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10-14

印莲: 凤舞战歌 21-40


21. 风暴前夕

  莫凌霄去了陈淑妃那儿,他与莫凌锦虽谈不上感情深厚,却也是从小看着莫凌锦长大。
  莫凌霄拜过陈淑妃,而莫凌锦一直跪在灵台的边上,对凌霄点点头,始终没有抬过眼。十七岁的少年,曾经清澈如水,如今眼里一片死灰。他身上披麻戴孝,更衬托出了脸色的苍白。
  “锦儿。”凌霄在他身边坐下,轻唤他。
  莫凌锦又对着凌霄点点头,眼帘一直低垂着,没有一丝神情。侍女在一旁偷偷抹泪,七殿下已经在这里跪了三天了,滴水未进,也从不曾离去。
  莫凌霄轻拍锦儿的肩,发现他单薄的身体竟然微微在颤抖。
  半晌,莫凌霄以为他不会说话了的时候,锦儿忽然说:“四哥,你下次离宫,能不能带我走?”
  凌霄一愣,见锦儿抬起头来,他摸了下锦儿的脑袋,说:“你……母亲是怎么死的?”
  锦儿忽然展开的微笑让凌霄措手不及,“我没照顾好母亲,是我害的……”
  “锦儿?”凌霄发现锦儿不太对,轻推了他一下,忽然锦儿就这样倒在了地上。
  侍女们哭着上来扶她们的主子,凌霄问她们,“陈淑妃是怎么回事?”
  一侍女对凌霄深深鞠了一躬,擦着眼角的泪说:“主子一向很健康,却忽然发病死了,御医也查不出原因来。”
  
  莫凌霄帮侍女安顿好莫凌锦,回了秀仪宫,莫凌颖见到他的时候,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忽然凌霄笑了:“我回来了。”
  莫凌颖走上前,猛地抱住凌霄。
  “大哥……”莫凌霄心中一热,反手拥抱莫凌颖。
  “回来就好。”莫凌颖只简单说了四个字,但是凌霄明白,这里面包含着怎样的感情。
  六岁的莫临风挤到他们中间,一手抱住一个人的腿,莫凌颖这才放开凌霄。
  内间走出一个少妇,国色天香,风姿卓越。她一把拎起临风的后领,对凌霄点头笑道:“凌霄回来啦。”
  “大嫂。”凌霄微笑。
  一旁被拎着不舒服的莫临风推开少妇的手,叫嚷着:“玫小妞,本殿下又不是猫,不要这样拎着我!”
  “你闭嘴,大人说话小孩不要插嘴。”少妇显然不理会临风的抗议,一只手继续拎着他的后衣襟。
  “爹爹,四叔,救命啊,娘欺负我!”临风开始哭诉,显然要他闭嘴不是件容易的事。
  少妇一掌甩向临风的后脑勺,接着两个人争吵了起来,互不相让。莫凌颖悄悄拉着凌霄出去,怕他们母子之战殃及无辜。
  凌霄笑得很大声,他很开心,一切都是老样子,什么都没变。
  
  玫卡是南疆部落的公主,曾跟着她父王来朝拜汉统王。当时王侯贵族们都被她的出众美貌和不羁的气质所吸引,但她却偏偏看上了莫凌颖,闹着非嫁他不可。
  婚后两人过得甜蜜幸福,接着莫临风诞生,这小子跟他母亲一个性子,所以经常会出现母子战争的场面,宫里的人到是见怪不怪了。
  只是在外漂泊了许久,凌霄忽然觉得这样的争吵,竟是那么温馨,暖到了心底。
  忽然又想到宁夏,她回到契沙了吗?阿木图有为难她吗?说不后悔是假的,只是他知道,契沙留不住宁夏,汉统的王宫同样关不住她。她是一匹野马,广阔的天地才是她驰骋的草原。
  
  晚上皇上大摆宴席为凌霄接风,觥筹交错好不热闹!待月上中天,宴会才散。凌霄同莫凌颖夫妇回秀仪宫,因为喝了酒,一路走来也不觉冷。临风玩累了,躺在凌霄怀里睡着了,玫卡挽着丈夫的手,一派惬意。
  忽然像想起什么,莫凌霄拿出玉佩问:“大哥,这个是你拿给我的吗?”
  莫凌颖还没接口,玫卡就抢过玉佩,忙说:“我知道你在彤城驻守后,就派人拿去给你了。”
  两兄弟奇怪地看着她,玫卡走过去紧紧抱住莫凌颖撒娇:“相公,人家知道你想凌霄了,才把他叫回来的!”
  玫卡一打混耍赖就在莫凌颖那里过关了,但莫凌霄知道没那么简单,却也不拆穿她。果然第二天玫卡偷偷把凌霄拉到后院来。
  “凌霄,来吃点点心。”玫卡拿了一盘桂花糕出来,放石桌上。
  凌霄拿起一块桂花糕塞嘴里,笑道:“大嫂,说正事吧,大老远用玉佩把凌霄召唤来,定有重要的事了?”
  玫卡嫣然一笑:“四弟果然少年豪杰,英勇不凡,聪明过人,玉树临风……”
  “……”
  莫凌霄嘴角一抽,欲做要走之态,玫卡才正色道:“其实是这样,从二王子出征开始,御前侍卫就开始有人员上的走动了。”
  莫凌霄眉皱起,“人员走动?”
  “刚开始我并没有注意到,一直到一个月前,镜安城禁军首领也撤换了,我才发现情况不对。”
  “禁军首领?原来不是张大人吗?”凌霄一惊,这事他毫无所闻。
  玫卡说:“张大人在一个月前暴毙,紧接着皇后的弟弟替上了张大人的位置。那时候我才注意到侍卫的变动,所以才急着把你招回来。”
  “这么说……”凌霄忽然想到他进皇宫的时候,门口的卫兵确实全部换过了,连御前侍卫都换了大半,要不是侍卫长官认出他来,恐怕他还得大打一番才进得来。
  玫卡站起来,笑道:“不只是禁军和近卫军换过,三天前,终于皇后又把手伸向了陈淑妃。”
  莫凌霄一惊,“你说陈淑妃是皇后下的手?”
  玫卡冷笑,“陈淑妃虽然看起来是自然死亡,实际上是中了毒。”
  “你如何知道?”凌霄问。
  玫卡一笑,“正巧这种毒,就来自我们南疆。”
  “那你又如何知道是皇后下的手?”凌霄追问道。
  玫卡望天叹气:“当初我跟你大哥说的时候,他也这样问,你也知道他有多固执。我当然没有皇后下手的证据,如果有,不会等到现在的。可你大哥偏是不信。”
  凌霄笑:“嫂子,我信你。我已经跟皇上请求给大哥封王侯了,还希望大哥不会怪我自做主张。”
  玫卡站起身,“如果真能这样,就好了……就怕挨不到那个时候。”
  凌霄心中一动,“大嫂何来此话?”
  玫卡反问:“你没感到宫里蠢蠢欲动的气氛吗?”
  凌霄也站起身,眸子沉了一下,说:“我只要你和大哥,还有临风平安就好。”
  这个王宫里充斥着各种权利和欲望,他都没有兴趣,这些黑暗的,和丑陋的事……他厌倦了。
  
  一天后,全城的白绫换下。
  又一天后,全城挂上了红幔。
  邦什公主即日嫁进汉统。
  而那天,宁夏与烈和流夕,刚好辗转永州回到青峡关。
  在进青峡关的前一天晚上,流夕半夜偷溜到宁夏房中,把她从床上摇晃醒。
  宁夏迷糊地睁开眼睛望着流夕,眨了眨眼睛,又闭上,往床的另一边倒去,一点没有警觉。
  流夕苦笑不得,隔着被子大力戳了一下她的腰,她这才叫了一声愤怒地爬起来瞪他。
  手指指着他的鼻尖,眯起眼凶狠地说:“你乱闯本宫闺房!该当何罪!”
  流夕把她的手挥开,轻笑:“轻点,别把烈将军吵醒。”
  宁夏一愣,借着微弱的烛光,贼贼地四望了一下,问:“怎么?”
  流夕坐在床沿,问她:“明天就到青峡关了,你是真的想回契沙军中?”
  宁夏抱着被子歪着头打了个哈欠,“你就是来问我这个的?”
  流夕瞪着她,这女人真是一点危机感都没有!
  “那么,你觉得你的身份回去不尴尬吗?”流夕耐着性子问她。
  宁夏底头把脸埋进膝盖,貌似思考,须臾,抬起头来,轻声问:“我救了烈将军,还不至于被砍头吧。”
  流夕看着她。她垂下了双目,长长的睫毛让他看不清楚她眼底的情绪。
  “万一,契沙要追究呢?”流夕皱眉,“你有一百条命都不够死的!”
  宁夏的睫毛像蝴蝶的翅膀扑簌了一下,歪着头看他,“那我就赌赌看吧。”
  这小小的不经意的动作,轻轻勾动了流夕心中那根弦,“铮”地一声,弦波荡漾开来。
  流夕看着她,许久,才从怀里拿出一个小瓶,说:“这是我在帮你配制迷药时多配的毒药。”
  宁夏眼中闪过一道光,“毒药?!”
  流夕点头,说,“药性很弱,放少些会头晕眼花,或昏迷状态,只有剂量多于这盖子的四倍,才会死人。”
  宁夏接过,对他灿烂一笑,表情还是很痞,拍了拍他的肩说:“谢啦兄弟!”
  流夕淡淡的一笑,眼眸中的神采恍然间流光四溢。
  宁夏抱着被子,靠在床头,笑道:“真的谢谢。没有你这条小命早不保了。”
  流夕的脸微微泛红,幸亏烛火微弱,看不真切,“那我走了,你早点睡觉吧。如果……如果要改变主意,只要在进关前都还来得及。”
  宁夏点点头,乖乖躺下,被子拉到下巴处,眼神清澈地望着他,“你其实是个温柔的人。”
  流夕有些窘迫,别过头去,吹熄了蜡烛,走到门边离开前,用轻得仿佛不可闻的声音说:“如果你没地方去,我可以带你走……”
  背后依然安静,不知她是否听见。

                 
22. 别院藏娇

  青峡关果不负天下第一关的美誉,雄伟壮阔,抬头仰视,仿佛登临便能伸摘云。夏在关前大大的感慨。
  “土包子!”烈简短地做出了评语。惹得宁夏回瞪了他一眼。
  烈扬鞭先行进关,流夕在关前一把拉住宁夏的手腕,问她:“你真的决定了?”
  宁夏直视他透露出忧心的双眼,轻笑道:“我的运气一向不错,赌不输。万一要是输了,麻烦你帮我收个尸吧,记得要用火烧成灰,别让尸体腐烂了给人家瞧见!”
  流夕无奈地促着眉,任凭她在他面前肆意地欢笑,百媚千娇。
  “宁夏。”他在她背后喊住她。
  “什么?”她勒住马,但这次没有回过头。
  流夕想了想,似乎有千言万语要说但一下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救烈将军的时候,我打赌输给你了,所以如果有必要,我定……为你……”
  宁夏回头,青丝随着关口的大风飞扬起来,蓝天艳阳之下,她的笑容明媚得仿佛要被这光融化进去。
  风很大,他的话她应该是没听见。
  她只一笑,扬鞭飞奔进关。
  他原本想说的是:所以如果有必要,我定为你赴汤蹈火。
  流夕恍惚了一下,才发现这是一句怎样的话!这话,听着,就像是誓言。
  但胸口却豁然开朗了。
  
  进了关,龙沫九一见烈,激动地上前抱住他,上下仔细观察他有没有少条胳膊少块肉。
  宁夏在后面哈哈笑,说:“龙将军,烈将军完好无损地回来啦!”
  龙沫九本没注意到她,这下一见她,脸色马上沉下来。他对身边的副将使了个眼色,周围的将士立即把她抓了起来。
  也算在意料之中,宁夏没有挣扎,只是看着龙沫九,问:“龙将军?”
  龙沫九无奈地摇摇头,“这是王的命令。”
  “王的命令?”宁夏双眉微皱,已经惊动到阿木图了?也是,烈被肖凌抓了,阿木图肯定会彻查。
  “王说,如果见着钟宁夏,立刻带去都灵城。”龙沫九转头向副将,手一挥。副将领命而去。
  “九哥……”烈问,“因为莫凌霄的事?”
  龙沫九不置可否地笑笑。
  流夕沉着脸,一手紧紧握住腰际的配剑,烈不动声色地绕去他旁边,猛地扣住他的脉门,轻笑道:“没事的,既然要带去都灵城,就一定不会杀他。”
  流夕转头盯着他。
  烈笑,“无论如何是他救了我,不到万不得已,我一定保住他。”
  
  停战的本来是为了汉统二王子和烈,现在既然二王子逃了,烈也回来了,就没有再要停战的必要了。交换俘虏很快谈妥,宁夏被带回都灵城时,龙沫九准备开战。
  都灵城中的一间宅院,离皇宫很近,宁夏就被软禁在此。但是来都灵城已经三天,宁夏始终没有见到阿木图,除了不能走出宅院大门外,她吃好穿好,该干吗干吗。那么长时间的劳累奔波,早已让她疲惫不堪,从汉统回来的路上若不是流夕的细心照料,她或许连伤都好不了。
  午后,宁夏把躺椅拖到院子门口,太阳斜斜地照进来,连冰冷的大理石地板都显得不那么冷了。宁夏裹了条毯子躺上去,眯起眼睡着了。北方的春天总是来得比较晚,却不影响太阳的温度,暖暖地,好象一个人的拥抱……
  阿木图进门的时候是拉起脸的,想象过一千次要如何质问她,但不料看到的竟是宁夏的睡脸,失笑。
  这个宁静温暖的午后,满院的阳光和草香,一张安静熟睡的脸,像猫一样倦缩成一团。脸上不禁扬起了微笑,心情意外平静下来,那些纷繁的事都暂且放下的,享受这一刻的安宁祥和。
  阿木图拉过一条毯子铺地上,靠在她的躺椅边,翻着手中的书卷,时不时回头看她一眼,嘴扬不自觉地扬起,眼里的温柔,连他自己都没有发现。渐渐困了,他便倒头睡去,已经不记得有多久没能睡个安稳觉了。
  还有太阳晒在身上,真的很暖很暖……
  
  宁夏醒来的时候太阳还未西沉,把天空渲染出一片炫红。她打了个哈欠,忽然发现自己脚边躺着一个人,仔细一看,竟然是阿木图!
  不由吓了一跳,堂堂契沙王竟缩在她脚边睡着了,这算不算一大罪过?这也算应证了一句话:钟宁夏啊,你这个惹祸精果然有一百条命都不够死的!
  这是她第一次见到阿木图的睡容,与平时威严的气势完全不一样,竟是全然一副没有防备的样子。
  忽然想起以前偷听到的母后跟父王说的话。母后说:“这个夏宁啊,闹腾的时候我狠不得掐死她!但她一睡着了,我就觉得,她怎么能这样可爱!这小手小脚,每一块皮肤都是我心上的肉啊。”
  那天晚上她是装睡的,因为约好了要跟雷若月和川宁去夜探后园地下室……
  想到这里笑容有些僵硬,她似乎可怜得只剩下回忆了。
  宁夏把毯子轻轻盖在阿木图身上,蹑手蹑脚走开,然后把厨房的侍女支开,开始忙碌起来。
  讨好契沙王,有时候也是件很必要的事,这不失为一个好机会。

  阿木图醒来的时候太阳已经落山,他伸了个懒腰,最近忙得根本没睡好,才使得这个下午睡得特别沉,连她起身为他盖了毛毯都没发现。
  阿木图看着手上的毛毯,有些失神。已经多久没人为他盖过毯子了?很久很久了吧,久到他母亲还在世的时候。
  心中某块柔软的地方被触动,一时间,竟有些失措。
  一阵食物的香味传来,他站起身,向外堂走去。
  宁夏正在摆碗筷,见他来了,亲密地上前把他拉过去坐下,笑着说:“尝尝我的手艺。”
  阿木图有点发怔,她的表现一点没有被关押的自觉,即便熟识了十几年的洛平川或烈,与他相处时的语气行为也没有像她一般自然无拘束。就好象……她本该是这样的,就在这个位置,做这样的事情。
  还有,这个女人见到他,不是应该先行礼么!
  真是没礼貌的家伙!
  轻咳一声化解了自己呆滞的尴尬,阿木图不太确定该用怎样的表情。似乎现在这个时候,板起脸说话会不太合时宜。
  他在她的注视下,夹起一块牛肉,入口滋味确实不错,又因为确实饿了,他又吃了一些,这才发现宁夏动都没动一直在看着他。
  “怎么了?”他问。
  这句话是重逢以来他说出的第一句话。
  “好吃吗?”宁夏一脸期待。
  阿木图僵硬地点点头,又“恩”了一声。
  宁夏笑得更妩媚,柔声道,“王,我在食物里下了毒诶。”
  阿木图这回彻底僵住了……平日谨慎细致的他,竟犯了这样低级的错误!可是吃的时候,他脑海中真正什么都没想。
  都怪那条毛毯!今天所有奇怪的情绪,都怪那条该死的毛毯!
  宁夏的笑容因为他的迟疑更是放肆起来,“亲爱的王,您这样急着把我招回,不会就为了把我关在这里吃喝吧?”
  阿木图眼神凝了起来,一片深幽的绿色,带着怒气:“你与莫凌霄什么关系?你来契沙又有何企图?为什么明明到了汉统,还要回到契沙?还救出了烈?你以为这样,就不会被怀疑了吗?”
  宁夏收起笑容:“你这么聪明的人,怎么会不明白?我要的不是汉统,也不是契沙。”
  阿木图猛地一把拉过宁夏的头发,她一惊之下,跌到他的怀里。他幽绿的眼里充满了戏谑,“你要的是什么?是邦什?就凭你?”
  宁夏璀璨一笑,眸子比满天的星辰还要闪亮:“我从没想过你会帮我夺回邦什,只是,我在你的眼里看到了一样东西。”
  “什么?”
  “野心。”
  阿木图一愣,笑了,“所以呢?”
  “所以,我有你要的利用价值,我会是你进攻邦什最好的借口,会帮你笼络民心,甚至笼络军心。”宁夏的笑容里,有着一丝不易发觉的苦涩。
  “你又能得到什么好处?”他玩弄着她的发丝,看似漫不经心,“你能看着你的国家易主,自己却什么都不要?”
  “我只要一个人。”宁夏坚韧而痛楚。
  “谁?”阿木图俊挺如山峦的眉微微挑起。
  “雷若月。”
  原来都是利用,毛毯是利用,给他做饭也是利用。
  原来她只想要雷若月。
  阿木图沉思,忘了宁夏还以暧昧地姿势趴在他的怀里。而宁夏也一动不敢动,都说伴君如伴虎,这只表情阴晴不定的老虎她还真有点怕。
  身体贴得如此之近,说不紧张是假的,但见他没其他举动,也渐渐放松下来。他的胸膛的领口因为刚才一拉,扯开了些,露出了锁骨和接近古铜色的皮肤。
  他的锁骨的曲线很优美,皮肤细腻得几乎看不见毛孔。她的脸刚好贴在他的胸口,肌肉的起浮随着呼吸渐动,每一分她都能刚好感觉到。
  跟雷若月比起来,他皮肤黑了点,身材壮了点,还有……皮肤上的味道不太一样,拥抱的方式也不太一样。
  这时候她竟还能想到雷若月!宁夏暗叹,有种想哭的冲动。
  不经意抬头,发现他一直饶有兴致地盯着她看,忽然脸一阵红,想推开他。
  阿木图怎肯放手,不怀好意地笑道;“坐在本王身上很享受是吧?刚才一直盯着哪里看呢色女人!”
  “应该是我说吧,抱着本姑娘我,你很爽是吧!”宁夏痞气地用手指戳他的胸口。
  阿木图眸子渐深,抬头,举筷,“你说菜里下了毒,那么,钟宁夏,你可愿陪着本王一起去死?”
  说完,夹着牛肉片放入口中,然后堵住了她因惊讶微启的唇。
  
                 
23. 局变

  之后的一个多月,阿木图每天下午都准时来报到,与她一起晒太阳睡觉,一直到吃完晚饭才回去。
  只是他把她的躺椅抢了,让她睡在地上,还不让睡远了,一定要在他的脚下。
  宁夏感叹,寄人篱下,人家是大爷,别说一张躺椅,连脚下的这片土地都是他的,她能怎样?
  更多时候宁夏不想睡,她盘着腿望着院子里越发生机蓬勃的满眼翠绿,一发呆就是一个下午。阳光洒下来的时候,光阴也仿佛停在了这一刻,记忆中的年少轻狂清晰地浮现在了眼前,还有那一个个似被刻进了灵魂里的人。
  川宁的淘气,母后的训斥,紫雾的跟随,雷若月的温存……
  一只手把她从地上捞起来,耳边传来温润的气息,某个低沉的男声不悦地说:“你不睡觉一个人傻笑些什么?”
  宁夏乖乖让他拎上躺椅,坐在他旁边,可怜地望着他说:“人家睡不着。”
  “睡不着陪我睡。”阿木图躺下,把她拉入怀抱,初春的阳光下,竟有些燥热。
  “我白天睡晚上也睡,都快成猪了!”宁夏手撑住他的胸膛拉开他们之间的距离。
  “猪不会一个人坐着傻笑。”阿木图的声音已经开始飘忽,显然又快睡着了。
  “我没在傻笑!”宁夏挣不开他的手,锤了他一下。
  “你有。一边笑,一边都快哭出来了……傻瓜……”尾音很轻,伴随着他闭上的眼睛结束在了另一段美妙的睡梦中。
  
  在这与世隔绝的地方,宁夏无从知道前方战事如何,只能感觉到天气越来越暖,她问过阿木图,却得不到回答。直到有一天,她听到他在睡梦中,叫着莫凌霄的名字。
  阿木图一直以来都睡得很安静,像婴儿一般,不会打鼾不会磨牙不会流口水不会说梦话……只是他会做梦,表情有时候微笑,有时候皱眉。
  吃饭的时候宁夏对阿木图说:“今天你做梦说梦话了。”
  宁夏一脸讪笑,阿木图也不在意,似真似假地挑挑眉,不置可否。
  “是吗?”
  宁夏用力点点头,“那是啊,你知道你说了什么?”
  “什么?”阿木图优雅地喝汤。
  “你说……宁夏我爱你。”
  阿木图才入口的汤喷了出来,原本古铜色的脸一下子通红。
  “哇……你是害羞吗?真是的,我又不会嘲笑你!”宁夏像发现新大陆一样,一边拿毛巾给他擦,一边忍住笑,忍得肚子都快抽筋了。
  阿木图见她的表情,忽然发现自己上当了,伸手要掐她,宁夏一下就跳开,哈哈大笑。
  “钟宁夏!”阿木图咬牙切齿,上前追她。
  宁夏逃出屋子,绕着走廊奔出去,一路上拉过站边上的侍女推向阿木图,引得她们阵阵惊呼。最后她终于被逼到偏院的池塘边,无处可逃了。
  “嘿,大哥,算了,开个玩笑啊!”宁夏一步步后退。
  夕阳在宁夏身上晕起一圈红光,他记得第一次见到宁夏,是在夏天的傍晚,龙临山庄的莲花池边。第二次,还是傍晚,南军营较场上,她在拉弓。
  看着光晕中她笑容嫣然的脸,阿木图有些恍惚。
  “喂喂,别那么小气啊……大哥,我错啦!”宁夏见他一步步前进,她只好一步步后退,一直退到池塘边上。
  他伸手想要触碰她,宁夏却以为他要抓她,把他的手一把甩开,却一脚踩到了自己的裙摆,身体失去平衡向后仰去!阿木图反应很快,去拉住她,不料被她带了下去,两人一起掉进了初春的池塘里……
  
  泡了个热水澡,宁夏又炖了碗冰糖银耳,阿木图怀疑地看着那碗银耳问:“你确定银耳是用来驱寒的吗?”
  宁夏还未说话先打了个喷嚏:“大概……可以……”
  阿木图一脸不确定,却还是接过了碗,又问:“这次下毒了吗?”
  “下啦。”宁夏嘿嘿一笑。
  阿木图喝了一口,忽然抓住宁夏的手臂拉到自己怀里,狠狠把银耳给她灌下!
  宁夏怒,一脚踢向阿木图的小腿上!阿木图吃痛,推开她,幽绿的眼中冒着火气!
  “钟宁夏,凭你这一脚,够拖出去砍头了!”
  “你轻薄我你还有道理了!”
  “轻薄你?”阿木图也怒了,“多少女人都排队等着本王去轻薄!”
  “你别跟我说什么轻薄我是我的荣幸之类的话!本姑娘不稀罕!”宁夏大眼瞪他小眼。
  “你敢不稀罕!”阿木图气得想把她一把掐死,话说出来才发现有点不对,于是改口道,“你全身上下哪点像女人了?好吃懒做,小鸡肚肠,又不漂亮,还凶悍泼辣!连母猪都比你更懂温柔!”
  宁夏怒极反笑,“那你轻薄我做什么?你不如抱着头母猪去亲!”
  阿木图终于接不下话了,狠狠瞪着她仿佛要把她吃下去!手臂一伸,掐住她的脖子,见她眼里闪过一丝惊慌,猛地惊醒。
  今天这样的吵闹局面太失控,太离谱了,而且,太低级了!英俊伟大的契沙王怎能说出这样的话来!真是丢人丢到家了!
  另一边宁夏也因自己竟对伟大英俊的契沙王做出了这等荒谬的举动,后怕起来。
  只因为看他睡觉的样子看多了就以为他是无害的,却忘了他本是个冷酷的帝王!
  阿木图松开了手,两人忽然陷入了沉默。直到宁夏打了个喷嚏。
  “就说了银耳不能驱寒的吧!”阿木图又理直气壮起来。
  “才吃了一口!”宁夏说完,才想起她这一口是以何种方式吃下去的,不禁脸上一烧。
  阿木图自然也想到了,坏笑,说:“那再来一口?”
  宁夏瞪了他一眼,这一眼,在他看来,却是妩媚无比。
  “宁夏。”阿木图又说。
  “恩?”宁夏有点漫不经心。
  “莫凌霄……”他迟疑了一下。
  “什么?”听到这个名字,她抬起了头。
  “他跟你是……什么关系?”
  宁夏垂下眼帘,“什么关系都没有,只是过客。”
  阿木图盯着她的脸像是想研究些什么出来。宁夏觉得好笑,说:“其实今天睡觉的时候,你确实做梦了,梦里,你喊了莫凌霄的名字。”
  阿木图一愣。
  “我反觉得,你们两的关系不一般哪!”宁夏对他挑挑眉。
  阿木图难得没有反驳,叹了口气:“莫凌霄登基了。”
  宁夏嗖地站起来,一脸震惊。
  “什么时候?”她问。
  “二十多天前的事。”他对于她的反应,有些不满。
  “怎么会……”宁夏摇头,神态竟有些他从没见过的慌张。
  “他登基了你后悔了吗?!”阿木图有些没来由的恼怒,一把抓住了她的手。
  可宁夏显然没有进入状态,她表情还是恍惚,只是在想,莫凌霄怎么会继位,如果他是汉统王的话……
  宁夏的手上有一层老茧,是长期握兵器造成的,阿木图放在掌中轻轻抚摩,连带她大拇指上戴着的扳戒。
  “早知道他能继位,是不是你就不会回来了?那我顺便再告诉你个坏消息,我已经夺下了他的十三座城池。”说这话的时候,阿木图自己没有发现,他的话里有股酸味。
  宁夏回过神来,沉眉低吟,“不是,我只是不想与他为敌。”
  “为什么?”眉皱得更深。
  “对他的能力我想你比我更清楚。”宁夏的表情淡然,“若他是汉统王,被你夺去的十三座城池,他一定会不计代价要回来!”

                 
24. 刺杀

  一个月前,汉统国都 镜安城
  宫廷里的喜事和丧事总是来得那么戏剧化,前两天城墙上还挂着白绫,后两天就能撤下白绫换上红缦。
  似乎陈淑妃的死,除了莫凌锦,没人再会在记挂于心,整个宫中都为国王迎娶邦什公主而忙碌,可一半人喜,一半人忧。毕竟迎娶邦什公主,不能改变汉统被契沙侵略的现状。
  莫凌霄回国都的时候,已经过完了年,错过了汉统国历来祭祖的仪式。老国王虽然还未颁布封赏令,但已经同意莫凌霄的请求,赐封地于他们。因此,莫凌霄特前来补祭祖先。
  若是赐封之地很远的话,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回来了。
  祖先祭坛在镜安城郊外八十里外,说远不远,说近也不近,赶过去要一天时间,祭祀要一天时间,赶回来还要一天,所以怎么着也得花去三天。不过好在那里有专门的行宫可以住。莫临风一听要去,也吵着要跟去。
  南方的三月,天气已经转暖,莫临风可不管什么祭祖,他只当是去踏青了。
  放着豪华大马车不坐,莫凌霄和莫临风每人一匹马,骑在前面,后面跟着九个侍卫和一辆空马车,倒也不妨碍,一路上笑声不断。
  
  行宫建在温泉山上,刚一到,莫凌霄就同莫临风一起舒服地泡澡,露天浴池还能一边看着夕阳西下,一边喝饮料吃点心,泡完还有舒服的按摩。当然莫临风是坐不住的,早就在凌霄面前跑来跑去了。
  “四叔,这个黄金糕太好吃了,来吃一口。”临风拿起一块黄金糕,放到凌霄嘴边,凌霄一边享受着温泉按摩,一边张嘴。原来他还可以笑得如此狂放,如此不羁。
  感情也是可以埋葬的,只要足够的……无望。
  黄金糕松软可口,凌霄舔舔嘴唇道,“乖侄子,再来一块。”
  “临风领命。”小临风乐呵呵地又拿了块放凌霄嘴里,说,“四叔,以后祭祖我都跟你两个人来吧。”
  “你个坏小子,不想好好努力练功念书,只想偷懒!”凌霄伸手刮了下临风的鼻子。
  “哎哟,整天读书烦死了!”临风撇撇嘴,满脸不屑。
  凌霄忽然想到他的小时候,像临风那么大的时候,为了得到父王的一个认可,竟可以没日没夜地苦练,咬碎了牙也往肚子里吞。
  或许这就是生在帝王家最大的悲哀了。
  临风是幸运的,因为有玫卡在,所以童年过得很幸福。若是他的娘亲没那么早死,或许他也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了吧……
  “临风,你想不想做皇帝?”莫凌霄忽然问。
  “当然想啊,做皇帝多威风!谁见了都得下跪!谁还敢逼皇上读书啊!不过……”小临风歪着头说,“我不能做皇帝的。”
  “为什么?”
  “我家玫小妞说了,我要是有这个想法,她就不要我了!”临风噘起小嘴,“她还说,做了皇帝就不能睡懒觉,不能撒娇,不能哭,不能发脾气,不能出去玩,还每天要和一群老头呆在一起!”
  莫凌霄笑,摸摸临风的脑袋,由衷地说,“有娘亲的孩子真幸福。”
  临风鄙夷道,“我知道玫小妞是瞎说的。她当真以为我什么都不懂么?”
  “哦?”莫凌霄挑挑眉,问:“那你说说,你都懂什么?”
  “四叔你别瞧不起人!”临风嗖一下站起来,拍拍胸膛,“我什么都知道!皇后娘娘想让五皇叔做皇帝对不对?七叔叔的娘亲是因为皇后娘娘死的,三叔叔的病也是皇后娘娘害的,就连六叔都是被她赶出宫去的!还有……”
  莫凌霄拿起糕点塞临风嘴里,压低声道,“临风!这话在外人面前可不能乱说啊!”
  莫临风把糕点咽下去,喝了口茶,才笑着说:“我知道的。”
  那一刻临风的笑容里出现了只有大人才会有的冷漠,莫凌霄看在眼里,分外心疼,却只能叹了口气。皇家的孩子,果真要比一般的孩子早熟许多。
  可他知道,临风的冷漠不是装的,只是习惯了。
  “四叔,那你想做皇帝吗?”临风忽然问。
  莫凌霄一愣,笑了,他捏捏临风的鼻子说,“不想。四叔不要权力,只希望百姓都安康,希望临风可以健康长大,这就足够了。”
  “临风也是。”莫临风笑了,笑容灿烂无邪,明媚胜过这青天,“只要我爹娘,四叔开心就好。否则……”
  “否则?”莫凌霄玩味,这孩子还能干吗?
  “四叔,如果有一天,皇后娘娘对我爹不利,你会怎么样?”莫临风两只大眼睛忽闪着望着莫凌霄。
  “我当然……”莫凌霄顿了顿,忽然觉得这话跟个孩子说似乎不太合适。
  莫临风见他不回答,自顾自说:“如果有人敢,无论是皇后娘娘还是佛祖老爷,我都不会放过。”
  那一瞬间莫凌霄仿佛在小临风眼中看到了杀戮的赤红,但只是一瞬间,他不确定是否真的出现过。这样的神情他似乎只在两个人眼中见过:他的祖父莫君心,和阿木图——那个跟莫君心像极了的可怕男人。
  
  本来的计划是在行宫住两天,但临风赖着不肯走,于是又多住了一天,直到第四天莫凌霄才带着临风回程。
  那天天气有些阴,刚走出三十里,忽然听得一阵杂乱的脚步声,接着马车颠簸了一下,噶然停下。
  莫凌霄拉开马车的帘子,却见路两边的山坡上,站满了黑衣人。
  “哇!是山贼吗?”临风脑袋凑过来问莫凌霄,语气里竟透露出一点兴奋。
  若是山贼还好对付,只怕是特意派来杀他们的杀手。
  “你乖乖躲在马车里,不要出来!”说完,凌霄拿过手边的剑,拉开帘子飞身出去。
  莫凌霄粗略估算了下,这批黑衣人大约有三、四十个,而他们这边,九个侍卫,加上他本人也就十个人。
  莫凌霄在心中苦笑,皇后啊,你当真要赶尽杀绝么?区区一个莫凌霄,值得你用那么大阵势?
  莫凌霄对身边的九侍卫说:“保护好小主子。”然后走到最前面,对着大约是黑衣人头头模样的人说:“兄弟哪个道上的?”
  黑衣人冷笑一声,“打劫的。”
  “要钱?”莫凌霄一笑,把剑抗在肩上。
  “要命!”黑衣人说完,手一挥,所以有一声呐喊冲了上来。
  侍卫虽然只有九人,却也是大殿下手中训练有素的卫兵,他们听令围绕在马车周围,形成阵式防守,让黑衣人一时难以靠近。而莫凌霄除去了对临风的担忧,挥剑应对围攻的黑衣人自然游刃有余。
  一时间,双方从试探打斗进入白热化,竟也难分胜负。
  黑衣人头领见他们十几个人依然拿不下莫凌霄,便改变策略,让更多的人去攻击马车,另外五个人只拖住莫凌霄即可。
  这样一来,九侍卫压力骤然增加,几个人受了伤,而对方招招致命,下手狠毒!
  莫凌霄冷笑一声,乌黑的瞳孔闪过一丝光。刚祭祀完祖先,本不该大开杀戒的,但当前看来,不杀是对不起自己了。
  忽见剑光四射,伴着翊翊风响,凌霄一跃而起,身影若蛟龙出穴,带着千军万马之势,剑尖一钩一挑之间,随心而动,招招封吼!仅几招之内,五人皆命丧在他的玄青剑下。
  他跃身前去给九侍卫解围,手中长剑刺劈之间本该要人性命,但他见胜负已分,终是手下留情,只让每人受了重伤失去抵抗力却不足以致命。
  最后莫凌霄与黑衣人老大的对决更是精妙无比,只轻轻一转手腕,剑光如星子,以不可思议的速度穿透了黑衣人老大的左肩!
  莫凌霄拔出剑,没有说话,只是站在他面前微笑,笑容里有着明显嘲讽的意味。
  黑衣人老大也是条硬汉,硬挺挺站住了。他对莫凌霄轻鞠了一躬,道:“多谢英雄手下留情。”
  他这话不为自己说的,而是为手下的兄弟。眼前这个年轻人的实力高出他们太多,他若是要杀,阎王爷只怕不肯收人都不行了。
  其他受了伤的兄弟也爬起来,颤颤巍巍地站到他们老大身后,只是地上躺着的十个人,再也起不来了。
  人的生命——最宝贵的生命,在皇族之间的争斗中,成为了最不值钱的工具。
  “我叫莫凌霄。”他说,“我留下你们的命,请自己珍惜。”
  说罢,他没再理会他们,去马车上拿了备用药箱,亲自给受了伤的侍卫们上药,侍卫们自然推脱,四殿下此举使他们诚惶诚恐!
  临风见没事了,也从车上下来帮忙,惹得侍卫们都拒绝跪下了。
  莫凌霄对临风说:“看着这九个侍卫,他们都是为了保护你而受的伤!从此他们的血将和你联系在一起。他们是你可以信任的人,所以你要记住他们每一个人!”
  临风用力地点点头,他在马车上把全过程看得清清楚楚,对这位四叔的佩服真如滔滔江水……总之不管莫凌霄说什么他都会点头了。
  而这九个只流血从不流泪的铮铮铁汉都跪了下来,每个人眼睛都是红红的。保护主子是他们的天职,死了也在本份之中,但莫凌霄这一句话却给他们带来了从未有过的震撼。
  一个“忠”字,在这个时候于每个人的心中,深深划上了一笔。

                 
25. 逼宫

  继续赶路的时候,莫凌霄心中就起了不好的预感。一路上,本该是人多热闹的地方,显得格外冷清,要不大道上半天没个人影,要不就是全家老小驱车赶路。难道是镜安城发生了什么变化?
  他同临风离开了四天,四天足够改变局势了。那些刺客不用问都知道是皇后指派的,目标很明显是他不是临风。
  也就是说,皇后想杀他。
  为什么?皇后明知道他求封地之心,为什么还要赶尽杀绝?以她的精明和狡猾,怎么会不知道,她要对付的皇子中,最不能惹的就是他莫凌霄!
  除非她有了十足的把握,或者,形势逼得她铤而走险走这一步!
  莫凌霄思考了片刻,调转马头,对侍卫说,“我们去平安县。”
  平安县,离镜安城仅有二十五里地,曾是用来囤兵的地方,又储过粮,有着一流的布局和强大的防御城池。平安县目前还未有大动静,但是人群中隐隐地透出了不安和浮躁的气氛。
  赶到平安县时,天色以晚,莫凌霄直奔平安县内的望门酒楼。出来迎接的是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人,也就是曾经在落柏城外龙临山庄一起参与刺杀事件的其中一名刺客。
  望门酒楼很大,除了正常的做生意用的店外,有一个后院,后院里另有楼房,是私人区。莫凌霄把临风和九侍卫带进去,叫中年人备好酒菜,安置好九侍卫,这才迫不及待地询问情况。
  “远升,镜安城怎么回事?!”莫凌霄压低声问,语气很是焦急。
  “很糟糕,禁军控制镜安城已经整整两天了,全城被封锁,里面的人出不来,外面的人也进不去。宫内线人放了信鸽出来,说禁军和内侍卫僵持不下。但现在还没信息出来,皇后应该还没得逞。”
  “皇后手中有多少兵力?”
  “在内有禁军加亲兵两万,在外倚仗着荣欢王的东征军,也有近十五万人!”
  莫凌霄点点头,“东征军远水救不了近火,只那两万的话,不难对付。”
  “还有,今天晚上刚收到快报,龙沫九的部队在两天前已经攻下了永州城。”
  “什么?!”莫凌霄一惊。
  “契沙军势不可挡,北方一带根本守不住!宫内又是这个情况,哪还有调度的能力!”刘远升叹了口气,“现在才是真的内忧外患。”
  “也就是说,北方的兵力完全不能动,还得调派南边兵力去支援!”莫凌霄闭上眼,半晌,再次睁开的时候,眼里多了一抹清亮的色彩,“远升,出最后一张王牌吧。”
  
  莫凌霄这几年不只做军饷,马匹的买卖,还在各国开出了连锁酒楼和钱庄,一来是方便收集情报,二来也要赚足够的钱养军队。
  影子部队,就是莫凌霄在外组织的私人精英部队。本来做为王子私自收买军饷,召集人员,是不被允许的,莫凌霄行事周密严谨,哪能随便给人抓住把柄。而他做的这些,也只是为了防止有这么一天,可以保护他想保护的人。
  影子部队一共有大约六万人,两万在风延山中,两万散布在民间,另有两万半则是在离镜安城不远的芩山上。如今风延山的部队调遣过来已经来不及了,只能从芩山上调人。听莫凌霄这么一说,远升马上点头领命。
  莫凌霄调遣影子部队一是为了给镜安城中的禁军增加压力,二是为了切断外军增援,但即便这样,也不能解决镜安城内,皇宫里面的危机!
  他匆匆吃了些东西,回去看临风的时候,小临风已经睡着了。远升进来回报已经派人上芩山通知了,莫凌霄关照他,一定要照顾好临风,万一他有个意外,就带着临风去邦什!

  交代完后事,莫凌霄上马飞奔回皇宫。
  这夜是满月,月色暗红,像晕开了的血的颜色,仿佛是夜幕被撕裂开的一个伤口,狰狞着把红光印得满山通透。
  进皇宫有个密道,一头在皇帝的书房,另一头连接着镜安城东郊的土地庙。当年先祖在修建宫殿的时候就是想万一遇到宫变可以有机会脱逃。所以历来,这条密道也只有皇帝一个人知道,只是莫君心有次在跟莫听年交代的时候,不巧让当时仅有六岁的凌霄偷听去了。
  莫凌霄记得东郊是有一座土地庙,只是已荒废许久了。借着月光没多时便找到了土地庙,莫凌霄下马,用剑拂去到处都垂挂下来的蜘蛛网。他走到土地神像下,把神像座下的尘土稻草抹去,找了半晌,什么都没看见,于是回去马背上拿出包袱,用火折子把火把点燃,凑近了看,这才发现在底座面上有一个凹进去的机关。
  他拔出剑,小心地挑进缝去,忽然地面一阵轻颤,神像向一边移动开来,露出了一条通往地下下的楼梯。
  地道里的空气有些陈腐的味道,显然是太久没有人来过的缘故,周围漆黑一片,只有他手中的火把发出不算微弱却诡异的光芒。
  地道里虽然空气不太新鲜,却还算干净,也没有任何别的东西,像是刚挖好就封了起来,没什么人来过的样子。走许久,通道渐渐开阔起来,开始出现阶梯。莫凌霄顺阶梯而上,直到一面墙堵住了他的去路。
  莫凌霄把耳朵贴着墙壁听了会,安静地连针掉地上的声音都听的见。外面应该是没人,他轻轻放下机关,墙壁向侧面开去,开口不大,刚好能过一个人。
  莫凌霄把火把弄灭了留在密道里,轻轻闪出去,又关上密道。这时他才发现,机关竟然隐藏在御书房的龙椅背后,刚好有一大面屏风挡住了视线!
  御书房里没人,但是窗户开着,月光洒进来,倒是看得很清楚。书房已经乱成了一团了,一地狼籍,显然是被人翻动过,似乎在找什么东西。
  莫凌霄凭借着对地形的熟悉,悄悄潜出御书房,整个皇宫在暗红的月光下显出了骇人的诡异!一路上到处是尸体,充斥了鼻腔的血腥味。还好这几天天气不算热,否则只怕都得腐烂了。
  再向后宫的位置走去,远远地能见到有火光,莫凌霄飞身越过走廊上檐,只见皇后所在的坤仪殿被禁军团团围住,而坤仪殿的大门是紧闭着的,那么多人,竟没有发出一点声音,空中只有火把在燃烧的劈啪声。
  虽然如此,但这个皇宫他再熟悉不过,要溜进坤仪殿,简直易如反掌。
  而坤仪殿里此刻正是千钧一发之即!
  两天前,禁军忽然封锁了镜安城的七门,闯进皇宫,宫内虽有一半侍卫被调换,但依然有些仍效忠皇上。玫卡在莫凌霄走后便未雨绸缪安排了一些近卫兵来,果然派上了用处。
  禁军冲进来的时候宫中一团乱,玫卡却盛装打扮,挽着莫凌颖的手臂,在他疑惑的目光下,来到皇后的寝宫。当时,皇后正举着匕首逼皇上交出传国玉玺!
  玫卡对皇上微微行了个礼,皇后见她,着实一愣,连握匕首的手都抖了一下!这个时候大家急着逃命还来不及,哪有玫卡这般悠闲地好象来喝下午茶的!
  皇后对他们的突然到来一阵惊慌。莫凌颖一见父王被挟持,立马拔出长剑,要上去与皇后相斗,却被玫卡一把拉住。
  “相公啊,你别冲动听我说。”玫卡拍拍他的胸口,笑道:“皇后娘娘不敢把我们父王怎么样的,因为……”
  玫卡顿了顿,深深凝视着皇后,妩媚地眨了眨眼:“因为皇后娘娘和五殿下,已经中了巨毒了!”
  “你……你撒谎!”皇后的惊慌只是一瞬间的事,她露出了阴狠的眼神,美艳如女神般的脸上,全然狰狞的表情。
  “皇后娘娘,您没发现,您尊贵的指甲已经开始发黑了吗?”玫卡笑得依然妩媚,反正最多鱼死网破,她那个笨相公是绝对不会看着皇宫被皇后占了去而不站起来说话的!如今临风跟着莫凌霄不在宫内,她到是没什么后顾之忧了。
  皇后低头一看,指甲中确实隐隐发黑!她狠毒地一笑,架在皇上脖子上的刀已经刺破皮肤,渗出了一丝血。
  “把解药交出来,我可以饶你一命!”皇后本来是想拿皇上的命威胁玫卡,又一想这个威胁不了她,不是亲女儿,这个时候还谁管谁的死活?
  哪知玫卡笑得花枝乱颤,就像听到了什么笑话一般。
  “皇后娘娘啊,你可是早想杀了我相公了,我给你解药,你又怎么会放过我们?”
  “你以为天下没人可以解你的毒吗?!”皇后厉声道,却不知提高了嗓门反而显得她紧张了。
  “您用过南僵的奇毒,又怎么会不明白呢?就算知道症状,知道是什么毒,也不可能在几天之内找出引子来的。”玫卡若有所指,陈淑妃的毒不就是皇后下的么?
  皇后冷笑:“无所谓,我就是死了,也有那么多人垫背。”
  “可是……五殿下呢?”玫卡轻挑了一下眉,“您要让五殿下,也陪着我们一起死吗?”
  听到这话,皇后脸色刷得铁青!儿子是她手中唯一的宝,她做了那么多,不过是为了这么一张龙椅!儿子要有事的话,她这么多年来的心血都白花了,她苦心经营的这些都……
  “你!你想要什么?!”皇后这才认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玫卡转头娇声问莫凌颖,“相公,你说我们提什么条件好呢?”
  莫凌颖给了玫卡一个感激的眼神,对皇后说:“先放了我父王!”
  老皇上这时候已经恹恹一熄了。皇后每天都给他下药,其实,他都是知道的。
  或许他真的不适合做皇上,心软,懦弱,仁慈有余而魄力不足。可是他的仁慈终于有一天毁了他自己,还有他最亲的家人。
  老皇上抬眼看了莫凌颖一眼,不禁老泪纵横。他的大儿子眼里,竟是全然真诚的关切!这样诚挚的眼神,整个皇宫,恐怕只会有莫凌颖有了!
  
                 
26. 杀戮

  在玫卡与皇后僵持不下之际,禁军冲进皇宫,宫里的人,反抗即杀,所有皇子妃子都被软禁在宫中,就等着皇后的命令,是杀或是流放。
  玫卡事先安排好的近卫军也赶到了皇后的坤仪殿前,团团将此包围住,形成了第一层包围圈,随后赶来的禁军形成了第二个包围圈,只是禁军不得命令不敢进来,而原本计划好了兵谏的皇后,因为玫卡和莫凌颖的到来,出不去了。
  玫卡在赌,用自己和丈夫的命,用整个汉统皇宫里人的命在赌。如果她能拖延时间到莫凌霄带兵前来救援,那么或许还会有一线生机。
  双方僵持不下,天色也渐渐黑了,皇后似乎不急,修习过武术的她,丝毫不会觉得握匕首顶住皇上是件累人的事。
  只是她算尽天机,铲除了各路绊脚石,却惟独忽略了玫卡这个女人!箭到弦上,不得不发,皇上命不久已,可还是不松口让五子凌晨做太子!若不是如此,她也不会急着兵变。
  究竟是生命重要,还是皇位重要?
  “皇后娘娘,你不必挟持皇上了,现在是我们出不去,你也出不去。”玫卡笑道。
  皇后瞪了她一眼,果然放下了匕首。确实,现在谁都不敢动谁,互相成了人质。毕竟在这个殿中,她一个人是打不过玫卡夫妻两的,而他们,到也不敢动她。
  “我要确定凌晨是不是中了你说的毒,是不是当真解不了!”皇后说道。
  莫凌晨在禁军行动前已经被皇后安置到了宫外,她当然不会因为玫卡的一句话就轻易相信了,指甲发黑,是中毒的迹象,但不一定像她说的无药可解。
  皇后让围在外圈的禁军去确认莫凌晨的情况,而玫卡则坐到圆桌的椅子上,吃起上面放的桂花核桃酥来,悠闲的模样好象她才是坤仪殿的主人。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窗外帅领禁军的皇后之弟很是焦急!可就这么几十步的距离,硬是跨越不过。
  莫凌颖来到他父王面前,老国王不知是过于疲惫还是体质太差,已经昏睡过去。莫凌颖把他安置在软塌上躺好,盖上毯子,才坐到玫卡身边,深情地望了她一眼。
  “相公,如果我们死在这里,你怕不怕?”玫卡回以温柔一笑。
  他握住她的手,摇摇头,说:“如果我们死了,你下辈子再做我的妻子,可好?”
  玫卡看着他,眼里有点湿润,她的丈夫其实一点都不笨,一张俊脸与莫凌霄像极了,只是没有莫凌霄的冷俊和尖锐,反而更宽厚、大量。而他的眼里永远乘载了一片春光,温暖而深情。
  她不知道的是,这片春光,今夜过后,将再无办法照耀于她。
  皇后坐在一旁看他们,忽然冷哼一声。最薄情莫过帝王家,她作为女人的一生都奉献了出来,可得到了什么?
  女人的一生所追求的无非是一个心爱的男人,可男人呢,心中永远不可能只有一个女人!家、国,还是天下?
  帝王家的男人,一颗心里包含了太多欲念,怎么会有一生一世的爱可言?女人最后也只能沦落成欲望的附属品。
  皇后走到软塌前,望着皇上苍老的脸。曾经她也用过全部的心来爱这个男人的,可这个男人并不爱她。所以她渐渐明白,爱情不如权利来得真实可靠,嫁与帝王家,若是争不到权夺不到利,那她这一生又情何以堪?
  一个女人所想要的,其实并不多,可是为何,男人总是吝啬给予?
  天开始下起雨来,闪电过后,雷声隆隆。
  春雷吗?是春天来了啊。
  雨声很大,打在地上,屋顶上,却反而觉得安静。这世界只剩下这片雨。而这大雨倾盆,像从撕裂开的天上泼下,是老天要冲刷这皇宫里的血腥和罪恶吗?——可血流出来了,又怎么收得回去。
  皇后低头看看自己发黑的指甲,忽然笑了,声音很轻,融入了雨声中。
  
  第二天早上禁军回报,五殿下确实中毒了,大夫正在查相关资料,希望找到毒引。
  皇后听了微微一笑,问玫卡:“你是什么时候下的毒?”她所有吃过的东西,都由太监侍女们先尝过的。
  “跟皇后娘娘您给陈淑妃下毒用的一样的手法。”玫卡靠在莫凌颖身上,懒懒地回答皇后,“很聪明的办法,不是吗?普通的测毒法和太监侍女们尝食物,只能检查出立即毙命的具毒,但对毒性很弱的毒,其实查不出来的。”
  皇后一愣,“毒性很弱?”
  “是,我用的是一种毒性很弱,弱到几乎不可能用常规方法测出来的毒。”玫卡坐直了身子,笑道,“但是它会在你身体里潜伏很长时间,从您每天吃的食物中,每天喝的水中,每天呼吸的空气中,慢慢吸收毒份,让这些毒堆积在你的身体里,当毒堆积到一定程度时,毒性才会发作。一般来说,发作期限会是一个月。”
  “呵,就像海绵那样?”皇后反到没了开始的惶恐。
  “差不多。”
  “你把毒性告诉我,就不怕有人能解了你的毒?”
  “不可能的皇后娘娘,其实解毒方法很简单,可是……”玫卡笑了,如春日里的阳光那般绚烂,“我南僵的毒,药理上和汉统的大相径庭,汉统的大夫怎么可能会解?即便是一般南僵的药师都不一定会解呢。”
  玫卡随手拿来皇后放在案头的书翻起,竟是一本诗集。她一愣,皇后还会有这份闲情雅致?
  楚江湄,湘娥再见,无言洒清泪,淡然春意
  空独倚东风芳思谁寄?
  凌波路冷秋无际
  香云随步走,漫记得、汉宫仙掌,亭亭明月底
  冰丝写怨更多情,骚人恨,枉赋芳兰幽芷
  春思远,谁叹赏国香风味?相将共、岁寒伴侣,小窗静,沉烟波熏翠被
  幽梦觉涓涓清露,一枝灯影里
  ……
  轻轻一叹,皇后也非无情之人,只可惜沦落于欲望中,不可自拔。
  
  待到夕阳再次落山,禁军通报,说大夫们解不了毒。
  皇后这才起身,对玫卡说:“我答应你,不杀你们,我只要皇位。”
  “送我们安全出城,我就告诉你解毒方法。”玫卡认真地看着她的眼睛说。
  莫凌颖没说话,走到软塌边,扶起皇上,忽然看见他浑浊的眼里淌下了一行泪来。
  “父王,我们走吧。”莫凌颖轻声道。
  老国王轻轻推开莫凌颖的手,说:“朕不走。”
  “父王?”
  老国王摇晃着站起来,面对皇后,勉强露出一个笑容,眼里却是坦诚的,“你做了那么多,只为一个皇位吗?”
  玫卡和莫凌颖赶紧过去搀扶着,怕他一个不小心就摔倒在地。
  “除了这张龙椅,我还能得到什么!”皇后把手握成拳,忽然情绪很激动,她的手竟然在抖。
  “对不起,是朕辜负了你。”皇上一声叹息,仿佛用尽了他这一生所有的力气,仿佛穿越了几十年,从她嫁入帝王家开始……
  “你的一句对不起,要我赔上整个人生。”皇后苦笑,“我只信我自己,我只想抓住我能抓住的东西。”
  “珍儿……”皇上唤着皇后的小名,让皇后忽然身体一僵,但是没动,她一直站着没动。
  皇上一口血喷出,染红了黄色的龙袍,他虚弱得倒下,莫凌颖夫妇把他放回软塌上。玫卡搭了下皇上的脉,对一脸焦急的莫凌颖摇摇头。
  他已在弥留之际了。
  忽然门外一阵喧闹,玫卡打开门,却见近卫军拦着一个吵嚷着要进来的少年,仔细一看,是皇后之子莫凌晨。
  “让他进来吧。”玫卡开口道。
  近卫军让出一条道,凌晨进来见皇上胸口的血迹,冲了上去,一脸哀伤地叫道,“父王!”
  皇上很吃力地睁开眼睛,伸出颤抖地手想抚摩莫凌晨,却终是伸不过去。凌晨一把抓住他的手,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我来晚了,父王!”
  皇上摇摇头,笑着,没有说话,于是他再也没办法说话了。
  莫凌晨摇晃着皇上的身体,大声叫道:“父王!父王!”
  莫凌颖站在一边闭上眼睛。玫卡上前握住他的手,紧紧地。
  到死,皇上也没说,皇位要给谁。
  一张龙椅千人争,争来争去,到最后也终将被这三尺黄土掩埋。
  皇后拉过莫凌晨,用袖子摸去他眼角的泪光,叹道:“你这个傻孩子,为什么要过来!”
  “母后,我不要做皇帝!我只要你平平安安的就好了!”莫凌晨反手抓住皇后的手,想她回心转意。
  皇后摇头,眼里有份决绝,“晚了,走到这一步,你已经没有选择了。”
  “母后!”
  皇后不再理会莫凌晨,对玫卡说:“我们母子的命在你手里,你们夫妻的命在我手里,怎么交换?”
  玫卡正色道:“送我们安全出城。”
  皇后摇头,“我怎么信你?”
  “你只有这一条路走,如果你不信我,这个交易就没办法完成了。”
  “先给我解药!”皇后坚决地说。
  “我也不信你。”玫卡轻笑。
  两人僵持不下,站在殿前,谁都不说话。
  
  莫凌霄进来的时候,就遇到了这样的情况。他是撬开了坤仪殿的瓦,从天而降的。
  玫卡一见他,心中先一喜,接着一急,他却像没事一般,笑着跳下来,说:“这边好热闹!”
  “凌霄你怎么……”莫凌颖眼里也是一份喜悦,一份担忧。
  皇后一惊,转而笑了,“好,好,好!这下,是你们三条命换我们两条命了,是否我的筹码又大了呢。”
  凌霄听罢挑挑眉,来到皇后跟前,说:“我以为你会很奇怪你派出的杀手怎么没把我解决掉呢。”
  “四殿下果然神勇,出乎我的意料。”皇后也笑,眼里却泛出了肃杀之气。
  “可是你……”凌霄笑得一脸灿烂,脸微微俯下逼进皇后,“你一是错算了玫卡,二是错算我。我既然可以进来,自然也能出的去。这里没有人可以阻挡我的。没有人!”
  “你……”皇后不由向后退了一步,脸色铁青,莫凌霄脸上那种阴狠她是第一次见到,竟如此骇人!
  这时莫凌晨挡在到了皇后面前!
  “四皇兄,请放过我的母后吧!”
  莫凌晨一脸祈求,完全不同于皇后的飞扬跋扈。莫凌霄看着他,他们虽为同父异母的兄弟,却很少有交集,总共加起来,也没有说过多少句话。
  莫凌霄正想着要怎么说的时候,只听得一阵破空之声!
  而这,便是皇后算错的第三个人!
  “小心!”他站的地方离莫凌颖夫妇有几步距离,可仅这几步之遥,让他再也无法挽回他的大哥!
  箭像雨一样密密麻麻从窗户外和门外射入,接着外面的内侍卫发出惨叫声,倒下,箭雨更密,像要洞穿这坤仪殿一般!
  莫凌颖在发现第一支箭射入的时候,就扑到了玫卡身上,他用自己的身体死死保护住身下的人,只听几声箭入肉的闷响,他却没有发出一点呻吟。之后莫凌霄跃到他们面前,挥剑挡住向他们射来的箭雨,以剑芒做成了一面盾!
  而另一边,皇后扑向莫凌晨,他们所在的位置刚好是墙角,不在箭雨的范围内,可皇后背后已中了三箭,一箭在肩膀,一箭在腰上,一箭在大腿。血从她身体里蔓延开来,温热如潮。
  “母后!”莫凌辰痛呼!难道这一天,他必要看着两个至亲之人在他面前死去吗?!
  箭雨下了足足有三分之一柱香的时间。
  墙上,桌上,地板上,密布着箭,像只巨大而丑陋的刺猬一般。
  莫凌霄垂下几乎要麻木的手,转身。
  莫凌颖背上中了五箭,玫卡抱着他,没有说话,只有一行清泪流下。
  他死了,死前只是轻声问她,下辈子还愿不愿意还做他的新娘。
  莫凌霄怔住了,手忽然颤抖了一下,他换视四周,皇上躺在软塌上已经去了,身上插满了箭,血从箭孔处淌下,在他的脚下凝聚成一股,再顺着阶梯汩汩流淌下来。
  皇后被莫凌晨抱着躺在角落里,身上插了三支箭,同样一身的鲜红。
  原来血都是一样的颜色。
  争来夺去,谁想到最后竟是这样的局面。
  莫凌霄眼中血光冲天,放肆地大笑起来,猛地向门口走去,推门而出,笑声直穿破青天,回荡在整个皇宫。
  原本想坐收渔翁之力的皇后的亲弟弟,禁军统领在搜到传国玉玺后,见到皇后被挟持还不做出反应,情急之号令弓箭手射杀坤仪殿!
  他急什么?他急他会得不到这个天下!可是愚蠢的人,是必会为他的愚蠢付出代价的。
  许多年后,后世对那个夜晚有过多种描述。
  有人说那晚鬼神出动助汉统歼灭叛军;也有人说,那晚是莫凌霄一人斩杀了禁军一千多人!更有人说,莫凌霄召唤了地狱里的恶魔——一只红着眼睛,浑身浴血而出的,如鬼魅般强大的修罗!
  总之,那晚的情况究竟如何,谁也不知道,因为除了坤仪殿内的玫卡和莫凌晨,在场的所有人,都没有逃脱死亡的命运。
  只是后来听打扫宫殿的人说,那夜的坤仪宫,千人的躯壳里涌出的血,凝结到了一起,铺成了血海般的地毯,泥土渗透的速度赶不上血液冻结成冰的速度。于是那一地暗红,即使在白天见着也震撼得他们后来每夜噩梦缠身,更难想象当夜血红的月下该是如何的场景。
  可以确定的是,那一夜,坤仪殿成了修罗场。
  在后来的几十年,这个已经荒废的宫殿没有像一般废宫那样野草丛生,而是开出了一种野生的蔷薇花,血一般的红,铺天盖地爬满了宫殿院落,走廊,围墙,只要走近了,都还能闻到空气中弥漫的一股浓烈的,让人快要窒息的血腥味。


27. 动心

  听完阿木图的叙述,宁夏窝在躺椅里,卷缩成一团。
  这样事她也经历过的——亲身经历过——可是她没有他那么强,她无力去改变什么,抗争什么,只是逃跑了,离开了那座被血浸染的宫殿。
  莫凌霄啊,莫凌霄……杀了一千多人,这已经不是自卫了,而是纯粹的屠杀!
  那个会对她温柔微笑的男人……那个叫她留下来嫁给她的,可以给她荣华富贵的,愿意带她离开纷争的男人……
  走上了血腥的帝王之路。
  晚上没有太阳,却有月亮。月光是银白色的,很干净。
  月光照在她身上,泛起一层柔和的光泽,竟有些剔透,好似一碰就会化成粉末飘散开来。阿木图靠在柱子上,凝视着她,心底轻轻一阵叹息。
  躺椅很大,阿木图终究还是走上前,坐在宁夏边上。她的目光对着窗外,焦距游离。
  他俯下身,手撑在她的身体两旁,靠得很近,连月光在她长长的睫毛下投下的阴影都看得清清楚楚。
  “好大胆子,竟敢在我面前想别的男人。”阿木图轻语,调戏地用指尖划过宁夏的红唇。
  宁夏微微一颤,缓过神来,回头看他。幽绿的眼眸,跟那晚在风延山上遇见的狼的眼睛,竟是一模一样!那晚,她以为她死定了,身上是皮肉被撕裂的疼痛,那样的疼痛,让她连死的心都有了。
  但她终究挺过来了。
  她似没有听到他的话,愣愣地盯着他,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许久,她笑了出来,会不会有一天,他也会像狼一样,用爪子撕裂她,用尖牙咬碎她?这双冰冷的眼睛,底下藏着多少冷酷和血腥!
  宁夏轻抬手指轻碰他的眼帘,笑着说:“这双眼睛,像宝石一样……真漂亮。”
  宁夏忽然的微笑让阿木图心中一悸,他一只手拉下她放在他脸上的手固定在身侧,另一只手勾起她的下巴,俯下身。她红润的双唇微张着,樱桃一般,一点点诱惑着他……心中似乎有一个声音在破碎,他不敢去深究,任那份心悸泛滥开来。
  “我想睡了。”他的唇就要贴上她的时候,她忽然脖子向后一缩,然后抽出手环着他的腰,把脑袋埋进他的怀里。
  阿木图愣了一下,眉头轻轻皱起,却什么也没说,揽过她,把手臂枕在她的脖子下面,任由她抱着。
  有时候,一个温暖的怀抱,一个宽阔的胸膛,就会让她眷恋不已。即使拥有这个怀抱的人,有着一双狼一样冰冷的眸子。
  或许闭上眼睛就可以不去看见了,可以不用听,不用想,也就不会心疼,不会害怕。
  原本她的计划不是这样的……可是现在要怎么走,她不知道了。就像一个忽然迷了路的孩子,徘徊在十字路口,没有了方向。
  让她逃避一下吧,这种温暖的日子不会太长。
  接下来,定会是一场血战的序幕!
  
  三月底,春意暖。
  清晨的阳光斜照到她脸上的时候,阿木图竟有些恍惚。
  早春的花儿已经开放了,微凉的风轻轻吹进,送来了幽然的暗香,夹带着耳边的虫鸣。青草上的露珠在朝阳下偶尔反射过一丝光,刺进了他的眼睛,那一刻,幽绿的眼,竟也似温暖了起来。
  宁夏还未醒来,或许是冷的缘故,她又向阿木图怀里缩了缩。看着被宁夏枕于头下的手臂,看着怀中的人,他忍不住伸手轻触那秀丽的容颜,和轻抚被剪得很短,不算柔软的青丝。
  这一刻是这般静谧,仿佛是出生时的祥和,连心都跟着沉静了下来,这样的静是从他从未感受过的。似乎这静谧中带着他一生从未有过的东西,迅速滋生……也仿佛就这样走到尽头,也不会有遗憾。
  她,依然睡得很安详。脸上挂着的笑容,不知是做了怎样的美梦,只是看着,心就能变得很轻很软。
  只为这一笑,就甘心去守护,让那些战争和血腥,都离她很远很远。
  他或许可以……可以……
  阿木图一愣,被自己突如其来的想法吓了一跳。他的目光含着探究的意味凝视着她,这是他凭生第一次把自己的手臂奉献出来给某人当枕头,也是凭生第一次,对一个人,有了种想要紧紧抓住的冲动。
  很奇怪的念头,但是,感觉似乎……还不错。
  他和她靠得很近,只一低头,他的唇就印上了她的额头,轻轻地,仿佛羽毛般划过,悄无声息。
  但她却像是知道了一般,身子不由动了一下,嘴里喃喃,“若月哥哥……”
  很轻,却如雷贯耳。
  他僵了一下,自嘲地笑了,心中某个地方却像被莫名抽了一下,酸涩不已。
  
  宁夏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日上三竿。春日里总是散发出慵懒的气味,让人忍不住伸个懒腰,打个哈欠……
  眼还未睁,手已伸出,却被身边的庞然大物影响到了整个流利、和谐、浑然天成的动作。
  “睡得好吗宝贝?”阿木图慵懒地侧过头对她微笑,眼里却有着一份戏谑。
  宁夏坐起,蓬散着头发,眼里还有些迷离,皮肤因为睡眠充足的缘故,显出了一份娇柔的蜜桃红,甚是诱人。
  “梳洗一下,吃点东西,我要带你走。”阿木图收回被她当了一夜枕头的手臂,揉了揉,起身要离开。
  “去哪里?”宁夏也跟着站起来。
  他脚顿了顿,转过身,“我要带你回宫。”
  “回宫?为什么?”宁夏这下全醒了,她不解地问。
  “因为我对你动心了。”阿木图说着向前一步到她面前,双眸含笑,伸手为她整理缭乱的发丝。
  宁夏愣住了,而他也不急,给她时间去消化他的话。
  半晌,她开口了,一脸的不确定,问:“你……是你睡糊涂了,还是我睡糊涂了?还是我耳朵出问题听错了?能麻烦再讲一遍吗?”
  “你——钟宁夏,何等有幸让本王看上了!笨!嘴巴张那么大干什么,还不快过来巴结着!”阿木图一脸凶狠,还不解气地用手指戳她的脑袋,仿佛跟人讨债而不是说情话。
  啥?宁夏的嘴巴果然张得很大,快能装下一个鸡蛋了。
  “你不是想留在我身边吗?不管你当初为了什么,现在最好只为了我。”阿木图说这话的时候,幽绿的眼里泛出一抹冷清的光。
  对他这样赤裸的表态,她反而不知道如何去应对了——虽然原本她确实想过要引诱他。
  真不是她笨,任何正常人都会怀疑,阿木图这个样子……真的是在表白吗?
  好吧,他是契沙王,他不是正常人。
  “你现在有两个选择。”阿木图越过她,走到窗前,外面正是春风扶柳,鸟语花香。
  他在窗前停步,转过身,脸背着光,看不清楚他的表情,“第一,真心爱上我!你知道,这样对你对我都有好处;第二,你可以假装爱上我,无论利用我也好,想达到什么企图都行,但千万不要被我发现,否则……你要相信,这后果绝对不是你承受的起的!”
  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宁夏感受到了他眼中的冰冷,她到是真的相信,阿木图这种男人绝对不能允许别人的背叛。
  宁夏走到他面前,迎着阳光,笑道:“那么,我的王,你爱上我了吗?”
  “不知道。”他伸手用指尖轻轻划过她的脸庞,眼里多了丝雾气,“或许哪天我会不再要你,可是现在……”
  宁夏露出浅笑,就像早春的茉莉,在阳光下清新柔亮,透明了一般,“王,这天下是你的,这万千生命是你的,我,当然也是你的。”
  “女人,你这话说得真虚伪。”他终于也笑了,伸出手臂揽过她的腰,让她紧贴在他身上。
  宁夏伸手抵在他的胸前,尽量拉开她与他之间的距离,万般娇柔地说:“可是,无论我是虚伪还是真心,对你来说又有什么区别?你给我的选择,是命令还是商量?”
  他与她靠得很近,灼热的气息喷到她的耳边,感受她轻微地颤抖,另一只手更是贴上她的臀部,低语:“如果我说是命令呢?”
  她笑得更欢了,双臂绕上他的脖子,学着他的样子,在他的耳边用同样的语调说:“亲爱的王,我是一只养不熟的狼。”
  阿木图收回手,托住她的细腰,仔细端详她,“养不养得熟得看训狼的人是谁了。”
  “我不是个好的戏子,如果被你发现我是装的,你会杀了我吗?”宁夏歪着头笑得天真无邪。
  他的唇离她的很近,只要稍许低头,便能品尝到。可是他不急,也没有撤回手,只是看着她,轻声说:“这要看我的心情了。如果你把本王伺候满意了,或许可以不跟你计较。”
  宁夏眨眨眼,绽放出孩童般灿烂的笑容,连春日里的阳光都要逊色三分,“你就不怕被我反扑一口?”
  阿木图挑挑眉,眼神中充满了笑意,“既然敢养狼,就不会怕被咬。不过你这小野猫自己说了这话,那我到要考虑先把你的牙拔光了。”
  “拔了牙就不再是你要的钟宁夏了。”宁夏神态自若,不慌不忙,眼神里淡定又透着些冷漠。
  他的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但视线却未从她脸上移开过。
  宁夏笑了,继续说:“如你所说,天底下你要多少女人没有?可钟宁夏只有一个,要她的话,请学会尊重!”
  “你高估自己了,宝贝。”阿木图媚眼一眯,扬起唇角,脸上是宁夏从未见过的邪气,“还有,你真不了解男人。”
  “我……”她话还未说,忽然被一个灼热的唇堵住所有的语言。他一只手搂紧她的腰,另一只手伸进了她的发丝,让她的身体紧贴在他身上,不留一点空隙!
  他湿热的舌探入她的口中,纠缠,掠夺,连同她肺里的空气,都要榨干了一般,丝毫不放过。他贪婪地,火热地,狠狠吻着她,像是在报复,又似乎想要把她整个吞入口中,揉进身体里。只是原本惩罚的吻,开始变质,在他还未来得及阻止前,就成为了一种需要,一种欲望!
  她的芬芳让他陶醉,愈加渴望,像决堤的洪水,泛滥成灾!温度在两人之间骤升,一向坚韧不拔的自制力告以瓦解,那一刻,他是真的,比他所想的,还要渴望着她……
  

28. 镜花水月

  宁夏努力想呼吸新鲜空气,却也万分艰难,他想要把她融化在他的怀里吗?这怎么可以……她开始慌张了!拼命挣扎,双手抵在他的胸前,抵着他那半敞开的胸膛,可要想推开他,根本是痴心妄想!
  滚烫的胸膛几乎让她燃烧起来,她感受到他强烈的心跳,这样的他,让她莫名害怕起来。心中一阵悲凉,看来她还是自作聪明惹恼了眼前的这个男人。
  可她又能如何,无论怎么做,结果似乎都是一样的。
  她沉浮在这个男人的世界里,却要追求那点可怜的自尊!屈服?不,钟宁夏的世界里没有这两个字!
  大不了一死,反正每个人最后都会死的……
  他把她抵在墙上,手粗暴地扯开了她的衣襟,火热的吻展转至颈侧,他的气息强悍而炽热,不容许一丝的反抗!他的火热的手掌粗鲁地贴上了她的前胸,压迫着她的心脏,于是她在耳边清晰地听见了自己心跳的声音。
  狂躁的,奋力的,急促的,似乎溺水了就要死亡的挣扎……
  一股血腥气向上涌出,殷红的血液喷了出来,胸口被压抑着,努力喘气,旧伤似乎又开始发作,肺里像充盈着血,刺痛了每次的呼吸。
  她咳嗽起来,仿佛咳得连肺都要咳穿了!
  阿木图早就停止了动作,眼眸中压抑着欲望,却很清晰地流露出了关怀。他轻轻拍着她的背,等她停止了咳嗽,才叹了口气将脸埋进她的发中。
  “莫凌霄那个混蛋竟然伤了你!”他的声音很轻很沉,语气中分明透露出危险的讯息。
  宁夏抚着自己的胸口,忍不住翻白眼,“现在是你在伤我!”
  “我没有!”
  他的头依然埋伏着,她试着推了推他,发现他没离开的意思,也就放弃了。
  “放开我,血弄脏你的衣服了!”宁夏擦擦嘴角,满口血腥味很不舒服。
  “别动……”他的声音带着喘息和隐忍,双手固执地抱着她,虽然不是很紧,却不放。
  “恩?”宁夏这一怔,才发现被他压抑着的欲望正紧贴着她的身体,瞬时脸刷地一红,果真不敢乱动了。
  “那……那个,你、你放开我就没事了……”她难得有些结巴。
  “闭嘴!”阿木图声音很低,却听得人脸红心跳。
  “恩,谢谢……”她低低地说。
  “……”
  虽然这个死男人很欠揍,但她可以感觉到他现在正努力克制着冲动。身上的肌肉都纠结着,身体僵硬,拥抱着她却还在颤抖。皮肤滚烫灼热,而那双贴在她背上手,像是要狠狠抓紧她,却又怕伤了她一直在隐忍着不敢用力。
  她知道他压抑着自己,只怕弄伤了她。虽然对于他起初的行为非常之不屑,可是现在,多少还是有些感动的。
  她的身体渐渐放松了下来,靠在他胸前,其实信任一个人也不是那么困难。
  虽然他身上还是烫得吓人,但是不会伤害她——至少现在不会。
  在这个纷繁的乱世中,没有谁生来该对谁好,光凭这份心意,就该抱着感恩的心。只是在这样的乱世之中,背叛一个人像吃饭喝水一样平常,她看不见未来,只能顾着现在。
  用雷若月的话来说,她就是个好了伤疤忘了疼的人。但她的优点是顽强,堪比那厨房间里的小强。
  “喂,你睡着了?”阿木图一脸惊诧地摇晃着埋在他胸前的女人,惊诧过后转为愤怒,“钟宁夏你这个死女人!这样你也能睡!你真是猪啊!”
  “恩……最近猪肉不是在涨价吗?”宁夏揉了揉眼睛。
  这个女人真是……该死!阿木图深吸一口气,努力克制着濒临暴走的情绪……靠!他这么难受地隐忍着到底是为了谁啊!这个始作俑者竟然敢就这样睡着了!
  他粗鲁地把她抗上肩膀,狠狠地说:“那你跟我回宫慢慢睡,你高兴睡上个一辈子都可以!”
  
  同时间汉统皇宫内,莫凌霄接下了这个烂摊子。那场兵变不但使镜安城内一片混乱,内宫一片混乱,朝政上更是经历了一场浩劫!
  朝廷上原本有三分之一的人向着皇后,在禁军统治了镜安城后,另有几层官员叛变投向皇后,另一些不从的已被杀害。而后莫凌霄率影子部队夺回镜安城,将叛变的官员斩尽以祭他大哥!而这样一来,朝廷中,原先的重臣最后竟只剩下了不到五分之一!
  而此时,莫凌霄甚至来不及采纳新人,重整朝政,北方战场就以石破天惊之势打开了汉统的北大门!龙沫九军像一把利剑直刺汉统心脏,短短二十来天竟攻下了汉统十三座城池!
  北边防线几乎全线崩塌,影子部队加上拥亲王的军队在做最后抵抗,可契沙军依旧势不可挡,若是这样下去,不出一个月,龙沫九之军就会打进镜安城!
  莫凌霄一手撑着头,揉着眉,另一只手中紧紧捏着一封信,捏到指骨都发了白!
  这是一封来自邦什宫内细作的信,详细调查了夏宁公主在出宫前的情况,特别是,与雷若月的往事……
  为君者,民为天。
  江山和美人,孰重孰轻?
  如果要莫凌霄选择,他宁愿过闲云野鹤的日子,带着她远走天涯。可作为汉统的王,他必要放弃莫凌霄的执念……
  可以吗?
  如果这样做……
  他从不想把她作为战争的筹码,从来不想……可每一刻都有人死去,每一刻都有人被俘虏!他的人民,正在遭受着入地狱般的折磨!
  究竟孰重孰轻?难道成为君主,就要连自己心中的最后一棵海棠都拔掉吗?
  为君者,天下之大悲。
  但为何天下最不想成为君主的人,却成了君主。
  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是造物弄人,还是天生他命?
  万人之上享受的绝对不只是权利,更多的是责任!可天下人瞻仰着这王座上权利的时候,却经常忽略了上面的责任。
  压抑到快窒息的责任!
  背负着天下苍生命运的责任!
  心脏抽疼,仿佛血淋淋地被人割去了一块。原本他以为他不会再疼了。
  “来人,准备笔墨!”莫凌霄说这句话就像在叹息,他必须要挽救汉统,挽救这苍生……无论用什么办法……
  踱步到窗边,窗外茉莉花娇艳盛放,在春日的阳光下散发出阵阵清香。闭上眼,却还是那张生动的脸……
  或许终其一生,她都将成为他的梦,一个永远也不愿醒来的梦……
  
                 
29. 秀色可餐

  进入契沙皇宫已经三天,阿木图给了宁夏通行的令牌,只要不出宫门,宫内任何地方都能自由出入。而宁夏也不负他所望,这三天来,从天亮到天黑,她都在外溜达。
  如果说邦什的皇宫是富丽堂皇,那么契沙的皇宫就是宏伟壮观。没有更多金碧辉煌的点缀,材料仅是汉白玉为主砌造,一切都简单流畅又不失精致,加上它有着更高柱子,更阔的天花板,更大的树木,更宽敞的庭院,使得这里愈加有种神圣不可侵犯的庄严感。
  宁夏从御厨房出来,拍拍吃撑了的肚子,最近她三天两头跑厨房,因为阿木图下令了,他的晚饭都要她伺候着!于是,做了一辈子御厨的哈善大人下岗了,沦落到伺候钟宁夏这小人物吃饭的份上了。
  因为阿木图说,还是钟宁夏做的饭好吃。
  刚开始哈善当然不服气,于是找宁夏做了盘一模一样的鸡丁,不告诉阿木图哪盘是宁夏做的,然后一起拿到阿木图面前,要他尝哪个更好吃。
  结果阿木图尝过后指着宁夏做的那盘说:“这个好。”
  为这,哈善郁郁寡欢了好一阵子。
  为这,宁夏也困惑了好一阵子。
  宁夏现在做的很多菜都是哈善教的,她自己吃过,也让侍卫们尝过,大家都一致认定她钟宁夏的手艺在哈善的美食面前简直跟猪食没两样。
  于是宁夏拍着哈善的大肚皮说:“师傅啊,您别伤心,我们伟大的王不是味觉出了问题,就是脑子出了问题!”
  哈善脸色一变,对她吹胡子瞪眼睛,斥道:“尽胡说!别什么话都敢说!”
  宁夏歪着头琢磨,“那难道……是他在耍我?”
  哈善没好气地瞥她:“王才没那闲工夫!……还耍你呢!”
  “那大人你说这是为什么?”宁夏反问哈善,“难道你真觉得我做的菜比你那好吃?”
  这话可把哈善问倒了。哈善做菜,每一道工序都是有讲究的,从选料刀工到装盘!而宁夏呢,乱切一气,再随便放到锅里一炒,盛起来完事。
  他们的作品,无论色、香、味,那都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连可比性都没有。
  可是,阿木图说,宁夏做的好吃。
  天下人都说哈善做的好吃,只要阿木图一人说宁夏做的好吃,那么宁夏就当真做的好吃了。
  于是哈善老泪纵横。
  宁夏又拍着他的大肚皮安慰他,“师傅啊,你看虽然王说我做的好吃,但是我觉得你做的好吃,现在王吃的菜都是我在您这儿学的,你是天下做菜做的最好吃的钟宁夏的师傅,那……其实天下还是你做的菜最好吃,对不?”
  被宁夏绕了一圈,哈善脑子有点绕不过弯来,呆呆问:“是这样吗?”
  宁夏猛点头。
  
  宁夏以不太雅观的姿势坐在走廊上,问身边的侍女八环道:“下午我们去哪里玩?”
  八环今年十六岁,本是前契沙将军的遗孤,后阿木图收留她在宫内,当他的贴身丫鬟,身份地位自是一般丫鬟不能比的。而她又聪明伶俐得紧,深得阿木图的赞赏,所以自打宁夏来后,阿木图就让八环伺候着宁夏。三天时间相处下来,八环也熟悉了宁夏的品性,相处得十分融洽。
  八环本不是个过于拘礼小节的人,虽然宁夏第一次在她面前破口大骂阿木图的时候她着实吃了一惊。
  她在宁夏身边坐下,问:“宁夏小姐想去哪里呢?”
  宁夏伸手捏了把她的脸,带着调戏的口吻说:“真是俊俏的丫头,阿木图太奢侈了,连侍女都要用这么漂亮的。”
  “宁夏小姐真是爱说笑,您才漂亮呢!”八环笑咪咪地拍马。
  宁夏耸耸肩,她基本上已经没了做女人的自觉,反到是看到八环这么水灵的姑娘会不自觉伸手上前捏一把……真是要不得的习惯啊!
  像是想起了什么,宁夏眼睛忽然发亮,抓过八环的手道:“我们去后宫看看!”
  “后宫?”八环一愣。
  宁夏站起来,“是啊,阿木图有不少妃子吧?他选女人一定都要是漂亮的!能不能去看看?”
  八环一脸想笑又忍住的样子,带着暧昧的眼神说:“宁夏小姐,这几日您都住在王的寝宫里,您觉得王的后宫还会有多少妃子?”
  确实这几日宁夏都睡在阿木图的大床上,但他本人却没在啊!连续两天晚上,他都不知踪影,床上可是只有她一个人!
  “八环,你这话我听着别扭!”宁夏瞪了八环一眼。
  “王自己说的,他喜欢你。”八环笑得很贼。
  “可我还没说要他啊!”宁夏嘀咕了一声,她觉得必须考虑自己的声誉问题了,这样下去,她还怎么嫁得出去?
  “王现在大概在御书房,我们要不要过去看他?”八环从背后贴近她问。
  “不去,我们去后宫看美女!”宁夏拉着她就走。
  八环拉住宁夏,说:“后宫除了几个侍妾外,就只有一个贵妃!”
  “只有一个妃子?”宁夏脚步一顿,有些吃惊。
  “宁夏小姐不知道吗?就是前阵子嫁过来的邦什公主呀!”
  “啊,对,我怎么忘了!”宁夏一拍脑门,“是邦什的哪个公主?”
  “这个八环就不知道了。”
  “走走,带我瞧瞧去!”
  
  契沙王的后宫不是一般的大,宁夏唏嘘,虽然有侍妾若干,可阿木图的妃子只有一个,还是通婚过来的公主,这有点不可思议。
  他不会是哪里有问题吧?!她这问题一提出,就遭到八环的一个大白眼。
  阿木图给了邦什公主一座很大的宫殿,叫做碧芳宫。当然,后宫只有她一个妃子,换句话也就是说,整个后宫都是她一个人的地盘。
  由八环带着,一路上畅通无阻,来到碧芳宫前,由小太监前去里面通报主子后,宁夏跨入了宫内。
  进去的时候宁夏有些发怔,前院里竟然种满了茉莉花!
  曾经在邦什宫里的时候,她就在某个春天,拔去了自己窗前的牡丹月季,移植上了茉莉,理由很简单,她要吃茉莉花做成的糕点。知道她喜欢茉莉的香,雷若月还特地去采集了茉莉的花瓣,酿成了茉莉花酒,每到午后还会为她泡上茉莉花茶……
  不过那时候好象有个丫头老是跟她抢花茶喝——
  “夏宁!”一个尖锐的,亢奋的,惊讶的声音穿过她的耳膜。
  宁夏眼睛扫过去……果然是她!
  宁夏阻止了她即将滔滔不决的发言,对八环说:“你在这里等我一下。”
  说完,她拉过紫雾公主的手,把她拖到不远处的亭子里。
  “竟然是你这个死丫头!”宁夏瞥了她一眼,“想不到都为人妇了。”
  紫雾忽视宁夏玩味的口吻,带着惊喜的神情说:“你真的没有死!你怎么会在这里?对了,这里是契沙的后宫,你怎么会混得进来啊?!”
  “这事,说来话长了,这个下次慢慢跟你解释。”宁夏轻叹了声。
  紫雾忽然沉下脸,说:“对不起。”
  “什么?”宁夏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对不起,我父王夺了你父王的位置,我夺了你公主的身份。”紫雾说这话的时候,一脸诚恳,这样的诚恳,宁夏之前从未在她脸上见过。
  宁夏嬉笑着,用力揉揉紫雾的脑袋,“这不是你的错啊!怎么说你都是我堂妹!公主的身份是一个负担,你看,你不是远嫁来契沙了吗?如果没发生那件事,嫁过来的岂不是我了?”
  “你呢,你现在怎么样?怎么会来看我?”紫雾眼睛有些湿润。
  “我是契沙王的客人!”宁夏笑得很灿烂,好象要以这样的方式来告诉紫雾,她很好,过得很好,“你呢?听说这后宫就你一个妃子,阿木图对你很好吧?”
  听宁夏直呼王的名字,紫雾一愣,但马上反应过来。宁夏从来就是这样的人,能用再正常不过的表情做些常人难以接受的事。阿木图的名字被她叫着,就像她叫她紫雾,或死丫头那么自然,自然到让人无法反驳。
  就好比她说他是契沙王的客人,她也相信。仿佛没有什么事情是夏宁公主不能做到的。
  “除了有些寂寞外,我都过得很好。”紫雾轻笑着拉宁夏在石凳上坐下,“王从来不会过来我这里,也不会像我们王宫里的那样,妃子成群,还时不时闹些事情。”
  “他从来不过来?”宁夏有些吃惊。她端详着紫雾,好歹也是个美人啊!虽然从小她们一直互相攀比,谁都不肯承认对方比自己更漂亮。
  就她了解的阿木图,可不是个会禁欲的人。要不是她小心翼翼如屡薄冰,还不早被他吃了……
  “是啊,还好他不来,不然我还不知道怎么应付。”紫雾吐了吐舌头,转向宁夏,又说,“若月哥哥……恩,我说雷若月他,一直在找你。你离开皇宫后见过他没有?”
  听到这三个字,宁夏恍惚了一下。
  这三个字从紫雾嘴里说出来,是那么轻易,那么熟悉,仿佛用食指轻轻一戳,就捅破了一张她一直不敢去触碰的纸!十几年来的回忆一下涌了出来,曾经她刻意不去想的往事,都清晰地出现在脑海中。
  “夏宁?”紫雾见她脸色刷白,一惊。
  “我……我没事。”宁夏摇摇头,但笑得很勉强,“我知道他在找我,通缉我的榜贴满了邦什的每个角落。可……我怎么会给他抓住呢,我是无敌的夏宁啊!”
  紫雾握紧宁夏的手。她知道,这世界上只有一个男人会让她的野蛮堂姐露出这样的表情,那就是雷若月!邦什国丞相雷谱敦的小儿子,邦什国沁贵妃的亲侄子,邦什国皇太后宠爱的干孙子,十二岁就作了《论俯台新政》把当年新任状元给比下去,并创建了邦什国第一个书生联盟——读书会的那个雷若月!
  那个温润如玉,笑若春风的男人……
  宁夏又恢复了微笑,说:“至少……你看我现在不愁吃不愁穿的……”
  紫雾看着她笑了,“是啊,皇宫是座牢笼。我却永远也走不出这里,这辈子只能在此终老。”
  她们没再说话,只是叫人拿了壶酒来,对饮无语。
  太阳偏西的时候,宁夏站起来告别,紫雾邀请她再来玩,她点头同意了。
  
  回到阿木图的寝宫,他还没回来。每天早上他下完早朝回来时会叫醒她,她去吃早餐而他去睡觉。等她晚上溜达回来一起吃晚餐,然后她玩自己的,他去工作。听八环说,最近一个月阿木图都通宵工作,白天睡觉。
  她想,难怪在宫外庭院住的时候,他总是过来睡午觉。
  真是个糟糕的习惯。
  
  晚上宁夏没心情做菜,在哈善的眼泪婆娑下,草草弄了个凉拌黄瓜,麻婆豆腐,烧了条红烧鱼便了事。
  哈善那叫一个痛彻心扉!平常百姓稍微条件好点的,也吃得比这个强吧!
  “宁夏啊,你好歹给煮个汤吧!”哈善苦口婆心。
  “喝什么汤?渴了倒点茶就行了。”宁夏擦了把头上的汗,对下面的人说,“嘿,帮忙把饭菜抬进房去。”
  哈善看着她,蹲去一边,心碎成泥。
  
  阿木图看着这三样菜,拿起筷子半天没吭一声气。
  宁夏扒着饭,看他不吃,停下来好心地说:“你要觉得不好吃,那叫师傅重新做过吧。”
  阿木图郁闷的视线从饭菜上转移到她的脸上,“宁夏,我每次要你的时候你都跟我装咳嗽,这我也忍了,但你至少在食欲上满足我一下吧!”
  宁夏饭喷了出来,这下真咳了。
  阿木图抚着她的背给她倒水,“你有没有在用心啊?菜越做越少,越做越简单。”
  “哈善师傅说了,越是简单的菜色越需要高超的技术!”宁夏理直气壮地说,“我正在像大师的高度努力!”
  “……”阿木图眼角抽了一下,没再说话,认命地拿起筷子,低头吃饭。
  拿筷子的动作很优雅,就跟他的人一样。
  如果他能这样不说话不瞪人的话,到也是个……秀色可餐男人。
  
                 
30. 惊梦

  阿木图一吃完饭就不知所踪,宁夏百无聊赖,逛到御厨房把哈善师傅珍藏了很久的花雕酒偷出来,拿回寝宫。阿木图的寝宫里,有个很大的浴池,侍女为她准备了热水,并在浴池里撒满了花瓣,一时间香气充盈了整个空间。
  宁夏把伺候在旁的人都赶了出去,边泡澡边喝点小酒,那叫一个惬意!
  花香酒香,阵阵芬芳弥漫在水气中,让这华丽的浴池更加如梦如幻,似生出了醉意。宁夏拿过一条热毛巾,放在额头上,仰面靠在浴池边。水很烫,四周氤氲出了雾气,连她的眼睛都湿润起来,无比畅快。
  宁夏的酒量虽说不差,但她本身并不觉得喝酒是件乐事。她喜欢甜的东西,吃着盘中的点心,喝着些花雕,虽说味道有些奇怪,不过倒还是能将就。不知哈善知道自己珍藏的酒不见了会是怎样的反应,宁夏想到他吹胡子瞪眼睛的表情就觉得好笑。
  有人云:人生得意须尽欢。
  这人又云:惟有饮着留其名。
  可见,酒是好东西,虽不能赋予永久的快乐,却能给予暂时的欢愉。
  就像现在,宁夏乐得笑不拢嘴,趴在浴池边,尽享人间之美好。花雕不算烈,可氤氲着水气,似乎开始发晕。
  每个人都有着自己的人生轨迹,过去的永远过去了,童年和少年都凝固在了回忆中,就连紫雾那样的疯丫头都嫁人了,怎不谈得人生苦短!
  可无论悲苦疾乐,都只是一个过程,这是命,每个人的都不同。
  是不是因为这样,寺庙里那弥勒佛才能笑得那么没心没肺?是不是把自己置身于现实之外,一切才能变得云淡风轻。
  可是世间有几个人可以做到?
  至少她不能吧……所以这才成了她痛苦的根源。
  宁夏深吸一口气,身体向下滑去,原本靠在浴池边的头,也向后仰,没入池中。
  她告诉自己,别太把自己当回事了。
  曾经把她当回事的人都已经离开了,现在只剩她一个了……和她唯一拥有的回忆。
  记忆中她一直是快乐的,虽然吵吵嚷嚷,但至少是在爱的包围下长大的孩子。然而她的每个回忆片段中,都有他的影子!那影子随着时间的流逝凝固了起来,成为褐色的,像血凝固后形成的班驳的痕迹,永远存在于她的记忆中。
  即便是现在,她闭上眼都能清晰地记得他的微笑,和他微笑时的每一个细微的表情。他微笑着叫“夏宁”的声音,仿佛还萦绕在耳边,挥之不去。
  那曾经是她最大的幸福。
  曾经以为如果有一天失去了他,她将没有办法再活下去。
  如今……她却活得好好的。
  她逃得过吗?逃出了邦什,她还是没逃出他的束缚。
  不如……就这样离开了也好……带着快乐的记忆……
  累了,真的累了。
  微笑也会有累的一天。
  迷迷糊糊没了意识,又忽然迷迷糊糊被人闹醒。
  肺开始抽疼,不知道是不是旧伤又发了,还是别的缘故。她不想睁开眼睛,但身体像是在被摇晃,难受极了。
  眼皮很重,耳边渐渐清晰地听到了阿木图的吼声。
  这个男人真奇怪,刚开始认识的时候觉得他很严肃很可怕,可最近又觉得,他越来越孩子气了!
  很想叹一口气再睁开眼,但宁夏发现肺里似乎没有更多的空气容许她叹出去,用力呼吸,忽然一阵咳嗽,咳得浑身都疼……
  “不要摇了……”她撑开眼皮,不耐烦地挥手。
  眼前渐渐光亮起来。
  阿木图身上半湿,衣领敞开,几屡头发湿湿地贴在锁骨上,有些……狼狈。
  唉,一个做皇帝的人,怎能那么不注重仪表!
  一阵轻风吹来,身上一凉,宁夏直起身子,低头见身上光溜溜地躺在浴池边的白玉石阶上,猛地惊醒,尖叫了起来,双手击打阿木图的脸想找地方钻进去。
  高档白玉石的地板,钻是一定没地方钻,不过可以暂时躲进浴池里。可她还没下水就被阿木图拉住了。
  “你闹够了没有?!”阿木图一脸黑沉,宝石般绿色的双眸中隐含了暴风雨来临前的煞气,只是脸上一道刚被宁夏指甲抓破的痕迹破坏了这份庄严和神圣……
  “小姐,太好了你没有死……”八环在一旁已经哭得抽抽涕涕,赶紧拿着毛巾给宁夏裹住,顺带化解了他们之间紧张的气氛。
  “死?”洗澡洗得好好得怎么提死?
  阿木图打断了宁夏的话,视线和怒火一下子转到八环身上,“你怎么能给她喝酒!”
  八环低着头,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我喝酒怎么了!”宁夏裹紧毛巾,护着八环,发现阿木图这次真动火了,一下子有些心虚,“你、你又没说不让我喝……”
  阿木图起身,眼中一片冰凉如水,相当骇人。但他只是静静地看了她一会,便转身离开,甚至没有多说一句话。
  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后时,八环才“哇“地哭出声,抱着宁夏道:“小姐,你刚才溺水了!连呼吸都没有了!八环吓死了~~”
  溺水?宁夏摸着有些疼痛的嗓子,难怪有种被水呛到的感觉。
  等等……不是吧……她洗个澡也能溺水?
  宁夏看到旁边被砸碎的花雕的酒凭,一下子怔住了。
  难怪以前母后老是叮咛她,喝酒会误事,女孩子千万别喝酒……
  
  这一折腾,宁夏擦干身体穿上衣服就出来躺到床上,头还有些晕,肺也难受地睡不着。
  没多久阿木图回到寝宫中,宁夏看了他一眼,便很自觉地抱了床被子铺地上。
  本来皇宫那么大,她并不是非住这里不可,也可以去八环那里挤一挤,可三天前她就跟他打过申请了,至今未得到批准。好在这些天晚上他都不在,她一个人睡着到也舒服,床很大,很软,有着阳光的味道。
  他进来后根本没看她,坐在不远处的书桌上,翻阅着一大叠折子,手中的笔有时候勾一下划一下,也有时候奋笔疾书。
  宁夏闭上眼,更是睡不着,她偷偷瞄了眼阿木图,他认真而专注,完全无视她的存在。
  翻了几个身,做了下运动,精神越来越好,宁夏提着裙子跳到床上乱蹦,发出了惹人厌烦的噪音,但阿木图依然连眼皮都没有抬过一下。
  泄气地对他做了个鬼脸,干脆穿上鞋子,走到他的面前,这时他才注意到她,抬头问,“有事?”
  “那个……刚才谢谢救我。”宁夏摸摸后脑勺,看到他脸庞的那道红印,忍住笑。
  “不用。”简短两个字,又继续做自己的事,态度显然表明了不愿与她交谈。
  “我帮你磨墨。”她如果是个这样就能打发掉的人,那就不叫钟宁夏了!
  看到墨盒里不多的墨汁,宁夏绕到一边磨起墨来。
  这次他没有拒绝,没说话,当是默认。
  阿木图的字写得很潦草,以宁夏的契沙文修养,几乎看不懂。她磨完墨,随手拿起一本放在桌角上的小折子来仔细研究,并对阿木图挥手道,“坐过去点。”
  他皱皱眉,终于抬头看她,她却像鉴赏宝物一样研究折子,没理他,并把身子靠过来,在他旁边坐下。
  大约是嫌挤了,她才抬起头来说:“坐过去点啊,你那里那么空的位置!”
  他有些发怔,身子却不由自主挪了挪,让她坐得更舒服些。忽然又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心中不爽快,一把抽出她手中的折子说:“偷看奏折,是要被砍头的!”
  宁夏一愣,想夺回,阿木图仗着自己胳膊长,没让她得逞。
  “你让我看,就不算偷看了啊!我这是在学习!”宁夏嚷道。
  “学习?你不识字?”阿木图表情怪异地打量她。
  “你们的文字像鬼画符一样,难懂死了!”她脸一红,瞪回去。
  “不懂就要虚心请教!没人教过你请求别人该用什么样的态度吗?”阿木图来了兴致,跟她争那口舌之快。
  “有啊,我很虚心的。”宁夏一脸虔诚,双目水汪汪地看着他,“你看不到我的眼里就写着‘虚心’两字吗?”
  阿木图哭笑不得,手指戳她的脑袋,骂道:“分明是‘心虚’,还‘虚心’!”
  宁夏无赖白了他一眼,“不都一样么!”
  阿木图忽然看着她不说话,直看得她发毛,才笑道:“为什么我觉得你从来就没把我当成契沙王?”
  “谁说没有?!”宁夏平生最讨厌被别人冤枉,“如果没把您当王,我……”
  “恩?”
  啊……有圣人说,言多必失,果然没错!
  她虽然说话做事很多时候不知轻重,但什么时候是真敢惹他了?该有的分寸她还是有的,比如说她现在就不敢说,“如果你不是王,我早把你一脚踢出房门”这类的话。
  宁夏扯出一抹笑,望着阿木图的眼睛道:“如果没把您当王,我一定把你收藏起来。”
  被收藏的一方双眉一挑,“什么意思?”
  宁夏凝视着他的双眼,笑兮兮说道:“你的眼睛,比我见过的最美丽的绿宝石还要耀眼夺目!如果你不是王,我一定把你藏到一个只有我知道的地方,让你成为我一个人的藏品,不给别人分享。”
  阿木图顿了一下,别过脸,隐约可见古铜色的皮肤微微泛出了红晕。钟宁夏的想法还真够惊世骇俗!这么不守妇道,该拖去出砍了!
  另一边宁夏在叹气:唉,千穿万穿马屁不穿啊!只要是个人,看来都喜欢别人说自己好,无论哪个方面,无论是谁,都不能脱俗。
  阿木图清清嗓子,把那本折子放到他们中间,问:“你能看懂多少?”
  “恩……广连城、百姓、商人、迁移什么……是不是说,广连城的百姓都做了商人,外面的人也涌了进来,人口一下子太多,控制不住,所以要迁移出去?”宁夏果然很“心虚”地偷瞄了眼他,发现他的笑容忽然在脸上凝结起来。
  “怎么了?”宁夏小心翼翼地问。
  阿木图放下折子,对门口喊道,“来人。”
  内监侍恭敬地进来,行礼,“奴才在!”
  “传洛平川,一柱香的时间内我要见到他!”
  “是!”内监侍赶紧领命而去。
  “什么事?”宁夏看到阿木图如此严肃的表情,很是好奇。似乎很少有事可以让这位处世不惊的契沙王如此认真的。
  阿木图伸手揽过宁夏,缓缓地说:“广连城商会停办了一周,百姓有小部分迁移的迹象,城中人心有些动荡,目前还未有具体行动。”
  “这,说明了什么?”宁夏疑惑。
  阿木图没有回答,有深意地看着她。忽然一个念头在她脑海中一闪而过……
  莫非……
  “还不算笨么。”阿木图拍拍她的脑袋,她却一下子站起来,脸色苍白!
  “邦什……”她的声音在抖,手也在抖。
  阿木图把她拉回椅子里,抱进怀里,轻笑,但笑容没有传到眼里,“这是战争开始的先兆,邦什很有可能会开战,你或许,可以提前见到你的雷若月了。”
  
                 
31. 番外之雷若月

  我叫雷若月,邦什国丞相最小的儿子。我是名字是皇上御赐的,因为我出生在深秋的一个满月之夜,于是名“若月”。
  在我三岁那年的夏天,母亲带我去宫中庆祝邦什长公主的百日诞辰,于是我见到了她。母亲把她抱到我面前,对我说:“若月你看,夏宁公主多漂亮!”
  漂亮吗?我想那是我母亲的奉承话,她不是说给我听的,是说给在一旁的皇后娘娘听的。
  夏宁公主,长得跟个猴子似的,皮肤又黑又皱。书上说的,美女要眉如青黛,肤若凝脂,可夏宁公主,怎生得这般丑?
  我皱眉的时候,正好对上她的眼睛。
  这张脸上倘若真要找出像母亲说的“漂亮”的痕迹,那必然就是这双眼睛了。乌黑而闪亮,出生才百天,却有着莫名的灵动!她朝我嘿嘿傻笑,对我伸出了手,嘴里还发出“咿呀咿呀”的声音。
  她,是想要我抱她吗?
  我愣住了,分明还可以看到她那双大眼睛对我闪啊闪。
  皇后娘娘好奇地走过来,惊叹,“啊!夏宁是想要哥哥抱吗?”
  母亲乐呵呵地蹲在我面前,一手揽着公主的腰,一手托着她的屁屁,把她贴到我身上来。那丑公主到是不客气,流着口水,如愿地把魔爪伸向了我。
  我的眉皱得更深了,看了母亲一眼,但母亲丝毫不体谅我内心厌恶的情绪,把公主整个都缠在我身上,我想后退,但在周围那么多妃子娘娘,大臣夫人的注视下,不敢。
  于是硬着头皮伸手搂了搂公主。
  我几乎敢确定,这个贵为公主的丑娃娃是故意的!她伸出手又是拍打我的脸,又是扯我的头发,笑得好不开心,还露出了没长牙的光秃秃的牙床,口水就从那里哗啦啦淌下,沾了我一脸一身!
  我站着不敢动,任她用丰盈的口水为我洗脸。后来大约是皇后娘娘也看不下去了,才把公主拉开,用绣着金凤的袖子为我擦去脸上的口水,笑道:“我们家夏宁好象喜欢若月得紧呢!”说罢,临走还捏了一把我的脸,“多么俊俏的孩子!以后一定是个美男子!”
  母亲听了那话,笑得很欢,却还虚伪地替我谦虚:“皇后谬赞!还是夏宁公主美,以后一定迷倒众生!”
  就在那天,我切实体会到了所谓不着痕迹睁眼说瞎话的境界。
  
  又三年后,太后的寿宴上,我见到了已经三岁的夏宁,可我几乎认不出她来了。出生的时候皮肤像猴子一样又黑又皱的人,是吃了什么才会变又白又嫩?
  我惊讶地望着她,完全没注意到皇后娘娘探究的目光,等我回过神来,猛地发现失态了。
  我向皇后娘娘点头示意,便端坐在一旁,这下轮到皇后娘娘盯着我不放了,接着夏宁公主也朝我这边看来。
  那猴子公主显然不是呆得住的人,她从皇后娘娘怀里滑下,在众目睽睽之下,走下阶梯。太监本欲拦住,但在皇后娘娘的眼神的示意下,扶着夏宁走下台阶,穿过正在跳舞的宫女,径直来到我的面前。
  我轻皱了下眉,我可是到现在还记得她的口水涂抹在我脸上的恶心感。
  走近了……喂喂!她怎么可以靠我那么近?!难道没人跟她说过规矩吗?!她几乎贴到了我身上,一双乌黑贼溜的眼睛眨巴着看着我……
  忽然,她猛地把脑袋凑过来,亲到了我的嘴……只听见周围一阵抽气声,我整个人都傻了!我想推开她,却又顾及着她公主的身份不能这样做,只好扭过头去,躲开她如樱桃一般的,鲜艳而柔软的唇……
  才三岁就这样大胆!这个女人长大后还不知要干出些什么荒唐的事来!
  这件事最后以我与她订亲结束,约定在她二十岁的那年,与我成亲。我在一旁暗自为自己默哀。
  太后很高兴地邀请我坐去她旁边,还恩赐我与她孙女成亲之前,算做她的干外孙。我百般不愿,但在父亲和母亲期待的目光下,不得不装出一副感恩戴德的样子。
  事后母亲说,皇家这样的大恩,许多人是求一生都得不来。可我,和我们雷家得到的这个荣誉,只因为一个女娃娃的亲吻!这事想了就让人觉得憋屈。
  从那之后,我就时不时被传唤到宫中去。最后,在太后的热情邀约下,我搬去太后宫中与她同住了。那天我母亲高兴得脸快笑抽筋了,而父亲在朝中的地位似乎也更加巩固。
  住进皇宫里最让我最开心的事,是太后允许我随意出入藏书阁。藏书阁得书多到让我这样挑剔的人都觉得很满意。于是我一有空就在那里泡着。而最让我郁闷的事,就是那个叫夏宁的丫头!
  太后信仰佛教,她经常跟我说,人啊,前世若做多了坏事,今生一定会得到报应,今生做了坏事,来世一定会相报!因果循环,无止无休。我想若真有这么回事,大约我前世作孽太多了,这辈子才会遇到她!
  但若干年后,我却想,若是作孽多了能遇见她的话,我却宁愿这辈子再做个坏人。
  
  随着年龄的增长,这个小恶魔的破坏力逐渐显现出来,凡她所过之处,皆是鸡飞狗跳,不得安宁……听说皇后宫中的侍女差点被她逼着去自杀。
  自她懂事以来,邦什皇宫内只要听到“夏宁公主”这四个字,上到将军王爷,下到太监宫女,无不是心惊胆战,如履薄冰!但伴随着她的恶名昭彰,又出现了一个怪现象,就是一旦这折腾不停的女娃到了我的面前,就会止住她无休止的破坏欲,转而是紧盯着我的脸看。
  没人会分精力去研究这猴子公主到底在看我的什么,只在这个重大发现被公布以后,大家都把我看成了对付夏宁的终极武器!
  只是我心里知道,她的破坏力没变,只是从分散的各处全部集中到我身上罢了。
  再后来,感谢上天有好生之德,一次偶然机会,我发现,只要我一扶琴,猴子一样闹腾的夏宁竟能乖乖坐坐在一旁听入了神,一脸投入的模样——虽然我真的不认为她能听懂些什么。只是皇上见到他的宝贝女儿也有那么乖的时候,竟激动地握着我的手,含泪说:“若月好孩子,今后夏宁就麻烦你照顾了!”
  我终于彻底无言了。
  
  我八岁,她五岁——
  “若月哥哥,你来看我养的宠物!”小夏宁拎着一只竹笼脚步不稳地跑过来。
  我没理她,坐在凉亭里继续看手中的书,侍女在远处,附近没人的时候我通常不理她。
  对我的不理睬,若是平时,她早就嚷起来了,可我等了一会,她还是安静地站在我旁边一声不吭。好奇之下,我抬起头,猛地看到一条蛇吐着信子出现在我的眼前,吓得我惊乎,跳了起来,这才发现,她捏住了那蛇的七寸处!见我被她吓到,这个在旁蓄谋成功的猴子竟捧腹大笑起来!
  几分钟后,御厨房里的小伙子气喘吁吁跑来,脸色却惨白,“公、公主!这是皇上要的蛇羹!”
  
  我九岁,她六岁——
  “若月哥哥!若月哥哥!”我从书房出来,就听见一个稚嫩的声音在叫我。
  我硬着头皮在众侍女太监的目光下应声过去。
  “人家的手镯掉下去了!”公主嘟着小嘴,趴在池塘边上,雪白的裙子已经被青苔和泥土染了色,连白嫩的脸上都有泥巴的印子。尽管这样,我还是不得不说,她确实是个漂亮的娃——只可惜本少爷不吃这一套。
  “什么手镯?”我应付性地张望了一下池塘,心想她怎么什么事都找我,这事找奴才不就好了,竟还跟我说!
  水清澈透亮,连底下那群金鲤鱼的每一个鳞片都能看得清楚,似乎没她说的手镯。
  “过来这里看!”夏宁拉了我一把,在她楚楚动人的目光下,我虽没被打动却不能不被势力所屈服,只好认命地蹲下,帮她找手镯,谁知头才探出去,她就在我屁股上狠狠踢了一脚!
  我一头载进池塘里……
  “啊!来人啊——若月哥哥跳河自杀啦!来人啊——”她努力为我喊人,我却在她的声音里听出了隐藏不住的笑意。
  于是,深秋冰冷的池水让我发烧了整整两天。这两天中,从父亲母亲到皇后太后挨个太望我,又是眼泪又是鼻涕地劝我说:“孩子啊,你为什么想不开啊!你的人身还很漫长,你要好好活下去啊!……”
  那一刻我才真的有了种想自杀的冲动。
  
  我十岁,她七岁——
  夏宁终于到了不得不认真读书的年龄,皇上找了邦什国最有名的学者教她。她貌似很认真,跑到老夫子那儿,表现得乖巧惹人怜爱,于是每次老夫子都会让她提前离开,并布置下作业。
  接着她就跑到我那边:“若月哥哥,这些题我不会做。”
  我在画画不理她。
  “若月哥哥人家不会做嘛~”她开始撒娇。
  继续不理。
  夏宁显浅的耐心两句话就磨完了,拿起旁边笔架上的毛笔,开始在我的画上添加起笔墨来……
  我不得不无奈投降,拿过她的作业刷刷几下就帮她写完了。
  从那以后,夫子结束课程的时间越来越早,我做的题越来越多——直到后来,只要我一不在宫里,夫子就会说,公主啊,你的字怎么不认真写了……
  
  我十一岁,她八岁——
  “若月哥哥,你吃吃看这个绿豆糕,味道好不好?”她端出一盘糕点来。
  难得这丫头这么好心,我拿了一块,吃下,点头,“味道很好。”
  “真的好吃吗?”她眼里带着惊喜,睁得老大。
  她灵动的双眸让我心里微微一颤,不自在地点头说:“还好……”
  下一秒,她的小眉头又皱起,“可为什么珍珠只是舔了舔,都不要吃呢?”
  (注释:珍珠是皇后娘娘养的一只白色大狗)
  我一口吐了出来,从此再也没碰过绿豆制品了……
  
  我十三岁,她十岁——
  那天是她的十岁生日,皇上给她开了个小型庆祝会,她难得安静地接受大家的祝福,完全做像了一个公主该有的仪态。她穿着粉红色的小礼服,眼睛像星子一般闪亮,乌黑如丝的长发被服帖地梳了个髻,脸上粉扑扑的,煞是可爱!
  我母亲一个劲地夸奖她,拍拍我的头说:“小子你好有福啊!”
  当时我呕得很,想如果这也算有福气,老天爷你就让我寡福一生吧!
  庆祝会上,皇上、皇后和太后也非常高兴,席间难免多饮了几杯酒。酒过三旬,众人微熏,她悄悄溜过来扯了扯我的衣角,贼贼地说:“若月哥哥快跟我来!”
  看她今天表现得还不错的份上,我很配合地跟她去了。来到她的房间,她很辛苦地从床底下挪出了一坛酒,拆开封口,一本正经地说:“我已经十岁了,已经不是小孩啦!我也可以喝酒啦!”
  说话的时候,她笑若桃花地望着我。虽然后来仔细琢磨,发现她那笑容分明就是想来诱惑我的!可当时我偏着了她的道,一失足筑成了千古恨……
  那天我们都喝了很多,然后双双倒床上睡着了。听公主的侍女说,当晚皇后娘娘找了公主半天也没找到,回房来一见我们搂在一起睡觉,竟没有一点不开心的样子,还帮我们盖上背子。
  自那以后,所有人看我们的眼光都变得更加暧昧了。粗线条的夏宁没有发现,而我,则忽然意识到,从此我的清誉被她染上了污点。
  
  我十六岁,她十三岁——
  宫内能给她破坏的东西,能给她蹂躏的人,都已经彻底破坏,彻底蹂躏了。于是她把目标放向更广阔的天地——皇城,紫榆城!
  皇上自是不让她出宫的,所以她开始拉着我研究如何翻墙。
  说她是猴子变的,她还不相信!她从小最拿手的,不是琴棋书画,不是诗词歌赋,当然更不会是女红——而是爬树!
  我跟她说,猴子天生对爬高有着种族上的优势!应了我这话,不出半年,皇宫里没有一堵墙是她翻阅不了的了。
  
  我十七岁,她十四岁——
  夏宁公主在这一年,把声望远播出皇宫,传入了市集!她开始一家一家拜访官僚府邸,乐此不疲,还真被她瞎猫碰上死耗子,竟然有一次发现了二品大官贪污的证据!她不知道有多得意了,之后这也成了她偷跑出宫被抓后最好的借口。
  一时间,整个皇城被她弄得人心惶惶!
  
  我十八岁,她十五岁——
  该玩的都玩过了,有一天我们在城外酒楼上吃饭,忽然听到旁边桌上有人在讨论“寻花院”的姑娘。夏宁听到后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我心中大喊不好!
  若只是逛了妓院还不打紧,可后来还闹出事情来。
  由于她相貌美丽,又没有假扮男人的经验,没多久就被拆穿了是女扮男装,一些好色老男人自然把视线从庸脂俗粉上转移到她身上,我不得不出手打退。可被我打得最惨的一个老色狼竟称是皇城俯尹的小舅子!
  很快官兵围了寻花院,虽然后来我还是拉着夏宁逃出去了,可这消息却传到了皇上的耳朵里……
  这事自然惹得龙颜大怒,下死令把夏宁关起来,还苦口婆心跟我说,他知道这一定是夏宁那丫头出的鬼注意,但夏宁她不懂事,我怎么也能放任她胡闹呢!我当时只是笑笑,没说话。
  后来在太后奶奶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攻势之下,皇上只得放人出来,并给了她一块通行令,教训她说,以后要出去,不许翻墙,只许走大路!不许闹事,更不许逛妓院!
  太后后来对我说,若月你太宠夏宁了。
  我说,皇奶奶您不是也跟我一样?我怎么可能不宠她?至少这辈子,我会宠得她看不到边际。
  习惯真是种很可怕的东西,可以让一个分明讨厌的家伙变得可爱起!让我习惯了她像猴子一样绕在身边,占去了我所有的视线,直到有一天再也无法将目光移开。
  
  然而一切的美梦,都在我二十一岁那年破灭了。
  那个冬天,雷家府邸二百一十四口人,在一夜之间被屠杀殆尽,连扫院子的李老家的小孙子都没有放过。接着又查了家谱,灭了九族。一共死了多少人早已无法查证,对这些人的性命,皇上只有一个解释:谋逆!
  谋逆!多么重的一个罪名,天底下没有任何一个人或家族可以承受得起!
  那几天我刚好因为读书会的事不在皇城,才躲过了这一劫。也或许,当初若是我在,就不会发生那样的事了。
  皇上说得没错,谋逆!我没有谋逆之心,但有谋逆的实力。我联系了霖芷王爷,秦大将军,在三天之内,杀进了皇城,并且得到了百姓的拥护。
  百姓的力量是强大的,而百姓听谁的?听舆论的!舆论由谁主导?书生!书生如何控制?读书会!
  当初我成立读书会的时候,意不在此,可狗急了都会跳墙的,况且是人呢。
  是他却逼得我用读书会做成了杀人的工具!毕竟雷家的万千生命要有人来赔偿。
  我最欣慰的是,这几日夏宁都不在宫内,她与太后出去福地进香了。当她知道出事赶回来的时候,正好遇到我领兵屠杀进皇城——当然,这也是我事后才知道的。她肯定看见了吧,她的家血流成河,哀嚎冲天……
  那个我和她拥有着共同回忆,美好得如同梦幻一般的皇宫,成了阿鼻地狱。
  只是幸亏,没有人伤害到她,幸亏她逃跑了……
  自此,我再也没见过她。
  我扶植霖芷王爷做了皇上,但天下人都知道,为王的,是我雷若月!
  然而偌大一个皇宫,偌大一个邦什,再无我的夏宁了。
  我最深的记忆就这样被这座皇宫埋葬了起来——这个成就了我一生的幸福和一生的悲哀的地方。
  
  一年零三个月又二十五天后,我收到了一封汉统新帝莫凌霄的急件。早就料到汉统会来求援,本来是不会理睬的,但那封急件却给了我定要援助的理由。
  信封里装着一副画,铺开来看,竟是夏宁!我的手猛然颤抖起来,心脏开始莫名抽痛……
  她穿着鹅黄色的长衫,眼角充满了笑意,发髻被挽起,一支玉钗插在发中,简单而精致,可爱而不失优雅。
  按画上来看,她应该过得很好吧?画者能把她的神情勾勒得如此生动,定也是为她动心之人。
  画边还留有四个字:助我,得她。
  
                 
32. 前线

  阿木图可以分明感觉到宁夏的颤抖,他皱了下眉以示不满。
  这样的示意让他很无力。他抬起她的下巴,说:“不许想他!你只能想我!”
  宁夏拍开他的手,好笑地瞥了他一眼,问:“为什么?”
  “因为这天下是我的,这万千生命是我的,你,当然也是我的!”又是这句话……
  “你有点创意好不好!”宁夏瞪了他一眼。
  “那,你说为什么?”
  “因为你就在我眼皮底下,所以我不需要想你!”
  阿木图凝眉,盯着她看了半晌,“可你在我眼皮底下,我却还在想你。”
  “胡说!我刚才跳来跳去,你连看都没看过我一眼!”她继续瞪。
  “哦~~想吸引我的注意啊,你早点说,我一定会配合你的!”他的眼里满含笑意,用一脸很痞的表情摸摸下巴,“想把我吸引到你那里去做什么?”
  见他的眸子一眯,幽绿的眼色一沉,宁夏惊得像只猫一样跳起来,赶紧闪回床上,连忙说:“不用了,您大人忙大事,我这小女子哪能入您眼……您请继续!”
  “可是你好象已经挑起我的兴致了……”他站起来向她走近,那魅眼像是要勾魂一样看着她。
  “我、我错了,您大人不计小人过,原谅我吧!”宁夏忽然发现她闪错了地方,赶紧拉起毯子挡在胸前,向后靠去。
  他跟着爬上床,猫抓老鼠般地一点点靠近,幽绿的眼中充满了戏谑。他大手一伸,很轻易抓住了她的脚裸,把她拖向他。
  “啊——”宁夏发出惊人惨叫。
  这时候门口传来内监侍的声音:“启禀王,洛将军到。”
  宁夏松了口气,讪笑:“王,您公务要紧,先忙着哈!”
  她刚要起身,阿木图庞大的身躯忽然倒下,把她压得根本动弹不得。
  “传洛将军。”他大声对门口道,接着又俯身在宁夏耳边低语,“别想逃,小野猫,你很有必要学会该如何乖乖听话。”说完,他才笑着松开她。

  洛平川早在进门前就听见房里女人的大叫声,他带着看好戏的心情进去打扰——可不是他不识相,谁叫某人半夜三更把他从床上挖起来!
  嘿嘿,听说最近王把在外面“金屋藏娇”的女人进宫来了,他一直想来看看却一直没机会!听到女人的叫声让他想象出很多场景,还是没想到,推门进去看到的是这么露骨的表演……
  可惜洛平川从来不知道什么是“非礼勿视”,那两眼珠子瞪得跟铜铃一般大!
  王……恩?起来了?
  阿木图从床上站起来,冷冷地瞪了他一眼,“收回你的视线!”
  “是!”收回视线前,洛平川眼角余光又瞟了一眼宁夏,他实在很好奇究竟是怎样能女人可以让王把她留在自己的寝宫中!这可是史无前例的!
  契沙王对女人的冷感是出了名的!
  这一眼望过去,他愣住了!
  这躺在床上的女人不是在龙临山庄他们遇到的已婚女人吗?!肯定是她,虽然事隔快一年了,但那张脸他一眼就认出来了!
  “本王命你收回视线!需要我说第三次吗?”阿木图移动脚步,挡在洛平川前面,幽绿的眼放射出野狼一般的光芒,洛平川熟知,那是危险的讯号!
  阿木图很认真。
  他赶紧低下头去,只是玩味的笑容还挂在嘴角,“平川遵命,我的陛下!”
  阿木图指了指桌子上的折子,说:“你去看看,桌上蓝色的那本。”
  洛平川疑惑地走过去拿起折子,一看之下,脸色乍变。
  阿木图走上前,对他说:“你马上去落柏城,负责调度军力,东边边境上三座主城一定要守住!现在主要兵力都在南部,烈过两天也会前去支援你,东部能在三天内调运的最多五万人!雷若月要是出兵,定是大军压境,尽量守住!守不住也要拖延时间到援军到!”
  洛平川神情一变,难得的认真,“王认为,您预计邦什大军什么时候会来?”
  阿木图深吸了一口气,“既然雷若月有出兵的意向,很可能三天内就会到。”
  “臣立刻出发!”洛平川行了个礼,退出去。
  他才到门口,忽然宁夏开口了,“我也要去!”
  阿木图和洛平川都愣了下,宁夏却认真地从床上下来,一把抓住阿木图的双臂,“让我去!我和洛将军一起去守城。”
  她的眼神很认真,但并不坚定,满是焦虑。
  阿木图既没点头,也没摇头,只是问她:“契沙和邦什之战,你真的可以全身心站在契沙这边吗?”
  “什、什么意思?”宁夏眼神晃了晃。
  “你会完全站在我这边,对付雷若月吗?你会帮助契沙军,杀邦什吗?你能够看着你的人民血流成河四肢解体吗?”
  宁夏艰难地咽了下口水想解释,阿木图不等她说话,最后问:“钟宁夏,你知道什么是战争吗?”
  她望着他,无措得像只无家可归的流浪猫。
  阿木图对洛平川说,“你去吧。”
  收起好奇心,洛平川退出去,关上门。
  “我……”宁夏低着头说,“我或许……”
  没等她说完,阿木图轻揉她的发,笑道:“你先睡吧,我还要忙。”
  宁夏躺回地铺上,人要懂得自觉。
  她望着天花板,想笑却笑不出来。她一直刻意忽略的事被阿木图提上台面上讲了,她……真的能做到吗?邦什背叛了她,邦什人民跟着雷若月背叛了她,可她,能狠心来对付他们吗?
  一年多了,她真的心冷到能挥刀对阵邦什军吗?
  这真是个艰难的……令人作恶的问题。
  她躺在地板上睡着了,阿木图做在书桌前看了她许久,才轻叹一口气,把她抱到床上,脸上不经意露出一抹浅笑,自言自语:“我怎么会,把你送去给雷若月呢……”

  然而一切都不在阿木图的计算当中。他睡下去的时候宁夏还没有醒来,他下午醒来的时候宁夏已经离开。
  他本以为宁夏只是跟往常一样在宫中闲逛,后来才发现房间似乎有被动过的痕迹!走到书桌前,愕然见到一封信——一惊,拆开,扫过一眼,却是哭笑不得!
  信是宁夏写的,以她蹩脚的契沙文素质,写得错字满布、语病连篇,还有些地方写不出来竟以画画代替,到后面,连画都画不下去了,她干脆用邦什文来写,这样阿木图反而还看得懂些。
  她的信大致是说,她要到前线去找洛平川,让他不用担心。她还拿了他两样东西,一是代表了皇上可以号令百官的令牌,二是他的配玉,还望他不要小气跟她计较之类……
  阿木图摸摸腰间的配玉,果然被她拿去了!她竟然在他睡觉的时候偷他东西!
  这个死女人!这辈子没见过她这么大胆不计后果的人!敢偷他的东西,她真以为自己有九条命么!
  钟宁夏,就凭这条,我也一定抓你回来打屁股!无论去天涯还是海角!
  
  对于宁夏来说,要逃离这座皇宫并非难事。况且这些天来她都暗中对侍卫部署有所观察,使她的逃跑更容易了。
  此外她在宫中拿了些玉器珠宝做盘缠。她安慰自己,这可不算偷,少几件东西,对富足的契沙来说,九牛一毛而已!
  出去都灵城她首先买了些糕点带身上,然后又去买了匹马,抚摩着马背,分外想念小三。小三还在南军营吧?她却要往东走!好在洛将军离开的时间不长,希望还来得及赶上。
  
  事实上洛平川没日没夜赶路,远不是宁夏那点体力可以追到的。他先到东军营,从东军营调出所剩不多的人马后,又马不停蹄向东去,三天后抵达荆棘城时,愕然得知一个消息,前方落柏城已经沦陷!雷若月的军队行军速度比预期的还要快!
  荆棘城太守介绍说,落柏城一天前被邦什军拿下了,目前周边小县城给邦什军控制的已经达到9座之多!只有落柏城以外的东部第一道防线的三座主城的其他两座——荆棘城和簌辽城目前的还在坚守中,但十万前锋大军已经分半驻扎在三十里外了!
  “你的意思是,荆棘城外,现在驻扎了有五万邦什军?!”洛平川骇然!五万!太狠了吧!
  邦什分明已经嫁了公主来和亲,却为何那么快就前来进攻契沙?如果雷若月开始就打算打这场仗,那么和亲公主又是怎么一回事?无论怎么看,这事都太不合情理了。
  况且像雷若月那么聪明的人,应该知道,就算有野心来掺和一脚,也不该这时候出手,坐收鱼翁,岂不更妙?!
  唉,这次是五万前锋军啊!每人一脚就能把荆棘城的城墙踩塌了!
  “我们只有三千人!最多能坚持一天!”荆棘城太守一脸严肃地说,“洛将军,城在人在,城亡人亡,我们谁都不会走,要占领荆棘城,除非踏过我的尸体!”
  洛平川苦涩地拍拍太守的肩,见他已经人过半百,眼神却坚定不移,心中也是敬佩。契沙的强大,就是因为有他们这样的人在支撑着!
  “百姓都撤走了吗?”洛平川问。
  “已经完全撤离。”太守恭谨地回答到。
  忽然外面传来一阵骚动,卫兵来报,“大人,城外有人求见,说有急事找洛将军,小的们不敢放人进来,他还在城门外。”
  太守听罢看向洛平川,洛平川也是一愣,踏出门去,来到城门上,愕然发现,城外有抹瘦小的人影!那人,人虽小,嗓门不小,她很粗鲁地吼道,“将军,是我,王派我过来的!请开门!”
  洛平川仔细一看,竟是王的枕边人!虽然她的脸抹得乌黑一片,又穿着乞丐一样的破衣服,可眼神却是掩盖不住的晶亮!
  “快!给他开门!”洛平川边跟守卫说,边赶紧下城楼去迎接。
  宁夏一下马就拖着腰嚷嚷:“累死了,将军你跑好快,我差点就在马屁股上给颠簸死了!”她还没等洛平川发问,就接着说:“这里有地方能洗澡的吗?”
  众将和太守愣在当场,对这个乞丐摸样的少年既好奇,又摸不着头脑,刷刷看向洛平川。
  洛平川对众人说:“你们等一下。”然后把宁夏拉进屋里,关上门,压低声音问:“你怎么会过来?”
  宁夏嘿嘿一笑,把皇上的令牌拿给他看,理直气壮地说:“当然是皇上让我来的。”
  洛平川看都没看令牌一眼,注视着她,仿佛她眼里有金子似的!
  “你知道这里的状况吗?荆棘城随时会被攻占,皇上是不可能会放你过来的这里!”
  “真的!”宁夏急了,又从怀里掏出阿木图的玉配,说:“你看,王连贴身带着的玉都给我了……”
  洛平川没等她说完,冷冷地回道:“将在外君令有所不从,我且不论你这东西是怎么偷来的,除非见到王本人,否则你拿什么出来都没用。赶快回去!战场不是女人来的地方!”
  宁夏淡淡地说:“将军,我有皇上令牌,无论你是不是承认,走或留,我说了算。”
  洛平川冷笑,“你真的觉得你能说了算吗?”
  “兵临城下,你还有空来管我?!”宁夏气得狠狠瞪他。
  “说的是,我确实没时间跟你玩。”洛平川一把拉住宁夏的手腕,把她拖出房间,对外面因好奇探头张望的士兵说:“拿绳子来!”
  “喂!你不能这样对我!”宁夏大叫。
  “不能这样对你?那你要我怎么对你?我没时间陪你玩!”洛平川把宁夏五花大绑后,对太守说:“派几个人把她送回都灵城。”
  “洛平川!”宁夏愤怒,她这么大老远赶来为了什么啊!
  “送走。”洛平川手一挥。
  “等等……等下!”宁夏虽然被人拖着,但还不死心地回头大叫,“我有办法击退邦什军!真的!我有办法!”
  不只是洛平川,所有人都顿了几秒。宁夏见此趁机大叫:“我、我有办法保住荆棘城!”

                 
33. 火烧荆棘城(上)

  “松开她。”洛平川走过去,“你有办法?”
  宁夏清了清嗓子问:“外边的邦什军的领军是谁?”
  “是前锋副将刘民。”太守回答道。
  宁夏想了想,看看天色,再看看周围的建筑,浅浅一笑,说:“给我准备洗澡水,另外收集好大量易燃的稻草和硫磺。”
  太守回头询问洛平川,洛平川耐人寻味地打量着宁夏,嘴角向一边扬起,说:“给我一个听你话的理由。”
  “你没有选择。”宁夏走上前,眼眉一眯,“你没有打退邦什军的把握,但是我有。”
  洛平川凝视她的眼睛,她不让丝毫,迎接他探究的眼光。
  有那么一瞬间,他看到了她眼里的锋芒。那种锋芒,是外表所掩盖不住的,即使她打扮成乞丐的样子,眼神也清亮如星子!这种锋芒,洛平川只在一个人身上见过,就是契沙王!
  鬼使神差地,他说:“好吧,我信。”
  
  宁夏吃了点东西,洗了个澡,换上普通士兵的装束,整个人清爽了许多。
  她走进统军营,也没人拦她,正在商量对策的洛平川、太守和各位将领见她进来,都把视线停留在她身上。他们都不信,他们商量了那么久也没有办法使三千人战胜五万人,这个看似柔弱的小兵会有办法。
  宁夏给了众人一个微笑,走到洛平川旁边,说:“我叫钟宁夏,是南军营龙沫九将军麾下的士兵,各位大人叫我宁夏即可。”
  然后她转头问洛平川:“现在的形势如何?”
  洛平川指着桌上的地图回答道:“敌军五万,驻扎在三十里外,而我方只有三千人,东军营的援军会在一天后到达,南军营也在调动,三天之内骑兵团会赶到。”
  “也就是说,我们至少需要坚持一天以上?”宁夏又问,“对方五万军什么时候驻扎在三十里外的?”
  太守回答道,“今天早上,大约,两三个时辰前。”
  宁夏凝眉沉思,所有人都没说话,只是盯着她,却没抱有多大期待。
  只是有句话叫“死马当活马医”,反正大家都想不出什么好办法,准备抵死一战了,若是这小兵能有什么好计,当然好,若无好计,也在情理之中。
  半晌,宁夏抬起头,环顾四周,缓缓开了口,“荆棘城火药、硫磺、干草储备够不够?”
  太守愣了愣,答道:“数量不少,刚才已经叫人收集了些。”
  宁夏点点头,说:“邦什军刘民副将,以打夜仗闻名,相信大家都知道。”
  在坐各位点头。
  宁夏继续说:“那么我们可以预计,他会在太阳下山的时候,或半夜,进攻荆棘城。”
  “所以?”洛平川皱眉。
  “其实我知道的邦什军将领不多,刘民恰好听说过。几年前邦什东边几个小国发生过动乱,邦什曾派兵去支援某国,刘民就在那个时候出了名。他出名一来是因为整军严谨,二来是因为好夜战!他练兵的时候,经常会半夜整军。”宁夏顿了顿,观察了下周围将士的表情,继续说道,“我们现在有两个选择,一是如各位所想,誓死顶住。但是我想大家心里都明白,三千军对五万军是什么概念——除非荆棘城有着非常强大的防御体系,否则,能挨过两个时辰就算是奇迹了!更别说得撑足到明天天亮后援兵赶来。”
  “那你想怎么样?火攻?”洛平川问。他还是想不明白为什么宁夏要火药干草,这些于防御,并没有太多价值!难道她想设埋伏?
  “洛将军您猜下。”宁夏对洛平川展开一抹邪笑。
  洛平川心下有丝不爽,“你想在邦什军来的路上设埋伏用火烧?现在是春季,地气很湿,虽然他们来的路上要穿过一带树林,可几乎没可能用火攻。”
  “我是要用火烧他们,但不是在他们来的路上。”宁夏浅笑,眼里闪过一丝强忍住的情绪,“我想烧了整个荆棘城。”
  这话一出,众人骇然。
  “有句话,叫做‘致之死地而后生’!我们先弃了荆棘城,在荆棘城所有房顶铺上干草等易燃物,等刘民带军完全占领荆棘城后,我们放火烧!人怕火烧,城墙可不怕烧!等里面混乱成一团后,我们三千人埋伏在东南西北四门外,出来一个杀一个!他们慌不择路,便不会有多大的战斗意志,逃跑的也莫追。而四门就这么大一点,他们有再多的人又怎么样?”
  有个彪悍的将领一拍双掌,叫道:“好注意!”
  洛平川沉思,说:“虽然是个烂到极点的注意,但在如今的形势下,或许可行。”
  说罢又问太守:“现在荆棘城的弓箭数量有多少?”
  太守道:“弓箭数量充足。”
  “好。”洛平川布置下去,“派人在房子周围都铺上干草,硫磺数量不可多,因为有特殊气味,很容易让邦什军起疑心。另找些人收拾收拾,能带走的东西全部带走,但是要在城中散些武器,让邦什军以为是我们无战意弃了城!半个时辰之内做完,城门口集合。”
  
  众将领命而去,房里只剩下洛平川和宁夏。他收起地图,发现宁夏正看着他微笑。
  “小妞,只要这次能守住荆棘城,回去我一定会在皇上面前给你邀功的!”
  “你以为我这么做是为了讨好阿木图?”宁夏哈哈大笑两声,眼里却有着沉重的悲哀。
  洛平川一愣,没有忽略她竟直呼了王的名讳,“我也想知道,你为什么要到前线来?是什么理由让你这样坚持?”
  宁夏抬眼,透过窗户望向蔚蓝的,纯净的天空,“我没有坚持的理由,才会想给自己一个坚持的理由。我不想让自己再有回头路可走。”
  洛平川看着她,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她为什么一年前在龙临山庄里是别人的妻子,一年后又跑到了契沙王的床上?而现在,又一定要留在荆棘城与他们一起守这里?
  但这次,他强烈的好奇心没有蠢蠢欲动,他甚至潜意识里不想知道这是为什么。这个年轻的女子脸上,写着哀伤、无奈、痛苦……更多的,却是对生活的淡漠。
  而这份淡漠的背后,一定不会是一个女子所能承受的东西!
  “女人最重要的,是找到一个疼自己的男人,然后生几个孩子,相夫教子。看着孩子长大成人,娶了或嫁了,抱抱孙子,过过天伦之乐,那才是幸福。”他轻声叹息,很轻很轻。
  宁夏靠着窗棂,视线没有焦点,微风轻扶脸庞,带来春天特有的懒散倦意。空气中还能闻到芬芳的青草香,这样一个美好的春天,杀戮却即将带着血腥味和焦味,弥天盖地!
  “我没有那个命。”宁夏轻声说,那声音,轻灵地仿佛从很远的地方飘来。
  “如果待会有什么状况发生,你一定要离开,回到王的身边去!”洛平川走到她面前,认真地说。
  “为什么?”宁夏抬起头,望着他。
  “因为你是女人!你是我们王的女人!契沙军中每个士兵,都是铮铮铁汉,没有一个人会愿意死在一个女人后面!”洛平川笑,“这是我唯一的要求,能办到吗?”
  “如果我说不能呢?”
  “我会把你绑起来,现在就送回去。”
  “好,我答应。”
  
  布置完毕,洛平川在城前点兵。
  他把三千人分成两组:一组在邦什军来的路上做伏击,一组在城边埋伏,为晚上做好充分准备。埋伏是为了减少敌人数量,宁夏的计划看似很好,但五万人,是否全会进城?答案并不确定!所以这次伏击的意义,不是能够歼灭多少敌军,而是让他们起了疑心,从而全部驻扎进城中!
  伏击战除了从心理上压迫敌人外,第二个目的是尽量拖慢他们行军的步伐!宁夏的计划能否成功还是个未知数,至少多拖一点时间,对他们来说,就多一份等到援军的希望!
  而城中这把关键的火,由他来放。
  这是最危险的一步,也是至关重要的一步!许多将士争着要去做,但都被洛平川拒绝了。
  没有人会比他更合适!
  宁夏看着他,忽然觉得战争很可笑!做为将军,把部下的生命捏在手里,不知道会不会有呼吸不过来的压力。
  
  宁夏想参与伏击,洛平川不同意,只留下布置城外埋伏的阵营。
  仗着对地势的了解,契沙军二千余人赶去第一个伏击点。
  其实一路上,只有两个可以伏击的地方。
  一是峡谷,当然,并不是很陡峭的峡谷,只有不算太高的山坡,可过了这山坡,是大片荆棘地,这就保证了只要他们逃进荆棘地,敌军就无法追击!
  二是林地,林地有很强的隐蔽性,攻击力不大,但安全性相当高,能尽最大限度拖延时间!
  对这两处设埋伏的收效,洛平川并不抱有多大期待,可至少,垂死也要挣扎下!另外他也在赌,邦什会以为他们要死守城门,而不是出城打伏击!
  洛平川自己带军去了,留下太守、宁夏以及一千人在荆棘城。荆棘城周围没有特别高的山,没有特别急的河,这一片片的荆棘地就是最天然的保护层!
  所以荆棘城中的百姓,几乎每家都有特制用来穿梭于荆棘地中的皮甲。太守带了人全部套上特制的皮甲,进入城边的荆棘地中,他们要在这里埋伏起来,等到洛平川回来,城内燃起了火,他们就可以冲向四门,做最后的抗争了。
  每个人都握紧了手中的弓,一千多人,安静地连颗针掉下来的声音都听的见!
  或许他们今夜会死在这里,但他们也可以消灭更多的敌人!他们会以命守护荆棘城,就算是同归于尽!
  
  入夜。
  太守焦急地等待着,直到荆棘地后面隐约听见了错乱的脚步声,他才一喜,那定是伏击军绕小道回来了!
  洛平川身上有些脏,也沾了些血迹,气色却很好,那应该不是他的血。他把跟回来的士兵交给太守,说,“一切都在计划之中,虽然没有给敌人造成致命打击,却多少损了他们的兵力,我方受伤五十多人,死亡三名。”
  太守点头,赶紧安排回来的士兵埋伏在指定地点,而洛平川则一个人潜入已经空了的荆棘城。
  那晚没有月光,几乎可谓“伸手不见五指”,恰是月黑风高杀人夜。
  起风了。
  洛平川站在城头,忽然有了一种藐视天下的豪迈。原来天地之大,不过如此!人命相衡,也不过如此。
  今夜,就让荆棘城的火焰,照耀契沙神圣的土地吧!用邦什数万将士的鲜血,托起一枚火红的满月!
  

34. 火烧荆棘城(下)

  两个时辰后,邦什军开到荆棘城城门外。士兵手中的火把,把暮色的天空照得通体血红,四周安静得只能听见火焰燃烧的声音,是一种诡异得让人窒息的气氛……
  洛平川在城楼上看见这一幕,心中不免一阵寒毛耸立,难怪刘民会坚持夜攻,他的部队简直像支恶鬼队,士兵脸上都涂上了血红的印泥,在火光忽明忽暗晃动下,格外阴森。他们没有呐喊,也不擂鼓,午夜十分,却能在心理上给人带来最大的压迫感。
  作为一种战术,这是相当特别的了。
  荆棘城大门敞开,他们先是犹豫了下,接着派先遣小队进去查看。
  一个时辰后,所有在城外的驻军全部进城,四门关闭,更旗,正式宣告荆棘城为邦什军控制。
  但是邦什的噩梦,才刚刚开始。
  邦什驻军占领荆棘城后第一件事就是搜城,收集起掉落的物品和武器,然后整顿军队,安定下来后,刘民吩咐各将休息。
  刘民当然是开心的,今晚又立大功一件!本来以为路上遇埋伏,这荆棘城会很难攻下,却不料等到的是一座空城!除了遇埋伏过程中损失的兵力以外,可谓不费一兵一卒。
  想来是荆棘城守军见守不住城,也阻止不了邦什军,便弃城而去了吧!
  刘民吩咐下去,大家晚上好好休息,明日报了雷丞相定能得到奖赏!
  
  两个时辰的整军,分开休息后,外面渐渐安静下来。
  夜色深沉,正是传说中的月黑风高杀人夜。
  洛平川坐在一个不起眼的柴房的梁上,手中的火折子被抛起,落入手中,再抛起……
  等待是个漫长的过程,他深吸了一口气,睁开眼,他的夜视能力达到极限,全完适应了黑暗,柴房门口透出的微弱的火光已能让他看见四周了。
  轻跃下屋梁,踩在地上,像猫一样悄无声息。
  刚推开门,他忽然听到一阵嘈杂之声,声音似乎来自不远的地方,却距他还有段距离。他顿了顿,身影一闪,融进了黑夜中。
  嘈杂声越来越响,洛平川跃上房顶,看到离他所在之处隔了三、四栋房子的一处民宅起火了,火势很大,在风中大有蔓延之势。这时候,另一处地方也开始冒出火光,洛平川眉头轻皱,这是邦什军自己用火不慎,还是老天在帮忙?
  无论是哪种,对他而言都是喜讯。
  黑色的身影悄然在屋顶穿梭,早就铺就的稻草很容易点燃,分一些往地上扔去,地上的稻草便轰然燃烧,火势以不可阻挡之势窜起,像张开的血盆大口,要吞噬夜色。
  周围越来越混乱,洛平川跃上俯衙顶,这里大约是刘民的住处,他自然不会放过。
  屋顶呈“人”字型,洛平川向高处移过去,忽然对面闪出一个脑袋,与他的相距不过三尺距离,着实吓了他一大跳!军人向来迅捷的反应让他反射性地扔了火折子,手握刀柄——
  “钟宁夏!”一股无名怒火忽然从脚底向头顶窜起!
  对方显然也被他吓了一跳,尴尬地笑笑,抬起手向他敬礼问好:“将军,好巧啊……”
  “巧你个头!你答应过我什么?!”洛平川大步一跨,一把拎住她的衣领,狠狠瞪她。
  “我答应过你,保护好自己,跟着太守,如果计划失败,要第一个逃跑,回到你们的王身边去。”宁夏扯出一抹笑容。
  “那你为什么要到这里来!”仗声周围嘈杂的吵闹声,洛平川放大胆子对她吼。
  宁夏拍开他的手,无赖地说:“我是答应过你的,可现在我反悔了!”
  “你!”洛平川有种想抽刀把她砍了的冲动。
  “反正我不是什么君子,我不过是个小女子罢了。”宁夏狡猾地对他眨眨眼,晃了晃手中的火折子,一脸你能拿我怎么样的表情,“将军,事到如今,不如一起行动吧。”
  洛平川无奈,只好紧跟着她。一路上惊讶于她敏捷的身手!力量自是也比一般女子大了很多,不经过一定的训练,是不可能达到这个程度的!
  他越来越好奇,她究竟是什么人!
  火也越烧越大,他们从城西跑到城东,一路放火。荆棘城虽不算大,却也不小,从西到东,也花了他们一个时辰。
  宁夏转身背对城墙,面对城中,站在高处望着大火,不禁感叹:“从来没有做坏事做得这么彻底过。”
  “你这个女人……”洛平川皱眉道,“什么叫温柔、贤惠,你懂不懂?”
  宁夏的脸迎着火光,笑得很灿烂,说:“洛将军,在前线,请你把我当成男人吧。我钟宁夏只是契沙的一个士兵而已。”
  洛平川看着她,那样灿烂的笑容,为什么他觉得这般哀伤?
  “在这里!快抓住他们!”一阵脚步声从远而近,洛平川回过神来,他们被邦什士兵发现了!一群邦什士兵围了上来,手中都端着长枪。
  “快,这边。”洛平川拉着宁夏的手向另一边跑去。后面的兵穷追不舍。
  宁夏一边跑一边说:“这刘民怎么想的,军中一团乱,还有心思来抓放火的人!”
  洛平川躲开了从一旁房顶上掉下来的正在燃烧的房梁,一边竟笑道:“他得恨死我们,把他到手的城给烧了!我要是他,抓住了放火的人一定拿火上烤熟了喂狗。”
  宁夏一哆嗦,“那还不赶紧逃!”
  城中的火焰越烧越大,邦什兵有的被烧,有的胡乱之中互相践踏,惨叫不断。
  西城门已经打开,开始有士兵逃出去,而等待他们的是早已埋伏好的弓箭手!黑夜给了契沙军最好的掩护,这支以夜战闻名的邦什军,终于也有一天以自己的鲜血点缀了这片夜色。
  宁夏和洛平川越跑越往城中,那支小队显然不打算放过他们,即使在最混乱的时候。
  再这样下去,他们不是被杀死,也会被烧死!
  “进来。”洛平川把宁夏拉进俯衙,说:“里面有个地下室,我们可以去那里躲一下。”
  这个地下密室是太守临走时告诉他的,如果发生了意外,这里即可以躲人,也可以躲火。
  这个地下室不算大,约普通房间大小,很空旷,什么东西都没有。
  “太守大人应该给我们准备好点吃的东西。”宁夏说。
  “最好再来点酒。”洛平川把地上的稻草整理一下,示意宁夏一起来坐在上面。
  外面或近或远,连续不断地传来呼喊,惨叫,用的都是宁夏最熟悉的语言,也是只有在梦中她才会讲的语言……
  “这种死亡方式真是残酷,对吗?”洛平川若有所思地望着宁夏。
  宁夏走到对面的墙边坐下,“死亡本身是件残酷的事,无论以何种方式。”
  “是你把他们引向了死亡之路。”
  “是的,为了契沙的一座城池,我杀了几万人。”
  “这就是战争。”
  “战争?”宁夏笑了,一脸苍白惨然,“战争不过是统治者为了自己的欲望将人们的性命玩弄于掌中罢了。就像是,一群玩具,一盘棋子。”
  “不,这是一种信仰,就像我信任我们的王,信仰我们的民族,所以要誓死守护。”
  “信仰?”
  “是的,信仰。”
  “那如果有一天,你被你的信仰所抛弃呢?如果有一天,阿木图忽然要你死,没有任何理由,你就成了契沙的叛徒,你会怎么做?”说这话的时候,宁夏有些激动。
  洛平川不语,静静地看着她,半晌,笑了,“王如果这样做,一定有他的理由。他要我死,我绝不多说一句话。”
  “为什么?因为他是皇上?因为他有权?所以你就愚昧地认为他就是对的?”宁夏跳起来,几步跨到他面前。
  “不是信仰王,而信仰他;是因为他是王,所以我才相信。”洛平川声音很轻,语调却是不容质疑的坚定,“契沙被汉统统治的十多年,我们的族人过着奴隶一般的生活,而这些痛苦,全部终结在十五岁的王手中。对我们来说,阿木图是神的名字,把契沙从地狱拯救出来的人!我想契沙所有百姓,都会以命来效忠我们的王!……难道你不是吗?”
  “我?我……或许。”如果她是契沙人的话。
  如果她是契沙人的话,或许就简单多了。
  可惜她不是。
  她是一个被自己国家背叛的人。
  外面死伤惨叫的人,曾经是她的子民。
  可是她的子民跟随了那个灭了她一家的男人,她的子民在她还在邦什的时候追杀她,差点把她逼上绝路!
  他们是叛徒。如果她原谅了这样的背叛,那么她父王的死算是什么?那么她钟宁夏如今无家可归又算是什么?!
  所以她来了,她要亲临这场战争。
  阿木图说得没错,她内心充满了矛盾,她没有勇气去正真面对邦什人的死亡。可正因为没有,所以她才要逼自己去面对!
  那个国家的子民拥护着杀了她父王的人,那就是她的敌人!无论他们讲着怎样熟悉的语言,无论她的心怎样慌乱怎样纠结,这终是她要走的路。
  否则她又该以怎样的身份和姿态去面对雷若月……
  他们谁都没再说话,房屋木材燃烧的声音越来越清晰,头顶上一阵房屋倒塌的响声。
  地下室的温度渐渐升高,刚开始他们都没在意,直到细细的汗水从额头滴下,洛平川站起来,抬头看看出口处说:“完了,我们忽略了一个问题……”
  宁夏拉把衣领拉开些,说:“将军,你吃过叫化鸡吗?”
  “吃过,美味极了~”洛平川转过头,“怎么?”
  “你知道叫化鸡是怎么做的?”
  洛平川想了想,“不知道。”
  “把鸡杀好撒上作料,用荷叶——也可以其他可代替的树叶,包起来,然后埋土里,在土上面点燃篝火,火上还能烤别的。等时间到了,把鸡从土里挖出来,哇,光闻着口水就要下来了!”
  “……”洛平川想气又想笑,“这个玩笑一点都不好笑!”
  “再烤下去,真的会被烤熟的。”宁夏认真又无奈地看着洛平川,“我们现在能出去吗?”
  “你想被烧死吗?”
  “不想。”宁夏叹气,又说,“不过,将军,信不信我们不会死的。”
  “为什么?”
  “因为我是福星啊!”宁夏笑,“我经历过很多以为会死的劫难,但最终都没有死去。你看,阎王不肯收留我的……这次也不会例外。”
  虽然这样说,可地下室温度却越来越高。他们都没再说话,汗水浸透了衣服,宁夏嘴唇开始发白,干裂,脑袋也越来越涨,意识开始糊涂起来。
  难道这次……要死在这里了吗……
  被烤死……
  ……
  耳边恍惚飘来了一些声响,皮肤上开出了花,温暖地仿佛那个人的怀抱……
  
  “若月哥哥,我穿这个裙子好不好看?”
  “喂!你什么表情啊!”
  
  “若月哥哥,快过来帮我绣花!”
  “哇,若月哥哥真是心灵手巧!以后我的嫁妆你帮我绣吧!”
  
  “若月哥哥,我躲起来,你闭上眼睛数到50就来找我,要是吃饭前找到,我就答应你明天好好读书。”
  “不是吧!你作弊偷看了对不对!你怎么会知道我在树上!”
  
  ……
  
  那一季的春花开得特别绚烂,仿佛会一直绵延到生命的尽头,像他们的感情一样。
  可,为什么都要死了还会想到他……
  是雷若月把她的生活从天堂推下了地狱!可记忆中的片段却深深刻在她的脑海中,以为可以遗忘的时候,却又重新出现。
  亦或者,她从来不曾忘记过。
  他早就是她生命中的一个部分了吧,骨肉相连,皮血相融,所以割裂的时候,才会这般鲜血淋漓,通彻心扉。
  

35. 局势

  “宁夏!钟宁夏!”洛平川拍打着她的脸,“醒醒!”
  宁夏睁开眼睛,无力地甩开他的手。他再打,她就要死了!
  洛平川见她醒来,脸上掩不住喜悦,“你可真是福星!上天看来没打算让我们变成叫化鸡!”
  “怎么?”宁夏扶着脑袋坐起。
  “下雨了!”洛平川说,“我们可以出去了。”
  洛平川用力顶开被焦木压住的地下室门,一阵急雨落下,顿时神清气爽,也顺带忽略掉充斥在空气中的焦味——焦木以及,焦尸的味道。
  远远地还有些火光和人声,洛平川抽出配刀,低声道:“我们有事做了。”
  宁夏也因为这场雨清醒过来,她拔出腰间的弯刀,对洛平川点点头。
  放眼望去,荆棘城死灰一片,房屋几乎全倒塌了。一路上,死尸满地,却连面目都难分辨,宁夏一阵恶心想吐。
  “不要低头看。”洛平川说,“你听,好象是攻城的声音。”
  这场大雨救了他们,也救了邦什其他的士兵。从远处传来的呐喊声可以推断,契沙援军来了,在做夺城之战。
  他们向人声沸腾的西城门潜去,一路上偷袭了几支运输小队,也暗杀了些落单士兵。宁夏出手干脆利落,丝毫不拖泥带水,这让洛平川大为震惊!
  雨越下越大,这是黎明前最黑的时刻,如乌墨一般,只在火光下偶尔映过一丝刀光。
  邦什军在做最后的挣扎,听外边士兵的呐喊声,援军数量相当可观。
  专心防守的邦什军,并未注意到后方有人潜伏着。一场大火,让他们的人烧死的烧死,逃跑的逃跑,城门外被乱箭射死的更是不计其数,若不是这场大雨,恐怕他们会全军覆没在此!
  仇恨和怒火在每个人心中燃烧着,他们疯了一样拉起弓向攻城的契沙人射去,却如何想到,身后还有一把凛冽的刀,无声地切断了他们的喉咙。
  宁夏已经不记得自己杀了多少人了,大雨冲刷在她身上,血水顺着雨水在地面汇聚,再分散……
  她杀上城墙,偶尔有士兵发现她,就被她一刀刺死,最后的呜咽,也被淹没在这磅礴大雨中。
  她杀死了这片墙上的最后一个守军,脸色却比这倒在血泊中的尸体还要苍白。
  洛平川站在另一边,望着她,雨还在下,天空出现了白光。
  这个黎明,没有朝阳。
  
  城门开了,契沙援军进入荆棘城——一座已经死亡的城市。
  宁夏依然站在城墙上,她的脚下匍匐着死在她手中的邦什人的尸体。
  “你没事吧?”洛平川走上来问。
  她摇摇头,几乎站立不稳。
  “第一次上前线都这样,习惯就好了。下来集合吧。”洛平川用力拍拍她的肩膀,便走了下去。
  他的身影刚消失在拐角处,宁夏忽然跪了下来……她已经握不住手的中刀了,杀人的时候她没有害怕,这一刻反而抑制不住颤抖起来。
  雨水顺着发丝划落下来,划过冰冷的脸庞,却一点都不觉得冷——或者说,她已经冷得不知道如何去感受寒冷的温度了。
  “宁夏!钟宁夏!”伴随着吼声,一双强壮的手臂把她从地上拎了起来,抬头,遇到的是双幽绿的眸子。
  雨水顺着他额前的发滴下,脸部的轮廓异常清晰。
  “王……”宁夏张口,嘶哑的声音让她以为那不会是她的声音。
  “从我身边逃走是要付出代价的,你可知道?!”他的声音暗含怒气,连眸子都快闪出火光来!
  宁夏却丝毫不在意,出神地笑了,“王,我为你守住了城……”
  阿木图一愣。
  “我……杀了五万邦什人……”宁夏继续说,却虚弱地快要倒下了。
  “够了!”阿木图把她抱住。
  “五万条命……我是不是要下地狱了?”
  “你给我闭嘴!”他烦躁地吼了句,接着又温柔地在她耳边低语,“杀他们的不是你,是我。要下地狱也是我去,跟你没关系……”
  “可他们是……邦什人啊……”眼泪滂沱,全然遗失在了他的怀里。
  “他们不是邦什人。”阿木图解下披风裹紧她,抱起来,走下城楼,“他们是雷若月的军队,是战争的工具,是邦什的叛徒!你没有妄杀百姓,你没有错。”
  宁夏搂着他的脖子,像抱着一根救命的稻草。这具伤痕累累的身体如何还能经受这样的悲痛!可是阿木图却知道,她为何会这样做。她只是怕自己不够坚强。
  若不是她,他不会亲自带部队来边境支援,不会在听到太守说宁夏和洛平川被捆在荆棘城时心急如焚而强硬攻城!
  一个钟宁夏,值得吗?!
  阿木图抱着宁夏从城上走下去的时候,周围一片寂静,只能听见雨滴打在地上的声音。
  荆棘城已经成了废墟,军用帐篷也在城外搭建了起来。阿木图抱着宁夏进入帐篷,她已经意识模糊了,紧接着开始发高烧。
  她躺在契沙王的床上,呢喃着,是雷若月的名字。
  阿木图用热毛巾轻拭她身上的汗,并检查了她的身体,幸亏没有受什么外伤。
  他说,钟宁夏你离开我身边是要付出代价的!可当他真的看到她时,却把想了许多遍的惩罚都抛在了脑后。那般苍白虚弱的人,让他只想紧紧搂在怀里,这样一辈子。无论她对他做过什么,他都可以没条件,没理由地原谅了……
  钟宁夏,你真是我的毒啊!
  
  在邦什攻打契沙之前,雷若月派使者去给莫凌霄回复。他带了一句话,说:邦什能攻打契沙,也随时可以攻打汉统。
  莫凌霄笑了,对来使说:“我汉统怎会为了一个女人而破坏了两国百年来的交好!请回去转告丞相,当我汉统夺回被契沙占领的十三个城池后,一定会将夏宁公主的下落告知丞相。我们各取所需,无利益冲突,请丞相相信我们的诚意。”
  来使受命,告退。
  莫凌霄疲倦地揉了揉眉角,敲敲桌子,说:“临风,出来吧!”
  莫临风从桌子底下钻出来,也不知愧疚,直接爬到莫凌霄腿上,搂着他的脖子说:“四叔,夏宁公主是谁?”
  “夏宁公主是……一个美丽的女子。”莫凌霄看着使者离开的那扇门,有些出神,“她是……挽救我们国家的的筹码。”
  “那真是了不起!”临风睁大了他水灵灵的大眼睛,忽闪忽闪,“她是女英雄吗?”
  莫凌霄沉默了,说:“临风,如果有一天,我为了她离开这里,你会怪我吗?”
  临风一愣,“四叔要离开?”
  “等到契沙不再攻打汉统的时候……”莫凌霄说,“我可以离开吗?”
  临风望着他,眼里有着皇家孩子自有的早熟,和独立,“四叔,你喜欢夏宁公主吗?”
  “喜欢。”他的声音很轻很轻,像羽毛落在水中,小心翼翼,又仿佛是一声叹息。
  “像爹爹喜欢娘一样的喜欢吗?”临风又问。
  “是。”这声回答,竟然比他所想的还要坚定。
  临风笑了,说:“四叔,娘早说了您心不在王位。娘说,你只是要守着咱们家!”
  莫凌霄一时有些哽咽,“临风……”
  临风钻他怀里抱住,说:“四叔去吧,汉统,临风会为你守住的。”
  莫凌霄揉着临风的柔软的发,说:“临风,天底下的人都看到了皇帝的风光,却不知道,身在高处,才是最寂寞的人。”
  “四叔,临风不怕。”临风从莫凌霄怀里钻出来,坐在桌子上,面对着他。
  “你真的,想做皇帝?”莫凌霄一愣,犹豫地问。
  “想!”临风回答得很坚决。
  “为什么?”
  “爷爷太软弱,才会让爹爹死的!如果是我,一定不会让这样的事情发生。”临风眼里闪过一色光泽,虽然只是一瞬间,但是这个眼神,让莫凌霄打了一个激灵……
  那个眼神,跟阿木图的,竟是那么相象!
  不,不是阿木图,应该说,是像他的祖父,临风的曾祖父,阿木图的外祖父——那个曾打下契沙的一代帝王,莫君心!
  临风今年六岁,而阿木图四岁就死了双亲,五岁封王,十三岁杀了驻扎在契沙的汉统大将周奔,十四岁俘虏了当时控权的永亲王为人质,十五岁宣布契沙独立,不再是任何人的附属国。
  阿木图是个奇迹,没有人再可以创造这样的奇迹。
  可临风就这样笑了。二十年前,这样的笑容,他也在阿木图脸上见过。
  那种野心和狂妄,憎恨和冷漠。
  大哥死的时候,临风哭得晕了过去!可那之后,甚至是下葬的时候,临风都没再掉过一滴眼泪。原以为是临风太小不懂,却不料他是全放在了心底!一个孩子的心中,能包容得了多少哀伤?
  或许他们都忽略了他的感受,以为一个六岁的孩子不会懂什么。
  “临风……”莫凌霄看着他,一阵心疼。
  “四叔,临风什么都懂。”他笑得如此灿烂,这份灿烂,却是阿木图永远不会有的。
  二十年前,莫君心曾带着阿木图回过镜安城,那时候,他甚至是嫉妒他的!一个有着狼一般幽绿眸子的孩子,得到了莫君心所有的关爱!在阿木图来之前宫里就传得沸沸扬扬,见到阿木图本人后,他更是震惊!阿木图眼里有着他所没有的桀骜和孤独,他身上散发着无人可及的神采!
  现在想来,那就是天生为王的气质吧。
  五岁的阿木图,在莫君心面前,没有表现出一丝卑微或祈爱,甚至没有表现出一个败国王子或外孙的该有的谦卑!他只是礼貌地保持距离,不卑不亢,优雅而淡定,似乎什么都入不了他的眼,又似乎一切都在他的心中!
  五岁的孩子,如何才会有那样的神采?或许莫君心就是这样被他打动了,才会想到让他回契沙去做一个傀儡的番王。而这一步也是他这一生犯的最大的错误——阿木图,是他所有子孙里,最像他的一个!继承了他身上一切的优点!
  如果莫君心不死,或许阿木图不可能在十年以后把契沙独立出来,可英雄也不过百年,岁月的尖刀又有何人可以抵挡得住!
  “临风,我要去前线,你和你的母亲,能压得住这个朝政吗?”莫凌霄似乎在对临风说,又像在对自己说。
  朝政初定,幸亏有玫卡的帮忙,他才能在一堆事务中稍抬头休息片刻。而目前对汉统而言,政治不稳是一个潜在的危险,但最大的威胁,是北方战线!契沙军占了汉统十三城,虽然因为邦什给他们东部施加压力,分散了兵力而停止对汉统的进一步攻击,可十三座城池要夺回来,又岂是易事?!
  况且对手还是阿木图这个神话般存在的男人!
  “四叔要去前线?”临风一愣。
  “临风,汉统的朝政是一盘散沙,皇后多少年来的根基,使得她的落幕带走了太多的人,多到已经动摇了汉统的朝纲!可比起内忧,外患更需要我去处理,现在军中能用的将领不多,压得住契沙的更是稀少!而现在内政未定,番王未安,城内兵不可动,四叔只能自己去了。”莫凌霄说得很慢,虽然他不确定临风能全听明白。
  “临风知道了,四叔一路小心!”临风用力点点头。
  莫凌霄抱起他,轻声说:“临风,对不起。”
  
  之后一天,莫凌霄整军向北出发。
  十三城,他一定会问阿木图要回来!只是不知道这之间要又付出多少代价——生命的代价。
  而在莫凌霄达到谈溪城的那天,得到了一个惊人的消息——阿木图屠杀了一万名俘虏!而且只是汉统的百姓!
  邦什的突袭惹急了他吗?这个可怕的男人!他对汉统的恨有多深?要赔多少百姓的血他才肯罢休?
  亦或者,任何事都无法满足他的胃口。
  一万条命。
  只在他挥手之间。
  
  阿木图在营帐内揉了谍报处传来的谍报放进衣袖。
  隐藏在邦什皇宫内的细作最新得到消息说,雷若月这次举兵是因为收到了莫凌霄的一封信,据说信中只有一个女子的画像,打听下来,竟是邦什的夏宁公主!至于雷若月为什么会因为一个叛国公主而举兵帮汉统打契沙,谍报处说还没有得到答案,但是阿木图却清楚得很,因为夏宁公主,如今正在他的帐房里。
  莫凌霄,不要怪我,一万俘虏的命只是对你的回报。
  不是你的,永远都不是你的;是你的,无论是什么,我都会抢走。
  这是我们的命,我的兄弟……


36. 地狱

  宁夏用手指戳戳阿木图的手臂,问:“你在想什么那么出神?”
  阿木图反手握住她的手,查看了下掌心,又摸了摸她的额头,说:“烧退了。”
  宁夏低头,轻声说了句:“谢谢。”
  阿木图笑,“谢什么?”
  “我以为你会骂我的。”宁夏心虚地摸摸脑袋。
  “当然要骂!竟敢偷我的令牌和玉配!”阿木图拧起眉,“真以为本王不敢治你的罪?!”
  她眼睛盯着脚尖,弱弱地说:“我不敢。”
  “不敢?”阿木图用鼻孔出气,“你钟宁夏还会有不敢的事吗?!”
  宁夏乖乖把玉配从怀里拿出,递给阿木图,“令牌被洛将军没收去了,这个玉还你,我以后一定不敢偷了!”
  看着她可怜兮兮的样子,阿木图心底一软,接过玉配系在她的腰带玉扣上,说:“那你就帮我保管好,发誓这辈子不弄丢!”
  宁夏低头看玉。
  虽然凭她有限的知识不能识别这玉的来头,但只看那纯净的色泽,似暗水流过的异彩,都可以判断这块玉一定价值不匪!
  不过再名贵的玉,对契沙王来说,都不算什么吧。
  “如果……丢了呢?”宁夏小心翼翼地问。
  阿木图闷头不说话,好半晌才抬头,表情严肃到宁夏发颤,“如果丢了,就去找,一定要找回来!”
  阿木图抚着玉,若有所思。
  “那如果……找不到呢?”宁夏很擅长在狮子头上拔毛。
  “那你就等死吧!”阿木图恶狠狠地说。
  宁夏吐了吐舌头,说:“那我还是不要了……”
  “不许!”
  “哪有这样的!”宁夏嚷嚷起来。
  阿木图看着她,忽然手一带,把她按进自己怀里,说:“我给你个机会……嫁给我吧!”
  宁夏一愣,笑道:“谢王抬爱,宁夏不敢当。当日宁夏要留下的时候,王跟宁夏说,今后什么都要靠自己,不要奢望您会帮我。王留着我只是以后攻打邦什的最好借口,再别无他。”
  阿木图眉一皱,含着怒气,语气竟有些耍赖:“我反悔了!”
  “反悔?!”宁夏惊得差点连下巴都掉下来,“你是皇帝!君子一言九鼎,你懂不懂!”
  这种反悔的招数不是自来都只有她会用吗?!
  “我是皇帝,所以我说了算。”他彻底无赖了。
  “你!”宁夏双手插腰,张大了嘴,她太想叫外面的人进来看看了!
  “宁夏,你现在最怕的是什么?”他忽然一改表情,脸色一沉。
  宁夏一怔,“最怕的?”
  “你心里最放不下的是什么?”阿木图执起她的手放在唇上亲吻。
  “我弟弟。已经一年多了可我都不知道他现在是不是还活着……”宁夏的担忧刻画在了眉间。
  “好,那么宁夏,我帮你找你弟弟,条件是……你嫁给我!”阿木图勾起她的下巴。她仰视他的时候,下巴和脖子会呈现出一个令人惊叹的弧度,美得……就算是火焰他也愿意做只飞蛾。
  “如果我拒绝呢?”有人就是从来不知道什么叫做识抬举。
  “如果你再私自从我身边逃开,我就全国范围通缉你弟弟!”阿木图的耐性快被她磨完了,“还有我会马上把你的白马杀了炖成马肉汤!”
  “阿木图!”宁夏就差没气绝了,但一下又反笑了,“你这是……在跟我逼婚吗?”
  “我是认真的,说到一定做到。”阿木图的神色让她知道,这次他是真的没开玩笑。
  “那……我们是不是该解决了这边境的战事再做进一步探讨?”宁夏赶紧换话题,眼睛乌溜一转。
  “说的是……”他沉吟了下,“看来我该给邦什一点回报呢……”
  “哦?”宁夏似挑衅地挑挑眉。
  阿木图笑着盯住她,一字一顿地说:“要不拿紫雾来开刀?”
  宁夏脸色一变,“她是你老婆啊!”
  阿木图轻佻地握住她的下巴轻抚,“老婆吗?我老婆不是你吗?”
  “阿木图!”宁夏不想再跟他瞎扯下去,她相信眼前这个男人虽然对她没个正经,可是真的什么都能做的出来。
  阿木图笑了,绿宝石镶嵌成的眼眸像野兽一般噬血,“你说,雷若月当初把她嫁过来是什么意思?既然嫁了公主过来,又要发动战争……不是摆明了用她的血祭奠我契沙已亡的战士吗?”
  “不……你不能动她!”宁夏一想到紫雾,脸都刷百了。
  “不能动她?给我个理由,我的公主。”阿木图漫不经心地亲吻她的脸颊。
  这还要找理由?!宁夏想骂脏话,又不敢放肆,只能用眼神戳穿他的脑袋!
  但显然阿木图不怕她的眼神。
  她认真地哀求,“我只能这样请求你,我一没钱二没权,愿不愿意只能由你。反正你我之间……我也从未占过上锋!”
  阿木图凝视着她,半晌,道:“她对你来说重要吗?”
  “是的,她是我堂妹。”
  “比我还要重要吗?”
  “……”
  这个问题让宁夏怔住了。似乎……这之间完全没有可比性啊!
  “算了,反正你从没想过我。”阿木图别过头,不愿再说下去。
  “不是……我的意思是……”宁夏拉住他,想解释又不知道该如何去说,一不小心捕捉到了他眼底流露出的一丝莫名情绪,心中没来由一阵浮躁。
  他伸出手,想触碰她的脸,却在就要碰到的时候又忽然收了回来。
  “如果我不答应呢?如果我就要用她的血来祭奠亡军呢?”阿木图执意问。
  宁夏没有说话,只是看着他,依旧倔强的眼神。
  那是一种威胁,虽然她没说出口,但阿木图明白了。如果他真杀了紫雾,这个女人从现在起便会把他当成敌人!倔强如她,恐怕一辈子都不会原谅!
  阿木图眼睛一沉,咬了下唇角,决然离开。
  再这样谈下去他或许真会忍不住掐死那个自以为是的女人!或者……强把她吃下去。
  可他的匆忙离去,却没注意到,那张来自邦什宫中的谍报,掉在了帐房中……
  宁夏捡起打开,脸色刷地一下,惨白。
  呵呵,她果然是……高估了自己啊!一场政治和战争的游戏中,女人最大不过一个筹码。
  曾经的海誓山盟,都像是一场笑话!大拇指上的扳戒,忽然之间埂得她生疼生疼!
  她不该难过的,背叛这种东西她不是再熟悉不过了么?反正……不曾付出也就无所谓失去了……那双如流星划过夜空的清亮眸子,再也与她无丝毫瓜葛了……
  不难过,一点都不。
  
  三天后,莫凌霄夺回距离谈溪城最近的柳陵,杀了驻军首领李宕。
  当天傍晚,柳陵西面的元焦城,所有被契沙军俘虏的士兵和百姓,都被拖出城,屠杀至尽。鲜血染红了整片土地,仿佛是人间的地狱!
  这是阿木图给李宕的祭奠。
  如果莫凌霄要将这十三座城要回去,也一定是十三座死城!
  与此同时,烈带着二十万人前来东线驻守后,阿木图拔营准备回都灵城。

  初夏的夜晚,风微凉,若不是空气中依然留有的焦味,那一定是个美好的夜晚。
  宁夏拿了一坛酒,坐在营外的山坡上独饮。阴云遮盖了月华,又慢慢散开。
  一双手搭住了她的肩,宽厚有力,却冰冷。不回头她也知道,一定是阿木图。
  “为何在此独饮?”他的声音低沉浑厚,轻轻轻风吹拂在她耳傍。
  宁夏颤了下,笑道:“月色如此美好,岂可浪费?”
  他在她身边坐下,说:“再美的月色,也不及你的万分之一。”
  “哈哈!我的王,您什么时候也学会恭维别人了。”宁夏乐不可支。
  他转过脸凝视她,“你这样觉得吗?”
  她一愣,回视他,“你喜欢我吗?”
  阿木图与她对视了许久,才幽幽地开口:“喜欢如何,不喜欢又如何?”
  宁夏笑起来,“你的品位真独特。”
  阿木图点头,“是的,不只一个人这样说。”
  “你觉不觉得活着好累?”宁夏把脸搁在膝盖上,无意识地摇晃着手中的酒杯,“我一个小人物都活得快喘不过气来了,你当皇帝的,一定更辛苦吧。”
  “还好,习惯了。”月下,那双幽绿的眼分外流光溢彩。
  “邦什宫变以前,我想我如何都想不到,自己竟然……竟然杀了那么多人。”宁夏有点恍惚,不知是不是喝多了的缘故。
  “人总是要死的,不过早晚而已。”他伸手揉了揉她的发。头发长长了不少,但还是那么硬,像她一样顽强。
  宁夏惨笑,或许是酒精的作用,脸分外红润,在月下异常动人。
  “不过你也是个残酷又冷血的家伙!你竟可以挥手屠了一座城!”她眨了下眼,长长的睫毛在月下投影出一排阴影,她笑了,笑得很凄惨。
  “残酷吗?与汉统人在契沙地盘上做过的事相比,屠了十三座城又算什么!”他冷笑,不带一丝温度。
  宁夏也跟着他笑,然后抬起酒坛,倒了杯出来,灌下,说:“你真像草原上的狼。‘阿木图’这个名字在你们部落,是不是‘狼’的意思?”
  “不是。”阿木图看着她,“在你看来,我像狼吗?”
  宁夏胡乱点点头,“你不知道,那天我在山里遇到了狼……狼好凶猛啊……它们要吃了我……不过你看,它们当然打不过我啦……呵呵……可是它们咬人真疼……”
  宁夏靠在阿木图的肩上,傻笑,“真疼,我以为我会死掉的……我一定会有一天,被你用尖牙撕碎的……恩……是吧?呵呵呵呵……”
  “如果你背叛我的话,我没有尖牙也会把你撕碎的……”他的指尖划过她的唇角,“大概。”
  宁夏微熏,不经意抬头,“什么?大概?”
  阿木图轻吟,声音很低,在微凉的月色下,飘忽地有些不真实,“别问我,我不知道……也或者是我会被你撕碎了……”
  她看着他,半晌,大笑出来,就像是听到了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话!眼泪也跟着笑出来,停止不住。
  “不许笑!”阿木图皱眉。
  她笑翻在地,草沾上了她的发,一根一根,勾乱了她剪得很短的青丝。
  “我拿什么撕碎你?我手无缚鸡之力,连自己的命运都掌握不了……我何德何能……有什么力量可以伤害到你啊……”她躺在地上,望着漫天繁星包围下的月亮,“月亮还有星星陪着,我还不如这月亮。我一无所有了。”
  “我收留你,不会让你一个人。”他俯身,挡住了她望月的视线,说,“就算有一天要去地狱,也会拖着你,不会放开。”
  她怔怔地望着他,看不清楚他的表情,只是幽绿的眼格外通透。她莞尔,“地狱?是啊,你一挥手就是一个人间地狱。”
  “你怕吗?怕跟我下地狱吗?”他的唇角向上微扬,幽绿的眼眸鬼魅一般勾魂。
  “我不是……已经在了吗?”她的笑容像夜间绽放的烟火,璀璨夺了月色。

                 
37. 命运

  “你喝醉了。”阿木图直起身子,伸手把她拉起来。
  宁夏顺从地坐起,一脸疲惫地说:“王,放我走吧,你知道的,雷若月要的人是我。”
  阿木图的身体明显一僵。
  “只要把我交给他,邦什一定退军。”说这话的时候,她没看他的眼睛,而是望着远方山脉黑色的轮廓,“你很清楚,莫凌霄与他做了什么交易。”
  阿木图站起来,背对着她,“这些事什么时候轮到你来干涉了!”
  他面对苍月,月影投在他的背后,有些模糊不清。
  “可是我在这里只会拖累了你。”宁夏跟着他站起来,在他背后说,“雷若月不会罢休的,既然他因为我来攻打契沙,那么……把我交给他换取东线的和平吧。”
  “钟宁夏你太高估你自己了!”阿木图阴沉着脸说,“雷若月不会因为你来打契沙,我也不会因为你与邦什交恶!只是……巧合而已。”
  巧合?世界上有那么巧的巧合?
  “你是在安慰我吗?不用的,我其实……不难过的。”宁夏摇头,几缕发丝垂下,撒落在肩上,显得格外纤细。
  阿木图深深叹了一口气,回头抱住她,轻声说:“别说任何拖累我的话,这对我来说是种侮辱。如果连自己的女人都保护不了,我就白做这契沙王!可是……如果是你自己想走的话……宁夏,你知道,我不会放的。”
  “你如果只是想要我的话,我可以给你。”宁夏推开他。
  阿木图愣住了。
  月下,宁夏低垂下双眸,解开腰带,丝绸外衣从肩上滑落,里面是一件穿了就像没穿的胸衣。凝脂般的身躯因为喝了酒而显得格外红润,抬起头的时候,他看到了她眼中有着淡淡的忧伤,却优雅而坚韧地直视他的眸子,就像他第一次见她那样的勇敢。
  勇敢赴死的女神。
  “你醉了!”阿木图握住她准备解开最后一件屏障的手。
  宁夏顺从地停下,眸中星光在流淌,流淌过脸颊,滴落在他的手。他秉住呼吸,见她褪下了内衣,一尊白玉做的身体,被月光勾勒得分外妖娆……
  她努力扯出一丝笑容:“你是不是介意我身上有伤?”
  她的身上,有被狼所抓破和撕咬开的伤,也有在彤城留下的箭伤,这些伤口,虽然流夕都帮她处理得很好,却还是留下了粉色的肉疤。女子的身体,怎能有疤?一道都不行,何况那么多。
  可是这刻,这些伤疤又鲜红地好象花开在她的肌肤上,一种充斥着欲望和糜烂堕落的气息……
  谁说这不是一俱美丽的肉体?
  肉体——多好的词汇,没有灵魂也没有感情。
  阿木图弯腰为她捡起地上的衣服,胡乱地给她披在身上,移开了目光。
  “嫌我难看吗?”宁夏的声音有着明显的疲惫,却也有无助的嘲讽,“我这丑陋的身体与东线的和平相比,根本不值一提的,是不是?”
  阿木图回过头,直视她的双眼,情绪有些暴躁,似乎在隐忍。许久,才说:“错了。我说了你太自以为是!我要你,但不会再跟你做交易。”
  “为什么……”她喃喃,不做交易,那他们剩下的还有什么?
  “你听好,我只说一次。我不会把你交给任何人,无论是莫凌霄还是雷若月!”一抹浅笑在他嘴角荡漾开来,“即使在你心中的人是雷若月!”
  宁夏身子颤抖,眼神恍惚了一下,摇头,“不是……不是的……”
  “你在否认什么?你想说你恨雷若月?”他轻轻叹息,“可怜的宁夏,你都不知道你要什么吗?”
  “不要说了!”一行眼泪划落,她咬住牙,努力不让自己哭出声音。她蹲下,低下头抱住自己,却止不住地颤抖……
  她呜咽声从唇齿间透出,抑制不住。对雷若月的恨,才让她坚持到了今天啊!
  “你在逃避什么?!钟宁夏不是连一个眼神都不可以输给别人吗?!现在连听我说话勇气都没有了?”阿木图冷笑,声音带着疲倦的苍凉,“还是说……雷若月真的有那么重要?!可是,你听着,我绝对不会放过汉统,也绝对不会放开你!”
  他扶住她颤抖不停的肩,双手异常温柔。
  他气息有些不稳,似强忍着情绪,轻声在她耳边说:“你不明白,从我懂事开始,就一直恨着汉统!这种恨已经渗透到我的骨髓里去了,让我连做梦都是满眼的血腥和屠杀!这些年它几乎占据了我生命的全部!为此,我可以不惜一切!可是现在我没有办法了……你的出现,让整个战局都发生了变化!雷若月现在成了阻挠契沙攻打汉统的唯一力量,我比谁都清楚可以拿你去换东线的和平……可是,我却该死的就是不想放你走!”
  宁夏眼神迷离地望着他身后的大山,眼泪汹涌,是不是酒喝多了?怎么会那么难过,怎么还会出现了幻听?
  “我从懂事开始面对的就是战争——我的外公打我的父亲。接下来我成了傀儡番王,把契沙从汉统手中独立出来。这场战争前后筹备了近十五年,直到现在,才带着契沙重新打回汉统!钟宁夏,我这一生除了汉统,唯一想过要拥有的就是你……”他说到最后,声音很轻很轻,仿佛自言自语,“你是我的,宁夏,就算是下地狱,你也要陪着我一起……”
  就像是他的母亲那样……
  那个场景,曾经多少年来都是他的噩梦,伴随着他从小长到大。血从她的胸口涌出,她倒在了他父王的尸体上,便再也没有睁开眼睛。
  那年冬天,玫瑰般的鲜血铺天盖地,染红了赤那拉的整片雪原,也染红了他洁白的衣衫。他的娘亲,汉统的和亲公主,在他面前自杀了!死的时候,她只把一块玉塞到他手里,然后就再没有看他一眼!
  于是他的整个就这样世界崩塌了……所有人,所有物都抛弃了他,唯一没有离开的,是他的命运。
  命运……命运是什么?一道无论如何努力也解不开的枷锁!
  四岁那年,他在双亲死去的雪原上站了整整一个晚上,眼泪在他的脸上结成了冰凌,连同心一起冰了起来。
  靠着母亲给他的这块玉,莫君心不但没有杀他,还把他接回了皇宫,立了番王,然后他花了二十年,重建了一个契沙王国。这块玉是曾经莫君心送给他母亲的生日礼物,然后他母亲又转送给父亲作为定情的信物,也是曾经唯一可以安抚他半夜噩梦的东西。
  他那么早就走上了孤独的帝王之路……孤独地,让他的把心都磨成了铁石。可如今他却把这块玉送了人。如果说她也是他的命,那将是这世上唯一可以让他这一生都不再孤独的命。
  所以宁夏,我怎肯放你离开?
  所以宁夏,请千万留在我的身边。
  她的泪水打湿了他华贵的袍子,哭得如此宣泄。原来钟宁夏自认潇洒,却是最愚顿!她想要的,不过就是记忆中的若月哥哥,而原来那些以为已经遗忘的东西,还一直藏在心底最深处,早已生了根!就待发芽!
  “笨蛋。”阿木图心疼着她的心疼,却连一句重话都不知该如何对她说。
  他们是一类人,都彼此孤独而彼此需要!
  不同的是,他需要她,而她,需要的是别人……
  
  第二天阿木图带着宁夏离开了东线,回都灵城。
  春花开得正艳,那场大火恍若梦境——一场噩梦!
  都灵城,一个精致的笼子,在囚禁了她的同时,又给了她一片春色。只是,谁知道呢,究竟是谁给了谁色彩和光亮。
  紫雾泡了壶上好的新茶,给宁夏倒上,说:“你怎么心事重重?”
  宁夏恍惚地摇头,笑着看紫雾。至少是保住了她吧——自由和生命的交换,看起来并不吃亏。
  午后的阳光照得宁夏两眼沉重,似乎很久没这样午睡了……她躺在紫雾的宫殿花园里,有一句没一句跟她搭话,然后渐渐睡去。
  虽然天天在睡,但似乎又有很久没有好好睡过了。迷茫间,她感觉到有人把她抱起来了,很稳,很轻柔……她挪了挪身子,以一个更舒服的姿势睡去……
  好熟悉的感觉,是若月哥哥吗?一定是。
  只要她睁开眼睛,一定能见到他温柔的笑容!
  他总是这样,溺爱着她,包庇着她,就算她是逃课跑去树上睡觉,就算被皇上到处找,被夫子追着骂,他还是会包庇她,纵容她……他总是温柔地,凝视着她,仿佛她就是他这辈子唯一的信仰。
  一切都悲痛都只是一场梦。
  一场梦而已。
  “若月哥哥……”她低吟,双手环抱住身边的人。如果有这样的梦陪伴,就算死亡,也不再可怕了。
  不想再醒过来。在梦里,会和紫雾吵架,会和川宁打骂,会和太后撒娇,会把母后气得后背生烟,惹父王火得雷霆大怒,然后躲在若月哥哥身后,把责任推得一干二净……
  这一直以来都是她的生活,根深蒂固般……在她的心中。
  ……
  
  阿木图把宁夏放到软塌上,紫雾冷眼看着,在他回过头来的时候,笑嫣如花。
  “真难得,王会到臣妾这里来呢。”她的声音轻柔如春风扶面,连女人都会为之心颤。
  阿木图“恩”了一声,与她擦身而过,连正眼都没看她一眼。
  他走到门边,俯身对候在门外的小太监说了句什么话,太监退出去,他又回到房里。
  走回来,却还是没有看她。
  他径直来到宁夏床边,坐在床沿,为她整理着发丝,动作轻柔地像在抚一块易碎的玉。
  宁夏动了动,翻了个身,伸手刚好摸到他的手,以为是枕头,一把拉过来垫在脖子底下,再次睡去。
  阿木图有些哭笑不得,眼神却是宠溺着的温柔。他轻叹一声,拉了条薄毯盖在她身上,靠在床边闭眼休息。
  紫雾的脸色铁青,为什么每次她要的东西,都会被宁夏抢了去!
  宁夏从小就与她抢奶奶,抢玩具,抢美食!尽管结果总是以宁夏被长辈们责骂告终,但其实,所有人都在围着宁夏在转!
  大家总会露出又气又无奈又溺爱的表情,总会把目光都放在她的身上!而从来不会注意到与宁夏争夺东西的另一个小郡主……除了替宁夏向她道歉外,连句责骂都没有。
  她从来都是宁夏的影子,而现在,连影子都当不成了。
  她的丈夫,在她的床上,搂着另一个女人睡着了!一个对她看都不看一眼的男人,却像只小猫一样依偎着宁夏!
  或许她紫雾其他可以不计较,但这次,她不想输。
  她的一生所能剩下的还有多少?曾经她羡慕宁夏,她想成为像她那样的人,可以自由飞驰在草原上,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就算闯祸回来,也会有那么多人为她扛住!
  可现实证明她没有那个命!她不可能成为天上飞的苍鹰,就像宁夏不可能成为这皇宫里关着的金丝雀!
  紫雾悄悄离开,走向书房,铺开纸端起笔,犹豫了一下,写下了封信……
  

38. 紫雾

  莫凌霄夺回第二座城池的时候,阿木图又屠了一城。
  战争面前,百姓的性命就如蝼蚁一样不值钱。
  莫凌霄听着前方探子的回报,一言不发,主帅营中气氛因此紧张地快要窒息,各将都低下头,却又悄悄抬起眼来看着王。
  他一直都没有说话,脸上看不出是忧喜,似乎是什么都没听见。
  在大家以为他不会再出声的时候,他忽然说:“各将传令下去,今夜偷袭,夺回我们的第三座城池。”
  众人惊,却没人敢说话。莫凌霄起身,出帅营,这时才有人看到,王紧握着剑的手,指骨都已发了白。
  
  事实上这第三座城,并非如此好攻。两军僵持了三天三夜,依然没有拿下。
  与此同时,阿木图在都灵城收到了急报,邦什大军疯狂地以压倒性的人数优势,闪电般夺了契沙东边五座城池!雷若月倾了邦什一半的军力,开进了契沙!并且由他亲自统军!
  本来一个文人领兵,是不足为惧的,可雷若月三个字,却让听到的人都肃然。此后,就在契沙调军布防的之际,雷若月却没有同他们所料的那样乘胜追击。
  又十五天后,莫凌霄夺回第三城,而邦什使者亲临都灵城,要求面见阿木图。
  使者来的时候,阿木图正在书房批阅文书。
  来使向他鞠躬,他头都没抬,气定神闲地喝了口茶,分明气息懒散,却不怒而威,“听闻贵国春茶好得很,不知雷丞相可是叫你带茶来了?”
  “在下只带了丞相一句话来。我邦什向贵国要一个人,若得此人,丞相愿归还契沙东边的五座城池,并从契沙境内撤军。”来使不卑不亢地说。
  阿木图这才抬起头来,打量来使——约40来岁,不高不矮,长相平凡,身体已经发福,只有那双眼睛炯炯有神!
  “契沙有什么人值得丞相如此看重?”他不动声色地问。
  使者对上阿木图的眼,一字一顿说:“前邦什长公主——夏宁!”
  “邦什公主?”阿木图挑挑眉,“这里只有邦什的紫雾公主,朕的妃子,难道雷丞相想要回去?”
  站在一旁扮做侍女的宁夏,已经僵直了背,隐忍着克制不住的颤抖。阿木图适时起身,绕到一边,刚好挡住了使者望向她的视线。
  “王,在下只是来传达丞相的话。”使者微微欠身,“在下看来,一个女人和一个国家的安危,那简直是不能相提并论的。”
  “什么意思?”阿木图眯起眼,周围的空气一下子紧张起来。
  “在下的意思是,如果王知道夏宁公主的下落,还请告知,如果不知道,劳烦帮忙寻找。雷大人明确地表示过,只要找回公主,我邦什立刻从契沙撤军!这里的轻重缓急,相信王是知道的。”
  “朕的话从来不说两遍。”阿木图敛起双眉,“来人,带使臣回去好好休息。”
  来使一愣,“王……”
  阿木图笑道:“丢了公主跑来问朕要人,看起来雷丞相是故意要跟契沙过不去了!”
  “丞相绝无此意!”来使一惊,欠身。
  “无妨。”阿木图手一挥,笑容如春日里的暖风,只是眼里透过一丝凛冽的绿光,“契沙迎战便是!”
  
  侍从带使者走后,宁夏再也站立不住,跌坐在地板上,微微摇头。
  “为什么?”她问。
  “什么为什么?”阿木图走回桌前,坐下,继续批阅文书。
  “你为什么不答应拿我交换?”宁夏抬起头,表情有些呆滞地问他,声音中带着颤抖。
  他没有抬头,“这问题我回答过你,不会说第二遍。不过……你在意的是,我为什么要你呢,还是他为什么要你?”
  宁夏哑然,心里有些东西连自己都没看清楚,却被他看透了。
  他继续自嘲又无奈地说:“我为什么要你?我疯了!他呢?他也是个疯子!”
  “王……”宁夏一脸凄然。
  他抬起头,含笑,语气里却带着无力的嘲讽,“钟宁夏,你可真是不简单啊。莫凌霄要你,雷若月也要你,就连我……”
  宁夏摇头,抱膝,“他怎么可能要我……他……”
  阿木图冷哼一声,“你想听我怎么回答你?说雷若月要你,还是说我同意把你送回去来换契沙东线的太平?”
  “我的想法重要吗?”她瞥了他一眼。
  他凝视着她,许久后,问道:“如果,你是我的话,会怎么做?”
  她愣了愣,随后说,“正常人都会要江山的太平。”
  他释然笑了,“所以我才说,我疯了。”
  就不知疯的真的是他,还是这个世界。
  之后她陪着他,没再说话,一直到宫内灯火燃起。
  肚子因为饥饿而发出一阵咕噜声,终于让她从呆滞的状态清醒过来。她捂着肚子,却见阿木图已经叫人准备夜宵了。
  “今夜的星光很美,一起去花园凉亭吃吧。”他说这话,初听上去是建议,但语气却是不容置疑的命令。她已经习惯了他说话的方式,揉揉自己发麻的双腿,跟着侍女们向外走去。
  忽然,温暖的披风带着他的体温,包裹住了她。
  他什么都没说,为她披好后,把双手从她肩上抽离,越过她走在前面,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宁夏心中微微有些酸涩,拉拢了披风,跟了上去。
  月下两人对饮,依旧什么话都没说。宁夏埋头苦吃,拼命把东西往嘴里塞去,再以酒灌下。
  渐渐她有些酣醉,拎着酒壶站起来,坐到凉亭边的护栏上。脚下便是荷花池,映着一轮弯月,反射出池底红鲤鱼鳞片的点点碎光。
  这样的光景,似曾相识。
  或者说,任何场景,她都能联想起他。毕竟,曾经,她的生命中只有他而已。
  究竟是谁疯了啊,是她疯了吧!不过是知道雷若月没有忘记她,思念就泛滥成灾了!
  “呵呵呵呵……果然是,人生得意须尽欢!”宁夏仰天长笑,月光轻柔地抚摩着她的脸,一行清泪如珍珠般划过,滴落,消失不见。
  宁夏闭上眼睛,身体前倾,瞬间重心不稳,仿佛就要落下……
  一双有力的双臂打破了她的梦境。
  他站在她身后,拥抱住她,温热的唇贴在她耳边说:“又想逃跑了吗?我说了不让你走的。”
  不知是否是酒精的作用,她的身体燥热起来,一回头,红唇与他的一擦而过,心中猛地一惊。
  “那你可要,抓紧我哦!”她巧笑嫣然,忽然脚尖用力,身体猛向前倾,这一力量加上身体本身的重力,使没有做好思想准备的阿木图一起向前倾倒而去。而事实上,如果他放手了,本不用和她一起掉下池塘……
  他们的身体在停顿了两秒过后急速下坠,宁夏问他:“如果是悬崖,你也会和我一起跳吗?”
  而这个问题他没有能回答,便落入了水中。
  ……
  “如果是悬崖,你也会和我一起跳吗?”
  曾经同样的问题,她问过雷若月。在她从树上摔来,他拉想拉住她却被她一起拖下去的那次……而那次,还给他的手肘遗留了一生都会跟随着的病。
  就仿佛,是她的一个烙印。
  “如果是悬崖,你会和我一起跳吗?”
  雷若月没有回答,只是微笑。
  宁夏不知道答案是“会”,还是“不会”。曾经她为了这个答案追了他许久,却依然没从他嘴里套出话来……所以直到今天她也不知道,他会做如何的选择。
  可是她在同阿木图掉下水的瞬间,脑海中似乎又有什么东西清晰地闪过……
  只是还未来得及捕捉,就被冰冷的池水淹没。
  这个问题,她这一生问了四个男人,没有人回答,却用行动给了她回答。
  是命还是选择?许多时候,谁都分不清楚。
  月光下走廊的尽头,一道人影一闪而过,紫雾默默地看着他们掉入池塘,眼里出现了一丝憎恶的光。
  ……
  
  宁夏一直昏睡到第二天的傍晚才醒过来,意外之中,她没见到阿木图,反而见到了本该在前线的洛平川。
  对于洛平川为何会出现在都灵城,他自己含糊地用一句“战线有变”搪塞而去,宁夏也不再追问。
  八环进来说,紫雾公主知道她落水,为她熬了姜汤邀请她过去,于是宁夏甩了洛平川,前去赴约。
  紫雾见宁夏来,给她喝了姜汤,又闲扯了些许时候,才笑着似不经意地说:“我最近听说川宁在东边出现过呢。”
  宁夏听罢一愣,猛跳起来抓住紫雾,“你说真的?!”
  紫雾拉下她的手,收起笑容道:“恩,母后信中提起过,她是听一个商队说的,他们描述的那个男孩子啊,很像川宁!”
  “在哪里?!”宁夏激动地手都发抖了,“是在什么地方见过?”
  “好象是,东部的玉州城一带。”紫雾貌似思考地顿了顿,“不过,那里,好象是现在正在打仗的地方啊!”
  宁夏呆坐着神思恍惚了一阵,才无奈地笑道:“就算在,我也见不到。”
  “为什么?你可以去找他啊!”紫雾眨着一对美眸说。
  “不行的。”宁夏摇头,“我怕我走了,阿木图会杀了你。”
  这下换做紫雾愣了,扯出一丝有些勉强的笑容,“不会的,他不会杀我。”
  “会的。他一定会。”宁夏烦恼地甩甩头,没有注意到紫雾不自然地笑容。
  “他不会杀我,他是骗你的。”紫雾背身去,声音有些冷,又似乎在克制自己的情绪,“我是他的筹码,他怎么会杀我……”
  “什么?”宁夏抬头。
  紫雾回过身,恢复了嫣然的笑容,“没有,我的意思是,他杀了我只会更加激怒邦什,对他可一点好处都没有,所以这个关键的时刻,他无论如何也不会杀了我的。”
  “可是……”宁夏犹豫了下,紫雾说的没错,可也不能让她冒险。
  “我会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吗?”紫雾笑道,“你知道我最怕死了。”
  

39. 崖

  择日不如撞日,宁夏告别了紫雾,就跟着八环回到阿木图的宫殿,天色渐渐暗下,她打发了八环,赶紧收拾起东西来。
  揣了一些盘缠在怀里,她环顾四周,看着腰上别着的玉配,迟疑了一下。
  她说了,不再偷他的东西。
  她拿下玉,放在阿木图的桌上,看了一眼,转身离去。
  这已经是她第二次从契沙皇宫逃跑,路线熟记于心,躲过一批又一批的侍卫,在翻越最后一堵宫墙的时候,她心中忽然生出一丝情愫。
  阿木图那双幽绿的眼,以后再也见不到了吧?这个气质冷酷的帝王,经常在她面前紧抿着嘴唇,明明很生气,却什么也不说……
  垂下眼帘,轻笑,却不由自主叹了口气。最近他看她的眼里总是隐含着悲伤,她不是不明白那是什么。只是不敢去明白。
  宁夏回过头,想最后看一眼那座殿堂。
  “你不该回头的,宁夏。”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宁夏一惊,猛然看见他,就在她身后,孤独地站在檐上。淡淡的月色下,是一双狼一般的眼珠,晶莹剔透。
  她一回头,他最后的意志就这样崩溃了。原本他有那么一刻是在强忍着自己拦住她的欲望,放她离开。
  他轻轻微笑,走近,“我是要打断你的腿让你不能再跑呢,还是挖了你的眼睛让你不认识离开的路……”
  宁夏的身体微微一颤,他笑得更灿烂,绿宝石般的眸子在月光下分外妖娆,那目光仿佛一条蛇,纠缠住她,深深地……
  “你来选择吧,给我一个留住你的方式。”他向她伸出了手,手尖停留在她的脖子上,轻轻滑过,“真想把你捏碎了……怎么办,我好想……”
  “王……”宁夏被他的眼神吓了一跳,她闻到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浓烈的酒味……这样疯狂的眸子让她害怕起来,还有他那仿佛要看穿她,将她撕碎的疯狂欲望!
  她向后退去,他也慢慢跟了过来……
  “钟宁夏,我好想杀了你……”他再次把手伸向她……
  猛地,他拉着她一起跳下宫墙,却在倒地的一瞬间,身体一个翻转,把她护在怀里,左半边身体狠狠撞向地面……
  如果是悬崖,你会和我一起跳吗?
  ……
  我好想,可以找个悬崖,和你一起跳下去……
  如果我们一起死了,那来生,是不是可以一起投胎,我是不是可以做你第一个看见的人,让你再也没有机会爱上别的人……
  天地仿佛翻转了过来,再也回不到原先的轨道。
  他的手掐住了她的脖子,带着她一起从宫墙上落下,却又在落下的瞬间拥抱住她,带着不甘和寂寞,带着几近疯狂的欲望重重摔倒在地上……
  多少坚持,和自以为是的强硬,都在那一个拥抱之间土崩瓦解。
  她以为她会死,从高空坠落的只需要一个瞬间,却冗长地似乎等待了一个世纪,他的拥抱依旧温暖,带着一身迷醉的酒精味,承受了本该属于她的痛苦。
  一世就那么长,又那么短。
  “阿木图?”宁夏挣扎着从他身上爬起来,只见他苍白的脸在月下透出一抹不正常的红晕。
  “喂!醒醒!”她惊慌无措起来。
  侍卫听到骚动赶来前,一直跟在阿木图身后不远处的洛平川冲了上来,一把扯开宁夏,试着查看他的状况。
  阿木图轻哼了一声,睁开眼睛,幽绿的眼中充满了雾气,纠缠不休地寻觅着她的身影。
  “宁夏……”他低声呢喃,她的右手撑在地上,他用左手覆了上去,想抓紧,却似用尽了全身力气,也不能握住……
  冰冷的左手,带着血液的粘稠和温度。
  
  御医们战战兢兢地为阿木图就疹,整个过程中阿木图一直用他完好的右手紧握住宁夏的手腕,眼神一丝一毫都未离开过。
  宁夏坐在阿木图的右侧,低着头,眼帘垂下,浓密的睫毛遮挡住了那乌黑的眼眸。
  御医站在阿木图的左侧,以药粉散在伤口上,并用绷带和软布包裹固定住他的手臂,惶恐道:“王,您的手,已轻微伤及筋骨,在短时间内,不可以提重物,一定要好好保养,否则……”
  “否则会怎样?”洛平川在一旁焦急地问。阿木图反而像是跟他全然无关一般,只痴痴地望着宁夏。
  “否则……”御医顿了下,别过脸去,“若是保养不好,可能会废掉……”
  老御医话音未落,宁夏猛地从阿木图身上越过,一把拎住御医的领子,吼道:“你说什么!”
  她的声音嘶哑,颤抖地连她自己都吓了一跳,更别说大夫们。
  “我……我……”御医被她要吃人的表情吓得哆嗦,可怜的老人家是不能被这样吼来吼去的,难道这个女娃娃不知道么?
  “宁夏……”阿木图的声音很虚弱,他伸手把她搂住。
  她想起身,他那只完好的手臂却压在她的腰上不肯放。他在她抬起头来的时候,望进了她的眼底。
  那双如绿宝石一般晶莹透明的眼,凝视着她,安静地望着,带着眷恋和忧伤的绝望。
  只有嘴唇是紧闭的,倔强而顽固。
  这一次,宁夏没有躲,与他对视,深深望进了他的眸子里。
  时间在他们之间流逝,又似乎从来未流走,只是每一秒,都让他渴望挽留得心脏抽痛。
  洛平川轻叹了口气,带着御医离开,关门前,又回头看了眼他们,眼神暗淡了一下,离开。
  夜风带着阵阵花香吹拂进来,月光如水泻下,流淌在他散落的乌黑的发丝上,因为凌乱而显得更加不羁,脸色是不正常的绯红,嘴唇却苍白干裂。
  “你不该喝那么多。”她淡淡地说,“醉了会失态。”
  阿木图看着她,还是没说话。
  宁夏伸手拂去他额前的碎发,轻声说:“你娶我吧。”
  阿木图一愣,收起痴迷的眼神,冷笑。
  “娶你……什么条件?”他故做冰冷,但眼眸中那抹莹绿却灼热得仿佛要燃烧起来一般。他紧握住她拂过他脸庞的手,紧到他放开以后,她的手上出现了泛紫的淤青。
  “让我去找我弟弟。”宁夏正视他,认真地说,“川宁可能在玉州,我要去找他,只要找到他,我嫁给你……再也不离开,不离开你的皇宫,不离开你身边。”
  “不离不弃?”他眯起了眼,似笑非笑。
  宁夏垂下了眼帘,“不离不弃。”
  “何以为证?”他伸手,勾起她的下颚。
  “没有……我现在一无所有。”她抬头望向他,却坦然。
  “我只知道你要走……当初是你主动要留下来的,可自从雷若月的名字出现以后,你就一直想要离开!”他分明在对她吼,可眼神里却深埋着痛苦,“你以为这里是什么地方!想留想走都会随你意吗?!”
  她颤抖地拼命摇头,想挣扎开他的怀抱,“不要提那个名字!不要提!求求你不要再提他……”
  她的话语被堵在了他的唇间,他的气息湮没了她的,不留一点空隙。
  他可以得到天下,却惟独不能得到她;他可以用她来换取天下,却宁可选择她而对敌天下。
  她想留的时候,他不想要她;她要走的时候,他却再也放不开手……
  放不开了,他现在唯一想的就是要把她吞下去!
  他翻身把她压在身下,用力啃咬着她的脖子,印下一个又一个的吻痕噬印。她身上淡淡的有股香味,淡得几乎不可闻,却又让他几近疯狂地去捕捉,哪怕只有那么一点点……
  “宁夏,宁夏……”他呢喃着她的名字,而她,却哭得一塌糊涂。
  她凭什么哭!
  她凭什么把他的世界搞成这样了以后又想离开!她凭什么在他爱上了她以后又念着另外一个男人!她凭什么让他对她心疼!这个不是最美丽,不是最温柔,却再也没办法让他抹去她的影子的女人!
  如何忘了,这个在夕阳下拉弓射箭的影子,这个坐在荷花池边戏水的影子,这个在荆棘城誓死守卫的影子!这个强悍得能放火烧了荆棘城却在雨中又脆弱得像一阵风就能刮倒的女人啊……
  早就刻在了他的心中!
  如刀刻般的,每一刀都是浸血而成……
  所以,要如何抹去?
  如何抹得去……
  他在她肩处重重地咬下,牙齿深深刺进了她的皮肤,血液的腥味在口腔里扩散,浓烈得快要窒息一般……
  她的手指抓着他的背,划出一条又一条的血痕,痛苦地呻吟带着哭泣之声,却愈加暧昧。
  “若月……若月……”肩膀上剧烈的疼痛,连意识都开始模糊起来,她不由自主地呼喊着他的名字,就如在每一个夜晚那般深刻地思念和渴望着。
  他身体僵硬住了,伸手捂住她的嘴,呜咽地把头埋进她颈项间,颤抖地抱紧她……
  “叫我的名字,宁夏!不要叫雷若月,叫我,叫我!”他在她耳边低语,急切地仿佛命令,又像哀求。
  “不要……你放开我……放开我!”她拉下他捂住她嘴的手,指甲抓破了他的手背,眼泪奔腾而出,融进了他的血脉。
  他撑起身子,看着她缩紧着哭泣的身体,面若死灰。
  紧紧抱住她,心却冷到颤抖。他轻吻着她的眼睛,吞下她冰冷的泪水。或许他的感情她永远不会明白,或许她也永远不会要他,但这一刻,他是如此想要爱她,如此想要她注视的眼神……得不到也无妨吧,反正有些东西他从来都未曾得到过……
  夜色很凉,夜风拂过阳台边的纱幔,吹灭了灯火,带着月光朦胧地轻抚着他们,这样一个美丽的夜晚,他却仿佛死了一般,微睁着眼睛,望着她,整整一夜无眠。
  ……
  
  第二天一早,御医和洛平川求见,得到允许后进门,两人都愣住了。
  “王,您的手……”御医倒抽了口冷气,脸色刷一下青了!
  阿木图懒懒地抬眼看了他们一眼,继续低头望着宁夏,冰冷的绿眸里分明夹杂了恨意,却又矛盾着出奇的温柔。而他受伤的左手,正做着宁夏的枕头。
  宁夏睡得很熟,衣衫不整,露出来的雪白的后颈布满了吻痕。
  阿木图没有理会在一边尴尬地不知要上前还是退后的御医,对洛平川说:“找人通知兰将军,带西军营五十万支援南线,一定要防住莫凌霄!”
  “是。”洛平川领命。
  他又说:“另外我要去东线,你和我一起去,做好准备。”
  “王?”洛平川惊讶地抬起头来。
  “我要亲征。”阿木图浅笑,“传令下去,即日起程。”
  “要与邦什开战?!王……”洛平川想说什么,说到一半却又停下。
  跟了阿木图这么久,他能不了解吗?王以这样眼神和表情,定是做了决定。王下定决心的事,从来没人可以改变。
  阿木图可以为了宁夏赶去荆棘城,当然也可以为她去打雷若月。原来他们所有的人在阿木图的眼中,都还比不过一个钟宁夏!
  “知道了,我去准备。”洛平川漠然低头。
  宁夏睁开眼睛,微微抬起头,看着阿木图,没说话。
  “原来你在装睡。”他轻笑,嘴角一抹讽刺的意味。
  宁夏裹住被子坐起来,依旧没有说话。却看到了他青肿的手,无力摊在床上——那个她躺过的地方。
  她是故意的。
  她故意睡在他的手臂上,来惩罚他的固执。
  本以为能得到报复的快感,但不明白为何这一刻,竟如此心闷。
  “我和你一起去。”她淡淡地开口。
  他轻笑,“求我。”
  她又沉默了,牙齿咬住下唇。
  他轻揉了一下自己的左臂,似乎已经痛到麻木了……他看了一眼站在一旁许久的御医,御医立刻受令上前来给他治疗。
  “带我一起去。求你。”宁夏的下唇被咬出深深的痕迹,红如血,却更映衬了苍白如雪的脸。
  他还是微笑,轻柔如春风。只是眼中,藏着更深的寂寞和狂热。
  “乖。”他伸出完好的右手,抚过她的唇,用很轻很轻,仿佛说给自己听的声音说,“你知道的,除了要我放开你,你说什么,我都会答应……”
  宁夏垂下双目,她想哭,却已经哭不出来了。
  ……
  
                 
40. 困兽

  一个人的心能有多坚强?就算如铁般坚硬,又能经得起多少次蹂躏?如果心死了,人是不是就会死?
  颠簸的马车里,阿木图伸出手臂,从宁夏后脑勺穿过,捂住了她望着窗外的眼。
  他俯首在她耳边戏谑地说:“你这样死气沉沉的眼神,会让我发狂的。”
  她闭上眼,无力地靠在他身上。她知道,他其实和她一样,都成了困兽。
  困在牢笼里的野兽,用头去撞铁笼,用爪子去抓铁索,直到头破血流,直到爪子也变得血肉模糊……终不能放。
  终是不能放,最后只能血来代替眼泪流下。
  他们都没再说话,默契地相互依偎。
  马儿像东奔跑着,仿佛奔向一个黑暗的,可怕的,却又有着世界上最美好风景的地方——有他的地方。
  只要想到他,她就忍不住地颤抖,越来越靠近了,连空气中都仿佛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兰花的味道,是时候要有个了断了。
  只是若月哥哥啊,这笔血债,我们要怎么算才公平?
  不,我们之间的债已经算不清楚了……除非……
  除非你死了。
  或者,我死了。
  
  玉州城
  晨曦中她迎着朝阳的脸如芙蓉一般静谧安详。
  她穿着淡橘黄色的裙子,高级绸缎和轻纱包裹着她,黑发盘过一个流云髻,下面散开着,带着一些高贵,一些懒散,和一些漫不经心的优雅。
  他走到她的背后,为她披上披风,从背后搂着她,在她耳边低语,“清晨寒气重,不要穿那么少就出来。”
  宁夏没有回头,面向地平线处浮升起来的太阳,指着面前广袤的平原,问:“从这里,一直向东,就是邦什了对不对?”
  “过了这片平原,再穿过一带丘陵和高地,就是邦什。”他轻轻地,把脸埋进了她的发丝中。
  “快一年了……”她深吸了一口气,眼睛眯起,望向很远很远的地方。
  如果当初没有遇到莫凌霄,如果当初莫凌霄没有把她带来契沙,她会怎样呢?是不是早就被暗杀了,还是被抓起来?亦或者……
  轻笑了下,她摇摇头。
  世上没有那么多如果,已成定局的结局永远是过去没法知道的,也永远是现在没法改变的。
  “是的,快一年了。”他执起她的手,放在嘴边亲吻。他第一见她是在一年前的盛夏,她洁白如玉,又傲然孤立。或许那第一眼,他就已经动心了。
  这一年,他觉得像是过了一个世纪。
  一年。
  才一年罢了。
  再过一个月就是她的生日,届时,她认识雷若月就有二十年了。
  原本,她二十岁生日的时候,就是她和他成亲的日子。
  宁夏微凉的背贴在阿木图的胸膛上,渐渐温暖起来。忽然她想到母后好久好久以前说过的话。
  “当你会从背后抱住一个男人的时候,你一定爱着他;当一个男人会从背后抱住你,并使你感到温暖的话,他一定爱着你。”
  曾经她不明白也不在意这句话,这时候却忽然顿悟。
  似乎很久以前,也有这样一个人,总是这样地抱着她。那个人身上,总带着一抹淡淡的兰花的清冽味道。
  与他的人一样,淡如山水画,温柔如江南的细雨,只那么一笑,世界就会温暖起来……
  宁夏转过身,伸手搂住阿木图,把头埋在他的怀里说,低低地说:“抱紧我,不要放开,不要给我机会离开……”
  一个人,最好控制的是身体,最难控制的,是心啊。
  ……
  
  玉州城是个山清水秀的地方,温润如玉,气候宜人,四季常春。这样的气候形成自它四周围连绵的山峦,而这些略带险峻的山峦,又正好是作为防御敌人的天然屏障!
  所以玉州城历来都是战时作为兵家必争之地被夺之。
  阿木图与众将正在议事厅讨论战事,宁夏趁此换上早已准备好的男装,偷溜出去。
  玉州城很大,在这兵荒马乱的时候,人口流动又特别大,就算川宁还在这里,偌大一个城池,要找一个人出来又谈何容易?
  宁夏跑累了,坐在城中最豪华的酒楼里与浩月对饮。
  战争的硝烟毕竟还未打到玉州,酒楼里,依然如往日般热闹,特别今日皇上亲临玉州城,成为了难得的饭桌话题。大家情绪似乎都很高,都说,皇上也跑到玉州城来了,咱百姓还怕啥?
  宁夏饮了一壶酒,用了一柱香的时间,收集了以下几个情报:
  一,邦什自攻陷契沙五座城池后,还未有新的动静,却蓄势待发,五十万雄师在边境上虎视眈眈。
  二,雷若月的前锋军目前在离玉州城一百五十里外的浦州城,中间隔了沧州和元州。
  三,契沙扣留了邦什使者,似乎死了心要打这场仗。
  四,南线与汉统陷入苦战,双方久战不下,却成就了两名后起之将——满大牛和兰利斯。满大牛舞着大锤的形象被夸大英雄化,而兰利斯,竟是契沙西将军兰方的独子,被颂扬成了甘卡神赐予契沙的战将!
  宁夏记得兰利斯,那是个很典型异族人,金发蓝眼,神射手,有着超强的格斗技能,并与流夕有着非同一般的关系。这样的人,一眼看去就知道是人中少有的英杰,成就功名是早晚的事,她并不感到吃惊。而一想到满大牛——曾经的战友,宁夏就不经意流露出了笑颜,那段军中的生活,虽苦,却让她一生都难忘和怀念,特别是……莫凌霄。
  想到莫凌霄,她的笑容凝结了起来,双目垂下,双手交叉在一起,轻抚右手拇指上的扳戒。
  那一夜的屠杀,让宁夏想起来就发抖。莫凌霄也再不会是那个为了她矛盾挣扎,眼中会流露出太多眷恋太多忧伤的男子了。他是汉统的王了,是可以拿她来跟雷若月做交易的君主了。
  “我可以坐下来吗?”一个很阳光的声音从宁夏头顶右方传来,她抬头看去,不意外地看到一张微笑的脸。
  对,一张微笑的,谈不上好看也谈不上难看的脸。五官长得很标准,可总觉得怪异,一时间却又说不出哪里怪异。一直到后来,她才顿悟,就是因为太标准了,找不到一点特色,才显得怪异!那仿佛就是把大部分人的脸都放一起揉碎了,再取个平均值塑造起来。
  换句话说,是在人群中你即便看过很多眼,也绝不会记得的脸!
  但是这张脸的主人,有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那双眼,由于过于清透,反而使得宁夏在里面只能看到自己的倒影。
  “我脸上有东西吗?”那男子继续微笑,在宁夏对面的椅子上坐下来。
  宁夏依旧大胆地打量着他。
  那男子约莫二十来岁,穿着大街上到处可见的青布衫,中等身材,不胖不瘦,不高不矮。他究竟是什么时候站到她面前来的,她竟然毫无知觉!而那张笑脸,分明在眼前,却又觉得很模糊,不真实。
  “小二,再来壶酒。”宁夏对柜台方向喊到,没再理会他。
  “来喽!”店小二机灵地高声回答。
  最近宁夏酒力大胜,竟是喝了一壶还一点都没感觉。
  有句话叫酒不醉人人自醉,可有时候,想醉却偏偏醉不了。
  她又把小酒杯倒满,摇摇头。
  一旁的男子见她无视他的存在,实在憋不住气了,终于开口道:“嘿,我坐在这里半天了,你也不问问我是什么人?”
  宁夏低头夹了块牛肉放在嘴里嚼,清晰地说了四个字,“与我何干。”
  男子眉毛一挑,仿佛来了兴致,道:“但我知道你是什么人!”
  宁夏懒懒地瞥了他一眼,不置可否。
  男子也不介意,继续说:“你从西边来,到玉州城就为了找一个人。”
  宁夏挑挑眉,漫不经心地挑了棵小青菜,放进嘴里。
  “你要找的人,比你小,却与你血脉相连。他与你已经分离了将近一年半的时间,如今有了他的消息,你才迫不及待赶来……”
  男子话还未说话,忽然被宁夏一把拎住衣领,她原本冷淡的表情忽然狰狞起来,对他低吼道,“你是什么人!?”
  男子一愣,笑了,“别激动,你看,你早点问该多好啊!”
  “你怎么会知道我的事?!”宁夏眯起眼睛,危险地盯地他,一脸只要他不听话就要把他吃下去的表情。
  “如果我说我是算命先生,你会相信吗?”男子无辜地眨眨眼睛,见宁夏要发彪,赶紧把衣领从她手中抽回,说:“开玩笑开玩笑……小兄弟别激动啊……”
  “说!”宁夏冷冷地开口。
  这时候,他们这桌的动静过大已经吸引了其他客人的注意,男子嬉皮笑脸道:“我们换个地方慢慢聊怎么样?”
  宁夏环视一周,冷着脸默认了他的建议。
  起身付钱,宁夏扔给小二几个碎银子,说不用找了,多了给你当赏钱。
  那男子夸张地低声叫起来,“哇,兄弟你好有钱啊!要不你让我跟着你吃香喝辣吧!”
  宁夏回头狠狠瞪了他一眼,他才乖乖闭嘴跟着她走出酒楼。
  
  毕竟是大战将即,酒楼里的热闹如同那不真实的烟幕,被夜晚的冷风猛地一吹,立即醒来。
  街上几乎没有人行人,只剩下一弯明月苍白地挂在空中。
  宁夏打了个哆嗦,夜晚比她想的还要冷,尽管她喝了那么多酒,可皮肤却冰凉地经不起一吹。
  “说吧。”宁夏没好气地瞪了男子一眼。
  “来。”男子走到对面宅院墙角阴暗的围墙下,示意宁夏过去。
  宁夏颇不耐烦,却还是走过去,刚要发话,忽然他的手滑到她背后,劈向她的后颈!只有一刹那,她却身体闪了闪,他的掌落到了她的肩头。
  他呆了一下,显然没料到她能避开,但那呆滞仅仅是一瞬间,接着马上以封喉手捏住她的咽喉!
  宁夏吃痛地一手按住肩膀,冷冷地说:“想劫持着我平安离开玉州城是不可能的。”
  男子以欣赏的表情点点头,笑道:“我喜欢聪明的女人。说说看那么短的时间内你都分析了些什么出来?或许我一高兴,会对你好一点也不一定。”
  背着月光,她却清晰地看清了他的眼睛,清澈地闪着光芒!她心中一惊,有这样眼睛的人,心一定是冷的!
  她艰难地咽了下口水,脑袋向后缩去,却碰到了墙壁。她被夹在他和墙中,如同案板上的鱼肉。
  “我叫救命的速度或逃跑的速度一定没有你杀我的速度快,我不会傻到在你眼皮底下做什么……你可以把手拿开吗?”她开始为她自己争取自由的限度,同时也在拖延时间。
  只要阿木图会议一结束回来找不着她,就一定会全城进行搜索!
  男子想了想,收回手,脚步却没有移开。双臂撑在她的两旁,似笑非笑,仿佛在等着她的答案。
  “如果你要杀我,不用想打晕我。以你的身手,即便在酒楼下手,也不会有人发现。”宁夏淡淡地说着,回想起刚才他分明站在她的面前,她竟还没有发觉,不禁浮起一丝后怕。
  男子嘿嘿一笑,虽然她说的是事实,但是被人夸奖总是件高兴的事。
  “所以我想你应该会把我带走。如果把我留在城中,没有多久,这里就会被全城搜捕。只是想带我出城,恐怕会更难!如今天黑了,四城门已经关闭了,出不去了,而明天……”宁夏顿了顿,忽然发觉,或许让他带着她试图离开,反而更有利于她被官兵发现。
  “为什么?就因为你是阿木图的女人?”男子笑起来,双手依旧在她身体两边,而头却靠在自己的右臂上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他的黑发被风吹起,轻拂过她的脸,宁夏一愣,她忽然闻到一股淡得几乎不可闻的带着墨水的兰花的香味!
  “你……你……”宁夏的声音带着颤抖,惊恐地睁大眼睛企图把他推开。
  他抬起头,遇到她的眼睛,一怔,“怎么?”
  不是……一定不是!
  长相完全不一样,连身材都不一样,眼神也不同,怎么可能是他!宁夏努力使自己露出一抹笑容,却比哭还难看。
  “你身上怎么会这个味道?”她尽力使自己的声音平稳,却依然可以听出在颤抖。
  她有多可悲!仅仅是一阵香味就能让她怕成这个样子!
  “什么?”他一脸的莫名其妙,拎起自己的袖子闻了闻,又把抓起身上的胸口的衣服到鼻子前嗅了嗅,说,“什么味道?我才洗过澡啊……你自己喝了那么多酒,一身酒味!喂……怎么了?你不是喝多了吧?”
  宁夏伸手环抱住自己,呼吸急促,惊恐地想放声大叫,可却像被人掐住了喉咙,喊也喊不出来……
  “怎么了?”男子小心翼翼地问。
  “你不要过来!”宁夏嘶哑地喊道,不知道是不是酒力发作的缘故,她的脸涨得通红……
  男子默然,站在一边看着她。
  宁夏喘着气,大概……是酒喝多了吧……不然怎么会胸口忽然如此疼。
  “真失望……”男子轻笑,眼神清冷,“他当成自己命一般的女人,也不过如此……”
  话未结束,男子就一手刀劈下,把她打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