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10-23

程浅: 永远最爱你


第1章
 
  台北凯悦饭店今日的饭店看来显得格外地气派非凡。竞宇集团少东──张子扬──的结婚喜宴正于此举行,政商名流们穿梭其间,一片衣香鬓影。
  偌大的餐厅内席开六十桌,四周的墙壁被香槟色的玫瑰点缀成一片片花墙,让人有置身仙境的幻觉。餐厅的一角摆了一个六层的雪白蛋糕,边缘围绕着用奶油挤上去的粉红色玫瑰花和淡绿色的叶子,蛋糕上站着一对新郎新娘的人偶,神韵与张子扬和新婚妻子沈静像极了。
  张子扬闪电结婚,吓傻了不少人。
  他今年三十一岁,在事业上精明能干,长得又一表人才,在城内的花边新闻并不少。
  前不久便盛传他和香港的大明星周晓萱闹恋爱。周晓萱天天在报上嚷着要保密,却比一般明星闹恋爱披露出更多消息。一方面在于她“不经意”透露出太多蛛丝马迹,另一方面则因为男主角太耀眼。
  周晓萱年轻貌美人长得又甜,颇获记者们喜爱。那一阵子,报章雓志不停暗示她和张子扬郎才女貌,很有结婚的可能。
  周晓萱更说:“为了自己的爱人,不惜在人气鼎盛时洗尽铅华。”
  洗尽铅华?多少女明星嫁入豪门时的誓言,怕是有了巨富老公后,更添珠光宝气巴?!
  反正,今夜她注定是个失意人,因为新娘不是她。
  七点整,凯悦饭店守候着不少记者。台北的商界人士絮絮叨叨着一个耳语──沉静为了一亿元的债务下嫁张子扬。
  新娘一露面,令人惊艳。身上的意大利进口白色婚纱先不提,光是化着淡妆的脸蛋就教人无法把视线移开。她娇柔的身躯特有一股我见犹怜的气质,举手投足间在在散发出难以言喻的魅力。
  张子扬的确是用钱换来沉静的许婚。从相识说起,很多事都是命定的吧!
  沉静乖巧地随着子扬敬酒,和顺含蓄的笑容博得大家的喜爱。
  “子扬真是好福气!”很多人如是说。尽管有讨好的嫌疑,无可避免的也夹带着一丝真心的祝福。
  当然也有人说:“这样的女人,一亿元也不枉了。”
  一旁的张父非常欣慰。当初子扬想以一亿元娶得沉静,他没有任何反对的意见。子扬这个孩子,一向有点游戏人间,前阵子和周晓萱约会,无端传出结婚之说,才令人气结。
  张家的媳妇未来是要传宗接代的,周晓萱在张仲鸿眼中看来,是个只具美貌而无智能的女人,更何况她绯闻不断,肯定不是清清白白的。
  沉静就好太多了。T大的会计硕士,职业的会计师,未来可帮子扬不少忙。最令张仲鸿喜爱沉静的一点是:终于有人让子扬肯安定下来,他原以为这一天还要等很久。
  豪华的婚礼结束后,张子扬和沉静换掉结婚礼服,在门口等着司机把车从停车场开出来。
  天色已相当暗沉,饭店门口亮着耀眼的灯,显得不太真切,像这场婚礼一样。
  她知道是他,守候在饭店的转角处望着她。她只能心慌地移开视线。
  真是对不起,忘了我吧,小顾。
  司机没多久就把车开了过来,张子扬和沉静先后进了车子。沉静忍不住回头从后车窗望出去,张子扬则转头看着旁边的大饭店。
  小顾,我并不比你好过啊!除了今生无缘的遗憾,我还承担了负你的罪恶感。看着小顾挺拔的身子显得憔悴不已,沉静的心有如被利刃划过。
  小顾,相信我仍真心爱你,那么即使今后苦一辈子,我也不枉了。
  不,还是认定我是个贪慕虚荣的女孩吧!这样,你才能早日从痛苦中解脱……
  沉静自顾自地在矛盾的思绪中激荡,没注意车子已到了家门口。
  张子扬伸手在她彷若没有焦距的双眼前晃了晃,“喂,到家了。”
  沉静吓了一跳,“喔……我到家了。”
  张子扬看她一脸迷茫,呆呆地说出那么奇怪的回答,忍不住摇摇头,脸上却带着一抹宠溺的微笑。
  “累了吗?”一定是的。他记得她晚宴上没喝酒,不可能醉的。
  “我很清醒的。”沉静急急地辩白。
  天啊!又是一句奇怪的回答。“我看你有点神智不清了。”张子扬故作正经状地摸摸她的额头。
  “没有,我没有发烧啦!”沉静郑重其事地说着,天真的模样让张子扬看得入了迷,俯下头便想往她唇上吻去。
  沉静简直快屏住气息了,他的脸靠得好近啊!突然:
  “少爷,到家了。”司机小陈纳闷着少爷迟迟不下车,好言出声提醒。
  “废话,这还用你告诉我吗?”唉!好端端的浪漫气氛都被破坏殆尽了。
  沉静心肠一向好,连忙为小陈找个下台阶,“小陈,今天真是辛苦你了,早点回家休息吧!”
  “少奶奶,你太客气了!”小陈等少爷和少奶奶下了车,才缓缓驱车返家。他觉得少奶奶实在是个好人。
         ※        ※         ※
  沉静站在门口打量着新居。那是一栋三层楼的新房子,外围墙上砌着典雅的红砖。张子扬打开镂花的、中古时期风格的铁门后,她不禁愣住了。
  好美啊!
  那是个约莫六十坪的院子。角落的尤加利树旁有一盏别致的路灯,让沉静得以一览全景。院子里是一片青绿的草坪,通往屋子的小径两旁则种着一丛丛的白色山茶花。
  这里真是世外桃源啊!
  进了屋子,给人的感觉是温馨雅致,而不是气派豪华。张子杨的观念是:家是家,即使有钱,也用不着把房子盖成高级饭店似的来炫耀,多没意思!
  沉静默默无语地跟着他上了二楼。
  他们的卧室很宽敞,墙壁漆成象牙白色,床和橱柜则是简单的原木系列。从落地窗望出去,可以看到附近有很多漂亮的房子。
  卧房的隔壁是书房,两张桃花心木的桌子并在一起。若是他们两人同时用书桌,便是面对着面了。
  张子扬的藏书并不多,有趣的是书柜中有一格整整齐齐地摆着一列写真集,放在一些小说与商业书籍之间。
  沉静笑了起来,手指指着那一排写真集,“真是有点触目惊心呢!还摆在那么显眼的地方。”
  张子扬有些腼腆地解释:“完全是为了方便拿取,看什么书累了,都可以顺手抽本写真集欣赏一下。”
  “恐怕那一格内的书是你读得最熟的!”沈静见他诚实,便不客气地揶揄了他一番,两人之间似乎一下子亲近不少。
  “以后累了,看看你就成,比写真集里的任何一个女孩子可口。”张子扬面对新婚妻子,还是不改风流本性。
  沉静倒觉得别扭起来,不知该回什么话,连手脚都不会摆了。
  张子场心中有点过意不去,他不想被她当成轻薄的人。
  “嗯……我先去洗个澡。”他试图打破僵化的气氛。
  “那我排你后面。”沉静彷佛在抢顺位似地嚷着。
  “啊?”张子扬饶富兴味地用着疑惑的眼神看她,嘴角还带着一抹轻笑。唉!真是个可爱的小妻子。
  “喔,我在家里和妹妹抢洗澡惯了。”沉静恨死了自己的失态。从前在家里,她的两个妹妹每次洗澡都得花上一个钟头才肯出来,害她长久以来都习惯和她们争先后。现在出嫁了,明明屋里只有夫妻两人,她还会说出这句反射性本能的话。
  沉静像个做错事的小孩,头垂得低低的看着地板。
  张子扬笑着揉揉她的头发,弯下身在她耳边像是说着悄悄话一般,“以后如果等我洗澡等得不耐烦,就进来一起洗好了!”
  “啊?”沉静的脸颊顿时染上一层红晕,抬起头用怯生生的眼光看着他。而他,早已背转身子,大笑着走进浴室了。
  听着浴室传来的水声,她突然有一种暧昧的感觉,只好走到阳台去吹风。
  天空还挂着一轮明月呢!小顾一定还没入睡。从前念书时,常在晚上和小顾在校园里散步,小顾总是牵着她的手,一起走过那一条长长的椰林大道。暗夜中别富韵味的校园,彷佛就为了让他们散步而存在。两旁的路灯光线很微弱,据说是应情侣们的要求,想来多半是穿凿附会之说。
  走久了,就有了这辈子要这么走下去的感觉,那时候是真的这么以为。唉!沉静一思及往事,不禁眼泪盈眶。每次要道别时,小顾总是依依不舍地抱着她,那样的星空,那样的体温与味道……冷不防地,沉静被人从后面抱住,她吓得尖叫了一声。
  一转头,原来是张子扬。
  “喂,你怎么那么容易受惊?”张子扬脸上挂着一抹好得意的笑容。
  “嗯……我正在想事情。”她的神气分明是作贼心虚,而且话一出口,就觉得自己的理由编派得实在差劲。
  张子扬默默地踱志阳台的另一角,双手撑着栏杆,眼睛只是平视着前方。
  “想着顾嘉南吗?”他的口气淡淡的,像是事不关己。今晚在凯悦门口,她对顾嘉南那一副牵肠挂肚的模样,可是清清楚楚地看在他眼底。
  “对不起。”她怯生生地道歉着。
  张子扬不禁在心中咒骂:你这个小白痴,为什么不否认?一定得这么诚实地伤害我的自尊吗?
  空气中凝结着死沉的宁静,好似山雨欲来风满楼。
  “顾嘉南以前怎么叫你的?”他的口气活生生像在审犯人。
  “小静。”
  “那我不要那样叫你。”他陷入了一种极度的沉思,可是好象就是叫“小静”最顺口啊!
  “喂,还可以怎么叫你?”
  唉!他这个男人怎么会像个小孩似的,就是要争那一口莫名其妙的气。
  “我……我不知道。”这下子连沉静也开始脑力激荡了。
  “你还是喜欢被叫“小静”,对不对?”他简直像个不讲理、耍赖的小孩。
  “没有……才不是呢!都可……”她的辩白还没说完就被打断了。
  张子扬带着怒意地转过头看着她,“那你是不希望我和顾嘉南对你用同样的称呼啰!”
  沉静抬起头瞪着他,眼角已闪着泪光了。
  张子扬叹了口气,走过去将她顺势搂在怀里。“别生气,逗你的啦!”他拨开她前额的发,将她的头稍稍抬起,“我不会在意你过去的任何事,怎么说你都比我单纯很多。”
  突然,他偏着头笑了。“喂,以后我私底下就叫你“小老婆”好了!”这个可爱的称呼真是让他满意极了。
  “那我也跟着叫你“小老公”吗?”沉静没好气地回了他一句。
  “不要。”他斩钉截铁地否决了。“把“小”字去掉,要不然你就跟晓萱一样叫我‘扬哥哥’。”他还故意学着周晓萱甜腻撒娇的语气。
  沉静忍不住掉下眼泪,他可真是“严以律人,宽以待己”啊!
  张子扬看她一副梨花带泪的模样,不禁皱起了眉头,“又怎么啦?”他原本是想逗她笑的,没想到却徒惹她不快。
  “没事,我想去睡了。”她的声音变得好冷好冷,一回头就走进房内,自个儿躺在床上睡了,连瞧都不瞧张子扬一眼。
  张子扬跟着走进房间,真是受不了女人的变幻莫测。今晚……唉!只好到客房睡了,他可不想贪一时之乐,又惹得沈大小姐不高兴。
         ※        ※         ※
  夜凉如水,张于扬倚在床头发呆,明明是好风好景,却怎么样也睡不着。生平第一次睡自家的客房,当真有股“有家归不得”的感觉。
  一阵阵的不安袭上心头,当初简直是用钱逼着沈静成婚的,会不会终究是两败俱伤呢?
  为什么喜欢她?他到现在还搞不清楚。
  一起玩乐的好友都笑他“为了一棵树放弃一片森林”。他的好友多半是些企业界的小开,几乎个个和家里催婚的父母玩过拉钜战。对于他要结婚的消息,没结婚的为自己深感庆幸,结了婚的则对他大表同情。
  大嘉化工厂的内定接班人,也是他的多年好友陈其佑就说:“拋开风花雪月不说,连和三五好友参加活动也麻烦许多。我家里那位,有时重大宴席耍着大牌不肯去,非得我哀哀恳求,偏偏我和朋友打个球,她便跟得紧紧的,让我连说话都不得自由。唉!现今我身价大跌啦!清纯的女孩子都不理我,朋友们也不那么殷勤邀约了。”
  张子扬还记得被他狠狠推了一下肩头后继续听训,“喂,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我现在可是无法回头了,你别踏着前人的血迹前进啊!”
  那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害张子扬忍不住笑了起来。
  “喂,沉静你不也看过,替我的未婚妻评个分吧!”反正,张子扬是势在必“娶”了。
  陈其佑装了个鬼脸,颇恨他不听劝,“现在是打上一百分也不夸张,沉静的确是个标准的大美人。但依我看啊,女人结了婚就得打个八折,生一个小孩再扣十分,常常一下子就不及格了。”
  “妈的!大嫂听了你这番言论,不把你大卸八块才怪。辛辛苦苦为你生儿育女,还被你这般数落。”
  “我也不算刻薄啊!我在青青的心中,恐怕分数是负的呢!”
  青青是某位部长的女儿,姿色不错,可是有点严肃,和生性乐观且自命风流的陈其佑,实在很难令人联想在一起。
  陈其佑当年娶她,自个儿说是想换换口味,也不知是真是假。
  想着想着,时间已是夜里一点了。张子扬不禁叹了口气,人说春宵一刻值千金,他的新婚之夜,却是孤枕难眠啊!
         ※        ※         ※
  一大早,天还蒙蒙亮时,沉静就醒了。事实上,她一夜都没睡熟。
  陌生的环境,陌生的人,今后的生活将和从前泾渭分明。
  看看表,才六点,或许该去做顿早餐吧!唉,现在是别人的老婆了,而且点拿了老板的钱,就该好好工作的心情。
  她梳洗完,轻声地走到厨房,开了冰箱才发现什么都没有。
  沉静愣了一会儿,决定出去买早餐。她很地快回房换件衣服,便出门去了。
  大清早,柏油路上好似蒙上了一层薄薄的雾气,人少、车少,台北市的清晨有一股难以言喻的舒适气息。沉静转了两个弯才找到了一家早餐店。卖早餐的阿婆很亲切,沈静开心地买了两份早餐,哼着小曲儿往回家的路上慢慢踱着。
  到了家门口,沉静从口袋里掏出钥匙开门。门一开,差点被正想夺门而出的张子扬撞到身上。
  “你跑去哪儿了?”张子扬一副气急败坏状,声音大得沉静的身子为之一震。老天,看她一副悠哉悠哉的模样,想必不知他一起床找不到人有多着急,还以为新娘跑了呢!
  “我……我去买早餐啊!”沉静怯生生地提起双手,晃了晃塑料袋。张子扬还是一副凶恶状,她突然想到,或许……
  “对不起,或许你都习惯在大饭店吃早餐了。”唉!这种超级富豪的生活,可不是她能想象的。
  张子扬瞪了她一眼,“没这回事,你以后对我说话别那么见外。”
  气氛又是一片死寂的凝结,两个人站在原地像是电影的停格画面。
  最后还是张子扬挽着沉静的肩膀往屋里走,他很夸张地吸了一口气,“嗯,好香呢!我快饿死了。”
  两个人在餐桌前坐定,便安安静静地吃起东西。张于扬瞄了沉静一眼,她穿著白色的POLO衫和蓝色的牛仔裤,朝气蓬勃。
  “嗯……子扬……”这个称呼叫起来挺不顺口的。
  “什么事?”他故作漫不经心状看着报纸。咦,等等,他的小美人儿第一次唤他“子扬”呢!
  “嗯……我想……今天是归宁的日子吧!嗯……虽然我们那一边不请客,可是……”她说着说着不觉悲从中来,如果爸爸妈妈还活着,那该有多好。
  “当然得回去,小寒不是快要出国念书了吗?”
  张子场理所当然的回答,让沉静一颗忐忑不安的心终于安定下来,不禁充满感激地望向他。
  “谢谢。”她犹豫了好久,才把道谢的话说出口。
  张子扬愣了一下,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把那一句“你该知道我最希望你用什么来谢我”的话硬生生地吞下肚去。总有一天,你的人、你的心,我都要到手,他在心里信誓旦旦地说着。
  “你等一会儿,我回房去换个衣服。”
  沉静花了几分钟把餐桌收拾好,便见他下楼来。天啊!白色的POLO衫和蓝色的牛仔裤。
  她笑了。
  “怎么?觉得三十几岁的男人不该做此打扮?”其实他的身材高大挺拔,穿起来很见帅气。
  “不是的,只是想到有些衣服男人、女人都可以穿,实在有趣。”
  看她娇笑的俏模样,他忍不住想逗她。“知道我最想和你穿什么样的情人装吗?”他笑了笑,自己便接口说,“是国王的新衣。”
  这时的沉静彷佛小学生发现老师说错了话,得意洋洋地出言纠正,“你没把这个童话看仔细吧!国王的新衣是一丝不挂的呀!”
  她说完后,看到他眼里戏谑的神情,很是不解。
  张子扬搭着她的肩,轻轻地在她耳边呼气,“我就是想和你一丝不挂啊!”
  沉静的脸顿时红得像西红柿,恨恨地抱怨着,“你这个人怎么这么坏?”
  “是吗?”他灼热的眼神直盯着她澄澈的眼,两只手也扶上了她的双肩。他低头往她红艳的唇吻去,不料沉静若无其事地撇过头,不停地催着他,“我们快点出发吧!”接着便一个人自顾自地朝地下室的车库走去。
  张子扬无奈地跟了上去。这个女人,明明是她那如凄诉又如撒娇的语气勾动了他的心,却又有办法置身事外。
         ※        ※         ※
  沉静的娘家在木栅,距离她和张子扬天母的住所颇有一段路程。
  一路上,张子扬专心一致地开车,沉静则有些心神不宁地看着窗外。
  车子平顺地驶上一个缓坡,眼看再转个弯就到了,沉静终于鼓起勇气开了口,“子扬,有件事想和你商量呢!”
  “什么事?”他依旧稳稳地操着方向盘。
  “嗯……等会儿我们装得……装得恩爱一点好不好?我……我不想小寒心中不好过。”这番吞吞吐吐的话一说完,她不禁松了一口气。
  突然,一个紧急煞车后,车子便靠着路边停在沉静家的巷子口。
  “到了。”张子扬开了车门下车,似乎对沉静的话罔若未闻。
  沉静尴尬地下了车,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好往自己的家门口走去。
  不期然地,张子扬的手很自然地环住了她的腰。
  沉静惊诧地抬头望着他,他倒是很平静地笑了笑,“不是说要装得恩爱点吗?”
  一时间,沉静的心中真是百味杂陈。一方面觉得他体贴自己,心上彷佛穿过一道暖流;另一方面又认为他是个情场高手,自然的对白和动作中,到底有几分真心呢?
  但是自己本就不该要求他的真心啊!对她而言,那是一项极奢侈的东西。人啊,知足常乐!
  到了家门口,一按门铃,两个青春可爱的女孩子就前来开门了。
  “姊姊、姊夫,快进来坐,我们一大早就起床等着呢!”沈静的小妹沈匀热情地拉着他们两人进屋。自从沉静昨夜打电话回来,说会尽量在今天回家一趟,她这个大睡虫硬是在周日赶了个早起,实属个人平生难得之纪录。
  沉家虽不是豪富之家,却很注重生活品质。小小的庭院中错落着绿意盎然的树木,屋里的摆设简单但见格调。
  沈静的大妹沈寒端了四杯茶出来,才坐到小妹沈匀的身旁。
  “姊,新婚生活还能适应吗?”沈寒非常关心姊姊的幸福,忙不迭地开口询问。
  “才结婚的第二天呢!这个问题过几个月再问吧!”沉静微笑着回答,她实在太疼爱这两个妹妹了。
  沉静今年二十五岁。小寒比她小一岁。小寒大学主修电子,也选读一些商业课程,一毕业就进入自家的电子公司工作。
  沉匀今年大三,和沉静一样念商学院。
  “那么,姊姊你昨晚还能适应吗?”沉匀生性俏皮,眼睛直暧昧地对着沉静眨呀眨的,说话的语调也是故意带着轻佻。
  “呃?什么问题嘛!”她娇嗔地说着,对于小妹的捉弄,她再心知肚明不过了。昨夜她打电话回来,才说了几句,沉匀就在电话彼端急急地叫嚷:“姊姊,春宵一刻值千金呢!赶快挂电话吧!怕姊夫心里已在咒骂我了。”真不知道她小小年纪,心上如何容得下那么多鬼心眼?
  “小匀,”张子扬捏了捏她的小鼻子,“我当然不会让你姊姊不适应啊!”看着沉静不知如何回答,他干脆代劳。
  “哦!”沉匀贼贼地笑了,还把语调提高了八度。
  沈静强自镇静,不去理会她小孩习性的胡闹。她转头问沉寒,“小寒,机票订了吗?”
  “嗯,礼拜四下午的飞机。”沈寒申请到芝加哥大学修读经济,这一去也得两三年才能拿到硕士学位。
  “芝加哥治安不好,你要多小心。”沈静殷殷地叮咛着。
  “嗯,姊姊你也要保重。”沉寒看上去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好可惜,我妹妹在纽约大学念建筑,要不然你们就可以住在一起了,彼此也好有个照应。”张子扬热心地插了一句。他们家在纽约有一栋很漂亮的房子。
  “啊,你有妹妹?”沉静一出口就觉不妥,都已经是夫妻了,可是她对他的事了解并不多。
  “嗯,她最近有一个很重要的意大利参观教学,所以赶不回来参加我们的婚礼。”张子扬倒不介意她的一无所知。“她是我们家的小公主,比我和子榆都小好多。”
  “那你妹妹是……和你同一个妈妈吗?”沉静知道子榆是张仲鸿的小老婆生的,所以小心翼翼地问着。
  “是啊!那时我都上小学了,还记得妈妈当时高兴得不得了。”
  “姊夫,”沉匀有感而发,殷切地喊着,“我姊姊又漂亮人又好,你可要从一而终喔!”
  沉静心上感动,却板着脸拍拍她的头,“多嘴的丫头!”
  四个人就这样又笑又闹地到了中午,才由张子扬开车,一起去福华吃午餐。
  午餐后,沉寒趁着张子扬付帐时,拉着沉静到一旁谈话。
  “姊,我真是对不起你。”沉寒一脸歉意。
  “怎么这样说呢?你也看到了,他待我很好。”沉静拍了拍她的肩膀,“去芝加哥要好好念书,公司将来还是要靠你的。”
  “那……顾大哥呢?”
  突然,沉静心上又是一阵的悸痛。“我们……已是两条路上的人了。”沉静幽幽地说着。
  “姊姊……”
  “别说了,”沉静打断了她的话,“你别老记挂着这些嘛!答应姊姊,要好好重新展开自己的生活。”
  沉寒点了点头,心里还是责备自己拖累了姊姊。


第2章
 
  大学毕业后,沈寒进入爸爸创立的“永昌电子实业”工作。她大学四年的寒暑假都在公司里度过,沈父一心一意想要培植她接班。于是,一年内她就升至副总经理。这时,她才知道原来爸爸得了肝癌,盼她早日独当一面。
  沈父病发后,两个月就过世了。大家虽然很伤心,却也庆幸他未曾受到太多苦。
  姊姊沈静研究所毕业后,为了取得会计师执照,便到一家很具规模的联合事务所工作。况且电子公司需要电子方面专业知识的支持,因此整个公司也只有她一个人撑着。
  她这么年轻貌美又能干,生活却是孤孤单单。每回看到姊姊和顾大哥言笑晏晏,心上更觉凄冷。这时,一个年轻又肯用心的男人就轻易地闯进了她的芳心。
  他就是韩树诚,一个她这辈子再也不想见到的人。
  韩树诚刚学成归国,在“永昌”内担任研发经理。他赢得了沉寒的芳心后,一直力劝沉寒扩大公司的规模,将巿场延展到欧洲国家。
  在电子业中,并不见得大型组织就胜过小型的公司。但沉寒年轻气盛,很想建立起属于自己的功绩,再加上韩树诚提出的计画委实令人心动,举债经营本也是商界常用的方法,于是她把整个计画交给韩树诚,资金也任由他调度。公司里还有人背地里戏称他是“御史大臣”或“驸马爷”。
  没想到,他用公司的厂房和自用办公楼向银行贷来的款项,以私人名义炒作股票并进行投资,结果输得一塌胡涂,接着以低价接了许多订单,试图重整旗鼓却无法如愿。事情爆发后,他远走异乡,留下了一个烂摊子给沉寒。
  除了银行的贷款难以偿还外,“永昌”赶不出那些廉价订单的货品,必须依约赔钱。连带的,公司的一些老主顾人心惶惶,不再下订单,公司陷入了一片愁云惨雾。
  这事对沉寒而言,更是一大打击。如果只是单纯的商业计画失败,那也罢了!偏偏自己摆明的是被骗了,骗的不只是钱,还有她一直所珍视的感情。更今她难堪的是:大家的眼里都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
  毕竟她才二十四岁,心里一慌简直不知如何是好。公司的财务问题、法律问题,弄得她焦头烂额、欲哭无泪。
  沉静知道了整个情形后,明明自己也慌了手脚,但还是强自镇定地出面帮忙。她请朋友介绍了一个律师来协助处理公司状况,一切的故事也因此而展开……
         ※        ※         ※
  艳阳高照的午后,沉静依地址找到了“劲贤律师事务所”,据朋友说,江劲贤是个年轻有为的律师,特别擅长商法方面。
  进了律师事务所,她望见江律师一副精明能干且诚恳的模样,一颗忐忑不安的心才略微安定。她坐在江律师对面的皮椅上,详细地请教问题并交换意见。
  到了快三点钟时,江劲贤频频看表。
  沈静是个聪明人,赶忙主动开口:“江律师,如果你今天下午有事,我们再另外约个时间,我下回也好带些公司的书面资料来。”
  江劲贤对这个女孩子深具好感,懂得察言观色而不显虚伪。
  “嗯,实在不好意思,我三点还有客户要来咨询,我们约后天早上十点可好?”他小小地撒了个谎,实在不好明说自己是跟朋友约了去玩。
  “好,那么我先告辞了。”
  沉静走出门外时,正好看到两位男士在秘书的带领下要进门,看来是江律师所指的约定的客户。尽管今天尚有一些细节未商讨,但看着江律师生意似乎不错,心中的信赖感更加深了几分。
  倒是两位男──张子扬和陈其佑──感到有点目眩。
  那个女孩看来很年轻,秀气的瓜子脸蛋,清亮的双眼闪着动人的光釆,全身上下有着说不上来的一种惹人怜惜的娇美。她身上穿著一件淡桃红色的无袖针织衫,配上白色纱质长窄裙,诱人的匀称身段展露无遗。
  张子扬和陈其佑待秘书一关上门,不约而同地出声问道:“她是谁?”
  “这是你们的第一个问题吗?我可是要收费才回答的。”江劲贤懒懒地靠在旋转椅上,一派的闲适自在。
  “别吊我们胃口了。”张子扬急急地说着。那个女孩给他的感觉太特别了,彷佛散发出一股神秘的魔力,震慑住了他的心思。她的眼神好似透着哀凄与无助,让人不禁想保护她。
  “我新任的女朋友!”江劲贸大剌剌地回答,看到了张子扬眼中一闪而逝的惋惜,他才又接口:“骗你的啦!我哪有那么的好福气,她是我的客户。”
  张子扬松了一口气,“喂,介绍一下痳!”他的语气难得这么谄媚。
  “拜托!我可是媒体争相报导,有能力、有操守的律师界之星,业务范围并不包括为达官贵人拉皮条。”江劲贤一本正经地阐述他的理念。
  “少来了,她叫什么名字?”张子扬根本不去理会他的自吹自擂。
  江劲贤在桌上的一张白纸上写下“沉静”两字。
  “嗯,”张子扬点了点头,脸上的笑容真可用灿烂来形容,“好名字,这个词不是常常用来赞美女人吗?”
  正当张子扬还陶醉在他的美梦中时,沉默已久的陈其佑终于开口,“喂,如果我没记错,我们今天是约好先去打保龄球,再一起去参加高中同学会的吧?别在我这个已婚男人的面前提起任何可爱的女人,好吗?”
  三个人不禁都笑了。结果,球打了,同学会也参加了,江劲贤拗不过好友的殷切恳求,免为其难地答应为他介绍沉静。
         ※        ※         ※
  再度见面,沉静果然捧来了一大堆书面资料,包括公司的资产负债表、损益表、向银行抵押借款的文件,及那些被控违约的订单。江劲贤很仔细地阅读着这些资料,看来这个小美人的公司遇到很棘手的问题。
  沉静心里很急,公司前程未卜,时间偏偏过得这么快。每当有电话接进来,她都不禁在心中低叹,朋友昨晚才告诉她,要约江大律师并不容易呢!她自己的问题,当然自己看得很严重,但在江律师手头上的CASE中,必定不是最大的。
  “沈小姐,”看着时针已接近十二点,江劲贤微带歉意地开口,“很抱歉,今天让不少电话耽误了我们会谈的时间,不知可否请你用个午餐,我们好继续商讨。”
  江劲贤提议到晶华去用餐,沈静自然没有意见。
  两个人各点了一份餐,沉静马上又开口询问公司的种种法律事宜。
  江劲贤暗暗叫苦,天啊!这个小妮子连一点喘息的机会也不肯给他。
  “这……我们等一下再谈吧!”江劲贤故意忽略她脸上失望的神情。“沈小姐单身吗?”
  沉静差点被口里的浓汤呛着,这……这是什么问题?
  “嗯,”她点了点头,“你真的认为此时宣布破产是最恰当的吗?”
  废话,你该庆辛自己登记在案的是“有限公司”,不过,清算过程还有的我忙啰!
  “沈小姐有男朋友吗?”沉静的心抽动了一下,这……这算什么?他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却……莫非,大名鼎鼎的江律师……
  “我……”沉静正尴尬得双颊泛红时,一个高大的男人走过来和江律师打招呼。
  “劲贤,”那个男人很开心地推了推他的肩膀,“真巧,居然遇上你。”
  “是啊!“好巧”。”江劲贤话里的讽刺,只有那个男人──张子扬,才心知肚明。江劲贤来晶华不下百次,可从不曾遇过他。
  “可以和你们一起用餐吗?”张子扬很有礼貌地问着,其实呢,这句话只在征询沉静一个人的意见。
  “这……”沉静心里觉得这样很不方便,但又不好直截了当地拒绝,毕竟他看来像是江律师的好友。
  “他是我朋友,做生意的,或许可以提供一点意见。”话虽说得自然,可是江劲贤的心中充满了罪恶感,他从不曾“出卖”自己的客户。
  唉!此时此刻,沉静也顾不得外扬家丑了。
  张子扬召来侍者为他们换了一张四人座的桌子并点餐后,三个人一阵默默无言。
  “啊!我帮你们介绍一下。”江劲贤“克尽职守”地对沉静说:“这位是张子扬,我的高中同学和多年好友。”
  沉静有些吃惊,张子扬在商界甚具名气,一方面是因为他年少得志,另一方面则是他绯闻不断。
  张子扬对她笑了笑,“吃一顿饭巧遇你,真可说是外部效果!”
  沉静淡淡地笑开了,张子扬果然是名不虚传的情场老手,恭维的话倒不流俗。“张先生,外部效果可不一定是正的呢!”
  张子扬笑得更开心了,他凝视着她澄澈的双眼,像是在告诉她“你明知道我的意思”。
  “对了,还没请教你的名字?”其实他已经把她的名字刻印在心中了。
  沉静微扬起唇角,“我叫沉静。”她顿了一下,又补充说明:“你所能想到最普通的那两个字。”
  张子扬深觉心弦被挑动了,那种无以言喻的……感动,一个别开生面的女人所讲的一段别开生面的自我介绍。
  “这正是难能可贵之处。一个简单到让人一听就不会写错的名字,却有那么脱俗的意境,”他专注地看着沈静,根本不当江劲贤还存在,“更重要的是有一个脱俗的主人。”
  沈静脸皮薄,有点禁不住他的称赞,只好顾左右而言他,“我觉得你比江先生更适合当律师呢!”殊不知她每回答一句,就今张子扬多迷她一分,进而怨叹自己为何不早早遇上这么一个聪慧的女子。
  “咳!”江劲贤轻咳了一声,藉以提醒他们两人自己的存在。“巧言令色,鲜矣仁。”他忍不住咕哝了一句。
  沉静抿着嘴轻笑,张子扬则当没听到他的话。
  “沈小姐遇到了什么棘手的问题吗?”张子扬很诚恳地开口询问,他前天忘了问江劲贤,不过,这么年轻的女人大概不会遇到什么太严重的问题吧!
  “我父亲创设的‘永昌电子实业’遭人挪用钜额公款,连带影响了公司的营运。”她放下叉子,继续回答:“想想真令人感慨,爸爸创业是那么步步维艰,碰上这次的难关,整个公司兵败如山倒。”
  张子扬也不知该如何安慰她。胜败乃兵家常事,但本钱不够雄厚的公司可能就没有机会翻身了。台湾中小企业的盈利能力和机动力很强,甚至让世界连锁的企业都要自叹弗如,可是寿命却普遍不长。在风风雨雨下存活,要靠能力,也得靠运气。
  “那么现况如何?”
  “江律师建议我宣布破产。”
  “那你的意思呢?”
  “我会不计一切代价留下这家公司。”她斩钉截铁地诉说着自己的决心。
  张子扬感到有些惊讶,这么一个看似柔弱的女子,却有着惊人的意志力。
  “对不起,我先走了,下午还得上班。江律师,我再打电话跟你联络。”她只向会计师事务所请了半天假,所以只得匆匆告辞。临走前,还不着痕迹地拿起帐单到柜台付帐。
  “喂,人都走远了!”江劲贤唤着出神的张子扬,他笑了笑,忍不住调侃起这位老朋友,“周晓萱是不是被判出局了?”
  张子扬瞪了他一眼,心上却泛起了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        ※         ※
  黑暗笼罩了大地,沉静穿著睡衣,躺在床上听着古典音乐。这几日来,就属今日最舒畅快意了。晚上她和嘉南去吃日本料理,还一起去看了一部文艺爱情片。看完赚人热泪的故事情节,有个宽广的胸膛让自己依偎,有双温柔的手为自己拭泪,那种温馨和幸福,绝不是局外人能体会的。
  突然,电话铃声划破了寂静。
  沉静拿起了话筒,甜甜地问道:“喂,请问找谁?”是不是嘉南呢?
  电话那头愣了一会儿,“我找沉静。”
  “我就是。”好熟悉的声音,可是不是嘉南。
  “嗯……我是今天中午和你一道用餐的张子扬,谢谢你帮我付了帐。”她一定不知道,他和女孩子吃饭,从来没让对方付过钱,更别说是让女孩子替他付钱了。
  “别客气,很高兴认识你。”沉静心想:他真是个彬彬有礼的男人,还专程为了这种事打电话来道谢──电话号码大概是向江律师问的吧!
  “关于你的公司,或许我能帮上一些忙。我能约你见个面再详谈吗?”
  沉静万万料不到他会这么说,“好,时间、地点呢?”她很快地答应了,心上却没来由地升起一股不安,渐渐地扩大……扩大……
  “明天晚上七点在‘红厨’。”
  “嗯,明天见。”沉静呆呆地挂上电话,脑子彷佛空白般,原来的好兴致全没了。
  一切等明天再想吧!明天就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明天……
         ※        ※         ※
  张子扬开完冗长的会议,直接驱车到了“红厨”。侍者帮他安排了位置后,他便陷人了沉思。昨晚他辗转反侧,总是睡不安稳,脑中浮现的净是沉静的身影,她那一句“我会不计一切代价留下这家公司”一直在他耳边回响着……
  “张先生?”沉静的声音唤回了她。
  “啊,你来了,坐啊!”张子扬连忙出声招呼,她今天穿了一套淡鹅黄色的短洋装,剪裁别致的翻圆领,衬托出她优美的颈项,一双无瑕而修长的美腿、踩着约莫两吋的高跟鞋。她实在很懂得打扮。
  两人点餐后,谁也不知该先开口。
  张子场喝了一口葡萄酒,终于说出来意,“我愿意帮你解决公司的问题。”
  沉静默不作声,她总不可能天真地以为他会乎白无故地帮她。
  “你说过愿意不计一切代价留下公司,”他又喝了一口葡萄酒,“你所指的代价也包括你自己在内吗?”
  她懂了。“你想怎么样?”她知道他付得起,对他而言,那并不算是大数目。
  “嫁给我,然后我会帮你处理好一切问题。”他叹了口气,想到自己彷佛是开价要买一个女人,就觉得难过。虽然很多和他交往的女人,或多或少是看上了他的钱,但是大家都做足了表面功夫,从不会有今天这种类似的场面出现。
  “你不用现在作决定,我可以给你时间考虑。”他慢慢地说着。
  沉静绝没想到他要的会是婚姻。
  剎那间,她心上涌起无数的念头,嘉南的脸、爸爸的脸……一大堆影像在她眼前重叠着。然后,声音好似不受大脑控制般地吐出,“我答应你。”话里并不哀凄。
  张子扬没料到她会这么快答应,微微有些惊讶。
  之后,两人安静地吃完饭。张子扬邀她上阳明山,她也没有拒绝,心里很有点自暴自弃的感觉。
  到了山顶,张子扬摇下车窗。窗外吹进阵阵怡人的山风,可是窗内的两个人儿却都心事重重。
  “你有男朋友吗?”他轻声地问着。
  “有。”是啊,总该做些身家调查才是。他现在算是在做品管工作,而我就是待验的商品。
  “你们……感情好吗?”
  “嗯,我大二开始和他交往。”
  “什么名字?”张子扬自己都不知道自己问这个问题有什么意义,但是他就是想知道。横刀夺爱并非正人君子的行径,不过他可从来不以正人君子自诩。
  “顾嘉南。”唉,想请征信杜调查吗?
  过了好久,张子扬才又开口,“那么,为什么答应我?”
  “因为你所提的条件。”
  “那家公司对你很重要?”
  沈静明知张子扬正看着窗外,却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
  “是的,那是我爸爸留下来的。”她顿了一顿,“你要听我说我们家的故事吗?”她从不强迫别人跟自己说话。
  张子扬回过头凝视着她,他的确很想知道多一点关于她的事。“说吧!”
  沉静叹了口气。这些事,她对嘉南也未曾提起过呢!可是他是她的买主,或许该给他一个交代。
  “我妈妈在我升小学那一年,因为飞机失事过世了。爸爸好难过,妈妈那么漂亮的一个人,居然连尸骨都不全。而且妈妈那次出国,就是为了帮爸爸和外国客户洽谈订单。从那时候起,爸爸更加用心在公司上,他常说那是除了我们三个宝贝女儿外,他和妈妈的另外一样心血结晶。”
  “那时,公司还小小的。我每次放学后,就坐公车到爸爸的公司去,然后在爸爸的办公室里写作业,还常常帮爸爸泡茶、影印文件,一直到了读整天班的时候才停止。”
  张子扬听到这里,脑中不禁浮现一个乖巧可爱的小女孩,梳着两条辫子,背着一个大书包挤公车的景象。
  “虽然我还小,但是我知道很多人都劝爸爸再娶一个。喂,我爸爸很帅的。”沉静特别望着他加重语气,深怕他不信似的。
  张子扬笑了笑,他当然相信,沉静那么标致。
  “爸爸也在想,我们三个女儿是不是需要一个新妈妈。那时候我不懂事,觉得如果有新妈妈,一定会过着很可怕的生活。所以我就跟爸爸说:“爸爸,我不要新妈妈,我有爸爸就够了。”小寒、小匀也吵着不要新妈妈,因为,我们都是看一样的故事书嘛!”沉静说着自个儿都笑了。
  “长大后我问过爸爸,他说只喜欢我妈妈一个人,可是……”她带着询问的眼神看着张子扬,“一个男人生活中一直没有女人,是不是很可怜?”
  他其实很想说:你怎么知道你爸爸外面没有女人?可是这样说实在对未来的岳父太不敬了,更何况沉静说着说着都哭了。
  他抚着她柔顺的长发安慰道:“别哭了,你爸爸心里一定一直惦记着你妈妈。”
  “每个人有不同的苦啊!像我妈妈嫁给我爸爸时,何尝想到他会再娶呢?”今晚是怎么了?他从不向人诉苦的。
  “我二妈人很精明能干,我妈则自恃是明媒正娶且是大家闺秀,两个人相处得势如水火。我同父异母的弟弟子揄和我感情也不好,各方面都想把我比下去。”
  他叹了口气,“多少人羡慕我出身豪门,而我真是白白担了虚名。”
  沉静的心中泛起了一丝丝的同情,或许是家庭环境造成了他玩世不恭的个性,但是他难道没有想过:今日的买卖,以后不知会造成什么样的家庭悲剧?
  “你……确定以后不会遇上一个和你真心相爱的人吗?”她轻轻地问着。
  张子扬的脸色顿时一变,“怎么,你后悔了?”
  “没有,我……我只是从来不知道自己这么值钱。”沉静黯然地低下头。
  张子扬说不上来,心里觉得气闷,一言不发地开车下山。
  他送沉静到了家门口,冷冷地对她说:“从明天起,我会开始帮你处理公司的事。婚礼的日期,等决定了再告诉你。”
  沉静怔怔地点了点头,突然有一股想哭的冲动。
         ※        ※         ※
  当沉静说出要嫁人的消息,两个妹妹简直吓呆了。
  “姊,他是出了名的花花大少,你这样做不值得的。”沉寒急得快哭了。
  沉匀也赶紧帮腔,“是啊!我们公司的债务差不多一亿元,如果你跟他结婚五十年,那么他其实每天只需付五千多块。姊姊,你亏大了。”
  沈寒忍不住白了小妹一眼,什么想法嘛?再高的价钱,姊姊也不能卖的;而且,嫁给那种人还能再活五十年吗?
  “姊姊,公司倒闭后,我们可以东山再起的。”
  “对啊!我也快毕业了。”
  “爸爸在天之灵也不会同意你这么做的。”
  “而且,顾大哥怎么办?”
  沉静始终不发一言,但当她一听到小妹提起小顾,整颗心都绞在一起了。该如何向他交代?“鱼与熊掌不可兼得。”沉静缓缓地开了口。
  沈寒、沉匀两人顿感绝望。大姊平时个性虽温柔随和,但一倔起来,是没有人奈何得了她的。
  “姊姊,其实我很想说,我觉得张子扬长得很有个性喔!他在晶华和你偶遇,就打定主意要娶你,实在很有眼光。”沈匀听了沉静描述和张子扬相识的经过,小小的心灵一方面担心,一方面又觉得其中洋溢着浪漫的感觉;何况她曾经在杂志上看过有关张子扬的报导,正面的评价也不少。
  “沉匀!”沉寒恨恨地吼了她一声,这个见风转舵的家伙!
  而沉静的心思早已飘得老远。小顾,命运已经注定了──我终将负你。


第3章
 
  当天晚上,小顾打电话来找沉静。沉静索性横下心来,一口气告诉他这件事。
  “小顾,对不起,”她忍不住哭了起来,“我要嫁人了。”
  “你……你说什么?”电话那一头的声音有着太多惊诧。
  “他很有钱,愿意帮我解决公司的事。”她哭哭啼啼地说着。
  “小静,怎么会有这么荒唐的想法?”这不该是现实生活里的情节啊!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她已泣不成声。
  “你已经下定决心了,不是吗?”顾嘉南叹了一口气,交往这么多年,还不了解她吗?他很难过这么多年的相爱相知,到头来比不过一家公司。
  沉静无言。
  “我们再见一面好吗?”
  只一面吗?沈静深刻地体会到那会是多么刻骨铭心的伤痛。
  “好。”
  “我现在去接你。”
  过了半小时,顾嘉南果然到了,沉静已在门口等着。一言不发地,她上了他的车。
  “我们去重温一下旧梦吧!”顾嘉南的眼里满是痛苦与不舍。
  两个人到了昔日的校园,已是月明星稀的时刻了,校园中活动的人已经很少了。
  顾嘉南很自然地牵起她的手,沉静则决心要把今晚的一切牢牢地刻在心头。
  真的很像读书时候的情景,那许许多多个日子累积下来的感情与回忆,似乎都在这一夜迸出来惹人心伤。
  到了一处椰林大道旁的草地上,顾嘉南拉着沉静坐了下来。
  “记得这里吗?”
  她点了点头,怎能忘呢?
  顾嘉南的思绪顿时流转回从前。
  有一夜,就在这里,沉静突然笑了起来。
  “喂,笑什么?”
  她好不容易止住笑后才回答他的问题,“我今天听一个同学说:椰林大道上,一个草丛就是一个包厢,有趣吧?”
  顾嘉南不禁怦然心动。月光下,她的脸被映照得更加柔和,那一派天真的模样……唉!她不知道这句话会触动男人的情欲吗?
  情不自禁地,他吻住了她娇嫩的红唇,辗转地吮吸着她的甜美,沈静也自然而然地伸手搂住了他,那是她甜蜜的初吻啊!
  深情的一吻后,她的小脸都胀红了,害羞地埋进他的胸膛。她的心不停地擂动着,彷佛就要在下一秒钟跳出胸口。
  他顺了顺她的发,“小静?”
  “嗯?”她抬起头,用着朦胧的眼光望他。
  “谢谢你。”他的话声里充满爱怜。
  沉静当然知道他的意思,她将脸又埋进了他的胸膛,埋得更深了。
  “我也要谢谢你。”她的声音柔得像春天里缓流的溪水。
  一切都过去了。现在故地重游,她似乎也没有念头要改变主意。
  沉静低头看着自己的鞋,好久好久两人都不发一言。她又抬头望月亮,叹了口气。
  两个人就这么坐在一起,各自想着往事。过去曾共有的年轻岁月,现在所同尝的锥心之痛,交错呈现。
  “小静,我送你回去吧!”顾嘉南看了看表,都已是清晨六点了。
  云端中隐隐约约透出曙光……日出时,悲伤会终结吗?
  不会的。只不过在大太阳底下,每个人都得小心翼翼地藏好自己的苦、自己的痛;深夜里,所有的心事都将无所遁形,直是折磨得人苦不堪言。
  到了沉静的家门口,顾嘉南当真心慌了。他的小静,进了那扇门,从此就和他走向路的两头了。
  再也不顾一切地,他狠狠地吻住了她,这是他从未有的霸道。他恨自己为什么在感情上不能这样狂妄、这样目中无人。
  沉静哭了。滚烫的泪水湿了他的脸,也将他唤回了现实。他半哄半求地对她说,“拒绝他好不好?”
  沉静绝望地摇摇头。
  他叹了口气,转身就走,再也没有回头。是没有勇气啊!如果让她带着遗憾留在他身边,他终究是于心不忍。
  沈静呆站在原地好一会儿,才转过头去开门。她脑中的一切好似被抽离,令她无法思考、无法动作,只能怔怔地落泪。
  突然,她的眼前有只手递过来一条手帕──居然是张子扬?
  他一定都看到了。那么他是不是会要求解除婚约?如果这样的话,她是不是就能心安理得地和小顾在一起……
  “我本来想接你去吃早餐的,”他的脸上带着几许落寞的神情,“不过,我看你现在一定没有心情。”他嘲谑地扬起嘴角,天知道当他看到末婚妻和别的男人亲热,心里有多难受!而且,她显然整夜都和他在一起……
  沉静抬头望着张子扬,他看来没有解除婚约的打算……他,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
  张子扬缓缓地伸出食指去抚触她肿胀的双唇,“以后别这样了,我会不高兴的。”
  她点了点头,像是做错事的孩子向师长保证绝不再犯。
  张子扬似乎对她的反应感到满意,“那我先走了。”
  他转身从容地离去,留下沉静一个人痴立在原地。
         ※        ※         ※
  和妹妹们处了一个早上,又一起吃了顿午饭,沈静觉得开心多了!子扬非常配合,让她处于轻松愉快的情境。他,其实是个不错的人。
  心中一闪过这个念头,沉静不禁有些慌乱──喂,你这个人也太不专情了吧!这么快心就慢慢地一吋吋偏向他吗?可是,要是一直想着小顾,难道就不是罪恶吗?
  “喂,想什么?”
  啊!她努力地镇定心神,“没什么,我很……谢谢你。”
  “傻孩子!”他宠爱地摸了摸她的头。真的,她这么一个成熟有韵味的女人,其实在他心目中有点像个不经世事的孩子──毕竟自己比她大上六岁。
  “晚上爸妈不是请吃饭吗?我去换套衣服吧!”
  “小静,”听到这一声叫唤,两个人都呆住了。张子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居然叫得那么顺口,像是早已唤过无数回。
  沉静愣在楼梯上好一会儿,才回转过头,“有什么事吗?”
  “今晚我的家人要是说了什么不好听的话,你别放在心上。”
  她笑着点了点头。
  这个家庭聚会在张家的住所举行。
  那是一栋十分豪华的建筑,有前庭,也有后院。前庭种了不少花草树木,有一道大理石阶通向主屋。后院则种了许多大树,还架了吊床和秋千,一个澄澈见底的游泳池在夕阳下闪着粼粼的水光。
  进了屋,实在不由得沉静不自觉渺小。挑高的天花板垂吊下一盏富丽堂皇的欧式巨灯,地上铺著名贵的波斯地毯……正自顾自地打量着客厅的摆设时,张子扬已拉着她到了饭厅。
  天啊!比大饭店更气派,沉静真怕这会是场令人食不下咽的“鸿门宴”。
  “爸爸、妈妈好。”沉静恭敬有礼地向已在餐桌前坐定的张家二老请安。她今晚穿了一件黑色及踝的雪纺纱连身裙,显得高雅动人。
  “坐啊!嗯……我就叫你“小静”吧!总不能连名带姓地叫啊!”单字的名字称呼起来是比较庥烦,张仲鸿心里嘀咕着。
  沉静和张子扬同时想起昨晚的争吵,不禁相视而笑。
  这时,楼梯上走下一个中年美妇。她穿著艳丽的红色名牌洋装,双手还涂了鲜红色的指甲油,打扮虽不俗气却太不符合年龄了。
  “哟,大少爷带着大少奶奶回府啦!”她故意走到沉静面前啧啧赞赏,“真是个美人啊!难怪有杂志肯花那么大的篇幅报导你如何飞上枝头做凤凰。”她的口气酸极了,夹带着刻薄的讽刺意味。
  张子扬的妈妈蒋曼琳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回转过头看着沉静时,马上换上一副慈祥和蔼的面孔,“小静,坐妈身边。”
  当初子扬想娶沉静,她心里其实还是反对的意思多一点。凭子扬的条件,什么豪门世家的千金娶不到?而藉由婚姻上的关系,一定会对他的事业大有助益。娶沉静,在她眼中无异是赔大本的生意。
  但就因为她老公的小妾江俐君不停地出言冷嘲热讽,说张子扬平日风流成性,玩弄女人,终于阴沟里翻船,被女人坑了。别说要娶的老婆只是个小家碧玉,还倒贴了一大笔钱,可还没见过谁付聘金这么大手笔的。
  她简直要气疯了。江俐君算什么东西?不过是一个不要脸的、勾引老板的秘书,家世比起沉静还不如呢!再加上她了解自己的儿子一向固执己见,老公也已摆明了娶妻娶贤,完全支持儿子的态度。她干脆做个顺水人情,一开口就忙不迭地表示要为儿子筹办一个风风光光的婚礼。她娘家在建筑界颇具盛名,她一个系出名门的大小姐,说起不在乎女方身家的话,实在是过瘾极了,很觉得自己有着宽广的胸襟。
  “我们等子榆回来再开饭吧!”张仲鸿说起话来就是一家之主的风范。
  话说完没多久,一个高大挺拔的男人就匆匆走进饭厅了。
  “爸,对不起,刚刚路上塞得很严重。”他一边说着,一边在剩下来的那个空位上坐下来。
  “唉,我说子榆啊!你大哥现今新婚燕尔,出国度个蜜月,可能十天半个月都不在。公司最近不是有一个去大陆设厂的企画案吗?你就辛苦一点接手吧,可别耽误了!”江俐君话说得漂亮,可是这个企画案张子扬已忙了大半年,举凡评估地点、申请大陆官方许可等等,都是他一步一步做出来的。现在她轻轻松松地就想把功劳揽在自己儿子身上,委实有些过分。
  “盖个工厂总要一年半载吧!哪差去度半个月的蜜月?”蒋曼琳第一个就不服气。
  “哟,我说大姊,商场的事你比较少接触,半个月没人管可是很糟糕的!你没听过不进则退吗?企画案一旦悬空半个月,搞不好就全部泡汤了。”
  “你……”蒋曼琳真怀疑自己是怎么忍这么些年的。说她不懂商场的事,这未免也太夸张了,她们家几代的生意难不成是做怪的?
  这时,沉静倒是心平气和地开口了,“爸、妈,我和子扬也还没商量过蜜月的事呢!我想,等他忙完大陆设厂的事再去度蜜月,应该比较妥当。”
  蒋曼琳看着江俐君计谋不能得逞,脸色不复刚才的趾高气扬,心中真是快意极了!这个媳妇真是不错,以后自己在家里又多了个帮手,等宝琪再回国来,这个家终究是她这一门要传下去的。
  至于张仲鸿则深觉这个媳妇很识大体,不是个贪玩的年轻人。
  江俐君心里很不舒服,认定了沉静是个城府很深的女人,勾搭上张子扬又四两拨千金地阻止了自己儿子的机会。更可怕的是她一副温婉贤淑的模样,说起话来细声细气的,比起蒋曼琳那个只会大声嚷嚷的女人厉害多了。
  张子扬心里却是忧喜参半。一方面他当然不放心也不甘心把企画案拱手让给弟弟,但另一方面,他深切地知道沉静是想借机免去度蜜月。
  最冷静的要算是张子榆了。他静静地吃着饭,这一家子大概只有他认为大哥娶了沈静是赚了一大笔。
  一顿饭下来,沉静果然是食不知味。张家的厨子总共上了十道菜,饭后还有甜点和水果,折腾了三个小时才吃完。
  饭后,张子扬陪张仲鸿到阳台泡茶,沉静则被蒋曼琳拉至楼上的房间。
  两方面的对话实在有趣的紧。
  在阳台上,是男人间的对话。
  “你婚后要拈花惹草,技术可得高明一些。”这一生,张仲鸿在这一点上可吃足了苦头。
  “我玩够了。”他的话大有“娶妻若此,夫复何求?”的豪气在。
  张仲鸿斜睨了他一眼,有些难以置信。“她很不错,你们多努力些,赶紧生个孙于让我抱。”
  “爸,您也会说这种话?”张子扬不禁笑了,纵横商场、野心勃勃的张仲鸿居然会口出此言。
  “人老了,都是一个样的。”张仲鸿慈蔼地笑了。
  在楼上的房间,则是女人间的对话。
  “小静,我们家子扬心地很好的。可是男人就喜欢逢场作戏,”她叹了口气,“这都怪他爸爸的坏榜样,虽说是逢场作戏,可你也得盯紧一点,否则到了我这个境地,当真是一世不快活。”蒋曼琳话里诉苦的意味比说教还浓,都快语无伦次了。
  “妈,您别担心,我会注意的。”尽管她一点也不在乎张子扬要怎么玩,可是父母双亡的她此刻却感到很温暖。
  “以后妈再多教你一些,像你这样单纯的女孩子,怎知人心险恶?”所谓险恶之人,自是指江俐君一类的女人。
  “妈,谢谢您,您待我真好。”沉静真心诚意地说着。
  蒋曼琳略微激动地紧握住她的手,要是女儿宝琪,根本不会这么认真听她说话,而且还会嘲笑她思想古板。
  夜幕低垂,张子扬才向父母告辞,带着沉静回家。
  进了门,沉静就到楼上去洗澡,洗完澡便径自回房睡了。
  静夜独思,她觉得好害怕,嫁给一个陌生人真是人缺乏安全感了。隐隐约约地,她想到张子扬不知何时会要求自己履行做妻子的义务,想着想着,不禁恐惧起来,和一个没有感情基础的人上床……
  “叩、叩、叩!”沉静本想装睡,又觉不妥,该来的总是会来。她咬一咬牙,强迫自己去开门。
  门外的人当然是张子扬。
  “小静,我想和你商量一件事。”
  “说吧!”她的话声有些颤抖。
  “我找了个合适的人选,可以帮忙管理你家的公司,不知道你肯不肯和他签个约?最好是答应付上公司盈余的一个比例作为红利。”
  “你全权处理吧!”再来应该是要讨赏了吧?
  唉!她一直像个冰山美人,还像……像一只惊弓之鸟,他有这么可怕吗?
  “那我回房睡了,晚安!”天知道这句话他说得有多不甘愿。
  沉静傻傻地站在原地看着他远去的背影,他……一定生我的气了。
         ※        ※         ※
  日子便平平淡淡地过着。张子扬的日子忙得不得了,天天早出晚归,整个人瘦了好多;沉静仍待在事务所工作,张子扬把债务问题都处理完毕了,且商场中人一知道“永昌电子实业”的女老板嫁入竞宇集团,自是对这家公司的财务状况信任万分,靠山有钱又愿意花钱痳!而张子扬介绍的经理人赵之恺非常可靠且有热忱,据说积累了资金后就想自行创业,反正那时候沉寒也该回国了。
  可是,沉静的心却是越来越不安。
  有一回,她在快餐店遇到大学时期的朋友──玲玲,场面着实令人难堪。
  “沉静,真的是你?当了豪门少奶奶,还会来吃汉堡、薯条。”朱玲玲对着正尽情享用美味的沉静嚷着。
  “玲玲,好久不见了!”沉静连忙请她过来坐一桌。
  “是啊!”她的口气生疏了不少,“我们已是不同世界的人啰!”
  “别这么说,我不觉得有什么不同啊!”
  “哼!”朱玲玲冷笑了一声,“我们这一群朋友说起,都不敢相信。从前,你天天旁若无人地和小顾卿卿我我,结果一遇到富家子,马上就琵琶别抱了。”
  沉静觉得好心痛,或许有些人看事情就是这么武断,非黑即白。今天她要选了个条件远不如小顾的人移情别恋,恐怕大家都会好心好意地劝她,要不然就歌颂她为了真爱愿意放弃本来拥有的一切。
  常有人说雪中送炭难,锦上添花可也不容易啊!
  “玲玲,我有我的苦衷。”她试图解释。
  “苦衷?”朱玲玲的口气十分不屑,“就为了你家的公司?这只是一个让你能冠冕堂皇地嫁入豪门的理由吧!没有了那家公司,你跟着小顾,他难道会饿着你?天啊!想到张子扬说自己帮老婆解决财务困难是天经地义的事,我就觉得恶心,这样和嫖客花钱玩女人有何不同?”
  够了,她受够了!为什么要这样侮辱人?张子扬面对外面的蜚短流长,总是会说些合情合理的漂亮话来保护她,他不是个财大气粗的人。而偏偏有些人秉着自以为是的道德观,藉批判别人以突显自己的清高。即使她真的是为了享受荣华富贵而嫁给张子扬,那又与他们何干?她要交代的仅有小顾一人,他可没对她说过一句难听话。
  她不愿再向这种人辩解,很快就走人了,真是话不投机半句多!
         ※        ※         ※
  沉静回到家都快累瘫了!最近忙着一个客户的公司上巿签证,今天连午餐都没吃,还加班到九点多。其实,在事务所也有人议论纷纷:怎么她不干脆回家当少奶奶或进夫家的公司工作?但她人缘好又热心助人,大家想一想也能体谅她是真心喜欢这份工作。
  她拖着疲累的步伐上楼去洗澡,子扬还没回来呢!他说下星期还要亲自去大陆一趟,这阵子也不知两人是存心抑或无意,除了早上一块儿吃早餐以外,其余时间都很少碰面。沉静为了说服自己还是挺有个为人妻子的样子,每天一大早就起来做早餐。
  洗完了澡,正想上床去睡时,门铃突然响了。该不会是子扬忘了带钥匙吧?
  她匆匆忙忙地披了件外套下楼,又快步跑到大门口去。
  门外站着一个陌生的女孩。
  她的脸蛋娇美可人,绑了一束高高的马尾。身上穿的是一件白色的紧身毛线衫,配上一件牛仔短外套,下半身穿了一件同色的超短牛仔窄裙,露出了一双长腿,脚下则穿了一双短皮靴,还背了个运动背袋。
  “你好!想必你就是张太太吧!我……我可以进去吗?”
  “请问你是哪一位?”这总得问清楚吧!
  “我……我是子扬的……的情妇,我知道你一定很不欢迎我,如果……如果我不是不小心有了孩子,我绝对不会来打扰你的。”她低下头来,一副很愧疚的模样。
  沉静呆住了。孩子?这个女孩看起来比她还小,她第一眼就觉得颇投缘的,怎么会是怀着孩子上门来理论的?她说话吞吞吐吐的,不禁让人打从心底同情起。她举止很有礼貌,可知是有教养的,而且她好象也料准了子扬不在家。
  沉静不禁有点心酸,这个女孩一定比她了解子扬的生活,怎么子扬不娶她呢?
  她只好开了门请她进来。
  沉静到厨房替她泡了杯普洱茶,她笑着接过了。
  只见她把杯子凑近鼻端闻,便开口:“嗯,好香啊!子扬最爱喝这种普洱茶了。”
  果然很了解子扬,沉静忍不住在心中叹息。记得有一回早餐过后,子扬泡了两杯茶,递了一杯给她。
  “喝喝看!我最喜欢的普洱茶。”
  她八成是把“不想喝”三个字都写在脸上了。
  “怎么?不喜欢?”
  “也不是啦!我不习惯喝茶。”她的态度有些别扭。
  “那你习惯喝什么?”
  她实在不好意思说。
  “你该不会要告诉我,你最喜欢喝麦当劳的可乐、红茶吧?都二十几岁的人了。”张子扬随口乱说几句,就盼能激她说出答案。
  “是啊,我还喜欢吃里面的冰块呢!”沉静嘟着嘴小声地咕哝着,却还是被耳尖的他听到了。
  他不可置信地瞪着她,好半晌才大笑了起来。或许也只有在这么不经意的情况下,他才能感受到一丝丝单纯的幸福吧!
  “你……几个月了?”沉静小心翼翼地问着,深怕刺伤了她的心,说不定她因此而和家人断绝关系呢!
  那个女孩一听,呛了一口茶水,不停地咳了起来。
  沉静同情地拍了拍她的背,“别急,我……我不会为难你的。”
  那个女孩深吸了一口气后,才哀凄地说:“两个月。”她摸了摸肚于,“还看不出来吧?要是他不肯要这个孩子的话,我……我不如一死了之。”说着便抽抽搭搭地哭了起来。
  沉静觉得她好可怜,可是又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她。
  那个女孩哭累了,抬头四下打量着房子,可能没看过这么雅致的设计吧!
  两个人正相对无言时,门锁转动了一下,除了张子扬还会有谁?
  沉静觉得他太不负责任了,但自己的罪恶感也减轻了不少,反正两个人都不是认真地对待彼此,这样算扯乎了吧!她心里百感交集,看到张子扬一见那个女孩,吓得什么似的,她便起身告退了。
  “你们一定有很多话要说,我先上楼了。”
  临上楼之际,沉静眼角的余光瞥见张子扬冲上去抱住了那个女孩,一只手还亲昵地捏了捏她的脸蛋,“什么时候来的?”
  沉静立刻跑着上楼,太……太明目张胆了!
  楼下的两个人抱得可紧呢!过了好一会儿,那个女孩才挣脱张子扬的怀抱。
  “我怀孕了。”那个女孩幽幽地说着。
  “什么?”张子扬的话声不觉提高了八度,只差没尖叫了。“你难道不知道要避孕吗?”他越说口气越凶,“孩子是谁的?”
  “还会有谁?”她的语气充满了怨怼。
  “还会有谁?”张子扬真的被惹火了,“你不说个名字,我怎么知道是谁?总不会是我的吧?”
  “就是你的啊!”
  “什么?”张子扬实在忍无可忍地对着她咆哮:“张宝琪,你在说什么鬼话?就算你不是我妹妹,我也不会对你有兴趣。”
  “可是就是有人相信啊!”张宝琪的眼中闪着狡黠的光芒。
  “哪一个大白痴会相信你?”张子扬不加思索就脱口大骂。
  “你老婆啊!”直到此时,张宝琪终于忍不住捧腹大笑。“她……她还问我几个月了,哈!哈!哈!实……实在太好笑了!既差点没被茶水给呛死!”她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对于自己的恶作剧得逞非常得意。
  张子扬深觉自己快疯了,被一个善于说谎和一个容易被骗的女人搞疯。
  他走到楼梯口,对着楼上大吼:“沉静,你给我下来。”
  沉静正在房间里胡思乱想,冷不防地被他的一声怒吼吓了好大一跳。怎么?他把别的女人肚子弄大了,还要对她凶吗?
  她慢慢地踱下楼,没好气地开口,“干嘛?”
  张子扬粗鲁地拖着她到沙发处坐下,指着那个歇斯底里大笑的女孩说:“我老妹,跟你说过的。”
  “什么?”沈静的脑筋一时有些转不过来。
  “我妺妹张宝琪,人品低劣。”张子扬恨恨地下了脚注,又对着沉静大吼,“别人说什么,你就信什么吗?”他的口气十分不满。
  沉静至此方才恍然大悟,心上很有些说不出的滋味。误会了子扬,显得自己好似亏欠他更多,而被小姑当白痴耍,自尊心也严重地受损了。
  “大嫂,你别生我的气。”张宝琪终于止住了狂笑,肚子好痛呢!“喂,”她神秘兮兮地凑近沉静的耳边,“你怎么被我大哥骗上的?”
  张宝琪的话声虽压得很低,却故意飘出一丝音量让张子扬听见。
  “张宝琪,你没事赶紧滚回家去!”张子扬实在招架不住古灵精怪的妹妹。
  “宝琪,”倒是沉静想表示友善,“你方便的话在这儿住几天吧!三楼还有房间。另外,你叫我“小静”就可以了。”她笑了笑,“大家都这么叫我的。”实际原因是“大嫂”这个称谓让她心虚。
  张宝琪有点呆住了!大嫂笑起来真漂亮,所谓的“一笑倾城”大概就是此般风情吧!难怪大哥会闪电结婚,差点没把远在纽约的她给吓死。
  “小静,你真漂亮。”张宝琪说这句话时,是十分诚心的。但是她随即换上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唉,配我大哥太可惜啦!他风流成性,搞不好真有一个私生子喔!”
  “张宝琪,你……你……”张子扬气得说不出话来。
  沉静对他的怒气视若无睹,亲热地握了握张宝琪的手,“是啊!如果我被他欺负了,你要替我作主。”
  张宝琪看到气质高雅的大嫂也有诙谐的一面,心中的欣赏又多了几分。她一个劲儿地猛点头,“会的,我一定会大义灭亲。”
  “小静,你别被她带坏了。”张子扬嘴里虽埋怨着,但看到沈静和妹妹有说有笑,心上泛起一股异样的情愫。有着第三人在场,他们两个人之间反而少了尴尬的气氛,他不禁伸手搂住了小静的纤腰。
  张宝琪低头看了看表,“啊?十二点了,我自己上三楼睡了。对了,千万别告诉爸妈我十点多才到这里。”唉!和高中同学一玩,浑然不觉时光流逝。
  她走上楼梯,还不忘回头猛盯着张子扬搁在沉静腰上的手瞧,轻笑地拋下一句“不打扰你们了。大哥,加油啊!”十足的暧昧。
  张子扬看到沉静的脸都红了,不动声色地把环在她腰上的手放开。“别跟我妹妹计较。”
  “嗯!”她点了点头。
  “那,我去休息了。”说着,他也上楼了。
  沉静望着他远去的背影,不觉湿了眼眶,莫名其妙地感伤。


第4章
 
  “叩!叩!叩!”张子扬刚洗好澡就听见有人敲门。天啊!该不是那个女魔头来查问他为何没和妻子同房吧?
  他戒备恐惧地把房门打开。门外悄立的是──沉静?她散着一头长发,趿着一双拖鞋,微微地低着头。
  两个人站在原地好一会儿。
  “有什么事吗?”张子扬暗自庆幸来的人不是张宝琪,毕竟连他自己也无法解释为什么肯和如花似玉的妻子分房睡。
  她好象鼓足了很大的勇气才有办法把话说出口,“我是想……你是不是生我的气了?”她怯生生地抬头望着他。
  “生你什么气?”他觉得好纳闷,怎么她跟宝琪一见如故,对他却这般生疏?但是──她楚楚可怜的模样教人好想……好想搂在怀里疼惜……
  “我……我误会了你,可是……可是宝琪装得那么像。”她一副泫然欲泣的可怜相。“对不起……”
  张子扬再也无法压抑自己的情感,伸出双臂紧紧地抱住了她。
  “你怎么总有点傻气呢?”她……她好香,身子骨好软啊!
  张子扬低头寻获了她的唇,不由分说地吻住了,一点也不管怀中的可人儿正微微挣扎。他轻轻地熨过她的唇瓣,脑海里不禁浮现她和顾嘉南热吻的画面。真的,他觉得和她相见恨晚,他不要做一个人人称羡、无往不利的风流公子,他只想拥有这个可爱的女人,彻彻底底地拥有。
  沉静在他充满男性气息的怀里娇弱地喘息,丰盈的酥胸仅隔着一层睡衣在他身上起伏着。他情不自禁地摩挲着她的背脊,更加忘情地吻她,舌尖也温柔轻巧地滑进她的贝齿间,就在他发觉她开始回吻而感到体内一阵强烈的悸动时……
  有人打了个喷嚏。
  还会有谁──该、死、的、张、宝、琪!
  沉静吓得推开了他,连忙拉好自己微敞的衣襟,转过了头不知如何是好。
  “张、宝、琪,”张子扬咬牙切齿地吼着,“你躲在那边干什么?”他浑身难忍的欲望硬是被浇了一盆冷水,心里非常不高兴。
  “我……我下楼喝个水。”实则她从小和大哥感情很好,很想下楼来偷听些“什么”,可没想到会看到这么活色生香的一幕。
  看着张子扬一脸气恼,她偏要理直气壮地取笑他。“哥,你们怎么站在门口亲热呢?连到床上去的时间也等不及啊?”
  沉静更加羞愧了。老天!她居然看见了。
  “要你管?这是我的家,我们爱在哪儿亲热,就在哪儿亲热!”事实上,这还是他第一次深吻沉静呢!
  “唉!”她装模作样地摇摇头,转身往楼上走去。“看来,我快升格当姑姑了。”
  张子扬见她上了楼,连忙回头望向沉静──她的头低得不能再低了。他正想开口说些什么,沉静倒抢了个先。
  “嗯……这么晚了,你一定也累坏了,早点休息吧!晚安。”她简直一股脑地在自言自语。
  他,一点也不累。可是小美人儿已落荒而逃了。
  今夜一定又难眠了。
         ※        ※         ※
  第二天一大早,沉静便起身熬了一锅香喷喷的海鲜粥。
  张子扬和张宝琪相继下楼。只见张宝琪莽莽撞撞地跑进饭厅,高声欢呼:“太棒了!我想怎么一大早在房间里就闻到一股香味?原来是你做了好东西。”
  沉静脱下围裙,对她投以赞赏的微笑。“宝琪,你起得真早,我家小妹不到日上三竿绝不起床。”
  张宝琪早已自己盛了碗粥,边喊烫边吃着。
  张子扬温柔地凝望着沉静,不管他们两人的前景多么诡谲难测,他会记着有个女人总是一大早起来为他做早餐。
  他,其实也能算是个幸福的男人──在每天的清晨时分。
  “你也尝尝!”沉静细声细气地招呼他,把一碗盛好的粥递到他面前。
  张宝琪已经吃完一碗,开心地喳呼着,“小静,你的手艺真棒!我决定这个假期都住在这里了。”话一说完,她又迫不及待地盛了一碗粥。
  “好啊!”沉静看着她狼吞虎咽的吃相,觉得好有成就感;张子扬却不以为然地皴着眉。
  “引狼人室!”他小小声地嘀咕着。
  “哥,你不会还在计较昨晚的事吧?”张宝琪吃了美食,促狭别人的兴致更高昂了。“大嫂好辛苦啊!昨夜不知被你折腾到几点才能睡,今天又一大早起来做这么费事的早点。”
  沉静的俏脸迅速染上一层红晕。“不费事的。”她急急地辩解。
  其实呢,张子扬请了两个女佣,只不过她们不住在家里,上班时间也和他们夫妻两个一样。
  张子扬压根不去理会张宝琪的胡闹,希望她能自觉没趣。他转头对着沉静说:“小静,我今天出差到高雄察看分公司,下礼拜一直接飞大陆。”他话里很有些不舍。好不容易和她擦撞出一点火花,他多想双手护住那微弱的火光,直到它熊熊燃烧。可是人早已订下的行程啊!
  “那……你一切小心。”沉静的口气挺像个小妻子。
  “喂,别在我面前上演十八相迭,小别胜新婚痳!”张宝琪不甘被忽略。“哥,既然我吃了大嫂这么一顿好的,你就则让我知道你在大陆寻花问柳,要不然……哼、哼、哼、哼……”虽是一大早,她的笑声真教人毛骨悚然。
  “要不然怎样?”他倒是很好奇。
  “也不怎么样,我叫大嫂离开你。”很大的杀伤力吧?
  张子扬的心不知怎地跳得好急,狠狠地瞪了张宝琪一眼。不行的,小静是他的,永永远远。
         ※        ※         ※
  张子扬出差的一个星期,天天打电话给沉静。这一晚,当然也不例外。
  “好吗?”
  “嗯!”
  这是他们每天通电话的必备台辞。
  “宝琪没给你惹庥烦吧?”
  “没有。”
  他咕哝了一句:“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沉静咯咯地笑着,“我出淤泥而不染。”这句话脱口而出,马上觉得愧对宝琪。但两人日渐熟稔后,也常常开玩笑,她想这句话即使在宝琪面前,她也敢讲,心上才感到舒坦许多。
  张子扬笑了笑,“还说呢!易地而处,你信不信宝琪会说一样的话?”
  电话这一头的沉静嗔笑着说:“哎呀,长途电话这么贵,我们净说些无聊的话。”
  一句“我们”穿越过台湾海峡,让彼端的张子场感到心荡神驰。
  “我好想你!”他的声音充满了浓情蜜意。
  沉静没回话。
  “想不想我?”他忍不住问了。
  “我最近买了几本不错的食谱。”
  张子扬一时无法彻底分析她的语意──到底想不想?
  “今天爸爸问我何时进‘竞宇’?”她很快地另起了一个表面上更重要的话题。
  “你怎么说?”
  “我说事务所的大小事尚未学全。”
  她的声音透过话筒是那么不真切的娇柔。他叹了口气,“其实是你的借口吧!”
  沉静有点讶异他的一针见血。“对不起,我不想在背景显赫的环境下工作。”
  “我就从不这么想。”张子扬的语气听起来像是在训人,“只要实力胜人,位高权重是当得的。”
  言下之意是沉静太怯懦了,还自以为有一身傲骨吗?他念头这么一转,虽然话没说出口,但怕沉静就要动怒了。
  可她不知哪来的好心情,居然半真半假、半正经半撒娇地说:“是啊!老公你最棒了,我怎么比得上?”
  沉静话一出口就后悔了。电话两头的人儿都被这不寻常的对话给震撼了,久久静寂。
  “晚安,早点休息吧!”她不等他回话便挂上话筒,一只手捂着胸口,兀自脸红。
  夜深了!
  她推开落地窗,坐进阳台上的摇椅。
  天空中繁星点点,今晚好晴朗啊!院子里飘来淡淡的桂花香,秋天到了。
  沉静整个人蜷缩在摇椅上,身上盖了件针织外套,任那缓慢的晃荡频率放松自己。
  小顾不知怎么了?
  婚后,这当然并不是第一回想他,心里要惦着谁,又岂是道德理智所能约束的?只是,此时张子扬远在上海,她更有一种“背夫偷汉”的罪恶感。
  想着,她不禁哑然失笑。
  记得,是好久以前了,小顾老爱笑她滥用成语……
         ※        ※         ※
  张宝琪结束了假期,就要回美国去了。在十多天的相处中,沉静和她成了好朋友,上机场送她回美国的那一天,宝琪登机前还直拉着她的手说话。
  “大哥是个好人。”她神秘地笑了笑,“千万别告诉他我这么说过。”
  沉静不禁抿着嘴轻笑,她相信他们兄妹的感情绝对不比自己和小寒、小匀的感情差。
  “他很傲气的,也有点大男人。”她担忧地望了沉静一眼,“这些年来,我妈妈和二妈两人争吵不休,他和子榆居然都站在爸爸那一边。”
  “可是,他是真心待你的。”她的口气不复往日的活泼。“你将来会懂的。”
  “你怎么知道我现在不懂?”
  张宝琪摇摇头,亲了亲她的脸颊。“该进关啦,保重!”
  沉静心不在焉地走出机场大厅,忍不住叹了口气。宝琪年纪那么轻,似乎远比她清楚她和张子扬之间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过没几日,张子扬也从大陆回来了。
  他们两人的关系仍旧迟滞不前,张子扬对沉静冷淡的态度渐感不满。当然,她是一个规规矩矩的妻子,可是──她太独立了。
  张子扬常觉得自己并不存在于她的生活中,至少没有占一个重要的地位。她不会向他要任何礼物,不会关心他事业是否顺利,更不会腻在他怀里撒娇。
  而他偏偏知道她从前一定常向顾嘉南撒娇。她优雅的体态、娇甜的嗓音,怎么看也该是个惯于撒娇的女人。
  是他没有福分。
  但是,很奇怪的,他从不后悔娶她。
  一日深夜,张子扬突然想找沉静小酌一杯,便来到她房前敲了敲门──没人应。
  他顺手开了门,发现沉静整个人缩在沙发上睡着了,那个样子好可爱!他笑着走过去想抱她到床上,却发现她手里拿着东西。原来,她是垫了本杂志在写信。
  他迟疑了好久,还是从她手中抽起信纸。
  小顾:
  终于还是提笔写信给你。见你的最后一面是婚礼那天,我真希望我会突然发现那只是一场奇怪的梦,然后跑过去抱着你,这样我们就可以再牵着手散步了。
  但,终究不是梦。
  回想起来,你并没有“认真”挽留我,我真的有点恨你。如果你坚持些,或许我会回心转意的。对不起,我实在不该这么说,那家公司真的于我有特殊意义,想到爸妈曾为它付出的一切,说什么我都无法袖手旁亲。若你开口留我,只是让我们承受更多的挣扎去换取一样的结果。我家里的事你并不是很清楚,我现在也不想说什么,那彷佛是在为我自己的行径找一个借口,只是,盼你别怨我。
  昨晚我梦到爸爸骂我是傻孩子,他说他不再疼我了。于是,我哭了一夜。我已经很可怜了,怎么还有那么多人骂我呢?难道我真的做错了?
  你知道吗?刚开始我一直认为自己一定过不下去,可是慢慢地,我感到恐慌了,因为我依旧活得好好的。这世界谁没有谁会真的活不下去?或者是我这个人不配拥有壮烈凄美的爱情?
  天渐渐凉了,那么些早的秋天,我们在做什么?记得有一年秋天,我们背了好多郑愁予的诗,常常话讲到一半就会冒出一句诗来。我常接头晃脑地边背边叹气,你就取笑我为赋新诗强说愁,又哄着我,说一辈子也不让我懂那些淡淡的哀愁。不是你的错,一切是我自己去懂的。
  冬天也是很好的。念书时,我不那么爱漂亮,最爱借你的外套穿,甩着长长的袖子觉得好有趣!你说过冬天是逛夜市的最佳季节。逛夜市时,我总吃得比你多,你还会戳戳我的额头说:“喂,再胖我就不要你了!”而我只是咧着嘴傻笑。现在,我的先生很有钱,我想再没有人会拉着我在夜市晃了。幸好那时吃得多,如今想来是不该有遗憾的。
  而且,好象和你在一起的日子无一日不好。我怎么这么狠心呢?
  我想是我们情深缘浅。
  写这封信不是为了勾起你对过去的依恋。没有任何原因,只是想写封信给你。
  希望你过得好。
  小静看了这封信,张子扬真的只能用百味杂陈来形容自己的心情。有些生气、有些嫉妒,还有一些些爱怜。如果是顾嘉南,一定会愿意无条件为她解决任何难题吧!
  是的,他是没有顾嘉南的情深意重,但是,他愿意好好照顾沉静一辈子。
  看着沉静沉睡中的容颜,好象是不染尘世的天使。是天使落入人间受苦吗?
  张子扬甩了甩头,还是将沉静抱到床上放好,再轻轻地帮她盖上棉被。那封信,他用杂志压在床边的小桌上。
  好静好美的夜!
  张子扬俯身在沉静的耳边低语:“小老婆,你想做什么,我都陪你。”
  蓦地,白腻的柔荑拉住了他的手。“不要离开我,我……我只是跟你闹着玩。”
  她的眼睛还紧闭着,迷迷糊糊地在呢喃,那种无意识的彷徨,让张于扬觉得好心痛!但他还是不忍拂逆她的恳求,只好在她身边躺下了。
  会的,我会陪你的,尽管我知道你要的不是我……
  隔日清晨,沉静隐隐约约在睡梦中感到一阵温暖,好似自己正依偎在一个壮实的怀抱中。这种感觉怎么会这么真切呢?她微睁开眼,看到自己身旁果然睡了个男人,不禁吓得坐起了身子。
  她连忙扭开床头的小灯,是子扬?
  张子扬睡得并不沉,灯一开便也醒了。他跟疑惑的妻子解释道:“我看你在沙发上睡着了,所以抱你到床上。”
  沈静还是无法完全了解状况,他……怎么会睡在身旁?
  她还没开口问,他就先答了:“是你叫我不要走的。”十足耍赖的语气。
  完了!沉静一张俏脸直红到脖于,想必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那封信呢?
  一撇头,她便看到那封信安安稳稳地压在床边的小桌上,脑海里只能想到“东窗事发”四个字,一时间全没了主张。
  “再睡一会儿吧!”他的口气出人意料的温和。
  突然,她的心中涌起了无限感激,一颗心荡漾着万千柔情。
  不知哪来的勇气,她献上了自己的唇。她飘着淡雅香味的柔丝轻拂过他的面颊,一双滑嫩的臂膀紧环住他的颈子,教他如何抗拒呢?
  可是,他却没来由地感到生气,女人做错了事,就拿自己的身体哄男人吗?他硬生生地推开她,结束了这种亲昵。
  “别拿对付顾嘉南的手段对付我。”他吞在心里没说的话是:聪明如你,怎会不知道对我而言,你的心比你的人重要。
  沉静愤怒,她还以为他度量大呢!原来是想寻着更适当的机会,狠狠地羞辱她一番。他那句话是什么意思?根本是毫无依据,无理取闹。
  她一掉头,便走到阳台去吹风,张子扬也回自己的房间去了。
  风儿一阵接一阵,却怎么也吹不乎沉静心上的纷乱思绪。
         ※        ※         ※
  从那天起,两人就冷战了。
  张子扬深刻地体认到女人是多么奇怪的动物,一句话也好生那么久的气吗?更何况:我不追究你写信给旧情人,你反倒摆脸色给我看?
  诡异的是,那个女人还是每天做早餐。既然冷战,他就不该吃的,无奈却抗拒不了美食当前的诱惑。
  其实,不见面时,他心里总想着见面时要说些好听话,可是一见了面,脸色就先沉了下来,怎么还有办法温言相向呢?
  这天上班时,张子扬接到了周晓萱的电话。她说她来台宣传新片,想和他见一面。张子扬答应在下班后赴约。
  “子场,好久不见了!”台北东区的某家西餐疠,周晓萱仍和过去一样妩媚动人。
  “你气色很好痳!”对于这个一度很想嫁给他的女人,他倒是不能毫无戒心。
  “是啊!我的戏约排到明年底了。最近,还和一个朋友合作,要在台北开一家服饰店。”
  周晓萱满面春风地继续说着:“你帮我买的房子已经整理好了,我或许会长居台湾。”张子扬买了一层巿中心的新楼房给她,只因晓萱和他交往也有半年了。
  有人说:看一个男人,不是看他如何对待深爱的女人,而是如何对待分手的女人。
  “还是喜欢香港?”
  “也不见得是如此,只是……住惯了。”她甜甜地笑开了。“新婚生活如何?”今日,周晓萱说话的兴致比张子扬高多了。
  “不错。”其实他的心里觉得挺糟的。
  周晓萱点了点头,“我在杂志上看过她的照片,很漂亮!”
  张子扬睨着她笑,“说着不觉心疼?”
  周晓萱愣了一会儿,也不禁笑了。“你结婚时,老实说我很失望。可是后来看着身边的一些例子,我觉得嫁给有钱人也不见得好,做人开心要紧。唉,你要说我是酸葡萄心理也好。”
  张子扬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幻灭果真是成长的开始。
  “你这部新片评价颇高。”他转了个话题。
  “是啊!我都不太清楚自己演了些什么。”她脸上带着自嘲的笑容。“其实我并不喜欢拍这种片。”
  “那干嘛接?”
  “也想尝尝得奖的滋味啊!”真情流露的周晓萱实话实说。
  “对了!子场,下星期四我们一起去看好不好?”周晓萱的眼睛眨了眨。
  “好啊!”张子扬很爽快答应。“你选那一天是想帮我庆生吗?别忘了带礼物。”
  “那当然。”
  两人开心地吃着、聊着,是以前交往时从来没有过的热络场面。
  晚餐用罢,张子扬送周晓萱回“她的”新居。
  “进来坐坐吧!”张子扬踉着周晓萱上楼,心中泛起了异样的感觉──他居然回忆起从前夜里晓萱的软玉温香、娇喘轻吟。
  到了三楼,周晓萱掏出钥匙开了门。房子布置得不错,一系列的粉红色,家具大多是看起来名贵,而实际上价钱不高。
  她捱着张子扬坐在沙发上,轻声地问着:“想不想留下来过夜?”
  “想。”张子扬不加思索地承认了。“但是我已是有妇之夫。”
  “没关系!”周哓萱的声音好腻人,接着就贴到他的身上吻他。
  事实上,张子扬自认识沉静起,已经三个多月没碰过女人了,再加上周晓萱极尽所能地挑逗,两个人很快地缠绵至床上。他看了看床,真觉得有意思──很大的双人床。
  一下子,周晓萱就脱光了衣服,张子扬突然地想到沉静。他的小静有比眼前这个女人更光滑的肌肤、更诱人的身材……
  “嗯……”周晓萱把他的手覆上自己的胸部,张子扬还是决定把沉静拋至脑后了。
         ※        ※         ※
  张子扬回到家已是夜里一点了。周晓萱一直留他,他不知怎地就想回家。
  上了楼,他看到沉静站在走廊上等着。两个人冷战了那么久,他真不知她等在这儿做什么?
  “嗯……今天妈妈约我吃午餐,她托我拿东西给你。嗯……是她为你挑的衬衫。”她递了一个纸盒给他。
  听到她说话战战兢兢的语调,他不禁皱了皱眉头。“干嘛急着现在拿给我?”
  “我……反正还没睡。”
  张子扬真为之气结。老妈居然还会在他过了而立之年买衣服给他,而老婆则一板一眼地急于完成使命。
  “她还有‘吩咐’什么吗?”老妈一向是个多嘴的女人。
  “……有。”沉静有点欲言又止。
  “什么事?”他的口气有点不耐烦。
  “嗯……她说……她说地想早点抱孙子。”这是妈妈交代她一定要转告的话。
  “关我什么事?”张子扬看她说得那么难为情,存心要逗她。
  “说得也是喔!”她很羞赧地低下头,微扬起唇角。
  张子扬忍不住白了她一眼。亏她说得出口,没读过健康教育吗?
  “不问我为什么这么晚回来?”
  “你为什么这么晚回来?”沉静果真照着问。
  老天!张子扬真是服了她,他没好气地回答:“我在外面玩女人!”
  “是吗?”沉静说完便自顾自地回房去了。她已经主动采取友善的态度,等他到深夜,却听他亲口承认在外面玩女人。一阵阵的心痛朝着她席卷而来。
  张子扬则有一股很强烈的失落感,怎么她这般冷静,像是事不关己?他宁可她生气、咒骂,这样至少证明她还有一点点在乎他。
         ※        ※         ※
  沉静临出门之际,电话铃声却响了起来。
  “喂?”
  “小静吗?我宝琪啦!”
  “宝琪?子扬上班去了,要不要我给你他办公室的电话?”
  “啊哟,你听我说痳!”张宝琪的口气十分急促。“幸好你还没出门上班,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不知道。”沉静认真地思索了一会儿,还是想不出答案。
  “唉,我就晓得你一定不知道。”张宝琪虽然唉声叹气的,可是话声里却很得意。“今天是大哥的生日啦,你一定要帮他庆祝喔!”看来大哥得好好犒赏她一番了,谁教她立下如此的大功呢?
  “他……他没跟我说耶!”沉静的口气有点为难。
  “哈!哈!你主动表现一下才显得有诚意嘛!那我们就一言为定了,你赶紧去上班吧!不必太感谢我提供情报。”张宝琪说完便挂了电话,沉静却还呆呆地持着话筒。
  宝琪怎么这么一厢情愿?她和子扬之间已有点危危欲坠的情势了!沉静至此才感受到原来冷战的杀伤力并不逊于大吵一架。
  上班时,沉静一直心绪不宁,到底要不要趁机和子扬和解呢?
  终于,她还是拨了通电话给张子扬。
  电话是秘书王小姐接的。“喂,总经理办公室,请问哪里找?”
  沉静此时竟感到难以启齿,强自镇定地说着:“我是张太太,不知道方不方便帮我转接?”
  王小姐很客气地答应了。总经理夫人是第一次打电话到公司来,而且非常有礼貌,一点架子也没有。
  张子扬得知沉静打电话找他,十分讶异。
  “子扬,”她很努力地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轻松愉快,“今晚有一部蜜雪儿菲佛的新片上映,我们一起去看好吗?”
  一瞬间,张子扬竟有种受宠若惊的感觉。但很快地,他就生气地摒弃了这个念头,干嘛自己要一副委屈样?
  “我今晚有笔生意要谈。”他的声音冷冷淡淡的。
  “那……改天好了!”沉静心里很失望,但还是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她觉得好难过,觉得自己不受重视,张子扬连敷衍她几句也不肯,或许他们真是无法做夫妻。


第5章
 
  月亮悄悄爬上树梢,秋风也徐徐地吹来。沉静想到自己好久没看电影了,以前她和小顾时常往电影院跑,小顾是个极有品味的电影迷,她则是个只凭感觉评判电影好坏的观众。唉!干嘛又想起他?都已经三个多月没见面了。算了,自个儿去看电影吧!
  心上起了这个念头,沉静整个人变得开心多了。做自己喜欢做的事,真是一种莫大的享受,尽管……良夜无伴。
  漫步在西门町,沉静走进了一家规模颇大的戏院。她排了好久的队才买到票,正赶着走上二楼进场时,居然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张、子、扬!
  哼!谈生意谈到电影院来,真是了不起!
  他还挽了个时髦的女人。那个女人晚上还戴着一副墨镜,怪里怪气的!她身上穿著紧得不能再紧的橘色棉上衣和白色的低腰喇叭裤,几乎是整个人贴在张子扬身上。
  何苦呢?自己心上还老是觉得对不起他,原来他在外头风流快活着。
  毫不犹豫地,沉静转头离开了这个伤心地。
  她漫无目的地在街上游荡着,沈静啊沉静,究竟你该何去何从?
  身边闪过的是繁华的街景和一批批拥挤着的红男绿女。她似乎和周遭的气氛格格不人,如果不是处于这么热闹的环境,或许她还不会感到这么孤单。
  沉静想要回娘家去,又怕惹小匀担心。走着走着,她像个游魂似的,自己也搞不清楚怎么一回事,就回到了天母家里。
         ※        ※         ※
  张子扬下了班,就到和周晓萱约好的西餐厅去,她老早就坐在预订好的位子上,笑吟吟地等着了。两人很快地点了餐吃,然后一起到西门町去看由周晓萱主演的电影。
  周晓萱大概怕被影迷认出来,戴了一副深色墨镜,整个人都黏到了张子扬身上,还热切地挽了他的手。
  其实,张子扬并不喜欢这样,但他并没有拒绝。
  突然,他看到了沉静!她是耀眼的,是不会被人群给淹没的。
  他愣了一会儿,沉静已恨恨地转头离去。他有如坠入万年冰窖中,直觉自己没有翻身的机会了。
  周晓萱把一切看在眼里。当她看到张子扬眼里分明的不舍时,才彻底觉醒到眼前这个男人是永远不会属于她的。
  “要不要追上去?”她幽幽地问着。
  张子扬望了周晓萱一眼,她的表情满含伤痛。他摇了摇头,“我们约好的。”而且他也不知该同沉静说什么。
  一个半小时的电影中,张子扬从头到尾心不在焉,好不容易才挨到了散场时间。
  “晓萱,你演得真不错。”他有气无力地说着。
  “是吗?”周晓萱知道他根本没认真看。“我要送你的礼物放在家里耶!”本来她是计画好和他共度一夜的。
  久久,张子扬还是沉默着。
  “我再请助理给你送去公司好了。”她摇了摇他,“我先走啦!”
  张子扬甩了甩头,开车返家。途经一家小PUB,他忍不住踏了进去。
  昏暗的光线下,不乏和他同样是独饮的人。他在吧台点了一杯“长岛冰茶”,一饮而尽。
  如果,小静不肯听他的解释怎么办?而且,他要解释什么?明明是自己骗了她。天知道,她是他这辈子最不想去伤害的人啊!打从见到她的第一眼起,他有的念头就是要保护她一辈子,可是……
  张子扬心中烦躁不已,又点了一杯“长岛冰茶”,狠狠地一口喝干。
  算了,发生了什么事,他张子扬都不该畏畏缩缩的。于是,他付了帐,离开了这家PUB。
  回到家后,他的脚步已有些虚浮了。可能是喝的酒后劲太强,他又喝得太猛。
  上了楼,他敲敲沉静的房门──没人应。他当下便转动门把走进去。
  沉静一个人坐在床缘,身子微颤地落泪,那个样子让张子扬看得好心痛。
  “小静?”他唤了一声,坐在她身边拥着她。
  沉静推开他,坐了开去。
  他仍好声好气地哄着她:“明天我陪你去看那部电影好不好?”
  沉静仍一声不吭。
  “还生我的气啊?”张子扬从来没对女孩子这么低声下气过。
  沉静瞪了他一眼,在电影院那一刻她就生气了。他那时不追来道歉,还混了那么久才回家,她的气已连本带利,追加到不可收拾的地步了。
  “小静,对不起。”他伸手替她抹去泪珠,没想到她却哭得更急了。
  “你何必再装呢……我反正也不喜欢你,自然没有外面的女人可爱。”
  张子扬的心彷佛被刀子划过一痕,她……原来不改初衷。
  他冷笑了一声,“你是我张子扬的人,这是无法否认的事实。”
  “可我的心永远是小顾的。”也不知怎的,她大声地喊了出来。
  张子扬气得眼光中都蕴含着杀气了,他用力地扳过她的肩膀,“今晚我会让你知道你是谁的。”
  话一说完,他的吻便狠狠地落在她的唇上,他的酒味好浓啊!沉静不停地摇着头闪躲,却只让他更加粗暴。
  张子扬扯开了她的睡衣,露出了一大片春光,再加上酒精的催情作用,他觉得整个人好象被放了一把火。
  沉静感到害怕极了!她恨他把怒气发泄在自己的身体上,而她却无力抗拒。她左右地扭动着身体,甚至还拳打脚踢,却徒惹得他欲火焚身。
  当她发现自己一丝不挂时,不禁哽咽着求他,“别这样,子扬。”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她痛得只想就此死去,只能紧咬着下唇,任泪水汹涌泛滥。
  张子扬一句话也没说,就回自己的房间去了。
         ※        ※         ※
  满室烟雾缭绕。
  当他占有沉静的那一刻,他的酒意已解了七分了。怎么会呢?她居然还是个处女。
  在这个开放的城市、开放的年代中,她和顾嘉南交往那么久,感情那么好,居然两个人没上过床,况且他曾目睹他们两个彻夜未归啊!
  而她的第一次,就在这么不揄快的情况下被他强占了。他忘不了她那凄楚的神情,下唇都教她咬得渗出血丝。
  他感到无心无力,她一定恨死他了。
  事实上,他何尝不恨自己呢?
  明明是深爱她的,总是告诉自己:不要在乎她爱谁,只要她能给我一个机会去爱她就行了。
  可是,他完完全全做不到。
  为什么爱他的女人这么多,他唯一所爱的小静偏偏不爱他?
         ※        ※         ※
  隔天一早见面,两人俱是默默无言。
  张子扬看了沉静一眼,她好憔悴!眼睛分明是哭肿了,下唇还隐隐约约有齿痕。他心中的罪恶感更深了。
  吃过早餐,张子扬面无表情地开口,“今天我送你上班。”
  “不必了。”沉静一向自己开车。
  他走到她的身边,扣住了她的手腕。“走吧!”
  沉静甩也甩不掉,只好跟着他走。他这个人做事怎么都爱用强迫的?
  到了她事务所的大厦前,沉静急急忙忙地就想下车。
  张子扬一把拉住了她的手,“小静,昨天晚上……真是对不起。”“对不起”这三个字,他向来很少出口,却好似对沉静说个不停。
  “我反正是你用钱买的。”沉静负气地说着。
  “你明知道不是这样,我对你是真心的。”张子扬急急地辩解。
  “张子扬,至少我比你诚实。我从来没爱过你,也不怕你知道。而你呢?在我面前深情款款,实际上却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她激动地脸都胀红了。“反正我们是各取所需,你用不着心怀愧疚。”
  “小静,我是尊重你的。”要不然他怎么会和自己的老婆分房睡呢?
  “我有什么好尊重的?在你心中,我和妓女有什么两样?说不定你还嫌我功夫太差!”她真气得口不择言了。
  突然,张子扬放开了她的手。车子转了个大弯,朝反方向驶去。
  “你干嘛?”沉静吓了一大跳。
  “是的,我对你的功夫十分不满意,我想退货了。”张子扬的口气冷得彷佛会冻伤人。也不知怎的,他心里想的是:我愿意还你自由,偏偏话说出来就这么难听。
  到了那一栋办公大楼,他不禁感触良深。
  那一个夏天的午后,如果他不是约了江劲贤一起去参加晚上的同学会,如果小静不在那个时候出现在他眼前,一切的一切都不会发生了。
  就为了擦肩而过的那一眼。
  而今,走回了原点。
  于此开始,于此结束。
  在江劲贤的办公室内,气氛相当凝重。
  “子扬,你开什么玩笑?你们结婚才三个多月耶!”江劲贤一心想劝他打消离婚的念头,毕竟自己是他们婚姻的“介绍人”啊!
  “小静,离婚是我提出的,你要什么条件尽管开。”张子扬对江劲贤的话罔若未闻。
  沉静不禁心慌了!她是恨他没错,可是他突如其来说要离婚,实在让她措手不及。
  “张、子、扬,我不是办离婚的律师。”江劲贤简直是用吼的。
  “事务所里总有人会吧!”张子扬轻描淡写地说着。
  江劲贤气得牙痒痒的,他当然不是不会,是不愿意。最后,他只好找了个做惯这类案子的女律师进来。他知道不找人帮忙办,张子扬一定也会找上别的律师。
  那个戴着金边眼镜、神情严肃的女律师,迅速在桌上摊开了离婚协议书。
  “你们的条件商量好了吗?”十足干练的语气。
  “小静,我任你开价。”
  沉静觉得好心酸,她为了钱来到他的身边,走时,他还想付一笔?他到底把她看成什么了?
  她镇静地签下自己的名字,奋力不让泪水滴落。
  张子扬看了她一眼,“我从不让女人两袖清风地离开我身边。”
  “我离开一个男人从不带走任何好处。”沉静幽幽地说着,把结婚戒指拿下来放在桌上。
  于是,张子扬也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两人出了办公室,在光可鉴人的走廊上,张子扬忍不住感慨:“我第一次见你就在这里。”
  “不是在晶华吗?”她有些微的错愕。
  他摇了摇头,原来对自己意义那么重大的一天,她是没有印象的。
  “那一天在晶华是我求劲贤安排的。”
  沉静这时才知道,自己从一开始就是被设计的猎物。
  “我不值得你这么费心。”她转头就走,只留淡淡的语音飘散在空中。
  张子扬茫然地上了自己的车,往公司的方向而去。
  他转开车上的广播,刚好是一个刚失恋的男孩子CALLIN进电台点歌。
  从心底到眼底我尝尽爱情的苦涩你浅笑你否认每张脸我想忘都不能该你的我从不留一分该我的姅你奉献别人走吧一切算了我的痛我的恨你只是静静地看着一个人两个人我反正过得清清冷冷到如今你我无权选择一条路到尽头只有分走吧错误都算我的张子扬再也忍不住地把头埋向方向盘。
         ※        ※         ※
  “喂?”张子扬懒懒地接起电话。离婚一个礼拜了,做什么事都不起劲。
  “哥,我宝琪啦!收到我的生日贺礼了吧?”张宝琪兴高釆烈地说着。
  张子扬则回答得有气无力,“没有,你送了什么?”
  电话那一头传来了一阵银铃般的笑声,“大嫂啊!我特地打越洋电话给她,要她好好帮你庆生喔!”标准的邀功语气。
  张子扬在心中暗叹了一口气,难怪那天沉静会约他去看电影。人生怎么就是会发生一些该死的阴错阳差?他一向当宝贝疼的宝琪,却好象是上天派来破坏他们婚姻的杀手。上次她来访那天,如果不在他们亲热时出现,在那种气氛下,或许他们已恩恩爱爱地共赴巫山了,说不定便就此一帆风顺。而上星期,她好心地想为他们两人的关系加温,却让他们的婚姻画下了休止符。
  “哥,怎么不说话?”张宝琪咯咯地笑了起来,“还沉浸在甜蜜的回忆中无法自拔吗?”
  “我们离婚了。”张子扬缓缓地开口。
  电话那头沉默了好一会儿。
  “少骗我,你别想省下该给我的酬劳。”张宝琪的语气越来越不肯定,大哥应该不会拿这种事开玩笑啊!“今天又不是愚人节。”
  “张宝琪,我不像你那么无聊,我骗你干嘛?”
  张宝琪的心又冷了一截。“因为……因为你要报复我上回骗大嫂。”可是,用膝盖想也知道大哥不会跟她一般见识。
  “怎么……会这样?”她不得不相信这件不幸的消息。
  张子扬想着:还是告诉宝琪好了!那个磨人精,不问出答案是不会罢休的。
  “我生日那天,她约我去看电影。我骗她有笔生意要谈,结果她在电影院亲眼目睹我陪着别的女人去看电影。”
  “哥,你……你怎么这样?”她实在搞不懂他。“那……那也不至于就要闹离婚吧?”像爸爸娶了二妈,也没听妈妈说过要离婚啊!
  “是我提出的。你别追根究柢了,总之是我对她不起。”张子扬可不想描述细节给她听。
  “那……爸妈知道吗?”
  “嗯!”一想到害得爸妈操心,张子扬真是感到过意不去。
  前些天,他回爸妈家吃饭,妈妈一开口就问“怎么不见小静?”她们婆媳两个倒是处得不错,或许该说是妈妈总算找到一个倾吐心事的对象。她看准了沉静肯认真倾听又不会乱嚼舌根。
  他知道瞒不过家人,淡淡地回了句:“我们离婚了!”
  这句话好似在张家投下了一颗炸弹。
  “什么?好端端的怎么离婚了?”蒋曼琳首先发难,紧张地站了起来。
  “我玩腻了。”这句话一出口,马上惹得张仲鸿勃然大怒。
  “子扬,你都三十多岁的人了,做事还这么随心所欲吗?当初是谁对我信誓旦旦地说他玩够了?你当婚姻是儿戏吗?你觉得在女人身上砸钱很过瘾是不是?花了一亿娶沉静,三个月你就说玩腻了?你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还在巿区买了一层楼给周晓萱,有钱也不能这么花啊!”
  “是啊,好可怕!我们家的钱可不是用之不尽、取之不竭的。”江俐君幸灾乐祸地说着。
  蒋曼琳一听,立刻出言护短,“我儿子用不着你来教训!再说,他花的钱也是他自己赚的。”
  这句话更加激怒了张仲鸿,“子扬,你再这么玩世不恭,以后产业都交给你弟弟算了。”
  张子扬心里很不是滋味,可是他知道爸爸其实比谁都失望,只好低声下气地道歉:“爸,对不起,以后我会把心思全放在工作上。”
  张仲鸿点了点头,“那这件事谁也别提了。”他可不想再听那两个女人争辩不休,或许子扬还不到定下来的时候吧!
  思及此,张子扬不禁叹了口气,“宝琪,你交男朋友可千万要小心,男人像我这样都是不可靠的。”
  “哥,你怎么说这种话?我倒觉得你们会离婚都是我害的。”张宝琪忍不住责备起自己。
  “宝琪,你别胡思乱想,我挂电话了,BYE!”他实在不愿再去触碰那个伤口了。
         ※        ※         ※
  转眼已是年底了。沉静恢复单身后,便搬回家和沉匀住,面对外面的蜚短流长,她一概来个相应不理。除了上班外,她偶尔也到“永昌”去看一下。张子扬介绍的赵经理着实能干,她离婚后,原担心他会就此离开公司,幸好他仍继续留了下来。
  这一天下班后,她无意中抬头望了望空中绚烂的晚霞,好美啊!她看得有些入迷了,唇角漾起一丝微笑,殊不知她的表情也让某个人看得痴了。
  “沈小姐?”
  沉静闻声,连忙镇定心神,望向来人。
  是──张子榆?真令人惊讶。
  “有什么事吗?”
  “我想请你吃顿晚餐,可以吗?”
  “不了,我习惯一个人吃。”她想也没想就拒绝了。
  “希望你别把我当子扬的弟弟看待,我找你是有公事要谈的。”
  “现在是下班时间。”
  “加班对你而言,不是家常便饭吗?”
  “好吧!”她倒有些好奇他会有什么公事要和她谈?
  “我想请你担任我的特别助理。”他在竞宇集团一家刚起步的传播公司任职总经理,大哥婚姻触礁后,他突然觉得信心十足,原来大哥也只是个凡人。再加上爸爸对他的行径颇有微词,更让他想大展身手,超越大哥成为竞宇集团的接班人。
  “那不就是秘书吗?”做了张子揄的私人秘书,她不被绘声绘影至死才怪!
  “不同的。”他笑了笑。“最近公司有意进军有线电视,所以业务十分繁忙,我想请个人协助我打理重要的事情。”他还特别强调了“重要”两个字。
  “我在这方面挺外行。”沉静心里觉得好笑,可不知张子榆葫芦里在卖什么药?
  “我不是随便找个人的。我相信你能很快上轨道,更何况我有意让你担任公司发言人,你深具群众魅力。”
  “我不卖脸蛋的。”
  张子榆大笑起来。“商场中人什么不卖?不过是价钱问题。起薪十万,你意下如何?”
  这的确不是个小数目。沉静觉得他和张子扬不愧是一家人,任何事都可以讲价钱。
  “你不是不知道我三个多月赚一亿的本事。”她出言调侃了自己一番。
  至此张子榆总算有些了解为何身边从不乏女友的大哥,愿意为她一掷千金。
  “我说过了,别把我是张子扬弟弟的身分当成考量的因素。我相信这个工作可以带给你十足的成就感。”
  “我考虑看看。”这份工作其实很吸引人,可是她并不想接受。她不愿意承认自己仍在乎张子场,只好拖延时间,寻个合理的借口。


第6章
 
  张子扬固定每个礼拜回家吃饭一次。蒋曼琳老是嘀咕着:“人家子揄一直都住在家里。”好象怕老头子对他印象好些。他听了总是一笑置之,他对家族产业并不是没有野心,但自由至为可贵。
  这一日的晚餐,张仲鸿不免又提些公司上的事来讨论。
  “子榆,有线电视频道的事,你弄得怎么样?”
  “还在进行之中。”他想沉静的事还是先通报一声较好,也算给大哥一个下马威。
  “我打算聘沉静为特别助理。”饭桌上的其余四人闻言,无不大吃一惊。
  张仲鸿皱了皱眉头,“干嘛请她?找别人不行吗?”
  “我纯粹就业务上来考量。”他做了更详尽的解释:“公司刚要投入有线电视的竞争,我认为沉静对预算控制的能力和与生恬来的群众魅力,可以给我最大的帮助。”
  张仲鸿被他合情合理的一番话给驳斥得哑口无言。
  倒是张子扬开口了,“我手下人才众多,你不妨借调。”
  “沉静已答应我要考虑。”一句话顿时把张子扬逼入悬崖。
  张子扬用着祈求的眼神望着父亲,无奈他只丢下一句:“你们年轻人做事有自己的方法,我没意见。”
  这顿饭吃完,张子扬不禁心事重重。
  他不认为子榆的动机单纯,沉静则总是自认精明而其实涉世未深。
  他想劝劝她,但用什么立场呢?更何况,她对他的嫌恶与恨意会不会让他的劝退反而增强了她接下这份工作的意愿。
  可是,他不能让沉静承受一丝一毫的风险,尽管他也恨她──恨她完全不顾念他的心志。思而想后,他还是拨了通电话给沉静。
  “喂,请问……沉静在吗?”他从不知自己的话里也会有这么多的犹豫。
  “……你是张子扬吗?”充满敌意的口吻。
  “小匀,你姊姊在吗?”
  “你找她干什么?而且,‘小匀’也不是你叫的。”沉匀一想到张子扬居然和姊姊离婚,不禁一肚子火。
  “对不起。”他忙不迭地认错了。“我有要事找她。”
  这样一来,沉匀倒不好意思刁难了。她把电话转到姊姊的房间。问题,让他们两人自己去解决吧!
  当电话再次被接起时,张子扬觉得心跳好似漏了一拍。
  “小静,我是子扬。”
  电话那头毫无反应。
  “你还在吗?”他的口气里透露着焦急。
  “是的,我还活得好好的,让你失望了?”这句话,沉静倒是回得又快又凶。
  “我当然不会这么想。虽然我们离了婚,但是我希望我们仍是朋友。”
  仍是朋友?这么老掉牙的台辞他也说得出口!
  “我们从前的关系就不友善了!”沉静的话让张子扬顿时难以为继。
  “我听说子榆有意聘你为特别助理……”他干脆直截了当地切入主题。
  “没错,你有意见吗?”沉静的口气十分不友善。
  “小静,别接这个工作好不好?”
  “让你难堪吗?”
  其实张子扬也说不出什么“正当”的理曲,看样子沉静一定会接下这个工作了。
  “好,我听你的。”出乎意料的,沉静的态度先软化了。
  “为……什么?”他觉得她实在令人难以捉摸。
  “我知道,你总是不会害我的。”沉静幽幽地说着。尽管他们两人之间风风雨雨,而且她一点也不爱他,但无可否认的,他是个值得信任的人。
  张子扬闻言,一阵没来由的感动浮上了心头。“小静,谢谢你!”
  “不客气。”她的声音又回复了原先的冷淡。
  “那天的事,还恨我吗?”沉静不亲口原谅他,他一辈子都会良心不安。
  “求你别提起!”沉静有些激动,她不愿回想起一丝一毫。
  “是我不好。”
  “反正我们各自有了新的开始。”这句话让张子扬感到莫名的哀伤。
  “是的……祝福你,再见!”他还是努力地维持着自己的风度。
         ※        ※         ※
  张子扬在离婚后,虽然常常一副落落寡欢的样子,但的确如他向父亲保证过的,他将全部的心力都放在公事上。张仲鸿虽将纺织方面的业务交给他负责,但集团的实权还掌握在他手中,张子扬一向只做好交代下来的工作。如今,是有些改变了。他自动请缨负责一些房地产上的新企画案,简直没日没夜地忙。
  尽管他已有过一次离婚的纪录,但在城内的身价依旧居高不下。像是富贵建设黄老板的千金黄芝柔便对他青睐有加,每每借着工地合作计画上公司造访,他总是有礼而拘谨地招待,暗地里则认为十分委屈。因为两个人不过吃了几顿饭,就被人渲染成一对,谁有心营造出这种假相,他心知肚明。要不是为了那一大笔生意,他宁可一个人窝在家里吃泡面。
  而为了上班的方便,他在公司的附近买了一层楼。天母的房子太大了!更何况他不搬出来,只怕沉静的身影会在他的心中更加地鲜明。他一直认为:一个男人为了心爱的女人离开而变得灰心丧志,是可耻的。
  人,不忘掉遗憾,就只能让遗憾淹没了。
         ※        ※         ※
  过了旧历年,沉静的日子变得更加忙碌。每逢到了报税的时节,业务总是特别繁重。她整个人瘦了一圈,看起来更是娇弱。
  这一天下班后,她有个约会,一个很令她不安的约会。
  远东饭店里,坐在她对面的是张仲鸿。
  “你瘦了!”话语里很是怜惜。
  “最近比较忙。”她浅笑着回答。
  “你上回为何拒绝子揄邀约的工作?”
  “我认为不适合。”她避重就轻地回答,毕竟这也不算说谎。如果说出张子扬曾经劝退,便显得太怪异了。
  “你……会对张伯父心存芥蒂吗?”
  “当然不会。”沉静实在不知道张仲鸿为何要约她吃饭。
  “那么,来帮我工作好吗?我对现今旗下纺织公司会计部主任的操守不甚满意,你愿意接下这个位子吗?”
  沉静吓住了,太……太出人意表了!
  “你放心。既然你是我请来的人,子扬他欺负不了你。”
  “他从来没欺负过我。”话一出口,沉静自己都感到不可思议。其实她心里老觉得受他欺负,可是此时忍不住出言为他辩护。
  张仲鸿挑眉看了她一眼,彷佛是在疑惑着:那你们怎么离婚的?
  久久,张仲鸿问:“愿意吗?”
  “我怕我的身分会带来困扰。”下堂妻在前夫的公司工作,一定惹人非议。
  “这是一个时代女性该说出的话吗?你下个月初就过来上班吧!”张仲鸿的语气有着不容置喙的威严。
  “张伯父……”
  “小静,这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机会。而且,你知道我有多久没亲自出马网罗人才了吗?”言下之意是千万别不识抬举,让他铩羽而归。
  终于,她点头了。她希望能够证明自己已经走出过去的阴影。
  结束和张仲鸿的饭局,沉静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家。她万万想不到还有人等在门口。
  “小静,现在才回来啊!有些事想和你说,不知道会不会打扰到你?”子扬和小静离婚有一阵子了,蒋曼琳终于忍不住出面当和事佬。
  “张伯母,你怎么不先进去坐呢?”沉静感到十分不好意思。
  “你家没人在呀!我想既然来了……”
  唉!沈匀这个鬼丫头不知道又跑哪儿去玩了?
  沉静请蒋曼琳进屋,为她倒了杯茶,才在她对面的沙发上坐下。
  “小静,你瘦了!”
  沉静心里暗叹了囗气:是的,你老公刚刚也这么说。
  “子扬是个乖孩子……”蒋曼琳努力地找着话接。
  沉静不禁想着:那天下岂不是没有坏宝宝了?
  “他其实心里也不好过,你别怪他。会走到这个局面,完全是因为他没有一个正常的家庭环境……”蒋曼琳的眼眶都红了。
  “我知道是他对不起你,他自己说是玩腻了,可是……”
  接下去的话,沉静都无法听进去了!
  张子扬说是玩腻了?这是什么意思?
  是他想保住他的男性自尊?是的,一定是这样的。
  但是她心里隐隐约约地响起了另一个声音:他不愿意你被人说什么不好,所以宁可自己担了罪名啊!
  不,怎么可能?沉静甩着头,想甩掉脑中的这个念头。
  蒋曼琳以为自己的话刺激到她,忙劝道:“你别太激动……我……我只是希望即使你们分手了,你还是可以把我当妈妈看待。”对于沉静嫁给一个风流老公的可怜处境,她自觉是再了解不过了。
  “当然,我一直把您当作亲生妈妈。”
  蒋曼琳感动地叹了囗气,“是子扬没福气。”
  “其实也是我度量不像张伯母这么大。”沉静柔柔地说着。
  蒋曼琳听她这么说,心里颇为骄傲,更觉得失去这个媳妇非常可惜。以前她向宝琪抱怨时,宝琪总会不耐烦地撂下一句:“那你怎么不干脆跟爸离婚算了?”害得她心情更加恶劣。
  “对了,我过年时去法国玩,替你买了一瓶香水。”蒋曼琳忙从皮包里拿出一个精致的小盒子。
  “谢谢。”沉静打开盒子,将装香水的透明玻璃瓶旋开一条缝嗅了一下,“好淡雅的味道啊!”
  蒋曼琳笑得很开心,“我就知道你会喜欢。时候不早了,我也该走了。”
  “张伯母,张伯父知道您来这里吗?”沈静觉得接连和他们见面,实在太巧了!
  “他啊?我可没跟他说。我每次一提起你们的事,他就说我三姑六婆,管那么多干嘛?”
  那么,实在是一个很奇妙的巧合啰?!沉静的心里不禁漾起一股异样的感受。
  “我开车送你回去。”夜深了呢!
  “不了,司机还在巷子口等我。下次再找你去逛街。”她们两个有过几次一起逛街的愉快经验。
  送走了蒋曼琳,沉静才真正对这曲折的一天松了一口气。
         ※        ※         ※
  沈静接任会计部主任的人事命令发布后,张子扬马上直奔顶楼的董事长办公室。
  “爸,您……您从来没告诉我这项决定。”他有点气急败坏。
  张仲鸿依然埋首于文件中。“我做什么决定需要先问你的意见吗?”
  “我……我没办法和她共事。”张子扬急着表明自己的想法。天天看着一个不要自己的女人,对他而言无异是一种折磨。
  “那你可以把她开除。”张仲鸿仍旧没有抬头。
  张子扬知道再沟通下去也是徒劳无功了。
  “子场,”张仲鸿终于抬起头看着儿子,“沈静是个人才,而且,这件事引起的争议,对你们两个而言都是一种磨练。”
  是啊!老爸真是用心良苦,张子扬不服气地在心里嘀咕着。
  “我知道了,我会把她当一般下属看待。”他说着都觉得自己做不到。
  而整栋竞宇集团的办公大楼则飘散着许许多多的传说。大家都对少东的前一段婚姻重新燃起兴趣,更为董事长直接下达由沈静接任会计部主任的人事命令感到惊讶不已。一些参与今晨工作会报的干部,都看到了董事长话一出口时,张子扬一脸明显的错愕,难道他毫不知情?
  太有趣了!
  会计部的职员更是兴奋,换上了一个受瞩目的领导人,每个人都觉得自己好象也变得重要起来。总之,竞宇集团处于异常的亢奋情绪中。全体员工空前未有地一致期待着那位少东的美丽前妻,也是竞宇集团现任的高级干部──沈静。
  沈静初上任的第一天,着实有些紧张。
  她久久才决定穿上一套剪裁大方的灰色套装,还把头发挽了个髻,让自己看起来更加成熟、干练。她希望这会是新工作的合适打扮。
  八点半的工作会报,她还是在职员指引下才找到会议室的。
  主持工作会报的是张子扬。在场的人似乎部等着看他们两人“交手”的精釆好戏。
  “首先,我先为大家介绍新上任的会计部主任──沈静。”张子扬平静地说着,并示意沉静站起来,就像从前有任何新干部上任时一样。
  “沈小姐是T大会研所毕业的高材生。”他假装低头瞄着资料,其实对她的经历,他是再清楚不过了。“她在会计师事务所服务三年,有很丰富的实务经验。让我们以热烈的掌声欢迎她。”语罢,他便带头鼓起掌,心里却觉得自己的举措几近可笑。
  掌声停息之后,他亲切地问着沉静,“沈小姐有没有什么话要对大家说?”
  沉静事先并没有准备,可是她推测大概“竞宇”的新干部上任都会说上几句,只好带着微笑,用专注的眼神向全场的人表示友善,“今后还需要各位前辈多多指教,我会全力以赴。”
  不可免的又是一阵掌声,但却出乎寻常的热烈。为的当然不是她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讲词,而是她那迷人的样貌与嗓音。
  接下来便是一连串的业务报告和功工分配,这也是沉静第一次见识到张子扬的工作能力,或者也可以说是一种魅力。
  那种与生俱来的气势和他显然下过功夫的表现,让沉静相信他在商场上绝不比情场上逊色。
  一样是看准目标,一定要手到擒来。
  会议结束后,张子扬走到沉静身旁低声说:“到我办公室来一下。”
  她睁大了双眼看着他,眼里满是疑惑。
  “这是例行公事。”张子扬心里暗叹了一口气,她以为他会对她怎么样吗?
  沉静这时才觉得自己太大惊小怪了!她想,他们应该都是拿得起、放得下的人。
  到了张子场的办公室里,沉静还依稀能感觉到门外有许多窥伺的目光。她并不知道大家都对适才会议上,他们两人“相安无事”的状况颇不满意。
  “坐啊!”张子扬招呼沉静在办公桌对面的皮椅上坐下。
  “你瘦了!”他翻阅着桌上的文件,不经心地说着。
  沉静的嘴角泛开了一朵微笑,张子扬的父母和他怎么都把这句话当开场白?
  见沉静不回话,张子扬递了一叠文件给她,“这是近来你所需完成的一份评估报告。”说着,他又从柜子里拿出一个卷宗,“这是从前一个类似的CASE,格式你可以当作参考,不需要拘泥。下星期一以前交给我。”
  按着,张子扬又为地介绍了公司和她部门下的组织,末了还加上一句:“不会的事可以问我。”
  沉静点了点头,“谢谢。”
  “还好吗?”张子扬的话声分明充满了情意。
  “这是一份很理想的工作。”沉静误解了他的意思。
  “我指的是……你的生活。”张子扬用许多女人都无法抗拒的眼神凝视着她。
  沉静愣了一下。“我的生活绝不致影响我的工作表现,还请总经理放心。”她刻意加重了“总经理”三个字,好拉远彼此的距离。
  “那么你是过得不好啰!”张子扬怔怔地低声呢喃着,沉静却听了个一清二楚。
  好一会儿,她才出口询问:“总经理,请问返有事要交代吗?”
  他摇摇头,望着她离去的背影发呆。
         ※        ※         ※
  照说,像沉静这么一位“空降”的主管,并不会太受欢迎;可是她在会计部的人气实在很旺。大家都觉得她深受公司器重,基于“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想法,每个人都想在她面前奋力表现。
  而且,她实在亲切有礼。
  像是今天下班前,徐小眉匆匆忙忙地送来一份分析表。
  沉静大略看了一下,“徐小姐,这份分析表好象不太完整。总经理今天下午不是交代将两家新成立的公司列入考虑吗?”她抬头看了看时钟,“可能要麻烦你加班了,这份分析表明早工作会报时要用。”
  徐小眉一副面有难色的模样。
  “有困难吗?”沉静一直期许自己做个体谅下属却不流于纵容的主管。
  “我……我答应陪我男朋友一起过生日。”话一出口,她便低头吐了吐舌头。天啊!她竟然笨到对一个离了婚的女上司说要帮男友过生日,看来她注定得留在公司挑灯夜战了。
  沉静笑了笑,真是个可爱的女孩子!“那么你先下班吧!祝你有个愉快的夜晚。”
  “那……这份分析表……”徐小眉怯怯地指着桌上的文件,心中还怕沉静“笑里藏刀”,话中别有含意。
  沉静再度给了她一个和煦的微笑,“我会完成的。他一年只有一次生日啊!”
  于是,徐小眉喜出望外地道了谢,像只花蝴蝶般地翩然离去。
  沉静只好留在公司加班了。她打开计算机,重新做着分析表。猛地,她想到张子扬生日时两人闹得不欢而散的往事。她甩了甩头,强迫自己把心思放在工作上。
  都六点了,居然还有人走到她面前。她输入一个指今后,才抬头看是谁来了。
  是她的老板──张子扬。
  他自动自发地搬了一张椅子到她身边坐下,懒懒地靠着桌子,一只手侧撑着头问她,“今晚和顾嘉南没有约会?”
  “没有。”她从结婚后就没见过他了。
  张子扬的脸色却黯了下来。今天晚上没有,那是代表很多其它的晚上有啰?
  “那可以请你吃个饭吗?”为了这个女人,他已经极力践踏自己的尊严了。
  “我今晚要加班。”沈静的口气完全没有商量的余地。
  “一天八小时不够你把工作做完?”他的话里很有些轻视的意味。
  “勤能补拙。”沉静胡乱应了一句,她不想解释自己是为下属“捉刀”。
  “是啊!你就是傻才会看不见我对你的好。”张子扬语含怨怼地说着,却瞧见沉静气鼓鼓地,双颊都胀红了。
  他太过分了!沉静紧握着拳头,恨不得揍他一顿。当初他是如何糟蹋她的?现在却装成一副无辜的样子。
  看着沉静不肯说话的赌气模样,张子扬不禁有些痴了。
  一个连生气都别具风情的女人!
  “那天晚上的事真的很抱歉。”那是他生命中过得最糟的一个生日,因为他做了一件错到底的事──虽然对于得到她初夜的事实,是有那么一点心疼的喜悦。
  “我说过别提那件事。”难得沉静会近乎歇斯底里地吼着。
  “很痛是不是?”他感到心都要碎了,小心翼翼地问着。
  沉静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为什么他一定要提起这令人难堪的话题?为什么隔了这么久才问她……问她痛不痛?
  久久沉默。
  沉静意外地瞥见张子扬红了眼眶,眼里满蓄着沮丧与自责。
  “真的很对不起。”
  她知道他是诚心道歉的,不禁垂下了头说:“我对你其实也很残忍。”
  是啊!原来你自己也知道,张子扬心里燃起了一线生机,“那我们一笔勾销吧!”
  沉静朝着张子扬苦笑,他怎么会那么天真?
  “我向来恩怨分明。我做错的事,不会奢求你原谅;你对不起我的,我也绝对无法忘掉。”
  张子扬叹了口气,站起身来,“我总是惹你生气。”
  他缓缓地背过身子,轨电梯的方向走去,连背影都教人看得出落寞。
  沉静挫败地低下头,为什么天下这么多女人,你偏要在我这里找罪受?她不知道这个问题也一直令张子扬迷惑。


第7章
 
  沉静上任已有一个月了,颇让公司中的同仁们失望,因为她和张子扬一点“擦枪走火”的迹象都没有。而且,大家还为她贴上了“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的卷标,只因没人敢碰张子扬上过手的女人。
  她不是个不甘寂寞的人,反而乐于专心做自己的工作。
  最近是有些不同了!
  她桌上总会有秘书插上去的一束白玫瑰,让手下的职员们瞧得眉开眼笑的。大家都觉得这样一个出色的女人小姑独处太可惜啦!而且,既然沈大小姐肯把花插起来,那岂不是“郎有情,妹有意”吗?只是不知道那个幸运的男人是谁?
  沉静倒是觉得花插起来和丢进垃圾桶一样招摇,没必要自表清高。更何况,白玫瑰着实赏心悦目。
  “铃……”电话铃声响了起来,沉静立刻拿起话筒。
  “喂?”
  “喜欢我送的花吗?”
  “是你?”沉静有些惊讶,声调却很平静,毕竟这个人也在她脑中那份“送花嫌疑犯”的名单中。
  “喜不喜欢?”电话那头的人急于追究答案。
  “喜欢花,不喜欢送花的人。”
  电话那头传来一声轻笑,“这么残忍?”语气中却流露了欣赏之情。
  “我不是你玩得起的。”沉静一字一字清晰地说着。
  “哈!哈!哈!此言差矣!第一,我对你不是玩玩的心态;第二,若你真有个价,张子扬出的数我并非出不起。”
  “我不想让自己是红颜祸水,害得别人兄弟阋墙。”
  张子揄又是一阵大笑,“这句话也不通,张子扬早不要你了。”
  沉静闻言,倏地胀红了脸。是啊!自己太抬举自己了。幸好现在是在讲电话,没让对方看到她的狼狈样。
  张子榆叹了口气说:“没错,自小我总爱和大哥争。但对你,我不是这种心态。”
  “我不想在上班时间讨论私事。”沉静急急地想挂掉这通电话。
  “那我们一起吃个饭。”张子揄实在狡猾,故意忽略她的逐客之意。
  “不好。”沉静斩钉截铁地拒绝了。
  “好啦!顺便我有些税务上的问题要请教你。上次你推辞了我邀约的工作,害我没有助理,整天忙得焦头烂额。你今天再不帮帮我,我不知道又要开几天的夜车了。求求你痳!七点福华见。”
  然后,电话便被挂断了。沉静无奈地笑了,一个大男人竟也会耍赖至此。
  终于,沉静还是赴了张子榆的约。
  他坐在位子上向她招手,神态轻松而自在。
  招来侍者点餐后,张子榆隔着桌上柔和的灯光凝视着沉静。
  “工作顺利吗?”
  沉静点了点头。
  “想不到你会拒绝我邀约的工作而跑去为张子杨效力。”他意不在质询,只是感到遗憾。
  “是张伯父问我要不要这个工作的。”
  张子榆听了,心上更不是滋味。难道爸爸想为他们制造破镜重圆的机会?
  “你不怕惹人非议。”
  “只要实力胜人,位高权重是当得的。”话一出口,沉静自己都有些迷惑了。这……好象是某个人对她说过的话。
  张子榆偏着头瞧她,脸上一直带着笑意,“这句话很对。”
  晚餐送上来以后,张子榆开始跟她聊些轻松的话题,还包括了他在美国的求学历程。
  “在美国读书时,我一心一意就想回台湾,你知道为什么吗?”
  “你不喜欢金发碧眼的女人?”沉静依着对他的认识猜测着。
  张子榆睁大了双眼看她,“你太了解我了!”喝了一口酒后,他又接着说:“虽然对我投怀送抱的不乏美女,但是我实在对那些女人倒足胃口。”
  沉静忍不住笑了,天啊!居然有人说话这么狠。“你真有趣!”
  张子榆轻笑地看着她带笑的容颜,是那么地明艳动人,“我很庆幸你不是个女权主义者。”
  沈静又开心地笑了起来,和张子榆吃了一顿很愉快的晚餐。
  饭后,两人走出饭店大门。黑漆漆的夜空点缀着钻饰般的星芒,春天的晚风也温柔地吹拂着,让人不自觉地放宽了心境。至此,沉静也不想扫兴地提起他当初约她吃饭的说辞──她知道那纯粹是个借口。
  “你开车来吗?”张子榆一心希望她的答案是“不是”。
  沉静如他所愿地摇了摇头,“我的车子进厂保养了。”
  “那我送你。”张子榆的口吻甚为殷勤。
  沉静正要答应,突然一个人影气冲冲地走到她面前,不由分说地扣住了她的手腕,“我送你!”
  她吓得惊呼了一声,怎么会这样巧遇到张子扬?他身边还站着一位斯文的男士。
  张子扬心里也觉得很巧。今天好友陈其佑约他谈一个投资计画,刚刚好选在这个地点,更巧的是撞见他们两人言笑晏晏。
  张子榆朝他冷笑了一声,“客人是我请的,我自然会负责送她回去。”
  相形之下,张子扬就找不到合理的说辞了。他顿了一顿,硬是强辞夺理:“可是我知道她住哪里。”
  “我不是路痴,只要小静告诉找地址,我一定平安送她到家。”
  张子扬狠狠瞪了他一眼,“小静”是他叫的吗?
  局面实在尴尬,主角总不能置身事外吧!
  “我自己叫车回去。”她大声地说出了自己的意见。
  “不行。”这次两兄弟倒是很有默契地同时出声反对,让她自己叫车回家实在太危险了。
  “那……你们猜拳好了。”她提了一个自认为不错的主意。
  两兄弟冷冽的目光同时射向她身上,为什么她会把这么严肃的事情当儿戏看待?
  “我送她回家好了!”一旁的陈其佑忍不住开口。
  沉静忙不迭地道谢后便跟着陈其佑走了,留下两个错愕的男人──她根本不认识陈其佑啊!
  陈其佑一上车后便问沉静地址,按着开始自我介绍:“我是子扬的朋友──陈其佑,我们见过面的。”
  “是在婚礼上吗?”沉静说着不禁有恍若隔世的感觉。
  “更早以前就见过面了。有一回你去找江律师,我和子扬在事务所遇到你。”他把车子转了个弯后,慢慢地说:“他那时候就喜欢你了!”
  沉静默不作声。
  “或许他出身豪门,有些娇生惯养……”陈其佑实在不知该如何帮子扬说项,他们两人的事,他也只是一知半解。但是他知道子扬即使在离婚后,还是喜欢她的。有一回,他和子扬到一家很有名的馆子去喝粥,子扬吃了一口便开始发呆。问他怎么了?他只低着头淡淡地说:“比不上小静做的。”
  “我也不是忍辱偷生长大的。”沉静嘟着嘴回了一句,她何尝不是习惯被人捧在手心上疼呢?
  陈其佑为她的话而大笑起来,握方向盘的手都轻轻地颤抖了。“喂,张子扬到底是怎样虐待你的?”
  “他是我生命中的贵人。”沉静正经八百地说着。
  陈其佑不禁愣住了,这一对男女是怎么回事?瞧他们不像有什么深仇大恨,却只维持了三个多月的婚姻生活,婚姻有这么复杂吗?
  “那你们为什么离婚?”这个问题张子扬从来都是马虎带过,看来沉静比较好套话。
  “我不爱他。”
  陈其佑觉得有点光火,她居然说得那么理直气壮?他睨了她一眼,“那你干嘛嫁给他?”
  “你明知故问。”老天,赶快到家吧!
  “你真是厉害,坑了他一大笔钱。”据他从劲贤那里得来的消息,子扬离婚时本来还想付她一笔,倒是她还有些良心,自愿放弃。
  “我会还他的。”她心里一直都有这个想法。
  “哼!那他的情意你怎么还?”他为子扬感到万分不值。
  沉静撇了撇嘴角,“我们都是成年人,我想我毋需为他的感情负责。”她叹了口气,“真的,我从没骗过他。”
  这时,沉静终于看到她可爱的家。二楼的书房窗户透出光亮,小匀大概在念书吧!她一下子觉得心情平静多了,她还有一个温暖的家啊!爸妈死了,她愿意鼓起羽翼,付出任何代价保卫家园。
  “陈先生,我家到了。谢谢你送我回来!”
  陈其佑注视了她好一会儿,在她眼中看到了真挚与脆弱,她不是一个擅使手段的人──所以,子扬才会栽在她手上。
  沉静觉得陈其佑似乎对她好生不满,她被他瞧得浑身不自在。
  “我们可以交个朋友吗?”情势急转直下。
  沉静讶异地睁大了眼,“嗯……好……好啊!”
  “身为你的朋友,我可以有个小小的要求吗?”
  “可以。”不知怎的,沉静感到有些不安,忍不住又补充了一句:“如果合理的话。”
  “子扬若为了今晚的事找你兴师问罪,你就退一步吧!”他太了解子扬的个性了。
  沉静点了点头,她知道陈其佑的要求是出于善意。“可是我不认为我有错。”
  陈其佑笑了。他心里想的是:以一个男人的标准来说,你是犯了滔天大罪了!
  “再见。”他觉得沉静实在很可爱。
  “嗯,再见。”沉静的脸上浮现出甜美而略带腼腆的笑容。
         ※        ※         ※
  隔天,沉静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上班。一整个上午都在平静中度过了,她却忧心那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果然,下午张子扬就召开了临时会议。
  他宣布了一个和日本厂商合作的研发计画,交代研发部门全力配合,并指示人事部门多延聘几个谙日文且具商业知识的人才。
  按着,他要沉静完成一个日商授权生产的新材质织品的上巿企画案。
  沉静忍不住发言说:“这应当不是我份内的工作吧!”
  “任何敬业的员工都不该有此一问。”张子扬的口气十分不好。他偏要给她一堆工作,让她忙到无心无力和张子榆纠缠。
  在场的其它人都被他们两人之间的火药味所震惊了。终于,总经理还是公报私仇了。
  沉静发怒地瞧着他的私人秘书──王小姐──递过来的一份产品介绍。
  “我明天就要。”张子扬无视于她的怒气,一副在上位者的优越口吻。说完,他大步走离了会议室,会议当然就此结束。
  一股不寻常的气氛凝结在空气中,久久不散。沉静无奈地苦笑一声,公司里的长舌一族又有新话题了!
         ※        ※         ※
  时针悄悄地移向八点,沉静还乖乖地在位置上做那份“十万火急”的企画案。她不懂,张子扬难道不怕她这个生手把事情搞砸?
  可是,气归气,对于这个新尝试,她渐渐做出兴味来。
  偌大的办公室,只剩她一人在办公桌前埋头苦干。她拿下了隐形眼镜,从抽屉里取出一副黑色细框的眼镜戴上。
  一阵脚步声响起,耳尖的她听得出是谁──她那剥削员工的老板。
  张子扬拖了把椅子在她身边坐下,气定神闲地开口问道:“加班?”
  沉静懒得抬头,没好气地回了一句:“是的,我老板明天就要的企画案。”
  张子扬轻轻地笑了笑,“他很凶吗?要不要我帮你?”
  沉静忍不住瞪了他一眼,心想:你人格分裂啊?
  “不用了,你做的我们老板不会满意的。”要玩大家一起玩。
  “小静,你对别人不会这么气焰高张的。”张子扬的语气颇为不满。
  沈静不理会他,继续在白纸上拟着稿。
  “你和子榆是怎么回事?”张于扬强抑着怒气,故作平淡状问着。
  沉静不禁在心底冷笑:你还在乎我吗?或者你的占有欲强到不准别人碰你碰过的女人,即使你已弃之如敝屣?
  “我和他是正正当当未婚男女的交往。”她存心气他。
  “沉静,你别欺人太甚!”张子扬沉着声试图克制自己的满腔怒火。
  “怎么?怕我骗了你弟弟?”沉静的火气也大了起来。
  突地,他狠狠抓住她雪白的手腕。“我之所以和你离婚,是……是觉得我得了不该得的东西。我知道我无法夺走你系在顾嘉南身上的心,那么,我强留你的人有何意义?我给你自由,只是不想你怨我,不想你不开心。你认识顾嘉南在先,你爱他、要跟她在一起,我无话可说,但是,你现在同别的男人交往,我做的又算什么?”
  沉静的心突然激荡不已。这是他深情的告白?抑或是霸气的展现?他是限制自己只能和嘉南交往吗?
  嘉南呢?当日一别,宛如成了两个世界的人,她怎么还可能和他在一起……她实在难以接受自己是做错事的一方。
  “他不会对你的婚事耿耿于怀的。”尽管心痛,尽管有些心不甘、情不愿,他也要出言提醒这个小女人。“他爱你爱得深。”他觉得自己的心在淌血:我也爱你爱得深呵!
  “你帮他当说客?”莫名其妙!这些话沉静听了就觉难受。如果两人一左一右地争夺她,倒还让她觉得事情单纯些。
  张子扬没回答她的问题,只是意味深长地望着她,“或者,耿耿于怀的人是你?”
  沉静不禁心虚起来──他太聪明了,轻而易举地看透了她的心思。她转了个弯回答他的问题:“我只是从不走回头路。”
  张子扬的心片刻间酸楚起来,心中一个小小的、连自己都不敢正视的愿望一下子被炸得粉碎。原来,他遇上的是一个从不走回头路的女人。
  “小静,别跟自己过不去。”他的语气满溢着温柔与不舍,双手不禁轻抚着她的头发。
  一瞬间,沉静觉得好似回到了过去,爸爸老是这般劝她,爸爸还会唤她傻丫头。
  不自觉地,两行清泪从她蒙着水气的双眼滴落到衣襟上。“我累啦!两个人在一起,踏了不该踏的一步,就没有回头的机会了。对我而言,越是相爱,越是如此。”她的语气柔得彷佛可以融化冰雪。
  夜好静!
  沉静愣了一会儿,看身旁的张子扬也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轻轻推了他一把。
  他回过神来,眼神还有些涣散。
  沉静脸上浮起了一抹笑意,有点娇憨,有点……凄凉。“喂,我要工作啦!”这句话逐客之意再明显不过。
  “你不吃饭?”他皱起了眉头。
  沉静摇了摇头。对她而言,三餐不正常是很平常的事。
  张子扬莫可奈何地起身离去。他走到楼梯口,像是忽然想到什么要事似的回过头。
  “喂,别再跟张子榆交往。”
  沉静撇过头不理他。干嘛?他的口气活像在警告妻子别红杏出墙。
  红杏出墙?她的心为自己这个奇怪的想法多跳了好几拍。转头一看,张子扬早离去了,只望见身旁还有一张办公椅空着。
  她不知不觉地瞧着那张椅子好一会儿。对了,等一会儿要记得把椅子搬回去。
         ※        ※         ※
  沉静顶着一双熊猫眼,将连夜赶出来的企画案交给了张子扬的秘书──王小姐。整个办公室的人都用一种似笑非笑的眼神瞅着她。
  张子扬接过秘书送上来的企画案,立刻放下手边的工作详细地翻阅。他发现沉静的工作能力比他想象中强很多。她的企画案虽不够四平八稳,但是十分有创意。他摇头笑了笑,毕竟她还比他小了六岁呢!年轻人总是点子多。
  他忍不住回想起她专注于案首的模样。真的,那个样子好迷人。
  或许,她做不成他的妻子,却可以成为他工作上的好帮手。
  他打了内线电话找沈静到总经理办公室。
  沉静的脸色有点不高兴,她睡眠不足时一向心情不好,更何况眼前的人就是造成她睡眠不足的元凶。
  “小静,坐啊!”张子扬自个儿先在真皮沙发上坐下,友善地拍了拍身旁的座位。
  当真是件君如伴虎,喜怒无常!沉静不禁在心里抱怨着。
  “对不起,我想你应该称呼我“沈小姐”。”她一边坐下,一边说着。
  张子扬为她特意拉开距离而感到情绪低落。
  他摊开了那份企画案,硬是将原本打算说的赞美辞吞下去,指出了几个做得不甚周全的地方。
  天啊,他靠得好近!沉静的心不规则地跳动着,他的口气不甚好,可是那声音很好听,一个字、一个字地轻轻钻入她的耳朵,而他身上洒的淡淡的古龙水混着他自身的气味,竟让她有种意乱情迷的感觉……不、不、不,这一定是自己睡眠不足引起的晕眩。
  她惊觉自己为了闪避他呼出的热气,头竟是越垂越低。她勉强唤回心神想坐挺,偏偏他正弯身指着一个图表,于是,一颗头不期然地撞上了他的颊。
  张子扬瞪了她一眼,“干嘛?你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其实,他凶她完完全全是为了掩饰自己复杂的情绪,他的心何尝能平静?沉静穿了件深蓝色的短窄裙,一坐在沙发上,一双修长匀称的美腿展露出更诱人的风情,害他只能努力压抑自己把视线集中在文件上。
  而不知情的她做贼心虚似地忙着解释:“对不起,我……精神有些不好,我会把企画案重做一遍再交上来。”
  看着她慌了手脚的模样,张子扬有点罪恶感,实在不该端老板的架子骂人的。
  他将文件合上交给她。“这份企画案不急,别搞砸了公司的招牌。”他脑中一想象起她开夜车的可怜模样,心中就觉得不忍,却故意用戏谑的口吻掩藏自己的心思。
  沈静则气呼呼地走了,气自己的低声下气,更气他明明不急的企画案,偏要规定她今天交。
  于是她发了狠!
  她平日上班有许多份内的工作要忙,企画案要改的地方也挺费工夫的。她可不想再留在公司加班,让张子扬慰问或嘲讽都令她难受。于是,她下班回家后,就窝在自己的房间里“加班”。
  她咬着笔望着窗外的夜景,这辈子她最不想被张子扬瞧不起。
  他日理万机、运筹帷幄、不可一世……想着张子扬在办公室里谈笑风生,片刻间强虏灰飞烟灭的得意模样,沉静不觉冷笑了一声至少他做不出这么好的企画吧?
  两天后,沉静亲自把企画案送进总经理办公室。
  张子扬只瞥了她一眼,就开始审视企画案。前天看她颇不经心,没想到她倒是学得挺快的。
  他把企画案轻丢至桌上。“你没耽误原来的工作吧?”其实不用问也知道,沉静这两天都戴眼镜上班,八成在家里熬夜了!
  “没有。”看样子,他是合意了。
  “我不是说了不急吗?”他闲闲地交叠起双腿,将身体靠在椅背上。
  “我想早点送上来,如果还有缺点,我好再改。”这的确是她心中的想法。
  但他却气她不知保重身体,她以为这样逞强很过瘾吗?这么拚命做,当然会有好成绩,可是值得吗?难道她没学过人力成本的观念?他又不付加班费。
  “笑话!我那天指点得那么清楚了,如果还有地方需要改,我不如另外找人。”天地良心,他可从不曾对下属这么无礼过,但这一刻就是忍不住发火。
  沉静感到失望极了!那感觉就像熬通宵念书,自以为考得很好,最后却只勉勉强强得了六十分。竞宇集团里卧虎藏龙,在美国名校拿博士学位的也不乏其人,就连张子扬也拿了美国名校的MBA,她的确是太渺小了。
  “黄小姐……”突然,两个人影相继进了办公室。
  秘书王小姐满脸歉意,“总经理,我请了黄小姐等一会儿的。”
  张子扬挥了挥手,“没事了,你忙你的。”
  “子扬,”黄芝柔一下子发起嗲来,“我找你也得排队吗?”
  “我在谈公事。”张子扬实在对她的行径感到厌烦,怎么豪门世家也会教出这么没教养的女儿?
  黄芝柔斜睨了她一直故意忽略的沉静一眼,长得是不错,可是气色不好又戴了个眼镜。这种女人,男人铁定是看不上眼的。
  “喂,你可以走了。”黄芝柔不知怎的,挺不乐意瞧见沉静。
  沈静心里很不高兴,她以为她是谁?俨然一副老板娘的架势……老板娘?沉静突然灵机一动,必恭必敬地答了一句:“是的,老板娘。”
  看着张子扬铁青了脸,她强忍着笑离开办公室,只见外头的王小姐仍是一脸忿忿不平。
  “王姊,别气了。中午一块儿吃个饭吧!”王姊一向耿直,都怀孕四个多月了,还不懂得收敛一下性子。
  “天啊!就是别家公司的老板,也得乖乖地照着规矩来,那个女人实在太可恶了!”她越说情绪越激动,“没给你气受吧?”人家沈静可不是普通的身分,至少她心里一直当她是老板娘,也只有聪慧如她,才配得上总经理这个商业奇才。
  而办公室里的黄芝柔可乐极了!她紧偎着张子扬的身体,娇声娇气地说着:“子扬,别人以为我们是夫妻呢!新来的助理吗?”她只是随口问问,沉静那一身打扮并不像个小妹。
  张子扬只能把气往心里吞。如果说那句话的人不是沉静,他一定马上开除。
  “好了,王姊,你别气了!犯不着和那种女人计较。”在公司附近的一家幽静咖啡转里,沉静边吃着商业午餐边安慰着王姊。
  “小静,你别以为我小心眼,那个女人阴魂不散地缠了总经理好久了!总经理已经交代我好几次要好好把关,偏偏我总是无法达成使命。我啊,是积怨已深。”她边说边用手指的关节敲着桌缘,惹得咖啡厅里的一些人不约而同地对她们这一桌投以注目礼。
  沉静笑了笑。“不说这个了。宝宝是男的还是女的啊?”
  王姊这时才展露笑颜,“还没去照超音波呢!”她爱怜地摸了摸肚皮,满脸洋溢着幸福。
  “好羡慕你喔!”沉静情不自禁地脱口而出。
  王姊怔了一下,对她正色道:“小静,跟你说认真的,总经理他人很好。”
  是吗?她一点都看不出来。
  “怎么说到这个呢?”她有些忸怩不安。
  “真的。有一次开会,他忘了带一份资料,我帮他回办公室拿,结果发现他的抽屉里还摆着你们的结婚照呢!”
  沈静宁可想成是他太忙而忘了把东西清掉。“你别捕风捉影了,等知道孩子的性别后,记得通知我,我好准备满月礼。”她不着痕迹她把话题带开了。
  可是,风乍起,吹皱一池春水……


第8章
 
  最近,张子扬的心情跌到了谷底。大陆的工厂毁于一场大火,纺织厂的股票也因政局影响再加上市场上不利的传言,一路跌个不停。他真恨不得自己能有三头六臂来处理一切。
  偏偏在这个时候,秘书王小姐又有要事向他报告。天啊!看她一副为难且欲言又止的样子,八成没什么好事,张子扬真是沮丧极了!
  “总经理,我……想从明天起开始请假。”她小声嗫嚅着。
  “为什么?”在这种时刻,张子扬真不希望失去一位得力助手。但他纵使不满,也不好对着孕妇发脾气,只好尽量放平了声调。
  幸好总经理看起来好象不是很生气,“我……胎位有些移动,我先生希望我在家安心休养。”她也不愿意在风雨飘摇之际离开公司,可是孩子是她盼了好些年的。
  张子扬无奈地叹了口气,“那么,你找个人办一下交接吧!”
  “总经理,你觉不觉得现在需要一位更能干的秘书来协助你。”她小心翼翼地问着。
  张子扬微瞇起眼,你要选在这种时刻安胎,我有何办法?秘书室哪有人比你能干……奇怪,王小姐一向谨守分际,不曾向他建议过什么。
  “你有什么意见?”他淡淡地问着。
  王小姐深吸了一口气,才鼓起勇气说:“不如请沈静小姐代劳一阵子吧!”
  “干嘛找她?”张子扬的口气有些不悦。他一向不喜欢下属去揣摩他的心意,更不想让别人知道他对沉静旧情未了。
  “嗯,沈小姐做事细心又能干,她……”
  “够了,那你通知她吧!她原来的工作就让副主任暂代。”他不加思索就决定接纳王小姐的意见,连自己都怀疑自己是否太过鲁莽。可是,不是有句“近水楼台先得月”的话吗?
  “是的,总经理。”至此,王小姐才放下心来,暗自吐了好大一口气。
  而沉静得知了消息却很不高兴,碍着与王姊的交情,她算是勉为其难地答应了。但是,她这个样子无异是被降职,这种苦她又不能当着王姊的面诉,一口气憋在心里更是难受。
  花了一天的时间学了些她往后该做的工作,她实在没把握能胜任。莫名其妙的张子扬,一点都没有任用人事的正确观念。
  下班时,张子扬居然亲自在停车场等地。
  她愣住了。
  看着他高大的身影在夕阳笼罩下向她走近,她竟然觉得紧张。怎么会感觉这幕情景像是电影中男女主角分隔多时的重逢戏?
  走到她身前时,他笑了。“秘书小姐,可以请你吃个饭,顺便谈谈你日后的新工作吗?”
  她翻了个白眼,“没必要。我如果做不好,你就开除我吧!”
  而张子扬只是直勾勾地瞧着她。那一头长发在落日余晖的掩映下,散发着柔和的光泽,发怒的脸庞上满是惹人怜惜的稚气。这样的女人,他当初怎么舍得放手?
  他伸手揉乱了她的头发,弯下腰哄小孩子似地说:“别怕,我又不会吃了你。”
  沉静因为他亲昵的举动而感到一阵不安的燥热。“谁说我怕了?我只是……”
  “那就吃个饭。”他没给她申辩的机会,就拉着她走,像是怕她溜走似地将她塞进车里。
  “喂,我的车还在停车场。”张子扬的车驶出停车场后,沉静才恢复意识地嚷着。
  他扬起了漂亮的唇角,“我会送你回家。”
  沉静还想反驳几句,他就抢着开了口:“我明天早上可以去接你上班。”
  “不用了,千万不要。”她连忙推辞掉。怎么回事?她的防线节节败退。
  他带着她到了一家郊区的餐厅,全然中国味的建筑。挺拔的竹子林立,小径上铺着碎石,回廊上还吊着宫灯照明。
  用餐的桌椅是用红木制成的,古色古香,桌上还摆着一盏明晃晃的油灯。沉静真以为会跑出一个甩着袖子的店小二,结果是一个身着改良式唐装的女服务生送上茶水和菜单。
  茶装在深褐色的陶杯中,菜单则印在一串竹片上。仿古得太过火了吧!沉静瞪着漂着几缕茶叶的淡绿色液体,颇有时光倒流之感。
  张子扬偏着头瞅她,“怎么了?”
  “我突然想拔下头上的银发夹,试试茶水有没有毒?”她的脸上闪着淘气的光釆,不自觉地笑开了。
  他的心感到一股强烈的悸动,这个女人总是会出人意料地展露出天真。
  “你以为我们是躲避敌人追杀的侠客和侠女吗?”本是一句玩笑话,他猛然觉得这么说也不为过。公事上诸多不顺,他多想携着心爱的女人浪迹天涯。
  沉静察觉到他黯淡的眼神,居然感到──心痛?希望张子扬没看穿她的心思。
  他点了菜后,就不说话了,看得出来他心情并不好。
  沉静清清喉咙,挑了挑眉,“不是要谈我日后的新工作妈?”她不想看他静默不言的样子。
  “是啊!有你这么个如花似玉的秘书,我的工作效率一定会大大提升。”他的兴致又好了起来,用着打量的眼光睨着她。“而且,其它的职员士气也会大振。”
  她当然知道他指的是什么。这项人事命令明日一生效,一定又会闹得满城风雨。
  “既然我有这层价值在,那我就比较不紧张了。”她的表情如释重负。
  “你也会紧张?”张子扬故意夸张地嚷着,像是发现了什么大秘密。
  “当然。”她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嘟着嘴说:“我一直羡慕你,好象什么事都难不倒你耶!”
  微风轻拂着她的脸颊,吹起了她耳边的几缕发丝。在这样与世隔绝的静谧空间里,她再也没有办法武装起自己,筑那一道又一道的墙篱。
  张子扬的心好似被洒了蜂蜜、灌了醋,又甜又酸的。
  女服务生把菜送了土来。一盘鲜鱼蒸蛋、一盘茉莉蹄膀、一盘澎湖丝瓜,还有一小锅香菇鸡汤。
  菜简简单单的,张子扬温柔的微笑却让沉静心情复杂。
  安安静静地吃完一顿饭后,他自然而然地牵起她的手离开。她的手纤细而柔滑,被他轻轻地包握在掌中。
  她的心矛盾挣扎,这个样子就像任何一对彼此相许的有情人,她没想到被他牵着手的感觉会是这么好。
  “小静,我还爱你。”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甚至没有勇气转头去看她。
  沉静微微激动地抽出了被他握住的手。“我说过我不走回头路的。”她心慌意乱地直想逃离一切。眼前是万丈深渊,一定得止住脚步。
  这时,他们走到了他的车子旁,张子扬扳过她的肩,“我知道。那我们忘了过去的一切,就当彼此初相识。”他的语气沉重而带着恳求。
  沉静轻轻地摇了摇头。他们之间的迷糊帐,怎能不加以理清,说忘就忘?如果有一天要交往,那该是在一切归零、平等而自由的基础上。
  张子扬见她摇头,一下子感到心力交瘁,只好默默地开车送她回家。
         ※        ※         ※
  沈静接下秘书的工作后,很认真地做着自己的工作。张子扬也暂时摒除儿女私情,处理完大陆工厂的理赔事宜后,和日本厂商的合作企画也逐渐步上轨道。他开始拓展旗下的纺织厂,和欧洲知名男装品牌的合作案也浮上台面,那家欧洲公司的台湾代理商还想情商张子扬客串模特儿,两方的关系非常良好。
  他常在想,是不是小静带来的幸运?
  小静是个不稳定的小女生,外表平静无波,实则暗潮汹涌。所以,他们两人间每燃起一点点情愫,马上又会撞到大冰山。可是,他还是要她。
  无可救药地,他已经习惯搜寻他那个小秘书的身影,喜欢逗她开心、生气。总而言之,他现在爱死了上班,他甚至希望王秘书一胎接一胎生下去,直到沉静也要生小宝宝……
  “总经理?”沉静放大了音量吼着,脸上的神情因看到张子扬在发呆而显得不悦。
  他吓了一跳。人啊,真是坏事不能做,连坏念头也不可以有。
  “什么事?下次要记得先敲门。”他有些恼羞成怒。
  “我敲了。”沉静的口气很不好。“日本厂商的合作督导佐藤先生今天下午会抵台,我已经安排公关部的杨经理去接机,饭店也订好了。不知道总经理是不是打算直接在饭店内为他洗尘?”
  “不了。”他摇摇头。“我昨天和他约好地方了。”
  沉静正要转身离去时,张子扬叫住了她。
  “你在生什么气?”他今天可是什么玩笑都没对她开呢!
  不料她居然义正严辞地回答:“看到有人在上班时间心不在焉,我就会不高兴。”
  张子扬忍不住大笑起来,这是一个职员该对老板说的话吗?
  后来,沉静终于知道他和佐藤先生约在一家有女人陪酒的酒店,因为他竟跑出总经理办公室要她送他去那儿。她从来对日本人没有偏见,她认为那是他们两个男人都喜欢的地方。
  “小静,晚上偏劳你了。我的司机人在医院,我的爱车在修理厂……”
  “喂,我什么时候兼职司机了?”她觉得一切都不对劲,他怎么老要她不务正业呢?
  “秘书的全名是‘高级打杂员’。”他有些吊儿郎当地笑了。
  沉静还想再说些话挽回尊严时,却瞥见了一些同事们窥伺的目光,只得硬生生地把话吞下去。
  而为了送张子扬去应酬,沉静下班后仍在座位上等着。她无奈地拿起一份会议报告来整理,好不容易挨到七点,她的老板才慢条斯理地从总经理办公室走出来。
  他看起来神清气爽,大概梳洗过了,因为他身上已换了套西装。
  他笑着上了她的车。“你有驾照吗?”
  “当然有。你如果不信任我的技术,为何不坐出租车?台北市的出租车司机开起车来,简百出神入化。”她气他占了便宜还卖乖。
  “你看过大老板坐出租车去谈生意吗?”
  “坐我的LIATA也不甚光彩。”
  “我可以送你一部。最近BMW出了一款新车……”他话还没说完,沉静就故意在红灯标志前紧急煞车,一言不发地瞪着他。
  “我的小老婆生气了。”他虽低头喃喃自语着,却存心让她听得清清楚楚。
  沉静只好保持沉默。张子扬是出了名的谈判高手,她怕自己出言顶撞,只会落个自取其辱的下场,届时不知他还会说些什么话来调戏她呢?
  张子扬望着她好看的侧面,轻轻地笑了。她开车还真不是普通地快,实在很难和她温婉柔顺的外表联想在一起。他很高兴对她又多认识了些。
  他按住了她握在方向盘上的手,“小姐,你没学过在巿区开车,时速不能超过四十公里吗?”
  她这次可是好整以暇地回他了,“第一,我不相信你会是个循规蹈矩的驾驶人;第二,这附近并没有测速器。”
  两个人各自得意洋洋。沈静高兴自己驳得他哑口无言,张子扬则乐于继续将自己的手掌轻覆在她的小手上。
  到了那家酒店前,沉静从自己的白色真皮手提袋里掏出了一盒东西给张子扬。
  “给你,你应该用得到。我是个细心又体贴的秘书。”她一脸的莫测高深,却又笑得甜蜜可人。
  张子扬感到一阵头皮发痳,她那种神情,他好象在哪儿见过?他接过东西一看,霎时间气得脸都扭曲了。
  “你的手提袋里怎么会放这种东西?”他朝着她大声地吼着。保险套?她的手提袋里竟然放着保险套!他不敢也不愿往下想。
  “以备不时之需啊!”他生气的样子好骇人,可是既然打定主意损他,就只好硬着头皮说些谎了。天知道今天中午她在便利商店里买这个“东西”时,左顾右盼地有多像一个贼!
  “我以为我是你唯一的男人!”他理百气壮地嚷嚷着,像是在追讨一样属于他的东西。
  沉静又气又羞,一颗心直似要迸出胸口。他怎么可以这么自以为是地认定,尽管她的确只有过他一个男人。
  突然,张子扬灵光一现,他知道她刚刚的神情在哪儿见过了──活像是恶作剧得逞的张宝琪的翻版!自己是一时失去了理智才会上了她的当,沉静若生在古代,大概就是那种会得到贞节牌坊的女人。
  于是,他故意将一盒保险套翻来覆去地看着,然后整盒丢还给她。
  “你买错尺寸了。”他露出了一副鄙吏的表情。沉静不似宝琪,她并没有捉弄别人的天分。
  “是吗?”她没注意到他怎么不气了?有些沮丧又自觉很丢脸似地低着头说:“我以为这种东西没分尺寸的。”
  他逼近了她的身子,在她耳畔吹着热气,“就是有,你也不知道我的尺寸。”
  沉静整个人由头顶热到脚趾头,原来自己反倒被张子扬捉弄了。
  张子扬看到她脸颊窜上了鲜明的红晕,大声地笑着下车,她真是太可爱了!
  这时,刚好陈其佑和另一位男士也到了酒店门口,他们两人都是这次与日本厂商合作计画的出资人,所以今天也一起到酒店来。美其名是商讨投资案,真正的原因他们心里都有数。
  那位男士笑着对张子扬说:“久闻张老板深具女人缘,没想到厉害到让这么漂亮的女人送你上酒店。”在这种夜夜笙歌的地方,每个人讲话都正经不起来。
  “没有、没有,那是我的秘书。”
  “张老板的秘书素质竟是如此之高。”那位男士满心羡慕地说着。
  张子扬不禁开怀大笑,他很喜欢听别人称赞小静。
  陈其佑忙拉了他到一旁。“她什么时候变成你的秘书了?”
  “原来的秘书在家里安胎,小静暂代她的工作。”
  “你倒是挺会假公济私啊!那你干嘛叫她送你来酒店?”陈其佑真怀疑张子扬的脑袋有问题。
  “我的司机出了车祸躺在医院里。”
  “妈的!你还想不想要她啊?一点形象也不维持吗?”张子扬这个人被女人宠坏了,居然连两性相处的基本小常识都不懂。
  “上酒店又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他一派地不以为意。
  “套句青青的话,你真是个没“家教”的男人!”他是对这个老朋友没撤了。
  “是啊!全天下就是你们家青青最管教有方了。”张子扬反将了陈其佑一军,惹得他恨恨地捶了一拳过来。两个人相视大笑,弄得和陈其佑一道来的男士在一旁感到一头雾水。
  夜生活,正缓缓地揭开序幕……
         ※        ※         ※
  “子扬,最近你的流言不少啊!”张仲鸿在张家豪宅的餐桌前,劈头就是这么一句。
  “我倒不清楚。”他觉得这是个无聊的话题。黄芝柔为了巿中心一块地的合建案,频频找上公司,制造出两人要好的假相。而沉静总爱藉此嘲弄他,他也不愿意在沉静没有意愿时展开热烈的追求,她怎么可能受得了那些指指点点?
  “你在我面前也打太极吗?”张仲鸿有些不悦。“芝柔家世不错,看来也不计较你离过婚……”
  “爸,”打断张仲鸿话的竟是张子榆。“曾经沧海难为水,黄芝柔哪一点比得上沉静?大哥也不至于饥不择食吧!”
  张子扬万万想不到子榆会出言相帮,心中很是感激。尽管,他话说得并不好听。
  张仲鸿心中颇感安慰:这两个儿子表面争强斗狠,其实是惺惺相惜。他何尝不知道沉静比较好,要不然他何必安排沉静到“竞宇”工作?他是在帮子扬制造机会啊!
  “哼,”张仲鸿冷笑了一声。“至少芝柔的家世比沉静好。”他说这句话的目的完全是为了逼子扬表态。
  “爸,我对黄芝柔一点意思都没有,和沈静根本扯不上关系。”他真想放弃那个合建案。
  “那你没新的对象吗?离婚也有半年多了。”张仲鸿今天真是穷追猛打。
  “是啊!”蒋曼琳也应和着,“别人像我这个年纪,早就抱孙子了。”
  “子榆也可以负起传宗接代的责任啊!”他企图转移家人的注意力,希望大家别把矛头指向他一个人身上。
  张子榆狠瞪了他一眼:恩将仇报的家伙!
  江俐君听了张子扬的话,难得地觉得有理。“对呀!子榆啊,有对象的话先带回来给爸妈看看,要不然也可以请你爸爸介绍几个世交的女儿给你认识一下啊!”她说到这里自己都感到心花怒放,彷佛看到了一片美好的远景。
  张子榆脸上露出了诡异的笑容,“爸,我先向你报备:既然沈静和大哥已成过去,我倒是对她很有兴趣。”
  其它的人都被他的话吓住了!张子扬纵使早就知道他对沉静有好感,也料不到他敢如此明目张胆,一副势在必得的模样。
  “那我们一家还要做人吗?”张仲鸿气得把筷子扔在桌上,他万万想不到情势会这么发展。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张子榆一点也不畏惧父亲的怒气。
  突然,张子扬对这个同父异母的弟弟升起一股敬意,可是他绝对无法忍受他的意图。“你别白费心机了,她不可能喜欢你的。”
  张子榆冷冷地笑了。“她当初嫁你时,也不是喜欢你的吧!”
  两个气势相当的男人相争,竟是压倒了原本尴尬冷硬的气氛。
  “说了也不怕你笑我无耻,她之所以拒绝你邀约的工作,全是我从中作梗。我做事向来只问胜败,不择手段。”其实张子扬根本没自己说得那么狠。
  张子榆衡量情势,当然也知道他和沉静是不可能的。别说一家人会设下种种阻碍,就是沉静也绝不会点头。“谢谢你提醒我。我从不打没有胜算的仗,我只能说,你有机会而错过,比起我的非战之罪失败多了。”
  一场战争总算落幕。以后张家的聚餐中,大概没人会想提起沉静吧……
         ※        ※         ※
  处理完一个会议记录,沉静瞄了一眼表──四点多了。她查看了张子扬的行事历,正打算进去办公室向他报告今晚所排定的饭局时,一个熟悉的人影映人了她的眼帘。
  “小静?”
  “宝琪?”
  两个人相顾愕然,几乎是同时叫出声。
  张宝琪对这一栋大楼十分熟悉,她记得大哥的秘书一直是王小姐啊!何时竟换成了沉静,真令人难以置信。她刚刚还以为自己眼花了呢!
  沉静笑着走到她面前。“放暑假了?来找你大哥吗?”
  张宝琪愣在原地,难道大哥说离婚了是唬她的?
  “小静,你和大哥怎么回事?”她忍不住问了出来。
  沉静脸上的笑容依然不减。“他没对你说起吗?我们离婚啦!你别太惊讶,离婚在现代杜会不是很平常的事吗?他的秘书正在家里安胎,我暂代她的工作。”
  “喔!”张宝琪呆呆地应了一声,觉得乍见沉静有些尴尬。“那我先进去找大哥了。”
  “嗯。”沉静说着便回到位子上,打一份张子扬交代下来的文件。她想还是先让他们兄妹俩叙叙旧,等一会儿再进去向他报告好了。
  张宝琪一推开总经理办公室的柚木大门,马上大叫了一声:“大哥!”
  张子扬有些错愕地从文件堆里抬起头来。他这个宝贝妹妹,每次回国从不事先通知,行踪有如鬼魅。
  他一边看文件,一边开口说:“还好你没直接去天母家里,我现在搬到巿中心了。”
  “喂,大哥,小静现在有没有男朋友?”她非常好奇,而且,他们两人究竟以什么心态共事呢?
  张子扬只好认命了!哪一次张宝琪来,他还能好好工作?
  “你不会去问她?”他一副“干我何事”的口气。
  “我猜一定有。”张宝琪偷觑着大哥的反应,嘴里正经八百地说着:“我常在想,如果我有小静的容貌,我非要颠倒众生才甘心!”
  “无聊!”张子扬面无表情地说着,心里则庆幸小静是个乖孩子。
  这时,沉静送了一份采购单进来。张宝琪过去挽了她的手说:“小静,我们聊聊。”
  “宝琪,”她可是一直把她当妹妹看待。“现在是上班时间,下了班我请你吃饭。”
  张宝琪不依地说:“哪差几分钟痳!你老板也不会说话的。”
  “谁说的?”张子扬挑了挑眉,看到宝琪双手叉腰瞪着他。他强忍住笑意,故作严肃状说:“下了班我请你们吧!”最近约沉静吃饭,她都不肯。总不成让他每回都去停车场堵人吧?
  “不要!”两个女人异口同声地说着,默契十足,完全没顾虑到张子扬的感受。
  张宝琪得寸进尺地指着自己哥哥的鼻子,“你这种差劲的男人,会严重影响我们两位美女的用餐情绪。”
  沉静抿嘴笑着,也出言相帮起来,“还会严重影响我们两位单身女子的身价。”
  “对啊!别人一定会质疑我们的品味,带你出门简直太丢脸了。”张宝琪煞有介事地说着,把清秀的眉眼都皱成一团。
  “张、宝、琪……”张子扬拍案而起,怎么小静一遇到宝琪,就像起了化学作用似的?
  “总经理,”沈静打断了张子扬正要脱口而出的一连串怒骂。“今天晚上在‘远企’有一个饭局,是富贵建设的黄小姐约你的,她说她已订了位置,请你记得在七点钟准时赴约。”她实在很有一个称职秘书的架势。
  “我什么时候答应的?”要他去和那个女人吃饭,那不是“送羊入虎口”吗?
  “月初的集团工作会报上,不是把与富贵建设的合建案,列为下半年度的工作重点吗?”她心里其实有一丝丝的故意。张于扬为了这笔大生意,委屈求全却不得要领,让她看了就有气。她哪能了解竞宇集团现今并不是张子扬在当家作主,他根本没有权力潇洒随意地处理这件CASE。
  “请你下次不要擅作主张,别忘了自己的身分。”张子扬的口气非常冷竣,不带一丝感情。一想到今晚要和一个矫揉造作的女人吃饭,他就轻松不起来。
  沉静不禁红了眼眶。以往他冷嘲热讽,总是带着玩笑性质,今天的话里却是深沉而尖刻的责备,让她难堪极了!更何况还有宝琪在场。
  张宝琪看到沉静一副难过至极的模样,着急地对着张子扬嚷着:“哥,你干嘛说得这么难听?”
  张子扬不知怎么了,可能是气恼沉静给他好几次钉子碰,可能是不满她刚刚和宝琪让他下不了台,也可能是恨今晚要跟一个惹人厌的女人吃饭,总之他冲着沉静吼了起来,“别以为你跟我上过床就有什么了不起,我睡过的女人还少吗?”
  张宝琪恨恨地吼了回去:“哥,你太过分了!”
  沉静强忍着不让泪水滴落,那种感觉好难受,心痛得像是被拿了一把刀子乱捅。
  “对不起,下次我一定会先请示你。”她低声下气地道了歉。
  张子扬看她咬着下唇,勉强地说着话,心中着实不忍。她的话里没带一根刺,所以她一定把这份恨意烙在心头了。她不会故意把工作搞砸,她只会觉得他是个差劲而不值得交往的男人。他好想哄哄她,无奈下班铃一响起时,宝琪就义愤填膺地拉着她离开了。
  他跌坐在椅上,用力地捶着桌子。中国命相学里有单单“克兄”这种命吗?
         ※        ※         ※
  “小静,你怎么能忍气吞声?”张宝琪边喝着红茶边问着。她现在正和沉静坐在FRIDAY餐厅的幽暗角落里。
  “宝琪,在外头工作总是得敛起自己的性子,老板最大嘛!”沉静切了一小块蛋糕往嘴里送,其实她的心里到现在还是很难受。
  “可是他欺人太甚了!”张宝琪很认真地望着沉静,“别把我当成他妹妹,你可以对我诉苦的。”
  “干嘛总是谈他呢?你在美国有没有男朋友?”宝琪天真烂漫,一定很有男孩子缘吧?!
  “是有一些约过会的男朋友,但是却没有一个让我真正动心。我的男朋友可没有一个敢对我凶。”她说到这里,很得意。“我普经和一个意大利帅哥交往半年喔!他真是个标准的绅士,温柔又体贴,每次都叫我‘可爱的东方娃娃’,但是我们的观念差太多,后来就分手了。”
  张宝琪双手合十放在耳侧,缅怀着过往的美丽恋情。过了一会儿,她又很有精神地对着沉静眨眼,“他接吻的技术很棒喔!”
  “真的?”沉静笑了起来,也感染了她的兴奋,心中的抑郁才稍稍得以纾解。
  “喂,我老哥接吻的技术还可以吧?”窥探大哥的隐私在张宝琪小小的心灵中比安慰沉静还重要些,更何况她曾亲眼目睹他们火辣辣的亲热场面。
  沉静微微脸红,支支吾吾地说:“应该……算不错吧!”
  “你不会只和他一个人打过KISS吧?”张宝琪睁大了双眼瞪着她,大惊小怪地嚷着。
  奇怪,这个小丫头怎么对这种事这么有兴趣?沉静有些紧张地打量四周,深怕别人听到了她们的对话。
  “当然不是。”她回答宝琪问题的同时,才惊觉话题又扯回了张子扬身上。
  张宝琪脸上露出了一副“对嘛!这样才正常”的表情。接着,她叹了好大一口气,“唉!他今天这么对你说话,在我心目中的完美形象已大大打了折扣啦!你一定受了很多苦。”她的话中充满着怜惜。
  “瞧你,好似把我说成吃不饱、穿不暖,还时时受到凌虐的小媳妇!”沉静轻轻搅着卡而其诺咖啡上的奶油,在张宝琪的眼中看来,她真的举手投足间都散发着令人难以抗拒的魅力。她啜了口咖啡,轻轻地说:“你不知道吗?我们结婚时,他拿了一大笔钱帮我度过难关,一直到现在,我还是很感激他。”
  这件事,张宝琪也从多嘴的二妈那里听说了。“那笔钱对我们家而言又不是大数目,你别因为这样而乖乖让他欺负了。”
  “宝琪,”沉静忍不住捏了捏那个小丫头的鼻子。“你大哥若听了你的话,一定说你吃里扒外!”
  张宝琪痴痴地看着她温柔含笑的眼眸,她自始至终一定不曾在人前说大哥半句不好,她也一定没发现自己已经爱上了那蛮横不讲理的男人。要不要告诉她呢……算了!她根本不知道要如何描述那种纯属直觉的看法。


第9章
 
  又是忙碌的一天。
  昨天晚上,张子扬板起脸,明明白白地告诉黄芝柔,合建案再不签就算了。他宁可被父亲痛骂一顿,宁可放弃赚这一大笔钱的机会,可是他不愿意再为那个女人受任何委屈。
  全天下够资格给他气受的女人,只有沈静一个。
  当初他签字离婚,是打定主意就此放手,忍痛将她送还给顾嘉南。虽称不上是“完璧归赵”,但是三个多月的婚姻生活中,他没有夺走小静一丝一毫的心。没想到小静完全不是这么想,她根本就存心和过去的一切告别。他不明白她的想法,可是她知道她对待顾嘉南、对待他张子扬的方式有多残忍吗?
  她日日出现在自己眼前,她可以潇洒来去,但他没办法。
  沈静这个女人,绊住了他的心──既然她没意思要重拾旧爱,那么没有一个男人比他更有资格去呵护她一辈子。
  正坐在旋转皮椅上想着的张子扬,冷不防地被一阵敲门声惊醒。
  “请进。”他的声音有些慌乱,因为他已经能够判别出沉静的敲门声了。
  “总经理,这是上回佐藤先生来台巡视后的评鉴报告。”沉静把一份刚收到的传真放在办公桌上,像往常一样,彷佛昨天的事不曾发生。
  张子扬大略地翻了翻,评鉴的结果早在他意料之中,佐藤先生似乎对台湾酒家女的服务很满意。他从抽屉里拿出一个卷宗交给沉静,“和富贵建设的合建案签妥了。你帮我把这份协议书副本送去给郑总理。”
  原来他昨天晚上把事情搞定了,不知用了什么手法?是因为两人在浪漫的用餐气氛下,迅速地达成共识吗?沉静在心里笑了笑,反正不关她的事。
  “我应该感谢你帮我安排昨晚的饭局。”张子扬抬头凝视着站在办公桌后的沉静。
  她听了他的话,不禁呆住了!昨天他怒骂她的景象还历历在目,今天却换了张面孔温言相向?他的脾气像是沙漠中的气候,难以捉摸。
  “对不起,我昨天不该对你说那些话。”他一定伤了她的心。
  “不,我的确越权了。”她强忍着内心的伤痛,回给他一个灿烂的笑容。
  她在装傻吗?“那么……我也不该提到……男女间的事。”
  “你说的是事实。”哼,没想到这种事对他而言也会难以启齿。
  天啊!她要打他、骂他都可以,可是她的态度让他感到恐惧。
  “不,你对我而言有很特殊的意义。”他急急地辩解着。
  她冷笑了一声,“因为我给了你一次强暴女人的经验吗?”他不知道,那是多么令她痛彻心肺的梦魇。
  张子扬的脸色倏地一变,咬着牙别过了头。原来这是沉静的感觉,他顿时感到自己的世界一片黑暗。
  “你去做你的事吧!”他淡淡地吩咐着。
  沉静看着他难过的样子,泪水隐隐约约地在他线条分明的侧脸浮现,她觉得自己实在把话说得太重了。
  不过,他绝望了也好。他们两人之间再也禁不住任何牵扯,而她也不愿意去面对心中对他的特殊感觉。
  一个人会由爱生恨,那么会由恨生爱吗?
  她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        ※         ※
  自此之后,张子扬对沉静刻意保持了距离。他无法理清自己的思绪,沉静若真的被他弄得伤痕累累,那么他穷追不舍下去,是不是徒惹她不悦?可是,难道要他就此放弃?
  公司里的人可有话说了。眼尖的人已经观察到从前张子扬上班时一定会与王姊打招呼,脸上也是挂着笑,前一阵子他和沈静还平平常常的,现在却是形同陌路。
  “总经理最近心情不好啊?”居然有人敢来向沉静探口风,分明看准了她不会发脾气。
  沉静疑惑地望着来人,“没有吧!”没有才怪!她很清楚地知道他今天没吃午餐,都已经快一点了。
  那个人只好摸了摸鼻子,虚伪地笑了笑,“没事、没事,你别误会,千万别误会。”真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快一点了,他还没吃饭呢!他今天可是一早就到公司主持晨间会报,会不会连早餐也没吃?算了,他不吃饭干我何事,我又不是他妈。他该不是对我说的话耿耿于怀,想着想着都吃不下了吧!怎么可能?大概是怕忘了,反正两餐没吃也饿不死人,顶多饿昏而已……饿昏?称职的秘书是不会让自己的老板发生这种事的吧!我……我进去看看好了,我是纯粹站在公事上的立场的。
  “总经理?”她轻轻唤着趴在办公桌上的张子扬。
  张子扬微微睁开了眼,瞬间有置身梦境之感。他的视线还有些迷蒙,只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半探着身子在办公桌上方。
  “有什么事吗?”他无精打釆地问着──原来是沉静。
  他不会真的饿昏了吧?可是,她……说不出口啊!
  “没事。”她露出了一个健康无害的笑容。
  “没事?”他挑了挑眉,到底是他没睡醒听错,还是她没睡醒讲错?
  “你……你不吃饭吗?”她只好试探性地小声问着。
  这是关心吗?太……太不可思议了,前几天还……
  “问这个干嘛?”他没办法表露心中的那一份激动,男人也有自尊心的啊!
  “我……”她思索了很久,“我……带来的午餐吃不完。”应该接得上他的话吧!
  老天,她把他当成什么了?问他有没有吃饭就为了解决剩菜吗?每回他天马行空地乱答一句,她就有办法回一句更绝的话……可是,她带来的?
  “拿来吧!”他的口气略微松动,他好久没吃她做的东西了。
  “嘎?”拿什么啊?他的脑袋真的饿坏了吗?
  “你吃剩的午餐。”他没好气地瞟她一眼。他上辈子到底造了什么孽?一个常常单纯到几近愚笨的女人,他居然也会搞不定?每次他一对她展现意图,她就会变得精明起来,然后迅雷不及掩耳地给他钉子碰。难不成她是某某仙子投胎转世,有神灵暗中庇护……庇护?这个字眼太荒唐了,他又没有要害她。
  给她下一个最正确的形容词就是──不按牌理出牌。
  一会儿,几个精致的花寿司躺在木制的盒子里给搁在桌上了。
  他突然觉得心好酸,勉强地压抑着胸口的抽痛,用叉子叉起了一个花寿司,小口小口地品尝着。很棒的手艺!可是他喉中哽着的热气,让他有些吞咽困难。
  沉静转身打算回去工作时,耳边响起了充满感动的一句“谢谢”。
  “嘎?”她微微缓下脚步,没转过身子就回话了,“没……没关系,我吃不完也得丢掉啊!”对啊!所以我并不是存什么好心的,何必那么慎重其事地道谢呢?
  张子扬忍不住莞尔一笑。她在慌什么?“谢谢”的相对回话应该是“不客气”吧!
  “小静,我常常怀念你做的早餐。”他不理会她逐渐远去的脚步,也不在乎她有没有听到,他只是很想把一些话说出来。“从小到大,除了家里的佣人和外面的厨子,没人为我做过这些……”他的声音透着一股令人不舍的悲凉。
  沉静终究消失在门后。她,其实听到了。
         ※        ※         ※
  唉,今天该算是一个满特别的日子吧!沈静支颐坐在咖啡屋的一角,窗外是白花花的阳光,周日扰攘的人群在烈日下匆忙地走着,好真实的世界!
  她啜了口冰咖啡,摊开流行杂志,有一页没一页地翻着。今天是她结婚一周年的纪念日,当然,没有一个离婚的人会想要庆祝这个日子。
  小顾不知去向,可能在地球的某个角落疗伤吧!
  张子扬的态度不明,对她若有意似无情,而且,他最近又重新活跃于五光十色的社交圈。
  然后,大千世界里,她偏偏一个人在晴朗的九月的一个午后,不知何去何从。
  离开咖啡屋,她信步踱到了竞宇集团的办公大楼。她抬头望着她工作的那个楼层。阳光有些刺眼,干脆进去整理一下档案吧!
  偌大的一个楼层空荡荡的,她闲适地坐进自己的位置,轻轻地翻阅一些待整理的文件。她拿出笔在空白纸上摘录大纲,以非常慵懒的姿态,似乎把工作当成一种休闲活动,唉,有点可悲!可是她有一丝丝高兴地发现自己的工作能力挺不错的。
  突然,她有一点点想坐坐看张子扬那张旋转皮椅,体验一下他那种运筹帷幄的威风。她蹑手蹑脚地走到总经理办公室的门前,明知道没人还是有些心虚。她轻轻地转动门把──门没锁。她把门往里一堆,赫然发现那张皮椅上已坐了人,张子扬正对着一个相框发愣。
  张子扬听到声响,吃惊地抬头看着她。“我今天才知道‘竞宇’请了一个很勤快的秘书。”事实上,她很有拚劲,做什么事都全力以赴。
  “谢谢。”沉静很直接地道了谢,神情有些羞赧。
  张子扬笑了笑,他可不是存心要赞美她。好奇怪!每次他坐在这张皮椅上想她时,她就会翩然出现在眼前,连今天这个大好天气的周日也不例外。
  他把相框收进抽屉,轻声问她:“今天是什么日子?”
  沉静怔了一下,“……星期日。”她以为他要问她怎么过周日还到公司,心情有些慌乱。
  她……大概忘了吧!张子扬走到落地窗前拉开百叶窗,洒落了一室的阳光,心却有点惆怅。
  “你这辈子不打算再婚吗?”他俯窗口外的台北市景问着。
  这是什么问题,她从来没想过,可是……“大概吧!”
  “好可惜!”他回头朝她扬起一个凄凉的微笑。“你除了有点倔强、有点古怪、有点冷感、有点心狠手辣、有点莫名其妙、有点脑筋不灵光以外,实在满适合做一个妻子。”
  张子扬不禁摇了摇头,自己怎么会喜欢上一个倔强、古怪、冷感、心狠手辣、莫名其妙又脑筋不灵光的女人?
  沈静瞪大了水灵灵的双眼,微微歪了歪圆巧的双唇,她从来不知道自己是个倔强、古怪、冷感、心狠手辣、莫名其妙兼脑筋不灵光的女人,那怎么还会有人要?
  “那你呢?”她无法压抑下自己的好奇心。
  “我?”张子扬比了比自己。“什么意思?”
  他们两个从来缺乏默契。
  “你会再婚吗?”沉静完整地讲完整个问句。
  张子扬投给她一个“你也会好奇?”的眼神,再度回首看着窗外,有些不专心地回答:“不知道。”
  如果你愿意嫁我,我就会再结一次婚,他心里是这么想。
  他突然觉得今天气氛很好,是因为天气的缘故吗?两人之间有点淡淡的、温柔的气息在流动。
  “你觉得我是一个怎么样的人?”
  “嘎?”沉静有些迷惑了。光线中,飘散着一点一点跳跃着的分子,让人看来很舒服。
  “你是个很好的人啊!”她天真地回答。
  “很好的人?”他万万想不到她会这么说。“现在不是上班时间。”他开了她一个小玩笑,其实在上班时间,她也不会去讨好他,甚至还有些不假辞色呢!
  “我知道啊!”她刚刚不是说过今天是星期日吗?
  他嘴角扬起了一抹微笑,两个人又讲岔了。
  “对我的评价可以说得具体一点吗?”
  “具体?”她努力地思考着,“你是个商业奇才、杜交圈的活跃人物,每年都会参加慈善活动……”
  “我问的是你个人对我的感觉。”他很温柔地说着。
  “我?”沉静有些迟疑,对话里的暧昧成分却浑然不觉。“我觉得你很聪明能干、心地善良、知情识趣、风流惆傥……”她认真地继续思索着答案。
  张子扬心中的某一个角落涌着几乎要将他淹没的狂喜,随而不解地瞪视着她,“然后你居然跟一个聪明能干、心地善良、知情识趣、风流倜傥的优秀男人离婚?”
  沉静也不知道自己说出口的话怎么都是正面的?她的脸颊因他的质疑而透出霞红,羞涩的嗓音急促地嚷着:“张子扬,你记性有问题!”当初提出要离婚的人是他啊!
  他愣了好一会儿总算明白她的意思,他们两人之间为什么这么难以沟通?
  他回眸定定地瞅着她,那种眼神包含着深情与怜惜:小静,我会等你的。等我们两条并行线终于重合。
  沉静的心不由自主地强烈跳动着。他的眼神彷佛有着一股魔力,唤醒了她沉睡已久的意识。一瞬间,好多事她都懂了。
  他刚刚拿的相框是王姊提过的结婚照吧!他其实不像外表那样玩世不恭,他也渴望着相守一生一世的深情啊!
  子扬,你不懂的,我早已不知不觉地沦陷在你布下的情网中而无法自拔了。初始,对你的印象就称不上差,要不然我也不见得肯为家里牺牲。之后,你为我所做的一切,我又怎能无动于衷?只是人生多风雨、人情难懂,我总是任着你不经心的错误蒙蔽了自己的心,而忘了你待我的好。
  “我要走了,再见!”沈静急急忙忙地向他告别。该怎么做?她要到一个没有人的地方好好想一想。
         ※        ※         ※
  “赵先生,最近公司还好吧?”沉静约了“永昌”的经理人赵之恺吃饭,想了解一下公司的现状。
  赵之恺笑看着眼前的女老板,她实在用人不疑,这是她进了“竞宇”后,第一次向他问起公司的事呢!
  “很不错。计算机零件的大量定单使得公司上半年度的盈余是往年同期的三倍之多,下半年的前景更加看好。”
  “赚这么多?”沉静有点吓到了。
  “嗯。”赵之恺觉得好笑又欣慰,有老板问这种问题吗?这……算是一种赞美吧!
  “如果我想调用一笔资金,不知道方不方便?”
  “多少?”
  “一亿。”
  “一亿?”赵之恺挑了挑眉,不过他是绝对不会开口询问用途的。“如果你不介意把委托我处理的投资卖掉,应该是没问题。”
  “那拜托你了。”她的脸上浮现了如释重负的笑容。
  “令妹何时回来主持大局?”他也曾听说过关于沉寒的漫天流言,当真是漂亮的女人易惹是非吗?
  “她比不上你。”沉静笑着摇了摇头。
  “可是我没这么好的姊姊。”
  沉静的脸微微变色,赵之恺才发现自己的话太容易让别人误解了。
  “请别误会我的意思,我从小是个孤儿。”他急于澄清,不觉吐露了自己从不愿提起的身世。
  “对不起,是我多心了。你孤军奋战,更加令人佩服。”沉静看他神情尴尬,全然不似往日意气风发的样子,心里着实过意不去。
  赵之恺啜了口咖啡,“其实谈起做生意,我倒是很佩服张子扬。”他是就事论事,相信沉静不是个小心眼的人。
  沉静笑了。
  “是因为他伯乐识千里马吗?”当初赵之恺就是透过张子扬引荐到“永昌”工作。
  赵之恺大笑了起来,“千里马可不止我一匹。”沉静想必是张子扬的爱将吧!
  沉静听出了他的弦外之音,觉得有些难为情。
  “那么你欣赏他的原因呢?”她忍不住想知道别人对张子扬的看法。
  “他有远见、有原则、有魄力、有气度。”赵之恺的回答简直是推崇备至。
  “那你们算是惺惺相惜了,他也十分称赞你。”
  赵之恺有些迷惑了,沉静那种坦然的态度,实在不像一个下堂妻。
  吃完饭,赵之恺很有礼貌地对沉静说:“沈小姐,事情有了着落,我再同你商量细节。”
  “痳烦你了。”
         ※        ※         ※
  张子扬在办公室内望着窗外的街道,心情十分沮丧。沉静最近都很准时下班,而且赵之恺来接她好几次了,她不是自己有车吗?
  “进来。”是沉静敲的门。
  “这是郑经理送来的企画案。”沉静把一份资料放在桌上,她正准备离去时,张子扬叫住了他。
  “沈小姐,”不知怎的,沉静就是不喜欢听他这么叫。“明天起,你就调回原职吧!王小姐明日会回来复职。”
  “喔。”她的心里有点不舍,可是她的秘书工作原本就是暂代的呀!
  “你……最近和赵之恺走得很近?”他知道他不该问,偏偏又忍不住。
  “这是我的私事。”她不喜欢他话里那种揣测的语气。
  张子扬,你最大的缺点就是善妒。
  “他很不错。”张子扬若无其事地下了结论。
  沉静感到很无奈,他的口气活像个爸爸在为女儿挑老公。她很快地离开了办公室。


第10章
 
  “子扬,别再喝了!”陈其佑在饭店的酒吧里吃力地劝着把白兰地当开水灌的好友。
  “一醉解千愁!今天我请客,我们不醉不归。”张子扬红着脸又灌了一杯酒。
  “喂,那个女人又给你罪受了?妈的,你有点骨气好不好?凭你的条件,要找个比她好的女人还怕不容易吗?”陈其佑重重地拍了一下他的肩膀。
  张子扬闻言,静默了一会儿,又灌了一杯酒。没有,小静最近没给他罪受,她什么都没给他,她很快就会属于别人了。
  “对了,子扬,下个星期你生日,我们帮你好好庆祝一番。”江劲贤想说些愉快的事转移他的注意力,却让他心里更难受。去年生日……
  “青青的妹妹刚回国,你有没有兴趣认识?”陈其佑胡乱地出着主意。
  张子扬打个酒嗝笑了。“你把她介绍给我这种男人,不怕你老婆翻脸?”
  “那个女人真的那么难搞?想当年高中时代,你不是还追上了那个冷若冰霜的北一女校花?”江劲贤旧事重提,是想给子扬一点信心。真要追究起好友失魂落魄的可怜景况,他第一个难辞其咎。
  “喂,她有名有姓的,你们干嘛都叫她‘那个女人’?”
  “好吧!沉静到底为什么不肯接受你?我如果是女人,一定会爱上你。”陈其佑故作小鸟依人状地靠在张子扬身上。
  “喂,”张子扬推开了他,嫌恶地拍了拍自己的肩膀。“你想让别人误会啊?为什么你们一直提她,莫名其妙!”
  陈其佑和江劲贤两个人面面相觑,不知道要如何接话。
  “子扬,下星期我们找几个人去你公寓里跳艳舞好不好?”陈其佑以为他一定会对这个提议有兴趣,江劲贤在一旁也一个劲儿地猛点头。
  张子扬白了他们一眼。“少无聊!现在爱滋病盛行,你们要洁身自爱。呃……还有,其佑,我警告你,你再这么胡作非为,我非……非到大嫂面前告御状不可。”
  江劲贤大笑了起来,陈其佑却绷着一张脸。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他从没见过张子扬这么不可爱。
  “当我没说过。”陈其佑最恨别人把他看成怕老婆的人。
  夜的台北城,其实张子扬的心里是很感谢这两个老朋友陪着他的。
         ※        ※         ※
  凄清长夜,张子扬一个人半躺在沙发上看电视。今天是他的生日,可是他一点也提不起兴致庆祝。
  十点钟,门铃响了。
  他翻了翻白眼,知道他这个住处的人不多,陈其佑和江劲贤居然真的带着女人上门?
  翻身而起,他没好气地打开了门。
  “是你?”沉静怯怯地站在门外,这个景象他感到有些熟悉。
  “嗯……生日快乐!”她递了一个盒子给他,“我自己做的生日蛋糕。”
  他迟疑了一下才接了过来,心中翻涌着无数的念头。她的出现太令他惊讶了,而她,却只是乖乖地站在原地。
  “还有事吗?”力图镇定的结果使他的声音听起来不是很友善。
  “……没事。”沉静有点尴尬,这样就要赶她走吗?
  “既然来了,就进来坐坐吧!”他让开身子,请沉静进屋。其实他心里才不象话中那么勉为其难呢!
  沉静露出了一个甜美的笑容,“我帮你唱生日快乐歌。”她原本还担心他今晚会不在家。
  张子扬则被她异于平日的开朗热情吓愣了。这时,沉静已在那个小巧的水果蛋糕上插上蜡烛,点了火、关上灯,煞有介事地唱着生日快乐歌。他静静地看着她被火光映照得格外娇艳的双颊,不自觉地扬起了唇角。
  唱完歌后,她抬眼望着他,“现在要先许愿,再吹蜡烛。”
  他只许了一个愿,一个从不曾在他心中褪色的愿望。按着,他才鼓气吹熄了蜡烛。
  沉静有些踉跄地摸黑去开灯,张子扬则到厨房拿了把水果刀和盘子、叉子。
  他小心翼翼地划下第一刀,不想切糊了沉静的心血结晶。她柔柔的嗓音在他耳边响起,“这一刀别划断啊!”
  “这么多规矩?”他嘴上虽嘀咕着,心里却觉得好甜蜜。
  他叉起一块蛋糕,很认真地品尝着。
  沉静只尝了一小口,羞涩地对他说:“我第一次做蛋糕,不太好吃。”
  “不错了!”他边安慰着她,边又叉起一块蛋糕津津有味地吃着,看得沉静笑得好开心。
  他走到角落的酒柜倒了两杯酒,将其中一杯递给沉静时,才意识到她刚刚所说的:这是她“第一次”做蛋糕,心中缓缓升起了一股难以言喻的满足感。
  沉静放下手中的盘子,从她黑色的皮包里拿出一张纸给他。
  张子扬一看,顿了好几秒才说:“给我这个干嘛?”那是张一亿元的支票。
  “这样我才能心安理得。”
  心安理得地跟别的男人在一起吗?这就是她今天来的真正目的吧!
  张子扬把支票退还给她。“我不会收的。你不必觉得过意不去,那是一笔交易,银货两讫。”
  她的心有些酸楚,他说她是“货”?不过她相信他绝对没有轻蔑她的意思。
  “求求你。”她又把支票递回给他。这个年头,竟然得求别人收下巨款。
  “对象是谁?”他不想后知后觉。“你说什么?”沈静实在不清楚他在问什么。
  “是赵之恺吧!”唉,想当初还是他将这个人推荐给沉静的,万万想不到会有今日。
  她终于知道他在说什么了。
  “你误会了,我只是希望……希望我们两个人之间能有平等的关系。”她偷偷觑了一下他的脸色,还是一样冰冷。
  “收下嘛!”她坐近了他,苦苦哀求着。“你收下这一张支票,我今晚就任你处置。”
  张子扬挑了挑眉,狐疑地看着沉静,她才喝一杯就醉了吗?她到底知不知道自己说了些什么?他可不是坐怀不乱的柳下惠。
  “小静,你是不是醉了?”他望着她酡红的双颊,不放心地问着。他虽然想要她,却不想趁人之危。
  “没有啦!反正你一定要收下。”她诚心期盼的眼神十分动人,很像一个撒着娇要糖果的小女孩。
  张子扬的心弦深深地被挑动了,他低头浅笑着说:“我是大野狼喔!”
  沉静凝视着他好看的面容,难以理解自己过去为何要拒他于千里之外。她轻轻地吻着他的唇角,带着满怀的深情去履行承诺。
  “子扬,我爱上你了。”她突如其来的表白让张子扬有些慌了手脚,一颗心就快要被阵阵强烈的悸动所淹没。
  “而我,已经爱你很久了。”他猛然拉近了她的身子,俯身霸道地吻住她的唇。方才许的愿望这么快就实现了吗?
  沉静伸手环住他的肩膀,任灵巧的唇舌反应着他的。他难以自抑地将她压倒在沙发上,更加炽热地加深了他的吻。
  “小红帽,再不逃就来不及了。”他轻咬着她的小耳朵,声音低沉而略带着喘息。
  沉静的不置可否给了他答案。他的手掌探进她的衣服,轻轻滑过她娇嫩而富弹性的身躯,双唇则吻下她弧度优美的肩膀和颈子。
  “嗯……子场?”沉静微微推开他,用着略微沙哑的嗓音唤着,那水般的双眸彷佛盛不住满溢的温存。
  “怎么了?”他有些不悦,如果她现在才喊停,他一定会受不了。
  沉静害羞地在他耳边呢喃:“去床上好不好?”她觉得沙发好象快被他们两人弄翻了。
  张子扬二话不说地抱起她轻盈的身子到了房间。当他褪下她身上的衣物,望着她月光下的绝美胴体,不禁感到情潮翻涌,空气好象就要被两人的激情给点燃了。
  “静,我会温柔待你的。”他有些激动地诉说着,以平生从未有的深情与怜惜,和她在这个水样的夜里分享最真心的彼此。
  长夜,不再凄清……
         ※        ※         ※
  张子扬倚在床头,一手搂着沉静,一手轻轻地梳理她稍显凌乱的长发。这一切美得像个梦,若是个梦,他宁可长醉其中而不愿醒啊!
  “静,一想到我曾经那么残忍地对待你,我都无法原谅自己。”他忘不了她那满脸的泪痕。
  “别这么说。”她用食指轻点上他的唇。“上次我是故意气你的,没有那么严重啦!那是因为……因为……嗯,你知道的嘛!所以才会很痛。”她总是不改小女儿的娇羞。
  “而且,”她顿了一下,把脸枕在他的胸口,“我印象中永远会是你今晚的温柔体贴。”
  他知道她是心地善良地为他脱罪,可是一颗心就因着她的宽容而轻松起来。
  “静,”他带着笑意看她,“你……好象对我今晚的表现很满意喔!”
  “什么嘛!”她红着脸,撑起身子捶了他一拳。许久,突然接了一句:“那你觉得我怎么样?”
  “这个嘛……”他故作为难状地沉思着,接着摇了摇头。“老实说,有些生硬。”其实他爱极了她那份羞涩。
  沉静对他的评语有点失望。“对不起,让你感觉很不好对不对?”她是真的满怀歉疚。
  这个笨女人,他刚刚的反应像是感觉不好吗?
  “放心吧!”他存心逗弄她,信誓旦旦地说着:“我向来是因材施教、有教无类的。”
  “你说什么乱七八糟的话嘛!”她娇嗔地瞪了他一眼,重又埋入他的怀抱。
  他打开床边小桌的抽屉,拿了一个小盒子出来。
  “静?”
  “嗯!”她喜欢他这样唤她,让她觉得自己是个受宠的小女人。
  张子扬抓起她的手,让她不得不抬起头正视他──他手上是个她熟悉的戒指。
  他深深地凝望着她,“这个戒指我一直放在身边,总是想着有没有这个可能再戴到你的手上。”
  她觉得好感动,自己究竟是哪一点吸引了他,让他如此深情相待?可是……
  她缩回了手。“可是我想重温一下谈恋爱的感觉耶!我好怀念以前和小顾一起去喝咖啡、看电影的时候喔!”
  他的脸倏地刷白,生气地推开了她。
  “对不起嘛!”她发现自己有些措辞失当,连忙急着解释:“我的意思是……嗯,我们可以像别的情侣一样,先交往一阵子……”
  他冷冷地打断她的申辩:“那你干嘛跑上我的床?”
  一瞬间,沉静感到自己全身的血液倒流,他又这么不讲理地侮辱她了。今晚的轻怜蜜爱、枕畔絮语,又算什么了?她很快地背转过身子,抬起衣服穿。
  张子扬看到她受伤的模样,一颗心忍不住疼了起来。他从背后环住了她,将下巴枕在她的肩上。
  “静,是我不对,我道歉。你别气我。”他记取过往的教训,当刻就使出浑身解数求她原谅。
  她一定是哭了,哽咽的嗓音委屈地说着:“你总是一次又一次地伤害我才道歉,这样有什么意义嘛?”
  “我保证以后不会了。”
  “我才不相信呢!”
  “静,”他边吻着她线条优美的颈子,边说:“你说今晚要任我处置的。”说理自己是站不住脚,耍赖倒是比较在行。
  “我现在反悔了。”
  “君子一言既出,驷马难追耶!”
  “我不在乎当小人。”
  “那看在我今天是寿星的份上,原谅我吧!”他发挥了谈判时锲而不舍的精神。
  “现在已经过了十二点了。”柔顺的小女人发起飙来,威力也是不容小觑的。
  “别这样嘛!”他是不会放手的。今晚的辩论,他有些落了下风,因为抱着赤裸裸的心上人嘛!他忍不住将手从她的纤腰缓缓上移……
  “张、子、扬,你放手!”她的脸无法自抑地红成一片,咬牙切齿的抗议声听起来十分薄弱,他的手还是不舍地逗留在她的胸上。她只好掰开他的手,回过头气恼地说:“你这样我怎么生气嘛?”
  张子扬的心为之一紧,她的话满足了他大男人的骄傲。这个女人,他一世都爱不够呵!
  “那就别生气了!”他轻轻地吻去她眼角的泪痕,夜还很长呢!
         ※        ※         ※
  “子扬,最近公司还好吧?”张仲鸿总喜欢趁全家人聚在一起吃饭的时候讨论公事。
  “不错。”他心不在焉地吃着府上厨子的拿手好菜,脑子里想的全是他的小女人的绝佳厨艺。
  “子扬,星期日罗部长的女儿,也就是其佑妻子的妹妹办了一个生日舞会,你要不要去参加?”蒋曼琳一年多来不忘为儿子留意适婚对象。
  “不了,我约了沉静看电影。”算了,小女人喜欢看电影,他就“舍命陪君子”吧!
  一家人怀疑的目光顿时毫不留情地向他射来。
  他看了大家的反应,淡淡地解释着:“我正很努力地向她求第二次婚。”沉静迟迟不肯点头,让他十分头痛。
  张仲鸿愣了一会儿,斜睨着他说:“不想定下来的话,就别糟蹋人家。”
  张子扬心里又酸又甜,他居然喜欢爸爸这种嘲讽的语气,他一定也很希望沉静当他儿媳妇的。
  “没有女人那么笨吧?好不容易跳出火坑,又要栽进去。”张子榆对沉静虽说不上深情厚爱,可是却很吃大哥的味。
  “别是她的公司又出了状况。”江俐君忍不住夹枪带棍地说着。
  “当然不是。”张子扬不悦地从上衣口袋亮出一张支票,“她坚持把钱还给我。”
  张仲鸿感到有点震惊,她实在是个很有骨气的女孩子,绝对配得上子扬。
  “然后赚更大的一笔。”江俐君也知道自己的话太过强辞夺理,只敢悻悻然地低声说着。
  “子扬,她是不是不肯答应?妈帮你去跟她说。”蒋曼琳跃跃欲试,非常地兴奋。
  “你少无聊!”张仲鸿冷冷地打断妻子的美梦,他不信自己的儿子连这点小事也搞不定。
  而张子扬正苦苦思索着要如何把结婚戒指戴到沉静的手上。
         ※        ※         ※
  在上班时间,张子扬还是待沉静如一般下属,这是她十分坚持的要求。刚开始他有点不满,后来却喜欢上暗中眉目传情的滋味。每回他一逾越界线,沉静就一副窘迫着急的模样,实在好可爱!
  “小静,晚上可不可以一起吃个饭?”张子扬透过内线电话跟沉静联络。
  “我今天要加班耶!”沉静边讲电话,还边翻阅着桌上的资料。
  “老板颁发特赦令,你明天再做就好了。”当老板这么累,总该有些特权吧!
  “不行啦!这样我会吃不下饭。”
  “那我在办公室等你。”只好退一步了!他相信她工作没做完,是真的会吃不下饭。
  “我怕你会等到肚子饿。”她看着桌上堆积如山的文件,不禁皱起了眉头。
  “你让我等到肚子饿的话,我就把你给吃了!”电话筒里传来爽朗的笑声。
  沉静连忙捂着话筒,手足失措地偷瞄四周的同事们,幸好没有人听到。“好嘛!我会尽快做完工作,上去找你。”
  挂了电话后,沉静的心好似填了蜜,在马不停蹄的工作下,终于解决掉桌上的所有文件。
  她坐电梯上楼,敲了敲总经理办公室的门,还来不及反应的时候,就已经被张子扬一把拉进办公室里。
  “教我等这么久!”他忍不住抱怨起来。
  “对不起嘛!我已竭尽所能了。我们去吃饭吧!”她的肚子好饿喔!
  “我要先吃饭前点心。”他不怀好意地盯着她瞧──她今天只简单地穿了件白色高领毛衣搭配黑绒裤,却一样让人无法移开视线。
  “你要点什么菜,我又没管过你。”
  张子扬不禁有些气馁,她是真不懂还是装胡涂?
  两个人相偕到了大厦停车场,他居然递给她一顶安全帽。
  “今天带你去个好地方吃晚餐,骑摩托车比较方便。”说着,他便跨上一辆帅气的流线型机车,并示意沉静坐上后座。
  “你确定会骑?”她一副贪生怕死样。
  “喂,别侮辱你未来的老公!”
  “谁说要嫁给你了?”沉静不依地嘟着嘴,却还是乖乖地坐上车。
  风不知怎的,突然变得好强,该不是有寒流吧?沉静只好紧环着子扬的腰,把身体埋在他伟岸的身躯后,也不知他究竟骑上了什么路。
  张子扬被自己心爱的女人抱那么紧,有一点心猿意马,但更深的感受是心满意足。是的,是一种心满意足的幸福感啊!
  到了目的地,沉静一下车就被人声鼎沸吓着了。她不敢相信张子扬居然带她到……到士林夜巿?
  她顿时鼻酸,撇过了头不知说什么好。
  “你不是喜欢逛夜市吗?”他搂着她,很轻声地说着。
  沉静望着他宠溺的微笑,缓缓地点了点头。
  张子扬看她微微轻颤着,脱下了长呢大衣给她穿上。“今天有寒流耶,你穿这么少!”他的话虽然带着责备,却让沉静的心暖和了起来。
  “你不冷吗?”她关心地问着。
  张子扬摇摇头,笑着看她拉紧了大衣。“要不要帮你把袖子卷上?”
  “不用了。”她回给他一个羞赧而充满感激的笑容,她真的感动得想哭。她好喜欢这件大衣,因为有他的味道和温情啊!
  他们先到一家铁板烧店,坐在高脚椅上享受冒着阵阵白色热气的美味。吃到一半,张子扬突然转过头,附在沉静的耳边低声说:“小静,你吃得再怎么胖,我还是要你。”
  沉静愣了一会,才会过意来。自己一年多前写给小顾信中的一字一句,他竟然都记得清清楚楚,那不是令他很难受的记忆吗?她的心被深深地打动了。
  子扬,你长大了,不再那么爱吃醋了。如果……如果你今晚再向我求婚,我就答应你吧!
  吃过铁板烧,他们继续在人群中晃着。
  “小静,你真的好能吃!”看她兴高釆烈地边走边吃烧仙草,他真觉得不可思议,她已经吃了好多东西了。他记得她的食量不大啊!
  “你也吃一口。”她温柔地舀了一匙喂他,他的心不禁为之一振。
  “小静,我以前高中时和同学来过这里摆地摊喔!”
  “真的?”她的语气十分兴奋,翦水双眸瞬间闪亮了起来。“你那么有钱!”真不敢想象他在路旁吆喝叫卖,是怎么样的一幅光景。
  “可是,我不想和别人不同啊!那个时候就想凭自己的力量赚钱了。”
  “那你们卖什么?”她看着他的眼神充满了崇拜。
  “卖表。”想起以前……真的是好久以前了呢!“我们把表装在手提箱里卖。这样啊,警察来的时候才跑得快。”
  “好有趣喔!”她满心羡慕着那种她所没有经历过的“逃亡”经验。“那时候我还在念国小耶!”
  张子扬捏了捏她的鼻子,“喂,不要提醒我比你老很多好吗?”
  “我又没有这个意思!”她现在衷心地觉得大她六岁的张子扬深具男性魅力。
  走着走着,到了一家泡沫红茶店门前,一向乖巧的沉静不知怎的也想叛逆一下。
  “子扬,”她娇滴滴地仰头唤着,“吻我!”
  张子扬真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一会儿才迸出一句:“你不要脸!”
  沉静正失望时,他却俯首狠狠地吻住了她,恣意地汲取她独有的甜美。旁观的人看到一对俊男美女在大庭广众下深情拥吻,还以为在拍戏,可是环目四顾又看不到摄影机,不禁大声地鼓噪起来。
  张子扬无视于四面楚歌,直吻得沉静喘不过气来,才依依不舍地离开她的唇,拉起她的手狂奔出人群,要是被认出来就惨了!
  到了一处僻静的角落,两个人才弯着腰大口地喘着气,很有默契地在同一刻相视大笑。
  沉静好喜欢这种和他一起越轨的感觉,他如果在这一刻向她求婚,她一定不加思索地点头。
  “小静?”
  “嗯?”她抬头看着他一脸严肃的表情,紧张地乱了呼吸。他,会说些什么甜言蜜语来打动她呢?
  “你没和顾嘉南做过这种疯狂的事吧?”
  她傻傻地摇了摇头,这句问话有些出乎她的意料……等等,她忍不住扬起下巴瞪着他。
  “没事,”张子扬赶紧搂住她的腰,“我纯粹好奇,没别的意思。”
  两个人沉默地走了一段路,他不放心地又低声问了一句:“真的没有?”
  “张──子──扬!”一声声划破了寒冬的冷冽空气,飘荡在冷冷清清的街道上。沉静真不敢相信自己会有想答应他求婚的念头。
  他,慢慢等吧!


终曲
 
  火炉旁,张子扬搂着新婚妻子,坐在地毯上烤着火。
  “小静,我不想回去了!”费了好一番工夫,他终于求得沉静的允婚,两个人只简单地在英国乡间的别墅举行了一个小型的结婚茶会,顺便就留下来度蜜月了。
  “说什么傻话?”其实沉静心里也十分舍不得这种神仙般的生活。
  张子扬把她又搂紧了些,“这是我一生中最奢侈的时光了。”
  他们这几日中,每天清晨、黄昏都扔手在林间漫步,踩过满地落叶的足音是他们心中永远不会忘记的回忆。晚上他们就开着小灯在炉畔烤火并小酌一杯,英伦的月光还会不时地透进窗户,增添浪漫的气息。
  “小静,你什么时候会有小baby啊?”他低头瞄了一眼她平坦的小腹。
  “我……我怎么知道?”她的脸不自觉地染上红晕。
  “我已经很努力了耶!”张子扬故意抱怨着。
  “喔,”她嘟着嘴不满地说:“你和我……亲热,就为了要有小孩啊?”尽管他们非常恩爱,她说起这种事情还是会不好意思。
  “当然不是,可是我三十二岁了。”他想看着自己的宝宝长大成人,和他一样分享人世间最可贵、最美妙的爱情经验。
  “那,你喜欢男的还是女的?”她偎在他怀里,微仰着头问他。
  “都好。”只要是他们两个人爱的结晶,他一定会很疼很疼的。
  “那也得顺其自然啊!”她可从来没有采取什么避孕的措施。
  过了好一会儿,张子扬才再度打破沉默。
  “小静,问你一个问题,你不可以生气喔!”他边说边轻轻地拨弄她颊侧的长发。
  “什么问题?”他又想玩什么花样了?
  “如果你家的公司没发生问题,我和顾嘉南同时追你,你选谁?”
  沉静偏着头想了好久,她一直没把他们两个比较过。
  “我说什么,你都不会生气吗?”该不是“鸣放运动后的反右派斗争”政策吧?
  “嗯,我以人格保证。”他才舍不得生她的气呢!
  “你有人格吗?”她笑睨着他。
  “快说,别吊我胃口。”他掐了她脖子一把,惹得她娇声抗议。
  “我……”她犹豫了一会儿,正色说:“我会选小顾吧!他都没欺负过我,而我却为你伤过好多次心。”她细心地留意着他的反应,真怕他又生气了。
  出乎意料地,他淡淡地笑了。
  “不生气吗?”她觉得自己的答案可能有些伤人。
  他摇摇头,他真的没有生气,顶多只能说是有些不平。因为小静是他的第一志愿,也是他唯一的志愿啊!
  “你有没有看过《倾城之恋》?一个香港城的沦陷或许就为了成就范柳原和白流苏,而你家的公司遭遇危难,或者就是老天要让你我相逢。”
  他的话声是那么温柔,沉静轻轻地倚在他的肩头,感受着这一刻的温馨与幸福。
  “我觉得自己更幸运。”他说着轻啄了一下她的粉颊。
  静,我会爱你一生一世的!他在心中悄悄地许下誓言。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