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10-12

楚龄: 痴恋奴心



楔子
 
  「杀啊!杀啊!」夜正深,凛府却不似往昔宁静,灯火通明,到处充斥着叫喊声。

  「杀啊!杀啊!把所有的人都给我杀掉!」一名身着藏青色长衫的蒙面大汉双手抱胸,站在凛宅前哈哈大笑着。

  凛岳,你也有今天!一想到号称京城三大钜富之首的凛府,里头堆积成山的金银财宝马上就要落入自己的手中,一双眼更是凶狠。

  「头儿,凛岳和凛夫人被兄弟们抓到了。」部下的声音唤回他的神智。

  「哦?是吗?把他们带过来!」

  男子眯着眼,看一男一女被部下押到眼前的狼狈样,又是一阵大笑。

  「笑什么?」凛岳看着毁掉自已家园的男子,有说不出的痛恨。

  「我笑什么?我笑你凛岳也有这一天啊!」男子狠狠地踹了凛岳一下。「你所有的东西都将变成我的,这豪宅、数不尽的金银财宝,还有……」男子轻薄地用手指勾起凛夫人的下巴,即使被她甩开,他依然煞是得意。「还有你这比花儿娇的夫人,也将被我一并接收,我怎能不开心?」

  「你作梦!」凛夫人知道自己将会成为丈夫的负担,她偏过头,看着深爱的丈夫。没想到……她真的没办法和凛岳相守到老。「岳……我先走一步了。」

  给凛岳一个最美的笑,她旋即快速地咬舌,自尽。

  「凤儿!」凛岳睁大了眼,不敢相信妻子居然选择了自杀这条路,忍不住俯下身,将脸深埋在倒在自己怀里的爱妻的胸前。

  「女人再找就有了,你何必这么难过?」他冷冷的看着悲痛的凛岳,一点都不受动摇。「不过……我想你大概也没有机会了!」

  「我们凛府到底欠了你什么,你居然如此痛下毒手?」凛岳看着那一双残酷的眼,几分熟稔感竟浮现心头。

  男子狂笑了起来,「因为,你有钱啊!不让你看到我的脸,怕你是死不瞑目吧?不过,我就是要让你死不瞑目!」他蹲在凛岳的面前,痛快地享受折磨凛岳的快感。

  不再罗唆,他持匕首狠狠地给凛岳致命一击。

  「别说我不通情理。你现在下去地府,应该还可以追到你的凤儿吧?记得帮我跟嫂子问声好。」他在凛岳的耳畔嘿嘿地笑着。

  凛岳睁大了眼,终於认出了男子的声音。「是你……」还来不及说完最後一句话,便断气了。

  男子站起身,「凛府的人全都给我杀了吗?」

  「报告头儿,是的。」

  「唉……」他想了一想,「凛家少爷的屍体呢?怎么没见到?」

  「呃……」他的属下们面面相觑。是啊!怎么会漏掉凛家少爷呢?

  一直站在带头者身旁的男子静静地开了口:「大哥你当时还在东北,所以没耳闻过这消息吧?凛家少爷上个月就感染风寒,不治身亡了。」

  挑起一边眉,他非常的怀疑。若真如此,怎么没看到凛府发丧?「『野草烧不尽,春风吹又生』这句话……你该懂得吧?老二。」

  被唤作老二的男子一揖。「一切有我替大哥担着。」

  「很好!记住你现在说的话!」男子接过火炬,扔向厅堂,所有的人也跟随他的动作,一时间,凛府的大厅陷入一片火海当中。

  男子转身,领着兄弟,以及他们所打劫来的财富。「走吧!回我们东北老家,咱们这下可发啦!哈哈哈……」

  一夕之间,凛府所有人,包括童仆,无一幸免地,全被凶恶的强盗们歼灭。


第1章
 
  「唉唉唉,你有没有听说过,那个凛府前夜整个被强盗给消灭啦?」厨娘忍不住对着窗外扫地的卫老头闲聊这几天来震动整个京城的大事件。

  「喔。」卫老头点点头,继续他扫地的工作。

  这下厨娘可不开心了。「我说卫老头啊,你到底有没有听我说话?」

  「有啊。」他不急不徐地回答。「不就……」

  「凛府被强盗杀光光啊!」一个童音突兀地插入。

  厨娘回头,翻个大白眼:「我说三小姐,您怎么又跑来这边玩耍了?」

  一名年约十岁的女娃儿,身穿粉色棉袄,一双大眼转啊转的,菱唇轻轻嘟起。「我哪是来玩的?我是来『道听涂说』的。」

  「什么是『道听涂说』?」没念过太多书的厨娘皱眉问。

  「就是……就是……」曲若水拧起细细的眉,红噗噗的脸蛋儿正努力地想着今早夫子教的成语。

  糟糕!全都忘了!等等又要被爹爹骂了。

  「你又乱用成语了!」卫老头最喜欢曲府这亲切的三小姐,平素冷漠的脸也忍不住泛着笑意。「又忘记夫子教的东西?小心老爷拿竹板打你的小手。」

  像是想到那疼,曲若水立即垮下脸。「水儿才不要被爹爹打手手儿!卫爷爷您最好了,您快告诉水儿,『道听涂说』这是什么意思嘛!」

  「好好,我说我说。」他对曲若水的撒娇最没办法了,连忙好心地解答:「『道听涂说』的意思呢,就是……」

  「水儿,你在这干嘛?」突然出现的曲晸扬对恭敬地喊他「大少爷」的厨娘和卫老头点头示意,便拎起曲若水的领子,「还在这玩耍?爹正在找你呢!」

  「找我?」瞪起大大的眼儿,曲若水害怕地抱住哥哥的颈,「人家还没念完夫子今天教的东西……」

  「谁跟你说爹要问你这个啦?有客人来访,所以爹才让我去找你的。」牵着她的小手往「雄鹰厅」的方向走去。

  「客人?」曲若水脑子一转,又「跳」回兄长的怀中。

  「你又干嘛了?」曲晸扬也不抱着,任由妹子像只猴子般悬挂在自个儿的身上。

  「姊姊都还没嫁,水儿不敢抢先!」瞧?正所谓「长幼有序」,她可不是让夫子白教她东西的呢!

  曲晸扬一楞,旋即哈哈大笑。「笨水儿,你到底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好不容易止住笑,他轻拍她的头。「听爹说,好像是个远房亲戚的小孩吧?暂时要住在咱们家,要把大家介绍给他认识,所以才唤我去叫你的。」

  「是这样吗?」曲若水还是很不放心。

  「不信你自己看。」曲晸扬坏心地呶呶嘴,曲若水的视线也跟着飘过去。

  「曲若水!你给我下来!跟你讲过几次,不要老这样赖着你哥哥,你是听不懂吗?」

  「只是抱着哥哥嘛,又没有怎样。」曲若水嘀咕几句,依然乖乖地离开曲晸扬的怀抱走向父亲。

  「爹爹早。」

  「唉。」曲震远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你们都进来吧。」

  「是。」

  待曲氏兄妹进了「雄鹰厅」,便看到一名约十四岁的男孩,静静地,不,应该说是木然地坐在厅堂上。

  「这是冷叔叔的儿子,冷冽。」曲震远简单的彼此介绍:「这是老大晸扬,这是老三若水,还有一位老二若璃。若璃不太舒服,所以在房里休息着。以後希望你们几个能像兄弟姊妹一样,好好相处。冷冽,你以後就和晸扬一起练功,好吗?」

  「练功?」曲若水拉拉兄长的衣服。「为什么他可以练,我就不能练?」这顿气她可是憋很久了。

  「若水!你又在那嘀嘀咕咕个什么?还不快叫人家?」曲震远怀疑自己半白的头发是这小丫头造成的。

  「叫他?」曲若水实在不敢相信,自己无缘无故「又」多了个哥哥。

  「不叫他难道是叫我吗?」曲震远实在又气又好笑。「晸扬,以後你要多帮忙他,知道吗?」

  「是的,爹。」曲晸扬聪明的什么都不问,「我先去看看若璃。」

  「我也要去看璃姊姊!」曲若水转身也要跟着去。

  「水儿,你留下。」曲震远突然叫住她。他转头看着一语不发的冷冽,完全不理会曲若水的哀嚎,「你先随总管到处走走、看看吧!有什么需要,你尽管向他开口。」

  「什么都可以吗?」突兀地,冷冽笑的诡异。

  曲震远一僵。冷冽扬起嘴角,没有等他的回答,跟着曲府总管离开了。

  看着那小小孤傲的身影,曲震远有几分愧意。「我的决定,究竟是对不对呢……」曲震远沉吟着。

  「什么决定啊,爹爹?」有神的大眼闪烁着疑问。

  曲震远像是吓了一大跳。「你怎么还在这?」

  「是爹爹要我留下的啊!」曲若水笑的好无辜。嘿嘿!爹爹闪神的样子真有趣。

  「嗯。」曲震远点点头。「水儿,有件事情,爹爹想请你帮忙。」

  「真的吗?真的吗?水儿可以帮爹爹忙?」曲若水觉得骄傲又开心。还好还好,本来以为爹爹留下我是要考我今天夫子教的东西呢!嘻嘻!还好还好,逃过一劫了。

  看女儿天真的模样,曲震远也放松下来,不再一张严肃的脸。「你,想尽办法,一定要把冷冽给留在曲府,知道吗?」

  ***

  为什么爹爹非要我把冷冽给留住呢?曲若水红着眼,一边用力对着自己红通通的手掌吹气。臭爹爹!居然还是考了「道听涂说」这句成语。

  都是那个臭冷冽害的啦!若不是他,爹爹就会忘了这件事情——其实曲若水也知道,要曲震远忘了这回事也很难……

  气嘟嘟地跺脚,没想到在回廊的转折处,看到了冷冽一个人蹲在池塘旁。

  咦?他蹲在那做什么?

  忍不住好奇,她粗鲁地跨过雕栏,慢慢地走到冷冽的身边。

  「唉,你在做什么?」

  「干你什么事。」冷冽头也不抬,继续他手上的工作。

  歪着脑袋,曲若水好奇地看着他的动作。终於了解到他在做什么後,她惊讶地问:「冷哥哥你为什么要在我家挖一个洞?」

  略停下动作,冷冽邪美的眼对上那一双清亮的眸。「你真的想知道?」

  虽然他对自己的态度很恶劣,不过她大人有大量,所以不跟他计较。「嗯嗯,你快点告诉水儿,你在干嘛?」

  「真的想知道?」冷冽突然发现身旁的小女孩挺有意思的。

  「快说嘛!」她讨好地伸手拉拉他的衣袖,没想到却被冷冽一把甩个老远。

  「啊呀!痛痛痛!」曲若水摸摸撞到一旁大石头的後脑勺,「你干嘛推我?」

  忍住愧疚,冷冽撇撇嘴,「撞一下又不会死。」

  曲若水这下也不禁生了气。「什么叫做『撞一下又不会死』?会痛耶!很痛耶!」

  「再怎么痛也没有我痛。」他低声地道。

  「为什么没你痛?」像是忘了头顶上的痛,曲若水又好奇的问。

  「你很烦耶!怎么老问一堆问题?」他没好气地继续挖着土。

  她倒理直气壮。「爹爹说,有问题就要问啊,不然怎么会学会东西?」

  听到她提起曲震远,冷冽的脸又冷下几分。「你爹有什么好?」

  「当然好啊!爹爹可是世上对我最好的人呢!」她没办法忍受有人用这种口气说她爹。

  「对你好,不见得是对你最好的。」

  「我发觉你很怪耶,冷哥哥。」曲若水扳着小小的指头,「你不要我问你一堆问题,可是你却又老爱说一些水儿不懂的话。」

  「又没人要你听。」受不了曲若水凡事都要问的个性,他站起身走开。

  「等等!」她小心的只抓住冷冽的衣角,免得又被他甩个老远。

  冷冽翻个白眼。「又干嘛?」

  「你还是没跟我说你为什么要在我家挖个洞。」

  他忍不住发噱。「你真的什么都想知道,对吧?」

  见她点点头,「好,那我告诉你,我为什么要挖个洞好了。」

  「好好好!」像是不满他跟自己身高的差距,她不管什么顾忌,一把拉下冷冽的脖子,在他耳畔小声地说,「你偷偷跟水儿说,水儿一定不会告诉别人的。」

  一阵微微的清香自眼前小小的娇软身躯上散发。像娘的味道……他闭上眼,决定放任自己沉溺一下回忆。

  「冷哥哥……」怎么他都不讲话了?该不会是靠着她睡着了吧?

  「别吵。」他嚣张地一把抱住曲若水,「再一下下就好。」爹,娘,您俩在天之灵,可要保佑孩儿,能为大家复仇……

  想到爹爹的交代,曲若水也回抱他。「若水儿就这样让你抱着,你可不可以就不要离开水儿?」

  冷冽倏然一把推开她,冷冷地看着跌倒在地的曲若水。

  像是没看到她的後脑勺再次撞到而哀哀叫,冷冽无情地咧开嘴。「你不是想知道、那洞是用来作什么的吗?」他眯起邪气的眼。

  「因为我想把你给丢进洞里,然後埋起来。就这么简单。」

  ***

  「都什么时间了,若水怎么还不来一起用膳?」一群人坐在饭桌前等了一柱香的时间,还不见曲若水的影子,曲震远不悦地问。

  「老爷,三小姐说不舒服,所以不来吃饭了。」总管恭敬地回话。

  「不舒服?又在怪我打她手心了是吧?」这小妮子!真是越来越不像话。

  「不,小姐要奴才转达您,她不是因为您处罚她,所以她才不来吃饭的。」

  这丫头转性了不成?「那是怎样?」

  「回老爷的话,依奴才所见,三小姐应该是真的不舒服吧。」想起方才曲若水皱着一张小脸儿给他看、拼命央求他帮她说谎的样子,总管也很纳闷,究竟是什么力量让曲若水不惜以生病为由不和曲震远他们一起吃饭。

  平常都好好的,今天怎么突然……

  「怎么会呢?今儿个不是看她还活蹦乱跳的吗?」曲震远下令开饭,对总管的话依然存着几分怀疑。

  瞟到冷冽似有似无的笑,曲晸扬半挑衅地问,「什么事让你这么开怀?」

  收到他的战帖,冷冽淡淡地开口。「没什么,只不过想起今早在湖畔看到一只惊惶的金丝雀罢了。」

  惊惶的金丝雀?曲晸扬勾起一个了然的笑。「那一定是只顽皮的雀儿了,不然怎么会让你给碰上?」

  「是挺顽皮的,」不自觉地,冷冽想起了曲若水身上好闻的柔香,神情也变得温柔许多。「但也挺天真、可爱的就是了。」不过,真没想到他的一句戏言,居然让她不敢跟他一起用膳?这怎能不令他感到有趣?

  多少弄懂这两个孩子的话中有话,曲震远也不方便多说什么。他看着拥有绝美娇颜的二女儿,顺势转个话题,「你最近还是常常心悸吗?」

  曲若璃停下进食的动作,抬起一双足以勾人魂魄的眸,「好多了,谢谢爹爹关心。」

  知道女儿是不希望他担心,不过他还是决定再请个大夫给她看看。

  像是看穿他的决定,曲璃儿轻轻地开了口。「爹爹,您就不用再替璃儿请大夫了。那些钱不如拿去赈灾还来的实际些。」

  「你这是什么话?」看来不只调皮的若水让他忧心,这个文静的若璃也挺伶他烦恼的。

  「生死有命,富贵在天,爹爹,我这病……怕是没药医了。」

  「又在瞎说!」他最怕曲若璃说出这样的话,这让他想起了亡妻临死前的认命及超脱。不!这回他不容许阎罗再夺走他所珍惜的家人们。

  「张总管!」

  「是的,老爷。」

  「明儿个,你找几个家仆,送璃儿上『焱台』去。」

  「是的。」

  「爹爹!」

  「不用再说了!」曲震远挥挥手。「我已经决定的事情,谁都不能更改!」放下筷子,「我等等会在书房,有事情再向我禀报。」

  看着父亲走出去,曲璃儿脸上写满着极度不愿。「大哥,我不要去『焱台』!」她再也、再也不要看到那张永远挂着「灿烂」笑容的炽焱!

  「这……我也无能为力了。」曲晸扬苦笑。摸摸妹子难得红润的脸,「不过我想,你去那边对你的身体还是多少有些帮助吧?瞧你,不立刻脸色红润了?」

  「那是因为……」曲若璃看着他似笑非笑的脸,如出水芙蓉的脸更添上几许红霞。

  「你们兄妹间的感情,真好。」冷不防地,冷冽轻哼一声。

  原本融洽的气氛,瞬间降至冰点。

  兄妹俩对看一眼,曲晸扬打破沉默。「冷,若璃她从小身体就不好。」

  「我知道。」嘲讽地斜看她一眼,曲若璃被看的浑身不自在。「我吃饱了。」

  见他要走,曲若璃呐呐地问,「你不留下和我们聊聊吗?」

  聊什么呢?我跟你们根本是不同世界的人啊!冷冽没将心中的话说出,摇摇手走了出去。

  「他的身上有血腥味儿。我怕他对水儿……」心细的曲若璃也听出了方才的暗潮汹涌,她皱起细细的眉,有些担忧。

  「放心吧!水儿不会有事的,我们都会保护她的,不是吗?」虽然,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冷冽无形间就是想和他们划清界线。

  难道,他根本不是什么冷叔叔的儿子吗?自然地,曲晸扬想到了最近的「凛府事件」。

  「哥哥,你在想什么?」曲璃儿轻咳几下,打断了曲晸扬的沉思。

  「不,没什么。你专心想你的炽焱就行了,别的就甭操心了,知道吗?」他细心地将披风卸下给曲璃儿披上。

  曲璃儿嘟起嘴,撒娇的表情,像是跟曲若水是同个模子印出一样动人。「连哥哥你也欺负我!」

  「好好好,我不逗你了。」曲晸扬表情一整,「你上『焱台』,得自个儿小心,知道吗?」

  柔顺地点点头,他们怎么想也没有想到,经过这次的分离後,兄妹再见面,竟已过六年……

  ***

  冷冽在曲府也住了一段不算短的时间。虽然不见得会有人摆脸色给他看,但他还是觉得浑身不自在。

  因为,这里不是他的家。

  「啊!」

  一声清脆的叫声,让冷冽疑惑地回过头。

  忍俊不住地,他又笑了。

  唉!这小女孩真有意思。事情都这么久了,她怎么还是一见他就跑?

  一时间玩兴大起,他三步两步便轻松追上她。

  「唉。」

  「啊啊啊!」曲若水发出尖叫声,抱着头蹲在地上,「请你不要把水儿丢到洞里去!水儿很乖的,呜……」

  没想到自己真的吓到她,冷冽看着一滴滴晶莹的眼泪自她眼眶滑落,好兴致也被她的眼泪给弄得烟消云散。

  「说说也不行?」撇撇嘴,冷冽双手环胸,恶声恶气地看着地上小小一团的她,「我又不会真的把你丢进去,你在担心什么?」

  「那……那……那你挖个洞作什么?」小小的脸垂着鼻涕眼泪,还真是滑稽到了极点。

  「还挖洞啊?」冷冽头痛地皱起眉。「我无聊不可以吗?」

  「无聊可以做很多事情啊,为什么要挖洞?」这小姑娘问题真不是普通的多。

  「因为我……」他倏然住口,看着一脸笑意走来的曲晸扬。

  「冷,怎么在这?不是说好要一起在书斋念书的吗?」

  「我没心情。」就是看不顺眼曲晸扬「大少爷」的表情。哼!有事没事都咧嘴笑不嫌累吗?

  挑起眉,曲晸扬敛手在後,略作试探:「原来复仇也有分心情的。」

  「你!」

  果然!曲晸扬不住叹息。父亲到底在想什么?

  「什么复仇啊?」曲若水不甘被忽略,站起身拉拉曲晸扬的袖子,「大哥你说话也和冷哥哥一样,越来越玄了呢!」

  宠溺地摸摸她的头,「水儿还小,以後你就懂了。」

  「水儿不小了!」她最讨厌他们老爱说她小,「水儿已经十岁了耶!」

  「那我、璃儿几岁了呢?」

  「大哥十五岁,璃儿姊姊十四岁。」

  「这不就对了?你跟我们比起来,还算很小呢!」

  「不管啦!水儿也要知道啦!」鼓着腮帮子,水儿鸭霸地抬头看着曲晸扬。

  「水儿要不要吃糖葫芦?」曲晸扬深知如何转移曲若水的注意力。比起曲震远,他更像曲若水的爹。

  「糖葫芦?在哪?在哪?」曲若水觉得自己的口水快滴下来了。

  「厨房做了不少……水儿你看路,小心一点……」

  不等曲晸扬说完,曲若水飞也似地往厨房跑去。

  「唉!这妮子!」曲晸扬温柔地笑着,撇过头看看冷冽,「可爱的金丝雀?」

  冷冽斜睨他一眼,不发一语地转身要走。

  曲晸扬身形一飘,轻易地阻挡冷冽的去路。「冷,我将话先说在前头。我会以我的双手保护家人,不希望谁受伤,你懂我的意思吗?」他一字一句地道。

  「所以你牺牲外人?」虽然功夫不如曲晸扬,但冷冽依然不服气。

  「不。」他的回答让冷冽颇为意外。

  曲晸扬的表情略为一凝。「请记得一句话,我,不是我爹。」

  ***

  冷冽坐在「观霞楼」的栏杆上,翘着脚,嘴中叼根草,心中十分郁闷。

  为什么要这样防着他?他是毒蛇猛兽吗?

  也不想想今天是谁造成这样的?那个曲晸扬凭什么暗示他少碰曲家的人?

  「你在这干嘛?」

  「走开。」不用抬头,他也知道曲府中只有一个女孩儿会毫无忌惮地靠近他。

  「你在生气?」曲若水学他,一屁股地跃上栏杆,要不是冷冽眼明手快,一把扶住她,曲若水可能就会直接跟底下的池塘来个「相见欢」了。

  「没有。」不想再看她,冷冽望着浅蓝色的天空,一抹嫣红在天的另一头渐渐明显。

  「很漂亮吧?爹爹说,之所以把这儿取名『观霞楼』,是因为这可以看到很漂亮的夕阳喔!」曲若水开心地指着天空,她晶亮的眼看着面无表情的冷冽,继续献宝:「以前我娘也常带水儿来这边喔,坐在这,吃着好吃的糕点,然後给水儿讲一堆故事呢!」

  心弦像是被触动,冷冽闭起眼,任意让微风轻拂,风儿多情,将曲若水身上的幽香送进冷冽的鼻息。

  「你娘,真好。」他的娘亲,也曾经抱着他,诵书给他听。

  「是啊!水儿的娘是世界上对水儿最好的人了。」曲若水开心地拍拍手。

  冷冽摇摇头,「到底谁才是对你世界上最好的人?是你爹?还是你娘?」

  曲若水楞楞地看着冷冽一双邪气的眼,「在娘过世前,娘是对水儿最好的人;娘过世後,爹成了对水儿最好的人。」

  「你娘……过世了?」原来,不只他失去亲人啊……

  「嗯。」曲若水亮丽的脸悄悄掩上一抹灰色。「不过,爹爹说,娘在天上会一直保佑我们,也会一直看着我们,所以水儿要乖乖,不然娘会伤心。」

  「是这样吗?」真没想到,原来曲震远还有几分人性啊!不过那是因为死的是他妻子,他才会这么难过吧?

  很自然地,他想起了惨死的爹娘。爹娘啊!你们死的好惨,好惨,好惨……

  「你又心情不好了?」曲若水用手指敲敲脑袋。「啊!对了,我都忘了我来这做什么了。」

  「你来做什么?」冷冽顺着她的话问。

  「拿这个给你啊!」曲若水从怀中拿出一根糖浆已融化、糊成一团的糖葫芦,递到他的面前。

  「以前璃姊姊在的时候,我都会偷偷留一根下来,然後再偷偷拿给她,因为大夫说姊姊不能吃这个,但她每次都叫水儿私底下拿给她吃,久了也习惯要留一根给姊姊解缠;不过,她现在不在家,但我想到你可能也会想吃吧?所以就到处找你,想拿给你……可是水儿都找不到你,我又一直塞在怀里,所以……就变成这样子了。」她忍不住红了脸。

  「你怎么不说话?」见冷冽无言,曲若水尴尬地笑一笑,「好吧!它是真的有点变形、有点恶心……那我扔了它就是。」说完,她便把糖葫芦丢进湖中。

  「我又没说我不要。」冷冽的声音有些怪异,「你干嘛丢掉?」

  「啊?」曲若水心想糟糕。对啊,他只是没说话、表情很怪而已,又没有说他不想吃。完了完了!这下怎么办?他会不会以为我是故意不给他吃的?这样就不能达成爹爹的交代了……

  曲若水看着深不见底的池塘,开始祈祷娘在天之灵,一定要保佑她……

  没发现曲若水眼底的决心,冷冽转头看向她,「不过算了……唉!你疯啦!」来不及抓住曲若水的衣服,他只能在曲若水跃下栏杆後,也跟着跳进池塘。

  「快来人啊!快来人啊!」恰巧路过的丫环连忙高声大喊:「三小姐和冷少爷掉进池塘里啦!快来人啊!快来人啊!」

  当曲若水被冷冽抱着离开池塘的那刹那,她的手中,紧握着只剩下两颗李子的糖葫芦。

  曲若水迷迷糊糊中露出个微笑。还好还好,还有两颗李子……


第2章
 
  吵……是谁在她耳边吵?

  模模糊糊中,曲若水似乎听到父亲和哥哥的争执。

  「难道爹希望水儿惨死在他手中吗?」曲晸扬冷声地问。

  「一切都等水儿醒来再说也不迟,这也许只是意外。」曲震远担心地用手轻拭去曲若水额上的热汗。

  「意外?爹您是不是糊涂了?谁都不能保证下回他会不会直接拿刀捅水儿,爹您这是在冒险啊!」曲晸扬打死也不相信曲若水是「意外」掉进池塘里的。他依然无法理解为什么曲震远要这么保护冷冽。「更何况,冷冽他……」

  曲震远横起眉打断曲晸扬的话。「若我真糊涂也轮不到你教训老子!」

  「爹,您……」

  「唔……」曲若水痛苦的呻吟让他们立刻停下唇枪舌战。

  曲晸扬轻轻地唤:「水儿?水儿?」

  曲若水觉得自己的眼皮像是被浆糊给黏住一样难以睁开。她费了好大一番功夫才让眼皮微微抬起。「哥哥……爹爹……你们……咳咳……」她用力地咳了几下,「我怎么会在床上?冷哥哥呢?冷哥哥怎么不见了?」

  「你想找冷冽?」曲震远立刻交代,「去把冷少爷请来。」

  「爹……」曲晸扬非常、非常不赞成曲震远的主意。

  「你给我闭嘴!你是怎么了?为什么对冷冽这么有敌意?」

  「我……」

  「你是怕我把曲府传给他是吗?你就这么觊觎我的财富?」曲震远愤怒地拍桌子。

  「我没这意思……」曲晸扬向来尊敬曲震远,但是他就是无法忍受父亲总是以为他是个这么工於心计的人。

  「爹……」曲若水不希望曲震远和曲晸扬又因为自己而发生不愉快的事情。尤其在「传承衣钵」这件事情上。

  她年纪虽小,并不太懂为什么爹总会跟哥哥因为这件事而吵起来,但她不喜欢他们吵架,因为她会觉得心很慌、很慌。

  「你别说话。大夫说你受了点风寒,需要静养一阵子。有什么事情,你就交代丫鬟一声就是了。」曲震远拍拍她的脸颊。

  「老爷,冷少爷来了。」

  「曲伯父。」冷冽恭敬地站在门边。

  一看见冷冽,曲若水立即从床上弹起来。「啊!我的糖葫芦呢?」太过激烈的动作让她一晕,只好又躺下。「唉唷!」

  「你给我小心一点!」曲震远受不了她的急性子忍不住大吼一声。「这么急干什么?糖葫芦又不会因为你这样就跑出来。」

  看到她病弱的模样让冷冽皱了一下眉。这娃儿怎么身体这么差?同样都是掉进池塘里,怎么他好端端的都没怎样,曲若水居然病到躺在床上,还染了风寒?

  「但是那是……我要给冷哥哥的耶!咦?奇怪,我的糖葫芦呢?」

  「你不会是在说被你捏到稀烂的那根糖葫芦吧?」曲晸扬似笑非笑地瞅着她。

  曲若水睁大了眼。「不会吧?被我捏烂了?」

  「不过,水儿,你怎么会想到要留一根给冷?」曲晸扬的口气有一丝醋意。

  这父女俩怎都胳臂向外弯?一个猛帮冷冽说话,一个还特意留下东西给他吃。他曲晸扬可是曲震远唯一的乖儿子,也是曲若水的好哥哥,怎么却半点儿好处也没捞到?

  「因为大哥你又不爱吃甜食。」曲若水诚实地回答,「以前璃姊姊在的时候啊,她都会叫我帮她藏一根去给她……啊……」完了!她居然说溜嘴了!

  「曲、若、水!」这下曲震远终於弄懂为什么大女儿的病老好不了。

  「啊……爹爹,水儿头好痛喔……」完了完了,曲若水立刻埋进棉被里头装傻。「睡着了睡着了,水儿睡着了……」

  「睡着了还会讲话?」曲震远真的是哭笑不得。不过他决定,还是等她养好病,再跟她慢慢算帐吧!

  ***

  「我不要吃,不要不要不要……」曲若水死命地摇着头,一边吼着。「我、不、要、吃、这、个、恶、心、的、鬼、东、西!」

  「闭上你那鸭子叫的鬼声音。」冷冽端着汤药站在她床前,不意外地看到躲进棉被里,像打算长久不出来似的曲若水。他要胁着:「这可是厨房那边炖了好几个时辰的药。你若不吃,那就浪废掉了喔!」

  他一直不懂,曲晸扬如果这么担心他对曲若水不利,怎么会让他担任喂她吃药的重责大任?难道曲晸扬不怕他在汤药里动手脚吗?

  原来……要把药送进她那可爱的小小菱嘴,杀死一只年兽可能还简单一些。

  但是年兽哪里找?所以更证明要让曲若水吃药真是让冷冽伤透脑筋。

  「这你昨天就说过了啦!换一个换一个。」曲若水从棉被里传出闷闷的声音。

  冷冽翻翻白眼,不禁哀悼自己悲惨的命运。曲晸扬,我跟你卯上了。「你是想让曲伯伯喂你吃药对吧?好,我马上去找曲伯伯,你等着喔!」

  「这个你前天就用过了啦!」

  敢情曲二小姐在跟他玩游戏吗?冷冽终於可以了解到曲震远的辛劳了。

  端着快冷掉的汤药,冷冽决定不再开口,但听着曲若水一次比一次还大声的咳嗽,他的眉头越皱越紧。

  「咳咳咳……」这小妮子是打算把肺咳出来才甘愿是吧?

  「咳咳……哈啾!」他再也受不了了!

  「咳咳……唉唉唉,你干什么?」曲若水瞪大了眼。完全没有想到冷冽居然会直接自己动手掀开她的棉被。

  一张线条刚硬、轮廓深邃的俊脸离她不到三公分。曲若水红着脸,结结巴巴地看着他。「男女授受不亲……」

  「吃不吃?」冷冽板着脸孔,故意忽略内心那异样的涟漪,冷冰冰地看着曲若水。

  「不……吃……」刚说出口,曲若水就後悔了。

  呜……她干嘛这么死坚持嘛!瞧瞧眼前那张快要变成包青天的青紫色脸孔,若此时冷冽一掌打下,曲若水一点也不会感到意外。

  「我再问一次。」冷冽努力地调整着自己的呼吸,努力克制想把她纤细的脖子掐断的冲动,「你到底吃不吃?」

  「不……呜!」

  她瞪大了眼,看着贴在自己唇上的那双冰冷的唇。什么东西?什么东西跑进自己的嘴里了?

  曲若水整个脑子「轰」的一声,她觉得自己的脸一定红到烧焦。她直觉反应地吞下对方传送来的液体,软软地承受着他在她唇上厮磨的柔情。

  这根本不是冷冽的本意。他很想立刻停下这个动作,他知道这个动作已经超越了对平常人的礼貌,但他又舍不得离开那两瓣柔软的触感。

  发觉到曲若水越来越急促的呼吸,他才依依不舍地打住。

  「来,呼吸。」他好笑地看着极度缺氧、正努力尝试把氧气灌饱的曲若水。虽然他不介意再用同样的方式让她吃药,不过他想「有很多人」应该会「非常」介意。

  等曲若水的呼吸终於顺畅了,脸色也不再异常红热之後,冷冽端起一旁的碗。

  「还有一大碗,你要不要自己吃?」冷冽咧出一口白牙。

  ***

  冷冽端着空碗走往厨房。沿途精心设计的回廊从不曾让他震撼、感动过。

  再怎么美的景色,都比不上家呵……他永远忘不了杀死他全家的贼人猖狂的笑声。

  当时的他躲在花园中的大花瓶里,听着外头传来烧杀掳掠的声音,他害怕地抖着身体,不敢发出任何的声音,只能被迫听到家里的人惨叫着、哭泣着。

  当「他」将头探看自己藏身的花瓶时,冷冽觉得自己的心脏快停了。但出乎意料地,「他」只是暗示自己不要说话,就离开了。

  「他」虽然救了自己一命,但「他」以为自己就会感谢「他」吗?

  得了吧!杀亲之仇不共戴天,他怎么可能会放过「他」?

  「冷少爷。」卫老头突然地喊住冷冽。

  「有事?」挑起一边的眉,冷冽疑惑地看着面容凝重的卫老头。

  「请冷少爷跟我来。」见冷冽怀疑的表情,卫老头不容置否地直接拉着他走向自己的房间。

  冷冽想挣脱,却发觉这老头虽然看起来又老又瘦,但力气还不小。尽管心中充满了问号,但他还是顺着卫老头的意思,走进他的屋子。

  「你到底有什么事情?」冷冽看着带着自己过来、一言不发地到处翻找东西的卫老头,有丝不耐烦。

  「找到了!」卫老头转过身,将手上的玉佩展示。「请少爷看看。」

  这不过只是一块玉佩罢了,为什么卫老头会这么神神秘秘地叫他看?想必这定大有文章。冷冽接过玉佩,表情瞬间凝住。「这……这是……?你怎么会有我们凛家传家玉石?」

  可不是吗?那块拥有清澈色泽的美玉,还刻着「凛」字样的玉石,不就是小时候他曾见过几次的传家玉?他记得小时候曾问过爹,为什么那块玉不见了,爹只是含糊带过,没想到……

  「这是老爷六年前交给小的,要小的带离凛府。」卫老头闭上眼睛。「老爷那日突然要我速速离开凛府,到曲府工作,说未来会用得上。谁知道……六年後,凛府居然碰到这样的灾变……少爷……」

  「等等!」冷冽依然防备地阻止卫老头的靠近。「除了这块玉,你还有什么方式证明你之前在凛府做事?」

  冷冽突然觉得自己很可悲。待在曲府的他,什么都要怀疑、什么都要防备,即使一切物质享受跟之前在家几近相同,但心理的压力却让他常在半夜惊醒,怕自己莫名其妙就身首异处。

  卫老头的眼闪过一丝激赏。对於冷列的怀疑他并不感到气愤,相反地,他觉得很欣慰。凛老爷,您真是生了个好儿子。

  他毫不迟疑地将手指向冷烈的左肩。「少爷您的左肩上,刻有个『凛』字。」

  ***

  脑袋昏昏沉沉地继续走向厨房,冷冽的心中是五味杂陈。

  卫老头认真的神情,冷冽永远都不会忘记。

  「少爷,这块玉小的先帮你保管。您若带着这块玉,怕会引来另波杀机。小的老了不中用了,死不足惜,小的拼死也一定要保住少爷的性命!」

  「走路不看路,是很容易跌倒的。」曲晸扬调侃的声音穿过冷冽的耳朵。

  这两兄妹是怎么了?怎么老喜欢缠着他?

  「等等,我有话问你。」

  「有什么好问的吗?」冷冽轻易地绕过他,让曲晸扬万分惊讶。这小子不过来曲府两个多月,功夫居然进步的这么多。

  「当然有,而且还很多。」曲晸扬不敢轻心,认真地和冷冽缠斗着。

  只见一白一蓝的影子在阳光下交互穿梭,让人眼花撩乱。

  约莫一柱香的时间,俩人依然难分轩轾。「喝!」年纪稍长的曲晸扬硬是占了点上风,一个翻转动作骗过冷冽,他手指到冷冽的心脏。「可以让我问了吧?」

  「愿赌服输,有什么话你就问吧。」冷冽虽有些不爽,但还是很有风度地看着蹲在地上喘气的曲晸扬。

  等了一会,仍不见曲晸扬站起身。没耐性的冷冽转身要走。

  「等等……」曲晸扬喘着气。这小子都不会喘的吗?真是可怕!

  「唉!不是说要让我问问题吗?」曲晸扬早就稳下呼吸了,他之所以蹲着,是在想一些事情。

  「可是我得先把令妹的碗还给厨房。有什么话,你改天再问吧。」他没有回头。

  「我正要问你这件事。」曲晸扬飞快地跟上冷冽。「你是用什么方法,居然水儿这些日子都肯乖乖吃药?」奇了,这小子到底是有什么魔力?一向打死也不肯吃药的水儿居然会乖乖听话?太阳是打西边出来了吗?

  「何不直接去问问令妹?」冷冽才不想说出自从上回用「嘴对嘴」的方式喂她吃药後,曲若水现在一看到他,不等他开口,就立刻端起药碗,咕噜咕噜地喝下药汁,害他想逗她也没机会了。

  「问得出来我就不会问你啦!」水儿听到他问她时,只是红着脸猛摇头,什么也不肯说。

  「哦?」冷冽忍不住微微一笑。

  看到他的笑,曲晸扬觉得冷冽和曲若水俩人之间,好像有什么秘密不肯让他知道,他一肚子不悦。「少跟我装傻!你刚也说啦,愿赌服输。你还不快点告诉我?」

  「没什么好说的。」冷冽偏着脑袋看着气呼呼的曲晸扬。「既然有人不希望我说,我又何必多话?」

  「你……」

  「你们两个在这干什么?」曲震远的怒吼声打断了曲晸扬。「我不是叫你们今天要跟我出去一趟吗?害我找你们找了老半天!」

  「有吗?」曲晸扬丢个眼神给冷冽,看见他似不领情的讽笑,曲晸扬的头皮开始发麻了。

  「曲伯父。」冷冽开了口,「我记得,您是和我们约明天吧?」

  「呃?是这样吗?」曲震远这下也无法肯定了。

  「对啊!爹,是您弄错日期了。」曲晸扬打蛇随上棍。

  「嗯,那明天可别忘了。」

  「是。」

  见曲震远逐渐走远,曲晸扬感谢地转头看向冷冽。「谢谢你啊,兄弟。」

  「我只是实话实说。」冷冽没什么表情地转过身。

  「你知道吗?」曲晸扬的叹息让冷冽停下步伐。

  「我真希望,我们可以是兄弟。」

  冷冽转过身,凝视着曲晸扬。「你刚说什么?」这人脑子是坏掉了吗?要跟一个将来定是敌人的人做兄弟?

  曲晸扬表情严肃地回视。「你懂我的意思的。」

  尽管他很欣赏冷冽,但是身为曲府的长子,他没办法抛下一切交这个朋友。

  这真的是长子难为啊……

  ***

  经过几天的调养,曲若水的身体也好了大半。强被押在床上几天,曲若水觉得终於可以到处乱走,真是一件高兴的事情。

  她一点都没有芥蒂地坐在「观霞楼」的栏杆上,悠哉悠哉地晃着两条短短的腿。

  「水儿。」

  曲若水一回一看,立即露出个大大的笑。「哥哥。」

  「身体好点了吗?」见她快速地点点头,曲晸扬继续问,「一直忘了问你,之前你怎么会突然掉进池塘?」

  曲若水一脸为难。「一定要说吗?」现在想起来还真的觉得很丢脸呢。

  「不方便说?」曲晸扬暗忖。莫非是冷冽暗地里对她施压?

  「也不是啦!」曲若水笑呵呵的。「我以为冷哥哥不想吃糖葫芦,所以我就把它丢进池塘,後来想想不太对,所以水儿就跳进去捡啊。」

  「糖葫芦?」就为了糖葫芦,这娃儿连命都不顾了?他想,如果给爹知道了,爹不知会不会气到昏倒?

  「对啊。就是糖葫芦。」

  「嗯,我知道了。」他得想想该怎么跟爹说明才是。

  「哥哥,水儿有个问题。」

  「嗯?」

  「为什么你会让冷哥哥来喂我吃药?」她承认自己什么都不懂,但是这回老看冷冽不顺眼的哥哥,居然会向爹要求让冷冽来照顾她,曲若水怎么想都觉得奇怪。

  「因为你不是喜欢冷哥哥吗?」曲晸扬一副「好哥哥」的样子,想藉此打混过去。

  怎么可能告诉水儿,他之所以会央求父亲让冷冽去照顾她,是因为他想藉此证明水儿会落水并不是意外,也证明冷冽其实对曲府会造成极大的不利。

  但没想到……原来他最初就料错了。

  原来水儿会掉进池塘,并非冷冽的阴谋,而真的是水儿那白痴自己跳进去的;况且这些日子以来,水儿不但没有差错,反而顺从地让冷冽喂她吃药;还有自己和冷冽相处下来,也觉得他是个很不错的人,只是……

  「我哪有喜欢冷哥哥!」水儿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一双优美的薄唇,脸儿开始红了起来。「哥哥你乱说!」

  「好好好,我乱说。」曲晸扬又不是白痴,自然看出了曲若水莫名的脸红一定跟冷冽有关。

  这下可好玩了。

  水儿喜欢上冷冽,如果冷冽也喜欢水儿,那两家的恩怨可能就此一笔勾消,这未尝不是件好事。

  但是,如果冷冽对水儿无意呢?

  「不过……哥哥,」曲若水还是对那个吻很介意。「嗯……呃……」

  这妮子八成是要告诉自己一些小秘密。曲晸扬弯下腰,「想说什么,跟哥哥说没关系。」

  「……」想了一想,曲若水还是觉得很别扭。

  若是璃姊姊的话,她大概还会很直接就说出口,但是对大哥,曲若水发觉她还是说不出来。

  算了!还是把那件事情当作是她和冷冽之间的小秘密吧!

  「没事?」曲晸扬意外地看着脸蛋红红的曲若水。「水儿骗哥哥。」

  曲若水慌张地眼睛飘啊飘的:「没有啦!哥哥你真的想太多了。」

  见曲若水不愿说的样子,曲晸扬也知道再怎么逼也没用。「好吧。但你若有心事,可以告诉哥哥,好吗?」

  「嗯!」曲若水一把抱住曲晸扬,曲晸扬也任由她抱。他心理知道,每次她一对他说谎,就会过来抱住他。看看眼前心虚的脸儿,曲晸扬一点都不怀疑,曲若水一定又说谎了。

  而这次的谎,一定和冷冽脱不了干系。

  远远的,一双邪美泛着不知名怒火的眸子,冷冷地看着这对兄妹亲热的模样……

  「你在这做什么?」曲震远老远就看见冷冽躲在树丛中,表情复杂地不知盯着什么看。曲震远悄悄靠近,正好瞧见曲晸扬带着曲若水离开「观霞楼」,一阵不安的感觉急促涌上心头。

  距离他把冷冽带回家,已经过了一段时间。照一般而言,一个人明明知道把自己带回来的人就是杀害他家人的帮凶,怎么会一点想报仇的迹象都未曾展露?甚至恭敬安份,一点都没有复仇的动作?仔细想过,曲震远觉得这的确不合常理了些。

  当他看见冷冽用如此阴骛的表情看着曲晸扬和曲若水,他开始感到紧张。

  冷冽撇撇嘴,像是被人偷窥到自己不愿展现的一面,没有回答地转身离去。

  「你到底想做什么?」曲震远心中警铃大响,他怒红了眼,揪起冷冽的领口,「我在问你话你听见了吗?」

  「没想做什么。」冷冽不愿再戴着恭谦有礼的假面具,他毫无惧意地回瞪曲震远:「你有看见我做什么吗?」

  被冷冽冰冷的表情吓住,曲震远开始怀疑自己当初因为一时慈悲而将冷冽带回家是不是一个错误的决定。「我警告你,少打点歪主意,对你对我都好。」

  「什么叫做对你对我都好?」冷冽几乎要笑出声音了。「你杀我全家,我什么都没有了,还会有比这更糟的吗?我还会有什么好?我今天不过只是站在这,看看你那双宝贝儿女,你这么紧张作什么?」冷冽勾起一个不属於他年龄的冷笑。「倘若我动了曲若水一根寒毛,你岂不要了我的命?」

  曲震远忍不住咬紧牙,加重手上力道。「不准你动我家人一分一毫。」

  冷冽抬起早准备好的脚,重重地踹向曲震远的膝关节。没料到冷冽会这么做,曲震远吃痛地丢下他,单脚跪在地上呻吟。

  冷冽拍拍身上的尘土,冷冰冰地看着曲震远。「如果我也这样对您说,您是不是也会放过我凛家呢?」

  冷冽才不管曲震远怎么想,他直挺挺地离开,徒留下曲震远一个人在原处。

  看着那孤傲的背影,曲震远所担心的事情,终究还是来了……

  ***

  「冷哥哥?」曲若水看着坐在自己房里却一语不发的冷冽。「你怎么脸色这么难看?是不是哪儿不舒服?」

  「别吵。快吃药。」冷冽依旧板着脸看着窗外。

  曲若水端着药碗,「冷哥哥……」

  「你是要我喂你是吧?」冷冽不痛不痒地伸伸懒腰。

  「不用了,我自己会吃。」曲若水捏着鼻子,小口小口地啜着。

  「对了,冷哥哥……」

  「喝完再讲。」冷冽仍一副酷样。

  「……」尽管很不愿意,曲若水还是乖乖的遵从他的话。

  好不容易喝完了,冷冽拿过碗,直接走出她房间。

  「等等!」曲若水拉住他的衣角。

  「你忘了上回被我踹开吗?放开!」

  曲若水立刻缩回手,见他又要离开,她连忙挡住门。

  「你干嘛?」冷冽不给她好脸色。

  曲若水怯怯地看着他。「冷哥哥……你最近怎么了?每次端药来,都不再陪水儿说话了……」曲若水忍住想掉泪的冲动,「冷哥哥都板着脸,这样的冷哥哥,水儿不喜欢。」

  「没人叫你喜欢。」冷冽一直在想,为什么不一把挥开她,然後大方的走出去?他怎么会突然心软了?

  嗯,他懂了。那是因为她的身体还没完全康复,所以他不想趁人之危。对,就是这样!他拼命地这样劝服自己。

  「冷哥哥……」曲若水大大的眼中开始有泪水在打转了。「你是不是讨厌水儿?」

  「没有。」他闷闷的垂着头。若能讨厌你就好了。

  虽然他老觉得曲若水烦的要死,但又习惯了她对他笑的模样。唉!他是怎么了?

  虽然是因为爹爹的交代,曲若水不能让冷冽讨厌她。但是她发现,就算爹爹没有交代,她也不希望冷冽讨厌她。

  曲若水咬着唇,「那……」

  冷冽硬挤出个笑。「我没事。天晚了,你该睡了。」

  曲若水想了想,「不要!我想跟你去晃晃。」

  不等冷冽答应,曲若水直接走出去,「走,陪我去看星星。」见他仍然犹豫,她牵起他的手,「走嘛走嘛!陪我去看星星嘛!」

  拗不过她,冷冽像根木头一样被她拉着走。

  「这边这边!」曲若水拉着他一起坐在花园的草地上。「从这儿可以看到很多漂亮的星星唷!」

  见她开心的模样,冷冽也顺着她的目光看向天空。

  「很美的,对吧?」曲若水支着下巴,「以前小的时候……」

  「又是你娘?」冷冽才开口,就後悔了。还好这儿不是很亮,所以曲若水瞧不见自己的脸红。

  楞一下,曲若水咯咯地笑了。「不是啦!是小的时候,我常和璃姊姊在这儿看星星,聊聊天呢!不知道璃姊姊现在在『焱台』过的还好吗?」

  「我真羡慕你,有这么疼你的哥哥姊姊。」冷冽放下了紧绷的情绪,拔起一根草就往嘴里嚼。「可能是因为我是独子吧?爹娘虽然疼我,但是还是保持着一段距离。」

  「不过,现在你有我们啦!我和哥哥姊姊都会很疼你的!」曲若水扬起灿烂的笑。

  着实觉得她的童言童语很窝心,但却又觉得她的措词很有趣,冷冽第一次在曲府爆出大笑。

  「有什么好笑的?」曲若水可是一点都不觉得好笑呢!

  「谢谢你。」冷冽用手拨开盖住她眼睛的发丝,轻轻地吻上她的额。

  「谢谢你,真的。」

  「为什么要谢谢我?」曲若水发觉自己完全不懂冷冽在谢什么。

  「是啊,谢什么呢?我也很想知道。」冷冽和曲若水一转头,便瞧见曲晸扬铁青着脸,冷冷地站在他俩身後。

  「咦?哥哥你怎么这么晚了还没睡?」曲若水不似冷冽表情僵硬地笑着。

  「你还敢说晚?你呢?这么晚不睡觉在这做什么?」曲晸扬双手环胸。

  「我和冷哥哥在看星星啊。」曲若水不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对。

  「你一个女孩子家的,怎么可以随随便便半夜和个陌生人出来?」曲晸扬本来到她房间去看曲若水,没想到却扑了个空,害他着急的要命,赶紧告诉曲震远她不见的事情。

  「全家上下到处在找你,你居然在这看星星?」随後赶到的曲震远生气的就是赏她一个巴掌。

  「曲伯父,是我不对。我不该跟着水儿起哄。」冷冽不忍见她被打的脸都肿起来了,连忙将她护到自己的背後。

  「爹爹,都是水儿的错,这跟冷哥哥没关系。」都是她!耍什么性子要出来看星星,现在连爹爹都生气了,这下真的不妙了。

  「爹,您别气,我想水儿也不是故意的。」曲晸扬也帮忙说话。

  「你这丫头到底想做什么!下次你再随意晚上跑来跑去的试试看!」曲震远气得脸色发白。自从那天和冷冽起了冲突後,他的心开始惶惶不安,深怕哪天冷冽会趁着他不注意对他的家人下手。当他听到曲晸扬说曲若水在这个应该在房里休息的时间,却不在房中的时候,他第一个反应就是冷冽开始报仇了。他简直快要崩溃,深怕曲若水惨死在冷冽的手中,害怕自己再也见不到活蹦乱跳的宝贝女儿、害怕再见的只是一具冰冷的死屍……这样的恐惧,怎能不叫曲震远担心愤怒呢?

  「水儿不敢了。」红着眼,曲若水小声地应着。

  一群大人们走後,曲晸扬才轻轻地摸曲若水红肿的脸,他心疼地皱着眉,「还痛吗?」

  摇摇头,曲若水把眼泪忍下。「这本来就是水儿的错,被爹爹打也是应该的。」

  曲晸扬从怀中掏出罐小药瓶,「擦擦吧,这样会比较不痛些。」

  「我来帮忙。」冷冽欲顺手接过,曲晸扬却把药握紧在掌心。

  气氛瞬间凝滞。

  「不劳尊驾。」曲晸扬冷冷地看着冷冽。

  「哼!」冷冽背过身,不想在曲若水面前跟曲晸扬对上。

  曲晸扬把药膏温柔地涂抹在曲若水的脸上,「这药你先拿着,等脸消肿後就不用再擦了,知道吗?」

  「嗯,谢谢哥哥。」

  「你赶快回房去吧,免得又被爹爹骂。」曲晸扬招招手,「春红,你带小姐回房去。」

  「是的,大少爷。」

  「你刻意留住我,是为什么?」冷冽见曲晸扬没有要走的意思,淡淡地问。

  曲晸扬也不拐弯抹角。「我要你离开曲府。」

  「你凭什么?」

  「就凭我是水儿的哥哥。」曲晸扬不留情地道:「水儿意外落水起因是你,水儿夜不在房的理由也是你。你三番两次出现的时机都太恰巧了。虽然我宁愿是我想的太多了,但我还是希望你能立刻离开曲府。」

  「曲伯伯要是知道你私自赶走我,你不怕曲伯伯怪罪下来?」冷冽对曲晸扬突然的冷漠感到十分怀疑。在曲晸扬要他走後,他更肯定曲府已经发生问题。

  「你别管这么多。」曲晸扬不愿多说。「你快点离开就是了。」

  「你不是说希望和我是兄弟?」冷冽依然不肯死心。「既然要做兄弟,就该坦白,不是吗?」

  曲晸扬拔出剑,指着冷冽的眉心。「你走不走?」

  「……」知道要从曲晸扬口中套出话已是不可能的事情,冷冽也只好答应。「明天黎明起,世界上不会再有『冷冽』的存在——」冷冽挡开曲晸扬的剑。「这个世界上,只剩下『凛冽』。」

  「我会等着的。」收起剑,曲晸扬抛给他个难懂的眼神後便走了。

  「我们走吧。」冷冽,不,应该说凛冽。凛冽像是对着空旷的花园喊话似的,但没多久,卫老头的身影随步跟上凛冽。

  「少爷,小的等这一天已经很久了。」卫老头恭敬地鞠个躬。「小的已经替少爷找好暂时歇脚的地方了,所以……」

  「一切都照你的意见吧。」凛冽故意忽略掉内心异样的酸楚,冷着脸离开曲府。

  而身後的卫老头则是露出笑容。

  少爷终於,终於肯展开报仇的计划了……


第3章
 
  六年後

  一名身着浅紫色罗裙的少女,不淑女地坐在「观霞楼」的雕栏,白细的足踝悬空地荡啊荡的,黑色的长发任意随风飘啊飘的。曲府若不是早已习惯曲二小姐这奇特的怪癖,怕是以为曲府闹鬼了呢!

  「你又在这发呆了。」已是曲府主人的曲晸扬将披风围上曲若水细瘦的肩,「在想冷冽?」

  「不是。」曲若水抬头对着兄长笑笑。「我在想爹。」

  曲晸扬坐到曲若水身边,一张俊俏的脸有些不自在。「你还在怪我……」

  「没有。」曲若水摇摇头。「水儿从没有怪过哥哥你这么做。」

  有力的臂膀将曲若水圈住。「时间真快,都六年过去了。」

  「是啊……」都六年了,「他」离开曲府也六年了。

  「少爷,客人已经在『雄鹰厅』等您了。」

  「嗯。」曲最扬对总管点点头,「我回大厅去处理事情,有什么事情交代春红一声,知道吗?」

  「嗯,哥哥你忙去。」待曲晸扬离开後,曲若水继续看着天空发呆。

  当年曲晸扬私下送走冷冽後,曲震远大发脾气,把曲晸扬吊在大树上狠狠地用鞭子抽打,三天三夜不放人,若不是曲府上下集体求情,曲震远可能打算要把曲晸扬吊死为止。

  曲府上下对曲震远这样近乎疯狂的行为都感到不可思议。大家怀疑,曲震远可能得了失心疯,好说哄骗好一阵,曲震远才肯让大夫检查。

  经过好几个大夫的诊断後,他们终於确定……曲家老爷已经疯了……

  曲晸扬心里清楚,曲震远向来不做亏心事,会变得如此,定是凛府灭门血案的事情,让他承受着良心的煎熬。

  一边害怕当时的土匪头子何时会潜入曲府,危及曲家的人;一边他更害怕养虎为患,担心凛冽会反咬他一口。种种担忧积压在曲震远的内心,终於让他崩溃了。

  曲晸扬就是因为发觉到曲震远的不对劲,怕他一错再错,狠心地把凛家唯一血脉也杀了,所以才会偷偷送走凛冽。

  曲晸扬斟酌了情况後,他担心曲震远发疯的事情一传出去,不单会有不法之贼对曲府起觊觎之心,而且精神状况不稳定的曲震远对曲府的人来说,就像是个不定时炸弹一样,人心惶惶,所以他才狠心将父亲软禁後院。

  但没想到几年後,曲震远因为下床铺不小心跌倒,撞破了脑袋,竟一命呜呼。

  「怎么过了六年,你还是老爱往『观霞楼』跑?」一个低沉的声音打破了宁静。

  曲若水正在回忆着往事,没想到突然会有人过来。她讶异的想回过头,却一个不注意,身子反而重心不稳而栽向池塘的方向。

  完了!曲若水紧闭双眼。这下又要历史重演了。

  「你怎么这么爱这池塘?」男子半揶揄的轻笑声,在她耳际响起。

  曲若水睁开眼,发现自己没有跌入池塘中,但却被对方抱个满怀。「放我下来!」曲若水红着脸瞪着对方。

  「没问题。」他让曲若水稳稳地站在「观霞楼」的凉亭中。「女孩子家不要这么皮,知道吗?」

  曲若水这才真正看到差点害她跌进池塘、却也是自己救命恩人的男子。还没有认真地打量,她便认出那双邪气的眸子。

  「冷哥哥!你怎么突然出现了?」曲若水开心地大叫,一把抱住了凛冽。

  「出现不好吗?」凛冽任由她抱着,仔细的端详这六年不见的小妮子。

  「水儿!你这样抱着冷成何体统!」曲晸扬一边大吼着,一边奔向「观霞楼」。

  「水儿只是个孩子,有必要这么介意吗?」凛冽笑得可无辜了。

  曲晸扬气急败坏地把曲若水拉到身後。「水儿不小了,今年她已经十六岁了。父债子还,你尽管针对我,不要对水儿下手。」

  「你还是这么宝贝水儿。」凛冽的眼快速地闪过一丝愤怒,快到曲晸扬以为自己看错了。「那我告诉你我要什么。」

  凛冽指着曲若水,「要我放过曲府很简单。我,要她。」

  「我不可能让水儿跟你走的!就算曲府垮了,我也不会同意!」曲晸扬咬牙。

  「垮了?到底发生什么事?」曲若水觉得自己完全被排除在情况之外。

  「水儿你不知道吗?你们家不再是京城的……」凛冽故做惊讶状地看着曲若水,眼中却闪烁着残忍的光芒。

  「凛冽,你住口!」曲晸扬气的就要给他一拳,但轻轻松松就被凛冽闪开了。凛冽的眼一眯,迅速地一掌击在曲晸扬的腹部。

  「唔!」

  「哥哥!」曲若水轻呼,连忙扶住曲晸扬。「你干什么?」曲若水生气地瞪着完全不在意的凛冽。「为什么出手这么重?」

  「我这叫做自保。」凛冽觉得自己的理由可正当呢!

  「水儿,不要跟他生气。」曲晸扬喘口气,向凛冽说道:「我爹欠你的,我一定会还你,但要我把水儿交给你,你想都别想!」

  凛冽一点都不在意曲晸扬说什么。他看着一脸茫然的曲若水,「水儿,你说呢?」

  脑袋轰隆隆的曲若水,一时间无法消化这么多东西。她没有回答凛冽,只是转头看向曲晸扬,「到底……爹欠下冷哥哥什么东西?还有,为什么……」

  「你爹欠下一大笔财富。」凛冽好心地帮她解答。

  他当然知道曲晸扬是怎么想的。若让曲若水知道疼她的父亲居然是杀害他一家人的帮凶,谁也无法保证曲若水会有什么反应。「那一大笔财富,得赔上整个曲府才够还。」这样算,还算便宜曲府了呢!

  曲若水慌张地喃喃自语:「爹爹……爹爹怎么会欠下这么大笔钱呢?」

  心疼曲若水恍惚的模样,曲晸扬拍拍她面无血色的小脸。「你别担心,这件事情我会处理的……」

  「你要怎么处理?」凛冽哼一声。「今天一个水儿就可以换回整个曲府,这么赔本的生意我都肯做了,你有什么好拒绝的?」

  黄鼠狼给鸡拜年,曲晸扬才不相信凛冽会安什么好心眼。

  想了很久,曲若水缓缓慢却坚定地开了口。「如果……如果我可以换回曲府的完整,我愿意。」

  「水儿!」

  「不过,你得保证,不再为难曲府。」曲若水毫无感情地盯着凛冽。

  「当然可以!」我不为难曲府,我只是为难曲晸扬而已。这句他在心里头补上。

  「那么……」曲若水扯出个笑。「我跟你离开曲府就是。」

  ***

  「嗯……」曲若水将秽物吐在春红早已准备好的盆子里。「小姐,你没事吧?」春红担心地看着吐的晕头转向、脸色发青的曲若水。

  「嗯……」曲若水软软地躺回椅背,春红赶紧向帘外招手喊停。等大家都停下来了,春红才下车去处理曲若水吐出来的东西。

  她坐在马车里昏昏沉沉地想,已经坐了三天,也吐了三天了,怎么还没到啊?

  炽热的天气,再加上曲若水从没出过远门,马车颠簸得又厉害,这趟行程下来,曲若水觉得自己半条小命都快丢了。

  「怎么这么不中用啊?」卫子尘拉开廉子,讥嘲地笑着。「果然只是个大小姐罢了,养尊处优,一点小苦都不能吃。」

  曲若水没有理会他,只是把眼光调向另外一边。

  不知道为什么,曲若水老觉得卫子尘的五官总给她一份莫名的熟悉感。虽然有这样的疑问,但她还没笨到直接去问卫子尘,然後换来另一顿无聊的嘲讽。

  春红瞄了瞄卫子尘,「请卫少爷对我家小姐客气点!小姐只是没有出过远门而已,她才不是什么养尊处优……」

  「春红,我想喝点水。」曲若水头疼地闭上眼睛。这两个人像前世冤家一样,动不动就要斗斗嘴,似乎不斗一下,就会不快活似的。还好卫子尘也不跟春红计较太多。不然想想,她和春红都没有立场在这儿耍性子。毕竟,她不是在曲府当个小姐呵……

  「卫,你是闲着没事干吗?」凛冽踱步靠近,给卫子尘一个警告的眼神,再看着曲若水一张毫无血色的小脸。「要不要下来走一走?这样会舒服一点。」

  「好。」曲若水到处张望找春红帮忙她下马车,没想到凛冽却自己抱着她下车。

  「你……你……你……」曲若水挣扎着想离开凛冽的怀抱,却被凛冽轻拍了下屁股。「我抱着你就好了。免得你不舒服摔倒。」

  凛冽抱着曲若水来到树林後,静谧的河边,先让曲若水席地而坐,再将手巾沾湿。「擦擦脸,会感觉好一些。」

  「谢谢。」接过手巾,曲若水顺从地擦脸。冰凉的河水让她晕眩的脑袋感觉好多了。

  「再过那个山头,就到凛府了。」

  「凛府?」曲若水停下动作。「我们要去的地方是凛府?」

  「为什么这么诧异?」凛冽好笑地回望她。

  曲若水眨着眼问。「哥哥你不是……姓冷吗?」

  凛冽的眼抹上一层冷酷。「不,我姓凛,永远都姓凛。」

  「……」曲若水不懂为什么他突然散发出一股冷然之气,不过她觉得自己不该问那么多,所以只是低着头,看着潺潺的水流。

  「有话想问我?」凛冽看出她的欲言又止。

  「没什么。」曲若水清澈的水眸对上他邪美的眼。「这些年,你过的好吗?」

  凛冽没有回答。「你呢?你过的怎么样?」虽然他这六年来都跟着卫老头学习,但对曲府的事情他总会稍加注意。

  更何况,卫老头都很乐意告知他关於曲府的一举一动。

  「没什么好坏,就是这样过罗。」

  曲若水想到六年前凛冽离开後,卫老头也跟着不见了。而再见到凛冽,凛冽身旁又多个姓「卫」的年轻小夥子,曲若水把这几个点连起来後,她谨慎地问,「当年,你离开後,卫爷爷也不见了……爷爷,是不是……」

  「卫是他的儿子。」凛冽一直在想该怎么说比较好。「他……在前年过世了。」

  「你是说……卫爷爷过世了吗?」乍闻噩耗,曲若水颤抖着声音问。没想到……疼爱她有加的卫爷爷居然过世了,这怎能不叫她难过呢?

  她不想问为什么卫爷爷会跟着凛冽一起离开曲府,她怕当一切都串联起来後,她会无法接受这个迟来的答案。

  「他死前还是很挂念你。」这可不是凛冽胡说的。

  虽然曲若水是曲震远的小女儿,不过卫老头就是无法连着她一起恨。

  少爷,小的没有什么心愿。只希望您对付曲府时,放过那可爱的娃儿吧!

  卫老头临死前的话突然浮现在凛冽的脑海中。

  若老头地下有知,一定会对他硬将曲若水带回凛府这件事气到跳脚吧?

  见他表情冷肃,曲若水轻唤:「你没事吧?」

  「我们走吧。」拉起曲若水,凛冽放开她的柔荑,不像先前来时一样抱着她走,自顾自地走向马车那边的一行人。

  即使有满腹疑惑,曲若水仍乖乖地跟在凛冽身後。

  但单纯的她并不知道一切的复仇计划,已经慢慢展开……

  ***

  好不容易在马车被折腾了一天後,一行人终於回到了凛府。

  「回到家感觉真好!」卫子尘三两步便跳下马背,轻快地吹着口啃。

  「小姐,您慢点儿。」春红小心地扶着曲若水下马车。

  刚下马车,曲若水便被眼前宏伟的景象所震撼。

  像是绵延到天边的城墙,在夕阳的晕染下,更显几分气势。

  走进玄关後,挺直的柏树站满两旁。风吹过,便清香四溢。

  「哇!小姐,这儿比咱们曲府大了好几倍呢!」春红好奇地四处打量。

  没有回应的曲若水,只是满腹疑问地看着悬在正厅上的匾额。

  「降鹰厅」?曲若水希望自己心中的担忧只是个错误的联想。

  「你和春红就先暂时住在『晨曦阁』。」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曲若水身旁的凛冽随意对个凛府中的仆人招手。「小六子,你带她俩到『晨曦阁』去。」

  「是的,主子。」

  「有什么需要跟小六子说。」凛冽用六年前曲震远几乎说过同样的话回给曲若水。

  曲震远啊曲震远,你若听到我对你的宝贝女儿说这些话,会不会气得吹胡子瞪眼呢?不过可惜的是,你已经死了,再也听不到了。

  心思不若凛冽深沉的曲若水只是点点头,她对着小六子友善地笑笑。「小哥儿,麻烦你了。」

  「哪的话。」小六子必恭必敬地摆个「请」的动作。

  待那三人离去後,卫子尘问道:「人已经接回来了,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

  「你去准备一下关於和曲府有生意往来的所有大户名单。」

  看着远方那抹粉红,凛冽眯起眼。「我要你一个月内,让『曲府』成为历史名词。」

  ***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曲晸扬将帐本丢向桌子,忍不住双手抱头。

  近几个月以来,也不知道是谁在京城散播不利曲府的谣言,各家商行也不知吃错什么药,开始陆续抱着观望的态度,逐渐减少和曲家生意往来。偏偏屋漏偏逢连夜雨,一家刚冒起的「卫氏商行」,像完全不在乎赚不赚得到钱,拼命地和曲家抢生意。一开始他还不以为意,八认为是哪个傻蛋不要钱似的尽作赔本生意;但说也奇怪,「卫氏商行」的背後似乎有个财力雄厚的人支撑着,所以各大商行纷纷转向,愿意和曲家继续来往的已剩下不到两成。

  曲晸扬怎么也没想到,父亲打拼一辈子的绩业居然将会毁在自己的手上。

  「少爷,您先别这么烦恼……」一旁的总管见曲晸扬倦极的模样,不禁也感到无奈。

  「我怎能不烦恼?」曲晸扬打断他的话。「曲家上上下下的开销已经出现赤字,再不想些法子,可能再过不久,曲府的人都要饿死了。」

  总管也一起帮忙想。「少爷有没有想过和『卫氏商行』的人谈谈?」

  「能想的我都想了。」曲晸扬挥挥手,「最近你也挺累的,你先去歇息吧。」

  总管离开後,曲晸扬再次陷入苦恼。

  一阵风吹来几朵乌云,悄悄地隐住皓白的月。

  「谁?」曲晸扬倏地踢翻桌子,恰巧挡下一记银色飞标。

  卫子尘从窗外跃进曲晸扬的书房。他懒洋洋地靠着窗栏。「你不是想找我谈吗?所以我来了。」

  聪明如曲晸扬,立刻知道他就是卫氏商行的人。

  曲晸扬稳住情绪,冷静地看着卫子尘。「您大半夜私闯民宅,未免也太嚣张了。」

  卫子尘冷笑一声。「嚣张?接下来我要做的事情,才叫做嚣张。」

  话未完,一道银色闪光鞭向曲晸扬。曲晸扬早猜到卫子尘是黄鼠狼给鸡拜年——不安好心眼,他身影一晃,原本他所站立之处的窗户立即被卫子尘的软剑劈裂两半。

  「你到底是谁?」曲晸扬对卫子尘狠毒的招式给吓了一大跳。

  他曲晸扬虽然不是什么大善之人,但也不是个大恶人。他向来也不爱与人结怨,怎么今天引来如此杀机?

  突然想到什么,曲晸扬一阵恍惚。莫非,又是爹他……

  看他一个分神,卫子尘深知机不可失,柔软的银色软剑直刺向曲晸扬的咽喉。

  「当!」一颗石子打偏卫子尘的准头,让那尖锐的剑锋仅划过曲晸扬的脸颊。

  「你在搞什么鬼?」卫子尘意外地看着来者。

  「你眼里还有王法吗?」司徒冀愤怒地握紧拳头。

  卫子尘上下打量司徒冀,心中有了疑窦。

  司徒在玩什么把戏?他怎么老在阻挠我和凛冽……卫子尘心中有了其他打算。

  卫子尘收起软剑,它像条灵蛇般重栖卫子尘的腰间。「姓曲的,今天算你走运。」看来,他得和凛商量一下。

  「你没事吧?」司徒冀关心地走上前。

  「你又是谁?」今晚真是热闹。先是有人想杀他,後来又有人来搭救。到底他今晚走的是什么运?

  司徒冀抱拳。「在下司徒冀。」

  司徒?曲晸扬心下一惊。「你怎么会……」

  「有话晚点再谈,你现在先跟我离开,万一卫他改变心意,回过头再要你的命,我恐怕也保不住你。」

  无视司徒冀紧张的神情,曲晸扬像想起什么。「吵了好半天怎没人来看看……」他心跳漏拍几下,瞳孔逐渐放大。「难道姓卫的那家伙……」

  「我很抱歉。」司徒冀叹口气。「我来的时候,府上已无任何生还者……」

  曲晸扬倒退几步,不敢置信地看着司徒冀。「那个姓卫的……我们到底……到底欠了他什么?他要这么……这么赶尽杀绝?」

  虽然不想当坏人,但司徒冀还是老实地坦承。「卫……是凛冽的人。」

  「……」曲晸扬震惊地看着司徒冀,将盈眶的泪忍住。

  如果他早点让下人们领完薪俸、离开曲府,就不会造成这样的悲剧了……

  总管刚才端茶来给他呢,但谁知下一秒……下一秒竟已是天人永隔……

  「跟我走吧。」司徒冀拍拍他的肩。

  「为什么要帮我?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凛冽的人?」曲晸扬冷漠地看着司徒冀。

  「你的确有怀疑的理由。」司徒冀看着曲晸扬,他正如惊弓之鸟.心怀警戒。「时间可以证明一切,如果你对小王有些认识,你当知小王从不打诳语。更何况,你觉得现在你还能在哪藏身?」

  曲晸扬沉吟半晌,决定跟司徒冀走。

  「能否帮我个忙,代我去看看水儿?」曲晸扬眉心紧蹙,这是他唯一的记挂。

  「这当然没问题。」司徒冀咧出一口白牙。

  就算你没有要求,我爹也会叫我去探听一下你妹妹的消息。

  司徒冀在心底幽幽地叹气。唉……他那执迷不悟的爹啊……

  ***

  曲若水住进「晨曦阁」已有一段时间,除了春红和小六子,她没见到过其他人。

  每次她问起凛冽的行踪,小六子只是说「主子很忙,所以没空」。这个答案听久了,不只曲若水觉得这是敷衍之词,连神经大条的春红也直为曲若水抱不平。

  「这凛公子未免也太糟糕了吧?不是说是迎娶小姐回府吗?怎么连个最基本『拜天地』的仪式也没有?还把小姐困在『晨曦阁』里,真是太过分了!」

  「春红,我想冷哥哥自有他的主张。」曲若水虽然也搞不懂凛冽在想什么,但是现在她们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拜托你,小姐。您就别再喊凛公子『冷哥哥』了,他已经不是以前那个寄住咱们曲府的『冷冽』了。」她不晓得纠正过曲若水几次了。

  「你又知道了。」白了她一眼,曲若水双手枕着头。「冷哥哥就是冷哥哥啊,他不会变的。」

  「小姐啊,不是春红多嘴,您不觉得……」

  「曲姑娘,主子请您过去一趟『降鹰厅』。」小六子恭敬地禀报。

  「嗯,我立刻过去。」听到凛冽终於找她,曲若水开心的就要走出去。

  「小姐啊!」春红赶紧拉住曲若水。「您看您穿的衣服,这样适合出去吗?」

  曲若水瞧瞧自己身上随意的服装。「嗯,也对。」她笑颜逐开。「小六子,麻烦你在外头等等,我马上就好。」

  「曲姑娘您不用急。」小六子不忍心浇熄曲若水的好心情,只能在心底叹息。这曲姑娘真令人觉得可怜。因为她似乎完全不知道她目前的处境,已经不是一句「糟糕」可以说明的了。

  「我们快过去吧!」换上一身浅蓝,曲若水开心地跟着小六子走向「降鹰厅」。

  「怎么这么慢才到?」还没跨进去,曲若水就听到卫子尘不悦的声音。

  「对不起,是我换了衣服,所以耽搁了点时间。」曲若水连忙道歉。

  「何必换什么衣服呢?」卫子尘冷酷地笑着。「人若没好脸蛋,再怎么衣装,都是白费的吧?」

  曲若水咬咬唇。以前在曲府的时候,也许因为她是小姐,所以没人敢用这么放肆的口吻对她说话。她忍下受伤的心,忽略厅上一群人对她投注好奇、惊讶的眼光。她看向坐在正中央的凛冽,勉强地挂上一个微笑。「小六子说,你找我?」

  不是没看见曲若水无助的表情,凛冽却只是用下巴扫向旁边。「你先坐着。」

  依言坐下的曲若水,垂着目光,静候着。

  「她就是曲府的掌上明珠?」一个尖细的嗓子让曲若水忍不住皱眉。「怎么长成这副样子?」

  「原来就是这个样子,所以曲府才会这么保护她,不让她出阁啊!」不知道是谁这么说,全部的人都大声地笑了出来。

  凛冽很满意这几句话对曲若水的影响,瞟她一眼,「怎么样,各位意下如何?」

  「若曲家还是以前那个京城三富的那个曲家,我倒是可以委屈一点,娶她回去当小老婆。」一名肥肥的男人直勾勾地看着坐在对面的曲若水,让曲若水觉得浑身不自在。「但现在曲家早就整个垮掉了,我娶这其貌不扬又瘦的像堆骨头的女子回去,我还怕别人说我养老鼠咬米袋呢!」

  曲若水听见「曲家早就整个垮掉」这句话,心倏地一紧。「你说我家怎么了?」

  「我说,曲府已经完了,已、经、完、了!」那个肥肥的男人很得意自己成为全厅的焦点。「你以为凛冽叫你来这干什么?就是要把你卖掉啊!不过我想这笔赔本生意,应该没有人想做吧?」

  曲若水无法置信地看着面无表情的凛冽。「你不是答应过,不动曲府的吗?」

  「我动的不是曲府,是曲晸扬。」凛冽耸耸肩。

  曲若水觉得自己的心抽痛。「冷哥哥,你是骗我的吧?你快说,你只是跟水儿逗着玩的,说你只是在骗我而已……」

  「这世界上已经没有『冷哥哥』这号人物。」凛冽深不可测的眼眸闪过一丝光芒。「只有凛冽。之前就跟你说过了,你忘了吗?」

  低下头,曲若水不愿让别人看见她的泪。

  原来……原来在他心目中,自己居然只是个货品罢了。她还傻傻的以为,自己是特别的;甚至相信凛冽带她来凛府,是因为对她有那么一丝丝不同的感觉。没想到……没想到他只是个冷血的商人。对他来说,现在的她,已经完全丧失了价值。

  她怎么会这么傻?傻到以为……以为他对自己有情呢?

  「把她让给我吧。」一直默不作声的司徒冀淡淡地开口。

  没料到好友会开口,凛冽扬起好看的眉。「司徒,你别多事。」

  「我没有啊!」他司徒冀就是无法看到女人落泪,管她美女丑女,只要是好女人在哭,他就没办法狠下心见死不救。「你不是问谁要娶这姑娘回去,好还曲府积欠你的债吗?所以我说我要娶回去啊,这有什么不对?」

  卫子尘也没料到司徒冀会开口,「你疯啦你?你想娶这女人回去?」

  「我就是要娶她回去,怎样?」司徒冀挑衅地咧开嘴。「凛想讨债,她得还债,我帮她还又有什么不对?」

  凛冽冷笑一声,看向曲若水。「我可不是忘恩负义的小人,念在以前贵府曾收留过我,现在就给你选择的机会:你是要当个丫环留在凛府,还是跟着这位司徒小王爷,回他的豪宅,当他吃穿不愁一辈子的王妃?」分不清自己突来的怒气,是因为司徒冀莫名其妙的打断他刻意排演的一场好戏,还是因为司徒冀说要娶曲若水?

  「凛!」卫子尘不高兴地吼他。没想到在紧要关头,凛冽居然心软给她个退路好选。今天是什么鬼日子?一个司徒冀发神经就算了,怎么连凛冽也失常到家?

  「你别吵,我自有主张。」老神在在的凛冽抛个「没事」的眼神给卫子尘,继续悠哉地啜着茗茶。

  「我选择留下。」曲若水冷静地看着凛冽,毫不迟疑地说道。

  「不改变主意?」凛冽「仁慈」地再给她一次机会。

  「不,我要留下。」曲若水将眼泪抹去,她知道她蠢,但她还是想留在他身边。

  凛冽惋惜地斜睨司徒冀。「看来有人不领情喔!」

  「没关系。」司徒冀大方地张开一口白牙笑,丝毫不在意的样子。

  「既然这样,你就先回去整理你的东西,明天早晨前,和春红一起搬到佣人房去。」凛冽挥挥手。「你下去吧。」

  点点头,曲若水挺起胸膛,尽量稳着自己的步伐离开「降鹰厅」。

  像是觉得这样的打击还不够似的,卫子尘得意的大声问,「谁知道为什么凛会把凛府大厅取『降鹰厅』这名字?」

  「不知道,还请卫爷指点指点。」下面的人接口。

  卫子尘刻意解释着,让曲若水听得一清二楚。「因为有人的正厅取名『雄鹰厅』,但我们的凛随便一张口,就把这只老鹰给降服啦!所以才取名『降鹰厅』的啊!」

  「真不愧是凛爷,连个厅堂都取这么有意义的名字。不知道是哪只老鹰被凛爷给吞了啊?」

  「不就是……」

  不必听完卫子尘的话,曲若水也知道他要说的是什么。她快速离开「降鹰厅」,边跑边抹去泪水。她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也不知道跑到哪,她只是一直跑,一直跑。

  逃开……她要逃开这一切一切。

  她喘吁吁地跑上虹桥,终於体力不支地靠着石柱,眼泪扑簌簌的猛掉。

  映在水中的一张带泪容颜,不似古人形容如「梨花带泪」的充满美感,而是一张和一般寻常百姓没有太大差别的平凡脸蛋。

  她从来不曾为自己的美丑感到难过,以前在曲府的时候,尽管哥哥和姊姊都拥有一张姣好的脸蛋,她也从未感到自卑。但是今天在这里,她却受尽耻辱。

  是啊,她的确不美,她也从未说自己很美啊!那群人凭什么对她冷嘲热讽?就只因为曲府已经失势了吗?

  她抚着自己的脸,想要自己不要再哭,但眼泪却不听话地一直滴落湖中。刚刚他们说曲府已经垮了,那哥哥呢?其他的家仆们呢?他们怎么样了?是不是有地方歇脚呢?逐渐入冬了,他们会不会受寒?会不会……

  她觉得自己的受辱还是次要的,她更担心曲府的人。

  还有,当年不是爹爹收留他的吗?为什么……为什么凛冽会这么恨她们曲家?

  不行!她有太多太多的问题,她得回去问问凛冽。

  「曲姑娘。」差点撞上迎面的人,曲若水连忙打住步伐。

  「小王爷。」曲若水担心他还是不死心的想带她离开凛府。她板起了脸,「水儿决定留在凛府,并不是不给您面子,而是水儿自认为高攀不上王府,所以……」

  未完的话被司徒冀的笑声打断。

  「小王爷?」曲若水被他的笑声弄得莫名其妙。

  「你放心,小王不是来为难你的。」司徒冀怎么想也想不到,这名肿着眼的女孩居然这么有意思。

  曲若水松下一口气。「是,那么水儿先告退。」

  「等等。」

  疑惑地回过头,曲若水道:「您不是说……」

  「我只说我不是来为难你,并没有说我不是来找你的啊!」司徒冀好笑地看着离自己几十步远的曲若水。

  这些男人怎么都这么爱玩文字游戏?曲若水皱起细眉。「找我?」

  「令兄要我来看看你过的怎样。」司徒冀的话成功的拉住曲若水不停留的脚步。

  「哥哥他在哪?他还好吗?其他的家人他们都好吗?」曲若水激动地问道。

  「嘘。」司徒冀将手指轻点自己的唇,示意她小声一点。「你放心,晸他现在很安全,你不别人操心。」

  「那……曲府其他人呢?」曲若水心急地问。

  「这……事情太突然,所以我的手下还没找到他们。」司徒冀说的很保守。「有消息,我再会通知你。」

  「谢谢你……」曲若水感激地红了眼眶。

  「不用客气,朋友间本来就该互相帮忙。」司徒冀看到有人走过来,连忙交代着,「你既然选择留下也没关系,若遇到困难,你尽管找个人通报司徒府都,知道吗?」

  「你还在这跟司徒王爷聊什么天?」卫子尘撇撇嘴。「还不快去作凛交代你的事情?」

  「我这就离开。」曲若水投给司徒冀一个感激的眼神,便快快地离开了。

  「司徒,你搞什么?」卫子尘双手叉腰地问。「我不会让任何人扯凛後腿的。」

  「你想多了。」司徒冀完全不把卫子尘威胁的口气放在心上。「我只不过是和曲姑娘说说话,这样也不行?」

  「你最好真的只是说说话。」卫子尘再次警告。「你若真的扯凛的後腿,不用怀疑,我会一定杀了你。」


第4章
 
  秋天的清晨不似夏日给人凉爽的感觉。树枝头结了层薄霜,冷沁的空气让人忍不住一阵罗嗦,更想钻进被窝中再睡上几个钟头。

  但是这样的特权只存在於「主人」级的人,身为下层阶级的仆人早就起床在工作,再冷的天气他们也没办法赖床。

  一个纤细的身影在凛府後院的水井前努力将沉重的水桶从井中拉起。

  「小姐小心、小心!」春红拉住差点跌进井里的曲若水。「小姐,我跟您说过好几次了,打水这工作交给我就行了嘛!」

  曲若水用粗糙的衣袖擦擦汗。「没关系,我可以的。」

  「可以什么?要不是我来的正好,小姐您就要跌进井里头了耶!」春红生气得脸都红了。

  「不会的啦!」曲若水看着远方一道金黄色的光芒穿破了层层云雾,「快天亮了,我们动作得快点!」

  两个女孩子合力抬起水桶,快步走向卫子尘所居住的「问心楼」。

  「我过去凛爷那了,卫爷这边就交给小姐罗!」

  「好。」呵着白烟,曲若水一个用力,连忙把水提进「问心楼」。

  她在盖下布幔的床铺外头轻轻的喊。「卫爷,该起床梳洗了。」

  不见声响。

  曲若水试着再大声一些。「卫爷……」

  「吵死了!」一个佣懒娇媚的声音从里头传了出来。

  「你先出去吧。」卫子尘刚睡醒的声音少了些刁难,多了些性感。

  「是的,卫爷。」曲若水顺从地将水桶搁着,轻巧地退出房间。

  不知道该先去做别的事情好还是留下的曲若水,决定在门口等卫子尘梳洗完毕。

  看着天空渐渐地亮了,她想起以前在曲府的时候,并不常看到日出。可不是吗?那时候的她,还是个快乐的曲家二小姐,哪里会想在一大早起床看日出?

  不过,倒是挺常看到日落就是了。

  她想起了娘温柔的怀抱,想起了以前凛冽尽管常一天不见踪影,但总会在日落前出现在「观霞楼」,默默地陪她看日落。

  好怀念从前的生活。不,正确的说法,应该是很怀念有他陪伴的日子。虽然现在也是同在个屋檐下,但是她却不像以前一样,一天中至少可以看到凛冽一回。她一个礼拜有瞄到他一眼就该偷笑了。

  对了……上回说会通报她消息的司徒冀,也好一阵子没有来凛府。所以,曲若水也就无从得知兄长的下落。

  突然感觉到冷意的曲若水,发觉自己的眼泪居然无意识地掉了下来。

  怎么突然哭了?

  不可以哭!她拍拍自己的脸。

  现在的她不是茶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千金大小姐,不可以这么脆弱,随意哭泣。

  「你蹲在这干什么?」卫子尘的声音突然响起。

  快速地抹去眼泪,曲若水赶紧站起来回望他。「没……我只是休息一下。」

  「休息一下?」卫子尘怀中的女人娇笑。「卫爷,你家的佣人真悠闲。」

  曲若水僵住身子。「对不起……」

  「小翠,你该回去了。你可以去帐房领个一百两。」卫子尘将女子推开自己的怀抱,看向红肿双眼的曲若水,「你,进来。」

  「卫爷!」被唤作小翠的女子不甘愿地踱跺脚。「您不要小翠,要这没几两肉又丑得要死的丫环服侍您啊?」

  「我有这样说吗?你还真是高估我的『能力』了。」卫子尘啄啄那张翘起的小嘴。

  被卫子尘逗到笑得花枝乱颤的小翠这才甘心地离开卫子尘的房间。

  「进来,还站着作什么?」

  曲若水红着脸跟着卫子尘走进房里。

  「你脸红?不会吧?曲二小姐竟然纯情到这种地步?」卫子尘勾起她粉粉的脸蛋。

  固执地扭开脸,曲若水看着地板,冷漠地问,「卫爷有什么事情吗?」

  「怎么?你该不会是也想讨个吻吧?」卫子尘得意的笑。

  「谁想讨个吻?」曲若水不高兴地反问。

  「不就你吗?瞧你刚看我亲小翠的模样,我还以为你也想要一个那样的吻呢!」

  「卫爷您想多了。」

  她脸红的样子,老实说,真的挺迷人的。那两瓣红灩灩的菱唇看起来真是好诱人……卫子尘不声不响地靠近曲若水。他低着头,「你这样狐媚的神情,不就是在暗示我吗?」

  曲若水退了几步。「卫爷,请您自重!」

  「自重?」卫子尘大笑。他对上那双清亮、闪着恼怒、羞赧的眸子。「这样呢?」他轻轻地啄了一下。「这样是不是就叫做『不自重』?」

  「啪」的一声,没打醒卫子尘,却打出他的怒火。

  卫子尘丝毫不怜香惜玉地抓住曲若水的细腕,一把将她堵在墙和他之间。「你知道你刚作了什么事情吗?你是什么身分?你居然敢打我巴掌?」

  「痛……」曲若水觉得自己的手骨快被他捏碎了。

  「你也知道痛?你方才打我的气势到哪去了?」卫子尘一脚撑开她的双脚。他的身体和曲若水的身体紧密地靠着。「你知道吗?」卫子尘将气呵在她的耳畔。「我若在这要了你的身体,你也不能拒绝。」

  在眼眶中打滚的泪终於忍不住掉下。

  「哭什么?我又没真的要上你!」放开牵制她的手,卫子尘心浮气躁地踢倒一旁的水桶,顺时整个房间的地板都湿得一塌糊涂。

  「水倒了。你还不快去清理?」卫子尘故作惊讶貌。

  忍下屈辱的感觉,曲若水连忙拿起掉在一旁的毛巾擦拭地面。

  「你用这擦?」卫子尘鸡蛋里挑骨头。「你用这擦地板,我用什么洗脸?」

  「你就用那洗脸。」不知道站在门口有多久的凛冽冷冷地开口。

  曲若水惊讶地回头看着凛冽,斗大的泪对着他阴冷的眼,滴滴答答地落下。

  被看到了……她刚被轻薄的样子被凛冽看到了?

  曲若水觉得自己再也无法待下去!

  她完全不管是不是有失身分,急忙跌跌撞撞地跑了出去。

  「待会你最好给我个交代。」凛冽轻松的话背後隐藏着无法评估的怒气。「不然,你就打包好你的行李,给我滚出凛府。」

  「她可是你仇人的女儿!」卫子尘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凛冽居然为了这个女人要他滚出去?

  「但她不是我的仇人。你忘了你爹临死前怎么交代的吗?」凛冽不想再跟他说话,把思考的空间留给卫子尘,凛冽转过身追方才惊惶逃离的人儿。

  凛冽以为曲若水会跑回佣人房去,但一问之下,却没有人看到曲若水回来过。

  他要自己沉住气,思考曲若水可能会去的地方。像是想到了什么,凛冽连忙奔向池边的凉亭。

  果然!那个小小蹲着的身影,不就是他找的人吗?

  凛冽将手巾递给她。「别哭了。」

  曲若水没有接过,只是把头压的更低。

  耐着性子,凛冽同她一起蹲着。「别哭了,你是嫌我这池子的水还不够多吗?」

  「我不懂,真的不懂……」曲若水看着木制的桥面上溅起一次又一次的泪花,「为什么……为什么……」

  「好了,别哭了。」叹口气,凛冽认命地用手巾帮她拭泪,没想到却被她躲开。

  「我觉得自己好脏!」曲若水撇开头,不愿看到凛冽眼中的厌恶。

  「你哪里脏?」凛冽缓下情绪,故意曲解她的意思。

  他扳过曲若水的脸,仔细打量。「嗯,眼泪是多了点,但擦掉就不脏了。」

  「我不是说那种脏!」虽然凛冽似乎对她无意,但是曲若水却不啊!谁希望自己在心上人面前和别的人亲热,就算是被迫的,也是千百个不愿啊!

  曲若水这才发现,自己对凛冽的心意。

  小时候对他是依赖,到六年不见的悠悠思念,组织成的不再只是单纯的「手足情深」,竟是让人心系魂牵的浓烈情感。

  曲若水不敢想像,如果今天她看到的是凛冽和别的女人在……她一定没办法承受,一定会心痛致死……

  看着她迷蒙的眼,垂着令人心怜的透明泪珠;颤抖的红唇,让人想轻轻衔住,给她足够的温暖;而原本就纤细的身段,也因为这些日子的操劳更显瘦弱。

  那对玉琢的双手,因为作尽粗活而结上一层茧。虽然不是第一次看到下人的手,甚至有的人比曲若水的手还要更粗糙,但凛冽的心却猛然震了一下。

  凛冽突然不忍:这么可爱的女孩儿怎么被折磨成这般憔悴?

  他刻意避开曲若水,让卫子尘负责分配曲若水和春红的工作,不只是为了让卫子尘心服口服,也是怕自己看到那双会说话的眼,会心软而停下对曲府的报仇。

  但是他没有想到,卫子尘居然要她作些最吃力的工作,他更没料到,卫子尘居然敢背着他,暗自作了手脚!

  「你不脏的。」凛冽轻轻地抚着她的脸。「我说你不脏,你就不脏。」

  「可是……」曲若水避开他温柔的眼。

  「没有可是不可是的。」凛冽斟酌几许後,他又道:「你和春红都搬回『晨曦阁』好了。」他对上曲若水肿得不能再肿的眼。「也不需要再作这些粗活了,知道吗?」

  「为什么?你……该不会又是想把我卖出去了?」曲若水惊惶地看着他。

  「不。我没这样想。」这句话他可说的再真心不过了。

  「那你是打算继续对付哥哥了?」曲若水的红唇不由得轻抖着。「你还不肯放过哥哥吗?」

  我从没说我停下对付曲晸扬啊!不过凛冽决定还是不要说出口的好。「你甭操心这么多,先把你的身体养好再说。」

  「不要一直敷衍我!还是你从来就没有放弃对付哥哥?」曲若水愤愤地提高嗓子。

  对上她清冷的眼,复仇以及另种异样的情愫开始第一次的拔河。神奇的,那种不明何处而来的情感,胜过他长久压抑的复仇之心,他坦白地点点头。「是的,我从没放弃对付曲府的工作。」

  「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曲府?」曲若水痛苦地闭上眼。「尽管我们欠你再多的钱,你都不能摸摸良心,放过我们吗?为什么……为什么一定要弄成这个样子?」

  「你以为你们曲家人欠的,真的只是钱吗?」阴魂不散的卫子尘突然跳出来。

  哼!再这样下去,若凛冽倒戈了,他一点都不会意外。

  拉曲若水站起身,凛冽皱眉。「你来作什么?」

  「来阻止某人心软的啊!」卫子尘丝毫不把凛冽的警告摆在心上。「让我来告诉你吧,曲二小姐,」卫子尘坏心地笑着,「其实……」

  「你真的太闲了是吧?」凛冽硬生生地把卫子尘的话拦下。「『冬织坊』的生意你谈好了?」

  听到「冬织坊」这个大名,卫子尘的眉毛开始打结。「那佟二娘的难搞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怎么可能三两下就谈好了?」

  「那你还不快去处理?都快冬天了,再不赶快谈拢,等天下大雪,我想咱们的损失一定不少。」

  「可是,我说凛啊,我觉得有件事情比『冬织坊』的事情还重要呢!」卫子尘可是没忘记自己突然出现的目的。「我想你还是早点告诉曲二小姐,到底她的好爹爹欠了凛家什么东西才好,免得她老愚蠢的认为,一切真的好像有钱就好办事似的。」

  「欠钱还钱,这有什么不对?」曲若水打从心底不喜欢卫子尘。为什么他对自己的敌意总是这么深?他和卫爷爷除了相似的五官,没有一个地方相像。

  卫子尘也不管说出来会遭到什么样的对待,他已经豁出去了!「没错,欠钱还钱,如果是欠……」

  不等卫子尘说完,凛冽一把抓住卫子尘的衣领,鬼魅般的速度将他「定」在石柱上。「你真的听不懂我说的话对吧?」凛冽笑的让人心底发毛。一把锐利的小叶刀抵着卫子尘的脖子。「或者,你连你爹的话也忘记了?他真是养了个乖儿子。」

  虽然命快丢了,但卫子尘依然嘴硬。「你也知道打击曲晸扬最好的办法是什么,你为什么就没办法狠下心?我都可以忤逆我爹的话了,你这个男主角怎么还这么婆婆妈妈,还管那么多?」

  「你给我听好了。」凛冽将刀口在卫子尘脖子上划道血痕。「你可以再继续胡闹下去,也可以选择去一趟江南,给我把『冬织坊』的事情搞定,你自己选择一样。」

  「你就为了个女人赶我走?」卫子尘不敢大力的呼吸着,因为他知道凛冽可不是闹着玩的。

  「她不是个路边随便的女人。」凛冽颇有深意地看着呆在一旁的曲若水。「她对我的重要性,你还不懂吗?」

  被凛冽这别有深意的一看,曲若水这才反应过来。「凛爷,」自从上回在「降鹰厅」被凛冽凶了一顿,曲若水现在都不再喊他「冷哥哥」。她非常遵从主仆关系的喊他一声,凛爷」。「您就别为难卫爷了。」

  凛冽挑起眉。「他这样对你,你还帮他说话?」

  曲若水摇摇头,笑得苦涩。「我是来还债的,本来就没有权利去要求主子怎么对待。」

  她的认份以及求情并没有得到卫子尘的感激。「猫哭耗子假慈悲!」

  从小都被呵护习惯的曲若水,从没遇见这么坏嘴巴又坏心肠的人。但她只是紧抿着嘴不吭声。

  「去江南就去江南,你满意了吧?现在你可以放开我了吗?」卫子尘斜着眼看着自个儿的好兄弟。等凛冽放开牵制,卫子尘转转脖子,甩甩手。「这笔烂帐,」他眯起眼,「我会记在你头上的。哼!」

  见卫子尘老大不爽地走开後,曲若水唤住正要离步的凛冽。「凛爷,水儿有件事情想请教您。」

  「若你想问的是曲府到底欠的是什么的话,你就不必问了。」

  「为什么你不让我知道呢?」小碎步地走到凛冽的面前,曲若水央求着:「求求您,告诉水儿吧!」

  被缠得烦了,凛冽叹口气。「你知道了又如何?」

  「这样我才可以知道该用什么还啊!我也希望可以帮上一点忙。」曲若水低下头。

  差点,还差一点,凛冽就要笑出声了。他随口反问。「就跟你说,你在这当仆人就是在帮忙还债了,你还有什么疑问?」

  凛冽的话有破绽。「可是,现在您又说,我和春红搬回『晨曦阁』,什么都不必做,这又是为什么呢?」

  看着那双认真的翦翦秋眸,凛冽的表情也正经起来。

  「你知道吗?通常不知者是最幸福的。」他顺手将她垂下的青丝拂到她的耳後。

  「但我想知道为什么。」曲若水觉得自己快被那两泓幽深给吸进去了。

  风儿嫋嫋,杨柳青青,桥下的月湖泛起一阵阵涟漪。「水儿,小水儿……」他沉声低吟她的小名,嗓音像醇酒般的令人迷醉。他将头轻靠着她的。「如果我说,我爱上你了,你会相信吗?」

  ***

  「我坚决反对你这么做,所以我也不会帮你这个忙的!」司徒冀袖子一挥,想都不想地要走。

  「你若不肯帮我,我会另外再找个人帮我。」凛冽神色漠然。

  「凛,你疯了吗?」果然不出凛冽所料,司徒冀真的回过身,重新坐在凛冽的面前。「这样折磨一个女孩儿,你舍得吗?」

  凛冽笑的很无辜。「只有挑敌人痛脚下手,才会致胜。冀,这道理你应该懂。」

  「你难道对曲姑娘完全没有动心吗?」见凛冽僵住的笑,司徒冀知道凛冽对曲若水果然还是有感情。於是司徒冀继续好言相劝:「凛,其实仇恨这种东西,并不像你所想的那么沉重。佛不也说过,『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吗?更何况你希望曲姑娘恨你吗?」

  「不要劝我。」司徒冀的话他并不是不明白,只是……他真的无法轻轻松松就放下一切,再达到所谓「立地成佛」的境界。

  不管目标是曲震远还是曲晸扬,他都知道,曲家最致命的弱点,即是两位千金。

  曲若璃在「焱台」被炽焱保护着,他也只能将炮口对准剩下唯一的小可怜——曲若水。

  爱恨果然是一体两面,凛冽不禁要揶揄自己一番。尽管他对曲若水产生不该产生的儿女私情,不过在爱与仇恨之间,凛冽咬着牙,毅然决然地选择了仇恨这条路。

  「你到底肯不肯帮我?」凛冽看着好友。

  见凛冽依然固执地选择在他司徒冀看来最烂的那条路,不过为了好哥儿们,他还是硬着头皮点头答应。

  ***

  他刚刚说了什么?

  曲若水完全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晨曦阁」的。

  她的耳朵轰轰作响,根本无法思考,她像是失聪一样,连春红在她眼前比手画脚地说了一堆话,都无法传进她的脑海中。

  「小、姐」春红拉起曲若水的手去拍曲若水的脸,「您是怎么啦?怎么闪神闪的这么严重?」

  「他说……他说他爱上我了……」曲若低声喃喃,被耳尖的春红听得一清二楚。

  春红张大了嘴、结结巴巴的。「谁谁谁?谁爱上了您?」

  「凛爷……」曲若水也乖乖地照实回答。

  「哇!」春红开心地到处转来转去。「这真是太好、太好了!」

  曲若水楞楞地看着兴奋莫名的春红。「有什么好?」

  「当然好罗!」春红解释给她听:「如果凛爷喜欢小姐,这样我和小姐在这儿就不用再受苦;凛爷也不会再对付曲少爷啦,更何况,小姐您不是喜欢凛爷很久了?他喜欢小姐,这不就皆大欢喜吗?」

  曲若水依然愁眉不展。「如果他真的喜欢我,那时候又怎么会狠心要把我让出去呢?也不会在众人面前……」

  「但是凛爷後来还不是向小姐表明心意?」春红同曲若水一同坐下。「小姐,幸福就在眼前了,您怎么不提起一点点的勇气去抓住呢?」

  「可是……」曲若水没有春红乐观。

  「别再可是啦!方才我看凛爷送您回来时,那副疼惜的模样,可是一点都不假呢!」春红开心地帮曲若水沏壶茶。

  是了。原来她是被送回来的,只是她还陷在恍惚状态,一点印象也没有。

  「你什么时候被凛爷收买了?这么帮他说话?」曲若水取笑她。

  春红的脸儿红了红。「不依了啦!小姐欺负我!」

  心细的曲若水发觉这从小便跟着自己的贴身丫环,今天可是异常开怀。「发生了什么事情吗?瞧你一副小女人的模样。」

  「小姐!」春红热着脸蛋娇嗔地看着曲若水。「您老喜欢欺负春红。」

  「傻春红。」曲若水摸摸春红的头。「你和我一起从曲府过来,我和你相互扶助都来不及了,怎么还会想欺负你呢?还是春红不喜欢水儿,所以不想跟我分享你的喜悦?」曲若水笑得好温柔。

  「才不是呢!」春红搔搔脑袋,脸还是红通通的。「就是凛府里的长工——阿泰,小姐知道阿泰吧?」见曲若水点点头,春红羞答答地绞着手,「阿泰他……他……」

  看春红这模样,曲若水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你喜欢他?那他呢?有说喜欢你吗?」

  春红傻傻地猛点头。「他说……他想跟凛爷求个情,请他做主,让我们……我们……」

  不是不乐见春红跌入爱河,但曲若水还是有些担心。「你会不会觉得太快了点?」

  春红很坚定的摇摇头。「小姐,幸福是不等人的,要好好把握住才是。春红希望自己幸福,更希望小姐可以幸福。」说着说着,她的眼眶居然红了。「从小春红就跟在小姐身旁,春红觉得小姐好可爱,好可爱。大小姐的貌美无懈可击,小姐您总是活在被比较的阴影下。虽然两位小姐都很无奈,但看在我这个作佣人的眼中,就是不得不为您抱屈。同个父母亲生下的孩子,怎么别人看您俩的眼神会差这么多?但是面容又不是最重要的,所以我相信凛爷一定也是看到小姐您纯白无瑕的内心,才爱上小姐您。」

  帮春红顺顺发,曲若水深呼吸着。「我会好好把握住我的幸福,春红你也要好好把握住,好吗?」

  「嗯!」

  春红和曲若水俩人相视微笑。

  ***

  曲若水和凛冽两个人坐在凛府後山的小花园,看着种满四周的枫树,嫣红的叶子随着沁凉的秋风缓缓吹落,在接近土壤处回旋几次後,再轻柔地伏在地面,让土壤逐渐将它吸收成自己的一部份。

  看到这一大片的枫叶林,曲若水心中满满的感动。

  虽然感觉凛冽对自己好的有些不真实,但曲若水仍然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很自然。

  而春红和阿泰的事情,也让她觉得很苦恼。

  她见过阿泰,总觉得阿泰不是个踏实的人。可是春红就是喜欢阿泰那副吊儿啷当的模样,她也不好再多说什么。

  曲若水也希望一切就像春红讲的,阿泰会为她改变,一切都会以喜剧收场。

  不过……她老觉得自己漏掉了些什么。

  「又在发呆。」凛冽塞了块枣泥糕到曲若水小巧的嘴中。「在想什么?想得这么出神?」

  顺从地嚼着嘴巴,曲若水随口问起,「你对府中所有长工都很熟悉吗?」

  「不一定,管理佣人的事情一向是卫在处理。你怎么会突然问起这个?」

  没有回答他的问题,曲若水喝下他递给她的茶。「阿泰呢?你对阿泰的印象如何?」

  「阿泰啊……我想想。」凛冽的眼中闪过一丝幽光。「挺不错的小夥子。怎么?你喜欢他?」

  「才没有!」曲若水连忙否认。

  「不然呢?你怎么会提到他?」凛冽口气严肃了起来。

  被他醋意浓厚的口吻逗出笑,曲若水顺水推舟。「如果我说是呢?」

  「那我会很生气。」凛冽认真的点头,「然後想尽办法让你回心转意。」

  「回心转意?」曲若水忍俊不住,咯咯地笑了起来。「我的心要转回哪去?」

  「你还有哪儿好转?」凛冽故作生气状地用手指勾起曲若水的脸。「当然转回我这里罗!不然还有哪?」

  「转回你那?」曲若水真是玩上瘾了。「我可不觉得该转回你那呢。」

  「为什么不?」凛冽不动声色地慢慢靠近她的脸。

  「因为我从没说过……」剩下的话,融在凛冽覆上的唇间。

  曲若水睁大眼,看着过分靠近的那张脸,多熟悉的景象!

  曲若水几乎是立刻就想起小时候的那个吻。她对着凛冽闪烁着熊熊情感的深邃双眸,芳心开始不规则地跳动起来。

  凛冽吻得很细腻。他并没有采强烈的攻势,用舌窍开曲若水的唇。他眷恋来回地舔吻着她两瓣樱红,诉说着他难以说出口的情意。

  曲若水缓缓地闭上眼,双手慢慢地揽上凛冽的脖子,羞怯地将凛冽的舌引入。

  像是很满意曲若水的主动,凛冽满足地低吟一声,更加猛烈地索取这个吻。

  他像是个领主般,骄傲地巡视着他每一寸土地。凛冽循循善诱地教导曲若水如何回吻他,曲若水脸红的像熟透蕃茄,努力地在昏昏沉沉的脑袋中寻找一处可以学习的地方。

  发觉搂着他的女孩儿胸膛起伏的速度越来越快,坏心眼的凛冽直到曲若水几乎快断气的时候,才依依不舍地离开她的双唇。

  「来,呼吸。」凛冽故意说着从前说过的话,好心地帮曲若水搧搧风,「你的脸好红。」他取笑着。

  曲若水喘嘘嘘抵着他的胸膛没好气地白他一眼。「你不也是?」

  凛冽含笑地啄啄她微翘的唇。「但我红的没你好看。」

  曲若水抿着嘴笑。「贫嘴!」

  凛冽看着巧笑倩兮的曲若水,努力地在心中刻下曲若水的一颦一笑,即使那股疼痛的感觉快将他吞没,他依然保持着冷静的态度。「你刚还没说完呢!你说阿泰他怎么了?」顺势一把抱过曲若水,凛冽把玩她柔顺的发丝。

  鼓起勇气,曲若水对上他的眸。「春红和阿泰之间,嗯……」她还没想出合适的字眼,凛冽便帮她接下。「像我们一样?」

  曲若水好不容易退了热的脸又蓦然烧起。「才不是这样,我是说正经的。」

  「好,好,好,你说正经的。」凛冽直接将头埋进曲若水的肩。

  就是这股淡淡的清香,总在凛冽一个人的时候,温柔又不失坚决地侵袭他的脑子,总让他想忘也忘不掉,那淡淡却又深植脑海中的甜美。

  长大後,凛冽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是他就是很确定他娘身上的味儿,跟曲若水的馨香完全不一样。

  母亲身上的馨香,是夜来香的浓烈,雍容华贵又不失慈爱地围拢着他。他幼年睡不着时,母亲总会温柔地抱他入怀,哼着小曲儿,轻拍着他。镇人心魂的香气,总能让他松懈一切,沉沉的走入睡梦中。而曲若水则不是。

  曲若水散发出的一股淡淡的幽香,恍若寒梅在冷冽的夜里初绽,坚忍又楚楚动人;更似薄雾般令人为之迷惘,却又不自觉地渴望被这白雾围绕。

  母亲温柔的怀抱,他自是一辈子也不会忘记;但为什么他这几年来又对曲若水的香味依然牢记心中?

  他不愿再深想下去。因为他已经作了选择,现在的他根本没有退路可走。

  「我是说真的啦!你别啃我肩儿!」曲若水笑着闪躲,像挥苍蝇似挥开凛冽。「你到底肯不肯答应他们的婚事?」

  凛冽看着她水汪汪的眼充满着冀求,他想不答应都很难。更何况,他需要牺牲一个人,好完成他的复仇计划。「嗯,我答应。」

  曲若水的反应像是得到了天下最大的礼物似地开心大叫。不过她还是小心地再次求证。「你真的肯答应他们的婚事?」

  「嗯,我答应他们的婚事。」知道曲若水为什么会再而三的要得到他的保证,凛冽心中闪过不忍,但也爽快地再次承诺。

  「这真是太好了!」曲若水露出到凛府第一个这般漂亮的笑靥。「真的很谢谢你,我还真怕你不肯呢!」曲若水开心地像小时候扳着手指,这个动作也是凛冽好久不曾见过的小动作。「你也知道春红从小就被卖到曲府,一直都很贴心地陪着我,甚至还跟我一起过来你这儿。我跟璃姊姊虽然很亲,但跟春红更亲。因为璃姊姊不像春红一样,一直都待在我的身旁。当我哭泣的时候,春红永远是第一个安慰我的人,她就像是我的好姊姊,我希望她幸福。」

  凛冽只是静静的听着,没有打断她。

  「我希望春红幸福,就像我希望璃姊姊和大哥一样都可以很幸福。」曲若水很感激地看着那双漆黑的眼。「谢谢你,真的。」

  「那你得好好报答我才行。」凛冽闪烁的黑眸读不出任何讯息。

  「报答?怎么……」温热的气息再次袭上曲若水的唇。

  了然地闭上眼,曲若水用心地回吻他。

  秋风依然踏着规律的步伐经过两人身旁,但紧接在後的北风也开始沙沙作响地准备他的舞台。

  冬天,就要到了。

  ***

  凛冽独自在书房中,看着摇曳的烛火沉思着。

  他发觉自己越来越痛恨夜晚的到来。太过寂静的夜,彷佛世界上只剩他一人,但是他总会因心中那两股力量的拉扯而感到烦躁。家仇血恨并非三言两语就能轻易化解,这担子也不是说放下就能放下的;但和曲若水相处的时候,他内心的矛盾与冲突也随着时间而日益增强。

  「怎么?在想曲若水那小姑娘?」卫子尘似鬼魅地出现在凛冽的眼前。

  凛冽疲惫地揉着眉心。「你在说什么?」对了,他忘了还有卫子尘这老是煽风点火让他更混乱的家伙……

  「你会不懂吗?」卫子尘极度不悦地双手抱胸。「你不觉得你太过沉溺在两人世界了吗?怎么?你真的爱上她了?」

  凛冽抬头看着他,不意外地感受到卫子尘显露杀意的戾气。「如果不这么做,她又怎么会相信我的『一片真心』?」

  「哼!何必说的这么好听?你是怕我现在立刻就把那女人给作了吧?」

  「我是很担心你这么冲动没错。」凛冽说的有些心虚。

  卫子尘眯起了然的眼,「你别跟我说你是希望曲若水和曲晸扬生不如死。」

  「我自有主张,你可不可以不要再怀疑这、怀疑那了?」凛冽不耐。

  「可是你真的无法让人放心。」卫子尘依然不肯相信。

  「不然你要我怎么做?」凛冽烦躁地怒视卫子尘。「现在就杀了她?你忘了你父亲交代的话了?」

  「所以你要她生不如死?」卫子尘不满地叫嚣。他最恨凛冽拿他老爹出来压他。「你这分明是狡……」

  「够了!」卫子尘推开桌子,冷冷地看着摇曳的烛火。「你给我出去。」见他欲言,凛冽又道,「我不想再说第二次。」

  见他坚持的模样,卫子尘也只好气愤地拂袖而去。

  凛冽握紧拳头。他决定不再让自己心软下去!


第5章
 
  徵求凛冽的同意後,曲若水忙碌地开始准备春红和阿泰下个月的婚事。

  眼看着冬天已经来临,北风冷得刺骨,仍不减曲若水的好心情。

  「这么晚了,还不睡?」从外头回到凛府的凛冽,看见「晨曦阁」依然灯火通明,有些意外曲若水的认真。

  需要这么大费周章吗?最後反正无论如何,都只是白费的啊……凛冽的嘴角莫测高深地扬起。不过,他还是好心一点,暂时不要打破别人的美梦好了……难得的好兴致让凛冽步上「晨曦阁」。

  正和春红一起赶制嫁妆的曲若水对凛冽的造访感到万分意外。

  「凛爷。」春红赶紧站起身。

  「你别忙着张罗我。」凛冽摆摆手。「不过时间很晚了,你们两个还是早点歇着吧!」

  「要作的事情太多了,我实在没空休息。」几日不见,曲若水漂亮的眼底下揉着睡眠不足的痕迹。

  伸出手,凛冽对曲若水晚眠的理由不以为然。「若真忙不过来,时间再往後延也没开系,但忙坏身体,可是没得补救。」

  他再转头看着同样忙禄的春红,口气刻意加重了些:「我知道你两姊妹情深,但你怎么能这样劳累你家小姐呢?」

  「你别怪春红。」曲若水赶紧抢着回答:「就是姊妹情深,所以我才会这么甘愿地作到这么晚啊!」

  仔细地端详曲若水慌张的容颜,「今晚就先休息吧!这些女红交给下人去作就好,你和春红都别再自己动手。」

  「可是……」

  「别可是了,若真不想睡,就陪我走走吧。」凛冽牵过曲若水冰冷的小手,不禁皱眉。「你的手怎么这么冷?是不是火炉不够暖?要不要我明天派人再……」

  「不用麻烦,真的。」尽管现在曲若水不是佣人,但前些日子中,她可以深切地体会到其实这些作下人的辛苦,所以她不希望自己再给其他人添麻烦。曲若水边走边抬头看着凛冽担忧的脸。「你也知道我自小身体就差,常在冬天的时候手脚冰冷,但身体是无碍的。」

  「身体这么差,更该好好补一补。」俩人闲步到「惊鸿桥」。

  「惊鸿桥」正如其名,走在曲折的桥上,不同的角度,可以一览各式风光;随着季节的转换,更是风味无穷,让人不禁赞叹这格局布置得煞是巧妙。天边悬着一勾晕黄的月,几点小星星点缀着闇黑的天空。虽然冷清,但又多些不同情调。

  两个人坐在桥上,夜已深沈,万籁俱寂。

  外头真的很冷,曲若水猛打冷颤,开始後悔没有加件毳衣就跟出来。

  发现身旁的女孩频频打颤,凛冽敞开保暖的毡衣,体贴地将娇小的曲若水裹进自己的怀中。

  就放任一下吧!让他多保有一些和曲若水甜蜜的回忆。因为以後,曲若水可能会恨死自己,连靠近他都觉得是种苦刑吧……

  「怎么脸红了?」看着像只小猫般窝在自己怀中的曲若水,凛冽亲昵地用额抵着曲若水。

  「这姿势……」曲若水扶着他的胸,微微喘气。「这姿势有点不太好。」

  被她的话逗出笑的凛冽,只是更加抱紧她。「不会啊,我觉得这样子挺不错的。」

  看来这男人是以逗她为乐?曲若水不依地翘起嘴。

  「又嘟嘴?」凛冽藉机吻了吻她的红唇。「我不太懂为什么你会这么急着筹备春红的婚事?难道你真那么想让春红离开凛府?」

  曲若水讶异地瞪大眼。「离开凛府?为什么春红一定要离开?」

  「这是凛府一贯做法。」凛冽加以解释。「凛家的家规中有一条,不准底下的人发生什么关系;因为担心他们会自顾儿女私情而忘了自己的工作。若最後还是走到论及婚嫁这条路,我们也不会非要拆散他们不可,但是其中一个必须离开凛府。」他越来越佩服自己的演技,现在说谎都不会脸红了呢。

  凛冽顿了顿。「要春红离开,是因为阿泰是男人,能作的事情总是多些。你……应该不会怪我这么决定吧?」如果不调开春红,他的计划,怎么会成功呢?这句话凛冽只压在心底没有说出口。

  曲若水见他都这样说了,那她还能说什么?

  待她点头後,凛冽又问:「你还没回答我,为什么这么急他们的婚事?」

  曲若水这下真的面有难色了。「可以……可以不说吗?」

  板起脸孔,凛冽盯着那双游移的大眼。「不可以。」

  见她还是不愿说的样子,凛冽开始攻击她白嫩的颈子。「不想说也可以……」凛冽笑意浓厚地在她渐渐泛红的耳跟吹气,「那我就慢慢吻你,吻到你说为止。」

  「好、好、好,我说就是了!」曲若水赶紧讨饶。「其实……是春红发现自己有身孕了,所以……」

  「身孕?」凛冽楞了楞,随即怒声道:「这些下人怎么回事?居然私底下给我搞出这种麻烦?还有阿泰是怎么搞的?一个清清白白的女孩居然这样糟蹋?」

  就是怕凛冽会有这种反应,所以她才不敢说啊!「你别气,最起码他们有个好结果了,不是吗?别气了,好吗?」

  「你亲我一下,我就不气。」凛冽对着她咧口笑。

  没想到凛冽的态度居然转这么快,曲若水一时间也搞不清楚,凛冽到底是说真的还是玩笑话。

  看她丝毫没动静,凛冽故作生气貌:「哼!什么婚事?我看就不用办了!」

  听到凛冽这样说,曲若水连忙献上自个儿的唇。

  俩人吻的浑然忘我之际,几滴清冷飘在两人的脸上。

  曲若水分心地抬起头,惊呼一声。「下雪了!」

  不满足地咕哝几句,凛冽要这开心莫名的女孩将注意力摆在自己身上。「我还没吻够。」

  「但是,下雪了啊!」曲若水站起身,兴奋的举起双手,开心地转着圈圈。

  「这么开心?」凛冽也站起来,一把搂住她。「好了,别再转了,小心头昏。」

  「你知道吗?」曲若水小小的脸漾着美丽的笑。「小时候娘跟我说过,若能目睹一年中的瑞雪,就可以许下愿望呢!」

  「那你许了什么愿呢?」凛冽低下头,深情地看进那双瞳。

  「不告诉你!」蓦然脸红的曲若水娇笑地吐吐舌。「说出来就不灵验了。」

  不再多问,凛冽看呆了这张不顶出色、却又满载幸福的脸,不自禁地又深吻住她。

  曲若水双手环着他的脖子,在心里头认真地祷告着。

  好心的老天爷,您可一定要实现水儿的心愿唷!

  ***

  春红和阿泰只是佣人的喜事,没有理由太过风光,但也不至於太过寒酸。

  当春红向曲若水道别时,两人哭得泪流满面,不能自己。

  「别再哭了,你真是个爱哭鬼。」凛冽把曲若水揽在怀中,看着春红的轿子逐渐远去,开始在心中满意地倒数着。

  他对上那双红肿的眼。「还哭?再哭我就亲下去罗!」

  「我……我难过嘛!」曲若水捂着嘴以防被偷袭。

  「又不是嫁到什么偏远地方,春红还是在镇上啊,你想去看她,随时都可以去的。」

  「真的可以吗?」曲若水终於停止哭泣。

  只要她不要再哭,凛冽什么都好。他笑着啄啄她红润的脸蛋。「当然可以。不过……你打算什么时候嫁给我?」

  「嫁给你?」曲若水像是听到什么奇闻般地睁大了眼。

  「嫁给我不好吗?」拉着曲若水来到池畔凉亭。昨个儿夜里下的大雪,今天停了。白蔼蔼的雪凝在纷杂的树枝上,美的像是一幅画。两个人窝在石墩上,一旁摆着下人们先前备好的火炉以及小点心。

  「为什么想娶我?」这段日子曲若水当然知道凛冽对她的好,但是她还是无法相信,凛冽对她的态度会有这么大的转变。

  「为什么不想娶你?」凛冽将话题丢还给曲若水。

  「我不懂……」曲若水将身子倚在凛冽的怀中。「我觉得我对你真的很不了解。」叹口气,曲若水终於说出藏在内心已久的话。「小时候的你、再见面时候的你,还有现在的你,哪个才是真正的你?」

  「你喜欢哪个我呢?」凛冽看着那张红噗噗的小脸,好听的嗓子柔柔地在风中回荡着。

  「是你,我都喜欢。」曲若水低下头,小小声地回答。

  明明听的万分清楚的凛冽,故意弯下身,笑嘻嘻地问:「你刚说什么?我没听清楚呢!」

  「我说……」曲若水对上那双笑意十足的眼,脸儿更红了。「你欺负我!」

  乐极的凛冽给她一个深吻。

  凛冽最爱看被他吻完後的曲若水,苍白的小脸浮现起红潮,漂亮的大眼染上迷蒙的色彩,而微启的菱唇总让凛冽想再尝上一回。

  「你呢?你喜欢哪个我?」鼓起勇气,曲若水看着把玩她头发的凛冽。

  没想到她会如此一问,他顿了顿,眼中快速地闪过一缕幽光。凛冽照着曲若水的话重说一遍。「我?只要是你,我都喜欢啊!」

  读不出任何疑问的眼睛,反而让曲若水下意识地避开了。

  「怎么?你不信我?」

  该如何相信他?又该怎么问他,如果真的都喜欢,那时又怎么会如此残忍的对待她?甚至还想把她的家人们逼得没有退路?

  见曲若水脸上有犹豫之色,凛冽的眼闪过一丝了然。他又问:「你不相信我?」

  感觉出凛冽的不悦,曲若水连忙解释:「不是这样的,我只是……」

  「只是什么?」凛冽深幽的眼不放过曲若水急欲躲避的眼。

  「我……」认输而闭上眼的曲若水,低低的请求。「没什么,真的没什么。」

  接着,便是一阵沉默。

  绞着手,曲若水低下头,而不争气的泪又流出她的眼眶。她真的不是故意要让气氛变得这么僵的,只是……只是凛冽的爱,像是突来的一场大风雪,把曲若水困在其中。太毫无保留的付出,让她不由得在心中打个冷颤。这样疯狂强烈的爱,一时间她真的没办法接受。

  曲若水知道自己实在太在乎凛冽,而且现在的她太幸福了,所以她更怕受到伤害。曲若水很怕,很怕当自己哪天一觉起来,发现这一切都只是一场梦,她一定会承受不住而心碎至死。

  同样不语的凛冽,心里也不见得好过到哪。即使早在心中要自己不要对她动情,但是凛冽却发现自己还是无可救药地恋上这朵清新的小花朵。

  也许这场美梦注定得化作轻烟,飘散四方,但凛冽要自己尽量放下所有的重担,至少在梦里,他可以全心全意地爱着曲若水。

  凛冽温热的唇深情地吻去滑落曲若水脸颊的泪。

  「傻瓜!为什么要哭呢?」

  呜咽地抱住凛冽,曲若水拼命地摇着脑袋。「对不起,对不起……」

  「你没有错,所以不用道歉。」凛冽将怀中的人儿放下,牵着她的小手离开凉亭。「天空灰灰的,我怕大概是又要下雪了。乖,我们先回到房子里去,好吗?」

  「不要。」曲若水难得要起性子。「我不要回去。」

  凛冽无奈地蹲下身体,看着嘟着嘴的曲若水。「听话,好吗?」

  「我只是不懂……不懂这一切。」

  连他也不懂怎么会演变成这样子,他又怎么能为她解释呢?所以他只能装傻:「你什么都不需要懂,只要记得爱我就够了。」

  曲若水的脸被他的话诱出红晕。「又在胡说八道了!」

  「小傻瓜!」凛冽再次牵起她柔顺的小手,两人一起离开凛府後山花园。

  「曲若水,纳命来!」突然一个黑影,直接冲向幸福的两个人,曲若水惊叫一声,凛冽连忙将她护在自己的身後。

  唉!梦,也快醒了。

  在凛冽身後的曲若水没能瞧见凛冽那抹奇异的笑。「你好大的胆子,敢潜入凛府杀我的人。」

  「你的人?」对方冷冷的笑着。「我要杀的是曲家二小姐,哪里是你凛府的人?姓凛的,我劝你赶快让开,否则就别怪我没手下留情了!」

  「真是抱歉,你要杀的曲二小姐,将是我未过门的妻,你说我怎么可能放任你去杀她呢?」凛冽的话不但让对方吓一跳,连他身後的曲若水也吓了一跳。

  「唷!原来曲二小姐要升格当凛家少奶奶啦?恭喜啦!不过,我想你可能等不到升格的那一天了吧!」黑影的一双墨绿色瞳眸闪过千万杀机,疾如风地闪过凛冽,一掌狠毒地劈向娇弱的曲若水。

  凛冽更快一步地和曲若水交换位置,伸手承下那致命的一掌。

  「唔!」凛冽吐出一口黑血,一脚跪在地上,怒瞪着对方。

  「凛冽!」原本来拜访的司徒冀听见後方有声音,又看见凛冽被伤,连忙赶过来。

  见有帮手来到,那黑衣蒙面人也不恋战,赶紧离去。

  「看你跑哪去!」司徒冀本要追上去,但被曲若水唤住。

  「请您快过来帮帮冽!」曲若水扶住脸色逐渐苍白的凛冽,眼泪又不住地溃堤。

  「水儿……」凛冽想抬起手,帮她拭去泪,却发觉自己的手如千金重般,举也举不起来。「别哭,我没事的。」

  见她依然掉着泪,凛冽勉强露出个笑。「乖,说要嫁给我。」

  赶紧握住他的手,曲若水边哭边喊着:「我愿意,我愿意!只要你没事,我什么都依你!」

  「你自己说的喔。」凛冽满足地点点头。「这下就不怕我新娘子跑掉了。」

  「你先不要说话行不行?」司徒冀一把扛起凛冽,转头交代曲若水,「你快去请大夫过来。」

  「我马上去!」曲若水跌跌撞撞地赶紧跑去前厅,所以没能听到司徒冀和凛冽的对话。

  「好狠的一招啊,凛。」见那娇小的身子已离开,司徒冀又把凛冽摔到地上,乐的看见凛冽痛得龇牙咧嘴。

  「你少碍事!」凛冽冷哼一声。

  「我又没碍事,我还来帮你呢!」司徒冀笑眯咪的看着若有所思的凛冽。「不过,凛,你还是不要太过分了。」

  懒得跟司徒冀多说,凛冽冷冷的抛下话。「谢谢你帮我这次,将来有需要的地方,我凛冽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凛冽伸手要司徒冀背回他的「吊月楼」。

  「记住你说过的话。」司徒冀一动也不动地看着凛冽。

  凛冽点点头。「君子一言。」

  司徒冀咧出一个笑,又将凛冽背起。「驷马难追。你可千万要记住你现在说过的话啊!」

  凛冽在痛晕之前又叹了口气。「知道啦!可以背我回去了吧!」

  ***

  几天的休养下来,凛冽的伤已好了大半,但他仍足足在床上赖了一个多月。

  「冽,醒醒。」曲若水摇摇凛冽的手臂,但躺在床上的他却毫无动静。若不是还能感觉到他温热的体温,起伏规律的呼吸,曲若水真的会怀疑凛冽是不是死了。

  曲若水将盛着药碗和咸粥的盘子摆在一旁。「冽……啊!」

  毫无防备的曲若水,就这样被装睡的凛冽给反压在床上。

  曲若水没好气地瞪着他。「你早醒了?」

  「嗯,在闻到你的香味儿时就醒了。」凛冽给她个吻,双手也开始不规矩了起来。

  「等等……」曲若水喘着气阻止那手。「不可以这样……」

  「哪样?」皮皮地舔吻上曲若水的耳,凛冽咕哝着。「水儿,我饿了……」

  「饿了就来吃粥啊!」曲若水推开他,将身上的衣服拉好。

  「水儿你好凶。」凛冽像个孩子似的对她撒娇。「就是饿了所以才想吃掉你啊!」

  「你真是的。」曲若水摇摇头,把粥推给他。「别皮了,快趁热吃。」

  「那你喂我。」真是怪了,平常看似严肃的凛冽,在曲若水的面前,跟个大男孩差不多。见她不大愿意的样子,凛冽又动之以情:「我是病人耶!」

  狠不下心拒绝那双好看的眼,曲若水叹口气,坐在床沿,一口一口,慢慢地喂凛冽。

  老实说,这阵子专心照顾凛冽的生活,她很喜欢。没有华美的食物,没有太铺张的享受,但可以和心爱的人,甜甜蜜蜜地一起分享一碗粥。这样安稳的生活,她多么想一直就这样过下去……

  不是没看见曲若水显而易见的痴迷,但凛冽还是决定戳破她的美梦。「对了,你这些日子忙着照顾我,都没去看看春红吗?」

  停下喂食的动作,曲若水偏过头想想。「好像是这样……不知道春红现在过的怎么样了……」

  「不如,你这几天就去看看她吧。」凛冽顺水推舟。「最近大雪不断,要出门就很不容易了,采买乾粮更是难上加难。不如你顺便带点东西过去吧。」再不去看看春红,我怕你永远也看不到了……凛冽在心中补上这句话。

  「真的可以吗?」没想到凛冽会说出如此贴心的话,让曲若水受宠若惊。

  春红可是最关键的王牌呢!我岂会不关心?「当然可以啊!」凛冽敲敲她的脑袋。「你别忘了,你关心的人,也是我关心的人。」

  那你也关心哥哥吗?这句话曲若水不敢问出口。

  是啊!哥哥呢?现在寒天冻地,哥哥有没有吃得饱,有没有穿得暖?

  察觉到曲若水的异样,凛冽关心地问,「怎么了?脸色变的这么差?」

  曲若水赶紧摇摇头。「今天晚点我会到春红那儿去探探,好吗?」

  「嗯,你找个人陪你去吧。」凛冽笑着点头。

  见她喜出望外地离开「吊月楼」,凛冽收起笑,冷冷地把外头的仆人叫了进来。

  「阿泰呢?」

  「回报凛爷,阿泰正在後条街的老王窑子里赌钱。」

  「很好。拿点钱给阿泰,叫他继续赌。」凛冽露出个诡异的笑。

  「是的,凛爷。」

  ***

  当曲若水看到春红的那一瞬间,她不由得怀疑,眼前这个面容憔悴、多处瘀青的少妇,真的是以前跟在身边的俏丫鬟吗?

  曲若水打量着这间破破的小屋子。墙壁是用烂泥跟草,还有几块破木板糊成的;小小脏脏的桌子、椅子,居然找不到一张完整;摇摇欲坠的窗户,挡不住阵阵强风刮入。难怪曲若水进了屋子,依然感觉很冷。

  没料到曲若水会突然来访,春红也很意外。看见曲若水容光焕发,依然身着漂亮的衣服,仍披着暖厚的披风;反观自己,挺着一个大肚子,吃不饱穿不暖,阿泰还对自己拳打脚踢……出嫁一两个月了,曲若水从未来看过她一次。她以为曲若水已经不在乎她,也不管她的死活,春红忍不住冲口而出尖酸的言语:

  「曲二小姐,您怎么会突然来到寒舍呢?」

  曲若水对这熟悉的声音、却很陌生的语气感到胸口一阵刺痛。这句半讽半嘲的话,是出自她以前好姊妹的口中吗?

  忍下酸涩的感觉,曲若水轻轻地问。「你……过的还好吗?」

  「您觉得春红过的好吗?」春红冷哼一声。

  曲若水伸手想摸摸春红青一块、紫一块的脸,但却被春红挥开。「是阿泰打的?」

  「少跟我提那没用的家伙!那个男人除了会赌博、会打我之外,还会干什么?你要问我他哪来的钱让他这么挥霍是吧?你看看,你自己看看。」春红的火气被撩到最高点,她气得指着自己身上那件不合身的衣服。「当时嫁出来带的所有东西,只要是值钱的,他就拿去当掉,拿去赌博。连我身上这件衣服都是隔壁的李大娘看不过去,施舍给我的旧衣服。他回来只会跟我要钱,没钱就只会打我!还说等我肚子里的孩子生下来,他就要,就要拿去……」春红看着自己隆起的肚子,伤心地摸着肚皮,哽咽的再也说不下去。

  「……」曲若水红着眼眶,看着春红,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她没有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她以为阿泰会好好的照顾春红,照顾她这情同手足好姊妹,没想到,春红竟然受了这么多苦。

  曲若水想也不想,便立刻脱下披风,拔下几根头簪与发饰,放在春红的双手中,并紧紧地握着春红冷冰冰的手。

  「这些东西你先收着。」曲若水想扯出个令人心安的笑,却觉得好难,好难。她转头看着一同前来的小厮,「小哥,麻烦你到大夫那抓点安胎药过来,好吗?」

  领命出去的小厮走远,曲若水依然紧紧地握住春红的手。「我希望你能记得一件事情,」即使曲若水的手打着颤,她的表情依然很坚决。「不管发生什么事情,我都会好好的照顾你。」

  看着曲若水勉强忍住泪,硬挤出的笑,春红再也忍不住地趴在曲若水身上嚎啕大哭起来。

  隐忍多时的泪,终於慢慢地滑下曲若水的脸颊。

  究竟这一切,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

  ***

  晨曦阁。

  凛冽夹道菜到曲若水的碗里,很顺口地问。「这些日子,听小月说,你白天都不在府内。你都跑哪去了?」

  曲若水顿了顿,决定不说实话。「没去哪,只是随处走走罢了,可能小月没注意到吧。」

  「是这样吗?」凛冽停下筷子,偏过头想想。「这么说的话,就是小月没有尽到责任了。我要她跟在你身旁,但没想到她居然回报我说你不在府内。嗯……这可要好好重罚一顿才是。」

  听见凛冽这样说,曲若水才发现如果她没吐实,将会牵连到别人。

  「怎么了?」凛冽悠哉地看了她一眼。「我这样做你有什么不满吗?」

  「不满是没有,只是……」

  「小六子。」凛冽打断曲若水的话,「把外头的小月叫进来。」

  曲若水这下也没办法再吃进任何东西了。

  装作没看到曲若水心虚的样子,凛冽问:「小月,你说这几天水儿上哪去了?」

  「回主子的话,小姐这些日子的确不在府内,小的不知道小姐上哪儿去。」

  「喔?你主仆俩真没默契。」凛冽摸摸自己俊挺的鼻梁,再指指曲若水。「水儿,你说这些日子你都在府里,没有出去?」

  「是……」曲若水低着头回答。

  「你骗人!」小月愤怒地大吼,却换来小六子一个巴掌。

  小六子冷冷地看着怒视自己的小月。「谁教你在主子面前大吼大叫的?」

  「她明明就说谎!」小月捂着脸,愤愤不平地吼着。

  又是一个清脆的巴掌声,打的曲若水的心猛然一痛。「我是这样教你这样跟曲小姐说话的吗?」小六子只当在教训小月,完全不管她是不是自己的妹妹,「小姐说没离开凛府,就是没有离开,你一个下人,还回什么嘴?」

  「哥……」小月被打的脸都肿起来了,忍不住委屈地红了眼眶。

  「谁是你哥!」小六子红着眼,却一下又一下地猛打自个儿妹子耳光。

  心惊胆跳的曲若水恐惧地看着完全不在乎、继续吃着饭的凛冽。「你快叫小六子别打她了,这种打法,会打死人的。」

  「犯错,就该罚。」凛冽柔软的声调里餐掺杂着冷酷。「没有一套完整的规矩,我怎么带好凛府上下这一两百个家仆?」啜口茶,凛冽对小六子摆摆手,「把她给我踢出凛府。」

  「等等!」曲若水连忙喊住转身要带小月离开凛府的小六子。「冽,窗外风雪这么大,你非要挑这个时候要撵走小月吗?」

  「我说过了,家有家规,你就不要再管了。」

  「是我错了!」事到如今,曲若水也没办法再自私的隐瞒下去了。

  「你错了?你哪有错?」凛冽就是等她承认。

  「没错,这些日子,我的确常往府外跑。」曲若水咬着唇,抖着身子继续说着,「我是到春红那儿去了。春红肚子越来越大,但身体却越来越虚弱,我很担心……所以我……我……我……」

  「你知道没我的允许,你不能随意出府的吗?」凛冽挥手要小六子带已被打的昏过去的小月离开。

  「我知道……」

  「既然知道,又怎么可以自迳出府?你若发生意外,不只是我会伤心,也会牵连到一些平时待在你身旁的仆人,你懂吗?」

  「我懂……」曲若水小声地回答。为什么今天的凛冽会用这么严厉的口气跟她说话?这不像平时的凛冽啊……

  见曲若水开始起疑,凛冽放软了语调,他命令自己不可以在最後一刻放松。「我明白你很担心春红,但是你不可以成天往外跑啊!这样别人会怎么凛府未来的主母?」

  「主母?」曲若水的心漏了一拍。

  「你忘了我说过要娶你吗?而你也答应了啊!」凛冽叫人撤下满桌食物,只剩一壶清酒以及两个小酒杯。

  「我……」曲若水没想到他怎么会突然提起这件事情,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回什么话。

  当她回过神时,已经和凛冽一起在自个儿的床上了。

  「你……要作什么?」羞红着脸,她看着凛冽正在努力褪去她的衣服。

  「作什么你还不懂吗?」将曲若水平放在床上,凛冽故意咬啮她红通通的耳朵,低低地笑着。「没关系,我可以慢慢告诉你,我要作什么。」

  「不可以……」曲若水的拒绝被凛冽的唇吞噬。

  「停……」曲若水软软地看着在自己身上吻出一处又一处火焰的男子,似痛苦又似愉悦地喘着。「冽……你先等等……」

  「我已经等很久了……」凛冽吻回曲若水的唇,双手代替自己的唇,温柔地探索着女人的秘密。

  看着曲若水全身泛起粉粉的玫瑰色,菱嘴儿开始轻声吐着不知名的言语,而诱人的小蛮腰也不自觉地拱起,凛冽有些得意地笑了。

  凛冽放下帷幔,拦住一室游走的春光。

  摇曳的烛火,映出两道影子的交缠。

  结实的轻拥着那抹纤细,细细的娇喘伴着低低的呻吟声,偷偷地溢出帘幔。

  这夜,可长着呢……


第6章
 
  「凛爷、凛爷!」阵阵急促拍打门的声音,让床上互相偎依、玩味缠绵後甜蜜的两个人惊醒过来。

  「真不识相。」凛冽翻了个白眼,打算来个不理不睬。

  「去看看吧。说不定真的是很严重的事情。」曲若水轻推凛冽,要他赶快出去瞧瞧,却换来凛冽一阵笑。「这么急着赶我走干嘛?」凛冽伸进棉被搔痒她,惹的曲若水惊叫连连。

  「别闹了你。」勉强挡住凛冽的捉弄,曲若水喘着。

  「凛爷,还有曲小姐,您俩快出来啊!」

  两人对看一眼。「怪了?怎么这么晚了……」

  穿好衣服,打开门後,他们看到门外的阿泰,被冻得嘴唇都发紫了。

  「求凛爷救救我!」阿泰一见到他俩,「扑通」一声,跪在凛冽和曲若水的眼前。

  虽然不喜欢阿泰,但曲若水还是赶紧要拉他起来。「你别跪着,有话慢慢说啊!」

  「不!老爷若不救救阿泰,阿泰就跪在这边,永远都不起来!」阿泰急得掉泪。

  「冽……」不忍见到阿泰哭得乱七八糟的样子,自己又拉不起比自己重上两三倍的阿泰,曲若水只能很着急地要一旁的凛冽帮忙。

  「男儿膝下有黄金,你跪在这成什么样子?有话好好说,何必哭成这样?」凛冽轻轻松松就把阿泰拉起来。

  「爷……小姐……」阿泰粗率地用衣袖擦去鼻涕,「在後条街开窑子的老王,说……说阿泰还不出欠下的债,所以老王派了人,一把火……一把火……便烧了我们的房子……春红……春红……」

  曲若水当下一惊。「春红?春红怎么了?你快说啊!」

  阿泰断断续续地道:「春红,还在房子里啊!」

  曲若水的脸瞬间刷白,她楞楞的看着哭着跪倒在地的阿泰,瞳孔逐渐慢慢放大。

  一个诡异的笑,无声地在她身後,逐渐扩大……

  ***

  当凛冽三人赶到时,小小的房子已被烧得面目全非。

  「春红……春红……」曲若水像是没有意识般地走进围在房子附近、指指点点的一群人中。

  「小姐……」小六子想跟上去,但被凛冽一把拉住。

  风雪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下来的,曲若水看着像是被空出的一块地方,烧焦的臭味,弥漫在整个空气中。

  她蹲下身体,看着地上一块块不明物体。伸手轻轻一碰,就散在空气中。

  春红……曲若水的脑海中闪过好多个春红的脸。

  笑得好灿烂,好灿烂的春红、陪着自己沉思的春红、和卫子尘斗嘴的春红、因为说到阿泰而脸红的春红,还有……还有……

  怎么一转眼,春红就这样消失了呢?春红……我的春红……

  曲若水的眼泪静静地掉了下来,混着烟的泪,好痛,好痛……

  围观的人早被阿泰的另番说词欺骗,看见身穿锦衣的曲若水,大概猜得出她的身分。

  「你真是个差劲的主人。」一旁的大婶轻哼。「你如果真的在乎春红,就不会把她撵出家门,还让她住在这么破烂的房子,你一身荣华富贵,有没有想过可怜的春红?还在这里猫哭耗子,真是有够假的!」

  「就是!如果你真把春红当姊妹看,感情真那么好,怎会叫那老王烧了房子?」

  「春红这么年轻,还怀了身孕,你真是造孽啊你!滚滚滚!春红不会想见到你的啦!」愤怒的街坊邻居开始大声嚷嚷。

  「我不走。我要找到春红的屍骨,我才肯走。」曲若水深呼吸,闭上泪流不止的眼。

  「不走是吧?没关系,给我打!打死这贱女人!」团团围住曲若水的村民,纷纷举起拳头,也不管是不是仗势欺人,气愤的直往曲若水身上打。

  「凛爷……您答应小的,要给小的三百两银子,当作补偿的……」不知何时不再哭泣的阿泰,一脸贪婪的笑。

  凛冽看着被围殴的曲若水,动也不动,只是冷眼地看着。「你回去找卫爷拿。」

  阿泰兴高采烈地走了,一旁的小六子终於忍不住地开口,「凛爷,小姐快被他们打死了,您还不上前制止吗?」

  凛冽眯起眼睛,刻意藉着打个哈欠的动作掩盖住心中的异样疼痛。他装作根本没瞧见前方的骚动一样,「回去了。」

  小六子楞了楞。不会吧?凛爷难道对小姐根本就……「凛爷……」

  「我说的话你没听见吗?」凛冽皱起眉,不知道是因为小六子对他的反抗抑或愤怒小六子帮曲若水说话。「如果你想去帮忙,我不介意。但帮完後,立刻给我滚出凛家,我凛冽不需要一条不听话的狗。」

  小六子满脸写着为难。小月已经离开凛府了,家中只剩下自己还在工作,如果连他都被撵走,那家中八口不就得挨饿了?

  「还有话想说吗?没有就走了。」凛冽转身便走。

  从细缝中,曲若水也看到凛冽离去的身影。

  突然之间,她好像弄懂了之前一直想不透的事。所有的环节都接上了……

  身上传来的痛,不比心瞬间撕裂的剧痛。

  算了……她就这样死了也好……曲若水闭上眼睛,等死。

  「走开!走开!」突然人群外杀进一个声音。

  曲若水感觉自己被人一把抱起,她来不及看到对方的脸,便直接昏死过去。

  ***

  曲若水发觉自己身处在一个黑暗又冰冷的环境里。

  任她怎么叫喊,都没有任何人回应。

  正当她感到失望时候,有个人影轻轻地飘了过来。曲若水定眼一看,是春红!

  「春……」曲若水看见她的脸,原本的笑容瞬间隐去。

  「为什么您不来救我?」春红烧焦半边的脸让人觉得恶心,但曲若水只有不忍,只有心疼。

  「小姐……您为什么要让春红死的这么惨?」春红哭丧着脸,盯着曲若水直看。

  「春红……我对不起你……」曲若水泪声俱下,伸出手想抱住春红,但春红却像一阵雾般飘散开来。

  「小姐……小姐……春红死的好惨,好惨啊……」幽怨的声音,回荡在四周。

  「春红!春红!」曲若水大声地对着空旷的死寂喊着,眼泪更是源源不绝地洒落下来。「你在哪儿啊?别再躲了,水儿好想你,好想你啊……」

  「水儿,水儿?」一个熟悉的声音,将曲若水的神智逐渐拉回。

  浑身的疼痛让曲若水忍不住呻吟。

  「别哭了,哥会一直在这陪你。」

  「哥……」曲若水勉强睁开眼,看见扶着自己的正是离别多日的曲晸扬。

  她想起离开曲府的经过,还有在凛府发生的种种,眼泪又纷纷落下。

  「乖乖,别哭了。」曲晸扬红着眼,拍着怀中的妹子。

  他怎么也没想到,再见面居然是在这种情况下发生。

  哭了好一阵子,曲若水才抬头看看自己处在一个她很不熟悉的地方。「哥,你怎么在这?这又是哪?」

  「曲姑娘你醒了?」恰巧走进房间的司徒冀终於放下心中大石。「小王那时看见你倒在人群中,随意任人殴打,差点被吓死。你若死了,我对晸、凛怎么交代?说到凛冽,他不是也在现场?怎么完全不管你的死活?」

  「什么?他也在那?他为什么这对你?还有,他不是说要娶你的吗?怎么会……」曲晸扬意外地看着面容憔悴的曲若水。

  「别再问了。」曲若水闭上眼,痛苦的记忆全回到脑海中。

  她痛的,不是肉体的疼痛,而是……凛冽毫无感情的那双眼,冷冰冰地睨着她,一刀一刀,狠狠地刮着她的心。

  冽,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怎么可以……

  「我怎么可以不问?」曲晸扬心急地摇着曲若水纤细的肩,「你快说啊,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为什么春红会离开你的身边,她不是应该跟在你身旁的吗?为什么会……」

  「好了,好了,晸,你先别急着问水儿,我看,就先让她休息一下吧。」司徒冀赶紧拉开激动的曲晸扬。司徒冀一边把曲晸扬推到门外,一边嘱咐一旁的小婢女,「你先看着曲二小姐,别让小姐乱跑,知道吗?」

  「是的,小王爷。」

  吵杂声离她越来越远,曲若水缓缓地睁开眼,心里是前所未有的宁静。

  见曲若水下床,那名小婢赶紧上前阻止,「小姐,您躺着歇息吧,别到处乱走。」

  「我突然想到事情,想跟我哥哥说一下。」曲若水尽量让她相信自己真的没事了,「不然,你也跟着我去,好吗?」

  那女孩想了想,笑了。「好,不过小姐您再多加件衣服吧,外头可冷着呢!」

  这女孩,真是体贴似春红……曲若水努力把眼泪眨回去,顺从地加上衣服,跟着小婢走向书阁。

  「凛冽这回真的是太过分了!」曲晸扬的咆哮传出书阁。

  曲若水要小婢噤声,在门外听着里头的一举一动。

  「换作是你,你也不见得会多手下留情。你不妨站在他的角度,替他想想吧。」司徒冀没有刻意帮凛冽说话,只是说着事实。

  「拜托,灭他家的人又不是我爹,我爹顶多只算是帮凶,他凭什么这样针对我们?更何况,水儿是无辜的啊!」

  灭门?曲若水摀住嘴。她突然想起六年前凛冽被爹带回来的模样,还有他对爹的轻蔑态度。难道……

  「但没有人知道当年主使是谁,他当然只好找你们家下手;要怎么打击你他会不知道?除去尚不知在哪的曲若璃,凛也只能利用水儿,我想这点你应该比我清楚。」司徒冀还是应答的很流畅。「晸,现在情势对你太不利,而我顶多只能再让你藏一年,我劝你暂时先按下你的愤怒,好好想想将来要如何走下去才是。」

  「但我看到水儿那个样子……」曲晸扬的声音掺杂着心痛:「你刚没瞧见水儿那失魂落魄的样子吗?打从小的时候,她整颗心就挂在那小子身上了,天知道这些日子以来,凛冽让她吃了多少苦。」

  司徒冀眼光飘向方才还在窗外、现在不知道跑哪去的那两道影子。「吃苦倒也罢了……就怕是……好不容易攀上了山顶,却又被一脚踹下啊……」

  ***

  「凛爷,曲二小姐回来了。」小六子必恭必敬地在「吊月楼」的门外说着。

  「『回来了』?」凛冽露出讥笑的表情。「这儿,不是她该来的地方吧?」

  「为什么我不该来这?」曲若水推开门,看着啜着美酒的凛冽。

  抬起一边的眉毛,凛冽又笑。「一点礼貌都没有,小六子,给我撵人。」

  「凛爷……」小六子为难地看着一脸坚决的曲若水,又看看不在乎的凛冽,被夹在中间真是一点都不好受!

  「算了,下去吧。」凛冽在心中说服自己,并不是因为外头的大风雪和曲若水一身的伤让他心软,而是想听听,这不怕死的姑娘究竟为了什么回头找他?

  他当然知道是司徒冀救走曲若水,因为就是他派人通知的啊。会挑上司徒冀,也是因为他知道曲晸扬正在那「作客」。瞧瞧!若不是他,曲若水若是想和曲晸扬见上一面,又不知道得等到什么时候。

  曲若水要自己冷静。她看着无动於衷的凛冽,「当时你为什么不肯来帮我?」

  「帮你?」彷佛是听到天大的笑话,凛冽反问:「你自己不是也说,没有找到春红的屍骨,你是不肯走的吗?怎么?自己说过的话,都忘记了吗?」

  曲若水抖着唇,努力地稳下自己的呼吸。「好,不说这个,那我再问你,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我对你不够好吗?」凛冽告诉自己,他现在所面对的,是他的杀亲仇人之女。

  爹娘,孩儿终於等到报仇的这一天了。凛冽将隐藏好几年的丧亲之痛一把丢向曲若水,愤怒的他整个人被怒火蒙蔽视线,他只想狠狠地击倒眼前的人,完全不在乎她是谁:「记得你前晚的浪声浪吟,不是挺爽快的吗?」

  「你无耻!」曲若水被他的话语逼出潮红,愤怒地吼着。

  「我无耻?那你不就是犯贱?」凛冽站起身,走向她。「是谁抱着我不肯放?是谁不知羞耻,想上卫的床的?」

  曲若水没想到凛冽会说出这样的话。「你明明看见当时的情况,你怎么可以……怎么可以随口说出这么伤人的话?」

  「伤人?你哪受伤了?」凛冽抓住她的下巴,逐渐施力。「你爹杀了我全府上下的人,那才叫作伤人。我对你作的,不过只是口头说说,不像你那冷血的爹……」

  「你少含血喷人!我爹没有杀人,他只是……」曲若水不畏地看着那双邪美的眸。

  「只是帮凶?」凛冽轻笑。「看来你已经听说啦?这样也好,省下我的口水跟你废话。」凛冽转眼凶神恶煞地捏住她的颈子,一字一句地说,「他没有阻止那场悲剧,只是冷眼旁观,你觉得这跟杀人有什么两样?」

  「可是……可是……爹他……救了你不是吗……」尽管呼吸很困难,脸也开始涨红,但曲若水依然不愿求饶。「若不是我爹,你可能已经……」

  「已经死了?」凛冽表情冷酷的足以杀死一个人。「告诉你,当年若我死了也罢,但很可惜,曲老头作错了决定,就是留下我这条命!」他一把挥开曲若水,眼睁睁地看着她撞上一旁的石桌,再次选择忽视心中那抹突然冒出的悔意以及不忍。「我本来想,如果你没回来,我就当少了个丫环,可以专心的对付曲晸扬就够了,没想到……你居然还是回来了。这样也好,我可以『分散』我的恨意,可以一个一个的,整曲老头的孩子!」

  曲若水一惊。「莫非……莫非璃姊姊的失踪,也是因为……」

  「你自己去猜。」凛冽故意留下个问号让曲若水去猜。他转身要走,却被曲若水抱住脚。「你昨天还没被打够吗?」凛冽一点都不心软地举起脚,想要把曲若水甩开。

  吃痛地缩缩小脸,曲若水依然死抱着不放。「最後一个问题,我只想问你最後一个问题……问完我就走。」

  从曲若水的五官中,他恍惚看见曲震远那贼人的模样,凛冽的火气再次被激起。「走?你要走去哪?」凛冽蹲下身,露出一口白牙。「告诉你,你哪儿也去不了,你呢,注定在我凛府终老,知道吗?」

  「没关系,我只想问你一个问题……」曲若水义无反顾的坚持,让凛冽对她非问不可的问题产生了兴趣。

  「你不会是想问……」凛冽嘲弄的口吻,让曲若水真想立刻钻个地洞躲起来。「你不会是想问我,『我爱不爱你』这种蠢问题吧?」

  曲若水看着那张俊美如昔的脸,却不再漾着宠溺的表情,依然努力地让自己不要发抖,「如果……如果是呢?」

  凛冽先是一楞,旋即爆出大笑。「爱你?我怎么会爱你呢?哈哈哈哈!你忘了你是什么身分吗?我会爱你?哈哈哈哈……」他突然止住笑,冷冷地瞪着曲若水,那表情像是要把她杀掉似的。「我恨不得喝你的血,啃你的骨……不过,那太便宜你了……」凛冽抬起她尖细的下巴,「我要你,生、不、如、死,你听见了吗?」

  曲若水的脸瞬间刷白,失去血色的小嘴儿吐出的话,轻的让人若不仔细听还听不清楚:「原来你对我作的一切一切都是假的?对我好,说爱我,都只是为了打击曲府……你为什么可以这么狠心,这么狠心……」曲若水忍住苦涩,抱着最後、最後一丝渺茫的希望。「冽……你……爱过我吗?」

  「不曾。」凛冽答的一点都不迟疑,虽然他的心还停在曲若水的问号上,但他当然不会说出口。

  「我已经让你问不只一个问题了,你可以放手了吧?」不待她回答,凛冽再次狠狠地踹开曲若水。「限你一刻之内给我滚出『吊月楼』,我可不希望你肮脏的血污染了我高尚的房间。」丢下一句话,凛冽刻意忽略心头窜出那抹奇特的锥心之痛,他头也不回地离开。

  曲若水趴在地上,茫茫地看着冰冷的地板。

  她的脑子像瞬间被炸开一样,完全不能思考。凛冽……就这样丢下她了?他的甜言蜜语,他的体贴,全部……都是假的吗?

  她很想再说服自己,凛冽其实是很爱她,刚刚的一切都只是骗人的。但是……但是她的心却一再用疼痛来提醒她,别再傻了,方才发生的一切,才是真的啊!凛冽根本一点都不爱她,对她唯一的情感,只有恨,只有恨啊!

  「小姐……」小六子终究没有凛冽冷血,而且他和曲若水并没有那样多的牵扯。他只觉得曲若水很可怜。趁着凛冽离开,他赶紧进来,要扶起摊在地上的曲若水。

  他原本以为他会看见泪流满面的曲若水,但他错了。

  曲若水只是空洞地瞪着大眼,泪,却怎么也滴不下来了……

  ***

  再次,曲若水又搬离「晨曦阁」,回到佣人房去。又开始做粗重的工作,不过这回,却没有春红帮忙了……

  尽管很累,但曲若水依然咬着牙,就算手磨破了,她依然不喊苦。

  也不知是刻意为难还是怎样,她的工作总比其他人来的粗重。好比现在,纤弱如她,竟被指派劈柴的工作。

  小六子趁着午後休息的时间,特地绕到後院看曲若水。

  他见到娇滴滴的曲若水连斧头都举不稳,实在是看不过去了。「小姐,还是让小的来帮您吧。」

  曲若水擦擦汗,摇着头。「怎么好意思麻烦你呢?这点工作我自个儿来就行了。」

  「千万别这么说,小姐。您先歇着吧,瞧您似乎好几天都没睡饱的样子。」小六子轻易地举起斧头,速度挺快地劈着柴薪。

  「那就麻烦小哥儿了。」曲若水靠着大树坐下,看着自己满是疮疤的手,若有所思。

  「对了,小月现在怎样了?」想起因为自己一时谎言而被逐出的小月,曲若水有些困窘地提起。

  「小月现在在司徒王爷那儿作事,小姐请放心,小月她过的比现在还好。」

  曲若水的心这才安下。「这位司徒王爷真是个大好人啊。」

  「可不是吗?」小六子憨厚地笑着。「司徒王爷和卫爷、凛爷,都是很好的朋友,他三人不但都具有出色的外貌,文武双全,京城中不知有多少名门闺秀倾心呢!还有多事的人将三位爷儿冠上『京城三公子』的封号呢!」

  「小六子,你的话真是不少。」突然的男声着实地吓了曲若水和小六子一跳。

  「卫爷……」小六子脑子转得挺快,赶紧道:「这不关曲小姐的事情,是小的自己要来帮忙的,所以……」

  「啧啧,我有怪你吗?」卫子尘摆摆手,「去,凛在找你呢!」

  「那……」小六子有些担心地看着面容苍白的曲若水,但也无计可施。「那小的告退了。」

  曲若水没料到卫子尘居然会突然来找她。不,应该说,她没想到原来卫子尘已经回到凛府了。

  「干嘛一副死人样?」卫子尘就是要激她、羞辱她,「没上我的床不甘心,所以跑去上凛的床吗?你这个小荡妇。」

  自知说不过卫子尘,更打不过卫子尘,更何况她有更重要的东西得保护,曲若水只是咬着唇,继续方才未完的工作。

  「怎么不说话啊?」卫子尘轻松地拿走斧头,「我在问你话,你听见没?」

  一双墨绿色的眼直勾勾地瞪着曲若水,曲若水忆起和凛冽上回被攻击的事件,她忍不住惊呼出声。「是你!」

  扬起嘴角,卫子尘洋洋得意地承认,「只有你这个小傻瓜才会以为自己真的被追杀。你什么身分?谁会无聊到来暗杀你。哼!这烂计谋亏凛想的出来。」

  「是冽的意思?」曲若水以为自己的心已经死了,已经不会再对凛冽的事情有感觉,但……直到现在感受那股痛楚钻人心房,她才知道,自己错的有多离谱。

  不去想,不代表她已经忘了凛冽的温柔、凛冽的亲吻……即使那些都只是为了铺之後报复的路,但她就是会忍不住一再地回想,一再地痛苦……

  「是啊,他说这招才够打动你的心。」看见曲若水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卫子尘的笑就越来越开怀。「他还怪我当时出手太重了呢!啧啧,不重的话,又怎么能引发出你的真心呢?」

  卫子尘恶意的话,让曲若水差点窒息。她用力的捏着自己的手臂,让自己保持清醒。「你为什么这么恨我?我想,我们曲家没有欠过你什么,为什么你要……」曲若水的话,让卫子尘的表情一凝。

  「因为我们卫家是凛家的仆,一生一世,甚至是子子孙孙,卫家都会为凛府卖命。」

  「原来如此。」曲若水不是没瞧见卫子尘的烦躁,但她不是凛冽,不会死抓着别人的痛处攻击。即使……那是击倒对方最快的方式。

  曲若水并没有把握自己猜的准不准,但她还是得孤注一掷。「卫爷爷以前跟我提到过他有个儿子。」看见卫子尘不自在的神情,曲若水的心慢慢地安下。「卫爷爷说,他很想念他的儿子,可是长年待在曲府,很少回去看看,因此卫爷爷和他儿子之间总有隔阂。爷爷也说,他儿子对他似乎有点误解,虽然……」

  「你说够了没?」卫子尘甩开斧头,锋刀的那端旋风似地插入曲若水身旁的大树。「我跟老头的事情,不需要你在这多嘴!」

  「因为卫爷爷的关系,你才这么讨厌我的吗?」曲若水有点无奈、又有点好笑。

  「讨厌你又如何?」卫子尘愤怒地瞪着曲若水。「你能体会一个五、六岁大的孩子,在半夜里发着高烧,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情景吗?你能想像两三年才可以见到自己父亲一面,然而父亲口中永远挂着别人的名字那种悲哀吗?甚至临死之际,惦念的还是别人家的小孩,最讽刺的,那孩子竟是杀害自己主子的贼人的孩子!」卫子尘蓦然住口。

  他最恨、最恨别人偷窥他的心事!「你他妈个贱人!」他一把将曲若水推倒在地,冷哼一声。「我告诉你,你套出我这些话,不代表能解决任何问题,我依然恨你,依然会跟着凛一起折磨你致死,你就慢慢的去得意吧你!」

  卫子尘走的狼狈,但曲若水没有心情去想其他。

  「痛……」曲若水拼命地喘息,却没办法让腹部的疼痛减缓。

  斗大的汗珠滑落曲若水发青的脸。癸水已经两个月没有来了,曲若水多少明白个中道理。湿润的感觉悄悄地在她裙下渗透,惊慌的曲若水勉强爬起,想尽办法要走到前院找人帮忙。

  像是流失掉什么的感觉让曲若水眩然。

  路过的佣人看见摇摇晃晃的曲若水,还有一地细细的血迹,忍不住尖叫起来。

  千万不要啊……倒下的曲若水下意识地护着自己的肚子。孩子……我的孩子……


第7章
 
  听到有人回报曲若水昏倒的事情,凛冽不知为何心中一惊,连忙赶到佣人房去。

  当他看到一脸惨白躺在床上的曲若水,不由得怒从中来。「大夫呢?怎么没人去请大夫过来?」

  「因为……没有您的命令,小的不敢自作主张啊!」可不是吗?现在大家都知道曲若水是凛冽的眼中钉,怎么还敢擅自帮她找大夫,即使是这样人命关天的事情。

  「该死的。」凛冽沉下脸。他打横抱起曲若水,小心翼翼地走出佣人房。「快去请杨大夫到『吊月楼』。」

  杨大夫把过脉,凛冽急问:「怎样?」

  看见杨大夫一脸为难,凛冽心中一慌。「她怎么了?」

  「这……」杨大夫还在想该不该说。

  凛冽皱起眉,「有话您请直说无妨。」

  「这位姑娘身孕已有三个多月,差一点就流产了。不如凛爷您请个人到小的那儿抓点药材回来给这位小姑娘补补身体,顺便安安她腹中的胎儿。」

  「身孕?」凛冽像是被人打了一举似地看着杨大夫:「你没骗我?」

  「小的跟这位小姐非亲非故,又何必骗凛爷您呢?」

  随便叫个人跟杨大夫回药铺後,凛冽坐在床沿看着曲若水发呆。

  看着她无血色的容颜,凛冽一时之间依然无法相信杨大夫刚说的话。

  三个月多的身孕……凛冽不需要思考,便知道她腹中的孩子一定是自己的。

  一阵莫名的喜悦和骄傲袭上凛冽的心头。

  但一想到曲若水和自己敌对的身分,那份欣喜却又马上降温不少。但是……为什么是她呢?为什么会是她怀了自己的孩子?

  曲若水悠悠醒转,没有开口唤凛冽。她只是静静地看着坐在床边一会欢喜、一会又皱眉的凛冽。少了戾气,凛冽看起来更是俊俏了。

  感觉到注目的视线,凛冽对上那双清澈、又显疲惫的眼,他不禁有些尴尬。

  「看着我又不叫我作什么?」转身倒杯水,凛冽扶起曲若水啜下。

  「很久没看见你了,所以想趁此多看一些。」明知凛冽会对她这番话作出什么样残忍的回应,但是曲若水还是照着心里的想法说出口。

  凛冽为她突然的笑靥而闪神,一丝不忍之情悄然涌上。他轻咳一声,好化解他自己的不自在。「你怀孕了,你知道吗?」

  曲若水抚着肚子,焦急地看着凛冽。「我是不是真的失掉这个孩子了?」

  凛冽抿着嘴,没有答腔。

  「孩子……我的孩子……」曲若水难过地曲起脚,靠着自己的肚子轻语:「没想到,我连我肚子里的孩子都保不住……孩子,你跟错人了,对不起……我……」

  凛冽感到莫名的一阵心绞。他恶着声音问:「谁说你孩子流掉了?」

  睁着大眼,曲若水愕然。

  「你有孩子,怎么不跟我说一声?」凛冽忍不住越说越大声:「你差点就让我差点见不到这孩子,你知道吗?」

  「你是说……孩子还在?」

  凛冽故意曲解她的话。「怎么?你不开心吗?难道你希望……」

  「别再说!」曲若水一急,捂住他的嘴。当她发现自己作出踰矩的动作,她连忙要缩回手。

  凛冽快一步地握住。两个人同时愣住,凛冽像是突然清醒般又猛然放开曲若水的柔荑。

  正当曲若水对他的反应感到失落,凛冽仓皇起身,丢下一句:「你在这好好休息。」转身离去。

  曲若水这才感觉到肚子还有些疼痛。她将膝盖曲起,尽量靠近自己的腹部。「孩儿,你有听见娘在叫你吗?」她露出一个美丽的笑。「谢谢你没有遗弃娘。娘没有能力帮你留住爹,娘很抱歉……但是娘希望,你可以好好的成长下去,然後陪着娘,好吗?」

  窗外一翦寒梅悄悄地绽放,阵阵香味悄悄地四溢。

  别急,春的脚步,已经来了……

  ***

  孟春时节,慢慢回暖的天空少降大雪。细雨纷纷,轻柔地飘落在结了薄冰的河面,在暖暖的阳光下,剔透动人。

  曲晸扬和司徒冀两人坐在位於小桥上的小亭子,摆满一桌的珍贵佳肴,但曲晸扬却吃得食不知味。美景当前,但曲晸扬却无法静下心好好一观。

  虽然明白他为什么如此心不在焉,但司徒冀却假装不明白,净闲谈些山明水秀,完全不顾曲晸扬越来越焦急的神情。

  「不行,我决定还是去趟凛府。」

  「不成。目前情况还不稳定,曲兄贸然前往,并非明智之举。」司徒冀挡下他。

  「那你可以告诉我,什么时候才叫做情况稳定?」夜夜担忧曲若水的曲晸扬,这些日子憔悴许多。

  「至少得等……」

  「还等什么?再等下去,我怕水儿的命就要给那家伙给玩死了!」曲晸扬沉下脸孔。「我很感谢这段时间小王爷的帮忙,但是非常对不起,我实在无法再待在这里风花雪月,和外界完全断绝。更何况水儿的情况很让我担心。璃儿怕是凶多吉少,在这世上我只剩下这宝贝妹子,若没有亲眼见上一面,我是无法安下心的!」

  「但是……」

  「你什么也不用说了。很谢谢小王爷的招待,收拾好东西後,我立即离开。」

  「说这什么话?」司徒冀拍拍他的肩。看来,他也没办法再对曲晸扬隐瞒下去了。不过这样也好,总算心中放下一块大石头。「不如这趟就让我跟你……」

  他话未完,一名总管走向他俩,打断司徒冀的话。「小王爷,王爷有请。」

  「不烦劳小王爷,先走一步。」曲晸扬拱手作揖後,便飞快地赶往凛府。

  「爹怎么会这个时候找我?」司徒冀摆手让人退下,原本不霁的心情更蒙上一层黑。

  「莫非爹又要做什么了……」他无奈地叹口气,也不多逗留地离开小桥。

  ***

  凛冽最近陷入极度痛恶自己的境界当中。

  自己是怎么搞的?为什么会帮她找来大夫呢?她不是自己报仇的对象吗?为什么曲若水差点流产的事情都过一段日子了,他还是会天天嘱咐小六子为她请杨大夫来看看?甚至,他得努力地克制自己,才忍得下不要去探望她的冲动。

  他大可说是要去看看自己未出世的孩子无恙否,但是他发觉他没办法说出这样的谎言。他不是个懂得手下留情的人啊!但现在的他是怎么搞的?

  凛冽发觉自己常回想起前些日子被自己一脚踹开,那张楚楚可怜的小脸,还有她在床上昏迷的那抹孱弱。他惊恐地发现自己的心,居然开始因为曲若水而有了起伏。

  越是不愿想那张不出色、却温柔可人的小脸,他的心越是牵挂着她。曾几何时,他凛冽居然会为个女子而烦心,整个人像是被什么绊住似的不再自由自在。

  他觉得他已渐渐不再是自己,不再是那个成天只想着要复仇的凛冽。

  改变的原因他不想去仔细思考,因为他怕面对那个最真实的感情。身负复仇大任的他不容许自己在最後关头软化自己的意志,否则这不是太对不起在天之灵的双亲?

  「凛,你怎么了?」卫子尘随意晃晃,没想到在「惊鸿桥」看见沉思中的凛冽。

  没料到卫子尘会突然过来,凛冽抹把脸。「想想事情罢了,没什么。」他又望向半融的湖面,迳自发呆着。

  「干嘛一脸沮丧?」卫子尘非常不以为然。「现在你的复仇也成功泰半,你不但没有很开心,怎么反倒变的这么奇怪呢?」

  「我也不知道……」凛冽摸着下巴,依然没有仔细听卫子尘说话。

  不过凛冽的不专心并没有维持太久。当他听见卫子尘说到「狠狠地踹曲若水」时,他像是只被激怒的狮子,一把抓住卫子尘的衣领,「你刚说什么?」

  卫子尘有些愣住。「我说,前阵子我在後山,看见小六子在帮曲若水劈柴,然後……」

  「说重点!」凛冽咬着牙,狠狠地瞪着卫子尘。「你居然……你居然踹她?」

  「你何必这么紧张?」卫子尘愤愤地拍下凛冽的手。「你忘了你之前千辛万苦拐她的心过来是为什么吗?不就是为了报仇?你千万他妈的不要像上回一样倒戈了你!」

  凛冽震住。「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你会不懂?」卫子尘冷哼。「你忘了吗?当时你明明让我负责她的事,为什么最後不但破坏我的『好事』,还自己上了她?怎么?难道你想要『分摊』一点罪恶感吗?我看不是吧!」卫子尘瞪着不说话的凛冽。「上回在『问心楼』,你以为我不知道你真的是想要了我的命?还有,你和她度过多少个春花雪月的日子?你敢说你只是作戏?差一点,只差一点,你就成了她的绕指柔了。」卫子尘指着他的鼻破口大骂:「你忘了她是谁吗?她可是曲震远的女儿啊!你怎么可以对自己的敌人心软?」

  像是从一个暗不见天日的密室,突然被丢到阳光底下,凛冽觉得既是错愕又是欣喜。他突然懂了自己的心到底在想什么。「如果……」不过当凛冽想起想到自己目前是不能前进又无法後退的窘境时,他只能是一脸苦涩地看着面红耳赤的卫子尘。

  「倘若你是我,却知道自己敌人的女儿怀了自己的小孩,你会怎么办?你还是会继续、一味实行你的复仇计划吗?」

  卫子尘还没回答,小六子便匆匆忙忙地禀报:「凛爷、卫爷,曲家公子来了。」

  「曲晸扬那小贼子怎么敢自己送上门来?很好,这回我就要了他的小命!」卫子尘满腔的怨气狠狠地散开。

  凛冽知道曲晸扬找上门是迟早的事,但他非常不愿意在自己还没想透一切利害关系前的这个节骨眼上和曲晸扬二度交手。

  各怀心事的两人来到「降鹰厅」,看见曲晸扬正在打量墙上挂着的匾额。

  斜眼瞧见他俩,曲晸扬撇嘴一笑。「『降鹰厅』?我现在就让鹰重新飞扬!」

  曲晸扬提起真气,一口气跃上厅上梁柱。

  见情况不妙,卫子尘也飞快地跳起,挡在曲晸扬面前。「要拆匾额,先拆了我再说!」

  曲晸扬斯文的脸露出不屑的笑。「拆你?易如反掌!」

  两个人没说几句话,便开始打了起来。

  小六子唯唯诺诺地站在凛冽身旁。「凛爷……就这样让他们打吗?」

  评估一下两人功夫不分轩轾,凛冽叫小六子无须那么紧张。「一时间不会闹出什么事的,放心吧。」

  小六子看得惊心胆颤,凛冽则趁着机会好好厘清自己的情绪。

  他不懂,为什么自己在作出这么过分的事情之後,曲若水看他的眼神一如往昔的迷恋。

  到底是什么力量,支持着她,甘愿屈就在凛府,只作个下人?

  突然,凛冽好想什么都放下,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让时间回到曲若水刚来凛府,然後,然後……

  一柱香时间过去了,梁柱上的两个人还是互不相让,丝毫分不出高低。

  「凛爷……」小六子的呼唤声让凛冽立刻惊醒。

  该死的!他在想什么?这一连串的计划已经开始执行,像骨牌效应般叠叠层层地推展下去了,他还在这想那些有的没的作什么?

  是啊!早在当时要司徒冀帮忙的时候,他已经作了抉择了不是吗?现在的他,已经没办法停下步伐了……

  凛冽瞧出卫子尘有逐渐退败的趋势,他一个健步,加入那两人的争斗。没有花费太久的时间,凛冽便轻松打落曲晸扬。

  「唔!」曲晸扬连忙稳住自己,旋身落坐一旁的椅子。

  「敢在太岁头上动土?」卫子尘喘吁吁地扶着曲晸扬对面的椅子坐下。「你真是不想活了!」

  曲晸扬护住心脉,苍白的唇上滑下怵目的腥红。「你这技不如人的狗还敢乱吠?」

  卫子尘就是不爽曲晸扬的态度。「哼!你别搞错了,这里可是凛府,我随时都可以要了你的命!」

  不理卫子尘,曲晸扬盯着瞧不出情绪的凛冽。「我是来带走水儿的,人给我,我立刻离开。」

  「要人?你凭什么要人?你没看见你踩着谁的地盘?你敢在这叫嚣?我……」卫子尘讥笑。

  「卫。」凛冽抛给卫子尘「噤声」的表情。「你忘了我们之间的约定了吗?水儿在我这,我可以放过曲家。」

  「你少睁眼说瞎话。放过曲家?你说得真好听。」曲晸扬一个激动,又呕出一口血。他连忙缓下情绪。「水儿毕竟是我曲家的人,我想,就算生活再苦,水儿还是会跟着我走的。」

  「是这样吗?」卫子尘忍不住又答腔。「什么你曲家的人,曲若水早就不是你曲家的人了!」

  「你这话什么意思?」曲晸扬忍不住又血气翻腾,「你给我把话说清楚!什么叫做水儿不是我曲家的人?」

  卫子尘就是要逼死曲晸扬。「你以为你那宝贝妹子多清高?她早就不要脸的爬上凛的床去了。哼!这种抵人债的贱主意,也只有你曲家才会有!」

  「你!」曲晸扬急怒攻心,喷出一大口血。

  「哥哥!」不知从哪里得知曲晸扬来的消息,曲若水什么也不顾地跑进「降鹰厅」。

  当她看见曲晸扬口吐腥血,快要昏倒在地,她脸色惨白地奔向曲晸扬。

  「哥哥,哥哥,你还好吗?」

  「水儿……」曲晸扬的眼神闪过痛苦,「他说的……都是真的吗?」

  曲若水看着虚弱的曲晸扬,隐忍多时的眼泪再也忍不住地滴了下来。

  曲晸扬见到曲若水的表情,已经知道答案,但他还是希望曲若水可以说不,即使是撒谎他也不介意啊。他红着眼,颤抖地伸出手,抹去曲若水的泪。「你说……只要你否认,哥哥会相信你的。」

  卫子尘痛快地看着地上抱成一团的曲家兄妹,凉凉地又捕上一句话。「还有什么好否认的,她连凛的孩子都有了呢!」

  「你说够了没?」曲若水抬起愤怒的眼,「我爱冽,我怀他的孩子又怎样!」

  「水儿,你在说什么啊?」曲晸扬一阵晕眩,使不上力的手只能轻挥过曲若水的脸颊,但是其中的失望以及不舍,曲若水全都感觉到了。「你怎么可以这样做?你怎么可以……恶!」曲晸扬的血洒在曲若水苍白的脸,引来曲若水心疼的惊喊。

  「快杀了曲晸扬吧!」卫子尘撞撞凛冽,低声提醒。

  凛冽皱起眉,挥开卫子尘,走向曲若水。

  「你想作什么?」曲若水知道凛冽讨厌哥哥,护着陷入昏迷的曲晸扬。

  凛冽从没见过曲若水这个样子,他的心猛然一痛。「救人。」他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将一颗黑色药丸塞进曲晸扬的嘴。

  「你给哥哥吃了什么?你说啊!」曲若水奋力地要推开凛冽,却被凛冽轻轻阻止。曲若水再也不想管那么多,她只想保护曲晸扬的安危。曲若水拼命地挥舞着十指,失去理智的指甲凶狠地在凛冽的脸上划下道道血痕,「你走开,你不要碰我哥哥!」

  「小六子。」凛冽招手要小六子拉开半陷入疯狂状态的曲若水,也不管脸上刺痛多些还是心底那刺痛多些。凛冽扛起曲晸扬,往「晨曦阁」的方向前进。

  卫子尘没想到凛冽会放弃这么大好的机会,他以为凛冽早在要他一起实行「假刺杀」计划的时候,就已经放下所有儿女私情,只为复仇。「凛,你知道你在作什么吗?」

  凛冽完全不看卫子尘一眼。「你再挡路,我就要你死。」

  被凛冽毫无温度的声音吓了一跳,卫子尘不自觉地往旁边一站,让出了路。

  卫子尘看着凛冽扛着曲晸扬,身後跟着小六子和哭的接近歇斯底里的曲若水,卫子尘觉得自己像是完全被排除在外。

  卫子尘喃喃自语着。「这是……怎么回事?」

  难道,他做错了吗?

  ***

  大夫对凛冽摇摇头,又低声地说了几句话後,便拖着沉重的步伐离开。

  凛冽蹙起眉,「小六子,你去向卫拿药。」

  小六子一听到凛冽的话,脸色立刻转白。「凛爷,您是开玩笑的吧?」现在去找卫子尘拿药?这不是找死吗?

  「同样的话我不想说第二次。」不理会小六子的哀嚎,凛冽侧过身走进「晨曦阁」。

  脸色惨白的曲晸扬躺在床上,依旧昏迷不醒;跪在一旁的曲若水则是眼泪直掉个不停。

  一股奇怪的怒火直上凛冽的胸臆。「他又还没死,你哭的那么起劲作什么?」他粗鲁地拉起摇晃的曲若水,推她入座,再掏出手巾示意她擦去眼泪。

  「你走开。」曲若水偏过头不领情,想离开座位回到曲晸扬的身边。

  她真是傻得可以。既然知道凛冽不会放过自己和曲家,她又何必再傻傻的痴留在凛冽这?

  先前在司徒家听到司徒冀和曲晸扬的话,经过曲若水自己推敲後,她已经大略猜出凛冽和卫子尘为何只针对曲家下手,为什么会这么地痛恨曲家的人。多少个夜里,她只能低低的哭泣,为自己的无力感到伤心,为凛冽不得不沧桑的神情感到痛心。她知道自己实在没有立场说「上一代的恩怨,就再上一代结束了吧」的话,毕竟……亡家之痛,非常人可以体会得到的。

  曲若水啊曲若水,你以为自己能影响凛冽多少?你以为你可以让凛冽放下所有的仇恨吗?之前间接害死了春红,现在更好了,不但没有减少两家之间的仇恨,反而让曲晸扬躺在这儿,生死未卜,而自己腹中的胎儿……万一凛冽突然要她堕掉以达到报仇,又该怎么办?

  凛冽不忍见到曲若水紧皱眉、泪涟涟的模样,他低下身轻语。「你别担心,我会尽量帮你。」

  「帮我?你为什么要帮我?」曲若水红肿的眼赌气地对上凛冽。「若不是你,哥哥也不会受伤!你为什么会突然想帮我?难道你想到了别种方法要对付我们吗?你非要见到曲家同要家破人亡,你才会善罢甘休吗?」

  「嘘。」凛冽轻点曲若水激动的唇,指指床上的曲晸扬。「我们出去讲,别吵到他。」

  「我哪也不会去!」曲若水再次挥开凛冽的手,「我现在只想陪着哥哥,我哪都不想去。」

  见曲若水离开位子,重新跪在曲晸扬的床边,凛冽也有些恼了。「你若这么不想要你肚子的孩子,」凛冽握紧曲若水的手臂,不觉地施加力量。「你当初就不必腥腥作态地庆幸孩子还在。」

  「我没说我不要这孩子。」尽管阵阵疼痛从手臂上传来,曲若水依然倔强的不喊疼。

  「那你给我坐好。」凛冽撇撇嘴。「你跪在这对他一点帮助也没有。」

  「我不要离开哥哥的视线。」曲若水难得的任性让凛冽有些莞尔。

  他随意勾张可以靠背的椅子到床边,「坐着。」凛冽瞧见外头的小六子频频打暗号,他将曲若水压上椅子,「你先陪着你哥哥,我等等再过来。」

  「你可以不用过来。」曲若水低喃的话让凛冽停下脚步。「哥哥看见你,搞不好又要吐血了。」

  凛冽闻言,难听的言语差点又冲口而出,但他看见曲若水落寞的身影,所有的气话也全吞下肚子,讪讪地走出「晨曦阁」。

  曲若水也挺意外凛冽居然没有吭声地离去,她转头看着那扇阖起的门,开始懊恼自己一时任性而伤了他。

  不过她没有自责太久,床上的曲晸扬突然翻了翻身,「水儿……」

  「水儿在这儿。」曲若水赶紧握住曲晸扬的手,「哥你现在觉得怎样?」

  惨白的脸露出个勉强的笑。「放心,姓凛的和姓卫的还没死,我不会先死的。」

  见曲晸扬猛力咳了几声,曲若水赶紧轻拍他的背,「哥哥,你多休息一会吧。」

  「水儿……」曲晸扬抬起手,轻刮曲若水粉嫩的脸,「痛吗?」

  曲若水知道他指的是方才在「降鹰厅」他气得挥她一掌的事。「不痛,哥哥你先休……」

  「你真的怀了凛冽的孩子?」曲晸扬不让她转移话题。

  怕曲晸扬会一时激动而更伤元神,曲若水执意要曲晸扬躺下。「哥哥,有什么事情改天再说吧,我……」

  「若水!」听见曲晸扬喊自己的名字,曲若水也知道他这回是真的生气了。「你知道我很担心你吗?虽然司徒他很帮忙我,说些你在凛冽这的一些情况,但我没想到司徒居然瞒着我你怀孕的事情。我还以为我和司徒是好友呢,但是……」

  「哥你也不能怪小王爷啊。」曲若水轻柔地打断曲晸扬的话。「他和冽是这么好的朋友,不管他怎么做都是两难啊。」

  「说的好啊水儿妹妹。」司徒冀不知道何时进来,嘻皮笑脸地看着曲氏兄妹。「你这么善解人意,就来当我的王妃吧,你觉得如何?」

  曲若水脸色一白。「水儿不过只是一介贫民,实在不敢高攀……」

  「千万别这么说啊!」司徒冀狭长的眼似乎在算计着什么。「身分不重要,品德才是我所重视的;虽然没什么美貌,但小王就是喜欢你不卑不亢的样子。」

  没料到司徒冀会突然这样说,曲若水也张口结舌了。「但是……」

  曲晸扬似乎早知道司徒冀会有此一说,他也加入游说的行列。「对啊,水儿,司徒人也不错,你嫁给他也好,这样凛冽就不敢太明目张胆的动你,我也可以安心啊。」

  「哥,你在说什么啊?」曲若水恼红了小脸,「我……」

  「真不好意思打断你们聊天的好兴致。」凛冽幽冷的声音突然传了进来。「你们忘了水儿目前怀了我的孩子,而且曲家欠我的,还没还完呢。」

  「你到底想怎样?」曲晸扬瞪着凛冽。

  「不想怎样。」凛冽信步靠近那三人。「我只是想要回我的东西而已。」

  「你的东西?」曲晸扬不懂他的意思。「我曲家有什么东西是你的?」

  「水儿不就是?」凛冽扯出个笑,「把水儿留下,我跟曲家的恩怨可以一笔勾消。」

  曲晸扬冷哼一声。「你以为我还会相信你的话吗?」

  「要水儿跟你走,可以。」凛冽盯着垂首的曲若水,「一万两白银,水儿可以跟你走。」在三人惊讶地抬头看他时,凛冽又下了个但书。「但这笔钱必须是从『曲家』手中交出。除了曲家的人以外,谁都不可以帮忙。」

  「你这不是不给我面子吗?」司徒冀就知道凛冽没这么好心。「曲家现在只剩下这么几只流浪的小猫,你还………」

  「你说这是什么意思?」曲若水要自己不要胡思乱想,「曲府那么多人,他们都哪去了?」难道,又是凛冽?

  「他们都回乡养老去了。」曲晸扬快司徒冀一步地脱口而出。事情已经够糟了,他实在不想再节外生枝。

  「是啊,所有的人都离开曲府了,曲姑娘你别乱想。」一下就猜到曲晸扬的用心,司徒冀也将曲家仆人全被卫子尘杀光的实情隐瞒下来。

  发觉那两人闪烁的眼神不太对劲,曲若水转头问一言不发的凛冽。「真的是这样吗?」

  见凛冽没有回应,曲若水有些着急地唤了唤他。「冽?」曲若水好怕听到凛冽说出不同的答案,这样她真的没办法再继续爱这样一个冷血的男人。

  对着那双清澈似水的眼,凛冽缓缓地闭上眼眸。

  「你的确是想多了。」爹、娘,请原谅孩儿这一回吧。他实在不想再见到曲若水伤心欲绝的模样……

  「就说嘛,水儿你实在太不信任我了。」曲晸扬不知道凛冽为什么也没吐实,但他真的松了一口气,也很感谢凛冽的「配合」。

  一抹精光闪过曲晸扬的脑袋。他来回看看凛冽和曲若水。或许……这小子真的对水儿动心了也说不定呢……

  ***

  因为凛冽坚持得「一手交钱,一手交人」,曲晸扬没有太多筹码可以和凛冽谈判,只好有些遗憾地离去。

  方一回到司徒王府,下人便立刻要司徒冀去见司徒王爷。

  「爹,您找我?」司徒冀站在书房外,必恭必敬地隔着门轻喊。

  「嗯,进来。」顺着司徒萧懒懒的声音,司徒冀走进房间。「把门带上。」司徒萧噙着幽冷的笑,「曲姑娘你带回了吗?」

  「凛他不肯放人。」司徒冀小心地斟酌字眼。

  「不肯放人?」司徒萧翘起二郎腿,若不是顶着王爷的头衔,还真像个活脱脱的土匪头子。「凛冽那小子查到当年的实情了吗?」

  「没有,凛他完全没想到爹您这一层。」

  「很好!你办事很仔细。」司徒萧眯起冷峻的眼,那藏不住的贪婪杀机正在他眼中跳跃着。「继续给我盯着,有一点风吹草动,就给我杀了他!」

  「爹……」司徒冀一为难地看着司徒萧。「当年您已经犯了个大错,为什么还要……」

  一个猛烈的巴掌打歪了司徒冀的俊脸。「若当年不是你阿爹我,你以为你还可以这么稳坐你小王爷的位子吗?」司徒萧毫不在乎地看着跪在地上的司徒冀。

  「我从没说要稳坐小王爷的位子啊!」司徒冀难得地反驳。「以前的生活不好吗?虽然不是荣华富贵,但也不至於贫困潦倒,为什么……」司徒冀伤心地看着被利益薰透心灵的司徒萧,「爹,您该停手了吧?凛冽不是笨蛋,他怎么可能到现在还完全没发现半点怪异?收手吧,爹。再这样下去的话,我担心……」

  「你给我住嘴!」司徒萧随手就扔出个古董花瓶。破碎的声音让人心惊,更让司徒冀灰心。「我要你做什么,你就给我作!你的命是我给的,我叫你死,你就得死!」

  「现在我要你想个法子把曲家小丫头给我弄进门。」司徒萧瞪着被碎片划伤脸的司徒冀,老而更显残酷的脸咧着令人毛骨悚然的笑。

  「然後,给我作掉曲家和凛府的几个余孽。」


第8章
 
  凛冽看着密探的回报,闪动的火焰照不清他的表情。

  从司徒冀插手他报复曲家之後,心细如发的凛冽立即调派线人潜入司徒王府,观察司徒家的一举一动。

  跟了好长一段时间,也没什么动静,凛冽还以为只是自己多心。总算老天有眼,真正的老狐狸终於露出马脚,被他找出,原来六年前的家变主使者正是目前在朝廷中最呼风唤雨的人——司徒萧。

  难怪啊,司徒萧可以从无人知无人晓的没落王孙贵族,一两年之间成为朝廷最有影响力的司徒王爷。原来支撑司徒萧重振家业的,正是他凛冽家富可敌国的万贯家财。

  也真难为司徒冀了。这种人渣居然是他爹,还得冒着被拆穿的危险相他交往。

  哼!要作掉曲、凛两家的余孽?

  凛冽的白牙在烛火下漾起一阵森然感。他慢慢作他的王爷梦吧!

  清脆的敲门声没被他忽略。「谁?」

  「是我。」

  真难得。凛冽挑起眉。「进来吧。」

  曲若水身着白色长衣,更衬出她脸色的苍白。

  「这么晚了,有事吗?」

  曲若水咬咬牙。糟糕!她怎么会什么话都说不出口?之前在「晨曦阁」不是想好了要说的话吗?怎么见到凛冽反而什么都说不出来呢?

  「你来找我发呆的?」凛冽好笑地示意她坐下,倒了杯水摆在她面前。

  「谢谢你,救了哥哥。」千头万绪交错纷杂,整个脑子乱哄哄的,曲若水只能先挤出这句话。

  「嗯?就这样?」见她说完话沉默好久,凛冽不禁失笑。「嗯,我收到你的谢意了,接下来呢?若没事的话……」

  「对不起。」突如其来的道歉让凛冽楞了楞。「为什么说对不起?你又没有作什么对不起我的事情。或者,你正要开口说……」

  「我爹在我小的时候,交给我一个任务。他要我尽可能的把你留在曲府。我当时还小,所以不懂为什么爹爹要我这么做。」像是要把所有的心情都掏出来似的,曲若水静静地吐口气。

  「现在你懂了?」今晚真是收获啊!先是知道司徒萧正是自己明查暗访多年的凶手,接着又知道原来曲若水小时候对自己的好,全都是曲震远「要她作的」。这个认知让凛冽的胸口不由得的一阵撕裂。

  「嗯,我懂了。」曲若水垂下眼睫。从他倏然紧绷身子的样子,她知道凛冽误会自己的意思了。她轻轻地道:「爹爹无能让事情不要发生,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悲剧在眼前上演,尽管他没有动手杀人,但爹爹一定知道自己还是算犯下滔天大罪……」

  「你又知道曲震远的想法了?」凛冽忍不住反口讥笑。「千万别告诉我,你还在努力完成你那愚蠢的任务。」

  不把凛冽愤怒的话摆在心上,曲若水继续把自己想说的话说出口。「你有没有想过我爹为什么千方百计要把你弄进曲府,甚至让你和哥哥一起学功夫?我爹爹若非真的有心弥补,又何必傻到养虎为患?一边担心当年主使者发现你的存在,一面又怕你反咬一口,造成更多更多的悲惨的事情发生?」曲若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对不起这句话,我是代替爹爹跟你说的。我知道说再多也没有用,但是,我真的希望,从此以後,你就别再为难哥哥了,好吗?」

  凛冽如鹰的眸犀利地扫向曲若水。「你凭什么要我放过曲晸扬?」

  「因为,我再也不会离开你了。」曲若水扯出个惨澹的笑。「我会一直待在凛府,你可以把所有的怨怒全发泄在我的身上,我也不会有丝毫怨尤。」

  「为什么?」被她的笑弄得头昏脑胀的凛冽,看着正要离去的曲若水。「你为什么能说出这样的话?你不怕我把你杀了?」

  曲若水抚着门,没有回头,也没有回答。

  凛冽看着那抹苍白的影,有些愤恨地问,「还是,你死脑筋的只为了守住你那死去的爹的希望?」

  缓缓地回过头,曲若水笑得好无奈,好无奈。将眼泪眨回眼眶,她低下头,抚摸着自己逐渐隆起的肚子,「或许以前的我是为了爹爹而留在你的身边,但现在的我,是为了自己而留在你的身旁。如果我死了,你可以从仇恨中解脱,我也愿意为你而死。我真的希望,希望……」哽咽的话语让凛冽怎么听也听不清楚。

  曲若水低着头,心中泛着浓浓苦涩,她摇摇头,「反正说爱你,也只是说了给你糟蹋罢了。但我还是好爱你,你知道吗?」

  没有勇气看凛冽嘲笑的神情是多伤人,曲若水拉开门仓皇地逃离。

  被她的泪和她的告白震住的凛冽,只能睁着瞳孔,看着那一阖一开的门,久久不能言语。

  她……刚说了什么?

  带着梅香的微风,像一位慈祥的母亲伴着旁徨的儿子般,轻柔地在凛冽的身旁回旋不去,而凛冽怔楞地坐在原处,无法动弹。

  方才曲若水带泪的模样,一直在他眼前晃动着,好似非要他把心刨出来才可以遏止那莫名的痛楚。

  莫名其妙地,曲若水的身影幻化成千百种的影像,在他的脑海中相互重叠、旋转着。笑靥如盛开花朵的她、泪眼婆娑的她、盛怒而气红了脸的她、还有……他怎么也忘不了那夜她娇纤喘息的可人。

  曲若水的告白,轻易地把凛冽费了极大功夫,才深埋在心底深处的情感重新刨开;就像是一口已死寂的古井,再度重新冒出新泉,让凛冽想压抑也无从压抑。

  凛冽闭上了眼,不自觉地握紧双拳。

  直到现在,他才终於肯面对最真实的自己。

  是的,他一直都深爱着曲若水。尽管她是仇人的女儿,尽管她没有曲若璃出色的外表,尽管她天真的令人觉得头痛,但是她有一双最活灵活现的大眼,执着、悲天悯人的性情,和她在一起,虽然不像是拥有了全世界的自豪,但那股淡淡的香气总能让凛冽安定心情,因背负复仇命运而在身上划出一道道伤痕的他,总能在那包容一切的微笑中轻易地得到舒坦解放。

  他以为压抑这份爱她的情感才是最好的选择,但现在放下仇恨这个重担後,他顿时觉得轻盈许多,而那阵轻风旋了几旋,便往门外散去。凛冽恍惚了会。那阵微风……在那阵微风中,凛冽彷佛看见了他爹娘的微笑。

  爹,娘,您们也赞成孩儿这么做吧?凛冽露出一个稚气的笑。仇恨只能让人哭泣,让人痛苦,而只有爱才可以让人幸福啊!

  凛冽长长地吐出一口气,背了长达六年的枷锁,终於可以放下。

  他站起身,想明天一早就去找曲若水说出自己内心的话,但突如的一阵心慌让他皱起眉,狂乱的心跳像发生什么事情似的。

  他猛然一惊。

  莫非卫他又……

  凛冽冲出房门,来不及吹熄的蜡烛,悄悄地滴下几滴蜡泪……

  ***

  走在阴暗的小路,曲若水的脸逐渐发红。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怎么会突然对他说出那些话。曲若水觉得有些狼狈,但又有些宽心。说开了也好,不管他会怎么看她,怎么想她,或者要利用她对他的一片心意去攻击曲晸扬,她都不想再烦恼了。

  一抹笑悄悄地勾起,曲若水非常谢谢她爹六年前的一念之仁。如果曲震远也同样赶尽杀绝,她就没办法和凛冽见面,更无法恋上这个阴郁却又吸引她至极的男子。爱一个人很累,爱一个恨自己的人更是辛苦,但她依然选择这条不归路。这也没办法啊,因为她就这么傻、就这么傻地爱上他了啊!

  薄薄的细雨突然下了起来,曲若水也不急着躲避,她只是张着双手,放任自己置身迷蒙之境。她想起了去年那场瑞雪,想起了和凛冽同在桥上的甜蜜,曲若水没有怨怼,只有感激。

  「怀了孕还在淋雨?莫非你想死吗?」

  如鬼魅的声音在细雨中扬起,稍稍打坏了曲若水的好心情。曲若水放下手,看着卫子尘从暗处走向她。

  「你别那副看见坏人的样子。」卫子尘有趣地打量曲若水谨慎的样子,像只猫在逗弄老鼠似的愉悦表情一览无疑。「我只是恰巧路过。」

  曲若水不愿再和他起冲突,略低下头,想快步离开。

  卫子尘在曲若水经过身旁的时候,一把勾住她纤细的手臂,「等等。」看着她瞬间刷白的脸,卫子尘有些不悦。「我真的有这么可怕吗?让你一见到我就想躲?」

  曲若水没有答话。

  从她颤抖的身子,卫子尘明显地感受到她的恐惧。

  无奈地叹口气,卫子尘放开对她的牵制。「我没什么意思,你别吓成这个样子。」卫子尘将手敛置身後。「我只是想找你聊聊,没别的意思。如果你不放心,尽管走,我不会拦住你的,放心吧。」

  见她狐疑、依然不信任的表情,卫子尘再退後个五、六步。「这样可以了吗?还是你希望我再离你远些?」

  曲若水看见卫子尘无奈又得忍住满腹不悦的表情,忍不住笑了出来。「有什么好笑的?」卫子尘红着脖子,恶声恶气地看着曲若水,「你到底要怎样啦?」

  曲若水缓缓地止住笑,走近卫子尘。「你想和我聊什么?」

  没料到她会自己走过来,卫子尘有些尴尬地自己往後一步。

  明白卫子尘向来不太喜欢和人靠的太近,曲若水看着恨透自己的卫子尘,等着他回答。

  「我爹……」曲若水没想到他会突然提到卫老头,但她依然等着卫子尘下面的话。「我爹死前一直挂念着你。」像是在跟谁赌气似的,卫子尘的话说的飞快:「爹交代我如果再见到你,希望你可以原谅他带走凛,还有原谅凛展开一连串的复仇计划……」

  「谢谢你,告诉我这些。」曲若水不知道为什么卫子尘会选择在这个节骨眼上告诉她这些话,但她还是很客气地向他道谢。

  「那……我先走了。」不是不相信卫子尘,只是曲若水一下子无法理解为什么他的转变会这么大,可以这么和平的和自己相处。

  见他没有吭声,曲若水以为他没话要说了,於是继续往前走。

  「若水!」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亲昵的喊住她,更冲向她、一把抱住她。尚未搞清楚卫子尘在想什么,凛冽愤怒的吼声让曲若水什么也听不见了。

  「你抱着她作什么?」凛冽冷冷地瞪着卫子尘。「放开她!」

  「你还不懂我想作什么吗?」卫子尘血腥地用双臂箍住脸色渐渐发青的曲若水,「凛,现在可是难得的大好机会啊。」

  「什么机会?我叫你放开水儿你听见没?」凛冽心惊胆跳地看着双眸染上火红的卫子尘,心跳逐渐如擂鼓地加快。

  卫子尘猖狂地笑着。「凛,你变了。」歇下笑声,卫子尘的声音恍若从地府传来,「你不会真的爱上这小妮子了吧?你忘了你身负的仇恨吗?」卫子尘抽出白森的匕首,轻划着曲若水僵冷的脸颊。「你忘了没关系,我可以帮你作掉她。」卫子尘话一完,残忍的刀锋立刻一来一回地染上曲若水的血。

  「啊!」曲若水尖叫出声,一阵刺痛让她低下头,无助地看着自己的小小隆起的肚子流出触目的鲜红色,曲若水脑子「轰」的一声,「我的孩子,我的孩子……」

  「是啊,你的孩子就快不保了。」卫子尘得意地笑着。「凛,你记得你上回问的问题吗?」卫子尘挑着眉,小心地看着全身罩上一片寒霜的凛冽。「如果我的敌人的女儿怀了自己的小孩,」他残忍地捏紧曲若水的脖子,不让她低着头,让曲若水只能绝望地看着凛冽,「我会自己杀了那孩子,然後继续我的复仇。」

  凛冽缓缓地低下头,然後轻轻地笑了。

  他慢慢地抬起头,没有笑意的唇勾起冷酷的弧度。「卫,我真的不想杀了你。」

  他像只优雅的黑豹,足以吞噬人的炯炯目光动也不动地锁着卫子尘有些讶然的眼。

  突起的一阵大雾,将三人围在其中。

  当雾散去,一切似乎也该画下句点了……

  ***

  雾悄悄地敞开,天边勾着一轮明月,宁静的肃杀之气让人不寒而栗。

  卫子尘喘着气,单膝跪在地上,斗大的汗滑下他惨白的俊容。

  「水儿是无辜的。」凛冽抱起昏噘的曲若水,「当年的凶手我已经查出,一切都是司徒萧那个老贼所为。」

  「但她父亲……」

  「你还不懂吗?」凛冽愤怒地转过头。「这一切该结束了!就算她父亲也是当年的加害者之一,但他也已经得到他应有的处罚了,不是吗?你为什么……为什么到现在还不懂?怎么不想想为什么卫老爹都可以放下这些仇恨,不计较地呵疼水儿?你怎么不想想,当时的你是多么难伺候?娇生惯养,什么都要顺着你才可以。卫老爹若真冷血,又怎么会这么照顾我和水儿?你将一切不愉快全归罪别人,怎么不先检讨你自己?」

  一口气说了一堆,凛冽皱起眉。「如果你真懂得我说的话,你就会明白我为什么不一剑毙了你。」

  凛冽走後,扬起一阵刺厉的风。风旋过树,发出沙沙的声响。

  卫子尘再也忍不住腿上传来的极度疼痛,终於倒地,失去了知觉。

  ***

  天空很灰,曲若水下意识地拉紧身上的衣服。冷飒的狂风扫着她惨白的脸,撕裂的疼痛让曲若水忍不住蹲了下来。

  眯起眼,曲若水露出一个浅笑。她彷佛看见了小小孩的他和她,在梦中看过千万遍也不厌倦地坐在凉亭中看着夕阳,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想要更靠近那,曲若水站了起来,想走过去。

  「水儿,水儿。」一个温柔的声音在背後轻轻地拉住她的脚步。她有些迷惘地回过头,那是一片漆黑。再看看笑语不断的那头,曲若水一时间无法抉择她该往哪去。

  「曲姑娘腹中的孩子……」一个老沉的声音突兀地插了进来。

  接着似是毫无止境的沉默让曲若水惊慌了起来。我的孩子……我的孩子怎么了?

  温温的液体,滴答地落在她的脸上。是谁?是谁哭了?

  「她这样昏睡还会持续多久?」凛冽抹把脸,沉重地看着床上紧闭着眼的曲若水。

  杨大夫摇摇头,表示自己无能预测答案。「凛爷,您要节哀。」

  凛冽没有答腔,站在一旁的小六子,连忙伶俐地和杨大夫道谢,顺便跟着他回药铺抓点补药回来给曲若水。

  嘈杂的人声逐渐消散,背着光,凛冽心疼地的表情,无声地被黑暗吞噬。

  床上那张没有表情的脸蛋,几近透明;而曲若水拢起的细眉无声地抽动着凛冽那根纤细的神经,一拉一扯之间,凛冽几乎快失了呼吸。

  如果……如果他没有实行这愚蠢的复仇计划,她会不会永远是当年那笑脸迎人的小可爱,永远都不会露出这样令人伤心的表情?

  凛冽颤抖的大手轻轻拂过她的眉,她的鼻,她惨白的小嘴,无法平息的情绪,催促着另波解放心性的泪水。

  一会,曲若水轻轻地睁开眼。凛冽收起哀痛的表情,尽量持平脸上的柔和。「你现在感觉如何?」

  曲若水静静地看着凛冽。「我的孩子呢?」

  「你多休息,什么都别想,好吗?」握紧她纤细的手腕,凛冽心惊她低得吓人的体温。

  曲若水的表情像是哀莫大於心死。

  凛冽的心狠狠地抽痛着。「水儿,你别这样……对不起……我对不起你和宝宝……水儿,对不起……」他的眼眶再度红了。

  曲若水像是没有听见凛冽的话般,只是僵硬地将头转向窗外。

  「你可以打我、骂我,都没有关系。」凛冽拉过曲若水的手,拍着自己的脸,但手中那柔软似无骨的小手动也不动地任由他握着。「我没能好好的保护你和孩子,都是我的错……但是我希望你不要这个样子,我真的很不忍心,对不起,对不起……」

  曲若水并没有回望他。她只是盯着窗外那抹在风中摇摆的粉红花蕊,任由自己的神魂飞向不知名的地方去。

  她的心,空空的,什么也感觉不到了。这样的空白也很不错,不是吗?一个内心这样告诉着曲若水。是啊!没有感觉的心情,真的好舒服,好舒服,因为她再也不必为谁哭泣、为谁心痛了,这样,真好,真的好好,好好……

  「水儿!」凛冽摇晃着曲若水。「你别这样好吗?你看看我,看看我啊!」凛冽将曲若水抱进怀中。「求求你……我求求你,不要这个样子,好吗……。你还有我啊,还有我在你身旁啊,你不可以,不可以丢下我一个人……我只有你了,只有你了……」

  曲若水觉得脸上又是一阵湿热的液体。她空洞的眼闪了闪。她疑惑地抬头,意外地看见凛冽的脸挂满了泪。

  「你……在哭。」曲若水迟缓地抬起手,抹去凛冽的泪。

  「对不起……对不起……」抱紧了怀中失神的可人儿,凛冽浓浓自责的泪不断地滴落住曲若水扬起的脸。

  原本寒冷的心像是崩落了一角,接着,轰隆巨响,曲若水所有的伪装、所有的伤心难过,如融化的洪水般到处乱窜。

  「孩子,我的孩子……」曲若水抡起拳头,拼命地打着凛冽的胸膛。「你杀了我们的孩子,我们的孩子啊!」阵阵泪花在冰冷的地板上溅起水光。「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为什么、为什么……」

  「对不起,都是我的错。」她的力气不足以伤害他一丝一毫,但她哭哑的声音却让凛冽的心整个揪起。

  「我恨你,我恨你!」搥打像是依然无法发泄掉她的痛楚,曲若水愤恨地咬住凛冽的手臂,而凛冽也不为所动地让她咬着

  血腥味呛入曲若水的口中,但她依然狠狠地、狠狠地瞪着凛冽,而後者则一脸哀伤地看着那失去理智的人儿。

  「凛爷,不好了!」原本紧张得要死的小六子,见到眼前的景象着实吓了一大跳。

  凛冽没有调开目光,只是冷冷地询问小六子,「发生了什么事?」

  不愧是凛家总管,只见小六子立刻回复神智,报上紧急要事。「曲家少爷和自称『焱台庄主』的男子及他的夫人,正在大厅上吵着要见曲小姐。」

  「嗯,我等等立刻过去。」凛冽见曲若水惊讶地松开嘴,也不急着看自己的伤口,他仔细地端详她。「你有没有受伤?」

  曲若水推开凛冽,摇摇晃晃地要奔出去。

  「我知道你想去哪儿。」凛冽拦腰抱起曲若水,踏着稳健的步伐走向「降鹰厅」。「我们一起过去吧。」

  看着怀中不再挣扎的女孩,凛冽深深地吐了口气。

  或许,他再也看不见她了吧……

  ***

  「水儿真的在这吗?」一位身着嫩青色衣衫的女子,丽人的五官像是朵娇艳欲绽的花朵。

  「呃……是……是的。」曲晸扬知道曲若璃是美丽的,但是怎么想也没想到,六年不见的大妹,居然性情会作了这么大的转变。

  「可是怎么还没看到水儿啊?」漂亮的眉扬起个美丽的弧度。「还有,大哥,你怎么可以让水儿一个人在这儿受苦?」

  「我……我……」面对这么火辣的逼视,曲晸扬有点腿软。老天!璃儿是遇到什么事情?为什么以前那个柔弱似水的女孩,现在变的这么……这么……

  「璃儿,你先别急。」一旁的男子轻声安抚自己的娇妻。看见曲晸扬毫无招架的表情,炽焱真的很想偷笑。曲若璃会有这么大的不同,全都得感谢他这个「温柔敦厚」的好丈夫。不过现在如果爆出笑声的话,难保现在这刚烈性子的老婆大人不会扒下他一层皮,所以他还是乖乖享受内伤的痛苦好了。「大舅子应该是万不得已的,你就别这样瞪着他了。」

  「谁是你大舅子?」听见炽焱这样喊自己,曲晸扬忍不住又火大起来。「我还没同意璃儿嫁给你呢!」

  这小夥子真是有种,先把曲若璃拐进「焱台」,再私自带她远离江南,到处游玩去。要去寻访名医?说的可真是冠冕堂皇,八成是受不了在「焱台」的生活,所以才会丢下整个庞大的家族,和曲若璃一起去过他逍遥自在的生活。

  「哥哥!」曲若璃看见炽焱一脸哀伤样,挺起自己隆起的肚子,一根纤指轻戳着:「你都快当别人长辈了,还说这种话?」

  「你小心小心,不要乱戳!」炽焱不再装可怜,紧张地握住曲若璃的手。「咱们的小家伙可禁不起他娘这样乱来,你先坐着,坐着,乖。」

  哼!就知道炽焱老爱装这种骗死人不偿命的可怜样。曲晸扬双手环胸,撇过头去。唉!我的小璃儿就这样被炽焱拐走了……呜……我的小可爱……

  突然的脚步声,让厅上几个人很有默契地一致沉默。

  当凛冽抱着孱弱的曲若水进来时,曲若璃的眼瞬间聚满了泪。

  「璃姊姊。」看见曲若璃欲泣的表情,曲若水露出一个安抚的笑。「璃姊姊,好久不见,你这些年都好吗?」

  「嗯,我很好。」曲若璃粗率地擦去泪的动作,让除了炽焱以外的人都讶异的不得了。唉!六年的时间,真的把一个人改变成这个样子吗?

  轻柔地将曲若水放在太师椅上,凛冽偏过头,「小六子,你去请杨大夫过来一趟。」因为他很担心,万一曲若水发生什么状况的话……

  「请什么大夫?」曲若璃哼了一声。「焱就是现成的大夫,还是武林上响叮当的『神医』,有他在,你还担心什么?」

  凛冽知道曲若璃为什么敌意这么深,他也没说什么,只是挥挥手,叫下人泡壶茶上来。

  「我来不是喝茶的。」像是洞悉凛冽所有动作,曲若璃又凉凉地打断那下人的步伐。「我是来要水儿的。」

  凛冽看着曲若璃。「沏壶茶是基本的待客之道,炽夫人,你不需要这么剑拔弩张。」

  「待客之道?」曲若璃美目一翻,虽然不太雅观的动作,在她作起来却硬是多了几分娇美,而她清脆的声音泛着讽刺。「如果你真懂什么叫做待客之道,你就不会这样利用水儿,更不会打伤大哥了。」

  凛冽眯起眼,「几年不见,你变的可真伶牙俐齿。」

  曲若璃送出一个艳丽的假笑。「你也变老了不少。」当下在场的男士爆出不少尴尬的咳嗽声。

  凛冽瞥见曲若水的一脸没有表情,一颗心又沉下谷底。

  「我听说,」曲若璃轻易地主导整件事情,「你曾经说过一万两白银可以换回水儿。」

  顺着她的话,凛冽点头。「没错,不过那得是出自曲家的一万两白银才行。」

  曲若璃再问。「一万两,也可以让两家的恩怨一笔勾消?」

  打从听到曲若璃和炽焱来,凛冽就知道她在打什么主意了。「没错。」

  「很好。」曲若璃扬起尖尖的下巴。「我算不算曲家人?」

  「算。」凛冽没有太多为难,反而让大家有些意外。毕竟她已经嫁入炽家,如果凛冽硬要说她不是曲家人也不为过。

  「嗯哼!」脸色一僵,曲若璃看见凛冽痛楚挣扎的内心世界。她的脑子一转,决定还是给凛冽一点颜色瞧瞧,帮水儿出点气。「接着!」曲若璃射出一道玉制的令牌。「焱的东西,就是我的东西。」曲若璃不理会炽焱又摆出的可怜模样,看着把玩令牌的凛冽。「这是『焱台』专有御令,你若觉得一万两不够,想要多少钱,尽管上『焱台』拿,我和焱绝对不会吭声。不过从此之後,曲府不再欠你什么东西。」

  凛冽将令牌收下。将所有的不舍难过吞下肚。他持平的声音回响在整个「降鹰厅」。「从此以後,曲、凛两家不再相欠。」他面色复杂地看着依然没有表情的曲若水,低低地说了几句话。

  只见曲若水脸色一变,不敢置信地瞪着凛冽。

  「事情终於解决了。」曲若璃开心地走到曲若水面前,巧笑倩兮。「我们回家了,水儿。」

  「且慢!」一个清亮的声音硬是打坏曲若璃的如意算盘。

  所有的人都直觉地往声音的来源看去。


第9章
 
  司徒冀扶着木门喘着气。

  还好赶上了,不然他一定会被爹打死。他将气息调匀,一张俊脸写满真诚。「我爹素来久仰『神医』的大名,希望有这个荣幸可以请几位到司徒府上坐坐,」司徒冀不理会凛冽投射过来发冷的目光,他继续硬着头皮说道,「况且曲姑娘目前身体还很虚弱,不适合太过的劳动,不是吗?」拒绝我吧!这样我也可以和爹好交代了。更何况我真的不希望你们来送死……

  这位小王爷很矛盾喔。曲若璃清丽的眼毫不客气地上下打量司徒冀,看得司徒冀心中一阵发毛。他的心好乱呢!反覆不定的样子,莫非……

  抿抿红润的唇,曲若璃点点头。「也好,那就叨扰您一阵子。」

  凛冽的脸上写满不赞同,而曲晸扬也不明白曲若璃的想法。「璃儿,为什么你要……」

  曲若璃的鬼灵精怪也只有炽焱能懂了。他嘻皮笑脸地打断曲晸扬的话。「我也很想见见司徒王爷,有劳你带路了。」

  凛冽想说些警告的话,却不知道从何开口。他皱起眉,担忧地看着曲若水。

  「放心吧。」明明没有人开口,但是凛冽却听到曲若璃在他耳边轻轻地保证,「一切都会没事的。」

  看着那一行人离去,凛冽闪烁的眼,盯着那抹纤瘦,不肯移开视线,而他握紧的拳头一直没有放松过。

  真如曲若璃所说的,一切都会没事吗?

  ***

  住进司徒府已经有半个月了,曲若璃和曲晸扬几乎是寸步不离曲若水的身边。他们这样的做法其实没有什么不对,因为曲若水实在是太静了,静到几乎像是六年前那个沉默的曲若璃。有时候曲晸扬还会开玩笑,说两姊妹是不是互相换了性子。当然,这依然逗不出曲若水的笑容。

  曲若水知道他们都很担心她,所以即使她吃不下任何东西,但她仍会努力吃个几口,维持自己的体力;难咽的苦药,她也顺从地喝的一乾二净。虽然……曲若水老是在吃完药不久就吐的到处都是。

  曲若水知道他们关心她,但是她总觉得不自在,尤其是炽焱找不到曲若璃後,就会直接杀到她这找人。虽然他俩尽量保持「正常」,不要作出太恩爱的动作,可是在他们身上不由自主散发出的甜蜜,就足以让曲若水因想起凛冽而感到窒息。

  这天,她婉拒了和他们一同去赏夜景,也支开同样担心她要死的曲晸扬,一个人独自在司徒府内的小花园,想着,想着某人……

  经过一点时间,曲若水才慢慢的想起那日她离开凛府的模样,她的孩子,很不幸地,依然没有办法保留下来。她希望,真的希望,如果有缘的话,这个孩子可以再给她一次机会,投胎再作她的孩子……

  一件披风轻轻地披上曲若水的肩。

  「虽然已经春天了,但夜晚还是有些冷呢。」司徒冀在一旁坐了下来。

  「谢谢。」曲若水微微一笑,又恢复方才沉默。

  司徒冀在心中挣扎了很久。他对曲若璃几乎是完全的陌生,所以他想破脑袋也不懂,拥有一双可以几近看透人心的眼的曲若璃,为什么会选择自投罗网?

  「太好了,这下该来的都来了。」司徒萧的话在司徒冀的脑海中盘旋着。「你赶快把曲若水弄进门,这样凛冽那毛头小子一定也会自己送上门,到时候……」

  司徒冀头痛地抚着眉心。司徒萧真的已经丧心病狂了,他真的觉得好无力,因为他根本没办法阻止司徒萧再度掀起另场血腥风暴。

  不期然地,司徒冀想起曲若璃笃定的眼神。

  一咬牙,司徒冀决定了。他会尽一切的力量,让所有的伤害减到最低。

  发觉到司徒冀变化多端的表情,曲若水歪着头兴味盎然地盯着他瞧。

  司徒冀一个转头,这才感觉到曲若水的凝视,一阵心慌让他的脸红了起来。曲若水装作没瞧见他的窘状,好心地打开话匣子。「你找我?」

  有台阶可下,司徒冀岂有理由不接?不过想到他要说的话,一张俊脸依然红的似什么。「是有点事想跟你聊聊。」

  「请说。」曲若水忒是好奇,究竟是什么事情会让眼前这位男子不好意思成这个样子。

  清清喉咙,司徒冀也不敢看她。「曲小姐觉得……觉得我如何?」

  没料到他会这么一问,曲若水有些意外。「我不懂你的意思。」

  「记得上回我曾提到想娶你的事情吗?纳你作妾的确是有些委屈你了,不过我可以保证,我一定会很疼爱你,不让你受到任何的伤害,我……」

  「您是开玩笑的吧?」曲若水蹙起的黛眉。「我只是一个很普通的女子,更何况我和冽、我和冽……」

  「那都没关系,相信我。我不会计较那么多的。」司徒冀像早算到曲若水会这样说,他劈哩啪啦地说出一串似早准备好的台词:「我知道当王妃是比较好,但是我说纳你为妾并不是表示我不重视你,而我也知道如果有一天我有了妃子,女人间的争斗可能会委屈了你,但你得相信我,我对你是真心的,但某些原因我真的没办法让你成为王妃。」理由就是凛冽,还有他心怀不轨的爹。

  看着司徒冀有些别扭的表情,曲若水笑了出来。

  太久没见到曲若水笑,司徒冀有些傻了。的确,曲若水一点都不美,但她就是散发出一股女人和女孩间蛊魅人心的娇姿。

  「我知道了。」曲若水恬静的表情,之前的所有幽怨气息全一扫而空。「我答应你。」

  不管你在哪里,发生什么万一,我一定会去救你。我不会再像失去咱们的孩子般失去你的,相信我。她不会忘记,这些话是那天凛冽在她耳畔说的。

  就算凛冽是骗人,但曲若水依然选择再度相信他,就如往昔一般。

  司徒冀讶异曲若水的反应。「为什么你……」

  「难道您只是随便说说的吗?」曲若水知道司徒冀惊愕的理由,但她没有多作解释,只是笑的有些飘忽。「水儿感谢您不嫌弃。」

  「怎么会嫌弃呢?」斗大的汗滴下司徒冀扭曲的脸。「爹说下个月十八是个好日子,我们就……就……」

  「一切都依你就是。」曲若水镇定地说。「我有点累,先回房去。」

  「嗯,你小心点儿走。」司徒冀觉得自己该好好整理一下那混乱的脑袋了。

  夜正凉,而这戏,到底该怎么唱下去啊?

  ***

  凛冽是在既又意外又不会很意外的情况下收到司徒家发来的喜帖。

  不意外是因为他可以想像得到司徒萧会用这一招逼他自己跳进陷阱里;意外的是曲若水居然会答应当司徒冀的小妾。

  不过这样也好。凛冽松下眉。这表示曲若水依然肯相信他。冲着这一点,他定不会再辜负曲若水的一片真心了。

  「谁的喜帖?」卫子尘拖着有些跛的脚来到凛冽的身後。随便一抽就抽走了那张火红色。「司徒那家伙在想什么啊?」卫子尘惊讶地瞪大眼。「娶曲若水?他疯了不成?」

  「因为他父亲要他娶水儿。」凛冽伸个懒腰,似不痛不痒地帮卫子尘解答。

  卫子尘怪异地吼着。「你就这样拱手把曲若水交给司徒?」

  「为什么不?」凛冽好整以暇地看着好友。

  在内心挣扎很久,卫子尘决定帮那个爱哭包一把。「是兄弟我才说。」卫子尘拍拍凛冽的肩膀,接着毫不客气地在凛冽的耳边大吼:「你以为所有的人都跟你一样瞎了眼吗?你对曲若水不是真心的,我就找不到第二个对她是真心的人了。」卫子尘也不知道哪根筋不对,越吼越起劲:「别傻了,喜欢就去把她要回来啊!难道你还真的让她嫁进司徒家吗?」

  见凛冽依然不为所动,卫子尘愤怒地往他脸上挥出一拳。

  「别再管什么仇恨了,更何况她本来就是无辜的啊!」得知所有一切真相後,卫子尘终於看清所有的一切。害曲若水流产的事情,他知道以凛冽的能力,要杀了他是易如反掌,但是凛冽并不这么做,只是很客气地饶了他一命,泄愤地挑断他左脚的脚筋,而经过抢救,他的左脚也正在逐渐复原。

  经过这件事情後,终於打醒了卫子尘,更为自己之前处处针对曲若水的举动感到羞愧。为了不再让悲剧发生,卫子尘拼命的劝服凛冽。

  见凛冽还是不动如山,卫子尘放出狠话。「你没想过,曲若水嫁进真的是你仇人的司徒家,为了让当年的血案不得平反,司徒冀他那没人性的爹不会私下作掉曲若水吗?她又不是王妃,只是个偏房。这么大的宅院里死了个偏房,你以为有多少人会在乎啊?」

  凛冽扬起一个耐人寻味的笑。「你刚出手的好重。」

  卫子尘怪叫。「不重打不醒你啊!」哼哼,他一点都不觉得自己有错呢!

  凛冽哈哈大笑。「卫,你也是啊。」这话可是说得高招呢!

  突然懂凛冽为什么会笑得这么开心,卫子尘尴尬得红到耳根子去。啊!他怎么这么笨?凛冽若不知道自己的感情,又何必为了曲若水要杀自己?他怎么会笨到现在才懂自己被凛冽摆了一道。「就知道你心机很重。」

  「谢谢你,卫。」凛冽止了笑,拍拍卫子尘的肩。「你的脚,好些了吗?」

  「去!你先担心曲若水那笨女人才是。」卫子尘觉得放下仇恨後,那种轻盈的感觉真是先前的自己永远无法体会的美妙。轻搥凛冽的肩。「那个笨女人现在一定哭的要死,睁着白痴的大眼等着你去救她呢!」

  凛冽知道卫子尘嘴巴就是犯贱,所以也没把他的话放在心上。「那就得委屈她一阵子了。」凛冽露出个笑。「虽然有点对不起司徒冀,不过我绝对不会辜负司徒萧的一片美意,一定会到场祝贺。」

  凛冽犀利的眼闪过千万杀机。「祝贺我自己,终於将结束这一切的痛苦。」

  ***

  虽然只是纳个妾,但是司徒萧依然办得很盛大。

  张灯结彩,喜气洋洋。占地广大的司徒王府处处可见达官贵人四处敬酒寒喧,司徒萧得意到到处走走晃晃。

  料准凛冽不敢当着这么多人面前对他怎么样,一张官气十足的脸露出阴森的笑。

  「大人,请喝酒。」

  司徒萧疑惑地看着眼前的人,「您不认识我也是正常的。」对方笑容可掬地揖手。「小女子来自江南纺织,佟艳雪——不过人喜欢称我『佟二娘』。」

  司徒萧仔细端倪几许,又飘了佟艳雪手中的酒好几眼,确定一切都没问题时才放下心。「原来是佟二娘,老夫久仰大名。感谢你不辞老远的赶来,老夫敬你一杯。」

  他接过佟艳雪手中的酒,豪爽地一口饮尽。

  「司徒大人,真是恭喜您了。」一个年轻的声音在他背後响起。

  司徒萧旋过身,没注意到佟艳雪抛给卫子尘一记白眼後,迅速离开。「我想是谁呢,原来是你啊。」司徒萧轻蔑地看着一身黑衣的卫子尘。「我记得我没请只狗到我府内呢,怎么会有狗不请自来呢?」

  卫子尘勾起笑。「司徒大人才厉害呢,犯了这么大的罪,还可以这么得意的在官场上游走呢,这并非是只狗就可以学会的技俩,我想……」状似沉思一会,卫子尘拍掌恍悟。「应该是禽兽才可以这么不要脸的用尽各种方法立足在朝廷中,死赖着不走呢!」

  「你!」司徒萧狰狞的表情瞬间又和缓下来。「不过你目前在我地盘上,你能耐我何?」

  「又怎会不能耐您何呢,司徒大人。」凛冽阴柔的声音在司徒萧背後冷森地扬起。

  司徒萧吓了一大跳。「哼!你能怎么样呢?」司徒萧立即冷静下来。「现在司徒府中,里里外外都是我的人,只要我一大喊……」

  「您想喊谁呢?」卫子尘轻松地将一个首级丢到司徒萧的面前。血腥地舔着自己的手。

  司徒萧大骇。那颗血淋淋的脑袋,不正是……不正是司徒王府中的侍卫长的吗?

  怪……他怎么会觉得……觉得浑身使不上力?

  「感觉酥酥麻麻的吧?」卫子尘好好心地咧出个笑。「红颜祸水,不知道你听过没有?方才你豪爽的喝下佟二娘的酒,不出一刻,你将会全身发软,瘫软在地上,任我们宰割。」

  「告诉你,我可不是被吓大的。」司徒萧左瞧右望,盼望这时候会有人出现帮忙。「我可是朝廷里的显要,如果你杀了我,一定会惊动到皇上,到时候你们就吃不完兜着走!」

  「啧啧,我好害怕啊。」凛冽笑咪咪的看着抖动着一身肥肉的司徒萧,瞬息无声地来到司徒萧的耳盼,一把泛着冷色的剑抵着司徒萧的脖子。

  凛冽低哑地笑着。「谁说我们要杀死你来着?」凛冽浑身散发冷飒的寒气,「年高德邵的司徒萧,在儿子纳妾的婚宴上,不幸暴毙而死,这是不是会成为明个儿朝中最让人惋惜的事情呢?」凛冽咧开白牙,笑的好无辜。「或者,您喜欢『牡丹花下死,作鬼也风流』这种方式呢?」凛冽慢慢折磨人似的继续加以解说:「司徒萧看中儿子小妾的美貌,忍不住色慾薰心,要对这可怜的女子出手,却被自己的儿子瞧见,一时大义灭亲,取了自己老爹的性命?」

  「求求你,饶了我一条命吧!你杀了我,也得不到什么好处啊!」司徒萧的腿果然如卫子尘说的一般开始摊软。他直直地跪倒在地,非常没骨气地求饶着。

  「当年我爹娘有什么错,让你下这么毒的手?就因为钱吗?」凛冽举起手中的剑,毫不留情地指着司徒萧的鼻子。「现在我也可以说,为了钱,我可以要了你这条狗的命。」

  「我知道错了,请你原谅我,原谅我吧!」司徒萧浑身是汗地不住颤抖。「你杀了我也无济於事啊,是不是?饶了我一条命吧,你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你要钱,钱都给你,看你要什么都好啊!只求大侠饶了我一命吧!」

  「凛,别跟他废话。」卫子尘实在看不下去了,拿过凛冽的剑。「我卫家世世代代只听命凛家。我也说过,就算下地狱,我也会帮你完成复仇的计划。」卫子尘勾起残忍的笑,「现在,就让我帮你这个忙……」

  「等等!」一身红衣的司徒冀挡在司徒萧的前面。

  卫子尘挥挥剑。「让开。」

  「你知道我不会让开。」司徒冀笑的好狼狈,好苦涩,「我爹的确干下太多的坏事,但我还是没办法看着你们杀我父亲,即使他的行为也让我这个作儿子的很不耻……」司徒冀盯着一旁的凛冽。「记得你当时曾经承诺过我,说『将来有需要的地方,我凛冽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这句话吗?」见凛冽颇有深意的笑,司徒冀依然不敢大意。「我希望你可以放过我父亲。」

  「你疯了不成?」卫子尘嗤笑。「你要凛放过司徒萧这个老奸贼?你叫凛去死快点。」

  不理会卫子尘,司徒冀看着沉默的凛冽。「凛,你的意思呢?」

  食指规律地敲着左脸,凛冽闭起眼状似沉思。见凛冽这副模样,没人敢大力地呼吸。

  正当一夥人以为凛冽已经睡着之际,凛冽突然睁开了炯炯有神的眼,漂亮的唇展出个漂亮的弧度。

  凛冽将卫子尘的剑重新拿回到自己的手中。毫不留情地耍了个剑花,接着直向司徒父子戳去。

  剑起剑落,这一切,终於划下了句点。

  ***

  曲若水端坐在新房内。由於距离前厅很远,到处贴满「囍」的喜气洋洋似乎和曲若水的沉默成了最讽刺的对比。

  虽然她很想相信凛冽一定会来救她,但是随着时间的挪移,她的信心也开始动摇了。

  令人泄气的,直到她被送入新房,依然不见凛冽有所行动。理智告诉曲若水,她真的该放弃这个丝毫不在乎她的男子了,但是她就是这么死心眼,就是认定凛冽一定会来,一定会带着自己离开这。

  一阵开门声响起,曲若水没有失态地掀起红帕瞧瞧是谁进来,但她开始急促的呼吸声泄漏了她的不安以及惶恐。

  如果……如果司徒冀现在就要来和她圆房,我一定会咬舌自尽。曲若水暗自捏紧了小手。

  一双温热的大手将曲若水的柔荑紧紧握住。「水儿,我来了。」

  凛冽轻柔地掀起红帕,晶莹的点点泪珠缓缓滚落曲若水的脸颊。

  将她揽进怀中,凛冽亲吻着她的额。「对不起,水儿,这段日子让你吃苦了。」

  「你为什么这么慢才来接我?」曲若水滴着泪,搥着凛冽的肩,她哭嚷着似个孩子。「我好怕你不会来,你知道吗?我真的好担心好担心。我以为,以为你这回又是在骗我。」

  「傻水儿,我怎么可能不会来呢?」凛冽啄吻她的泪,尽管她的泪落下似没完没了,但凛冽依然一滴一滴,轻柔地吻去。凛冽深情地与她的额相触。「对不起,还有谢谢你。」

  「以後,再也不准骗我,听到没有?」曲若水恶声恶气地嘟起嘴,「还有,我要再怀个孩子。」

  见凛冽不赞同的表情,曲若水立刻瘪下嘴。「我是担心你的身体啊,你身体还没完全复原,所以……嗯……水儿你等等……」凛冽想推开那娇软的身躯,却抵挡不住曲若水频频献上的香吻。「水儿你听我说……唔……」

  凛冽决定决定放弃劝服曲若水怀孕的主意,化被动为主动,将曲若水放置在新床上。「水儿。」

  曲若水被慾望氤氲的大眼漾着妩媚秋波。「嗯?」

  再也无法抵抗这妮子无意间展露出的娇美,凛冽低喘一声,轻放下罗幔。「我爱你。」

  被布幔重重掩去的春色传出曲若水轻轻的笑。「我也爱你。」

  绕了一大圈的两个人,终於能真正的裸裎相对。没有伤心,没有痛苦,更没有仇恨。只有满室的浓情蜜意,温柔地包围着这两个人。

  幸福的脚步终於到来。

  在门外等候凛冽把曲若水带出来的的卫子尘,许久不见他俩出现,又该死的耳尖地听见不该听见的声音。

  这两个人到底知不知道他们现在在哪啊?卫子尘头痛地低咒几声。他们想行周公之礼可以回凛府再行啊,何必急着……急着现在行呢?

  「水儿呢?还有凛冽呢?」被通知要过来的曲若璃和炽焱走向卫子尘。

  看卫子尘支支吾吾的,又猛挥手,走在他俩身後的曲晸扬好奇地看着卫子尘的红脸。「你干嘛脸红成这个样子?」

  不等卫子尘回答,曲若璃和炽焱也猜的出七八分。啊呀!这两个宝贝蛋。啧啧!如果炽焱他小妹子也像她一样体贴的话,炽焱就不会常在紧要关头「煞车」了。

  在心中赞美了自己好几回後,曲若璃很好心地勾起曲晸扬的手,没坏心到打断房内的旖旎春光。「哥哥,我们去喝点小酒叙旧吧。」

  脑子还转不过来的曲晸扬怪声怪调地扬起浓眉。「叙什么旧?我们不是要来……」

  「走啦走啦,大舅子。」炽焱也好笑地推着曲晸扬离开新房。

  看着远行的三人,卫子尘很有君子风度地将自己和新房的距离拉开点,很甘愿地当起守门神来了。

  薄薄的纸窗映着摇摆的烛火,似乎暗示卫子尘这夜的漫长。他一屁股地坐了下来。掏出一个小酒壶,对着一旁的幽暗道:「一起过来坐坐吧。」

  司徒冀也大方地从黑暗中走了出来。接过酒壶,司徒冀狠狠地灌了一口。「谢谢你们,不杀我爹。」

  卫子尘飘个白眼给他。「嗤!喝酒喝酒,少说些没营养的话。」

  虽然卫子尘很想取那贼人的性命,但他尊重凛冽的意思。

  冤冤相报何时了?至於对恶人的惩罚,就交给刚正不阿的老天去作吧!


尾声
 
  「如果凛冽敢欺负你,你就来『焱台』找我,我一定会帮你出气的,知道吗?」

  虽然曲若水有些不太习惯那个小时候总轻声细语的曲若璃,现在变得如此豪气干云,但是曲若水知道不管性情再怎么变,从前那个爱护自己的曲若璃,现在同样以她的方式爱护着自己。一想到这里,曲若水的眼睛又红了起来。

  「别哭别哭,不然以後你生下的小孩会很爱哭的。」不知哪听来的谣言,曲若璃一边掉着泪,一边用手巾帮曲若水擦去眼泪。

  叫别人不要哭,自己还不是哭得跟个泪人儿一样?炽焱忍住笑,大手轻揩去爱妻的泪。「好啦,你也别哭了。免得咱们的小家伙以後一天到晚哭个不停我怎么办?」

  「哪有怎么办?就让他哭啊!」曲若璃狠狠地瞪着炽焱,「走开啦,不要打扰我和水儿说话啦!」

  「是、是、是。」老婆大人的话他哪敢不听?摸着鼻子,炽焱走向凛冽他们。

  「水儿生完小孩後,可以上我那坐月子。」炽焱知道曲若璃总是很挂念曲若水,所以他也很尽责的说服同样宝贝自己妻子的凛冽。「我那有很多药材,可以帮水儿补补身体。你也知道水儿身体很差的,不如让我这个姐夫帮点小忙也好。」

  「水儿身体差,不适合远行。」凛冽皮笑肉不笑地看着得意的炽焱。要我叫你一声「姐夫」?哼!你等着吧。「不如水儿生完孩子後,我再请你们过来小住个几天,顺便陪陪水儿,你觉得呢?」

  啧啧!不过是个姐夫嘛,有这么难开口吗?炽焱也露出个吊儿郎当的笑。「璃儿就快生了,不如妹夫和水儿一起跟我和璃儿回『焱台』吧?」

  「不不,这不妥……」

  站在一旁的卫子尘听不下去地走向曲若水和曲若璃。

  「唉,笨女人。」

  曲若璃像母鸡保护小鸡似的,将曲若水藏在身後。「你又想干嘛?」在听到曲晸扬加油添醋的叙述卫子尘怎样欺负曲若水後,曲若璃瞪起美目,企图吓退卫子尘。

  好笑地拉开曲若璃,卫子尘微低下头,看着有些退缩的曲若水。「以後不能喊你笨女人了。」见曲若水终於肯抬头看着自己,卫子尘笑了起来。「笨嫂子。」

  「如果你喊我嫂子我会开心点。」曲若水鼓起红润的腮帮子,「笨弟弟。」

  「我才不笨呢!」转过身,卫子尘将眼泪逼回肚子。他很担心曲若水会恨他,毕竟他对她作了这么多过分的事情。现在她肯喊他「笨弟弟」,他知道曲若水真的肯原谅他,这怎叫他能不感动呢?

  他终於懂为什么凛冽会如此倾倒於她了。换成是自己,也一定会被曲若水的那股傻劲给迷倒吧?

  一阵轻柔的风吹起,曲若璃和炽焱也踏上回家的路。

  凛冽小心翼翼地搀扶曲若水,走回凛府。

  看着那两对鹣鲽情深的夫妻,曲晸扬和卫子尘不由得地叹了口气。

  「唉!我也好想要个好老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