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10-08

苏打: 冷冷女盗墓


  楔子

  「自古西京多轶事,奇人妙事必无双。」
  对住在西京城的百姓们来说,这段连三岁小童都琅琅上口的顺口溜可以说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毕竟这些年来,已有太多太多与无双门相关的各式秘闻,在西京的各个角落口耳相传。
  听闻,那桩曾经轰动京师的「龙袍失窃记」,便是无双门门人的杰作;听闻,那个以「神准」闻名西京,让皇亲贵族们恨不得以八人大轿迎至府中的超级卜算先生,也是无双门的一员大将;听闻,八大胡同里最红火的那家青楼的神秘幕后掌柜……听闻,那个手艺精湛却怎么也不愿入宫当御厨,宁可窝在隆升客栈里一不高兴就摔锅扔菜的厨子……听闻……
  正是由于有这么多的「听闻」,西京百姓们茶余饭后最热爱的消遣,便是津津乐道这个神秘的无双门里究竟有多少名成员,又有多少名奇人潜伏在西京之中,这些奇人身负什么样的异能,又会做出什么样的异事……
  只是,从来没有人知道,其实无双门之所以会存在,只是因为多年前一名老妪与一名老头在斗嘴之时,老妪因气不过老头那句「自古女子只需以夫为天,至今依然」的屁话,才会脱口而出这句「谁说女子不如男」的赌气话。
  也因此,无双门里的所有成员其实全是女红妆。不过,这个秘密只有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第一章

  午后的阳光,由浓密的树叶间隙射入,形成星光似的灿灿波光;微雨过后的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青草香;孩童的嬉闹声在远处回荡,穆飞烟静静地躺在树荫下。
  咦?她怎么会在这儿……
  感受着那份夏日里难得的清凉,穆飞烟闭着眼思索。
  噢!想起来了……她是要进西京城。
  但为什么要进城的她现在躺在这里?
  噢!又想起来了……由于白日的西京城人车熙来攘往,向来习惯夜行的她,因无法忍受那充满各种气味的污浊空气,以及各式各样的吵闹声,以至于她的呼吸愈来愈浅、头愈来愈昏、动作愈来愈迟缓──她晕倒了。
  唉,想不到都这么多年了,她这恐惧人群的症头还是完全没改善,看样子这回的试验又是以失败告终……
  「哥,这个大姊姊好白、好漂亮哦!」
  「妳懂什么叫漂亮?这个大姊姊应该叫做……叫做……仙女下凡!」
  正当穆飞烟轻合着眼,静静地躺在草地上思索自己的处境时,两个听起来像是尽力压低、但却依然清脆的嗓音在她身边响起。
  在他人的眼中,此刻的画面确实很奇妙──
  一个闭着眼动也不动,像熟睡般躺在一件墨绿长衫上的妙龄美女,以及她仰躺的脸孔上方,两个小小的头颅、四颗圆不溜丢的大眼……
  「哥,你小声点啦,不要吵醒这个漂亮的大姊姊……」
  「妳自己才要小声咧,要是仙女姊姊醒了,一定是被妳吵醒的……」
  正当两个小孩吱吱喳喳地讨论着穆飞烟的长相,以及是谁会吵醒她时,突然,一道男子嗓音由远至近地飘了过来。
  「小家伙们在做什么?」
  咦,这嗓音还真是让人闻之难忘,不仅低沉醇厚,惑人的磁性中还带着纯然的男子豪迈与一丝淡淡的温柔……
  「爹爹……」
  哦,原来是孩子们的爹爹,看样子,她的救「晕」恩人到了。
  「我们只是在看这个大姊姊,因为这个大姊姊长得好漂亮……」
  「不管这个大姊姊长得如何,只要她需要帮助,我们都必须尽可能利用最适当的方式帮助她,懂吗?」
  「懂!」
  家教优秀的一家人……
  正当穆飞烟闭着眼继续思索时,突然感觉有人走至她身旁,将她的头轻轻抬起,放至一双结实的腿上,而后,她的唇触及一片柔软的树叶。
  随着树叶与她嘴唇的亲密接触,一股冰冰凉凉的泉水沿着树叶流入她口中,再缓缓沁入她原本有些不适的胃部……
  那种透心凉的舒适感,令穆飞烟迷离的意识完全清醒了。
  她缓缓地睁开眼,望着这名有着迷人嗓音的男子,发现他也正望着她。
  时间,彷佛在一瞬间停滞,世上只剩两双同样晶亮的眼眸彼此交缠。
  在那四目交接的永恒一瞬间,穆飞烟发现这双眼眸与他主人的声音一样令人诧异,因为那抹湛蓝辽阔如天际、深广如海洋,让她整个人仿若被浩瀚宇宙所包围……
  并且,这双眸子之中,还蕴涵着无以名之的坚毅、执着与慈悲。
  不知究竟对视了多久,当穆飞烟终于将视线由那对迷人的眸子转开,望至男子胸前由衣衫内掉出的小小玉牌时,她难得惊讶地眨了眨眼。
  哦,是「豹族」。
  想不到她走遍了大江南北都鲜少遇及的「豹族」子民,今日竟会在西京城外出现,真可说是难得中的难得。
  只可惜,这事实却也同时昭示着,一向深居简出、远离人群的「豹族」,此刻一定是面临到了攸关生死存亡的巨大难题!
  当这名「豹族」男子见到穆飞烟睁开眼眸时,他的眼中似乎闪过一抹诧异,但却什么话也没多说,只是轻轻地将她的头由腿上挪开,随即动作迅速地站起,转身离开。
  穆飞烟明白男子为何这么做,因为就他的认知,他明白接下来会听到的,极有可能是一阵骇人的尖叫声。
  「留步。」但她也立即让他明白,有时候事情不一定如他所料。「谢谢。」
  穆飞烟不寻常的反应,确实出乎男子的意料之外,但他却没有回头,只是轻轻地颔首,便继续向前走去。
  那两个小家伙……
  坐起身,望着躲在送处树后的两张「豹族」小脸,穆飞烟很容易便可以由他们大大的眼眸中看到好奇、担忧,以及不得不存在的……早熟。
  凝视着那两张虽与常人略有不同,但却一样童稚纯善的小脸庞,穆飞烟几乎不假思索地吐出五个字,「你知晓赤血?」
  「知晓。」乍闻「赤血」二字,男子突地一愣,停下了脚步。
  「好。」坐在原处,穆飞烟淡淡说道,「你们需要进西京城,我需要你的知晓。」
  是的,她知道他们想进西京城,否则不必这么千里迢迢地前来,并且不顾他人的异样目光在西京城外徘徊。
  而她,更明白他们为何在此地徘徊的主因。
  然而,在听到穆飞烟的话之后,男子虽已转过身来,但却只是不发一语地打量着她,半晌都没有开口。
  「穆飞烟。」将家传碧血玉佩由胸前掏出晃了晃,穆飞烟明白,尽管相隔十步之遥,但男子一定可以看得仔细透彻,毕竟「豹族」的超凡视力可是连她都望尘莫及。
  「穆氏盗墓家族……」果然,一望见玉佩,男子眼中便闪过一抹「原来如此」的明了神色,以及一股「为什么」的迷惑。
  「两个小家伙过来。」将注意力再度转向那两个自她睁眼后便火速躲在树后动也不敢动的小身影,穆飞烟出声唤道。
  但两个小人儿依然没有动静。
  「你们不过来,我过去也是一样。」
  缓缓站起身,穆飞烟才想朝小家伙们走去时,男子的声音再度响起。
  「跟穆姊姊问好。」
  「穆姊姊好……」两个娇憨的童音异口同声响起,而人,倏地出现在穆飞烟跟前。
  「嗯。」轻轻点了点头,穆飞烟淡淡地问道,「多大了?」
  「我十岁了,我叫擎日。」男孩睁着好奇的胖子,勇敢地回答。
  「我是嫣儿……八岁了。」女孩害怕地拉着男孩的衣襬,声音细如蚊蚋。
  「识字吗?」
  「识字,爹爹教过我们,而且我比嫣儿多识一百字。」
  「胡说,你识得的字我也识得……」
  当穆飞烟与小家伙们交谈时,男子只是静静地站在远处望着他们,似是戒备,又似沉思,直到一双清冷却美丽的眸子再度望向他。
  「你唤什么名?」
  「宇文聿天。」男子淡淡地答道。
  宇文聿天是吗?很好,从此时此刻起,他就是她的夫。
  因为她已决定领他们入城;根据西京城律令,异族入城定居,需与城内人士有婚姻关系,需有保人,而她,可以提供婚姻,也可以提供保人,至于他呢,只需提供她赤血的线索便已足够。
  这样的交易合理吗?
  穆飞烟不敢断言,但她只明白,这交易简直划算到穆氏盗墓家族的十八代祖宗都会由坟墓里爬起来喝酒庆功……
  ※※                      ※※
  「爹爹,我们真的能进城了吗?」
  「是的。」
  「那阿大他们也能进城吗?」
  「可以。」
  「太好了……」
  很好,阿大他们!
  三天后,做好入城安排方才归来,便又恰巧听到字文聿天与孩子们对话的穆飞烟淡淡地想着,因为这表示她的「家人」一下子从一大两小变成了好多个。
  她早该知道的。
  毕竟,虽然她的视野中看不到任何人,可那树叶飘动、草丛晃动的沙沙声,不就表示了这些人的存在?
  「都出来吧。」彷佛明白穆飞烟心中所想,宇文聿天淡淡地唤着。
  果然,在他一声令下之后,树枝上、土堆后、树丛间、河水中……陆陆续续地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然后,一群约莫十人左右的「家人」,以极其矫健的身手在剎那间全站到穆飞烟跟前。
  「夫人……」
  很好,她的「家人」除了「豹族」之外,还有「狼族」、「熊族」、「狐族」、「狸族」……
  「嗯,都去收拾吧。」瞥了眼众人紧张又期待的神情,穆飞烟微微点了点头,然后就看见他们欣喜欲狂、手舞足蹈的模样。
  穆飞烟明白他们有绝对该欣喜、紧张与期待的理由,只不过,这才只是开始而已,往后的,只能靠他们自己了。
  不过她相信,有这样的「尊主」在,他们的难题绝对能迎刃而解。
  「爹爹,我们真的要在……白日进城吗?」望着伴随自己走过千里的「家人们」那样欢快,擎日悄悄走至宇文聿天身前轻声问道,而原本兴奋不已的众人也在同时安静下来。
  「是的。」完全明了男孩与其它人的担忧,但宇文聿天知道自己必须这么说。因为如果他们要走入人的世界,就必须学会如何在异样眼光中抬头挺胸。
  「可是……」男孩的脸色霎时苍白。
  「抱歉,如果可以,请选深夜,」但此时穆飞烟却开口了,「我实在无法在白日醒着进入西京城。」
  穆飞烟的话,让大伙又将期待重新放在宇文聿天的回答上,而待他终于点头答允后,所有的人全笑开了,然后一边笑着一边收拾行囊……
  由黄昏到出发入城的这段时间里,穆飞烟一直合着眼,静静地靠着大树休息,但由四周细碎的谈话声中,她可以得知所有的事。
  得知这群硕果仅存的「人兽族」,在族人与兽性逐渐凋零的今日,尽管依然顶着「兽族」的容貌,但却再也无法与真正的兽类共存,甚至还成为兽类与少数人类的狩猎目标。
  得知他们在荒野中流浪,在山林中躲藏,在原野中自我放逐,直到遇上了宇文聿天。
  得知他们听到宇文聿天告诉孩子们,想要有尊严的生存下去,便要勇敢走入人的世界,善用自己的天赋,找到属于自己的立足之地,让「人兽族」与人类一样顶天立地。
  这是一个从来没有人思考过的「可能的未来」,也许会成功,也许会失败,但他们愿意试一试,如同孩子们的回答一般!
  因此,他们默默跟在宇文聿天与孩子们身后,让他领着他们一起跨越千山万水,一起承受自四面八方而来的异样目光与讥笑辱骂,一起遭受多个城池的严辞拒绝,甚至无情的攻击,直到抵达「梦想」的最后一个起始地──西京城。
  而这段过程,整整历经了六个寒暑。
  西京城的「异族入城」条件,比起其它城池可说是宽松许多,但仍将他们隔绝于城外长达三个月,直到身为西京城民的她,为他们带来最后一线希望。
  「这只是他们的想法。」穆飞烟告诉自己,「因为我要的是赤血……」
  是啊,她没那么伟大,她只是想知道赤血的下落,最多最多,也只是觉得那两个称赞她的小家伙很可爱,而他们的爹爹嗓音十分动听……
  「走吧。」
  当月牙儿悄悄爬上东山之巅时,穆飞烟终于伸了伸懒腰,站起身来淡淡地说了一句话,然后走至宇文聿天身旁。
  听到她的话之后,所有人全都静静地站到他俩身后,缓缓向城门走去。
  乌云盖月,星辰难现,一群神色不定之「人」,夜行于寂静的城门外……
  这样的气氛,是绝对诡谲的。
  只是,城门外的气氛虽诡谲,城门内却一反常态地满是火光与人潮,一当穆飞烟一行人进入城门后,议论之声立即此起彼落。
  「我的天……真的是妖怪、妖怪啊……」
  「你们懂不懂啊?他们不是妖怪,是人兽族!是那些散布在各国郊野的人兽族!」
  「你们看那个带头的,身形又高又魁梧,要不是他脸上戴了面具,我看准会把人吓死……」
  「就算他戴了面具,可看看他脸上透出来的毛发,也够骇人的了……再看看那两个孩子……怪是怪了点,不过,比起那个带头的要正常多啦……」
  「人兽族怎么全进西京城了?这下子西京城岂不是要大乱?」
  「有本事你别让他们进啊!也不长长眼,看看现在迎接他们的保人是谁……」
  是的,能让无双门那群在各行各业尽显峥嵘的姊妹们,外加三王爷、病公子、九门提督、巡城御史、海防总捕……等一起做保人,就算明知进城之人是要来炸毁西京城的,也没人敢阻止他们。
  在城民们议论纷纷之时,一群姊妹们也已冲向穆飞烟,七嘴八舌地说着话。
  「飞烟姊,真不够意思,居然不通知我们进城的确切时辰!」
  「飞烟姊,妳可回来了,想死妳了……」
  「没通知妳们,妳们不也都全来了?」望着这群姊妹淘,穆飞烟虽是淡淡笑着,但气息却愈来愈紊乱,脸色也愈来愈白。「让他们站远点,我快透不过气来了……」
  花吹雪眉头一皱,立即娇声叱道:「全给我站远点,谁敢再上前一步,我就……」
  不等西京第一女咒师将话说完,所有看热闹的人全自动往后跳了十步,只剩下无双门的姊妹们,以及她们各自的伴侣。
  火光映照下,宇文聿天遥遥地望着他的「妻」与一群绝色美人话家长,他听着周遭议论的话语,望着来自四面八方的打量目光,挺直的身躯却更显威武自信。
  「抬头挺胸。」他轻轻说道。
  「是的,爹爹。」站在宇文聿天身后的擎日颤抖着声音回答,然后缓缓挺起胸膛,而其它人也一个个站直了身躯,在这个轻风微荡的夏夜里,接受西京城民的评头论足。
  「宇文公子,欢迎来到西京城。」望着眼前的情景,三王爷笑了笑,领着一群同样出色的男子,走至宇文聿天身前说道。
  昂首领着「家人们」对他们致上最敬意,而后,宇文聿天有些讶异地望着这群人开始与他的「家人们」攀谈。
  「飞烟姊,是这两个小家伙吧,看起来很好学呢……你们好,以后我就是你们的师傅了。」
  「师傅……」
  「好乖、好乖……」
  「狐族的是吧,几年前我有幸与你们族长切磋,到今天我还佩服着呢!」
  「是诸葛大侠吧,族长也一直对您念念不忘……」
  「熊族的阿大对吧,你的熊毛还是那么光泽亮丽、闪闪动人呢!对了,上回你帮我找的药材真是好!」
  「能对花蕊姑娘有助,是阿大上辈子修来的福分,下回姑娘要想再找好药材,阿大一定全力以赴……」
  如果说这世上有好人,今天一定全聚在这里了。
  此时此刻,宇文聿天的心中除了「感激」二字,再找不出其它话语来形容他的心情。
  他们身为「人兽族」,长着一副与众不同,甚至可以说是「骇人」的外貌,可今天,这群人却完全没有注意到他们的「不同」,如此真诚地接待他们……
  不,不是没有注意到他们的「不同」,而是明知「不同」,却完全接受他们,甚至还亲自用行动来表现,让所有西京城百姓明白,他们的「不同」,一点都不影响他们成为西京城的一分子……
  望着周遭百姓们眼中的敌意渐渐褪去,宇文聿天这些日子以来的沉沉担忧终于获得释放,而他明白,他们的「可能的未来」之所以有这样美好的开端,全都因为一个人……
  正当宇文聿天的心中千回百转之时,恰好听见嫣儿拉着穆飞烟的衣角轻叫。
  「穆姊姊……」
  「娘。」
  穆飞烟这声低低的纠正,却像洪钟似地敲入宇文聿天心间,震得他的身子再也无法动弹。
  「娘?」而同样听到穆飞烟回答的嫣儿,先是傻傻地重复着,然后眼眸愈瞪愈大、愈瞪愈大,最后盈满泪光。「娘!娘!」
  「嗯。」在众人含笑又含泪的目光中,穆飞烟低低应了一声。
  「娘,我们今晚住哪儿?」嫣儿抱着穆飞烟的腰哽咽,「嫣儿累了……」
  「问妳爹爹吧。」望了望四周涌动的人潮,穆飞烟轻叹口气,忍耐地揉揉太阳穴。「我想他早就安排好了,而我比妳更想知道,我们什么时候才可以脱离这里……」


  第二章

  不到一个月,西京城民都知道了,知道了城北郊区有座奇特的归仁庄。
  他们知道它的庄主是位身材颐长、脸上永远戴着一副面具的「豹族」寡言男子,知道它的庄主夫人是那位名闻遐迩的盗墓女王穆飞烟,更知道住在里面的还有一群长相怪异、具有异能、随时会冒出来向过路人问安的人们,以及两位受教于「驸马爷」门下、天资聪颖的孩子……
  人们对归仁庄好奇,但好奇之中却也带着恐惧,毕竟除了一天到晚不在家的庄主夫人之外,里头住的全是这世上为数不多的「人兽族」成员……
  传闻说,归仁庄的庄主是其中长相最恐怖的一个,为免吓坏西京城民,所以他只得日日戴着面具,以掩饰他骇人听闻的模样。
  传闻说,归仁庄虽然看起来与平常宅邸没什么不同,但其实庄内最深处有一个暗黑地牢,经常传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凄厉呼喊……
  传闻说,归仁庄终日灯火通明,是为了引诱那些不知情的城民或是外地人傻傻地踏入庄中……
  传闻很多很多,但真实的情况,却几乎无人知晓。
  不过在这些传闻之中,确实有一项为真,那就是归仁庄中确实有一间几近完全黑暗的屋子,只是这间屋子,是宇文聿天的睡房。
  在正式入住归仁庄的第一天,宇文聿天便明白告知家中所有成员,除了他之外,任何人都不准进入他的睡房。
  但也在同一天,穆飞烟便打破了这条禁令。
  那个月明星稀的夜里,穆飞烟推开通往黑暗的石门,仿若能在夜中视物一般地向内走去,步下台阶,最后停在某处,轻轻地将外裳脱掉,继而躺下,双手平放胸前,合眼。
  偌大的黑暗空间中,只有两个轻不可闻的呼吸声,一个属于穆飞烟,一个属于房间的主人——宇文聿天。
  「你不必如此的。」
  是的,不必在人后如此委屈自己,因为他们的亲事只是权宜之计,她帮助他与大伙进入西京城生活,而他也会在适当的时机告知她赤血的下落。
  除此之外,他们依然是陌生人,依然可以各自生活,而他早为她安排一间舒适的睡房,让她想停留在这个「家」中之时,可以拥有一个安静的、只属于她的休憩之处。
  可是她却舍弃了那间归仁庄中最精致的睡房,来到了他的黑暗之中。
  「虽然我不太熟悉这种场景,」穆飞烟依然合着眼,但眉头微皱了皱。「但若睡前说话是夫妻生活的一部分,我会学着去适应。」
  没错,她完全不明白夫妻生活该如何过,正确来说,应该是——不明白正常人的生活该怎么过!
  她在襁褓中时,便在穆氏盗墓家族的带领下进出各个古墓;家族只剩她一人后,她便孤身跑遍大江南北,有时候一个月看不到半个人影,有时候两、三个月说不到一句话。
  因此对她来说,若非必要,她绝不多说一句话,不过既然她已成亲,势必要有所改变,更何况,听宇文聿天用他那低沉醇厚的嗓音说话,无论说的是什么,都让人心旷神怡……
  在穆飞烟说完话后,许久许久宇文聿天都没有答话,但她明白他尚未睡去,因为他的呼吸似乎不太稳定。
  「我们不是夫妻。」果然,半晌后,宇文聿天的声音再度响起。
  是的,他们不是夫妻,也绝不能是……
  「我们是,否则你进不了西京城。」穆飞烟连眼眸都懒得睁开,她着实不明白,为什么这么简单的道理宇文聿天却不懂?
  宇文聿天懂或不懂,只有他自己知道,但他认为自己必须告知身旁这名奇特的女子,她什么都没有失去,她依然保有全部的自由,而他一定会信守承诺,让赤血回到她身旁。
  「你可以过你自己的生活,等时候到了,我便会将赤血的下落告诉你。」
  「我现在就过着我自己的生活……至于赤血,我从没怀疑过你……」
  听着穆飞烟愈来愈低、愈来愈模糊的声音,宇文聿天只能轻叹一口气,结束这段对话。
  而这声长叹,是这一夜这个房间里最后一道人声。
  不过,在两个时辰后,当宇文聿天好不容易沉入梦乡之时,穆飞烟却于黑暗中睁开双眼。
  这只是个巧合,她之所以醒来,只因她的睡眠时间一向不长。
  可当她醒来时的第一个反应,却是思考自己身旁的这个人是谁!
  穆飞烟有极好的视力,就算在黑暗中,她也可以看清任何细微的事物,这正是她身为穆氏盗墓家族一员与生俱来的天赋。
  所以她现在可以看到身旁闭着眼眸的男子那长长的睫毛,可以看到他坚毅俊朗的脸庞,可以看到他紧抿的双唇,以及他在沉睡中依然戒备的身躯……
  这是宇文聿天?!
  但除了他之外,还有谁会睡在这里?
  望着那副摆放在床头的面具,穆飞烟终于明白,此人真的是宇文聿天,一个有着正常人脸庞的宇文聿天!
  这黑暗、那禁令,都是为了掩饰他的「伪装」吧……
  他那清醒时永不卸下的「面具」,是为了让看到他们的人足以拿此作为比较,让那两个孩子,以及那些家人变得较为寻常、较为不引人注目吧……
  她嫁的好像不是寻常人呢。
  其实光用想像,穆飞烟便可以明了他们这一路上所受的痛苦、煎熬与非人待遇,若非宇文聿天有那样坚强的意志,怎能带领众人熬过这整整六个寒暑?
  一回回被当成异类驱赶,一次次被拒于各国城门外,一天天面对着不知是否存在的希望,以及无时无刻都得安抚濒临绝望的「家人」……
  若非有着极强的信念与意志力,怎能在这种绝望中找寻希望、却又不断失望的日子里,不屈不挠地度过整整六个寒暑?而这一切,只为了让自己及所有的家人们,像「普通人」一样有尊严的活着……
  从意识到自己「所嫁非寻常人」这一日起,穆飞烟便开始了她从来都不曾想过会拥有的婚姻生活。
  对穆飞烟来说,婚后的生活虽与过去有些不同,但又没有太大不同。
  她大部分的时间,还是在各个古墓中来回游走,探究着每个墓主生前的秘密与死后的荣光。而归来西京城的夜里,她就回到归仁庄,回到那间黑暗的屋子里,躺在宇文聿天身旁,听着他轻浅的呼吸声,然后在他完全沉睡后,合眼入睡。
  对于习惯独自一人的穆飞烟来说,以往有任何风吹草动她便会醒来,但在这间黑暗的屋子里,不会有什么风吹草动,只除了字文聿天的翻身声响。
  而那时,她会睁开眼望着他,真正的他,然后,继续入睡。
  慢慢的,她发现,有另一个人睡在身旁的感觉,并不会不自在,有时还挺舒服的,特别是当她睁开眼眸看着真正的他,发现他的一只手臂枕在她脑后,另一只手臂搂着她的纤腰,而她的小手轻抵在他坚实的胸膛上时……
  慢慢的,她发现,跟一群人相处并没有她想像中困难,特别是这群人其实也都与她一样不懂得如何与人相处。
  慢慢的,她发现,在每一段旅程结束,要离开古墓并想到「回家」这两个字时,她一向冷然的心已不再觉得飘浮不定……
  ※※                      ※※
  一年后。
  丑时,西京城东五百里,跃马山。
  闪电急逝、雷声阵阵,滂沱大雨落在树叶及池面上,但躺卧在高地石堆旁的穆飞烟却丝毫没有感觉到寒意与湿意,因为她的身上不知何时在原本的遮雨油布上,又多了一块更大的遮雨油布。
  哦,他也出门了……
  根本不用想,穆飞烟就明白在这深山野岭里,她有可能碰见还会这么做的人只有一个——宇文聿天。
  这一年来,她回西京城的次数依然不多,所以自然不知他究竟做什么营生,但可想而知他那营生也是不易,因为她总能在奇怪的时间、奇怪的地点与他擦肩而过,那时他会对她点点头,而她,也点点头回应。
  或许是因为他们都明白,反正总会相见,所以不必说再见。
  不过这回,穆飞烟却发现有点不同,因为她感觉到他的体温由她的后背传到了她的四肢百骸。
  「没走?」睁开眼,穆飞烟望着如瀑布般的雨势问道。
  「河水泛滥,暂时走不了。」
  「是吗……泛滥了?」打了个呵欠,穆飞烟由宇文聿天的怀中坐起,伸了个懒腰,眯起眼望着前方山头。「那我得走了。」
  没有多说半句,宇文聿天挪开身,望着穆飞烟掀开覆在身上的油布,顺手将它盖至他头顶上。
  一道闪电划过天际,穆飞烟的身形也如电,而在闪电消失之时,她的身影也消失在宇文聿天的视线内。
  而他,依然静静地靠在高地石壁上,只为怀中萦绕不去的淡淡幽香。
  宇文聿天从没想过,这世上竟存在着如此特立独行的绝色女子,而他,竟然有幸遇上她……
  打从第一眼起,他就被她浑身散发出的神秘迷离气息吸引住;她与她身旁的人仿若处于两个平行世界,在她周围的来往行人汲汲营营,而她飘然于尘世之上。
  正因如此,所以看到她在西京城宫道上摇摇欲坠的那一刻,他才会第一次忘记在众人面前收敛自己的迅捷,不顾周遭惊恐的目光与尖叫声,像飞箭一样地窜出,接住了她……
  而她,就如同孩子们所说的那般美。
  清澈晶亮的星眸无欲无求,几乎看不出情绪的脸庞,长年不见日光,以至于近乎透明的白皙肌肤,虽没有沾染一丝脂粉,却有着浑然天成的绝美姿容。
  美,实在太美,可是却也美得像随时会消失在这世上。所以那时的他虽接住了她,双手却抖颤不已,因为生怕她会在他的手间……消失。
  她没有消失,只是,当她说出「赤血」二字时,他就明白,他与她,没有未来。而这个明白夜夜纠缠着他的心,特别是在那些她归来的夜里……
  「随我来。」
  就在宇文聿天望着那片深深的黑暗之时,他的身前突然传来一个清冷但却让人回味的柔美嗓音。
  「好。」望着衣衫尽湿的穆飞烟,宇文聿天立即站起身,没有一丝迟疑。
  「暴水已漫开,此地不宜久留。」穆飞烟简短说明,回身再度向前奔去。
  宇文聿天紧紧跟随在穆飞烟身后,望着她纤细的身形在山陵间来回穿梭,最后停留在山巅。
  「由此下山。」顶着大雨,穆飞烟举起手,向西方指去。
  话才落下,一道闪电凌空划过,霎时间,两个身影全静止不动。
  随后而来的雷震,震得整座山陵都轰隆作响,若是平常人见此光景早吓得双腿发软,但穆飞烟与宇文聿天的嘴角,却一齐微微地上扬。
  「这里。」宇文聿天这么说。
  「是这里。」穆飞烟这么说。
  身为盗墓者,穆飞烟自然明白,雷动之时,脚下的隐隐浮动正昭示地下墓穴的所在位置,而这也是她为何在此地等候三天三夜,还选在这种天候上山的最主要原因。
  不过她倒是没想到宇文聿天的「灵性」也这样好,看样子若多加培养,他也是大有可为……
  「我们得赶紧下山。」望着穆飞烟由怀中取出一个物件插入地面做标志,宇文聿天开口说道。
  若是以往,他不会让自己说出这句话,因为他太明白穆飞烟的能耐,小小一点风雨,绝对阻挡不了穆氏盗墓家族传人的脚步。
  只是今日不同,他隐隐听得风中的声响很是古怪,而那表示——这座山陵极有可能随时崩塌!
  「好。」看着宇文聿天眯眼望向黑暗的肃穆神情,穆飞烟的脸色也跟着严肃起来。
  没有任何被看轻的念头,她紧跟在宇文聿天的身侧往西方奔去,因为她完全相信他,相信他由出生到今日在野外谋生的本能。
  大雨打在脸上绝不会是舒适的,穆飞烟深知那种感觉,但知道有个人一直在身后为她挡去风雨,却是一种全新的感受。
  「挺有意思的……」她一边奔跑一边喃喃自语。
  在下山的路上,他们听见大地在咆哮,而他们脚下的地面似乎开始崩裂!
  穆飞烟与宇文聿天的脚程绝对不慢,只是,地面崩裂的速度却快要赶过他们的速度!
  闪电再起,虽然一闪即逝,但已足够让穆飞烟望见前面的断崖,宇文聿天自然也看见了,可是他没放慢脚步,反而笔直地冲向前,消失在她眼前!
  「你……」望着他的身子往断崖坠落下去,穆飞烟低呼一声。
  「飞烟,过来!」凌空的宇文聿天伸出双臂,发出震天一吼。
  没有丝毫迟疑,穆飞烟一个飞身,投入宇文聿天的怀抱中。
  大雨流泄,土石在四周飞舞,他在坠落,她也在坠落,但她一点也不担忧。
  因为她明白了为何所有的「家人」都如此信任他,因为他的一言一行总让人莫名的打从心底信赖,不会有一丝犹豫。
  「没事的。」紧抱着怀中的女子,宇文聿天低声说着。
  「我知道。」紧搂着身前的男子,穆飞烟低声说着。
  是的,她知道她会没事,虽不知为何,但她就是知道。
  只是,她虽知道他身材高大,但却不知道他有如此宽阔、令人一旦投入就完全没有后顾之忧的胸膛;她虽知道他的动作迅捷、反应快速,但却不知道他能在勇猛的行动之中,又散发出如此的温柔……
  坠地后的震荡,宇文聿天一个人完全承受,然后静静地在大雨中抱着穆飞烟,找寻安全的栖身处。
  待宇文聿天终于停下脚步之时,天已微明。
  「还好吗?」望着怀中的女子,宇文聿天轻轻问道。
  「哦,真是东边不亮西边亮啊……」但穆飞烟却没有望着他,而是看向他身后不远处喃喃自语,半晌后才转向他。「可以吗?」
  听到穆飞烟的话,宇文聿天先是愣了愣,半晌后缓缓笑开,俐落地将她由怀中放下。「当然可以。」
  果然,穆飞烟的双脚一落地,立即奔向宇文聿天身后的一处古怪土堆——
  一个因这回惊人大雨、地势变动而现出端倪的古墓一隅。
  果真是盗墓世家传人啊!
  正当宇文聿天佩服至极地轻笑时,一抹小小的身影突然又出现在他身前。
  「我……进去了。」
  虽然从来没有这样做过,但是以往也从来没有人参与过她的工作,所以穆飞烟觉得她应该对宇文聿天交代一声。
  「小心些。」听到她那仿若向家人、好友道别时的话语,宇文聿天心弦一动,不自觉地说出一句他几乎不曾对人说过的话,同时抬起手擦去她脸上其实怎么擦也擦不干的雨水。
  「嗯。」穆飞烟点点头,也学着宇文聿天的动作,伸手揩去他肩上的雨滴。
  时间,仿若静止了。
  穆飞烟与宇文聿天的视线,慢慢地交缠在一起,两只手也缓缓地碰触在一起……
  轻轻握住她那柔若无骨的玉手,宇文聿天的心中窜过一股此生从未领略过的暖意。
  赤血。
  但是当这两个字浮上心头,他的手就像被火烧灼似的立刻弹开,然后一个转身,像箭一般地向树林间飞窜而去!
  「我走了。」
  望着黎明中那道像逃命似的迅捷黑色身影,听着空气中遗留的醇厚嗓音,感觉着手心的暖暖余温,穆飞烟纳闷地缓缓望向古墓。
  「难不成他怕鬼……」


  第三章

  「西京城的人都不睡觉吗?」明明已是夜深时分,街上行人却依然熙来攘往,穆飞烟不禁苍白着脸喃喃低语。
  老实说,这夜回归西京城并不在她的计划之中,但她没辙,因为她有一个「攸关生死」的问题必须立即解决。
  所以,她右手抚在腰际,脚步左转右拐地避开人群,在城里绕了大半个时辰,最后,终于停在一间古怪阴森的店铺门前。
  异人堂。
  抬头望着这间店铺的招牌,再由窗户外看着店内的摆设,穆飞烟明白,这样的店铺,在西京除了一个人之外,大概没有人照应得起。
  掘地五十尺才挖得着的稀世夜明珠,入水二十丈方才能寻得的人鱼骸骨,以人类之力无法抵达的悬天高崖闭月花瓣,「教你轻易辨别狐与狸」的手写读本,以及「百日内提高夜视能力」的独门药方……
  一定是这里,看样子她找对地方了。
  「你来了。」
  正当穆飞烟专心望着店内一角的「有求必应专柜」时,一个声音轻轻地由她身旁响起。
  「果然是你。」望着那张熟悉的面具,穆飞烟淡淡说道,然后将手由腰际挪开,掏出一直存放于那儿的东西。「看看,你这儿是不是也有一个?」
  她拿至宇文聿天眼前的,是一个青花细瓷小茶碗,乍看之下没有什么特殊之处,但怪的是,宇文聿天一看到这个茶碗,眼眸中竟难得地出现了一抹又好气又好笑的无奈。
  「看样子它也吵得你受不了了。」
  说这句话之时,宇文聿天一直凝视着穆飞烟眼底的黑晕,而说完话后,他立即走入店铺中,由斗柜里取出一个同样的茶碗,将两个茶碗并排放在一起,并且与随后进来的穆飞烟一起看着两个茶碗在桌案上剧烈地抖动起来。
  「行了,我今晚应该可以睡个好觉了。」像解决什么大事似的,穆飞烟吐了一口长气,对宇文聿天点点头,开始津津有味地打量起店内的东西。
  然而,就在穆飞烟刚掂起一个看似平常、但瓶身却闪着奇异色彩的花瓶时,她突然听到一个细细的声音。
  「能否……」
  抿了抿嘴,穆飞烟放下手中的花瓶,走向另一个斗柜。
  「能否……」
  细细的声音,再度响起。
  「知道了,」穆飞烟难得地又叹息了。「想一偿夙愿?」
  「是的……」
  「怎么了?」一直眯眼望着穆飞烟怪异反应的宇文聿天,此时闪至她的身旁,周身杀气慢慢凝结。
  「没事,非关恩怨,」穆飞烟指着桌案上的两个茶碗淡淡说道,「只不过是他们……想成亲。」
  望着茶碗,宇文聿天终于明白穆飞烟为什么要叹息了,因为连他都想叹息了。要知道,打茶碗进来铺子后,他的耳根就没清静过,天天得听着那千上朝老鬼哭诉自己的百年恩怨、一世情仇……
  「要成亲就成亲,但成亲后再不许打扰我们,否则将你们敲成碎片。」穆飞烟挑眉冷冷说着。
  老实说,她也没真想将茶碗敲成碎片,毕竟这两个千上朝的老鬼魂也真是够执着的了。由于生前门不当、户不对,被硬生生分开,墓地还相隔千里,就为了断他们的情缘,只可惜老人家那一番无情无义的心血终究还是白搭。
  白搭在穆飞烟盗墓时,见着茶碗玲珑可爱便顺手拿走,自此以后,夜夜见着一个女人在她梦中哭诉,让她怎么都睡不安宁。
  可想而知,虽不知是怎样的「因缘际会」,但宇文聿天肯定也成了他们重续情缘的幕后推手、另一个无法安眠的倒楣鬼,以及今天必须成全他们成亲夙愿的「代工人偶」。
  「谢谢……」
  「要成亲就快成亲,我还等着回去挖墓呢。」穆飞烟边说边伸手想揉揉因多日未眠而隐隐作痛的太阳穴,却发现早已有人代劳。
  「能否……」
  「他们说你这里有千上朝的衣裳。」仿佛千年前就这样做过似的,穆飞烟疲累至极地将身子倚在宇文聿天身上,喃喃说着。
  「有的,西厢房。」尽管自己什么都听不见,但宇文聿天还是有问必答。
  「你先取出你的换上,我一会儿去换。」听着宇文聿天低沉的嗓音,穆飞烟觉得自己的疲累似乎慢慢化开。
  真想不到他的嗓音还有特殊功能,竟能让她几宿没睡的困顿得到纡解……
  「姑娘,敢问那位尊主是您的夫君吗?」待宇文聿天离去后,茶碗又叨叨地问道。
  「是。」面对这两个聚在一起后更唠叨的茶碗,穆飞烟也只能认命。
  「您俩真是世间少有的良缘,尊主的灵光不仅坚强、执着,又温柔、值得信赖,而姑娘您的灵光看起来虽清冷疏离,内在却蕴涵着同样的温柔……」
  听着宇文聿天走向东厢房的脚步声,穆飞烟在茶碗的叨叨絮絮中仿若末闻地缓缓走向西厢房,望着摆放在其中那套色彩斑斓的千上朝女装挑了挑眉。
  「还真是有求必应……但这也未免太花俏了吧!」
  向来一身黑衣的穆飞烟,很难想像这种衣服穿在她身上是什么德行,但是为免往后夜夜无法安宁,她索性送佛送上天,将这套华丽的衣裳换上,然后走向内厅堂。
  此时,在内厅堂昏黄的火光旁,已有一人昂然站立其问,当他望向穆飞烟时,他的眼眸由湛蓝转为深青。
  「娘子……」
  「夫君……」
  内厅里,传出两声凄美缠绵的呼唤,一声来自宇文聿天,一声来自穆飞烟,只是他们都明白,此刻唤着彼此的,是他们体内千上朝的「老鬼」。
  千上朝的衣裳,穿在自己身上;千上朝的魂魄,占据自己思绪的一部分。老实说,这对穆飞烟而言,真的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
  自己的意识明明存在,但脑中却又出现另一个人的意识,并且,还在她的默许之下支配她的身躯……
  但她不害怕,因为她明白,只要她愿意,随时可以恢复主控权。
  这场婚典,足足等待了五百年。
  穆飞烟虽不至于感动落泪,但亲身实地参与一场婚典的感觉如此新鲜,她像个新嫁娘一样,与新郎倌三叩首、掀盖头、喝交杯酒,然后,在一切仪式结束之后,两两相望。
  「可否……」
  千代朝魂魄的要求又起,而这回,穆飞烟与宇文聿天都没有应答,但他们的唇却缓缓地靠近,在烛火摇曳之中缓缓贴合……
  这个吻,很轻很轻,轻得穆飞烟几乎感觉不到它的存在。
  但是当她抬起头望进宇文聿天的眼眸时,她感受到此生第一回的悸动。
  她无法得知那样的眼神究竟是出自宇文聿天抑或是千上朝魂魄,但她的心就是无法平静。
  而此刻的宇文聿天,只是静静地凝视着穆飞烟,望着她微微嫣红的双颊,望着她迷离的眼眸,望着她轻启的樱唇,望着她一身雪白肌肤映着艳丽的红裳……
  许久许久之后,穆飞烟突然伸手摘下宇文聿天脸上的面具。他没有抗拒,因为他明白她早已看透了他,也明白她从来不是个多话之人。
  在如此奇待的气氛中,火光突然跳射了一下,两人的双唇再度密合。
  「唔……」
  这个吻,不同了。
  没有任何心理准备便被他突然吻住的穆飞烟,感觉着宇文聿天不曾显现过的霸道与放肆。
  他的唇瓣就像磁石一样,紧紧地贴附住她的樱唇,在发现她闷哼一声时,湿润且温柔的灵舌一举侵入她的口中,恣意地吸吮着所有芳香蜜汁。
  没有挣扎,没有抗拒,穆飞烟只是任由宇文聿天激情地拥吻她,同时细细体会这种被人疼惜的滋味,体会身为女人的滋味。
  「唔……」口中发出一声如梦如幻的轻吟,穆飞烟感觉到一股热浪由脸庞漫至全身。
  她为今晚婚典挽起的一头如丝秀发被他轻轻解开,她为今晚婚典穿上的千上朝大红绣袍领口被他轻轻拉至肩下,由窗口悄悄拂入的夜风,将她失去束缚的长发吹落至她的脑后以及裸肩上……
  「有些热呢……」在宇文聿天的唇轻轻由她的樱唇移开,转至她耳后的柔嫩肌肤时,穆飞烟星目迷离地微仰起头呢喃。
  但宇文聿天却只是一语不发地,将这个吻由她耳后延至颈项,再落向雪白的肩头。
  「呃……」当他炙热又湿润的唇在颈上来回游移时,穆飞烟浑身轻颤,闭上眼眸彻底体会这难得的亲密碰触。
  她只觉得全身力气仿佛一下子被抽光,颈上那股又酥又麻的新奇感受令她四肢虚软,只能不断地轻喘、呢喃……
  「会难受吗?」轻轻将穆飞烟抱起,字文聿天边吻着她的香肩边坐至木椅上,他的嘴唇不断地印上她每一寸裸露在外的肌肤,并且让她坐在他的腿上。
  「不……不难受……」仰起头,穆飞烟喃喃回应,她想让宇文聿天的唇在她的肌肤上游走,没有遗漏任何一寸,因为她喜欢这样的感觉,喜欢他对她的这种宠溺。
  「那这样呢?」
  依然轻吻着穆飞烟曲线优美的颈项,但宇文聿天在同时将她的双手拉起圈住他的脖子,然后轻轻剥开她的上衣,一双大掌隔着黑色抹胸轻轻覆住她浑圆挺翘的双峰。
  「你……」轻搂着宇文聿天的颈项,穆飞烟的心剧烈地跳了一跳。
  因为这感觉着实好奇妙。
  她这辈子从未与人如此靠近过,更不可能有人如此碰触过她,可如今,宇文聿天的碰触却让她觉得天经地义,仿佛他俩在降生之前便是如此的亲昵……
  「这样呢?」望着穆飞烟虽仍带着一丝理智但却已渐渐蒙胧的眸子,宇文聿天更进一步地开始挤压她那对美得令人心颤、丰盈得令人心跳的浑圆玉乳。
  「呜……」一股酥麻的战栗感由穆飞烟的胸前蔓延开来,令她在声声娇喘中不由自主地弓起腰肢。「男人……都是这么……对待……女人的吗……」
  「不只。」轻轻揉弄着那对诱人的浑圆,宇文聿天喃喃说着。
  「那我……要知道……」倚在宇文聿天怀中,穆飞烟呢喃着。
  「你真的想知道?」望着怀中女子嫣红的双颊,宇文聿天的嗓音那样沙哑。
  「我想……知道……」
  是的,穆飞烟想知道,想知道男人是如何对待女人,更想知道,向来总不敢与她有亲密接触的宇文聿天会如何对待她……
  以往的他,虽然总会搂着她睡,但也仅止于搂着她。
  可今日的他,不知是受到千上朝老鬼的影响,抑或是尚未由错乱的氛围中清醒,整个人变得不再那样有礼有节……但无论是什么原因,她都不想错过这个被他宠溺的机会。
  「是吗?」
  在这令人心颤的低语声中,宇文聿天凝视着穆飞烟的眼眸,半晌后,轻轻除去她的抹胸,让她的浑圆双乳暴露在空气之中。
  望着那对失去束缚的双乳在自己眼前弹跳,荡出炫目的乳波,宇文聿天是那样的惊异。
  平日裹在那一袭黑衣之下的身子,竟然这样的美、这样的丰盈……
  那几乎无法一手盈握的乳峰,那雪白无瑕的柔肌,那粉嫩如樱花的乳尖,在在诱惑着他的双眼,令他无法移开目光。
  颤抖着手,他再忍不住地轻轻伸向那对吸附他所有注意的双乳,又轻又柔地捏弄起来。
  「原来……是这样的……感觉……」双手依然拥着宇文聿天的颈项,穆飞烟低头望着他的大掌将她的丰盈紧紧握住,望着他的手指在她的乳尖上轻抚。
  「呃……」她无助地轻啼起来,生平第一次了解到,原来身子被人碰触后可以引起这样大的反应。
  她的胸口因宇文聿天的碰触变得好胀,好酥、好麻,乳尖缓缓挺立、紧绷,身下最私密之处也泌出了一股她不熟悉的热流……
  「你在……看我……吗……」
  尽管没有抬头,穆飞烟却能感觉到一股炙热的视线由头顶传来,这种裸着上身被人注视的感觉,让她有些羞、有些甜……
  「我没法不看你。」宇文聿天一手轻轻往下,扣住她纤细的柳腰,感觉着手中的滑腻与细致。
  「那我……好看吗……」
  由穆飞烟口中发出的嘤咛声那样轻、那样娇柔,让宇文聿天的下腹不由得一紧,再也忍不住地俯下头。
  「你很美。」他张开双唇,轻轻含住她胸前粉嫩如樱花瓣的右乳尖,用舌尖逗弄起来。
  「啊呀……」穆飞烟浑身剧烈颤抖,忍不住娇啼出声,「你……」
  老天,他在吃她!
  一直以为自己是个冷淡的人,一直以为自己是个没有太大情绪波动的人,可听到屋内回响的阵阵娇啼声,穆飞烟才明白自己原来看错了自己。
  她只是没有碰上足以让她激动、让她失态的人罢了……
  而今,她遇上了,遇上了他。
  「你的嗓音简直令人……」听着那甜腻诱人的娇啼声在静谧的屋中回荡,宇文聿天的意识随之飘散。
  因为他终于明白,一向淡雅漠然的她也会有这样热情娇羞的时刻,并且,是因他而起……
  可如今,她是她,抑或是那个千上朝的老鬼呢?
  可如今,她以为他是他,抑或是那个千上朝的老鬼呢?
  他一直忍着不碰她,在那些相拥而眠的夜里,只有他自己才明白,那要花上他多大的心力。
  所以今夜,望着她一身娇美的出现在他眼前,这一年多来的想望再也隐忍不住。
  他从来不是个没有情感的人,从来不是……
  「呃啊……」感觉着宇文聿天放肆地搓揉她的乳尖,穆飞烟身子一酥,整个人融化在他怀中。「我的嗓音……令你……如何……」
  「令我沉醉。」低下头,宇文聿天又一次吻住她的唇,一只手继续捏弄着她的乳尖,另一只手则再也忍下住地往她身下移去。
  也罢,就让他与她都当今天是个梦吧,是个属于千上朝的美梦,而明日起,他依然是那个必须将所有情感埋藏于心底的「豹族」尊长,一个不能有感情的男人。
  「我真的……令你……沉醉……」穆飞烟不断地嘤咛着,然后在发现亵裤被他轻轻褪去时,喃喃问道,「你为何……」
  「我想碰碰你。」
  双腿轻轻撑开,宇文聿天用这个动作带开了穆飞烟原本轻合的双腿,让她身下的私密之处,毫无遮掩地绽放在空气中。
  「这……」
  一股微凉感由她的腿间侵入,穆飞烟不知所措,感觉像是一丝不挂地坐在宇文聿天身前,望着自己的双乳挤压着他的胸膛,她的脸颊不禁嫣红起来。
  好暧昧的姿态哪,可不知为何,竟又让人好期待……
  「你……」望着穆飞烟羞红双颊、不断轻喘的模样,宇文聿天整个人都恍惚了。
  老天,这个向来冷漠淡然的女子,娇羞起来的模样竟是如此绝美!
  此时此刻,他真的很想知道当她初尝云雨滋味时,由她口中发出的啼音会是如何的悦耳、诱人……
  「我怎么了……」正当穆飞烟害羞的想问宇文聿天究竟要说什么时,她发现自己的裙摆突然被撩至腰间,随后,一声连她自己都无法想像的淫媚啼呼竟由她的口中流泄出来。「啊啊……」
  老天,他……怎么……
  宇文聿天的举动确实让未经人事的穆飞烟不知所措了!
  他不仅架住她的腿,将她的双腿撑至最开,并且还趁她开口时,用手指轻轻拨开她身下微微颤抖的花瓣,然后,一把攫住其中早已微微湿润的珍珠!
  他这一攫,令她的身子先是一紧,随后便是战栗,疯狂的战栗!
  因为她身下最私密之处,竟这样被他玩弄于手指间……
  「老天……」听着穆飞烟的声声娇啼,宇文聿天的全身肌肉都绷紧了,身上的汗涔涔地湿透衣衫。
  她的嗓音着实太美、太撩人了!
  他想听下去,想听着她在被他玩弄之时,那全然不同于平常的娇腻、羞涩呼喊……
  大手,开始在穆飞烟湿润的花缝中来回梭游,宇文聿天不放过其中每一寸细微的嫩肌,更不放过那颗愈来愈肿大敏感的花珠,只为聆听由她口中发出的阵阵天籁。
  「啊啊……」身子,彻底紧绷,一股电击似的战栗感在四肢百骸中流窜,穆飞烟只能蒙胧着眼,双臂紧紧搂住宇文聿天的颈项,无助地娇喘。
  「你曾被男人弄得如此湿透吗?」为了听到更多由穆飞烟口中发出的天籁乐音,宇文聿天放弃了温柔,开始疯狂邪肆地抚弄她的花口,将她流出的蜜汁沾满手指,然后抹在她挺立的乳尖和无法紧闭的红唇上。「告诉我。」
  「唔……」第一次被人用如此邪肆的方式对待,穆飞烟真的羞极了,羞得几乎说不出任何话来,只能别过头去娇喘不休。「你……你……」
  他怎会如此邪佞?
  她一直以为他正直有礼、不懂人间情感的……
  「你曾因男人的逗弄而发出如此疯狂的娇啼吗?」手指不断地在那朵盛开的花瓣中梭游,宇文聿天故意在碰触到那颗因动情而湿透的花珠时,轻轻一捻。
  「啊啊……」一股惊天的刺激感冲刷着穆飞烟的全身,令她再也克制不住地尖叫起来,「我……」
  在连自己都不曾听过的娇啼声中,穆飞烟感受到一股不知名的压力在下腹盘旋、蕴积,而她身下几乎无法控制的湿意,更是泛滥成灾,不仅湿透了她的雪臀,也弄湿了宇文聿天的衣衫……
  「我一直以为你是个清冷漠然的冰山美人。」
  听着那一声高过一声的甜腻娇啼,望着她在火光下柔媚动人的容颜,宇文聿天说着说着,突然毫无预警地将食指刺入那想望已久的花径中!
  「呃啊……」突如其来的一股痛意,令穆飞烟瑟缩了一下,轻轻呻吟着。
  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她会疼痛?
  而又为什么,她的疼痛之中还夹杂着一股诱人的欢愉?
  「会疼,是因为你还没被男人欺负过……」望着穆飞烟脸上的不解,宇文聿天爱怜地将手指定在她的花径中,改以大拇指浅浅按压着花珠,然后将唇附至她耳畔。「而如今你望着我的这副模样,是否想叫我好好欺负你……」
  「你……」听着宇文聿天性感的嗓音,听着他语气中的暧昧,穆飞烟的身子热得几乎要燃烧了。「我……」
  他竟用那世上最迷惑她心神的嗓音取笑她,取笑她的青涩,取笑她的妩媚。
  「要我好好欺负你吗?」
  察觉宇文聿天眼中跳动的欲火,感觉他的手指就像羽毛一般在她身下轻轻拂弄,穆飞烟再也忍不住地颤抖着红唇轻喃,「若我说……是呢……」
  是啊,此时此刻她真的想要他欺负她,想要他告诉她,男人是如何欺负女人的……
  「那我就欺负你。」轻轻托高穆飞烟的雪臀,宇文聿天哑声说着,一边拈弄着她身下那颗早已肿大的花珠,一边让食指在她的花径前端来回轻刺。「让你了解被欺负的真正感受……」
  「呃啊……」在宇文聿天言语及手指的双重逗弄下,穆飞烟的眼眸彻底涣她只剩下一种感觉,宇文聿天那双手带给她的奇妙感觉!
  她浑身紧绷得不能再紧绷,双腿紧紧夹着他的腿,身子微微弓着,口中娇喘吁吁。
  望着穆飞烟被他「欺负」的娇俏模样,宇文聿天心中的想望更深了,手指约律动也更快了。
  他不仅用手指轻戳她无人造访过的花径,更在其中来回的旋转、按压,然后感觉着穆飞烟紧窄湿润的花径收缩频率愈来愈高、愈来愈密集……
  「嗯啊……」
  在宇文聿天一回又一回的戳弄下,穆飞烟发现在她下腹盘旋的那股压力已接近临界点,突然间,在宇文聿天快速的戳刺下,她的身子一僵,下腹的压力与理智彻底溃散!
  」这……啊啊……」
  当一股不知名的极乐快感由花径中爆开,并且不断地往四肢百骸流窜而去时,穆飞烟的世界也在刹那间幻化成片片!
  她只能疯狂地嘤咛、剧烈地颤抖,然后在宇文聿天几乎不停歇的戳刺下,让他带领着她,去感受那从未领略过的极乐天堂……
  「你实在太美……」
  感受着穆飞烟花径中传来的疯狂痉挛,望着她沉醉在高潮之中妩媚迷人的容颜,宇文聿天思绪纷飞,只能不断地用自己的手,一回又一回地将她送抵欢爱之巅……
  火光摇动,人影摇曳,一整夜,穆飞烟身上那股惊天的快感几乎没有停歇之时。
  她只能一次又一次地绷紧身躯,任红唇发出疯狂的呐喊,双手紧紧搂住他的颈项,望着他专注地凝视着她……
  宇文聿天无法不看她。
  因为她那双目光蒙胧的眸子,那一脸因得到欢愉而娇红的倦容,那一绺轻沾在微红脸庞的发丝,那因他而啼呼的红唇,全是那样的诱人,那样的动人。
  而这样的绝美,在明日之后,只能留存于他的心中……


  第四章

  那一夜之后,穆飞烟依然在古墓与古墓间梭游,而宇文聿天也依旧在归仁庄、异人堂与不知名的荒山野岭间穿荡。
  不过,令穆飞烟觉得有趣的是,自那夜后,每当她回到归仁庄时,宇文聿天待在庄中的时间就会比平常多上许多,而家人们脸上的笑容也更灿烂了。
  这样的日子,其实也不坏,只除了今日。
  这夜,与往常没有太大不同,只不过当穆飞烟缓缓走向归仁庄时,触目所及仅是站在庄外、神情紧张的家人们,却不见向来飞奔而出迎接她的孩子们,以及跟在孩子们身后的宇文聿天。
  「阿大,小家伙们呢?」望着手里擎着木棍、步步为营的总管阿大,穆飞烟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他身后问道。
  「在三王爷府上,并请诸葛大侠与翟菁姑娘守护。」被穆飞烟吓了一跳的阿大下意识地回答。
  哦,果真有事发生了,要不怎会劳烦到这些重量级人物。
  「他呢?」穆飞烟又问,「上哪儿『打』去了?」
  「这个……」知道自己犯了宇文聿天「若夫人回来,就请夫人好好安歇」大忌的阿大,吞吞吐吐了半天都没敢再说什么。
  「嫌我功夫没有他俊?」睨了阿大一眼,穆飞烟一个字一个字慢慢说着,然后望着阿大的脸色慢慢变白,身子打了一下冷颤。
  「夫人,阿大不是这个意思,阿大也没有这个意思……只是……」
  望着阿大搔耳抓腮的「熊」样,穆飞烟真是又好气又好笑。
  看样子,让他出现这副熊样的,不是迫于宇文聿天的淫威,就是迫于她的淫威了。
  而她更想知道的是,向来对待家人半句重话都没有的宇文聿天,这回又是迫于谁的淫威如此一反常态。
  「行了,用手指给我一个方向,」挥挥手打断阿大的话,穆飞烟望着城外的方向淡淡问道,「反正我还没踏进家门,不算回来。」
  「正西。」听到穆飞烟的话,阿大明显地松了一口气,然后在看到人影一闪即逝后喃喃说道,「夫人,不瞒您说,虽然您的轻功还差了那么一丁点,可其实您的身手比您的『他』要俊多了……」
  西京城什么地方、什么时辰最适合打架?
  随时随地。
  只要住在西京城的人都明白这个道理,所以会跑到这个荒郊野岭来打架的,只有那些在西京城住得不够久的人,以及那些太为别人着想、想要掩人耳目之人——
  比如宇文聿天。
  眯起眼望着十里外的沙尘涌动,穆飞烟的脚步更加迅速,因为她在风中隐隐嗅到了血的味道……
  待她终于来到沙尘范围内时,不仅那阵腥浓血味更让人皱眉,她还听到了细碎的人声。
  「我再问一次,赤血在哪里?」
  一个苍老的声音恨恨地随着鞭子抽打在人身上的声音一同响起,听着那声痛苦的闷哼,穆飞烟的眉头皱了皱。
  「身为豹族的最后血脉,你一定知道,快说!」
  「知道又如何,不知道……又如何……」
  随着鞭子声愈挥愈急,听着宇文聿天的声音愈来愈低,穆飞烟心中的疑惑也愈来愈深。
  怪了,他武功不弱啊,怎么回事……
  「你想找死?好,我这就成全你……」
  远远地,在漫天黄沙之中,就见一个白发黑衣老人手举长鞭用力挥下,只是,这一回鞭子并没打到宇文聿天身上,因为老人手中的鞭梢,竟被一人硬生生地握住!
  「你是谁?!」眯起眼瞪着这名竟敢背对他的女子,白发黑衣老人怒道。
  「你怎么就任他打?」穆飞烟根本没空理会身后那个不知由哪里冒出来的「夜叉族」老人,只是一手捉着鞭梢,皱眉望着半跪在地上,一身血污的宇文聿天。
  「他不会……真让我死的……」低着头,宇文聿天在心中轻叹一口气,「他还想知道赤血的下落……」
  唉,她终究还是回来了,在他最不想她回来的时候……
  「就算你这么任由他打,他也不会停止骚扰其他人。」穆飞烟淡淡地说道。
  「他是夜叉族……进不了……西京城的……」
  「那你就傻儍的出城来任他打?」
  「我……」
  「你们有完没完?」望着穆飞烟与宇文聿天无视于他的存在,你一言我一语地迳自话家常,老人暴怒地低吼,并想抽回鞭子教训他们,但在发现鞭子竟被一股极强的内力扯住时,他心中一惊。「你到底是谁?」
  「我是他的妻。」穆飞烟终于望了老人一眼,然后手一松,让鞭子重回老人掌控。
  这一来一往看似平常,但其实只有老人与穆飞烟明白,他们刚才已掂量过彼此的功力,而双方的结论也是一致的——
  二十招之内难分高下。
  这个结果对穆飞烟来说也许不算什么,但对老人来说却是无法接受!
  想他苦练一甲子的功力竟与一个小丫头平分秋色,教他怎忍得下这口气?
  不过,若他知道穆氏盗墓家族之人天赋异禀,再加上多少年来由古墓中得到的秘本心经、真经、檀经……早让他们练到不知道该选哪本好,只怕会气到当场吐血而亡。
  「他的妻?」眯眼望着穆飞烟方才与他较量内力时碎裂的衣袖,老人又气又恨地冷冷一笑,「臭丫头尽会胡说八道,想分一杯羹也不是这么干的,也不低头瞧瞧自己手臂上的守宫砂多刺眼!」
  「不,她不是。」抬起眼,望着穆飞烟臂上的守宫砂,宇文聿天心中一紧,边咳边道。
  「我不爱喝羹。」穆飞烟先是冷冷地回答老人,然后再度疑惑地望向自她抵达后便一直都没有抬头看她的宇文聿天。「而且我是你的妻。」
  「你不……」宇文聿天依然执着。
  她不是、不能是……
  就在老人愤而想再打断他们的话,继续追问赤血的下落时,突然,一阵飞箭声响起!
  就见西京城中各处此起彼落地升起一阵阵烟云,一道接着一道,道道直冲云霄……
  烟云,整整十二道。
  这是「无双门」其他十二位姊妹对穆飞烟的问候,也是对敌人的示威!
  「无双门……」望着那一道道烟云,老人心中一凛,狠狠地瞪了穆飞烟与宇文聿天一眼,身形闪入黑暗之中。
  「我从没想要取代孩子们亲生的娘,」由怀中取出一个紫色的圆球,穆飞烟用手指将它弹入空中,让它在半空化为一片炫目云彩,向姊妹们传达自己安全无虞的讯息,但她的嘴角却渗出细细血丝。「若你担心的是这个问题。」
  「我不是孩子们亲生的爹爹,」终于抬起头,望着穆飞烟那清冷绝美的苍白脸庞,宇文聿天踌躇了半晌才哑声说道,「我也从没想过要……成亲。」
  明知道自己不该说,但宇文聿天却止不住自己的口。
  因为他想让她知道,他的心中自始至终都没有别的女子,没有。
  「从没想过要成亲……」穆飞烟仰头凝视夜空,静静咀嚼他的话。
  「我……」她的反应让一向口拙的宇文聿天更不知如何启齿,「承族人之恩,方能存活于世上,此生……」
  由宇文聿天断断续续的言语中,穆飞烟明白了,原来宇文聿天不具有全然的「豹族」血统。
  多年前,他的娘亲与「豹族」勇士相遇、相恋并受孕,但之后,「豹族」勇士却被他娘亲的族人以飞箭射杀,而他的娘亲历经千串万苦、躲过族人的追缉后,终于抵达她从未到过,且不知这一来究竟是生是死的「人兽族」领地……
  但这回不同的是,「豹族」族长不仅留下了她,还在她难产之际,以己之命换来宇文聿天的降生……
  由出生到成长,宇文聿天受到「豹族」全然的爱,然而,在「豹族」渐渐凋零之际,为了让与人更为接近的他不像其他族人般永远受困于山林之间,所以他们忍痛送走他,而这,全只为了让他过着他们无法给的、本该属于他的「人类」生活……
  十年后,在「豹族」面临灭绝的危急存亡之秋,宇文聿天再度回到他的家乡,保住了「豹族」最后的血脉。望着那两双小小的手,他在心中允诺——
  无论要花多大的代价,他都一定要让他们自在且有尊严地生活于人世间,不再躲躲藏藏,不再遭受任何歧视与不平等对待……
  当宇文聿天将一切娓娓道来之际,穆飞烟终于低下头,缓缓走向他,单膝着地,蹲跪在他的面前。
  她的嘴角,有着因刚才与老人内力对峙而渗出的血丝,但她却丝毫没有理会,只是轻轻除下他脸上的面具,从怀中取出绣帕,为他拭去所有血污。
  「痛吗?」她淡淡问道。
  「不痛。」
  「将东西给他吧。」她撕下裙摆,为他包扎那些根本不该出现在他身上的伤口。
  他的武功或许不如她,但也绝对不弱,况且依老人的功力,他身上不该有这么多的伤!
  究竟怎么回事……
  「不!」宇文聿天猛一抬头,连想都没想就一口回绝。「我已经答允你了。」
  轻轻一抬眼,穆飞烟望着宇文聿天执着的面容,眼神无比清澈。「若我不要了,你便不算违反承诺。」
  不要了?她怎可不要?!
  她难道忘了,他们之所以相识、相伴至今,全是因为赤血将他们紧紧地绑在一起,可如今,她却如此云淡风轻地抹去她曾因赤血而为他们做的一切,这教他如何接受?
  这是个交易啊!
  在这个交易之中,他得到了他想要的,甚至更多。而她呢?从不曾主动开口要过赤血,自始至终帮助、扶持他们,今天甚至开口完全舍去,完全的……无所求。
  两相映衬之下,要他如何自处?
  「不,我已答允你了。」别过脸去,宇文聿天不敢再望向穆飞烟,只怕她看到他此刻心痛的眼眸,以及眼底的泪。
  他不是一个坚强的男子,从来不是。
  所以请不要如此温柔地望着他,更何况,此时此刻的他,受不起……
  若不是他,此刻的她依然逍遥自在地在各个古墓中悠游,甜美的嘴角不会留有血丝。
  若不是他,此刻的她一定还等待着一个绝世奇男子与她并肩携手,而不是被他轻薄后不发一语,如今又一身蒙尘地蹲跪在地。
  若不是他……
  但—切都还来得及,只要再给他一点时间……
  当穆飞烟撕下另一块裙摆,并拉起宇文聿天的手要为他包扎时,他突然浑身一震,整个人飞离原地三步远。
  「我……我还有点事,麻烦你带孩子们回家。」
  望着宇文聿天倏地消失的身影,半晌后,穆飞烟抬起头,望着朦胧的月喃喃自语:「轻功似乎也不如以往了……」
  她缓缓低下头,朝三王爷府的方向走去,心中有着无尽的思量。
  真怪,今天的他。
  真怪,他不想要她太靠近他,可她其实也没有真真正正的靠近过他。
  真怪,他明明不讨厌她,可却不愿让她靠近他。
  真怪,她明明是他的妻,可他却无论如何也不愿承认……
  真怪,他。
  ※※                      ※※
  十五的月,又大又圆,而圆月下的西京城,此刻正有一大两小,静静地走在回家的路上。
  「娘,驸马姨姨今天又夸我了哦!」擎日比手画脚地形容着自己受夸奖的经过。
  「那很好。」穆飞烟淡淡地回答,似是不经意地瞄了一眼擎日的黑眼圈。
  察觉穆飞烟的眼神,嫣儿聪慧地接着说道:「娘,今天又有人欺负哥哥了,他们——」
  「嫣儿,你怎么那么多嘴啊?」迅速打断妹妹的话,擎日先是瞪了她一眼,然后有点忐忑地望向穆飞烟,生怕她数落自己。
  「打回去了没?」但穆飞烟只是看着前方淡漠地问道。
  「娘,你说的跟三爷说的一样呢!」嫣儿兴奋地说着,「三爷也说了,人敬我一分,我敬人十分,可若有人敢欺负我们、嘲笑我们,只要他们敢先动手,我们就要狠狠地打回去……」
  「说的没错,只可惜你们的爹爹就是不明白这点。」穆飞烟点点头说道。
  「娘,其实……」听到她的话,嫣儿吞吞吐吐了半晌,终于轻轻说道,「爹爹人很好的……」
  「嗯。」他当然好,只是人太老实又爱搞神秘罢了。
  「所以娘你千万不要因为爹爹爱哭就以为爹爹不厉害,爹爹真的很厉害的!」
  「嗯。」原来她看到的眼泪不是假的,更想不到这世上竟有他这种连哭起来都很特别的男人。
  「对了,娘,你有没有发现,你每次回来时,爹爹也都会在家陪我们,以后你常回来嘛,这样我跟擎日哥哥就可以经常跟你们在一起了。」
  「嗯。」
  这倒是,近半年来,她只要一回来,他几乎寸步不离归仁庄,眼神也老跟着她打转,只不过还是不太爱跟她说话。
  「还有,最近爹爹老爱晚上坐在屋顶上,你劝劝他,这样对身子不好。」
  「嗯。」
  坐在屋顶上?这可不是好习惯,不过她自己也老爱坐在屋顶上,好像没立场说什么……
  只是没想到,原来他跟她一样爱坐在屋顶上,难怪她每回一进城门,老远就可以看到他……
  咦,他该不会是在等她吧?
  正当穆飞烟边走边听着两兄妹报告日常生活点滴时,擎日望着天上的月亮,突然停下脚步闷声说道:「今天又十五了……爹爹一定不会来门口接我们的……」
  「哦?」心神一动,穆飞烟不动声色地应声。
  逢十五即外出?看样子这绝对与他今日武功减退,以及他那诡异的眼眸有极大的关联……
  「夫人、少爷、小姐,你们可回来了,阿大等你们半天了呢!」
  正当擎日还想再说话时,阿大带着几个人由归仁庄的大门口迎上前来,热络地拍拍擎日与嫣儿的头,又连忙站到穆飞烟面前听候差遣。
  「自己忙去吧,我还有点事,」望着其他人将擎日与嫣儿安全地迎入庄中,又发现庄外戒备森严的情况,穆飞烟远远地对孩子们点点头,然后转向阿大交代道:「我走了。」
  「好的,夫人。」阿大咧着嘴笑,「不过别往南方去啊,夫人。」
  「嗯。」
  口中虽这么应着,但一等走出阿大视线,穆飞烟便立即往南方转去。
  老实说,在这么一群家人之中,就数阿大适应得最好,只可惜他天生性子直又单纯,想使心眼总使不好,因此不该说的,他一高兴就会全说,而本该应景应景问一下的事,他老是忘了问。
  就像他本该装装样子,关心一下宇文聿天的安全,可他压根没问,就像他本不该特地叮咛她别往南方去,而这就表示——
  他知道宇文聿天安全无虞,也知道他躲到了何处去!
  不过,没事跑到南城去干嘛……
  走过一间又一间亮晃晃的店铺,穆飞烟觉得自己都快被人潮挤得窒息了,所以她索性跳上房顶,直接飞向南城。
   风声在穆飞烟耳边呼啸,劲风直往她的脸颊吹拂,突然间,她的脚步停了下来,一动也不动地站在城墙之上。
  「呜……呜……」
  风声中,夹杂着困兽的吼声。
  那声音,那样遥远、那样凄厉、那样痛苦、那样……熟悉。
  眉头一皱,穆飞烟闭上眼,静静地聆听这个仿若由地底深处发出的、凡人几不可闻的哀鸣声。
  西京城南城外东南二十八里、深度五丈、土高八尺!
  一经锁定目标,穆飞烟再没有任何迟疑地飞奔而去,然后在抵达这个西京城居民称之为「乱葬岗」的所在地后,眼光冷冷一扫,最后停在一个满是四散骸骨的土堆之上。
  果然是个藏身的好地方,除了她之外,大概也没什么人敢找来了。
  根本不用观察,穆飞烟便找到了地下墓穴的入口,她推开石门,连火摺子都不点就走向阶梯,连续步下九九八十一阶之后,再推开一道石门,再步下九九八十一阶。
  「呜……呜……」
  困兽的悲鸣声,随着穆飞烟的接近,愈来愈清晰。
  那几乎是不属于人类所能发出的恐怖兽吼,但穆飞烟却听懂了。
  她听懂了其中的痛苦、悲伤、压抑,以及……孤寂,所以她的心微微地抽痛起来。
  他一直是这样一个人悄悄地在这里哭泣吗?
  他今日的失常,是否也与他躲藏在这里的原因密不可分?
  他,究竟遭受了怎么样的苦?
  他,还要一个人默默承受多久……


  第五章

  无声无息地推开最后一道石门,穆飞烟望着漆黑的地底墓穴,望着那让人心脏重重抽痛的画面。
  没有亮光,没有温暖,有的只是浓重的喘息声,有的只是压抑的低泣声,有的只是……一个四肢上着锁链,将自己绑住,将自己与世人隔绝开来,独自在此地痛苦哀鸣的「困兽」……
  这样的情境,太凄绝也太寂寞。
  「走……走……」
  发现自己的藏身之地竟遭外人侵入,原本蹲跪在地上的困兽抬起头,发出一声愤怒至极的低吼。
  听着那气息粗重的低吼,穆飞烟非但不走,反而还点起火摺子,因为她决定将这个地下墓穴照亮,因为她决定不再留下他一个人。
  「不……」
  当火光亮起,看清来人是谁之后,困兽身子一僵,立即转过头去,口中流泄出令人闻之落泪的痛苦低吼。
  穆飞烟没有作声,只是静静地走到困兽身前,望着他的四肢因激动抗拒而被锁链磨得鲜血淋漓。
  他的眼,散发诡异的赤红,他的发,漫天飞舞,仿佛妖魔降世,他的衣衫,被体内爆出的气碎成片片,露出胸口一道血红十字,而他的脸,青筋暴起……
  尽管眼前的情景如此诡谲骇人,但穆飞烟依然看着他,一瞬也不瞬地静静地看着他。
  「不……」
  她的目光令困兽再也受不住,他发狂地咆哮悲吼,激动地拉扯着锁链,赤红的双眸流出赤红的泪。
  不,不要这样看着他,不要!
  困兽的身子在滴血,他的心也在滴血……
  「我会看着你,一直看着你,不管你变成什么模样。」听着那人世间最凄苦的悲鸣,穆飞烟轻轻说道。
  是的,她会看着他,一直看着他,直到她闭上眼眸的那一刻……
  在穆飞烟的注视下,本就苦苦支撑着最后一丝理性的宇文聿天,终于彻底发狂了!
  他的眼眸变得冰冷,吼声变得狂暴,四肢疯狂地扯动着锁链,完全无视于被生铁磨伤后不断汩汩流出的鲜血……
  困兽的恐怖,不在于他是兽,而在于他的狂。
  望着眼前这个几乎已不成人形的男人,望着这个身受苦楚的宇文聿天,穆飞烟没有一丝犹豫地上前、蹲下。
  「没事了。」一把搂住宇文聿天的颈子,穆飞烟将头埋在他的颈间。「有我陪你……」
  她的动作与话语,让原本一直狂暴挣扎的宇文聿天突然僵住,剧烈扯动锁链的四肢也缓缓静止下来。
  「我是你的妻,你有痛苦,我自然会陪在你身旁。」穆飞烟喃喃说道。
  是的,无论在他的心中是否当她是妻,她都已经把自己当成是他在这世上最亲的「亲人」——
  在承诺将他带进西京城时,她就如此认定,而非把这一切视为他们之间的「交易」。
  过去的她,无欲无求,顺天理、尽人事,从不要求什么,也从不渴望什么,因为她早就明白,过多的渴求只是图增烦恼。
  她每天就是—个人在古墓之间来来去去,将发现的秘密记载在穆氏盗墓家族的家族载册上,然后继续向下—个古墓前进——直到遇上了他。
  当她望见他第一眼,听到他的嗓音之后,她就明白,这是宿命,而她没打算违背,所以她愿意以一己之力,成就他们的梦想,完整她的人生。
  而他为她带来的,则是完全出乎她意料之外的全新生活,他让她在原本的生活之外,体会到了坚韧、执着、勇气、梦想,以及情感。
  他让她有一个家庭,让她有一对儿女,让她有一群可爱的家人,让她有一值无论多晚回去,都有笑容迎接她的……家。
  而他,更让她明白被人呵护,被人等待,是一件多么窝心的事……
  所以,她今天会让他明白,他们是家人,无论他变成什么样,在她的心间,他都是她的夫……
  「没事了……」轻搂着宇文聿天的颈项,穆飞烟一逼又一遍喃喃说着,就算在肩颈处突然传来一阵剧痛时,也没有停止。
  剧痛,是因为宇文聿天口中长长的牙,不知何时竟刺入她的肩颈之中!
  很痛,真的很痛,但他一定比她更痛……
  「想哭想咬都随你,」正因为明了宇文聿天是个如何温柔的男子,所以当她身上的衣衫被鲜血与他的泪水染成血红一片时,穆飞烟依然喃喃说道,「只要你心里能痛快一些……」
  这一世,宇文聿天从不曾如同此时此刻一般,痛恨着自己的宿命。
  他一生未曾伤害过人,可今天,他不仅伤害了他最挚爱的女子,并且还因为伤害她、吸吮她汩汩流出的鲜血而感到一阵莫名的快意!
  他的脑与他的身子,似乎一分为二,痛苦、悔恨、无助的心情不断地与他眼中的泪一道涌出,可他口中的尖牙却也依然钻向那柔弱的雪肌……
  身子再痛,也不及心痛,所以穆飞烟决定不再让他独自承受孤单。
  「也许这不是个好主意,不过……谁管它呢……」
  待宇文聿天终于将他的长牙由她肩头处抽出时,穆飞烟轻轻抬起头望着他依然留有她鲜血的嘴角,手腕一翻,亮出袖中短剑!
  但这把削铁如泥的短剑,并不是对准宇文聿,而是束缚住他双手的铁链!
  铁链应声而断,宇文聿天双眼赤红,不敢置信地狂吼,「不!飞烟……」
  「对,我是飞烟,」听着宇文聿天不再温柔醇厚的粗哑嗓音,穆飞烟一点也不在意,她依然握着他的手,双眼凝视着他。「而你是我的丈夫,聿天。」
  夫……她的……夫……
  这几个不断回荡在墓穴中的字眼,一举击溃宇文聿天的所有意志,他平素极力隐忍住的情感,在今夜再也无法克制!
  那股痛苦压抑住的情感,此刻就像洪水决堤般,一发不可收拾……
  鼻间,传来穆飞烟身上特有的淡淡幽香,宇文聿天望着她绝美的容颜,足尖触及她的足尖,而手……
  当他的双手像猛兽一般倏地袭向她,撕碎她身上所有衣衫,并紧紧握住她毫无遮蔽的浑圆双乳时,穆飞烟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没事……这本来就属于你……」
  「飞烟……」赤目深沉,宇文聿天的脑中除了「飞烟」两个字之外,再无其他。
  他的手劲大得几乎捏碎了她,但穆飞烟依然没有任何怨言,只是静静地坐在他身前,双手搂着他的颈项,将头轻轻仰起。
  他想要她,她明白,而她想要被他拥有,从很久以前开始,她便知晓……
  「飞……烟……」望着被他双掌揉弄得一片血红的浑圆玉乳,宇文聿天体内那股埋藏已久的强烈渴望彻底抬头。
  急喘着气,他用充满欲望的邪肆双手掐弄着她柔嫩的双乳,就算看到她的胸前彻底嫣红,依然没有放轻手劲的意思,甚至还开始拧转她的乳尖,看着它们在他眼前挺立,紧绷成两颗红玉……
  「虽然有些不太一样……」想起曾经与他拥有的一夜温柔,穆飞烟任一头如丝秀发披散在脑后,忍受着那股疼痛中又带着一丝刺激的异样感觉。「但……无所谓……」
  是的,无所谓,因为他是她的夫,而她一直明白他的温柔,所以今夜无论结果是什么,都无损他在她心中的形象……
  「飞……烟……」
  鼻翼,不断地开合着,宇文聿天的浓重喘息声与锁链声交杂在一起,回荡在墓穴之中。
  「你不哭了呢……」轻抚着宇文聿天的脸庞,穆飞烟喃喃说道,「这样就好……」
  「飞……烟……」
  那纤纤小手抚在脸上的美好触感,令宇文聿天的眼眸整个深邃了,他一手继续拧弄着她的丰乳,另一手则倏地下滑,掠过她平坦的小腹,然后毫不怜惜地将指尖刺入她的花径之中!
  「呃……」处子花径被他硬生生地刺入,一股刺痛感由穆飞烟身下传出,令她忍不住地低呼出声。
  而听到那声低呼后,宇文聿天的身子似乎僵了僵。
  他的动作变得很古怪,在穆飞烟花径中的手指似是想撤出,可又无法撤出,以至于最后竟来来回回地在其中穿刺着。
  「唔……聿天……」感觉身子被他手指的一进一出弄得有些疼,但疼归疼,穆飞烟还是颤抖着嘴角说:「没事的……我知道……你想要我……」
  宇文聿天当然想要她,想要得全身都疼痛了!
  而这股汹涌的欲望并非纯然只是兽性,还包含着这两年多来,他对她的所有情感!
  就因为过去的他太小心,太压抑,一旦爆发才会如此激狂……
  「我……要……」
  口中发出阵阵狂吼,宇文聿天一把扯去下半身衣物,然后将穆飞烟的右腿拉起,一挺腰,毫无任何迟疑地便将火热坚挺一举刺入她柔嫩的处子花径中!
  「啊啊……」
  这样的结合,令穆飞烟无助地尖叫起来。
  老天……他……好巨大,巨大到让她几乎无法承受……她只觉得自己好像在刹那间被撕裂成两半!
  「飞……烟……」她的这声惊叫,让宇文聿天的心彻底碎了!
  随着心碎,他也感觉到自己的身子与脑子似乎一点一滴的回复了,尽管还无法立即正常,但他已不再是完全不受控制。
  已经过了日之交界吗?现在……已是十六吗?
  那么……他的十五魔咒,是该开始消褪了……
  「聿……天……」身子里那种痛彻心扉的被撕裂感,让穆飞烟一时之间几乎停止呼吸,但是感觉到宇文聿天完全僵直的身子,以及他不再恣意妄为的举动,她担、心地喃喃唤着他的名。「你……怎么……了……」
  「飞……烟……」听着她尽管含着痛楚却充满关心的低唤,再望着沿她雪白腿际流下的血丝,宇文聿天的脑子空白了、眼眸蒙胧了!
  上苍啊!他竟……这样夺了她的处子之身!
  他竟以这样的面貌、这样残忍的方式,夺了她的处子之身……
  「你……不舒服吗……」望着宇文聿天眼中涌出的泪水由血红色缓缓变淡,望着他眼底深深的痛楚与自责,穆飞烟摇了摇头,安抚道:「没关系……我……很好……」
  她怎么可能好?!
  一个如此清白的身子、一点润泽都没有的身子,却被他这个人不像人、兽不像兽的家伙如此暴力的侵入……
  「我真的……没事……」感觉着破身的痛楚已开始缓和,穆飞烟低喃,「不许你……责怪……自己……」
  「抱歉……」望着身前女子由内心深处散发出的温柔,宇文聿天泪流满面。
  不要对他如此温柔,他不配、不配……
  在一声又一声的歉疚中,宇文聿天想撤出自己的坚挺,但却办不到。
  因为他并没有完全回归控制的身子仍然留恋她的紧窒、她的温暖……
  上苍啊……为何要让她受到这种苦……
  可事已至此,他能做的,就是尽可能不让她痛苦、不让她难受……
  「抱……歉……」因此,在泪语声中,宇文聿天低下头,含住她的右半边乳尖,轻轻舔弄、啃啮了起来。「飞……烟……」
  「唔……」
  他这回的逗弄虽然仍带有一丝野性,但却多了更多的人性,所以穆飞烟的身子缓缓放松下来,然后在乳尖被他含住并向外扯去时,感觉到一股如电击般的战栗由周身蔓延开来……
  他……开始恢复了,是吗?
  脑中细细的思量,但穆飞烟的思量在右半边乳尖被宇文聿天含住,左半边乳尖也被他用手指掐住时,再也无法继续。
  她的身子开始发热,四肢开始虚软,而双边乳尖再度挺立起来……
  「聿……天……」那夹杂着霸道与温柔的抚弄,令穆飞烟再说不出任何话,只能轻声娇喘。
  而听着她不再带有痛楚的轻啼声,宇文聿天的眼眸也不知不觉地深邃了。
  他的双手像膜拜似的,尽可能轻柔地揉弄着她迷人的浑圆双峰,舌尖紧抵着其上的蓓蕾,来回舔舐……
  「呃……」那无尽温柔的逗弄,让初经人事的穆飞烟完全无法思考,只能仰起头无助地嘤咛,「啊呀……」
  她觉得身子缓缓升起一股又酥又麻的异样感觉,依旧被他贯穿的花径也逐渐泌出一股热流,而这股润泽使得他俩熨贴得更加契合,让她彻彻底底感受到他的存在……
  「美……」抬起头,轻舔着穆飞烟的脸颊、颈项,宇文聿天不断地喃喃说着,「你好美……」
  「我……呃……」不由自主地仰头任他舔舐自己颈间的柔肤,穆飞烟喃喃娇语,「聿天……我……」
  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想说什么,只感觉到一股热流渐渐漫向四肢百骸,而被他深深占有的花径中则传来一阵又一阵的细碎疼痛。
  这一阵阵疼痛很古怪,小小的、细细的、不知该如何言说,却让她无法自己地款摆腰肢。
  老天……她想要他……想要他……
  望着穆飞烟动情后不自觉的反应,听着她如梦幻般的呢喃,宇文聿天突然将自己的火热坚挺整个抽出,然后在她抬起如丝媚眼望向他时,再用力一刺!
  「啊呀……」身子被宇文聿天这么一刺,穆飞烟再也忍不住地吟哦出声,同时领悟到原来自己喜欢他,喜欢他的一切,喜欢他如此待她,好喜欢……
  「要……你……」口中喃喃说着,宇文聿天开始一下又一下地撞击穆飞烟的花径,望着她的双乳因他的用力撞击而漾起炫目的乳波,望着她胸前的香汗由乳沟缓缓滑落……
  而他的大掌,也在一回又一回占有穆飞烟时,悄悄地往下伸去,滑过她白皙平坦的小腹,攫住她身下那颗湿润敏感的肿大花珠!
  「聿天……啊……」
  这种双重的占有,令穆飞烟的身子剧烈地战栗,身下蜜汁开始汩汩地流出,沾湿了他的坚挺,也沾湿了他的掌心……
  她的双腿再也收合不拢,为他盛开的花瓣,也因他手指的来回滑动而颤动不已……
  他好激狂,激狂得令她无法自己!
  所以,她只能目光迷离地任由双乳一次又一次地撞击到他宽阔的胸膛上,任由紧窄的花径一回又一回地被他强力占有……
  「我是……你的……」肿胀的丰盈、敏感的尖端来回擦撞着他火热的肌肤,穆飞烟娇喘吁吁地轻啼。
  「你是我的……」感受着两人裸躯交缠的暧昧,望着她嫣红颤抖的樱唇,宇文聿天低吼着,毫不保留地将坚挺贯入她又紧、又湿、又滑的花径之中。
  这样的欢爱过程,是穆飞烟从不曾想到的。
  宇文聿天的动作虽仍有一丝粗野,但他的眼眸已变得温柔,听着彼此身躯撞击而出的暧昧声响,感觉着花径被他一次又一次地冲入,她发现一股熟悉的压力开始在下腹蕴积、盘旋,然后升高、再升高,让她除了娇啼之外,再无其他办法……
  「聿天……要我……啊啊……」已然失去平素沉着冷静的穆飞烟,此时只能紧搂着宇文聿天的颈项,在每一回他用力挺腰时放声尖叫,「啊呀……」
  深入,真的太深入了,但她完全地包容他,包容他所有的力与爱……
  「飞……烟……」一回又一回地进入到那美丽身子的最深处,宇文聿天根本无法克制自己想要完全拥有她的情思!
  她明明那么小、那么紧,却又那么湿,那么热,那么让人留恋……
  用手托住她的雪臀,宇文聿天让穆飞烟背对着他坐在他的腿上,然后另一手握住她的纤腰,将她抬高、放下、抬高、放下!
  「我……啊啊……」
  身子,在宇文聿天疯狂占有的情况下缓缓紧绷了,穆飞烟的意识在那愈来愈强烈的冲击下,逐渐迷离破碎。
  而那股一直存在着且愈来愈难耐的压力,却令她的身与心不断地紧绷,让她迟迟无法释放而不住地娇喘媚啼。
  「我……给你……」
  望着穆飞烟绝美的容颜盛开如花,望着她的红唇再无法合上,宇文聿天突然将她往前一推,大力抽出自己的坚挺后,让她跪倒在他的身前,然后伸出双手紧握住她的浑圆双乳,一挺腰,由身后猛烈地刺穿她!
  「啊啊……」
  这疯狂的一刺,几乎刺入她花径最深处,穆飞烟身子一紧、花径一缩,眼眸霎时瞪大!
  她体内最深处的压力,因宇文聿天的这下侵入而彻底爆炸了!
  当花径开始疯狂地痉挛、当一股惊天快感直冲向四肢百骸时,穆飞烟再无法克制地放声啼叫起来!
  「啊呀……聿天……啊……」
  老天,这就是……男女欢爱的……感觉吗……
  太刺激也太令人无助了!
  四肢因高潮的到来而颤抖不已,不断流出的蜜汁彻底弄湿她的腿,而体内那种四处乱窜的欢愉几乎让人晕眩……
  原来,这就是被他所爱的感觉……
  「你好美……」
  听着穆飞烟在抵达高潮时无助的尖叫与吟哦,望着她脸上掩不住的春色情潮,闻着她身上散发出的阵阵女人香,宇文聿天闭上了眼。
  她,快乐了!
  可是不够,还不够,不够他先前带给她的痛,以及事后将带给她的苦……
  在泪眼蒙胧中,宇文聿天一回又一回地将坚挺贯穿穆飞烟柔媚的身子,感受着被她剧烈痉挛的花径所包围住的绝妙快感,克制着自己最终的释放。
  因为不可,他绝对不可……
  纵使如此,他却依然控制不住,控制不住去爱……他此生最想爱的女子……


  第六章

  当穆飞烟幽幽醒来时,她只觉得四周好亮、好亮,而且似乎弥漫着一股浓浓的药草香。
  轻轻睁开眼眸,穆飞烟望着有精致雕花的床顶,望着围绕在她床旁的淡紫色轻纱……
  这是归仁庄,而她正置身于那间宇文聿天专门为她准备、但她却从未入住一天的睡房。
  她试着坐起身,却发现自己不仅四肢酸麻,全身还有多处隐隐作痛,就连身下的最私密之处,也微微刺痛,但她感觉得到有一股舒适的凉意缓缓融化她的不适,而她的手也被人紧紧握着。
  「我没事。」望着坐在轻纱帐外的男子,穆飞烟抬起手,撩开轻纱,拭去他脸上的泪痕。「你好些了吗?」
  原来她嫁的男人真的很爱流泪。
  原来如钢铁般坚强的男人流泪时,是如此让人心疼……
  只不过,穆飞烟的发现宇文聿天并不知晓,他依然一语不发地望着她,任泪水一滴滴由眼眶滑出,滴落床榻。
  「如果我哭的话,你是不是会觉得放心些?」穆飞烟抚着宇文聿天的颊轻声说道。
  宇文聿天缓缓摇头。
  「那就扶我起来,躺得我都累了。」
  小心翼翼地将穆飞烟扶坐起来,宇文聿天任她的如丝秀发披散在他怀间,哑声说道:「我这一生必不负你……」
  「听你这么说,老实讲我有点开心,可又有点不开心……」倚在宇文聿天的怀抱中,穆飞烟喃喃说道。
  望着她若有所思的眼眸,宇文聿天静默了半晌后才又开口,「我……弄疼你了?」
  「没事。」微微侧头想了想,穆飞烟低下头,「还挺……新鲜的……」
  「是吗?」望着穆飞烟原本苍白的双颊突然飞起一阵红霞,宇文聿天的心怦然一动,声音更瘖痖了。
  窗外微风轻拂,柳树枝儿随风摇曳,屋内却再无人声,只有宇文聿天用手轻轻为穆飞烟梳理长发的些微沙沙声。
  「你知道我喜欢听你的嗓音吗?」许久许久后,穆飞烟突然抬起头望着宇文聿天。
  「不知道。」愣了愣后,宇文聿天老实答道。
  「你现在知道了,所以往后有机会多说些话给我听。」
  点点头,宇文聿天给穆飞烟这个承诺,只是他怎么也没有想到,这种「机会」竟多得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往常经年不见人影的穆飞烟,开始在归仁庄长住,空闲时便四处拜访姐妹,要不就是坐在一旁听家人们天南地北的闲聊。
  虽然觉得穆飞烟的举止有些不对劲,但宇文聿天又说不出哪里不对劲,所以他也只能将疑惑深深藏在心底,不断地说服自己「她只是想休息一阵」,然后日日伴着穆飞烟,过他以往从没有想过的生活……
  清晨,他与穆飞烟一起在庄外散步,白日,则前去异人居打点生意,午间,接在三王爷府读书的擎日与嫣儿回家吃饭,夜里,与穆飞烟一同坐在屋顶上,看着满天的星斗,相拥而眠……
  这样梦幻般的日子,足足过了半年,过得宇文聿天都几乎记不起他最不应该忘的事了。
  只不过,半年后的一日,这个「不对劲」却成真了!
  那日,正当宇文聿天在生意日渐兴隆的异人居中打点时,远远就见到阿大的庞大身躯直直冲向店铺门口。
  「尊主、尊主,夫人她晕倒了!」
  「现在呢?」宇文聿天一个箭步立即窜出门外,向归仁庄的方向狂奔而去。
  「送到花神医那儿去了!」
  听到阿大的话,宇文聿天立即转向朝花蕊的梅轩奔去,才刚到门前,就看见坐在大门前石头上的花蕊望着他喃喃说道:
  「真是说人人到……」
  一个急停,宇文聿天沉声问道:「飞烟她……」
  「没事,飞烟姐让我在这儿等你,告诉你她要在我这儿休养些时候。」花蕊跳下石头背身说道。
  「我能见她吗?」宇文聿天又问。
  「自然可以。」花蕊指指梅轩中的一处房屋,「不过她正在休息。」
  「我不会吵她……」
  话声才落,宇文聿天的身影便已消失,只留下花蕊一个人站在梅轩门口,望着手上的梅树枯枝发呆。
  熟睡中的穆飞烟依旧美得惊人,但她的脸色却苍白得让人心痛。尽管心痛如绞、心急如焚,但宇文聿天只敢静静地站在窗外,不敢发出任何声响。
  原以为穆飞烟只是受不了西京城污浊的空气,才会身体不适,但让宇文聿天不敢置信的是,自穆飞烟被送至花蕊那儿后,整整一个月,他都没得到可以带她回家的许可。
  不对劲,真的很不对劲……
  望着穆飞烟的脸色一日比一日惨白,望着她的身形一日比一日消瘦,宇文聿天简直快急疯了!
  但花蕊的医术举世知名,他不敢也不会怀疑她的能力,所以不懂医术的他,只能将穆飞烟留在梅轩之中,然后日日来到梅轩伴着她,在她清醒时,轻声细语地对她说话……
  这日,宇文聿天按照习惯来到梅轩探望穆飞烟,与她说说话。奇怪的是,她的姐妹们也陆陆续续抵达,而且个个神情哀伤、若有所思。
  「宇文,你先回去吧,你在这儿,我们姐妹怎么聊啊?去去去,学学你其他哥儿们,自己找乐子去!」待穆飞烟终于沉睡之后,望着日日按时来报到,一待就待上几乎一整天的宇文聿天,花蕊叹了口气地瞪着他。
  「抱歉……」
  抱歉归抱歉,可宇文聿天的身子连动也没动,依然坐在穆飞烟静养的房门前。
  「你好歹也先回去看着孩子们,」在一旁看得好笑又好气的艳娘索性站起身,一把将宇文聿天拉起。「要不变成了野孩子,看你以后怎么跟飞烟姐交代?她可是把孩子们当宝贝,别说我没告诉过你。」
  艳娘的话,看似起了一点成效,但宇文聿天依然站着没动。
  「不走是吧……行!」这回,换翟菁眯眼了。「反正你就是要看飞烟嘛,反正你打从心底不相信蕊儿的医术嘛,好,我现在就把她拉起来让你带回家,让你自己好好照看去!」
  翟菁话才说完,宇文聿天的身影转瞬即逝。
  「真的走了?」望着那豹一般迅捷的身影,艳娘揉揉眼喃喃说道,「我没眼花吧?」
  「嗯,真的走了。」望着宇文聿天消失的方向,花蕊长叹一口气,「再不走我都快疯了……」
  「我们也快疯了……」此时,曲未来、花吹雪等一帮姐妹们缓缓地由门外走进来,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一抹愁容。
  十二个姐妹在花蕊的指示下,鱼贯地走到梅池旁,然后各自据着一角,不发一语。
  时间,就在这种诡异的寂静中流逝,直到一声轻泣在池畔响起。
  「搞什么鬼啊,为什么上天这么爱捉弄人……飞烟姐好不容易遇上这么一个好男人,遇上这么一群好家人,可是却……」
  艳娘此话一出,就像启动了开关似的,所有姐妹们仰天长叹的仰天长叹,暗自垂泪的暗自垂泪……
  一股不舍,心疼与悲凄,缓缓弥漫在梅池畔,那情景简直让人心碎……
  「不许哭、都不许哭!」许久许久之后,翟菁首先抬起微红的眼眸斥道,「你们全忘了飞烟说过的话吗?」
  「我没忘,我不哭……」花吹雪低着头,擦去眼中怎么也拭不完的泪滴喃喃说着,「因为我答应过飞烟姐……我要……笑着……看她走……」
  「我也不哭了……」花蕊别开脸,不想让任何人再看到她眼中的无奈与热泪。「飞烟姐早就告诉过我们,她这一生别无所求,只要能开开心心的过每一天,就算明知自己只能活到二十四,她也无怨无悔……」
  「但是为什么?为什么穆氏盗墓家族要遭受到这劳什子血咒?为什么从三代前开始,穆氏盗墓家族族人的生命就每隔一代必须少掉十年?为什么到飞烟姐时她只能有二十四年的快乐?又为什么这血咒无法可解……」
  「有法可解,只是我们解不了……」
  「这世上究竟有没有赤血玉珠啊?若有,怎么可能我们这些年来倾全力去搜寻却一无所获……」
  「要告诉宇文吗?他一定……」
  「飞烟姐说了,她会自己告诉他……毕竟这世上,只有她最了解他……我们现在能做的,就是在初八之前,为飞烟姐办一个……她永远会记住的……生辰……」
  「初八……」
  「初八」二字一出,梅池畔又是一阵静默。
  「其实……虽然飞烟姐经年不在我们身旁,永远看来淡淡漠漠,可我们姐妹们发生什么事,她全知晓,并且总会在我们最需要她的时候,出现在我们身边……」又不知过了多久,成若华轻声慨叹。
  「我还是受不了……我不要飞烟姐走,我不要……」一向感情丰富的艳娘再度轻泣。
  「对于生死,飞烟比谁都看得透彻,所以,不要让她因为我们对她的留恋,而……走得……有圭礙……」轻轻搂住艳娘的肩,翟菁望着天空喃喃说道。
  无双门姐妹们的泪滴犹在脸上,远处树丛间的宇文聿天,浑身血液已几近凝结。
  原本他只是想知道穆飞烟究竟得了什么怪病,想知道为何已过了一个月她都无法起身,可他怎么也没有想到,得到的答案竟会是……如此的残酷。
  穆氏盗墓家族所受到的血咒……二十四……赤血玉珠……
  只能活二十四?血咒?赤血玉珠?初八生辰?
  「不可能的……这不是真的……」
  宇文聿天不断地摇头,但无论他怎么摇,都摇不掉脑中听到的话语,以及那群无双门姐妹们眼中的泪滴……
  上苍,她为何不告诉他?
  上苍,她又为何那样的无欲无求?竟自成婚后便不曾在他面前提及赤血玉珠,更不曾告诉他赤血玉珠对她的重要性!
  她若明说,他就绝不会因为贪图自己的一点点幸福,而让她陷于这种痛楚之中……
  她不说,是因为她是穆飞烟。
  她不说,是因为自她出生后她就明白,死亡对她来说是那样一件可预期的事,所以她早看开生死,就着自己的意愿,过她想过的生活,做她想做的事。
  「她根本……从没真正想知道赤血的下落……她想的只是……如何在有生之年,让别人得到幸福……」
  此时此刻,宇文聿天终于明白,那日在西京城城门外,就算他回答的是「不知」,她依然会帮助他和他的「家人」,让他们走入西京城……
  是的,在众人眼里,她是那样的冷漠、事不关己,但其实,她的内心比任何人都柔软,就如同那些姐妹们说的一般……
  「飞烟!」紧握双拳,宇文聿天将自己的掌心刺出十道血印。
  老天,他好恨!
  若不是他,她也不需多受这一个月的苦!
  若不是他迟迟没将赤血交给她,她也不会变得如此憔悴,更不会让那么多好人为她伤心难受……
  要怪,就只能怪他真的以为他可以像普通人一样,拥有一些小小的幸福,毕竟这人生的路上,他走得多么辛苦……
  可若不是她,他与他的家人们怎能拥有这种幸福?
  是她,给予他全新的生命,而他,恋栈着这种生活。
  不是没有挣扎、不是没有矛盾,但每一天他都告诉自己,再一天、再一天就好,只要他能看到擎日与嫣儿真正走进人群,看到那群「家人」再不受人侧目,那时,他就可以安心了……
  而今,他彻底明白,这些都只是借口!
  因为其实他最想要的,是多看她一眼,多陪在她身旁一刻钟……
  可如今,再没有时间了!
  是时候兑现他的承诺,将赤血……交给她了……
  ※※                      ※※
  初五,在归仁庄有一个小小宴会,来的全是至亲好友,虽然人数不多,气氛却温馨热闹。
  所有的人团聚在庄后的园林之中,一边聆听着西门展的高妙琴艺,一边欣赏着月色说说笑笑。
  人群之中、星月之下,宇文聿天静静地坐在穆飞烟身后,轻轻梳理着她的如丝秀发,而手,微微地抖颤着。
  「爹,您也该把面具拿下了吧?」没有发现宇文聿天的颤抖,只发现他的温柔,坐在一旁的嫣儿突然抿嘴笑道,「老戴着多难受。」
  「嫣儿……」愣了愣,宇文聿天望着好像突然间长大成熟的女儿,眼眸一热。「爹……不难受……」
  「爹,其实我们早就知道您为什么总要戴那个丑面具,」另一旁的擎日也开口了,他的眼眸一闪一闪,脸上有股难得的沉稳。「可是,我跟嫣儿现在已经长大了、懂事了,更何况,有您在,有娘在,有大家在,我们再不怕别人说我们什么了!」
  这是……他的孩子……
  他真的长大懂事的……孩子们……
  「你们……」完全不知该说些什么,宇文聿天只能看着所有人对他露出微笑,然后任由泪水流下脸颊,直抵下颚。
  「孩子每一天都在长大,」侧身摘下宇文聿天脸上的面具,穆飞烟的神情那样温柔。「以后可有你感动的了。」
  以后?他们还有以后吗……
  别过脸去,宇文聿天的肩膀剧烈地颤抖,而除了穆飞烟之外,所有的人都不忍地别开眼眸……
  这温馨的夜,很短,也很长,长得足够令穆飞烟永志于心。
  「我累了,进去歇着了。」当黎明来临之际,穆飞烟终于站起身。「往后大伙儿……一定要开心。」
  「飞烟姐……你安心歇着……我们一定……努力做到……」
  所有的人都带着笑容,望着穆飞烟。
  看着那群姐妹们的微笑,月光下,穆飞烟也笑了。
  她的笑容很浅,但却笑得那样自然、那样美、那样不染一丝尘埃……
  带着那抹笑意,穆飞烟缓缓走入房内,但她才刚进门,就听到宇文聿天的脚步声。
  「谢谢你来陪我……」拍拍床榻,穆飞烟深深凝视着宇文聿天俊朗的脸庞。
  「我……」宇文聿天坐在床榻边,嘴唇有些颤抖。「你还好吗……」
  「很好。」她将身子靠在床头,笑望着宇文聿天,「从来没有像今日这样快乐过……」
  「那就好……」热泪,不断地涌上眼眶,那股酸涩令宇文聿天几乎睁不开眼。
  「我今天很开心呢……」轻轻擦去他脸上的泪,穆飞烟喃喃说着。
  「我也是……」握住穆飞烟的小手,宇文聿天将它贴在自己的颊边。
  「我明白你已知晓了,」轻叹一口气,穆飞烟的睫毛上沾染了几颗水珠,「抱歉……我应该早些告诉你,让你有所准备的……」
  不要对他说抱歉,因为该说抱歉的人是他啊!
  「抱歉……我明日一早便会主动离去,而孩子们……就由你来告诉他们吧……我终究……还是少了点勇气……」望着哭得像个孩子似的宇文聿天,穆飞烟的泪也滴落脸庞了。
  「嗯……」
  「我好感谢上苍让我遇见了你,让我明白夫妻……家人……是怎么一回事……」将头倚在宇文聿天怀中,穆飞烟觉得一股强大的睡意缓缓来袭。
  她明白,这是昏睡的前兆,但无论如何,有些话她要告诉他,告诉这个看似坚强,其实内心柔软至极的男子。
  告诉他,她会记得,初次聆听他低沉迷人的嗓音时,她胸口的那股悸动。
  告诉他,她不会忘记,乍见他湛蓝如天空的清澈双眸时,她心底那股安详宁静的感觉。
  告诉他,在与他相处的每一个日子里,她都是快乐的。
  告诉他,她懂他的苦,心疼他的坚强,喜爱他的泪……
  「我总算没有……白走……一遭……」
  望着紧紧抱住她流泪的宇文聿天,穆飞烟的心中只有感谢,感谢他出现在她身旁,感谢他了解她,感谢他给了她一个完整而温馨的家,感谢他让她在离开之时,人生如此圆满……
  「哭吧……但过了明天,只许笑……」
  眼眸,缓缓地合上,穆飞烟沉入睡梦中。
  「飞烟……你也一样……过了明天,只许笑……」望着她已陷入昏睡中的绝美容颜,宇文聿天喃喃说道,然后俯下头轻吻她的红唇。「是我该说抱歉,特别是对你的那群好姐妹们,还有……我们的家人……」
  所以,请他们一定要原谅他,原谅他深深的不舍及依恋,原谅他为了想多看她及他们一刻,而让他们体会这种人生至苦的离别……
  轻轻地将唇离开穆飞烟的唇,宇文聿天再一次凝视她的容颜,无论泪水如何模糊了双眼,也不移开视线。
  许久许久之后,他终于闭上酸涩的眼,然后缓缓举起右手,将五指深深刺入自己的胸腹间!
  腥红的热血顺着他的手掌缓缓流出,一颗沾血的圆珠被他紧握在掌心里。
  是的,赤血,在这里。
  当初,「豹族」的先知族长为了让他降生于世,用颤巍巍的手将赤血玉珠由体内取出,植入他的体内,以一命换取「豹族」血脉的未来……
  但由于他半人半人兽的体质无法负荷,虽然表面上他比任何族人都接近人类,但每逢十五,他就必须承受体内被赤血压抑住的兽性彻底爆发之苦……
  对于自己的宿命,宇文聿天从来没有怨怼,也没有疑惑,直到明白穆飞烟竟也被卷入他的宿命时。
  所以如今,他终于明白,他的降生、他的磨难,都是为了等待。
  等待着完成「豹族」赋予他的使命,等待着见到她,成就她最美的瞬间……
  他的孩子与家人们,没有让他失望,而她,更没有让他失望。
  因为今夜的月光下,她那一抹浅浅的笑颜,已足够他忍受千百个轮回,以及失去她的痛……
  「飞烟……」
  忍住心中那股极大的痛楚与不舍,宇文聿天温柔地望着穆飞烟,用手轻轻掐住她的双颊,然后将由自己腹中取出的红色血珠用衣裳擦乾净后,放入她的口中。
  赤血玉珠缓缓地在穆飞烟口中放出耀眼光芒,宇文聿天举起双手,在离她身前三寸处,使出全身内力,运气将赤血缓缓挪至她的胸口……
  「今世……无缘相守……来世……愿为……犬马……永生……相伴……」
  望着赤血在穆飞烟的胸口泛出阵阵红光,直至最后消逝无踪,宇文聿天流着泪笑了。
  他笑着用最后的力量飞跃出窗外,找寻他最后的栖身之所。
  但在离去前,他依然留恋地回头望了一眼。
  纵使他明白,在泪光中的这一回眸,不仅是生离,更是死别……


  第七章

  四年后。
  一名身材曼妙的女子,穿着一袭湛蓝衣裳走在月光下的山岭间,容颜绝美,肌肤赛雪。
  黑暗之中,她的脚步轻盈,一双眼眸晶晶亮亮。
  这是穆飞烟,二十八岁的穆飞烟,而现在,她在回家的路上。
  「你知道吗?擎日中状元了呢,西京城有史以来最年轻的文武双料状元……」她边走边像在跟谁诉说似地喃喃低语,「还有,嫣儿虽才十四,可已有人上门求亲了……」
  是的,穆飞烟是在与宇文聿天对话,与她心中的宇文聿天对话。
  这四年来,她从没有放弃找寻他,但她并不期待有奇迹,只是真诚地想知道他在何方,这样而已……
  她明白他虽是个只有二分之一血统的人兽族,但依然具有动物的本能,所以当初才会想找个地方独自死去。
  但就算只是他的骸骨也好,她都要找到他,因为她绝对不要让他一个人孤孤单单……
  所以,只要一天没有找到他,她就会继续找下去,不管十年、二十年,甚至千百次的轮回……
  风乍起,树叶沙沙作响,穆飞烟的嘴角突然扬起一抹神秘的微笑。
  来得好,也省得她把麻烦事带回家!
  果然,她嘴角的笑意都还没消散,便有一帮人如鬼魅般缓缓自黑暗中现身,为首的是一名赤着双足、尖耳长牙的金发女子。
  哦,是「夜叉族」……
  「女人?」一发现深夜在漆黑山林间行走的竟是名身材纤细的女子,夜叉女突然放声大笑,「我最讨厌女人了!」
  「那可真不巧。」穆飞烟淡淡地说道,「我还挺喜欢自己身为女人。」
  「虽然你大半夜在这儿行走,见着我还不害怕的举动很令人佩服,不过你实在不该挡了我狩猎的路!」夜叉女冷笑道。
  「借口真糟……」穆飞烟喃喃说道。
  「你说什么?!」夜叉女横眉一瞪,看着穆飞烟冷若冰霜的绝艳脸庞,以及光滑细致的赛雪肌肤,心中陡然升起一股浓浓怨妒。「找死!」
  「我不想。」穆飞烟低下头,手腕一翻,掌中蓦地出现两把短剑。「所以麻烦动作快些,我还赶着回家。」
  「你……」望着那两把泛着寒光的短剑,夜叉女的脸色更加狰狞。「给我杀了她!」
  夜叉女一声令下,几个黑衣人立即将穆飞烟团团围住,眼中流露出一种又羡又怨的诡异神情。
  虽然不想与「夜叉族」为敌,但穆飞烟也知今日免不了一战,所以她只盼望早早将他们打昏,自自在在地回家去。
  「夜叉族」虽然世世代代习武,以武为尊,但与穆飞烟相较起来,依然有着莫大差距。
  因此,尽管五名夜叉同时出动,但在剑光闪动之中,还是一个个被她击昏在地,最后只剩下眼瞳中散发着怨怼与杀气的夜叉女还不肯认输。
  穆飞烟打斗时有个坏习惯,不怕强、只怕缠,因此面对缠功一流的夜叉女,她本想直接溜走算了,可一想到对方搞不好会跟着她回到西京城外,她眼眸中闪过一股抱歉的光芒,招数一变,手中快速挥舞的短剑织就成一道光网!
  望着穆飞烟令人不敢置信的招式,夜叉女眼中开始出现畏惧,但突然间,她尖尖的耳朵一动,张口便喊:
  「天哥哥,是你吗?快来帮我!」
  哦,果然有帮手。
  夜叉女的声音还未完全消失,穆飞烟的眼角余光就见着一个黑影由远处急窜而来!
  眼眸一转,她气定神闲地反身来个回旋踢,然后举起手中双剑与来人的长剑相抗衡,就见电光石火之间,两人已过了十几招!
  功夫真俊……
  尽管还没空打量来者何人,但穆飞烟早在心中暗自佩服,毕竟能用这样的速度,在这样的黑暗之中与她过招,还不明显落于下风的,这世上可真数不出几个!
  但就在穆飞烟一个旋转,与来人正式打了个照面时,她的动作蓦地静止!
  这人是……可能吗?!
  「聿……」
  红唇微颤,穆飞烟才刚发出一个音,就感觉一股剧痛由腹部传来,整个人被对方一记飞踢踹至空中,背脊整个撞上树干,缓缓地滑落地面……
  「天哥哥,杀了她!」
  耳中听着夜叉女的话,但来人却没有任何动作,只是在黑暗之中凝望着那名突然收势而被他踢飞的女子。
  她怎么了?像她功夫这样俊的女子怎会犯下如此致命的错误?
  刚才若非他在发现她恍神之际便已收回八成功力,此刻的她恐怕早已魂魄归天。更怪异的是,此时她绝美的脸庞虽看来清冷,但眼眸中却有一股令他不明了的激动与狂喜……
  而只是这样看着她,他心底某处不知名的地方竟然疯狂的悸动,让他几乎无法自己……
  怎么了,他好像认得她?
  在他遗忘的过去里,她似乎还勾动着一股超乎他想像的深刻情感……
  她是谁?!
  他要知道她是谁!
  「你是谁?」望着眼前一瞬也不瞬地凝视着他的女子,他凝聚心神,冷冷地问道。
  「穆……飞烟。」轻轻吐出一口鲜血,穆飞烟喃喃说道,眼眸依然没有离开他的身上。
  他不认得她?!
  难道不是他……
  可是那脸庞、那眼眸、那身影、那模样、那嗓音……
  「天哥哥,杀了他!」
  夜叉女的声音再度响起,可是那两双眼眸却仿若磁石般紧紧交缠,怎么也无法分离……
  喊了又喊,叫了又叫,夜叉女终于发现,那两人根本置若罔闻,只是远远地、远远地相望……
  「天哥哥,我们走!」
  眼眸一眯,夜叉女由地上爬起,一把拽住男子的手臂,硬生生地将他拖离原地。
  望着那个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背影,想着那对温柔得不能再温柔的眼眸,回味着那十次轮回都忘不了的迷人嗓音,早已无力站起的穆飞烟,带着血丝的嘴角此时却轻轻扬起,眼眸彻底朦胧。
  「孩子们,娘找着你们的爹爹了……」
  ※※                      ※※
  「你说她叫什么?」
  山林深处,偌大的洞窟里,回荡着一个震怒至极的苍老嗓音。
  「穆飞烟。」望着火光,宇文聿天又一次说道,心中对于外公明明气急败坏却又掩不住兴奋的反应感到疑惑。
  「你们竟然放走她?」老人不断地在火堆前踱步,语气一句比一句凌厉。「你们竟然放走她!」
  「义父,她是谁?」此时,一直站在一旁默默不语的夜叉女问道。
  「与你无关!」听到夜叉女的问话,老人眉头一皱,「你出去,我有话跟天儿说。」
  「是,义父。」依言乖乖地转过身离开洞窟,但夜叉女眸中却闪过一抹诡谲的青光。
  她讨厌人,讨厌女人,而此刻,她更恨那个名唤穆飞烟的女子。
  因为这女子竟可以让一向平静无为的宇文聿天,眼中散发出那种她从未见过的波动与似水柔情……
  待夜叉女离去后,老人眯眼望着低头沉思的宇文聿天,「天儿,你说她受伤了?」
  「是的。」
  「去找她!」听到宇文聿天的回答,老人低喝一声,「现在就去!」
  「是。」站起身,宇文聿天向洞口走去,没有一丝迟疑。
  「无论是死是活,一定要把她带回来见我!」
  没有回应外公的话,宇文聿天只是加快脚步,消失在黑夜的山林之中。
  他会将她带回来的,只要她还在……
  任风声在耳边呼啸,任四周树影在身旁摇曳,宇文聿天默默地想着。
  其实他知道,他的武功并不如她,他之所以能一击得手,全因她的恍神,毕竟在她与夜叉女交手时,他便已隐藏在暗处,将她那飘逸、迷离、令人惊艳的身手全看在眼底……
  纵使不明白她的恍神是为了什么,此时的他却希望她已离去,因为他一点也不想再与受伤的她交手。
  想归想,可当宇文聿天真正看到空无一人的树林时,他的心,却又莫名的有些惆怅。
  「你究竟是谁……」轻抚着她曾倚靠过的树干,宇文聿天喃喃说道。
  他知道她是穆飞烟,但她是他的谁?在他失去的记忆之中,她究竟扮演着什么角色?
  为何一见她的眼眸,他的心中就有股淡淡的伤悲?
  而又为何,外公竟对她那样的虎视眈眈?
  他在月光下静静地沉思,却得不到任何答案,因为他脑中留存的记忆,只从四年前当他缓缓睁开眼,望见那个自称是他「外公」的老人开始。
  老人说,他名唤宇文聿天,而他们属于「夜叉族」。
  老人说,他被人所伤,以至于失去了过往的所有记忆。
  老人说,他是他在这世上仅存的亲人。
  老人说,他寻了他三十三年,而今,终于寻得他。
  老人说,他要一辈子与他相依相靠,弥补以往失去的时光。
  老人说……
  宇文聿天其实不完全相信老人所说的一切,但他也无从否认起,纵使有时他真的很想明白,过去的他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又过着什么样的生活……
  更甚者,他总觉得自己与老人之间,仿佛存在着一道怎么也跨不过去的鸿沟,但是每当望着老人的鬓间白发,他便不忍再想。
  可如今,那个名唤穆飞烟的女子,却打开了他的记忆之门,让他再也克制不住地想……
  就在宇文聿天思绪凌乱之时,他缓缓抚着树干的手却摸到了某种怪异的东西,他收起思绪定眼一瞧,望见两个由剑尖刻成的小字——
  西京?这是她留给他的线索吗?
  若是,她为什么要将自己的去向告诉他?
  轻抚着那两个字,宇文聿天脑中再度混乱,两侧太阳穴也开始微微抽痛……
  「她走了?」
  正当宇文聿天将背靠在树干上,想平复一下心神时,耳中却传来不该出现在这里的老人声音。
  「是……」抬起眼,宇文聿天望着老人一脸阴霾地缓缓向他走来。
  「她是否留下了什么?」望着宇文聿天苍白的脸庞,老人淡淡问道。
  「是。」将背移开树干,宇文聿天让老人看清刻在树上的字。
  「该死,她一回西京城,我就算有通天之能也无法找到她!」一见到那两个字,老人的眼神更狂暴了。
  他永远忘不了四年多年,西京城外他所见到的那一幕,那十二发宣誓与支援的响箭……
  世人本就明白,无双门中的西京十三绝没一个是软角色,光是穆飞烟一人他就无力阻挡,更何况当十三绝全聚在一起时。
  可他等了二十年,还能再等几年?他一定要赶紧找到他要的东西,一定!
  「天儿!」眼眸一转,老人倏地看向宇文聿天。
  也该是时候了,是该用上他的时候了!
  四年前,夜叉女在一个无人山洞中找着了浑身是血、气若游丝的宇文聿天,将他带至老人面前。
  老人原想吸尽他的血作为疗伤之用,但在发现宇文聿天胸口的血红十字,以及腰上的「豹玉」后,他改变了主意。
  这个年轻人也许真是他的孙子,也许不是,但他完全不在乎。他在乎的只是宇文聿天可以为他找到赤血,因为他察觉宇文聿天便是曾与他在西京城外一战的「豹族」尊王!
  只不过,终于清醒的宇文聿天已全然丧失记忆,脑中几乎没有任何关于赤血的线索,但他还是留下了他,只为也许有一天他会回想起任何蛛丝马迹……
  因缘际会下,老人得知了赤血的真正拥有者——穆飞烟!
  这个消息让他欣喜若狂,但一想及自己根本无法靠近她一步,就算靠近了也毫无胜算,他就只能继续等,等待任何有可能的机会……
  而今,是时候了!
  「是。」听到老人的呼唤,宇文聿天低头应声。但就算不抬头,他也能感受到老人眼中的那股嗜血光芒。
  「上西京城去,找到她,要回赤血,并且不许让任何人知道你在寻找赤血。」
  「是。」
  「无论用什么方法,你一定要带回赤血!」
  「孙儿明白……」
  老实说,赤血是什么,又对老人有多重要的意义,宇文聿天并不知道,但是他明白,若他不带回赤血,这本就暴躁、乖戾、嗜血的老人,不知将会迁怒多少人……
  「还愣在这里干什么?立刻就去!」望着宇文聿天低头沉思的身影,老人怒喝。
  对老人躬了躬身,宇文聿天回身便走。
  「等等!」但他的脚步才刚跨前,老人的声音就又响起,「无论她说什么,你都不可相信,因为若不是她,你也不会变成今天这等摸样!」
  这等模样……指的是他那望了令人惊恐的胸口巨疤、四肢的暴起青筋,以及每逢初五便会不知名的心痛欲裂吧?
  是她让他变成这等模样吗?
  「况且你更不要忘了,她是人类,与我们夜叉族不仅不是同类,甚至是让我们夜叉族不得不四处飘荡、以至于凋零殆尽的始作俑者之一!记住,牢牢地记住,她是人!而人类与我们夜叉族永远只能刀剑相向,因为只要你不杀她,她便会反噬,将你咬得尸骨无存,她与你,永远无法共存……」
  「我明白了。」老人这种「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的言语,宇文聿天已听得太多,因此他只是淡淡地应了声,「孙儿现在就回去准备。」
  「准备?」老人冷哼一声,回身飞上树梢,「怕我趁你不在时杀了那个白眉老头?放心,他还有用!」
  老人口中这名「有用」的白眉老头,其实是宇文聿天在三年前救起的一位白眉老僧,尽管老人语气中似是有所保留,但急奔中的宇文聿天心里还是松了一口气,至少在他离去时,白眉老僧还能安全无虞……
  「我今日便会离去,但我已吩咐人为你送饭,你若想走,千万别走东路。」走进囚禁白眉老僧的洞窟,望着三年来一语不发,只面壁禅坐的老人,宇文聿天轻声说道。
  囚禁并非他的主意,但他别无选择,因为这样至少能保住老僧的性命。
  而此时,白眉老僧依然静静地禅坐着,就像洞中除了他之外,再无旁人。
  望着白眉老僧那布满皱纹、仿若洞察世事、了然一切的面容,宇文聿天轻轻叹了一口气,然后就像这三年多来,每回想说话时一样,坐至他的身旁。
  「我即将要去见一个人……」望着洞中火光,宇文聿天喃喃说道,「一个很特殊的人……」
  是啊,好特殊,美得特殊,冷得特殊,功夫绝顶得特殊,眼眸温柔得特殊,陌生中带着熟悉的特殊……
  「我不知道我究竟要找什么,但我又必须找回来……」
  是啊,赤血究竟是什么?为何外公如此急切地要寻回它?
  「我活着,可是又不觉得自己活着,这又是为了什么?世上,有那样多的人,他们全是坏人吗?而我们,真的永远无法与人类和平共处,一定要彼此刀剑相向吗……」
  心中,有着无数的疑问,但宇文聿天知道此刻的他不会有答案,更不知道从何处得到答案,因此长叹一口气后,他便站起身,缓缓向洞口走去。
  但是他的脚步尚未抵达洞口,身后便传来一个老迈沙哑的嗓音。
  「去了,你自然便会明了……」
  倏地回过头去,宇文聿天望着三年来从未开口说过半句话的老僧,发现他竟睁开那仿若洞悉世间一切的眼眸,静静地望着他……


  第八章

  竟然毫无防备……
  望着床榻上那张平静,淡漠却绝美的睡颜,宇文聿天的眼眸深邃。
  找到穆飞烟不难,一点都不难,特别是在她根本一点躲藏的意思都没有的时候——
  她根本没进西京城,反倒选了西京城八里外一处潭中小屋作为养伤之所。
  但这里根本就不适合养伤,风太大、露太重,而且雾太浓……
  「你来了。」
  正当宇文聿天皱着眉打量这小屋时,淡雅的女声轻轻由床边响起。
  「你知道我会来?」将视线转回床榻上,宇文聿天见着穆飞烟揉着眼轻轻坐起靠在床头,不禁眯眼冷冷问道。
  「知道。」望着他眼底的淡漠,穆飞烟平静地说道。
  是的,她知道他会来,没有为什么,就是知道,所以她在这里等他,等他来找她,尽管他早已忘了她……
  「既然你明白,那我就不多言了,」完全不懂穆飞烟的反应为何如此理所当然,但宇文聿天也不想多问,直接切入主题,「赤血在哪里?」
  赤血……在哪里?
  望着宇文聿天冷肃的面容,穆飞烟的心整个清明了,他来是来了,可他之所以会来,却全是为了赤血!
  难怪他的面容如此冷然,难怪他的举止如此疏离。
  原来是赤血让他们再次相遇了……
  「你要赤血?」坐至床边,穆飞烟望着宇文聿天淡淡问道。
  「是的。」
  「我会给你的。」穆飞烟毫不犹豫地说,「因为那本来就属于你。」
  「给我。」对于穆飞烟的合作,宇文聿天不能说不讶异,但他更讶异的是,心头那股淡淡的惆怅。
  是的,他见到了她,也许即将完成任务顺利离去,可他却高兴不起来,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再等一会儿。」凝视着宇文聿天的眼,穆飞烟由床榻上缓缓跪起身,因为如此她才能触着他。「让我……好好看看你……」
  说完了这句话,她便再也不发一语,只是望着他露出浅浅的笑容,神情那样满足。
  因为她总算见着他了,毋需十个轮回,不需千百次回眸……
  她的生命,是因他而存在,就算他要取回,她也没有任何遗憾,毕竟她已多了四年的幸福,多了近一千五百个日子,可以与那群好友、家人相依相偎。
  而今,见着他依然如此俊朗,如此挺拔,她满足了,真的满足了……
  缓缓举起手,穆飞烟望着宇文聿天那双令她永志不忘的湛蓝眼眸,将手抚上心头……
  「你干什么?!」宇文聿天突然低吼一声,一把拉住穆飞烟的手!
  因为她竟使出一记凌厉的「刺心」,狠狠地向自己的心头刺去!若不是他及时握住她的手,恐怕此时的她已再无心跳……
  「你不是要赤血吗?」望着自己被宇文聿天紧紧扣住脉门的手,穆飞烟不解地皱眉问道。
  「别想使诈!」冷汗由额际缓缓冒出,宇文聿天继续低吼,「别以为用这种方式就会让我离去!」
  「使诈?」穆飞烟像是从来没听过这两个字般,不由自主地愣了愣,「我为什么要使诈?」
  「因为你不想告诉我赤血在哪里。」宇文聿天依然紧扣住穆飞烟的脉门,不让她有任何机会再度做出会让他惊心动魄的举动。
  「我说过,那本来就属于你。」
  凝望着宇文聿天的眼眸,穆飞烟相信自己真的由其中看到了质疑、怒火,以及不信赖。
  他真的忘了她了,也忘了他原有的温柔了,是谁?竟能让他有这么大的转变,是那个夜叉女吗……
  「究竟在哪里?」紧盯着穆飞烟脸上恍惚的神情,宇文聿天硬着心狠狠地逼问。
  他不想伤害她,但若她不快些将赤血的下落说出来,万一老人等不及了亲自前来,那她……
  「在我胸口里……」穆飞烟喃喃说着。
  听到她的话,宇文聿天皱起眉,先用一只手将穆飞烟的双手扣举至头顶之上,再用另一只手伸入她的内裳中,隔着抹胸在她胸前摸索着。
  但他触手所及只有她丰盈的浑圆与心跳,除此之外,一无所有……
  「说,到底在哪里?」眼眸眯了起来,宇文聿天厉声问道。
  「在我胸口里……」穆飞烟的回答依然不变。
  眉头皱得更紧了,宇文聿天冷冷地瞪视着穆飞烟半晌,突然一手扯去她的黑衣及抹胸,将手掌整个抚上她赤裸的酥胸,来回寻找着赤血的踪迹。
  但没有,就算抚遍了她的胸前,穿过她的丰盈及乳间沟壑,赤血却依然无影无踪!
  当他正欲再度询问,却感觉到她的乳尖在他尚未离去的手掌之下,缓缓地挺立、紧绷……
  而她,低垂着头,呼吸愈来愈急、愈来愈重……
  她这身子……
  手掌下由自主地动了动,宇文聿天感觉着掌下的滑腻与丰盈,那绝佳的触感令他几乎无法移开手心。
  而望着她缓缓嫣红的双颊,他的脑中却急速闪过老人曾说的话——
  女人不可信!
  是她害你变成这等模样!
  只要你不杀她,她便会反噬,将你咬得尸骨无存,她与你,永远无法共存……
  所以,她如今的异常反应,有可能是美人计抑或是拖延战术?
  是了,她一定是不想将赤血交给他,又或是他们先前便因赤血交恶,所以她才会故意选在这种地方疗伤,诱他前来,等着将他一网打尽!
  是了……他心中的悸动,必定是因此而来,否则他是个半人半兽的「夜叉族」,而她是个绝美的人类女子,他俩怎会有任何瓜葛?
  毕竟,他只是个半人半兽的「夜叉族」……
  「难道你要告诉我,这就是赤血?」用两只手指轻掐她右半边乳尖,宇文聿天眼眸一冷。
  「晤……」当乳尖被他用力一拧时,穆飞烟低喃一声,抬起头来。「你……」
  宇文聿天眼中的冷漠与绝然,让她浑身泛起一阵寒意。
  他不信她,一点也不信,除了不信之外,甚至还恨着她!
  为什么?为什么他要恨她……
  「想不到人类女子竟如此阴毒!」望着穆飞烟眼中的淡淡忧伤,宇文聿天冷笑起来,然后粗暴地扯掉她身上所有衣衫。「若你以为这样就可以令我忘记我来的目的,那你未免也太小看我了。」
  「我不阴毒……」轻轻地摇头,穆飞烟心中一紧,眼眸跟着酸涩。「我从头到尾都不曾……」
  「人类的虚伪之言,你不必再多说。」冷着脸,宇文聿天扯下床边纱帐,将穆飞烟的双手紧紧绑住。「我听得够多了,如今你该想的,是你的援兵何时到来!」
  「援兵?我没有……」穆飞烟喃喃说着,发现一股奇异的感觉由身前升起。
  她低垂视线,发现宇文聿天的双手竟然再度覆上她的浑圆,毫不怜惜地揉弄着。
  「你……」
  若他恨她,为何如此待她?
  「这只是个开始,」望着穆飞烟眼中的疑惑,宇文聿天冷笑说道,「若你依旧不肯道出赤血的下落,所遭受的绝不止如此。」
  不,其实不是这样的。
  因为仅仅是望着她,他心中便会升起一股无法言说的悸动;仅仅是望着她,他就不由自主地想要碰触她、拥抱她……
  为什么?他不明白,真的不明白……
  「你既不信我,我说再多也无用……」无助地别开脸,穆飞烟的眸中盈满酸楚。「随你了……」
  「随我?」硬起心肠,宇文聿天冷哼一声,让手指顺着穆飞烟的红唇、下颚、耳后、颈项、锁骨缓缓而下,画出一道绵长的线。「看样子你当真不愿说,那便不能怪我了。」
  当宇文聿天的手指在她周身游移时,穆飞烟的身子缓缓地颤抖起来,但她只是紧咬下唇忍耐着。
  在她的梦中,她经常梦到他,梦到他轻轻地拥着她,梦到他温柔地进入她的体内……
  而今,当他真正来到她的面前时,她的心、她的身,都仿若梦中一般,对他没有一丝一毫抗拒,就算他的眼眸那样冷,就算他完全不记得她……
  「人类的女子,」望着穆飞烟缓缓泛起红云的美丽裸身,以及柔顺的侧面线条,宇文聿天心中对她升起一股无以名之的强烈渴望,他再忍不住地将她由床上拉起,抵在桌旁。「竟这般没有羞耻。」
  有的,她羞,羞他望着她时的眼眸,只是,她不想让他知道。
  真的,她羞,羞她在他明明不记得她时,依然有着对他的渴望,只是,她不会让他知道。
  「啊……」而当宇文聿天的手由她的腋下伸入,用力握住她的浑圆双乳,并用手指一回又一回地扫过她的乳尖时,穆飞烟终于克制不住地呢喃起来。
  上天,她的身子对他的抚触,竟有如此深的回响!
  她的双乳好胀,身子好虚软,而一想及即将发生于自己身上的事,她的双腿更是无法控制地颤抖起来……
  「人类的女子,发出的声音竟如此淫媚……」望着穆飞烟不断地轻喘,望着她早已挺立紧绷的乳尖,宇文聿天发出一种鬼魅般的低沉嗓音,「被一名夜叉族人欺陵时,乳尖竟还硬成这样……」
  「我……」颤抖着身子,穆飞烟在宇文聿天的逗弄下娇喘吁吁,额上也布满薄汗,待听得他口中的邪肆用语时,她再忍不住地仰头轻喃,「因为……」
  她之所以如此,是因为他是她的夫啊……
  「若你此刻愿意道出赤血的下落,或许我会考虑不再如此待你。」望着穆飞烟颤抖着红唇的柔弱模样,宇文聿天紧绷着声音说道,然后一手由她的小腹滑下,直抵她身下花瓣的前端。
  「呃……我……」宇文聿天的手刺激着穆飞烟的感官,让她只能低头不住地嘤咛、娇喘,「已……说过了……」
  「你!」
  眼眸一沉,宇文聿天突然将穆飞烟按倒在桌前,用脚将她的膝盖顶开,将手探入她的花丛间欲凌辱她,但蓦地,他的动作却僵住了!
  因为她……竟湿了!
  因为她美丽的花丛间,此时竟透着一股暖暖的湿意!
  「你竟湿成这样……」
  一方面讶异着穆飞烟的热情,另一方面,宇文聿天的心中却升起一股连他自己也不明白的愤怒。
  她怎可如此?!
  他明明在欺陵她啊,她怎么可以有反应?怎么可以是那样一个人尽可夫的女子?!
  「你竟……」
  不敢置信地将穆飞烟翻转过身,让她坐至桌上,宇文聿天一把掰开她雪白修长的双腿,望着蜜汁不断由她的花口汩汩流出,顺着玉腿缓缓滑落……
  「不要……看……」
  宇文聿天眼中的惊讶与不屑,本已够让穆飞烟心碎了,而今,他竟还将她摆放成如此羞人的姿势……
  不,不要!
  她不要他用那种鄙视的眼神望着她!
  她不要他用那种她一辈子都不曾在他湛蓝眸中看过的不屑望着她!
  不要……
  「晚了,人类中最淫媚的女子!」
  望着穆飞烟身下粉色的花瓣微微地抖颤着,望着晶莹的露珠沾染在花珠之上,宇文聿天竟做出连他自己都想不到的举动!
  他用手指分开她的花瓣,然后,真真切切地拈住那颗花珠!
  「啊呀……」当身下花珠被他拈住时,一股电击般的战慄窜上穆飞烟的四肢百骸,令她再忍不住地尖叫起来,泪水滑落眼眶。「不……」
  「来不及了!」宇文聿天冷冷地说着,用手按住穆飞烟开始乱蹬的双足,俯头含住他生平见过最美的花瓣!
  「不要……啊……聿天……」穆飞烟真的哭了,哭得那样椎心刺骨,因为宇文聿天从未如此对待过她!
  以往的他,只有温柔,纵使再激情也温柔。
  可如今,他不仅话中句句带刺,还用如此邪佞的方式对待她,纵使她心中对他有百般深情,也受不住……
  况且,她的花瓣早已经被他刺激得敏感至极,当他那柔软又灵活的舌尖一回又一回地扫过她花瓣间的珍珠时,她的花径便会不由自主的紧缩。
  随着花径的收缩,她感觉自己的甬道微微地疼痛,而她知道,那是因为需要而产生的疼痛,想要他的疼痛,可她却不愿在这种情况下被他占有……
  「不要……聿天……」
  听着穆飞烟的轻泣,听着她心碎至极地唤着他的名,宇文聿天愣住了。
  他缓缓地抬起头,望着她哭得那样娇弱,惹人怜惜,他发现自己竟然动弹不得!
  老天……他疼惜她,他的心在疼惜她!
  她的哭泣,竟让他的心那样痛,痛得几乎停止跳动!
  他是否错了?宇文聿天第一次这么问自己。
  他与她之间的纠葛,是否不同于他的想像?
  否则为何她在见到他时,眼中盈满柔情,而在他对她如此不尊重时,神色又那样凄楚……
  「你……」泪眼模糊中,穆飞烟望见宇文聿天的无措。
  他垂落在身旁的手,轻轻地颤抖着,他湛蓝的眼眸中有一股深深的怜惜,他的唇轻轻地开着,似乎想要说什么,但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记得她。
  也许他的记忆中没有她,可他的心记得她,否则他不会在听见她的哭泣声时,如此仓皇失措!
  他的心,记得她……
  当这句话缓缓浮上穆飞烟的心头时,她再忍不住地用被绑住的双手遮覆脸庞,畅快淋漓地哭了起来。
  「你别哭了!」望着她颤抖的纤细肩膀,宇文聿天沙哑着嗓子说道。
  「好,我不哭了。」用手背擦去眼中的泪,穆飞烟抬起头望着宇文聿天。
  是的,她不哭了,她的心不哭了,因为她已知道他并没有忘了她。
  但她更明白他之所以站在她身前,是为了赤血,只要一天不找到赤血,他就不会离开她!
  所以她要好好的留住他,直到他完全想起对她的爱,真正回到她身旁……
  「那你还流什么眼泪?」宇文聿天移开视线,不敢再望向那张会让他心碎的绝美容颜。
  「我……」轻轻捉住宇文聿天的前襟,穆飞烟将头靠在他的胸膛上,继续默默地流泪。「止不住……」
  这男人……自己哭就行,别人哭就不行……
  「该死的……」
  这女子怎么回事?
  她难道忘了自己如今一丝不挂吗?竟还将那丰盈的双乳紧紧贴着他……
  「你想走了?不想要赤血了?」在宇文聿天轻轻推开她时,穆飞烟问道。
  「你!」再度想起自己来此的目的,但宇文聿天才一回眸,就又愣住了。
  因为他看到了穆飞烟胸前因颤抖而生出的诱人乳波,看到她无助但却嫣红至极的脸庞,看到她诱人的樱桃小口,看到她双腿轻合、长发垂在胸前的性感模样……
  「说不说?」
  宇文聿天的手,不知不觉再度轻抚上穆飞烟早已敏感至极的身躯,而他手中的热度,让许久未与他欢爱的她,身下整个泛滥成灾……
  「你就算……要了我……」低垂下头,穆飞烟抱紧双臂轻轻说着,「我的话……也不会……改变……」
  「我会让你改变的!」
  口中的话那样凶狠,但宇文聿天的动作却完全口不对心,因为他抚上穆飞烟身子的手,变得那样轻柔,轻柔得令她几乎要落泪了。
  「你是否……」听到这话,因自己心中的坏主意而羞怯至极的穆飞烟缓缓别过头,「也曾对其他……人类的……女子……」
  「不曾!」根本分辨不出穆飞烟推在他胸膛上的手其实没使力抗拒,宇文聿天将她的手举至头上,然后一口含住她的乳尖。「因为其他的人类女子没有赤血,更不像你这般……阴险!」
  穆飞烟此生确实是阴险了一回,可是全是为了留住他……
  「啊啊……不……」口中轻轻地呢喃着,而当穆飞烟望见桌旁铜镜中的人影时,整个人羞透了!
  因为铜镜中的她,竟是那样的……撩人与妩媚……
  全身一丝不挂的她,一头如丝的长发披在身后,几缕发丝紧贴颈旁,眼神朦胧又恍惚,而她身前的男子,一手高举着她的手,俯身在她丰盈的胸前,坚毅的嘴唇含着她的乳尖……
  「不要……如此……」
  「知道自己被夜叉族人凌辱是什么样子吗?」
  就在穆飞烟羞怯至极地别开眼时,她的胸前突然一阵刺痛!
  「啊……」她娇啼一声,发现自己原本转开的脸庞再度被转回铜镜前。
   「若再嘴硬,你所受的凌辱就不仅如此了!」
  望着红霞满颊的穆飞烟,宇文聿天将她的身子转向铜镜,大手一伸,探向她身下的花瓣!
  「呃啊……」这是第一回,穆飞烟亲眼见着宇文聿天如此对待她。望着再也无法闭合的花蕊整个映在铜镜中,望着他的手指暧昧至极地刺进花径里,她又羞又怯地抗拒着,「不……」
  「说不说?」将手指缓缓深入穆飞烟又湿又紧的花径中,宇文聿天硬是让自己的声音冷冽如冰。
  但突然,他的手指停住了。
  「你……」猛地望向穆飞烟,宇文聿天的心中五味杂陈。
  她……不是处子了!
  她早与男子有过……
  难怪……
  望着宇文聿天眼底突然升起的阴霾,穆飞烟有些不解,随即感觉到花径传来一阵剧痛!
  「放荡的女子!」就见盛怒下的宇文聿天,忍不住地将手指用力戳进穆飞烟的花径之中。「你早与其他……」
  「我……不放荡……」终于明白宇文聿天眼底的阴霾为何而起,穆飞烟又甜又疼地低吟着。
  他难受了,难受她的身子被人占有过了……
  是你啊,傻子……
  「如此放荡的女子……」
  一想及这个一颦一笑都牵动他心弦的女子竟与别的男子有了亲密关系,宇文聿天心中好恨、好恨!
  他恨自己为何不能身为匹配得上她的人类男子?
  他恨自己为何不能身为早些认得她的人类男子?
  他更恨自己为何不能得到她全心的爱,只能以这种方式欺陵她……
  「更何况……你不也……」想起了那名夜叉女,穆飞烟心中也有些失落。
  「我从不曾!」
  愤怒地举起一手用力揉弄她早已红云片片的丰盈,另一手则疯狂地戳弄着她的花径,宇文聿天将心中的懊恼、妒意,一古脑地发泄在她的身上!
  「不……不要……」在宇文聿天的双重逗弄之下,穆飞烟难耐地弓起腰肢,娇喘微微地叫着。
  「来不及了!」完全不明白穆飞烟的娇啼是因他而起,宇文聿天再忍不住地撤下衣物,露出火热的坚挺。「来不及了!」
  「呃……」感觉着宇文聿天将他的坚挺紧抵住她微微颤抖的花心,穆飞烟的心一阵狂跳。「你……」
  「我会让你亲眼望着自己被夜叉族男人欺陵,」用手握住穆飞烟小小的下巴,宇文聿天将她的脸转向铜镜。「让你一辈子忘不了这个耻辱!」
  是的,他要她一辈子忘不了,忘不了他……
  「我……怎可能忘却……」望着镜中的宇文聿天将坚挺一寸寸推进她的体内,穆飞烟又羞又怯地喃喃说着,然后在他一个挺腰,将全部的硕大整个没入花径中时,放声尖叫起来。「啊啊……」
  完全感觉得到他在自己体内,那样坚实、那样火热、那样无间的与她的肌肤密合,就如同他俩第一次的结合一般……
  这种体会,令穆飞烟身下的蜜汁更汹涌了!
  「我要你……」口中恨恨地说着,宇文聿天又一次将自己抽出,再用力一顶,「永远忘不了!」
  「啊……聿天……」如此大力的冲刺,让穆飞烟除了无助的娇啼之外,再无法言语!
  而她久不曾欢爱过的身子,此刻在他霸道且充满占有欲的贯穿下,疼痛了起来,但疼痛中,又夹杂着甜甜的欢愉……
  「不必再装了!」听着穆飞烟发出的甜腻娇啼,宇文聿天不知为何觉得那样的熟悉,而这股熟悉感,也同样出现在他占有她时!
  她的花径好小、好窄、好湿、好热,那紧窒的程度,彷佛许久未曾与人欢爱,更仿佛是只为他一人而生……
  「你……啊啊……」在宇文聿天的疯狂冲撞下,穆飞烟整个身子都抖颤了!
  她体内那股一发不可收拾的情欲,以及因他而起的压力迅速地蔓延开来,冲向她的四肢百骸!
  「叫我的名!」发现自己的坚挺竟被穆飞烟的花径吸附得那样紧,宇文聿天咬着牙怒吼道,「让你永远忘不了此刻是谁在欺陵你!」
  「啊……聿天……」在那一次比一次惊人的贯穿下,穆飞烟的思绪整个被剥离了,只能无助地仰起头、绷紧身子娇呼着。
  「对,是我!」完全沉醉在穆飞烟的紧窄花径与媚啼声中,宇文聿天几乎忘了自己来的所有目的,只是一回又一回地将火热坚挺刺入他此生最想望的身躯之中。「是我宇文聿天在强占你!」
  「啊……我知道……」在宇文聿天强力的冲击下,穆飞烟忘却了曾经的等待之苦,任自己随着他愈来愈快的律动,攀向那最美的巅峰。「是你……啊啊……」
  火花,瞬间炸开了!
  穆飞烟的高潮顷刻间来临,来得那样的凶猛、那样的巨大!
  她的花径不断地痉挛、双腿颤抖,而眼眸彻底涣散,红唇再也无法紧闭,只能任自己的媚啼声一声高过一声,直到破碎……
  「你这……放荡女子……」穆飞烟花径中的疯狂痉挛,几乎让宇文聿天炸开了,他一回又一回地冲入她体内,口中不断地低吼着,「被夜叉族人欺陵……竟也能抵达高潮……」
  「我……」那无穷无尽的高潮,几乎蚀光了穆飞烟的所有体力,但她还是尽可能地任宇文聿天在她身上予取予求。「向来……如此……」
  是的,她向来在与他欢爱之时,都会被他引领到这个天堂,向来如此……
  「你……」但听了穆飞烟的话后,宇文聿天的心却冻住了!
  他只能将满腔妒意全发泄在她的身上,然后在最愤怒的一刻,彻底释放在她的体内!
  「我会让你明白什么叫真正的屈辱,那就是——」望着穆飞烟疲惫不已的面容与没有焦距的眼眸,宇文聿天恨恨地低吼,「让你怀有我夜叉族人的孩儿!」
  「是吗……」只是,听到他这句话时,穆飞烟却笑了,然后在昏厥前说完自己最想告诉他的一句话,「那……很好……」


  第九章

  飞走在树梢之上,宇文聿天在心中不断地说服自己。
  他之所以一次又一次前来,都只是为了得知赤血的下落,他之所以一回又一回占有她,都只是为了她不肯道出赤血的下落!
  所以,他绝不会承认他占有她时的举动,一次比一次温柔,更不会承认每当她望着他时,他的心跳几乎静止……
  「无双门翟菁在此候教!」
  这夜,当宇文聿天的身影才一转进穆飞烟所在小屋十里外之处时,就听见一声娇斥,随即有道黑影袭向他。
  方一交手,宇文聿天便发现此名女子武功了得,他立即凝镇心神,专心地与她在树梢上拆了近二十招!
  人影在空中交错,月儿悄悄地由云中露出脸来。
  「你……」
  看清与自己交手之人的脸庞,翟菁蓦地一愣,立即收住兵器,但因开始的攻势太过凌厉,收势又太过突然,以至于她落地之时,气息整个紊乱!
  「你?!」而一见翟菁的脸色整个苍白,宇文聿天原本攻向她的剑气也立即收回。
  怎么回事?
  这名女子武功甚高,动手前还不忘自报家门,显而易见是在这里保护穆飞烟的正派江湖人士,但为何这样的人竟在看清他是谁之后,不顾断然收招可能造成的伤害,硬生生地拒绝战斗?
  难道……她也认得他?
  「为何收招?」忍住心中的疑问,宇文聿天皱眉望着吐出一口鲜血的翟菁。
  「谢谢你……谢谢你还活着……」
  望着宇文聿天那对带着疑惑的湛蓝双眸,以及他停止攻击的善意行为,翟菁眼中闪动着点点泪花,深深抱拳为礼后,一转身,便朝树梢飞去……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这夜的宇文聿天实在想不明白,但十日之后,他更不明白了。
  如果只是翟菁,他或许可以认定是因为过往的她认得他,才会手下留情,可连续多日,每当他来到穆飞烟的住所前十里处,总有她的保护者默默地在此守护,而怪的是,他们的反应竟都与翟菁如出一辙!
  「诸葛东风在此候教!」
  「西京海防巡捕蒙侑京在此候教!』
  「西京海防总捕公孙朝阳在此候教!」
  「无双门花蕊在此候教……」
  「笑面阎罗皇甫小刀在此候教!」
  一个个都是人中龙凤,一个个都武功卓绝,可这群本该视他为敌人的男女,一见来者是他,全用与翟菁相同的眼光望着他,然后静静地收起兵器,退至暗处。
  为什么?
  他们明明是在守护穆飞烟,他们明明知道他会伤害穆飞烟,但为何,他们却任他自由来去……
  是的,只有他。
  近来寻找赤血者多如过江之鲫,其他人全被挡在十里之外,除了他……
  总不会他们全认得他?!
  不可能,绝不可能!
  毕竟他只不过是一个长相近似人类,否则连西京城都进不了的夜叉族人,绝不可能有机会认识这群人上之人。
  所以,他们究竟图他什么?抑或想由他身上得到什么……
  「他们为什么放我进来伤害你?他们不是你的朋友吗?」
  深知解铃还需系铃人,所以,宇文聿天最终还是回到问题的开始。
  「因为他们知道你不会伤害我。」
  静静地坐在床榻上,穆飞烟望着一脸冷肃但眸中却流露着无助的宇文聿天,心情就像他每回到来时一般——
  不舍又不忍。
  因为他总要勉强自己成为一名冷酷无情的男子,而她,究竟要等到何时才能帮得了他?
  「不要再跟我打哑谜了!」受不了穆飞烟望着他时限中流露出的悲悯,宇文聿天将剑尖抵至她的咽喉处低吼,「早一日将赤血给我,你就不必遭受这样的凌辱!」
  「我已说过多次,我早已准备好,只待你来取。」穆飞烟轻轻解开衣衫,露出皎白无瑕的胸口,缓缓闭上眼。
  「好……」别开眼,宇文聿天急速地喘着气,然后任剑尖直抵她的胸口,「我今日便取!」
  只要刺进去,一切都真相大白了!
  若赤血不在此处,他就永远不必再到这里,永远不必再见到她!
  尽管心中不断地这样告诉自己,但宇文聿天却怎么也刺不下去——
  因为只不过看见她的胸口因锋利剑尖轻抵而渗出一滴血,他就仿若自己的心被万剑齐刺一般!
  如果可以让他开心,她就算被他刺上一千回,也无怨无悔……
  轻轻睁开眼,望着宇文聿天只是死死地瞪着手中剑,完全没发觉他的泪水已不知不觉由眼角滑落,穆飞烟的心,好疼好疼。
  他想不起过去,可心中却又留存着对她的感觉;他看似变得愤世嫉俗,可心中仍是那样的温柔与慈悲……
  就是这样的性子,才苦了他自己……
  「你到底是谁?」宇文聿天终于问出心中早已问了一百万次的问题。
  「我是你的妻。」而这回,穆飞烟决定不再隐瞒。
  「我的……妻?!」她的回答几乎将宇文聿天的脑子炸裂了。
  她说她是他的妻?怎么可能?
  他是夜叉族人啊……
  「而你,是西京城归仁庄的庄王、异人居的掌柜。六年前,你带着一双儿女,以及一群流离失所的人兽族来到了西京城……」
  听着穆飞烟娓娓道来,宇文聿天脑中的思绪整个混乱了。
  他怎可能又是豹族又是夜叉族?他怎可能如她所说般既坚毅又温柔?他怎可能拥有像她这样的妻?又怎可能以豹族之姿立足于西京城……
  「当初,是我硬将你的赤血夺走,正因如此,所以我与姐妹们自觉有愧于你,今日理当将赤血归还于你……」
  穆飞烟的话,是事实,却也不完全是事实,而她之所以如此说,只为不让宇文聿天再痛苦挣扎。
  因为她确实是接受了他的赤血才能存活至今,可若她存活下来只换得宇文聿天的痛苦,那她宁可……
  「你的话,我不信!」
  未等穆飞烟有所动作,宇文聿天便像头发狂的野兽般咆哮怒吼,然后由窗口窜出,向黑暗直奔而去!
  不行,他真的要疯了!
  此刻的他,完全不知道什么是真、什么是假!若再没有人为他解开心中疑惑,他真的要发狂了……
  就这样一个人在野道间狂奔了三日三夜,最后,宇文聿天再忍不住地冲回夜叉族的秘密窝藏地,却蓦然发现,这里根本没有半个人!
  外公呢?夜叉女及其他族人呢?白眉老僧呢?他们都上哪里去了?
  寻遍了整个山林,搜遍了任何可能藏身之处,宇文聿天都没有找到夜叉族人,但他依然不断地狂奔,直到胸口剧烈疼痛,直到双脚如磐石般沉重,直到鲜血一口一口地由口中喷出,都没有停下脚步……
  就在宇文聿天的头脑几乎要炸开之时,远山之中,突然传出了一声轻啸。
  这声轻啸,终于让气血攻心的宇文聿天缓缓停下脚步,抬头远望,就看见远方水潭中的一块大石上,盘腿坐着一个人——
  白眉老僧。
  「发生什么事了?」宇文聿天足尖点水,越过水潭,飞奔到大石旁急促地喘着气问,「告诉我,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但白眉老僧依然轻闭眼眸,动也不动,无论宇文聿天怎么狂吼,他都无动于衷。
  「到底谁能告诉我……」再忍不住地握拳仰天狂啸,宇文聿天喊得声音都哑了,但回应他的依然只是四周的虫鸣鸟叫。
  待宇文聿天终于累了、倦了、绝望了,白眉老僧却缓缓睁开一双洞察世事的眼眸,静静地望着宇文聿天。
  白眉老僧的那双眼眸,仿若带有慑人的魔力,在他的注视下,宇文聿天的心缓缓地镇定下来,归于平静……
  「世间事有果必有因,」半晌后,白眉老僧淡淡说道,「你想知因或知果?」
  「四年前归仁庄是否存有异事?」在白眉老僧面前盘膝坐下,宇文聿天将自己的思绪彻底整理过一遍后,决定由这一切最初的「因」开始出发。
  「是有异事。」白眉老僧轻轻闭上眼,「盗墓世家传人穆飞烟身怀三世血咒,注定二十四岁化为尘土,因她并无子嗣,所以盗墓世家本应再无传人。」
  「血咒何来?」宇文聿天也缓缓闭上限。
  「因碧血而来。碧血与赤血本是开天辟时便已存在的阴阳灵玉,接受过天地之灵气,吸收过万物之精华,原本再过两千年便可幻化成人,相守于世,但在一百年前,碧血、赤血同被采玉人采走,赤血献于李氏王朝,碧血被采玉人私藏后辗转不知所终,故而赤血许下血咒,任何取得碧血且不归还李氏王朝者,世世代代于盛年绝其命。」
  「这与穆氏盗墓家族何干?」
  「三十四年前,穆氏盗墓家族由某无名墓中取得碧血。」
  「可她……并没有死。」许久许久之后,终于明白血咒之起因的宇文聿天睁眼轻轻说道。
  「是的,因为有人化开了她的血咒。」白眉老僧依然合着眼,「心甘情愿以赤血万年之灵力及一己之命,续她之命。」
  心甘情愿以一己之命,续她之命?
  莫非……
  「何人?」宇文聿天颤抖着声音问道。
  「你心中早有答案,何需老僧回答?」白眉老僧缓缓睁开双眸,深深望向宇文聿天。
  竟是他、竟真是他!
  而原来,是他亲手将赤血交付予她,根本非如她所言,由她夺取……
  「那人为何……存活?他本该……」
  是啊,若当初的他真是以命换命,为何他今天会存在于此?
  「世间何存该与不该,只有有心与无心……况且,你还有天命在身……」
  宇文聿天不懂什么叫「因果」,不懂什么叫「有无之心」,更不懂什么叫「天命在身」,他只是终于明白了,为何那群人自始至终对他如此宽容,为何穆飞烟一再忍让他的凌辱,只因他们全都知晓,她的命,是他续的……
  根本毋需再问,他为何宁可舍己之命续她之命,答案一定是因为不舍。
  过去的他,一定很爱、很爱她,才会不舍她永远合上眼眸。
  过去的他,一定很怜、很怜她,才会宁可舍去自己,也要保全住她。
  过去的他,一定很依恋、很依恋她,所以再见到她时,心才会悸动得那样疯狂。
  只是如今的他,却已记不起过去的她,也不愿听她所言,才会那样无情的伤了他曾那样不舍、那样爱怜、那样依恋的她……  

  白眉老僧何时离去,宇文聿天不知,他只是傻傻地坐在大石上,望着湛蓝的天。
  那个曾经的他,很让现在的他向往,因为那时的他,有一个妻,有一双儿女,有一群家人,一群朋友,还有一颗执着于众生平等的心。
  而如今,他没有妻,没有儿女,只有一群疏离又陌生的族人,以及一颗愤世嫉俗的心……
  但若过去的他可以做到,现在的他,也应能做到——
  至少做到让他的族人顶天立地于阳光之下。
  这四年来,他的心之所以淡漠,是因为他无法融入他们之间。
  他无法认同所谓的异族之别,无法伤害人类,无法改变自己,也无法改变他们……
  但也许,是该开始的时候了。
  「赤血已如愿以偿与碧血相逢,二玉再无助人与害人之灵,世间所传赤血之神力,尽是讹言。」
  白眉老僧临别时的话犹然在耳,令宇文聿天更坚定了此一信念。
  因为,倘若事实真是如此,他首先该做的,就是让他的外公及其他人明了一切原委,让他们明白,想借由取得赤血而获得某种利益,如今都只是枉然。
  或许这并不容易,或许这得花上好多年的时间,可就算再不容易,他也得去试……
  而当事情真正解决之后,他最后该做的一件事,就是为自己曾带给穆飞烟的一切凌辱……道歉。
  而她,会原谅他吗?肯原谅他吗?
  正当宇文聿天想着穆飞烟的一颦一笑而低吟叹息时,远方山林间突然传来一阵凄厉吼声,听着那令人战慄的惊天狂吼,他心中一凛!
  毫不迟疑地往发声处奔去,可当宇文聿天好不容易赶至,望着眼前的情景,他整个人愣在当场。
  就见阴暗的树林间有六个人,五个满嘴、满手是血的人,是夜叉女及其他夜叉族人,而那个躺在地上一身是血的老人,则是他的外公……
  「这……」
  急急奔向老人身旁,但只消看一眼,宇文聿天便已明白,老人再也不会用那乖戾的语气对他说上任何一句话了。
  用手轻轻合上老人依然充满恨意的眼眸,宇文聿天的心中又是不解、又是困惑。
  他不解,不解老人为何会葬身于此地、葬身于自己族人之手,他困惑,困惑着当自己望着这群眼眸之中满是无措的族人时,那不知从何而来的悲伤……
  「为什么……」半晌后,缓缓站起身,宇文聿天目中含泪地转向那群望也不敢望他一眼的夜叉族人,他知道老人脾气不好,也明白老人对待这群同类向来没有好脸色,可他明白夜叉族的尊卑观念相当重,因此敢向身为夜叉族王族之后的老人动手,在这些族人心中一定存在着某个剧烈的引爆点。
  但纵使如此,也不该……
  「他不该……只想……自己……变成人……」望着宇文聿天那没有一丝恨意、只有深深悲悯的清澈双眸,夜叉女心中一颤,喃喃说道。
  「外公……想变成人类?」夜叉女的话,让宇文聿天的眼眸缓缓瞪大!
  「他……早知道赤血的秘密,知道赤血可以让我们变成真真正正的人,可他却瞒着我们……只想自己变成人……甚至利用我们、伤害我们……」
  「难道你们……」望着所有的夜叉族人,望着他们眼中的恨与怨,望着他们眼中的苦与痛,宇文聿天的心中,缓缓升起一股悲伤。
  他一直以为他们憎恨人类,可事实却非如此……
  「是的,我们想……想和人一样……走在阳光下,没有人取笑。」夜叉女抬起头,眼中流露出一股凄苦。「想和人类的女人一样,挽起头发而不怕露出尖尖的耳,想和人类的孩子们一样,进学堂读书,在树林中玩乐,而不是只能在不见天日的树林间躲躲藏藏,直到老死……」
  这是怎样的宿命?又是怎样的矛盾?
  听着夜叉女的话,望着眼前这几个世上仅存的夜叉族族人,宇文聿天真的慨叹了。
  老人一生,痛恨的是人,可最想成为的,竟也是他最恨的人……
  老人一生,以人血来练就他的神功,生怕哪一日死于人类之手,可最后,杀他的却是同族之人……
  而他,又是如何的后知后觉,以至于完全没发现他们之所以恨人、伤害人,只因自己无法成为人的一分子……
  「若不是我们,多年前他早死于人类之手,若不是我们为他收集人血疗伤练功,他早活不到今日,可他竟想……」
  「杀了他又如何呢?」轻叹一口气,宇文聿天望向夜叉女及众族人,「杀了他,你们便可以变成人吗?便可以大大方方的走在太阳下吗?」
  「我们没有选择……」听到宇文聿天的话,夜叉女的眼眸那样悲伤,「因为我们若不杀他,他便要杀了我们,以保证他真正变成人时,没有人知道他的秘密……而你也该明白,在你成功带回赤血的那一刻,也就是你的……」
  死期。
  完全明白夜叉女没有说出口的话,宇文聿天缓缓闭上双眼,任那股酸涩只留在眼眸中。
  如今的他终于明白了,明白自己为何身怀赤血降生在世间,又为何在失去赤血后还苟活在这世间……
  「你带回赤血了吗?」
  许久许久之后,宇文聿天的耳中传来这么一句话。
  「我没有。」他睁开眼答道,看着夜叉女与身旁的族人们迅速地交换了一个眼神。「但就算拥有赤血,你们也永远无法变成人。」
  「什么意思?」夜叉女警觉地望着宇文聿天。
  「因为赤血不具备这样的能力,」宇文聿天一个字一个字地说着,「但你们有。」
  「我们有?!」
  宇文聿天的话激起一阵低呼。
  「你们可以选择相信或不相信,」望着众人眼中的质疑与戒备,宇文聿天轻轻说道,「但在我做好一切准备之前,若你们敢独自前往西京城一步,就别怪我不客气!」
  「因为她吗?」望着宇文聿天浑身散发出的温柔气息,夜叉女颤抖着声音问道。
  毕竟她早看出宇文聿天与穆飞烟之间,存在着一股浓浓的情愫,而他之所以迟迟没有取回赤血,也只因他早困于那股情愫之中……
  「因为你们。」
  而这,是宇文聿天的回答。


  第十章

  「看,他们真的来了,比上回来的更多呢……」
  「这样真的行吗?他们有些看起来比归仁庄的更可怕呢……」
  半年之后,宇文聿天如同多年前一般,领着一群人兽族人静静地走向西京城门。
  这回不同的是,这些人兽族人之中,没有人与西京城城民有婚姻关系,也没有那些尊贵的保人们在城门口迎接他们。
  而这,全因为宇文聿天半年来辛苦的多次斡旋,他一而再、再而三,三次不成卷土再来的坚定意志与诚心,终于让西京城首开先例——
  无条件允许善意的人兽族人入城居住,享有与所有人一样的平等待遇,并且共同遵守西京城律令。
  但其实,宇文聿天明白,这所有的功劳应归于归仁庄,归于归仁庄中那群花了几年时间,以自己的能力及努力证明人兽族也可以与人类和平共处,甚至更和善、亲切与优秀。
  而他自己,只不过是一个穿针引线之人罢了……
  「看,是夜叉族,最凶狠的夜叉族耶……」
  「老天,那个女夜叉是不是在瞪我……」
  在众人的议论声中,宇文聿天领着这群愿意相信他的族人,缓缓走入城门。
  这之中,以跟随在宇文聿天身旁的夜叉族所受到的议论最多,而他们只能颤抖着手、忍住眼眶中的泪,紧紧捉着宇文聿天的衣袖……
  「他们是在发抖吗?他们真的在发抖耶,而且还不敢看我们耶……」
  「他们竟然怕我们?!我们竟然……让夜叉族害怕……」
  这些耳语,像海浪般在西京城城民中传开,他们目瞪口呆地望着这群浑身颤抖的夜叉族,再不知该说些什么。
  「乖,不要哭了,糖糖给你……我们其实……不可怕的……」
  就在此时,一名妇女突然由人群之中小步走出,颤抖着声音,拿着一颗糖朝向夜叉族中最小的成员。
  所有人的目光,一下子全集中在小夜叉身上,就见小夜叉含着手指抬头望了望宇文聿天,然后在他含笑鼓励下,轻轻拿出口中的手指,双手交叠,对妇女微微欠了欠身。
  「谢……谢您……大娘……」
  人声,一下子沸腾了。
  「很有规矩嘛!」
  「这个小夜叉其实还满可爱的啊……」
  眼中再度涌出一股暖流,宇文聿天轻拍着小夜叉的头,此时前方突然传来几声呼唤。
  「尊主!」
  「爹爹!」
  他缓缓抬起头,望见远方举着火炬的一群人向他走来。
  「欢迎您回来。」擎日首先走至宇文聿天身前笑道,眼中有泪。
  「爹!」嫣儿则直接扑入宇文聿天的怀抱。
  「抱歉,我……」
  他们唤他爹爹,那就是他的一双儿女了,可此时,宇文聿天却是全然的不知所措,因为他完全记不得,记不得过去的自己是如何呼唤他们……
  「没事的,爹爹,娘都告诉我们了。」望着宇文聿天眼中的失措,擎日抹去泪,「我们只是想来看看您。」
  是吗?原来他们都知道他的情况了……
  环视四周,凝视着这群以往与自己相依相伴的家人们,宇文聿天的心,突然一下子变得好空。
  因为他们……好像一点也不依赖他,不,应该说,这整个归仁庄里,没有一个人依赖他,就算早已知道他依然存活于世,他们也没有寻找过他、打扰过他。
  他们全是那样的独立、那样的自信、那样潇洒自在地生活着——
  就如同穆飞烟一般。
  「你娘……她还好吗?」想起穆飞烟,宇文聿天心中一阵抽痛,沙哑地问着。
  「娘很好,跟以前一样,该回家的时候就会回家。对了,爹爹,那……」嫣儿先是抬起头高兴地说着,半晌后突然变得欲言又止,「那您……今晚……」
  「我……」望着嫣儿似是有些为难的模样,宇文聿天深吸一口气,哑声说道:「我今晚得先带他们到住的地方去……」
  「好,那我们就先回去了,爹,晚安。」一把拉过妹妹,擎日冷静地对宇文聿天说道,然后回身对归仁庄的人一挥手,再深深望了宇文聿天一眼后,便转身离去。
  他,真的变成陌生人了,而他们,已不再需要他了……
  心情,是那般的苦涩,但宇文聿天最终还是将苦涩吞入腹中,然后领着这一群「新移民」到他们往后的住处,而自己,一个人走入夜色中。
  这个短短长长的夜,结束了,而他半年的努力,也总算告一段落,也许往后他还有很多事必须处理,但此时,他只想见穆飞烟……
  他知道她在哪里,一直都知道,只是不敢,不敢与她相见,因为她与归仁庄里的人一般,未曾寻找过他。
  所以,这半年来,尽管宇文聿天总在西京城与山林间来回奔波,但无论再累再乏,他总会抽出仅有的时间,坐在屋顶上,望着穆飞烟回来的方向。
  她总由同一个方向入城,总在同一个时辰入城;她总带着同样的神情入城,总在入城后露出一抹浅浅的微笑……
  那笑容,是为谁?
  而今夜,她会回来吗?
  望着远方,宇文聿天傻傻地想着,直到视线之中出现一抹令他心颤的白。
  依然是那张清雅淡然的容颜,依然是那样气定神闲的步伐,不同的是,当另一抹白接近她,并在她耳旁喁喁低语后,他发现她的眼眸缓缓瞪大,而脸上出现一抹惊喜、羞涩,以及绝美的笑容。
  他根本无法移开目光,无法!
  所以,只能像个游魂似地悄悄跟在她身后,因为他无法离开,因为他的心遗落在这里,尽管也许……她再也不需要他……
  另一抹白,离去了,而这一抹白,突然回过身走出城外,然后坐在一处草地上,静静地靠着树干,合上眼眸。
  怎么在这里歇息呢?!
  是等人吗?抑或身子不舒服?
  一直在穆飞烟身后悄悄跟随的宇文聿天,在一个时辰之后,在无数的挣扎与矛盾之后,终于忍不住地现身了。
  因为他实在没有办法望着她一个人栖身于此!
  他无声无息地走至穆飞烟身旁,极小心、极小心地抱起她,将她轻轻拥入怀中。
  只一下,只一下就好……
  在心中这样告诉自己,宇文聿天尽情享受抱着穆飞烟的感觉,毕竟这感觉是那样的温馨,温馨得几乎要让人掉泪了。
  轻嗅着穆飞烟的淡淡发香,宇文聿天的眼眸再度朦胧,静静体会这一刻的安宁。
  而他怀中的穆飞烟,是真的睡着了,睡得那样香甜、那样无烦无忧。
  「起风了。」一个时辰后,就在一滴热泪悄然滴落在穆飞烟颊上时,她缓缓睁开眼,望着前方轻轻说道,「该回家了。」
  听到穆飞烟的话,宇文聿天的身子整个僵住了。
  她……是在对他说话,抑或是错认他为其他人呢?
  他究竟是该走、还是该留呢……
  心中不断地挣扎着,但最后,宇文聿天只能动也不动地僵在原地。
  「聿天,孩子们还在家里等着我们呢……」回头望着宇文聿天,穆飞烟举起手抚摸着他的脸颊,眼中满是柔情。
  孩子们还在家里等着我们呢……
  当这几个字传入脑中时,泪水,再也忍不住地由宇文聿天眼中奔流而出,一颗颗滴落在穆飞烟的发上。
  原来,她一直知道他是谁……
  而他们……一直在等他回家吗?
  他们,真的还需要他吗?
  「我……可以吗……」半晌后,宇文聿天流着泪哑声问道。
  「那个家,本就是因你而生,而我们是永远等你回家、你最挚爱的家人。」将身子转向宇文聿天,穆飞烟把头靠在他的胸膛上,「我们先前不打扰你,只是不想让你牵挂,想让你快些做完你想做、该做的事,可其实,我们日日都盼着你回家。」
  是吗?原来他们不是不需要他,而是了解他、明白他,所以默默地在背后支持他、等待他……
  「原本擎日与嫣儿今日便想扑在你身上大哭,拉你回家,可又担心这样会误事,更耽误你真正回家的时间,所以不得不忍住那般心情……」
  上天,他何德何能,竟可以拥有这样体贴的家人……
  「对不起……飞烟……我曾经那样伤害过你……」朦胧着眼、颤抖着唇角,宇文聿天再忍不住地将心中最想说的话说出。
  「伤害我?」听了他的话,穆飞烟却举起手轻点他的鼻头,笑了起来,「你弄错了。」
  「我……弄错了?」宇文聿天含泪的眼眸愣了愣。
  「你都不觉得奇怪吗?」穆飞烟眨了眨眼,「我早可以解释赤血的所在,可我却从不解释。」
  「这……」
  「你都不觉得奇怪吗?我的武功明明高过你,尽管身上有些伤,可为何每一回都被你……」穆飞烟继续眨着眼,颊上飞起一抹红。
  是的,是有些奇怪,但此时的宇文聿天实在没心思去想究竟哪里奇怪,所以他只能傻傻地望着穆飞烟颊边的红云,等待着她的回答。
  「因为我想让你继续到我身旁来。」温柔地抿嘴一笑,穆飞烟轻吻着宇文聿天的唇,羞怯地呢喃着,「因为我知道你记忆中没有我,可我却怎么都想让你时时刻刻想着我、念着我、再也忘不了我……」
  老天,答案竟如此的简单,而他的心,却是那样剧烈的跳动着!
  他一直以为穆飞烟只是感念他的续命之情,所以才会任由他伤害她、欺负她,可他从没想到,这个向来淡雅漠然的女子,竟会对他如此倾心,如同他一般……
  「你会留下来吗?」听着宇文聿天剧烈的心跳声,穆飞烟轻轻问道,「还会再走吗?」
  「我……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可我舍不得离开你,」紧紧拥着穆飞烟,宇文聿天的心那样热,「也舍不得离开大家……」
  「那是因为我舍不得你,大家舍不得你,所以你也舍不下我们……」倚在他宽阔的怀抱里,穆飞烟的声音也沙哑了。
  「我一定很爱你,很爱很爱……」泪水不断地冲刷,让宇文聿天的眼睛几乎都睁不开了。
  「那是因为我也很爱你,无论你记不记得我,无论你是否将我视为你的妻……」
  「你是、你是……而我一定会努力想起来,想起过去我如何爱你……」
  「你想不想得起来根本不重要,因为你回来了,回到了我们身旁……」
  「我……」
  「我很爱你,所以,别再丢下我一人……」
  「我不会……因为我的心早遗落在西京城……遗落在……你心旁……」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