句。
  
  冲路过的行人骂了句“看什么看!”,他愤愤不平地沿着天桥往下走。
  
  他也真真够倒霉的,被戎子派来清除一只嗜杀的狼人,看资料是一月内担了十几条人命。可他妈的这狼人流窜速度太快,今天在三区明天就到五区,几乎夜夜吃人作案,偏又狡猾得要死,不留一点痕迹。
  
  他现在是连着三四天没睡个好觉吃顿好饭,日夜兼晨地追着那狼人,好不容易追到这个城市,还将对方打成重伤,眼看着到手了,十字路口上红绿灯一过,亲娘的,又跟丢了!
  
  毫无办法,在陌生的城中四处晃荡了一天。
  
  那狼人受了伤必然要找地方休息,或许还要吃顿新鲜的补充体力。被那家伙伤的人命越多,他这任务就算完成得越失败了,他是再饿再累也只有咬牙切齿地继续找下去。
  
  到傍晚时候,终于寻着隐约血迹,寻到了城郊的一片平房。
  
  也不知道踩到了什么,扑鼻的臭味。
  
  那圈平房里头隐隐传来此起彼伏的咕咕声。
  
  养鸡场?
  
  爆头皱了皱眉头。想想也是,那家伙已经受了重伤没什么力气在城里袭击人,想必就来占鸡的便宜了。
  
  他又上前几步,突然听到那圈平房里头一阵的鸡飞狗跳,咯咯汪汪嘲嘲乱成一团。
  
  是那狼人?!
  
  他刚要继续上前,那圈平房旁边一个单独的房子里亮起灯来,有人拎了只照明灯走出来,一边走向鸡场一边高声喊道,“二筒!叫什么叫!林林?你别去跟着凑热闹,脏死了!”
  
  这声音入耳熟悉无比,爆头抬头一看,顿时惊喜起来,“大便!”
  
  照明灯哗地打到他脸上,照得他眯了眼,一边挡一边喊道,“大便!是我!爆头!”
  
  “你小子!”随便看清了是他,也是面露喜色,跑过来往他头上刮了一下,“喝!长这么高了!……你怎么找到这儿的?”
  
  “你还活着啊!那时候掉进水里找不到你们……我想也是,你肯定跑路了!”
  
  随便哈哈笑起来,笑容依旧爽朗朗的,“不跑?回去总部不知道关我禁闭哪,还是抓林林去做研究哪?”
  
  “还好,”爆头拍拍他道,“姓戎的跟上头说你们殉职了,他总共也没做过几件好事!就算上这件!”
  
  “哈哈哈!”随便乐了,“你这话说的,这几年给他折腾惨了?”
  
  爆头正叹着气苦着脸要诉苦呢,鸡场那边又是鸡叫狗叫,竟还夹杂着几声凄厉的嚎叫声。
  
  “那是什么?”随便敛眉正色问。
  
  “我这次的猎物,杀了十几个人,就地清除。”
  
  “那便好。”随便笑。
  
  回了身喊了句,“林林!那个能吃!”
  
  “嗷呜——!!”
  
  狼人的惨叫声当即更厉害了,挣扎不过一会儿,无声无息。
  
  随便回头来揽过爆头的肩往小房子里带,“进屋坐,正好赶上晚饭!试试我煲的鸡汤?”
  
  “太好了!我都快饿死了——!”
  
  “嘲!”
  
  “哇啊啊——!!”
  
  “林林!鸡汤会给你留的!那个不能吃!”
  
  “……嘲……”
  
  ……
  
  所以,这是一个HAPPY ENDING的故事。
  

                 
 番外 这个可以吃
  
  “恩?你说随老板?”
  
  搔头,“他家土鸡和乌骨鸡不卖……不过你是老主顾嘛!我回去跟他说说,给你拿两只吧。”
  
  沾满鸡毛的小货车隆隆开出市区,小城不大,不多时开到城郊,柏油马路两边开始出现一片一片麦田,夕阳映照,青油油的苗与黄灿灿的光交织在一起。是鲜活生命的颜色。
  
  开过几家群居的四合院,到一片小山坡下停下来。
  
  周围的房子都隔得远,一圈小平房和单独的一栋二层小楼孤零零立在山脚下,房后是山下的小竹林。
  
  车门打开,下来个黑矮的中年男人,远远地喊,“随老板?随老板!”
  
  他都走到那栋单独的房子门口,大力拍了好几下门,才有人开了门出来。高大修长的身材,英气俊朗的一张脸,只除了左颊上一道骇人的疤痕,徒增了几分戾气。
  
  但那戾气被他嘴角牵起、明朗朗的笑容给遮了大半。再加上此刻头上沁着的大滴汗珠,湿漉漉的头发,狼狈不堪皱巴巴的衣着,实在让人感觉不出可怕。
  
  “汪!汪汪汪!”房子里头犹有狗声。
  
  “二筒!别闹!”随便回头喊了句,又转回头来,看着门外的中年男人笑道,“张老板!不好意思了,正给狗洗澡。”
  
  “嗨!”张老板乐了,“你也真是城里来的!土狗还给它洗什么澡,让它自己去河里转两圈不就成了!”
  
  “习惯了,”随便在衣服上拍拍手道,“我那狗太烦,天天鸡棚里闹、沾了一身毛就往屋子里跑。对了,你怎么来了,今天不是周三么?没到进货的时候吧?”
  
  “进去坐。”他一边说着一边把人往屋里带。
  
  “坐吧。”示意客厅里的沙发。
  
  沙发对面电视机还开着,不知道哪家的球赛,解说员嘶着嗓子大声吼叫,“好球!好球!”
  
  “你先坐,等我一会儿。”随便摆手道,倒了杯水给张老板,把电视声音关小了些。转身进了浴室,里头又是一阵闹腾。
  
  “乖乖的自己洗,我一会儿进来……哎!二筒!甩什么水!坐好了!坐下!……不准出来。”
  
  不一会儿他一身更加湿漉漉地出来,手里拎了张毛巾,关上浴室门,一边拿毛巾擦着脸上的水一边走回客厅里。
  
  “等久了,找我有事?进货的话不行,还没长够不敢给你。”
  
  “嗨,我去我表弟家吃饭,顺道来看看,”张老板一摆手道,“酒店的货还是下周约好的时间。不过……我那有个老主顾,夫人这段时间身体不好,又看你们家鸡不错,找我带几只土鸡和乌骨鸡……”
  
  “你也知道,那个我不卖……”
  
  “都老主顾了,夫人身体不好……”张老板道。
  
  “罢了,”随便笑了笑,“算我送你了,跟我来罢,自己看着哪只好就哪只。”
  
  他带那张老板去屋后栅栏里挑了几只鸡。张老板一边抓一边跟他零碎聊着,说到最近猪肉生意不好做,肉鸡倒好卖,又说到土鸡买的人多什么的。“随老板,我看你土鸡养得多啊,怎么就不拿出去卖,价钱直看着涨……”
  
  “我自己吃还不够呢!”随便笑道,“你张老板要吃,就过来找我!旁的人就别跟他们说了。”
  
  “好好,下不为例,下不为例。”张老板答应着。
  
  “自己哪吃得了那么多……”但他却上了车还在犯糊涂。
  
  这随老板人倒是耿直豪爽,养的鸡也不错,但就老让人觉得一个“怪”字。看着像是个城里人,屋里书多装修好,说话像是个读过大学的,偏偏往偏僻乡下住着开养鸡场,土鸡什么的还光养不卖,说留着自己吃。
  
  俊俏俏一小伙子,一个人在这里住了快三年,进城少,跟周围人来往也少,也没见有女朋友什么的。
  
  也许只是性格内向了些,人倒是不错的,张老板盘算着要不要把表侄女介绍给他。
  
  回头望望余辉笼罩下的那栋小房子,决定回去就跟表侄女聊聊的张老板把鸡丢到车厢里,上车走人。
  
  随便站在门口看着他车走远了,才关了门走回浴室去。
  
  一拉门,一地的泡沫与水。半人高的棕黄色大土狗哗啦哗啦抖着身子,登时溅了他一脸。
  
  “二筒!”抹了把脸上的水,抬脚去蹬那狗,被它躲开了。
  
  “哗!”浴缸里的水也溅出来,这下全身又湿过一回。
  
  “你也跟着凑热闹!”一挑眉毛佯怒,也不顾身上还穿着衣服,直接扑进浴缸里去,把里头那人按在下面,“还泼不泼我?恩?”
  
  季逸林喉咙里咕哝咕哝地,红红眼睛看着上方那人,紧闭着嘴,只有藏不住的獠牙露出一点点尖。
  
  随便气呼呼瞪他半天,突然皱眉道,“你含着什么?”
  
  “……”
  
  “……啊啊啊啊!跟你说过多少遍了这个不能吃!这是肥皂啊肥皂啊!”
  
  强卡着对方的喉咙把他脑袋按在水里逼他吐出些大大小小的泡泡,耳朵里又听得啪嗒啪嗒远去的声音,一抬头,“……二!筒!!你给我回来!敢把客厅弄脏你死定了!”
  
  客厅没弄脏。
  
  二筒同志只是一溜小跑进了卧室,扑在床上滚了两圈。接着在随便的追杀下跃窗而逃,踩了四只爪子满满的泥才偷偷溜回来,趁随便没注意又从窗口跳进来继续上床。
  
  “我早晚有一天给你们俩累死……”换完床单,打扫完房间,筋疲力尽倒在沙发上,随便一边压着季逸林给他吹头发,一边叹道。
  
  季逸林被压在下头摊平了身子双臂环着他,俨然一个结实的人形靠垫。
  
  二筒蹲坐在茶几旁边可怜巴巴地,不时转头东张西望。
  
  吹好了,随便丢开吹风机,随手抽了旁边盒装的面纸一张,揉成团向有些蠢蠢欲动的二筒脑袋砸过去。“给我坐好,罚坐一晚上!”
  
  “汪呜……”
  
  “还委屈了?!”随便一瞪眼,揉着自己酸痛的老腰,“给你们洗个澡我容易么我……”
  
  “嘲……”
  
  “那个纸也不能吃!你是要气死我啊你~~~”
  
  气急败坏去抢已经被咬扁的面纸盒子,争斗间水珠子滴滴落在季逸林赤luo的胸前,随便这才想起,这两个家伙是收拾干净了,自己还一身狼狈、穿着湿衣服呢。
  
  拎起季逸林把他推到卧室里去,踢了二筒一脚让它继续“罚坐”,他自己进了浴室胡乱冲了个澡,跑回床上按倒了季逸林就……
  
  就睡觉。
  
  不要有不纯洁的想法,在床上做运动这种事情,两情相悦是必须,再不济至少也得相互之间坦诚相见以后性奋得起来。
  
  但随便各种方法用尽,仍旧是没法让一只丧尸有感觉。
  
  “奸尸”这个事,一时激动倒还可以,做多了,徒增心酸罢了。
  
  因此他只是抱着季逸林,往他额头上印了个晚安吻,实在是困顿得厉害,自己头发都没吹,就昏沉沉闭了眼。
  
  “随便?随便?”
  
  “随……”热热的呼吸吹在耳边。
  
  “唔……”缩了缩脖子不情愿地睁开眼。
  
  “起来了,”近在咫尺那双暗黑色的眸子闪着光,“再不起你上班要迟了。”
  
  “头痛……”随便哼着,突然一愣,定睛看了看眼前这张脸,惊道,“林林?”
  
  那人退了退身,冷俊的脸上表情淡淡,只看过来的眼神温柔,“起来了。”
  
  随便呼地弹起身子,坐在被子里呆呆地看着对方。
  
  “怎么?”似乎是见他反应不正常,对方略一皱眉,带着暖意的手贴过来,抚上他的额头,“……你发烧了。昨晚受了凉?没吹头发就睡了?”
  
  “恩……”随便恍惚答着,“昨晚很累……”
  
  怪了,因为什么事很累……为什么那么累……
  
  为什么他会觉得季逸林在这里、这个样子,是件很奇怪的事情……
  
  只觉得头昏眼花,手脚沉重。眼睛只竭力瞪大了一会儿,就承受不住眼皮的重量。
  
  听见对方拿他没办法地轻轻叹着气,道,“你啊,我一不在,你就乱来,你以为你自己铁打的?睡前要吹头发知不知道?不要穿着湿衣服乱跑知不知道?”
  
  对方似乎捧起了自己的脸,贴在脸颊上的热源,暖暖的。是生命的热度。
  
  “……没有……我有给你吹……”随便眼睛都快睁不开了,被这样暖着,只觉得莫名的心情激动,压不住的欣喜,好像坠入一个盼望已久的梦。
  
  “去医院吧?”声音越来越像是从冥冥的遥远的地方传来。
  
  “不要……”
  
  “那我去给你买退烧药,恩?你睡会儿,我帮你打电话请假。”
  
  “恩……”
  
  恩了一声,却又觉得不对,竭力地摇着头。
  
  不对,不对,你不要走……
  
  但声音再没有响起。身子似沉沉地往深渊下坠,一直坠到万劫不复黑暗之中。
  
  “嘲……”
  
  “林林!”随便猛地睁开眼睛,一把抱住俯在身上那人,“不要走!”
  
  “嘲。”
  
  他死死地抱了会儿,听得这一声咕哝,突然又觉得不对起来。
  
  闭上眼睛,脑子里混沌沌一片,无数片段刷刷闪过,清醒了些。
  
  是个梦罢。
  
  只可惜醒得真快。
  
  “呵……”随便长呼出一口气,放开了手臂,软倒回床上。
  
  灿烂阳光从窗边泻入,照在他脸上。
  
  他在这光芒覆盖下静静地躺了良久,抬手搭上自己的额。
  
  是有些烫,脸颊上也滚滚地燥热着。
  
  无力地睁开眼,往还俯在自己上头、赤红的眼睛无感情地看着他的那人身上锤了一下,“混蛋,就你们闹的,我真发烧了……”
  
  昏头昏脑地煮了锅粥,其间还被火烫到。
  
  “……嘲……”
  
  “没事。”边冲着冷水边拍拍后头凑上来的季逸林。
  
  强迫自己咽了两碗粥下去,翻箱倒柜地找却没有什么退烧药,头还更昏了,只能软软地瘫在沙发上。
  
  这种温度应该还好吧,够开车到附近镇卫生所……算了,别到时候直接冲下田埂,横尸路边。
  
  打电话给什么人带药?张老板?
  
  眯着眼看看凑在自己身边的季逸林,红红的眼睛,尖尖的獠牙,长长的指甲……也算了,别吓出人命来。
  
  “……嘲……”季逸林将一只手放在他脸上,喉咙里低低吼着。
  
  “你饿了自己去抓鸡吃,别跟二筒打架,恩?”摸摸对方的发道。
  
  “嘲……”
  
  强撑着身体爬回床上去,把自己裹在被子里。
  
  “嘲……”季逸林跟进来,趴在床边守着他。
  
  随便抬眼看了看他,勉强牵唇对他笑了笑,接着便又沉沉睡去。
  
  这一觉昏天黑地,不知日夜。再睁开眼时,窗外已经月上竹梢。已经睡过了一整日。
  
  汗湿了睡衣,粘粘贴在身上。倒是感觉好了许多。
  
  床边不见季逸林,随便起来一边换衣服一边高声唤道,“林林?”
  
  “二筒?!”那爱往卧室里凑热闹的家伙也不见了。
  
  转遍整个屋子都不见那一尸一狗,随便只能往玄关抓了照明灯,一边照一边往鸡棚那边走。
  
  “林……”
  
  “汪汪汪!”二筒的吠声突然从紧挨着屋后那片竹林传来。
  
  接着便是“汪呜——”的悲鸣。
  
  “嘲!吼——嘲!”
  
  “啊啊啊——!!”陌生的尖叫声响起。
  
  随便暗叫声不好,掉头往屋后追,一转过屋角就看见二筒躺在血里挣扎,而季逸林掐着一个男子的脖子把他举得高高的,尖长的指甲月下泛着光,抬手像是要冲那人抓去的架势。
  
  “林林!”随便大吼一声,“给我住手!”
  
  话语间他已经冲到近前去,抓住季逸林的一只手臂就往外拉,一拉没拉动,眼看那男子眼睛凸出面露青色,像是濒死的样子,急忙抬膝冲季逸林腹部顶过去,“我叫你住手!!”
  
  季逸林转头看他一眼,喉咙里咕了一声,放开了手。
  
  那男子从半空中坠地,趴在地上狼狈不堪地咳起来。
  
  “你做什么?!”随便犹在冲着季逸林怒吼着,“叫你住手听不见?!难道真想杀人吗?!啊?!”
  
  那男子边咳边爬起来,一脸恐慌跌跌撞撞地向另个方向跑了。
  
  季逸林站在原处静静地看着随便,赤红的眸子里不带一丝感情。
  
  眼睛是心灵的窗户这句话,对他不适用。
  
  “你……”随便意识到自己这是对牛弹琴,火气大盛却又无处发泄,拳头握了又握,还是放下了。
  
  他又不是第一天知道,这家伙是丧尸,不是人,这家伙已经死了,不是以前的季逸林。
  
  那时候在聂城里,最后才知道他没有杀人,如果算上莹莹的话,他没有主动要去害过人。但他毕竟是丧尸,没有理性,只有压不住的杀性,压不住的血性。
  
  不知道哪一天,便会做出什么事来。
  
  光吃鸡哪里够,他一天到晚到处乱吃乱咬,其实也许……是潜意识里需要人肉那样的食物,而无法满足。
  
  “我到底该拿你怎么办!”随便痛苦地以手覆额,捏着自己的太阳穴。
  
  “呜……”边上的二筒微弱地叫了一声,引起他的注意。
  
  他转头看了二筒一眼。后者全身浸在血里,肚子上划开条大口,黄肠流了一地,大大的黑汪汪的眼睛望着他,眼中隐隐含泪似的。
  
  随便一愣,回身四下看看,季逸林脚边横着一把弹簧刀,刀锋泛着犀利的白光,而白光之上,隐约红黑血迹。
  
  血还在滴滴掉落在刀上。
  
  视线再上移,看得见季逸林腹部和胸前衣衫染血,偌大几条血口,皮肉翻卷在一起,伤口极深。
  
  感觉到自己膝盖上的湿意凉意,他低头看看自己刚刚顶季逸林的那只腿——裤子上染了一大片黑色的血迹。
  
  季逸林的血。
  
  再看看他们此时所处的位置,屋后的竹林,正是卧室的窗下,外头没什么护栏,直接可以从窗子那里爬进去。
  
  
  
  “呼,呼,呼……”男子踉跄着在田间小路上跑着。
  
  他是越室偷窃抢劫的惯犯,来踩过几次点,原看着那个养鸡场主人单身住,屋里环境看着不错,像是个有点积蓄的,附近又没什么人家,报警也不方便。于是趁着夜深来盗窃——反正即便是被发现了,也不过捅对方几刀,拿了东西就跑,杀人越货这种事他不是没做过。
  
  今晚转了老半天,确信那只平日里老在屋子周围溜达的大黄狗不在,他才准备要摸近屋去,哪知道那只狗从窗子那里跳了出来。
  
  接下来的事情更可怕,他解决了那只狗,却看到,却看到……
  
  妖怪!那人是妖怪!怎么会有人被捅了那么多刀还不死!怎么会有人有那么大的力气!太可怕了!是妖怪,一定是妖怪!
  
  什么东西从后头破空而来,重重地击在了正在奔跑中的他的背上,顿时将他打下田坎。
  
  “啊!”他惨叫着蜷在泥水里,摸到那块东西。老大一块石头?!
  
  挣扎着往田坎上爬,刚攀了半个身子,突然一个影子晃过来,遮住了月光。
  
  来人低喘着气,沙哑的声音,一字一字地问,“你捅了他几刀?”
  
  他惊惶地往后退身,腿抖得几乎站不住。这人又是谁!从哪里来的!
  
  明晃晃的弹簧刀锋显在月光下,随便将那把刀递向那男子的方向,脸隐在阴影里,只有声音带着冰冷的杀意,“我在问你,你用这把刀,捅了他几刀?”
  
  “数不清!我记不清楚!”男子被吓得几乎疯狂,胡乱挥着手喊道,“他是妖怪!他一定是妖怪!你们都是妖怪!”
  
  随便牵唇笑了。
  
  “数不清了?”他咬着牙扭曲地笑着道,“……是了,他是妖怪,正常人被你捅了‘数不清’的刀,早死了!你只是谋财也就罢了……呵!”
  
  接下来男子只见他俯身,下了田坎,带着那种复杂的笑意,向自己一步一步走近……
  
  “不,不!你不要过来,你……啊啊啊啊——!!噶!”
  
  皎洁月光下,田坎上只留了一道短短的拖痕。
  
  
  
  探照灯歪倒在地上,光线一明一暗,像是电力濒临耗尽。
  
  月光映着一地黑森森的血。黑黑的人影蹲在竹林边上,守着另一堆黑黑的物体。
  
  “……嘲……”低低的咕哝声从季逸林喉中发出。
  
  而躺在他面前的二筒早已没了声息。
  
  他将手放在二筒脑袋上拍拍,又拎起二筒的一条腿,拿起放下。接着偏着头,尖长的指甲在流出的那堆肠子上捞起一根,拿到眼前看了看,灰败的赤色眼睛眨了一眨,还是没有任何表情地,将那根肠子放回原位了。
  
  蹲在那里静静地守着,只偶尔从喉中发出咕哝声。
  
  过了许久许久。
  
  “林林?”随便的声音突然在他身后响起。
  
  “嘲……”
  
  随便将肩上扛着的人体往地上一扔,上前几步,“林……”
  
  他慕地住了口。因为季逸林飞快地抓起地上二筒的尸体,弹起身来往前跳开了好几步,隔得远远地背对着他。
  
  随便这一愣有些久,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对方这是在抗拒他的靠近。
  
  “……林林?”他迟疑着道,“你……难道……在生气?你生气了??”
  
  季逸林又往前了几步。
  
  心跳突然间加快,隆隆雷声一般响在耳际。心疼与隐隐的欣喜交织在一起,随便只觉得一喉咙的东西要喷薄出来,想狂吼,想大叫,却不知道叫什么,为了什么。
  
  “你在生我气吧??你真的在生我气吧??!”他张嘴却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为何会这么问,带着喜意与颤意的话,显得非常欠揍。
  
  季逸林还要再往前走,被他从后头一扑猛地抱住了。
  
  “你是不是在生气?真的生我气么?”他哆嗦着重复着那几句话,环在对方胸前的手摸着对方心脏的位置,染了一手的血,“这里很难受吧?是不是这里感觉很难受?”
  
  “……嘲……”
  
  因着这意义不明的低吼回答,他的心更加狂喜起来,“你有感觉吗?林林!你有感觉吗?!”
  
  “嘲……”季逸林仍是低低吼着,却没有挣开他。
  
  随便呵呵地傻笑起来,头抵在季逸林肩上。
  
  接着他开始迷乱地吻着对方苍白冰冷的后颈,喃喃道,“我不该怀疑你的,你很乖,真的很乖,我知道,你没咬他,是他先捅你的,是他先伤了二筒的,你很乖,是我的错,是我错了……”
  
  “……嘲……”
  
  随便突然想起什么,拉着季逸林的手将他转过来,看看他身上骇人的伤口,接着将他拉到被丢在地上的那具人体面前。
  
  那人的脖颈已经被扭断。身体向下扑着,头却以扭曲的姿势向天扭着,大睁的眼睛定格在死亡前的万分惊恐,是刚才那个男人。
  
  “这个可以吃的,”随便哄着,“林林,这个可以吃。”
  
  “嘲……”
  
  “要连头都吃掉,什么都不要剩,知道么?”
  
  “嘲……”
  
  
  
  将二筒的尸体埋在竹林边,立了个小小的坟头,又将一地的狼籍收拾干净,把自己和季逸林又洗了一遍,已是凌晨。
  
  第一缕阳光照在小楼的屋顶上时,随便正牵着季逸林的手“逛”鸡棚。
  
  “这个可以吃,”他指着那些长成的肥大的肉鸡道,“不过外头的土鸡更好一些。这个,”指着那些小鸡,“不能吃,不过等长大一点就能吃了,知道吗?”
  
  “嘲……”
  
  “也许过几年,你就能自己分辨什么可以吃了。”随便笑着,握紧了对方冰冷的手。
  
  “嘲……”
  
  “林林……我爱你。”
  
  “嘲……”
  
  “我等你有一天亲口回我这一句,恩?”
  
  “……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