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10-06

楚妍: 婚姻告急


第1章
 
  医院的长廊静悄悄的,早春的寒风从窗台的细缝偷偷潜入,刮起几片不知打哪儿飘进来的枯黄落叶。

  一阵沉稳的脚步声从楼梯口踅向最底端的病房,划破了沉寂良久的宁谧。

  “师尧,你来了。”才推开房门,里头立即探出一张漂亮的脸蛋,冲着他娟然一笑。“看我多厉害,光听脚步声就知道是你。”

  孟师尧淡然地朝她颔首。“佳敏,我妈妈还好吧?”

  “睡了,但情况似乎不太乐观。”赵佳敏拉了一把椅子让孟师尧坐下,又赶紧去泡了一杯热茶递给他。

  “不要忙了,我没时间多待。”

  “那我给称倒杯果汁。”

  “我说不要忙了。”口气有些不耐。

  “不忙,只要一会儿工夫?”

  “佳敏,坐下来,我真的什么都不想喝。”孟师尧实在吃不消她这种无微不至的浓浓爱意。

  他们两人是在美国台湾同乡会的一次年终酒会上认识的,当时赵佳敏负责接待所有刚入会的新生,他就是其中一个。

  朋友告诉他,赵佳敏是学校才艺皇后选拔的冠军,其容貌之美可见一斑。孟师尧几乎是第一眼就被她给深深吸引。

  人不风流枉多金。五年前的他,虽然是这间国际知名大学商学院的进修新生,却已位居台湾一家知名投资顾问公司的副总经理,凭着不凡的身价和英俊潇洒的外貌,孟师尧很快地便打败赵佳敏的众多追求者,成为她的入幕之宾。

  刚开始孟师尧的确沉浸在赵佳敏体贴人微极尽所能取悦他的情意中。

  但彼此付出的落差实在太大,当赵佳敏不断暗示他愿意以身相许,愿意无怨无悔的照顾他一辈子时,他这个习惯在情海中摆荡的浪子便开始感到厌腻和不耐。

  他忽然间的冷淡以对令赵佳敏相当恐慌,于是她开始想尽各种办法打进他的生活圈子。

  第二年八月,他在进修课程结束后立即返回台湾复职,一进入公司,赫然发现赵佳敏不知用了什么方法也成为梭罗投资顾问公司的一员。

  这次的“偶遇”只是他们往后无穷无尽纠缠的开端。

  不久,他的母亲中风住院,赵佳敏更是瞒着他主动在下班后到医院服侍他的母亲程元珍。接着是他父亲热闹隆重的生日宴,他妹妹的第一部轿车……

  即使他宁可相信赵佳敏的付出是不求回报的,但如此排山倒海而来的深情,他怎能承载得了?她的爱像一张密不透风的巨网,罩得他无处遁逃,不让他有丝毫喘息的空间。像他这样一个风流多金的男人,岂肯放弃多彩多姿的单身岁月,而一头栽进既缚手缚脚又单调乏味的婚姻里。

  长久累积的压力终于引爆了他溃堤般的怒火,他粗野的要求赵佳敏立刻离开,永远不许再来干扰他的生活。

  任何人都可以体会到赵佳敏的绝望和痛苦,但聪明的她不曾轻言放弃,她用更温柔、更多的忍耐来包容他更换女友的惊人速度,甚至跟他的每一个女友都成为无话不谈的手帕交。

  “你饿了吧?我去帮你买些吃的回来。”赵佳敏才刚替他母亲做完足部按摩,又急着来招呼他。

  “不用了。”孟师尧望着转醒的母亲,低低地喟然一叹。“你去休息吧,我想和妈妈聊几句。”

  “哦。好。那我去买束玉兰花,伯母好喜欢那个味道。”

  直到她掩上房门,孟师尧才如释重负地靠在椅背上。

  “师尧,别皱着眉头。”他的母亲程元珍瞅着他道:“佳敏是个难得的好女孩呀,妈妈好希望在走之前能看到你和她结婚生子。”

  “感情的事是不能勉强的。”他的眉头皱得更深了。

  “那你真正爱的是谁呢?带来给我看,我要确定在我走了以后,会有一个乖巧娴淑的女孩子全心全意的照顾你。”都三十三岁的人了,还那么教人不放心。

  “妈,你安心养病,我保证将来生一堆活泼可爱的孙子,让你整天忙得没时间生病。”

  “最好是这样。但在你子孙满堂之前,总得先找到意中人吧?我这病恐怕熬不过端午了,在这之前,我想先让你和佳敏订婚。”

  *  *  *

  非洲大陆,科学家安吉拉博士领着一大群考古人员,正在此处挖掘并研究恐龙的遗迹。

  “角昌龙是角鼻龙类恐龙中体型最大,有点类似异特龙,两者都是强劲有力的掠食者……”一名女子有别于其他被酷阳晒得皮肤黝黑的研究员,用依然雪白细嫩的纤纤小手拿着录音机,将所得到的资料一一记录下来。

  她是安吉拉博土最得意的门生楼琳,年仅二十八岁,已经是科博馆里教授级的研究员。

  “楼琳,你的电话,台湾打来的。”助理员将话筒交给她,顺便朝她扮了一个鬼脸。

  唉!又是她妈妈打来的。

  楼琳放下手中的录音机,顿了三四秒钟,才快快地喂了一声。“阿琳啊!”她妈妈拔尖的声量,震得她的耳朵发疼。“你到底回不回来?都已经半年多了,你不想妈,妈可想死你了……”

  自从去年九月,她被派到非洲来以后,她妈妈三天两头就发出亲情拘票,非将她逮回去不可。

  在她妈妈眼里,她这份与世无争的高尚工作,简直就是爱情与婚姻的禁区。

  “我像你这个年纪的时候,早就当了好几个孩子的妈。”这长长的一串,是她妈妈经常挂在嘴边的口头禅。女人呐,一过了三十岁就不值钱了,事业、工作统统不重要,找个好男人嫁了才最实在。”这一串则是她妈妈的警世良言。

  奈何看口者谆谆,听者邈邈。

  多年来,楼琳仍醉心于她的研究工作,至于感情的事,就随缘吧。

  “阿琳,妈妈在跟你讲话,有没有听到?”她妈妈五十多岁的人,犹能中气十足,了得。

  “有有,听得很清楚。”相信方圆一公里左右的人也都如雷贯耳了。

  “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工作告一段落就回去,很快。”根据安吉拉博士初步估算,再快大约还是得花上三个月左右,才能将此地的所有化石挖掘出来,做成完整的研究报告。

  电话那头出现短暂的空白,之后听见她妈妈长长的一声叹息,接着宛如自言自语的说:“唉,女儿养大了,就不再是自己的了,就算你想她想得心口发疼,她还是不睬你,做娘的就是这点愚不可及,真傻。”

  电话断线了,楼琳却犹握着话筒怔怔地发愣。

  她妈妈这是怎么着?平常总扯着大嗓门说说笑笑的,今几个忽然长吁短叹,很反常哦。

  “怎么,”安吉拉博士见她神色不太对,关心地走过来问:“又挨你妈妈的骂了?”

  安吉拉不但是楼琳现在的老板,更是她念研究所时论文的指导老师。

  “这次她没骂我,不过却比骂我更叫我难受。”楼琳苦笑地摇摇头。“看来,近期内我得找个时间回台湾一趟,以免我妈妈想女儿想出病来。”

  *  *  *

  孟师尧的父亲是中部的建筑大亨孟乡林,他曾经有过无数次机会,可以坐拥三妻四妾,但他却对元配始终如一,即使有过露水姻缘,也总能适可而止。这点要命的专情,常常令他的独生于感到不解和不屑。

  人不轻狂枉少年。孟师尧的脾性和他父亲完全背道而驰。如果真要去细究他们父子俩的共同点,那就是对交往女人容貌的严格要求。

  现在躺在他怀里,极温柔极妩媚的谜样女人,就是社交圈中的翘楚北部百货大王的千金萧吟吟。

  孟师尧将视线从她曼妙的胴体移向阗暗的窗外,怔仲良久。

  “你有心事?”萧吟吟问。她最怕他这种仿佛一股魑魅的气体在四周飘荡的神情,时时可沁人肌肤,弥漫在全部感官之上,看着他明明就在身边,看得到摸得到,但是却让人清清楚楚地意识到他并不属于你,甚至跟你毫无关系。他总是在予取予求之后,挥挥衣袖扬长而去,回不回头或何时回头,全得随他高兴。

  除了他自己,没有人明白他对周遭每个女人的感情能持续多久,他真正爱的到底是谁?没人知道。而她们却轻易地让他成为生命的焦点,爱他爱得欲语无言。

  “没。”他蓦地放开萧吟吟的香肩,一骨碌坐了起来,拎起衬衫披上,踱至窗台,点起一根烟。

  一阵空白流过,萧吟吟想了很久才说出口的话题,希望能提起他的兴致,却像石沉大海,得不到丝毫回应。

  “昨天我到医院探视伯母,她说你很快就要结婚了?”她小心的观察他脸上的表情,果然有短暂的愕然,但瞬间即逝。

  “没错。”冲着他母亲的“需要”,他的婚是非结不可。

  “找着适当人选了?”语调中可以听出她的焦虑。

  “一旦找着,你一定会知道的。”

  “不!”萧吟吟凄厉地大叫,将头脸深深倚向他冷硬的背脊,哀婉地哭了起来。“为了你,我不顾父母的反对,为了你我连婚都退了,为了你——”怒吼的声音未歇,忽瞥见他厌腻不悦的眼神,她不禁硬生生的止住。“不要弃我而去,师尧,我求求你!”

  可惜孟师尧还是走了,没有一个女人能够用声嘶力竭的方式留住一个男人,尤其是那个男人比寻常人还要骄狂踞傲时,这段恋情便注定要无疾而终。

  孟师尧驾者他的BEHZSL55从麦帅公路下来,一路驰往位于忠孝东路的住家。

  回到家,天已蒙蒙亮,其他人都尚未起床,他的父亲孟乡林则已坐在阳台的花棚下啜饮早茶。

  “又是这么……”该说早还是晚呢?“每天不到这时候你就不舍得回家?”递给孟师尧一杯茶,但他婉拒了。一大早喝茶容易伤胃。

  “你妈妈说得对,等结婚之后,你就会收心,生活就会正常了。”

  孟师尧报以漫不经心地一笑。“也许吧。”

  “太好了,那我就积极为你物色人选。”孟乡林知道他儿子并无意迎娶赵佳敏,同为男人,他很能体谅他,也愿意帮他另觅良妻。

  “给我一点自由选择的空间好吗?”他清楚他老爸的意图,休想要他为商业利益而联姻。

  “行,一个礼拜,一个礼拜你提不出适当人选,就不要怪我们父母介入运作。”孟乡林笑得很阴很贼。

  热衷政治的他,三两句话就采个政治语汇。

  “人选适不适当,得由我决定。”

  “你妈妈已经不止一次怪我对你太过放纵。“言下之意,孟乡林连人选也要多多少少给予必要的意见。“不是我想要的女人,我不娶。”“行。只要她能取得你妈妈功同意权,我保证二话不说。”孟师尧脸色一下阴暗得日月无光。他妈妈心里只有一个赵佳敏,要她认同谈何容易。“我明白了,原来妈妈喜不喜欢,远比我的幸福来得重要。”他负气地回答。

  “常言道:不听老人盲,吃亏在眼前。”孟乡林老谋深算的笑着说:“先不谈你的终身大事,下个月初你表弟要结婚了,我没空过去,你帮我跑一道。”

  “下个月什么时候?”

  “第一个礼拜六。”

  *  *  *
  楼琳做梦也没想到,妈妈居然偷偷帮她报名参加“红娘俱乐部”和婚友社,一下飞机就把报名内容和活动行程放在她的面前。

  “妈,你对你女儿的行情有这么悲观吗?”楼琳扔下行李,一屁股跌进沙发里。

  “如果你不辞掉那个事情多、薪水低、离家远又闷死人的工作,我是很悲观的相信,你这辈子将与婚姻无缘。”楼妈妈眼眶泛起泪珠,威胁着若不顺她的意,就要马上决堤。

  “研究工作让我乐在其中,就算这辈子……”哇,妈妈的眼泪竟然真的成串成串往下掉。“唉!好吧,我去,我会去找个男人把自己处理掉。”

  “现在。”楼妈妈紧迫盯人地要求。

  “现在我只想好好睡一觉,以调整时差。”以她疲惫的程度,起码得三五天后才能进行猎夫工程。

  “明天早上九点,婚友社就有一个活动……”楼妈妈话没讲完,就惨遭她阻断。

  “我不要去跟一些五四三的人扰和。”

  “你觉得我女儿是五四三的人?”楼妈妈的态度相当坚决。

  “不要拿话套我。”她可是拥有博士学位的知识分子,岂会听不出此等低劣问答中的陷阱。

  “很好,”楼妈妈自问自答。“既然你都不认为自己是个五四三的人,那么去参加婚友社的人就不会全是五四三的人,既然不是全都五四三,那么就会有一些比较优质营养的人在里面。”

  楼妈妈像绕口令一样,说得她头昏脑涨。

  “我说了,男人我会自己找。”她这个超理性冷静的人都快受不了这般的死缠烂打,换作别人,恐怕早就光火了。

  “到婚友社去找比较快。”

  “不要。”嗓音的分贝已明显增高。

  “参加费一千两百元,你要害我白白损失掉?”

  楼琳从皮夹里掏出十二张千元钞票递给妈妈。“我十倍赔给你。”这点钱她还拿得出来。

  楼妈妈瞪着那一叠钞票,火气也上来了,但她没有扬高声调,也没有板起面孔。知女莫若母,她很清楚,她的女儿从来就是吃软不吃硬。

  她把一万两千元推回到楼琳面前,未语已然泪千行。使来使去,这招最管用。

  “你不去,妈也不勉强你,去休息吧,妈也累了。”

  望着妈妈噙着泪缓慢上楼,略显佝偻的背影,楼琳倔强的脾气瞬间化为无形。

  就这样,她在第二天一早,由着妈妈帮她描眉扑粉,穿上事先准备好的乳黄色洋装、同色系皮包和高跟鞋。当她往镜子前面一站时,直觉自己像个待价而沽的花瓶。

  好了,现在她要去和二十五对男男女女玩那种只有在电视上才看得到的幼稚配对游戏,在八个小时之内,努力使出浑身解数,并散发由荷尔蒙领军的大量动情激素,试着让自己早日见得白马王子。

  主办单位根据楼妈妈所给的资料,和所希望的速配条件,帮她安排了一个东大数学系的副教授。

  “他可是我们所有男性报名者里面学历最高,收入最优渥的哦。”

  楼琳浅笑地听着接待小姐口沫横飞的形容,那个即将和她上演“来电五十”的王继明教授有多好又多好。

  九点三十五分,王教授终于现身。

  “呀!你就是楼小姐?”王教授对她的年轻貌美十分惊诧,“对不起,对不起,因为堵车,又碰上一场小车祸,所以才迟到,希望你不介意。”

  “当然。”楼琳瞅着他已然光秃的前额泛着点点的汗水,想是真的赶路赶得很急,便不好过于苛责。

  两人往椅子上坐下来,王教授就急着问:“楼小姐的爸爸妈妈还在?”

  他唐突的问话令楼琳不禁一怔。“当然!”

  “我看过资料,知道你是独生女.也就是说,将来结婚以后,你爸爸妈妈很有可能会跟着你一起住?”这位王教授单刀切人问题核心。

  她慎重的沉思了一下,回以:“当然。”

  王教授开始有点坐立难安了。“你应该知道,以我这个年纪,已经不被允许谈那种不计较未来的恋爱,坦白说,我很急着结婚。”

  楼琳安静的等着他往下说。

  “可是以我的社会地位,也不适合常常参加这种征婚的活动,所以……总之,要不是你的条件颇符合我的要求,我是不会来的,今天出门前,我还相当犹豫。”

  难怪他会迟到,想必是踌躇良久。她表示理解地淡然一笑。

  “你很美,事实上是……太美了。”他抬起头快速的看她一眼,立刻又垂下眼睑,将自光盯在面前的玻璃杯上。“像你这么漂亮的女人怎么会找不到男朋友?你,是不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毛病?”

  楼琳敛起笑颜,用稍稍庄重的态度思考他提出的这个挺伤人的问题。

  “是的。”就某种层面来说,她的确是有毛病,例如,她对男人,或者应该说人的兴趣,远远不如对化石、昆虫、鸟兽来得浓。

  她妈妈就常说,她对死人骨头都比对她好。

  “原来如此,怪不得你……。王教授有些接不下话,他痛苦地望着她数秒钟,没作出明快的决定。

  非常幸运地,她被三振出局了。

  在婚友社惨遭滑铁卢后,她妈妈仍锲而不舍地请求众亲友们帮她物色对象。

  安吉拉博士给楼琳两个礼拜的探亲假,原本希望她好好休息,并多赔陪家人,想到却害她陷入疯狂的相亲行列。

  闻知她头一遭相亲就出师不利,大舅妈和二姨婆先后前来表示关切,顺便询问选择男朋友的条件。当她开出第一条件后,她们就决定以后啥子都不问她了。

  怎么可以这样,她也只是说希望对方曾经云游四海,起码领略过西藏高原神山湖的庄严,亲近过非洲大草原上野生动物的美,感受过美洲麦卡尼山峰上无垠的天,然后发觉,其实最美最眷恋的还是台湾,如此而已,这条件算很苛吗?

  大舅妈帮她介绍的第一位男性是个精算师,双方庞大的相亲阵容约好在台北东区一家知名的日本料理店碰面。

  这位仁兄一见面就吹嘘他每天得经手多少案子,有上百亿的资金在他的管理下获得惊人的利润。 一顿饭吃得楼琳味同嚼蜡。 楼妈妈不用问就知道,这顿饭是白吃了。以她女儿的淡泊名利,高风亮节,岂会稀罕那“区区”几十亿元。

  第二次和她相亲的人选,虽然不如第一次那位精算师那么位高权重,却也是个不凡的人物。对方约她见面的地点不是餐厅,也不是咖啡馆,而是万华区的活动中心。

  男方席开六桌,把三等亲内的族人全都请来了,大伙对她品头论足一番后,那位董先生当场就把钻戒拿出来要楼琳试戴。

  结果当然还是以不了了之收场。

  “下个礼拜,”历经七次失败之后,大舅妈仍然毅力惊人的说:“下个礼拜舅一定帮你介绍个一等一的人选,让你顺利出合。”

  大舅妈真是生错了时代,也使错了力,凭她这股不屈不挠的劲儿,很够资格去随国父,参加推翻满清政府的伟大革命,说不定可以在忠烈祠留下千古芳名。

  到了第二个礼拜的礼拜四,大舅妈果然言而有信,又帮她找到一个具有三高(学历高、薪资高、身材也高)条件的大帅哥,要她务必去买一套粉红色内衣,以在相亲中得到好兆头。

  然而,很不凑巧,就在礼拜五的早上,她收到了一张喜帖,她的高中同学陈明要结婚了,想请她当伴娘。人家之所以找上她,尚有一番极不得已的理由,因为他同学都结婚了嘛,只剩下她硕果仅存,不找她找谁?

  “当伴娘好,像咱们琳琳这么秀色可餐的伴娘,包准大家一辈子都没瞧见过。”表姐美霞发表她见多识广的宏论,“你说你同学嫁的是电子新贵,那更好,宾之中,一定不乏还没结婚的单身贵族,你眼睛睁亮一点,说不定在乱军之中,可以找到你的真命天子。”

  “是吗?”楼琳意兴阑珊地抿着小嘴,忙乱了近十来天,她们怎么还不累呀?!

  “别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楼妈妈老大不高兴的拍了下她的肩膀,“先警告你,这次相亲假使没有结果,你就休想再到非洲去!”

  “什么。?!”楼琳几乎是用吼的质问她妈妈是不是在开玩笑。

  习惯她温文儒雅的讲话,理性处理事情,冷淡看待一切的诸亲友们,无不吓一大跳。

  “别跟我大小声,我是你妈妈,难道我为自己女儿的未来设想也错了吗严楼妈妈又长吁短叹,泪眼婆娑了。

  “我都这么大一把年纪了,还有几年好活?你的婚姻就是我心中的一块大石头,没看到你平平安安嫁出去,我就是无论如何也放心不下,你要是知道孝顺,就乖乖的去找个好男人,别整天关在研究室里,研究那些没用的东西!”

  楼妈妈一番哀怨至极的话甫结束,众亲友团们马上七嘴八舌,对楼琳进行道德劝说,强烈的口水大军几乎要把她给淹没了。

  好吧。实在受不了疲劳轰炸,她语重心长且无可奈何的跟自己说:只要对方条件不是太差,她会用最快的速度走进结婚礼堂。

  *  *  *

  哇,今天人可真多。每场婚宴都是这般的人潮杂沓,抑或陈明玉的夫家特别交游广阔?

  楼琳穿着一袭简单的礼服,站在新娘休息室门口往大厅望去,那鼎沸的人声令她直呼不可思议。

  不就是两个人宣示要住在一起,履行两项简单的义务吗!为何得劳动这么多人前来?

  “哎哟,你不可以站在这里啦!”陈妈妈打一开始见到她就满肚子的不高兴,“人家会误会你才是新娘子的,不要笑,对,这样绷着脸就好。阿玉准备要出去了,你紧紧跟着她,头压低低的,千万不可以笑哦。”

  “妈,你别这样,楼琳是我特别找来帮忙的,对她客气一点。”陈明玉掀起头纱,冲着楼琳一笑,希望她大人大量别跟她老妈一般见识。

  “还不都怪你,找一个那么漂亮的女孩子来当伴娘,待会儿丰采全被她拍光了。”陈妈妈眉头皱得更深了。

  “怕什么?人家吴恒在意的是我的内在美。”陈明玉话虽是这么说,还是把楼琳拉到一旁,委婉要求她,“把你的长发放下来好不好,这样至少可以遮掉一半的脸。”

  “好。”楼琳修养极佳,二话不说就把美发师精心为她梳理的雍容华贵的发髻扯了下来。

  “这样好像反而更糟耶。”陈明玉望着她典雅脱俗的容颜,忍不住叹了口好大的气。“我妈说得没错,傻瓜才会找你来当伴娘。”

  “明玉。”新郎官吴恒喜滋滋地出现在门口。“你不是一直很想认识我表哥吗?喏,就是他,孟师尧。”

  “你好。”比吴恒高出许多的孟师尧朝陈明玉微微颔首,目光却不经意地飘向立在她背后的楼琳。


第2章
 
大事不妙。

一看到孟师尧那双中邪似的眼睛,陈妈妈当机立断,把楼琳从伴娘降为招待,想也不妥于是干脆叫她自己找个位子坐以避人耳目,好好吃一顿粗饱,以免害她女儿这一生仅仅一次的婚礼,有着太过郁卒的回忆。

  好不容易捱到婚礼结束,楼琳换下礼服,来到餐厅附设的停车场,心里正忖度怎么回去跟妈妈察告,她又一无所获了,忽听得左后方有人在喊她:“楼小姐。”是吴恒的表哥,那个叫孟什么的?“你也正好要回去吗?”她很客气地问。

  “不,我是追着你过来的。”

  孟师尧大胆而露骨的言行,让她一时无措地呆在那儿,不知怎么回应。

  “呃……”楼琳一向就不是个伶牙俐齿的人,这会儿被他黑凛凛的双眸一盯,益发地乱了主意。

  “方便载我一程吗?”他问。

  “呃,可以的,你要到什么地方?”

  孤男寡女共处一车,危险哦。不过以她磊落的胸襟,是不会想到那里去的。

  两人一起坐进车内,才听到孟师尧说:“到新庄民安路。”

  那不就是她家附近吗?

  “好巧,我家也住那儿。”没心机的楼琳,把他的预谋当做是难得的偶遇。

  “那以后我们可以常常相约串门子,一起喝喝下午茶。”盯着她澄澈的秋瞳,孟师尧内心莫名地一阵窃喜。

  “好啊,如果你不介意让我爸妈想人非非的话。”她无邪地嫣然浅笑,嘴边两个深幽的梨涡,像盛装着两汪醉人的春酒般,教人不觉心旌荡然。

  “楼小姐还是单身?”他明知故问,陈明玉早就把她的底细一五一十招得涓滴不剩。

  “唉,非常汗颜。”她的未婚已是族人的耻辱。

  车子穿过中兴桥,又上了重新桥,周末的夜晚车多拥挤,两人闷在车厢里,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彼此的工作。

  “考古?”从她绝美的相貌上,怎么也看不出来会是个长年待在研究室里的学者。“但你说你念的是生物学。”

  “唔,我在博士班学的是考古,研究所念的是生物,而大学主修的则是人类学。”很乏味对吧?跟人家扯这些有的没的干吗呢。

  幸好这三个学位都没有把孟师尧给吓着。这个看起来玩世不恭的英俊男人,对她这闷死人的工作还表现出相当的兴致哩,不断的提出许多问题向她讨教。

  “到了。”楼琳把车子停在自家大楼外的马路旁,“你到民安路几段,我送你过去。”

  “二段。”

  等到了二段,他打开车门,回头对她说:“明天有时间一起吃中饭吗?”

  “呃,这个……”不太好耶,大家素昧平生的,“我得考虑一下。”

  “好,那把你的电话号码给我,我再打电话问你考虑得如何。”

  “哦,好的。”她居然就这样傻傻的把家里电话号码给了人家。“等等,打我手机好了,免得我妈妈产生误会。”更笨的是连手机号码都失守。

  “什么时候打去比较方便呢?”根据他交往过无数女友的经验,通常要日上三竿,才能将她们唤醒。

  “五点以后吧,早上我需要花一两个小时的时间来阅读。”她认真的神情丝毫不像在开玩笑。

  5-2=3,亦即她三点左右就起床了?现在他明白为何以她的貌美如花,却年近三十依然待字闺中,连个男朋友都没着落。

  她的全副心思全投进书堆和研究工作里,相形之下,儿女私情就显得微不足道了。

  这倒颇符合他的需要。真是踏破皮鞋无觅处,得来只花了六千六的礼金。

  *  *  *

  楼琳早料到了,要是在陈明玉的婚礼上毫无斩获,回家肯定又要饱受妈妈的痛责。

  “拿去。”楼妈妈倒是出人意表地淡然处之,只不过她一早又从网路上找到一家婚友社,希望她勉为其难,再去参加一次。“这次如果还是铩羽而归,妈就死了这条心。”

  楼琳低头瞟了眼手中的报名表,妈妈已经帮她把所有资料全填上子,包括择偶条件——

  “家世清白,无犯罪前科。”望着那九个字,楼琳两眼都发直了。

  这时家里的电话陡地响起。“喂,找我们琳琳啊?”楼妈妈拿着话筒的手轻轻地抖动着。“阿琳,快来接,找你的。”连声音都变了调。

  原来是孟师尧打来的,这人也真是的,明明告诉他别打家里电话的嘛。

  “十一点整,我去接你。”孟师尧下达指令般的告诉她,要带她到附近一家田园式的西餐厅用餐,要她尽早做准备。

  “可是我——”正规社交礼仪好像不是这样进行的耶。但她的婉拒并没有得到孟师奏的认可。

  “记住,不需要特别化妆,不必在衣着上伤脑筋,我喜欢纯朴自然的你。”

  这席话颇为中听,难得有人欣赏她的不拘形式、不修边幅。楼琳低头看看自己这一身完全跟不上流行的松垮手染衣裤,当下很阿莎力的答应了他的邀约。

  “是谁?”楼妈妈睁大铜铃般的眼,迫不及待地追问来电者是何人。

  “一位姓孟的先生,在明玉的婚礼上认识的。先别过度兴奋、我连他已婚未婚都不晓得,而且,他看起来一点也不像是个顾家的好男人。”

  “没关系,有开始就有希望。他约你出去?”

  “是的。”楼琳尽量说得淡然如水。

  “太好了!”

  回国十几天了,头一回看到她妈妈开心得眉飞色舞,楼琳心里极为感叹。

  这些做父母的都是怎么回事?难道他们到现在还不明白,即使儿女们都能觅得良夫美眷,也难保会一生一世幸福快乐呀。人心是会变的,改变的因素五花八门;令人料想不到,多少原是情深意长的伉俪,才短短几年就成了反目成仇的怨偶。

  在楼琳看来,人生真正烦恼是从结婚那一刻开始,这点可以从远古至今的动物生态演化得到证实。

  “快上楼梳理打扮呀,你还杵在那儿做什么?”楼妈妈催促着,标准的皇帝不急,急死太监。

  “别插手干预,否则我就不去了。”与其把自己搞得像花痴一样,跟个半生不熟的人出去吃饭,她宁可窝在书房里煮字疗饥。 “好好好,我不管,我就只是上楼去帮你挑件衣服和睦子,然后再帮你弄个发型。” “不必。”受够了她妈妈的狗拿耗子,楼琳坚持这回要一切随她高兴。 半个小时后,她素着一张白净的脸,里面一件T恤,上披着一件泛白的薄外套,一条略嫌宽大的卡其长裤,和一双磨损得相当厉害的大头布鞋,肩上斜背着一只墨绿色的帆布袋和长发挤成一气,步履缓慢,神色低调地来到楼下的客厅。

  “你确定我们女儿要去约会?”楼爸爸挪了下鼻梁上的眼镜,欲语无言地望着楼妈妈。

  “八字尚无一撇,敬请以平常心待之。OK?”楼琳朝他俩摆摆手,忽见妈妈的脸色有异,赶紧过去给她一个热情的拥抱。“我保证我会努力的,好吗?”

  楼妈妈却笑不出来,挥挥手,要她好自为之。

  *  *  *

  屋外晴空万里,是个难得的Beautifulday。这么美好的天候,实在不适合窝在餐厅里吃无聊的饭。

  等侯孟师尧前来的空档,楼琳想起伟大的歌剧家薇薇安,曾经有个毕生心愿,希望找到一个人能够陪她在海边的渔村,或山巅的林阴里过着晴耕雨读的悠然生活。

  而她呢?

  二十几年来,她似乎从不曾慎重地问过自己,将来希望找一个什么样的人,暗自己分享生命中的喜乐哀愁,会不会有那么一个人愿意陪她飞向蓝天,跋涉千里,陪她共舞到天明?

  “嗨!”孟师尧冷不防的从街角转了出来。“等很久了?”

  “不会。”楼琳端视着一身宝蓝色休闲服的他,仿佛是为了呼应她的实而不华,连脚上穿的鞋子都简单而不隆重。可人家浑身散发着成熟男人特有的魅力,哪像她,简直跟个提着菜篮到市场抓两把葱,就急着赶回去煮晚餐的仆妇一样邋遢。

  “愿意陪我到海边走走吗?”坐上车,她很有礼貌且客气地询问他。孟师尧欣然同意。 一路上两人又有聊不完的话题,他发现楼琳很健谈,每件事情凡她知识范围内的,都能讲得条理分明,但绝不夸张矫情,或显出一点点倨傲的神色,遇到不明白不曾经历过的事,她会乖巧得像个好学生,专心听他分析解释,再投以钦羡的赞叹。

  就是她了。孟师尧不怀好意地告诉自己,他要的女人就是像她这样干千净净如同一张白纸,不知江湖危恶,不擅尔虞我诈,性灵纯洁得犹如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又有一份必须全心投入的工作,于是能放纵他恣意任为,继续在情海中放浪行骸。

  他俩在九号码头吃完简单的午餐,喝完了两杯香醇浓烈的咖啡,天色已然转暗。

  “到河堤上走走。”孟师尧心里别有盘算地问。

  “好。”在跨上—个阶梯时,楼琳不小心脚绊了一下,双手本能的抓住孟师尧以稳住身子。

  这一抓就再也脱不了身了。他紧紧握住她的柔荑,掌中的温度快速传达至她严重欠缺情潮冲击的心扉,令她不由自主地一阵翕动。

  孟师尧让她在一处绿草旖旎的堤岸边坐下,欣赏日落昏黄及如星辰般的渔火点点灿亮。

  “吴恒告诉我,”一段沉默过后,孟师尧试探性地开口,“令堂非常忧心你的婚事?”

  突然被碰触到隐私,楼琳霎时不知怎么回答才好。以他两人仅仅百的交情,实在不该谈得这么深入,比较不同的是,他俩过往虽不识,却能一见如故,恍似多年的老朋友,天南地北无话不谈。

  沉吟片刻,她才幽幽轻喟。“没错,我妈妈她巴不得用限时加双料挂号把我嫁掉,即使今儿个我只是单纯的跟你出来吃个饭,她都要怀抱无穷希望。”

  “那你呢?”

  “我?”这个问题教她哑口无言。

  “唔,你有过期望吗?”虽是个疑问句,但他语调中踌躇满志。“换个方式问,你喜欢我这个人吗?”

  “喜欢喽。”不然干吗跟你瞎耗一整天,不过喜欢和爱是两回事,距离谈论婚嫁又更是扯远了。

  “你喜欢过别的男人?除你父亲之外。”他的问话愈来愈尖锐,颇令楼琳难以招架。

  “呃……没有。”她有时真恨自己连撒个小谎都力不从心。

  “那何不将我列为结婚的第一人选?”孟师尧心想,既然只是找个还过得去的女人结婚,以杜绝他母亲的催逼,顺便断了赵佳敏的痴心妄想,就没必要花时间跟这个整日埋在研究室里的呆子迂回、揣测,可以放心大胆的直问。

  “那怎么行?”她连他家世清不清白,有没有犯罪前科,还不能确定呢。“我们才刚认识哩。”

  “有何不同呢?你不也接受令堂安排的相亲?”

  “是没错啦,但,我也不可能跟个见一两次面的人草草结婚呀。”

  “你有很宽裕的时间去谈一场没把握的恋情?”孟师尧轻蔑地睨着她。

  是没有。可……

  “你又凭什么认为我是个值得交往,或厮守一生的对象?不要告诉我,你在这五六个钟头内,已经对我了如指掌,我也不相信所谓的直觉。”

  “三个理由,第一,你性情温和,品貌非凡,并且不是个贫乏无趣的女人。其次是,我也急于找一个对象向父母交代,再者,我不认为一纸婚约能代表什么。倘若将来我们结婚之后,你觉得我不是理想中的伴侣,不愿意跟我白首偕老,随时可以求去。”

  原来如此。“我是你的权宜之计?”有点伤人耶。

  “何妨换个角度想,”孟师尧把她缩回去的手再度拎回掌心,轻轻拍打着。“我们对彼此都有好感,有百分之五十的机会能够发展为男女朋友的关系,提早结婚,只是让彼此先解决燃眉之急,然后,我们可以放宽心,慢慢的培养感情,无论未来是喜是悲,都能以君子的方式作个了结,岂不两全其美?”

  “是吗?感情的事真能如你所言这般云淡风轻,潇洒来去?”她迷惑了,空白的情爱经验令她无从理性判断。

  “只要心志够成熟就能够,我相信你。”至于他自己则根本不需要烦恼,多少次聚散离合,他不都挥挥衣袖即可作别醉人的温柔香,另寻风流快活。

  “给我一点时间考虑考虑。”他的提议来得太唐突了,她很难在短时间内说服自己嫁为人妻。

  “你的假期仅剩三天,扣掉一天举行婚礼,还有四十八个小时可供你慢慢思量。”孟师尧把一切都巨细靡遗地算计过了。

  或许从事金融投资业的关系,他很善于步步为营,很懂得利用各种形式,以遂自己的心愿。

  “我一生没做过这么荒谬又冒险的事。”楼琳哑然失笑,“我甚至不知道你的背景,今年贵庚,家住何方,府上还有些什么人?”惟一明白的是孟师尧三个字。

  “你需要的话,我可以给你一份详细的资料。”孟师尧拉着她起身,漫步往回走。“我知道现在跟你求婚太操之过急,但当我知道你再几天就要返回非洲继续未完成的研究工作时,我就顾不得其他了。”他顿了下问:“你相信一见钟情吗?”

  “你对我?”不会吧!她美则美矣,可还不到妖艳动人的程度呀。

  “我对你。”他黑瞳中闪着不确定的星芒,“人生就是这么奇妙,原本不相干的两个人有朝一日相逢了,便秋水长天,难分难离。”

  楼琳闻言,嗤然一笑。“你说谎的本事并不高明。”

  她虽然是个经常埋首研究室的学者,可,并非是个书呆子,不会连一点点阅人的基本能力和经验都没有。

  孟师尧无言了,他定定的望着眼前这个端庄秀丽,气质典雅但了无都会女子精明干练能力的她,居然能一言拆穿他自诩的风流倜傥,花言巧语。

  “我的情意也许不是那么的百分之百,但诚意是绝对够的。”

  “合则聚,不合则散?”这点薄弱的人际关系,她是很不能苟同的。“结婚之后,我还可以像婚前一样专注于研究工作,不受任何约束地到世界各地勘察古生物的遗迹?”若真能如此,却又相当符合她的需要。

  “是的。”孟师尧说:“我们可以来个婚前约定,包括不与父母同住,不生小孩,不坚持男主外女主内,家事完全交由帮佣代劳,一切开销统统由我负担。”

  哇,那她做什么呢?

  “看来,你的确需妻恐急。”否则干吗开出这么好的条件。

  “没错,有意思当我的婚姻合伙人吗?”

  打着灯笼也找不着有如此绝佳的条件的人选,她还在犹豫什么呢?但,就这样决定了,又似乎过于草率。

  “我们是万事俱备,只欠爱情。”而这点却是婚姻中最重要的。

  “爱情可以慢慢培养。”他说:“我相信我的直觉。”

  “直觉是不可靠的,科学才值得信赖。”楼琳纠正他的口气,就像个食古不化的老学究。“我一生从未做过任何冒险的事,如今却要为自己的终身大事踏出风雨飘摇的第一步。”

  “我何尝不是?”他调侃地勾起两边的嘴角,绽出一弯帅气十足的微笑。“万一你爱上了我,硬赖着我不肯好聚好散,你说,我是不是也落人险象环生之中严

  夸张。楼琳被他给逗笑了。

  总的分析归纳,这桩婚姻似乎百利只有一害。

  非洲的研究工作迫在眉睫,安吉拉教授已经打过好几次电话,提醒她务必准时返回岗位,以期在预定时间内完成所有的探勘行程。

  可,怎么去跟妈妈说呢?

  楼琳前思后想,不知不觉把目光的焦点集中在孟师尧轮廓鲜明,好看得不知如何形容的五官上。

  是上苍特地派他来为她解围的?

  “我明天一早给你答复。”

  *  *  *

  当晚,楼琳打了一通电话给陈明玉,向她探询孟师尧的人格、品行以及家世背景。

  陈明玉自然是不清楚的,她和孟师尧也是在婚礼上才认识,因此把电话转给了她的新婚老公吴恒。

  “想了解他的为人,问我就对了,我和他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哥儿们……”吴恒对他那个表哥十分崇拜,言语间尽是赞美之词,诸如:从小就球技高超,书念得一把罩,脑筋灵活,因此事业勃蓬发展,很慷慨,很讲义气,是亲戚朋友眼中的有为青年。

  “你突然提起我表哥,是不是对他有意思呀?”吴恒半开玩笑地问。

  “事实上,我正打算嫁给他。”楼琳实话直说。

  岂料,吴桓在电话那头停顿了约有半分钟,才支支吾吾地说:“念在你是明玉同学的分上,我还是劝你悬崖勒马的好。我表哥他这个人值得当一辈子的朋友,但,绝不是一个能够托付终身的良伴。你知道的,男人有钱就容易有女人,何况我表哥可是相貌堂堂,英俊多金,啊——”

  他陡然的这声惨叫,显然是因为一旁的陈明玉不满意他后头说的几句话,冷不防的给他一顿排头。

  “吴先生,你还好吗?”楼琳歉疚地问。

  “唉,还好,脑袋还黏在脖子上。”吴恒声音都变了调,想必陈明玉出手颇重。“长话短说哦,总之,我表哥身边从来不乏女人,即使你够美够漂亮,算得上是智慧型美女,他也很难长久爱你一个人。”

  和他通完电话,楼琳不禁莞尔。这么糟糕的一个人倒很符合她的需要,幸亏他不爱她,所以注定了这桩婚事必定只能短暂维持,但却足以向她的父母交代,让他们知道她的确不适合婚姻,从而放她一马;也因为他不够专情,所以很容易就找到另一个情感的寄托,为此在她将全副的精力投身于学术研究时,便不必一心两挂,令自己觉得有亏妇德,太过愧疚。

  窗外吹起暖暖的南风,轻轻拂过她粉嫩的脸颊,宛如一双温柔的手顺着耳际抚摸至她如白玉瓷瓶般的颈子。

  怔忡地伫立良久,想象着这即将到来的婚姻,她自嘲的望向长空轻叹。

  是谁说的,有些人一见面就知道往后的结局。她和孟师尧呢?

  一见面就知道缘分极浅,情意极薄极淡,是彼此生命中的小插曲,将来即使回忆起来,也只剩零落的片段?

*  *  *

夜很深很深了,卧房里的灯却依然灿亮,床上袅袅的烟雾,蒙胧着那张如利刃精心剪裁俊逸得不可思议的脸庞。

  今晚一整夜,他就那样冷冷的躺在床上,一语不发。

  愤于游戏人间,狂放不羁的孟师尧也会辗转反侧,难以成眠?

  毕竟是他生命中的第一次婚姻,以后很可能有第二次、第三次,甚至第四次,或干脆就此Over,他根本不想弄个枷锁来绑死,并累死自己

  不必那么萦怀失眠的不是吗?也就是当一天的新郎,为一个不算讨厌的女人套上结婚戒指,让她住进他几年前在关渡买的,不久前才装修完成的别墅,然后她走她的阳关道,他则继续他多彩多姿的单身生活。

  一切都在他的算计之中,不会有丝毫差错的。

  捻熄手中香烟,他转进浴室里冲个澡,希望摒除脑中莫名紊乱的思乱,睡个好觉,明天一早还有个重要的会要开呢。

  怎知头才沾到床,双眼犹未合上,那女人闲雅恬淡的身影立刻浮现。

  喜欢她什么呢?没有答案。找上她,只觉得她古板保守,定力够,能把持得住,至少不会在一两天之内就没头脑的爱上他。

  子夜一点二十分,手机忽地响起,是楼琳。她口气很轻很低,只说了一句话——

  “我们结婚吧。”

  *  *  *

  婚礼就定在礼拜二早上十点。

  “为什么这么赶?”楼妈妈生气的问。只有一天的时间,根本来不及准备嘛,喜帖、礼服、餐厅……统统来不及预定。

  “因为我要搭下午一点的飞机,而孟师尧则必须赶回公司开会。”楼琳没事人一样的回复她。

  “你是说,你们俩只是抽空结个婚,结完婚马上就要各忙各的?既不享受洞房花烛夜,也不去度蜜月?”这算什么?

  “放心,”一辈子没说过谎的她,得背过身子才能让舌头不打结。“过两天他就会飞到非洲来陪我。”

  “是吗?你跟他才认识几天,他有那么爱你,肯为你远赴非洲那鸟不生蛋的鬼地方?”白痴才相信。 “有两点要澄清,第一呢,认识时间长短与爱情深浅并无绝对的关系,第二,非洲不是个鸟不生蛋的鬼地方,事实上,那地方多的是风光秀丽的景点,不信,有照片为证。”

  “我不要看你的鬼照片。”她说不好就是不好,须知她是妈妈耶,做妈妈的当然嘛说了算数。“我只问你,那个叫孟师尧的,是真心诚意想娶你吗?”

  “当然。”楼琳心虚地说。

  “我很怀疑。”急着为女儿找婆家的楼妈妈这会儿竟犹豫了起来。“你得想清楚,婚姻非儿戏,一旦决定了就回不了头。”

  “怎么会,现在离婚已经很普遍了。”

  “呸呸呸,怎么讲这么不吉利的话。”楼妈妈仍是老一辈人的旧观念、老思想。“你给我听清楚,人是你找的,婚是你要结的,将来无论如何,你都得以夫家和孩子为重,绝对不可以离婚!”


第3章
 
  楼琳总算不负众望,风风光光出阁了。

  这场婚礼选在饭店的池畔举行,户外的场地经过精心的设计后,充满了欧式的浪漫风情,淡淡的粉红花色配上湛蓝的天空,简直是绝配。

  双方亲友共六七百人,浩浩荡荡,热闹非凡地为两人见证这段说来颇为离奇兼不可思议的婚姻,再将两人送人新房,临别还说了一卡车的吉祥话,祝福他俩早生贵子,永浴爱河。

  非常解风情知分寸的亲友们点到为止地闹了一下下洞房之后,纷纷告辞离去,把最宝贵甜美的时光留给他们。

  才关上别墅大门,楼琳马上准备脱掉礼服,提着她早先已收拾好的行李,去机场赶飞机。

  “不用急。”孟师尧一把拉住她,“你妈妈已经把班机 的时间延后二十四小时。”“什么!”楼琳睁大眼睛,接着沮丧地跌回沙发上。“我早该防到她这一招的。”

  “她也是一番好意。”孟师尧动作温柔地帮她把头纱和发饰一一取下,让她一头乌亮青丝得以呼吸新鲜自由的空气。

  “只是对你比较抱歉,我得在这儿多打扰你一天。”楼琳见地凝望着自己精心修饰过的彩颜,不觉脸上一红,忙把头转开去。

  “你已是我的妻子,这儿就是你的家,你爱住多久就住多久。”他的目光仍舍不得离开她那张娉婷绝伦的容颜,没想到只需一点点脂粉,她就可以美丽成这样。一阵不怀好意的窃喜涌上心头。

  “哦,说得也是。”只因一切来得太快,她犹来不及感受,却已拍板定案。她,楼琳,从此时此刻起就是孟家的媳妇。

  原本闹哄哄的屋子忽地沉寂下来,安静得教人有些无措,两人无言地彼此对望了数分钟,楼琳开口问——

  “你要喝点什么吗?”大半天忙下来,不仅渴还饿着哩,当新娘子真不是盖的,累死人了。

  “咖啡,谢谢。”尚未学会相亲相爱,倒很懂得相敬如宾。

  楼琳走进厨房,又转了出来。“对不起,我不知道府上的咖啡放哪儿。”

  “不是‘府上’,是我们‘家’。”孟师尧牵着她的小手,重新走进设备新颖宽敞,干净得几乎纤尘不沾的厨房,打开流理台上方的一个柜子。“目前只有少数几样用品,将来你可以随个人喜好加以添购。”

  是啊,偌大的柜子,居然只有一包咖啡、一包奶精、一包代糖和两个杯子。

  楼琳左右瞧了瞧,惊喜地发现一只水壶和三四罐的可乐。

  十分钟后,她将两杯散发着浓醇香味的曼特宁放在餐桌时,孟师尧正在和公司的秘书通电话。

  她知趣地不打扰他,兀自走向窗台边,缓缓打量这整栋房子华美的装潢。

  敞亮的客厅约有二十几坪,三面采光,质地细致的窗帘布从高高的墙上直曳至洁净光亮的木地板,与人一种恬淡舒爽的感觉。虽然不清楚每样家具是否均出自名家之手,但看起来都很赏心悦目,很高雅。

  靠窗的茶几上放着一只青瓷花瓶,上头插满了各式鲜嫩欲滴的花朵,是这栋用来当新房用的屋子里惟一象征喜气的东西。

  别墅外有个花木扶疏的中庭,棕榈耸立,里边还有假山和喷泉,整个环境看来相当悠闲宁谧。

  方才进来时,楼琳曾瞥见社区外墙镶刻着“夏园”两个字。

  孟师尧年纪轻轻,竟能拥有这么一栋价值数千万的豪宅,想必他的收入一定高得令人咋舌。

  想想她也工作了几年,全部的收入加总起来,恐怕连一间小型公寓都买不起。她妈妈都不知抱怨过多少次,要她另谋高就,但她就是不听。

  当初决心从事研究工作,她就已做好了安贫乐道的准备,毕竟要找一份和自己的兴趣相符的工作,并不是件容易的事。

  孟师尧还在讲电话,而且短时间内好像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楼琳枯坐着,已喝了两杯咖啡,只好比手划脚的告诉他,想先上楼把一身笨重又可笑的礼服给换下来。

  他不知有没搞懂她的意思,继续拿着话筒高分贝地向秘书小姐下达指令。

  楼琳提着搁在沙发上的行李,步伐轻盈地登上二楼。楼上有四间房,她立在走道中央越起地不知哪间房才是她的。

  没辙啦,一间一间打开来看吧。

  第一间是客房,第二间是书房,第三间最大也装潢得最气派的一间是主卧室,通道底端又是一间客房,不过比先前的那间要大上许多。

  现在问题来了。她和孟师尧尽管已公开宴客,又有两人以上的证人,但,他们到底算不算是一对夫妻,需不需要履行夫妻义务?

  楼琳考虑了一会儿,走进主卧室。

  这间卧室真有味道,所有摆设全是中欧复古式,慵懒浪漫中透着帝王般奢华的尊贵气息。

  她把行李搁在茶几旁,觉得不妥,又提起来搁往椅子上,也不配,再摆到垂着纱缦的古铜大床上,觉得更突兀了。

  怎么会这样?她立在原地托腮思忖了下,终于明白了。是寒碜,这只过于廉价的行李袋,和这整个卧房的华丽精美严重的格格不入。那么她呢?

  楼琳想找一面镜子,看看镜中的自己,是否也不属于这个空间。但在房里环视了一圈,镜子没找着,倒在玻璃橱柜内发现了一张孟师尧和某个女人状似亲昵的照片。

  她是谁呢?

  楼琳淡淡地望着照片中,那笑得甜蜜的漂亮小姐,心底没丝毫异样的感觉,好像那只是不相干的两个人。她把照片放回原处,才忽地醒悟,照片里高傲自信的男子,已非单纯的孟师尧,而是她的新婚夫婿。

  但,那又如何?每个人都会有过去的,就算他之前曾结交过数以万计的女友,也无损于往后成为顾家爱家的人呀。

  “她是我表妹,叫丁聆。”

  孟师尧的声音突然从背后传来,吓了楼琳一大跳。

  “对不起,我不是有意乱动你私人的物品,只是刚好……”

  “无妨。”他不以为意的说:“以后这屋子里的任何东西,你都可以随意翻阅、更换,或丢弃。”

  “谢谢你给我这样的权利。”她一时还不能适应女主人这样的身份。“我想,我该先去把这身快束缚得我透不过气来的衣物换下来。”

  “我来帮你。”他很自然地伸手替她把背后的拉链拉下来,霎时大片雪白柔嫩的肌肤裸露在他的面前,孟师尧情不自禁地低头,在如凝脂般的香肩上啄了一口,双手下意识地环向她盈盈一握的小蜜腰。

  楼琳仿佛遭蜜蜂螯到,麻刺得她慌乱地转过身子,拨开他的双手,不料,那礼服居然就顺势滑落地板,教她羞赧得不知如何是好。

  “慢慢来。”孟师尧似乎“见多识广”,对她铱纤合度的好身段,虽心动却也不至于鲁莽造次。他弯下身,拎住礼服,“来,现在一脚一脚的抬起来,很好。”口气温柔如慈父。

  楼琳怔怔地看着他从行李袋中翻寻良久,眉头愈皱愈深。

  “呃,我来找好了。”这样光溜溜的站太久会冷耶。

  “就这些衣服?”他勉为其难的从其中挑了一件鹅黄色的长袖T恤为她套上,“你不该这样亏待我老婆的。”

  “还好吧,我不觉得这些衣服有什么不好。”穿起来很舒服呀。

  “请记住,楼小姐和孟太太是不同的,以后不管你做什么都要稍微替我设想一下。”

  楼琳心想,幸亏她明天就要出远门,否则两人这样相处下去,肯定要出问题的。

  “我现在要到公司去处理一些事情,等我回来吃晚饭。0k?”

  “好的。”由着他在额前用力亲了下,楼琳傻乎乎的立在原地,不知该体贴的送老公出门去乃是为人妻子第一条的基本义务。

  趁孟师尧上班的这段空档,她正好可以做点事情,首先利用她的手提电脑上网和非洲的安吉拉博士接上线,了解一下他们的工作进度,并且告诉他她得延后一天到达。

  新娘子这个名词对楼琳并不具有特别的意义,既不兴奋也不惶恐。她甚至没注意到孟师尧的双亲只有父亲出席婚礼,不见他母亲的踪影。

  晚餐前妈妈来了电话,旁敲侧击的问她现在怎么样呀?好不好啊?师尧人在不在?

  “很好很好,不要担心,师尧先到公司一下,晚餐前就回来,对,我们会一起吃晚餐,当然不是我煮,你要我煮饭给他吃?开什么玩笑!你以前又没有教我下厨。”

  婉拒了妈妈要她当个贤妻良母的提议,楼琳依然故我的端坐在书桌前,和安吉拉博士交换各种研究心得。

  不知不觉已过了晚饭时间,好饿呀,也许公事太忙了,孟师尧一时走不开,索性自己到便利商店买个便当吧,难得没有妈妈在旁叨念个没完没了,一个人自由自在的吃饭,她很开心的把一个便当吃个精光。

  快九点了,接近她就寝的时间,去洗洗澡,刷个牙吧。

  *  *  *

  接连着两个会议让孟师尧忙翻了,看看桌上的钟指着八点正,他收拾好公事包,正准备赶回别墅,赵佳敏竟毫无预警地出现在门口。

  “你怎么来了?”孟师尧见她两眼红肿,脸颊还残留着泪水,顿时蹙紧浓眉。

  “为什么?!”赵佳敏恍如嘶吼般的质问他。“我哪里对不起你,你要用这种方式来伤害我?”

  “我早提醒过你,要你尽早离开。”他面无表情的说。

  “带着一颗破碎的、千疮百孔的心?我做不到!”她激动地冲到他面前,抓住他的手臂使劲摇撼。“你告诉我,我哪里不好?我可以改!我挖肝掏肺的对你,结果呢?”

  赵佳敏气愤至极,咬牙切齿的说:“宁为王碎,不为瓦全。我会让你知道我的心有多刚烈!”

  像一阵风来得急去得快,留下的只是无限的叹息和错愕。

  孟师尧耳里传来她“砰”的一声损上木门的声音,心情坏到了谷底,偏偏他老妹也选在这时候赶来凑热闹。

  “我警告过你了不是,先斩后奏是行不通的。”孟师禹拎着两盒炒面,一盒递给他,一盒自己吃。

  他和孟师尧相差七岁,是很时髦的现代女性。

  “我还有事,没空陪你。”该先打个电话给楼琳的,她这时候铁定饿坏了。

  “嘿,”孟师禹一只胳膊挡在他面前,“我刚从医院回来,你不想听听妈对你连知会都没知会她一声,就擅自结婚的看法?”

  孟师尧急于离去的脚步停了下来。事实上他妈妈会有何反应,他已猜中十之八九。

  “如果不是她强迫我娶赵佳敏,我也不会出此下策。”孟师尧痛苦的叹了口气,“你去告诉她,婚我已经结了,宴席也办了,过两天,我会到医院向她请罪。”

  “带大嫂一起去,妈说,她看看新媳妇长什么模样,配不配得上她的宝贝儿子。”

  “她说的?”这倒出乎他的意料之外,原以为他妈妈这一气,大概一辈子都不想见楼琳了。

  “唔嗯,爸是已经有跟她大略描述了一下,不过妈还是想亲自看看。”孟师禹边吃面,边睁大眼睛注视着他老哥脸上的表情变化。

  “爸对楼琳的观感如何?”

  “还用说!爸常遗憾年轻时不懂事不肯好好念书,才会只混到一个高职夜校文凭,现在家里娶了一个既漂亮又有学问的博士媳妇回来,他乐得跟什么似的,在医院里说得赵佳敏脸上青一阵白一阵。”

  “那就好。”

  “好什么好?”孟师禹不以为然的说:“我就不知道你为什么要娶她,她又为什么要嫁给你,你们俩根本就不配。”

  “感情的事,外人是很难窥知一二的。”孟师尧并不认同他老妹武断的批评。

  “你们俩有感情?”见鬼!“才认识三天两夜,你告诉我,你们的感情是从何而来?”

  “瞬间爆发,就像天霄勾动地火一样。”孟师尧脸不红气不喘的辩驳,“从古至今,海内外多少知名人物的情爱不是衍生在初初相遇时的片刻。你这是少见多怪。”

  “哦?”孟师禹压根就不信!“那么请告诉我,你们这段婚姻将维持多久?三个月还是半年?时间长短是不是要看楼琳多久后从非洲回来而定?”

  “我不懂你的意思。”孟师尧开始有些动怒。

  “你当然知道,这桩婚姻分明是你的权宜之计。”猜中你的企图了吧?“你想利用楼琳来打消妈和赵佳敏的念头对不对?可怜的楼琳,她一定还被你蒙在鼓里。”

  “何以见得,她嫁给我不也是另有图谋?”他大声反问,火气已明显燃在眉间。

  “她怎么可能,楼琳一看就知道是个老老实实的好女孩。”孟师万忿忿不平的说:“漂亮的女人我见得多了,十之八九光有二张好看的皮相,骨子里不是心胸狭窄就是脑袋空空,像她这样集智慧、美丽和品德于一身的学者,我还是第一次遇上,真不知你是用了什么法子让她答应嫁给你。”

  。嘿,你现在是在帮谁说话?”胳膊要往内弯,懂不懂?

  “我谁也不帮,我只说公道话。”孟师禹囫图吞枣,两三下就把整盒面吃个精光,最后一口还没咽进肚子里,就忙着为楼琳叫屈,“不只我这样觉得,爸爸也觉得楼琳嫁到我们孟家来,迟早要毁在你手里。”

  “孟师禹!”孟师尧气得大声咆哮。

  “别跟我大小声,问问你的良心,像你这样一个用情不专的花花公子,你适合婚姻吗?”

  这一问把孟师尧给问住了。

  他激越地动了一下双唇,重又紧紧抿上。

  楼琳嫁进他孟家大门,前后加起来不过半天,居然就能获得他这精明过度的妹妹推心置腹的信赖,是她真的有那么好,还是他实在坏得够彻底?

  不,他有什么坏?男女之间分分合合原是天经地义,再自然不过的事。

  婚姻是道堵墙,懦弱的人才会躲在里头,寻找虚无缥缈的幸福感,等到浪掷完了一生的精力和春青,蓦然回首时,才赫然发现悔不当初呐!

  他并非不适合婚姻,而是不需要婚姻。他和楼琳的结合乃基于他们彼此并不相爱,因此一旦他日协议分手时,谁也不会受到伤害。

  师禹不明就里,难怪有这么激动的情绪表现,他不怪她,也不愿多作解释。

  “怎么不说话?”孟师禹睨着他,料想他是百口莫辩。

  孟师尧沉默良久,才缓缓开口:“是的,我不适合婚姻,楼琳也不适合,正因为如此,我们俩才有可能天长地久。”

  他这段话像个哑谜,什么也没说明,却又好似把一切都说尽了。

  孟师禹目送着他壮硕的身影阔步迈向外头的走道,消失在电梯口,却仍揣测不出他的弦外之音。

  *  *  *

  客厅里静悄悄的,楼琳为他留了一盏小灯,和一壶才泡好不久的咖啡。

  孟师尧轻轻啜了一口曼特宁,脚步低缓地来到二楼卧房。昏暗的灯光告诉他,里面的伊人已然入睡。

  他无声地来到床前,见楼琳穿着保守的长袖裤装睡衣,拥着被褥,睡得十分香甜。

  他的指头轻轻拂过她如墨画般浓密的黛眉,来到如樱的唇瓣,停驻良久,不舍离去。

  和他交往过的众多女友相较,她的柔媚、娇艳稍嫌不足,细致的五官处处散发着一股不让须眉的英气,这就是为什么令他起不了邪念的主要原因,她,不是他喜欢的那一型。

  轻巧地为她拉好被子,他缓步转进浴室,简单冲了个澡,躺回床上,竟久久无法入眠。

  是因为身畔的她?三十几年,独来独往惯了,即使与家人同住也甚少受到干扰,如今却要和一个算来仍属陌生的女子同床共枕,的确很难适应。

  幸好就这么一个晚上,否则他铁会疯掉。

  到隔壁客房睡吧,反正新婚之夜对他和她而言都是一样,没多大意义。

  怎知楼琳一个大翻身,将半个身子覆在他胸前,股淡淡的清香喷鼻而来,柔缎般的发丝骚扰着他的脸庞,令他体内兴起微微异样的变化。

  是男人的本能吧,他弯起臂膀环向她纤细的背脊,唔,抱着她的感觉挺好的。悄然加大手劲,让她更紧实地贴向自己。

  动情激素开始慢慢流窜,要不是她陡然醒来,孟师尧不敢想象他接着是否会要求她和自己共度春宵,毕竟她已是他的合法妻子,他有权要求她善尽义务。

  “你几时回来的?”楼琳揉着惺忪睡眼,一只手撑开彼此的身体,懒懒的打了一个哈欠。

  “刚到。”孟师尧拢着她披散的秀发,拿起床头柜上的手绢帮她束在脑后。

  “唉,都快十一点了,你这人真不准时。”她想上洗手间,找半天找不到拖鞋,只好光着脚丫子踩进浴室。

  湿的!是谁洗澡也不拉上帘子?

  “我习惯晚上十点过后再吃晚餐。”孟师尧在外头拉大嗓门解释着。

  这是哪门子的坏习惯,根据能量医学养生法则,十点都该上床睡觉了,还吃什么饭。

  她痛快解放完毕,走回到床畔,见他噙着笑脸的躺在那儿,楼琳一下子迟疑地不知该不该窝回被子里去。

  “上来呀!”他不明白她呆呆的立在那儿干吗。

  “不了,我在这儿坐一会儿。”原本打算把“回房”这个问题留待半年之后再来解决,没想到需要提前面对,让楼琳颇为头疼。

  “怕我非礼你?”他忽地挺起身子,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将她整个人拎上弹簧床,右脚快速压往她的小腹,让她无处遁逃。

  楼琳这时才注意到他浑身上下只穿着一件内裤,多毛的大腿令她雪白的脸蛋霎时红得像秋日的晚霞。

  “对不起,我还没准备好。”这种事需要一点时间做心理建设。

  “准备好做什么?”他明知故问,只为了看她羞涩无措的可爱模样。

  “你很清楚我指的是什么。”楼琳气恼地拉长脸,黑自分明的眼珠子直睨着他,“很抱歉,我一下子还没办法接受已婚的事实,因此恐怕得过一段时间才能做你真正的妻子。”

  孟师尧谅解的点点头。“如果你愿意陪我吃顿宵夜,我就原谅你的‘失职’。”

  楼琳又皱起眉头了。“可是我不擅长厨艺,事实上,我只会煮泡面。”

  “没说要你下厨呀。”他知道一卡车吃宵夜的好去处,何必还要劳烦她动锅动铲的。“换件衣服,我带你到阳明山去。”

  “现在?”向来习惯晚九朝三的她,从没这时候还出去觅食的。

  “现在去刚刚好,午夜的台北灯火比任何时候都漂亮。”孟师尧边说边套上牛仔衣裤。

  楼琳见他兴致勃勃的样子,也不好多说什么,拉开已打包好的旅行袋,想从里面掏出衣服来,他却马上又把拉链给拉上。

  “试试看我帮你新买的。”他吹了一声口哨,“刷”地推开衣橱门,里面顿时现中琳琅满目的衣饰。

  楼琳眼睛都看花了,这么多呃,洋装、套装、长裙、短裙都是给她的?

  “老天,你这是……几时去买的!”她的衣着很简单的,三两件T恤加牛仔裤就够穿上一整年,这么大一个衣柜,怕好几年都穿不完。

  “今天晚上。”他已迫不及待想看看她穿上洋装的模样,主动的为她解开上衣纽扣,套上一袭粉紫色及膝的小礼服。“快把长裤脱掉。”

  “哦。”这种只存在于夫妻或恩爱情侣之间的举动,令楼琳非常不自在。

  “呵,好看极了。”孟师尧像欣赏艺术杰作般,对她玲珑有致的好身段赞不绝口。“你以后应该多穿裙装,这让你整个人都亮了起来。”

  “穿这个样子窝在研究室里,让我觉得太过拘束。”怯生生地往镜子前一照,连她都不相信,这个翩然幽雅,顾盼生姿的女子叫楼琳?

  “别忘了,你现在可不在研究室里,”他略显不悦的说:“以后但凡在我的视线范围内,你都必须穿得美美的,这是家规。”

  楼琳闻言,冷然回眸。“我们说好的,不互相干预对方。”

  “我改变主意了。”他说得理直气壮。

  闻言,沉潜如她亦不免动了气。“你想食言?”

  “不,我这是择善固执。”他捏了捏她鼓胀的腮帮子,哄道:“还好意思生气,想想我所做的让步,你该十分庆幸嫁给一个像我这样的谦谦君子才对。” 想想倒也是。 楼琳是个教养良好,又讲理的人,他这么一提,她便不好意思再多作坚持。

  两人坐上孟师尧的Sl55,从别墅车库出来,冷不防地差点撞上一名小姐。

  那瘦瘦高高的小姐大刺刺的站在车道正中央,仿佛故意挡住他们的去路。

  “你坐着别出来,我去打发她走。”

  孟师尧冷着脸孔走过去,不知跟她说了些什么,那小姐突然发狂一样的朝车子冲过来,两手猛烈的拍打车门,似乎要她出去理论。

  楼琳错愕地从车窗望出去,这位小姐二十七八岁左右,黑夜里看不清楚她的长相,只见她满脸的泪光在街灯下闪闪发亮。

  闹了约莫七八分钟,她终于走了,临走前还不断对着楼琳嘶吼。

  孟师尧疲累而忿怒地回到车内,一言不发惟脚上踩足油门,令整部车子像火箭一样朝前笔直飞了出去。


第4章
 
  这顿宵夜吃得索然无味。孟师尧很努力的想表现得若无其事,但楼琳知道,他的气始终没消,他们闷闷的回到家中。

  “来杯咖啡?”没等她回答,他已走进厨房。

  子夜十二点一刻,她破天荒的让交感神经依旧畅旺运转,所有的作息全乱了。不幸的是,孟师尧似乎还没有放她上床睡觉的意思。

  “双倍奶精,一份糖?”只共饮两回,他已记得她的喜好。

  “谢谢。”楼琳得承认,他冲调咖啡的技术比她高明多了。“这时候喝咖啡有损健康。”太晚了,很可能一整夜都睡不着,因此她又加了两份的奶精。

  孟师尧一声不响的把糖罐移走。“没有人像你这样喝咖啡的。”

  “吃东西是为了取悦自己,如果为了要配合别人的习惯,而吃或喝得不愉快,那又何必呢?”意思就是——把糖给我!

  谁知他非但不给,索性将糖罐收进橱子里。

  迁怒。人在这时候是最不可理喻的,与其在这里和他瞎耗,还不如回房睡大头觉。

  “坐下。”他低吼着。

  “我累了。”这男人态度很恶劣哦。

  “我说坐下!”声量更大了,表情像要火山爆发。

  好女不与男斗。楼琳安静地坐回原位,和他四目对视。好个一刻值千金的春宵,讽刺呵。

  “为什么你不问?”

  他虽语焉不详,但楼琳完全明白。

  “我认为没有那个必要。”坦白说,她对那突然出现在家门口的女子,连兴起一丁点的好奇心都没有。“你可以继续保有你的私生活,不需要因为我而有任何改变。”

  孟师尧点点头,两片薄唇抿成一线,看不出丝毫情绪上的变化。

  他不言不语的样子,望上去颇令人生畏,楼琳枯坐数分钟后实在困得哈欠连连,不得已请示他:“我可以上楼睡觉了吗?”

  他动也不动,两眼仍平视着窗外灰涩的长空。

  真的抵抗不了周公频频招手,楼琳步履蹒跚地回到房里,倒头便呼呼人梦。

  她居然能如此这般地不萦于怀!孟师尧啊孟师尧,你该感到庆幸才是,娶到这种老婆,还怕后半辈子不能风流快活,继续潇洒驰骋温柔乡?

  *  *  *

  翌日,楼琳一觉醒来已快八点了,错过了寻常看书的时间,真是懊恼。

  孟师尧不在房里,想是上班去了。迅速梳洗完毕,到便利商点买了一个饭团,和一瓶豆浆,希望能利用到机场之前的几个小时,把前些天从书局买回来的《大自然的猎人工博物学家威尔森》一书给看完。

  早餐尚未吃完,门铃蓦地响起。孟师尧该有带钥匙才对,除了他又会是谁呢?

  打开大门,外面站了三个女人,一个是孟师尧的妹妹孟师禹,她在婚礼上见过,站在她左侧这位脸色灰暗,两眼红肿,但仍不失貌美的年轻女子她则没印象,另一名瘦弱的老妇人形容颇为憔悴,坐在轮椅上,怔怔的瞅着她上下打量。

  “大嫂,”孟师禹亲切的唤她,“不好意思,这么早过来打扰你,妈说——”

  “你就是楼琳?”老妇人打断她的话,口气很不友善的问。

  “是的,请问您是……”楼琳是个聪明人,光看这位老太太凌人的气势,已猜到了八九成,何况师禹又在一旁猛打Pass。“很抱歉,不知道您要过来,快请进。”

  程元珍冷冷哼了一声,即吩咐她背后的赵佳敏帮忙把轮椅推进屋里。

  孟师尧当初买下这栋别墅时,她原以为住进来的会是赵佳敏,没想到事与愿违,实在教人遗憾。今天她特地向医院请假,就是专程要来看看,究竟是怎样一个女人,竟能掳获他儿子的心,成为这栋豪华别墅的女主人。

  楼琳将一只盛着温热液体的瓷杯放在她面前,礼貌且歉然的告诉她,因为昨天仓促搬进来,什么东西都还来不及添购,家里只有白开水和咖啡,希望她能见谅。

  “伯母身体不好不能喝咖啡,难得来一趟,你却只给她喝白开水?”

  这女子的口气和态度和程元珍一样差,她脸上甚且还多了一份难以贴切形容的怒意。

  “佳敏你这是干吗呀?”孟师禹为楼琳打抱不平,“我大嫂都说了很抱歉的嘛,谁叫我们要来也不先打个电话。”

  “看这情形,我们连中餐也别想了。”程元珍兀自转动轮椅,往客厅、厨房各处巡视。“怎么连个喜字也没贴?”—楼琳险些脱口问她为何要贴喜字,话到喉间才猛地领悟,昨儿是人家儿子大喜之日,家里是该贴几张红色喜字应应景。

  “很抱歉,因为我……”

  “你们这婚是怎么结的!”程元珍气呼呼地又问。“告诉我,你和师尧是怎么认识?多久以前认识?”

  “妈,”孟师禹觉得她妈妈简直存心找碴。“现在还问这些做什么呢?我们不是讲好了,只是来看看大嫂,和她聊几句?你这样子,和电视里演的恶婆婆没两样嘛。”

  “你给我住嘴!”程元珍两只老眼一横,直直地瞪向无辜立在一旁的楼琳。“我中午就在这儿用餐,你去想想煮点什么来孝敬我。”

  “很抱歉,”楼琳迭声的赔不是,“我十点以前必须赶往机场,因此……”

  “到哪儿去?”程元珍的火气更大了。

  “非洲。”

  “好端端的去非洲做什么!?”

  “度蜜月对不对?”孟师禹连忙帮她铺个台阶,“好棒哦,我从来没去过非洲耶。”

  “不是的,”奈何耿直的楼琳无法领略她的好意,还是实话实说了,“我到非洲是去做研究,师尧并没有要和我一同前往。”

  费了好大一番口舌,才让程元珍明白她是博物馆里的研究员,这一趟到非洲必须停留数个月才能返台,当然所有的计划事先都曾征得孟师尧的同意。

  “岂有此理。”程元珍口气虽然仍不是太好,但从脸上渐趋和缓的神情看得出来,她颇满意楼琳丰博的学识和清高的工作。“昨天才结婚,今天你就要赶到非洲去,你这是为人媳妇该做的吗?相夫教子你懂不懂,孝顺公婆你懂不懂!把你家里的电话号码给我,我要和你父母亲好好谈一谈。”

  “妈!要大嫂孝顺你,将来有的是机会嘛。”

  “是吗?”程元珍语调转为悲切地说:“我还能有多少日子?妈是个行将就木的人,别说再等几个月,我恐怕连一个月都熬不过了。”

  嗄?!楼琳愕然一惊,孟师尧从没告诉她,他的妈妈病得这样重,连一个月都熬不过?倘使果真如此,那么她为人子媳岂可就这样一走了之?

  一阵阴霾霎时笼了上来。她万万料想不到,这桩期望为自己“解套”的急就章婚姻,竟成了另一个更麻烦、更头疼的牵绊。

  “我老了,没人理了,”程元珍忽地泪光莹莹,“自己儿子的婚礼没能参加,现在连一顿中饭都没得吃。”顿了一会儿,她语重心长地问:“楼琳,我只问你一句话,你爱师尧吗?”

  这个问题可难倒楼琳了。

  她愣在原地,双唇动了下,又紧紧的闭上。

  这样的犹豫令程元珍几乎要雷霆大怒。“你既然不爱他,为什么要嫁给他?”

  “我并非不爱他。”坦白说她对孟师尧相当有好感,那人非但俊朗倜傥,气度轩昂,而且待她也很体贴有礼,假设能一年后再回答这个问题,她的答案也许会是肯定的。

  “那就是爱喽。”年轻人讲话吞吞吐吐的,不像话!“既然你爱他,怎么还舍得跟他分隔两地?难道你的研究工作会比这个婚姻还重要?”

  “当然不是啦。”孟师禹插口道:“妈,你就别再咄咄逼人了,看你把大嫂吓得……”

  “是的。”老实的楼琳直言无讳地说:“研究工作是我的第一生命,为了它,我可以做任何牺牲。”

  “唉,大嫂,你又何必……”老天,撒个谎会要你的命吗?

  “原来师尧在你心目中并没有什么地位。”赵佳敏惟恐天下不乱,赶紧添油加醋的说:“可怜的他,竟还为你举办那么隆重盛大的婚礼。”

  “你又没获邀去参加,怎么知道隆不隆重?”孟师禹就讨厌她这种无中生有的个性。“妈!”

  “不要再说了。”程元珍痛苦默然地望着楼琳好一会儿,眼角的泪水婆娑而下。“你们离婚吧。”

  “妈,大嫂和大哥,他们、他们昨天才结婚耶!”孟师禹简直不敢相信,妈妈竟提出此等无理的要求,该想个办法联络上爸爸,请他过采打圆场。

  “那又怎样?”程元珍怒道:“她根本没把师尧以及我和你爸放在眼里,要这种媳妇做什么?!”

  “但,你至少和大哥商量商量。”

  “不必!他脑筋要是够清楚,就不会娶一个不肯遵守妇道的女人进门。”

  “可,人家大嫂也没做错什么呀。”谁规定一个女人不能爱工作胜过爱丈夫?

  “不许再叫她大嫂,我不承认这个儿媳妇!”

  “但是,万一……”孟师禹情急之下脱口而出,“万一楼琳已经怀了大哥的孩子,你不会连我们孟家的骨肉也不肯要吧?”

  此话一出口,在场其他三个女人俱是悚然一惊。

  程元珍锋利的星芒顿时转暗,赵佳敏内心则澎湃激荡,楼琳呢?她不知该有怎样贴切的情绪表现。

  见她妈妈不再说话,孟师禹忙打铁趁热,续道:“所以,无论如何,都要等到大嫂从非洲回来以后再行定夺。”

  “等她回采,我早已断气。”

  “妈。”从进门到现在,楼琳首度开口喊她妈。

  “不许你这样叫伯母,你没资格!”赵佳敏惶急的推开她。程元珍是她最后一张王牌,她绝对不允许楼琳擅越雷池一步。

  “笑话,她是我哥明媒正娶的老婆,她没资格,那你就有资格?”光靠死缠烂打就有用吗?

  楼琳对她俩的对话恍然未闻,她蹲下身子,怀着无限的歉意仰望着程元珍。

  “真的很对不起,我和孟师尧的婚姻的确存在着一些问题,但,我既然已经嫁给了他,我一定会负起为人妻、为人媳的责任。”

  “你不去非洲了?”程元珍仍没好气的问。

  “我想安吉拉博士会同意我延后归队。”

  “等我死了以后?”程元珍笑得很凄凉,讲的话则很刺耳,“耽误你的行程,该抱歉的是我喽。”

  “请不要误会我的心意!”

  “好,我不误会你。”程元珍截去她的话头,抢白说:“从明天开始,你就到医院来照顾我。这个要求不过分吧?”

  “好的。”能用悔不当初来形容她此刻的心境吗?楼琳无言地点点头,心中已作了最坏的打算。

  “不用了,伯母,由我照顾你不是很好吗?”赵佳敏焦急地把楼琳推开,扑在程元珍跟前,希望她收回成命。

  “你太辛苦了,该休息休息,这段时间真是累坏了你。”程元珍相当心疼的劝她,“既然木已成舟,你就……唉!”

  “伯母,您就别再说了,我是绝对不会放弃的,除非您也不要我。”赵佳敏语毕,捂着脸悲痛地跑了出去。

  楼琳目送着她的背影消失在屋外的玄关处,心中十分纳闷,她到底是谁呢?何以伤心成这样?

  *  *  *

  一整个下午,楼琳都没心情看书,起先她鸵鸟的坐在电视机前,希望借着声光效果,暂时忘掉一切烦心的事;但不到十几分钟,她就醒悟了;是该认真面对问题,好好想想这条婚姻路得如何走下去。

  离婚未尝不是个好方法,问题在于如何向家人交代?

  简直是儿戏,一个成熟有智慧的人是不该有这样草率的行为,她若非中邪,就是脑子有毛病,竟然听从孟师尧提议,害得自己进退维谷。

  明天早上八点,她会准时到医院照顾程元珍,此举有两个目的,其一,是善尽孝道,尽管她和孟师尧仅是有名无实的夫妻关系,但道义上她仍有其责任;其二呢?算是给自己一个警惕,鞭策自己得早早结束这桩荒谬至极的婚姻。

  想得正入神,一阵铃声忽而响起,不是她的手机,难道是……哦,原来孟师尧把手机忘在床头柜上了。

  楼琳按下通话键,只轻轻喂了一声,对方立即语气很冲地问她,“你是谁?”

  是个女孩子,楼琳不好意思的说:“你要找孟师尧的话,请直接打到他公司。”

  “他的手机为什么会在你手上?”

  “因为他忘了带走。”这不重要把,她只要把电话挂掉,重新再拨一次号码就好了呀。

  “你、你是说他——我问你,你在哪里?”女子追根究底,非问个明白不可。“孟师尧的家。”“你为什么会在他家里?”那女子声量顿时拔尖了好几度。

  “因为我是……”不太好说耶,万一这女子是孟师尧的女友,岂不害人家产生误会。

  “是谁呀?你说话呀,你怎么不说话?”那女子问得又急又粗暴。

  没辙啦,楼琳惟有实话实说了,“因为我是他太太。”

  “……”

  断线了?连再见也没说。是孟师尧的女友吧,唉,刚刚不该那样说的,都打定主意要离婚了,还自称孟太太干什么呢?楼琳把手机放回原处,沉吟了下,觉得还是关掉比较好,省得待会儿再有人打来。

  “铃……”果然又有人打来,接是不接呢?踌躇数秒钟,她叹了口气,还是拿起手机。

  “楼琳吗?是我。”

  孟师尧?“你怎么知道我没走?”

  “师禹都告诉我了,很抱歉,给你惹来不必要的麻烦。”孟师尧的口气很诚恳。“我已经帮你另外订好了晚上七点的班机,你快准备准备,我一会儿回来送你到机场。”

  “可是我已经答应了你母亲。”人不可无信呀。

  “我妈那儿交给我处理,没事的。”即使有事,他也得一肩扛起。

  “你确定?”楼琳隐隐地感到不安。于情于理,她都该去向孟师尧的母亲辞行才对。

  希望老天保佑,她的病情能日益康复,否则她这一走,也同时必须背负着不孝的罪名。

  人情世故就是这样教人伤脑筋,一脚踩进泥淖里的她,如何能无后顾之忧地离开!

  孟师尧在半个小时之后回到别墅。

  “其实我可以自己叫车的。”她一向不是个柔弱、喜欢依赖人的女子。

  “没关系,我有一些话想跟你谈谈。”孟师尧直勾勾的望着她,不知过了多久,才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两张折叠得四四方方的信纸。“我没想到事情会演变成这样,前思后想,我还是觉得该还给你自由。”

  楼琳摊开纸张,才晓得那是一式两份的离婚协议书。老天!太讽刺了吧,他们连结婚登记都还没办妥哩,居然就要签字离婚。

  她跌坐在沙发椅上,闭起双眸,久久不能自已。

  在学术这条孤寂荒凉,人人视为畏途的路上,她不屈不挠的稳健而行,比起许多优秀、年长的学者表现得都更亮眼,做梦也没想到会在这条平凡无奇的姻缘路上摔了个大跟头。

  有人用手帕轻拭着她淌下两颊的泪珠,她赫然睁开眼,孟师尧俊美但黯然的眉眼就近在咫尺。

  怎么会这样呢!楼琳好想嚎啕大哭一场,哭完之后,再回去面对她父母亲无休无止的指责。

  孟师尧扳过她的头,让她枕在肩胛上,柔声道:“我没有理由,更没有权力要求你为我做那些牺牲,我确实想不出别的解决方法,只好忍痛放你走。”

  楼琳晶亮的眸子闪了下,“忍痛?”没道理呀。

  孟师尧一笑,很轻很轻地。“我想一旦日稍长,我一定会爱上你。”

  她也笑了。“千万别,你要爱的人太多了,再加上我,会负荷过重的。”

  “要是我已经爱上了呢?”他原就是个容易动情的人,不然又怎会欠下那么多的风流债。

  楼琳不愿回答这假设性的问题,她拨开他环在背上的双手,无言地取出钢笔,在协议书上签下姓名和身份证字号。

  “现在我可以了无挂的去照顾你母亲了。”

  “不。”离了婚,她就不再是孟家的儿媳妇了,干么要没事揽事做。

  “要的,话一旦出口就是承诺。”她故作潇洒地耸耸肩,“不用为我担心,除了动物化石和标本之外,我对人类一样很有心得。”

  “你的研究计划呢?非洲不去了吗?”他像个关心女儿的好爸爸,焦虑地询问着。

  “安吉拉博士正在考虑是不是要把挖出的化石寄回台湾,让我直接在这儿进行分析和比对的工作。不过,那样的话,我会需要一个研究室,到时台中、台北两地奔波是免不了的。”

  “仍非长远之计。”既要工作,又要照顾他母亲,孟师尧担心她这瘦弱的身子会吃不消。

  “不长远,忘了我们已经签字离婚了?”依她估计,顶多一个月,一个月之后,孟妈妈要是能康复出院,当然是最佳状况,倘使依然回天乏术,她也已尽到了该尽的责任,可以了无亏欠的离开。

  “也许,我们并不是非得离婚不可。”孟师尧把协议书塞回上衣口袋,陷入短暂的沉思。

  “别三心二意,”楼琳怕他改变心意,忙道:“两个不相爱的人是不应该成为夫妻的,无论我们有多好的借口。”

  孟师尧又沉默了,他定定地望住她,灿亮的星芒直视她的秋瞳,令她莫名的一阵慌乱。

  “不要用这样的眼神看我,”她焦灼地把脸转开,但他不怀好意的黑瞳马上直逼而来。“有件事情我得求你,千万千万,不要让我爱上你。”

  孟师尧坏坏地勾起唇,长臂一伸,将她勾进怀里。

  楼琳清楚听见自己的心跳,怦怦怦大得惊人。情感发育超晚熟的她,被这突如其来的反应吓了一大跳。

  孟师尧并非单纯逗逗她而已,他的吻已沿着她的眉心,顺着她的嫣颊,来到她的双唇。

  非常技巧而熟练地拨弄着她,令她蛰伏过久的情欲知觉在瞬间全部苏醒过来。

  当孟师尧将舌尖探进她口中与她纠缠不清时,紧接着两腿间一阵寒风掠过,她浑噩迷乱的理智,才陡然回复,忙挣扎——

  “不,我们不该一错再错。”仓皇坐直身子,赫见前襟的扣子已经被解开了好几个,她不禁疑惑的问:“你考虑过后果吗?在我们签字离婚以后,反而越过藩离成了有实无名的夫妻,问题是不是更加剧了?”

  “我们都是成熟的男女,这种事可以轻易用理智解决。”他耸耸肩,并不以为自己的行为有何不妥之处。“除非你不喜欢我。”

  楼琳因他这席话而陷入天人交战。不可否认的,和他两情绸缪,四唇热烈舐吮,的确是一件令人销魂蚀骨,浑身畅快异常的事,但,就这样把自己交出去,总觉得太过轻率。

  “我喜欢你,但还不到爱的程度。”她甜蜜而赧然地一笑,“我希望我的第一次能够献给爱我,也为我所爱的男人。”很抱歉,那个人想必不会是你。

  孟师尧怆然地跌向椅背,凝着忿忿的眼神睨向她。

  “我会用最快的速度让你爱上我的。”截至目前为止,还没有人能拒绝得了他,她当然不能例外。

  楼琳绽出阳光般的笑脸,戏谑的说:“如果你愿意请我吃一顿丰盛的晚餐,也许我会考虑在感情评量表上帮你加上五分。”“总分是多少?”“一百。”不算太苛吧? 孟师尧发出一声惨叫,强烈表达他的不满。“加五十分,否则我饿你一天一夜。”抽出方才收起来的离婚协议书撕成两半,以显示他收伏美人的决心。

  “别别……”楼琳急着制止他,“玩笑归玩笑,但切莫将此事等闲视之,我们已经做错了一次,这回请审慎处理。”

  “完全正确。”孟师尧索性连她的那一份协议书也抢过,一把撕了。

  “嘿,你这是……干什么呢!”待楼琳想要阻止,已然太迟。

  “凡事既要审慎处理,总需要足够的时间。一天一夜太少了,我们给彼此一个月如何?一个月之后你要是仍决定远离台湾,我保证奉送机票,以及我总财产百分之十的赡养费。”

  “君子无戏言?”哇,白白赚到一个婚姻,还附赠一笔赡养费,这真是天上掉下来的礼物,不拿白不拿唷。

  嘿,等等,他总财产的百分之十,是多少呢?

  可耻呵,楼琳,你怎能衍生这样的贪欲,该狠狠敲自己一记脑袋。

  “我不是君子,也不屑当个君子。”他把脸庞凑到她鼻尖处,用诡谲的语调低声道:“听着,即使你成了我名副其实的妻子,我也不会给你任何承诺,我的爱通常来得快去得也快。”

  “哦。”反应总是慢半拍的楼琳根本没把他的话所进心里去。“那,我们可以去吃晚饭了吗?”


第5章
 
梅雨季一来;雨从大清早就下个不停,半边的天空黑压压的。楼琳从书房出来,准备吃过早餐就到医院。

  “用功完毕啦?”孟师尧从房里探出一张占了好多白泡泡的脸。

  “唔。”楼琳见他下身仅围着一条白色的浴巾,毛绒绒的胸膛张扬着狂野的男人气息,害羞地忙将脸转向一旁。“我要下去吃早餐了。”

  “顺便帮我准备一份。”

  “哦,好。”昨晚她特地到超市买了一盒鸡蛋、一罐鲜奶、一包培根、一条土司和果酱,不擅料理的她,弄个简单的三明治已经是她能力所及,最了不起的本事了。

  昨天妈妈一听说她将延后一个月到非洲,马上紧张兮兮的送来三大本食谱,要她务必照本操练,并一而再的叮咛,想抓住男人的心,就要先抓住他的胃。

  如果她老人家知道,她女儿、女婿差一点就离婚成功了,不知将作何感想。

  “哇,好香!”

  孟师尧老是无声无息的从她背后冒出来,这个坏习惯得找个机会跟他好好规劝,叫他改改。

  “麻烦帮我拿到桌上。”

  “没问题。”他把整个盘子放到鼻翼下,用力闻个够。“让我先尝一口。”

  “小心烫!”瞧,烫到了吧。

  “嗄嗄!嗄!”边吃他还边哈气,没端到餐桌前,已报销了二分之一。“投想到你手艺挺不错的。”

  “一百零一道,再要就没了。”楼琳把热好的牛奶递给他,“小心,这也很烫,别喝得太急。”

  “是,老婆。”他讥诮地勾起唇角,夹起第一块培根先送往她嘴里。

  “谢谢。”楼琳对他口中的“老婆”二字敬谢不敏。“孟师尧,待会儿方便先送我到医院再去上班吗?”

  “不方便。”他搁下筷子,故意摆出一脸的不悦。“我的车子只载我老婆。”

  “好吧,那我自己叫车好了。”为了跟他划清界线,楼琳宁愿冒着雨到街角去拦计程车。

  糟糕的是,雨愈下愈大,她又没有一把雨伞可以遮蔽。

  “我看到你手上有把大黑伞。”她无奈地望天兴叹,希望这个害她进退两难的男人发发慈悲心,做点好事,别尽在那儿幸灾乐祸。

  “承认我仍是你合法的丈夫?”

  这个坚持根本没有道理。她是个性温和,脾气硬的女子,岂会受他的要挟而让步。楼琳幽幽一叹,将背包抱在怀里,便昂首阔步迈人雨中。

  孟师尧望着她挺拔不屈的背影,先是一愕,继之追了上去。

  “喂,难道我的要求过分吗?”

  “不过分,但有后遗症。”楼琳和他站在雨中,两相对望。“有了一个妻子之后,你还怎么能够在情海中优游自在,我无权过问你何以结交一长串女友,但基于朋友一场,还是要劝劝你,三思而后行。”

  “你打听过?”没想到她也有这一手,孟师尧对她的好感顿时打了好几折。

  “无须费事,”她淡然的说:“昨天一天我接了十一通你的电话,共有五个不同的女子打来,每个人都对我充满好奇,以及妒恨交加,这还不包括那位对你母亲至孝的赵小姐。

  凡句话说得孟师尧张口结舌,无言以对。

  的确,他交游广阔,红粉知己满京华,但,那又如何!至少在婚后这两天,他是绝对安分守己的。

  “哈,那边有部计程车。拜啦!”楼琳转身,顶着风雨冲向对冲,再钻进计程车里。

  孟师尧睁睁地望着那黄色的房车在慢车道上溅起偌大的水花,然后扬长离去。

  为什么非要维持这段,他打一开始就不是真心想要的婚姻?

  只是基于恶作剧的心态,抑或另有原因?

  昨晚楼琳搬到客房睡,竟害他一夜无眠。动了情?哈,这点他是绝对不会承认的,虽然冰清玉洁的女孩很教人怜爱,但这种女人一旦沾惹上了,恐怕一辈子都脱不了身。

  *  *  *

  楼琳坐在病房外已经半个多小时了,赵佳敏就是不肯让她进去探视孟妈妈。

  这可麻烦大了,如果她只能天天在这里坐着发呆,那么和她撇下一切远赴非洲又有什么两样?

  “请你让开,我要进去见我的婆婆。”逼不得已,她仍得搬出她和孟师尧的特殊关系,来赶走这个行为教人难以理解的“外人”。

  “不准你叫伯母婆婆,她根本就不承认你这个媳妇。”赵佳敏满面的凄楚,一天不见,她似乎又更憔悴了。

  孟师尧何德何能,让她如此死心塌地的付出?楼琳不用问也猜得到,他们以前必是一对恩爱逾恒的恋人,可惜卿仍有心照明月,奈何明月宁可照水沟也不肯回头。

  “你是不是想告诉我,你才是孟家媳妇的最佳人选?”楼琳感慨的摇摇头,“这样吧,你让我进去见孟妈妈,我就答应帮你劝孟师尧回心转意。”

  “你好可恶,用这么拙劣的借口来骗我!”赵佳敏压根就不信她。

  “理由呢?”骗你有好处吗?

  “你如果不爱他,又怎会嫁给他?”赵佳敏痛苦的紧拧着眉头。

  “权宜之计。”楼琳坦白的说:“我和他仅仅认识两天两夜就仓促结婚,明跟人都看得出来,我们的婚姻很快即将告终。”

  “哼!”这话仍不能取信于赵佳敏。“我只和他见上第一面,就深深的爱上他,爱得不能自拔:我当时就告诉自己,今生今世非他不嫁。”她的眼光陷入深沉的迷惘,整个人恍偬了起来。

  是啦,孟师尧长相是非常英俊,也拥有相当的财富,但,爱一个人,这样就足够了吗?难道不需要考虑他的品德、个性心肠是否善良,和自已有没有志趣相投?

  一份真情,如果不能获得等同的回馈,就注定要被辜负了。

  她的感情世界虽然一片空白,当然也没尝过那种生死难舍的恋情,不过她很笃定的是,假使有朝一日真的要把心和人一并交出去时,对方必定得视她为惟一,必得要情深意厚的爱着她。

  看来就算她解释到口干舌燥,也不能去除赵佳敏的敌意,楼琳只好把那张她重新黏好,塞在皮包里层的离婚协议书拿给她瞧瞧。

  “为什么?”赵佳敏激动的问:“既然你们彼此并不相爱,为什么要虚弄这一招?”

  楼琳简单的把关于父母催着结婚,她又实在割舍不下手上的研究工作等等事由告诉赵佳敏。

  “至于孟师尧呢,我则无法代他回答。”

  “我知道,他是为了让我死心。”赵佳敏惨白的脸色十分吓人。“他宁可随便找一个女人结婚,也不肯接受我,亏我为了他做了多大的牺牲,得来的竟是如此无情的回报,可恨,太可恨了!”

  “你是该报复他的。”很具爆发力的一句话,从她口中说出来却了无波澜。

  赵佳敏极受震撼。“报复?!”她正有此意呀。

  “没错,你要让自己过得好,用幸福和快乐来报复他。”楼琳的观点全依常理推断,“如果你不能好好爱你自己,又怎么能去爱别人呢?在生物学里,有个常态的有趣现象,当雄性动物在求偶时,表现得愈是操之过急,愈是迫不及待的,通常失败的几率就较大;相反的,那些故作傲慢,将大部分精力花在点缀自己,修饰自己的求偶者,却很容易获得异性的青睐。原因很简单,不用我明说,你也可以理解。”

  赵佳敏哀鸣般地喟然一叹,“那种情形正如我和孟师尧,是不!”讽刺呵!这不就是标准的真心换绝情。

  “试着把情况倒反过来,你才有胜算的机会。”她是理论派的恋爱专家,听起来似乎有那么点道理,实际操作起来就不知灵不灵验了。

  “那样他就会回心转意吗?”

  “不一定,但,至少你保有了你自己。”

  这句引得赵佳敏悲伤得不能自已。连一个尚属陌生的人都看得出来,她为了一份已然消逝,根本没有希望的爱情,几乎要把整个人都输掉了,而她自己却仍执迷不悟。

  她失魂般的跌进走道的座椅上,两眼无情且涣散的望着和她双颊一样惨白的墙壁,一眨也不眨。

  “你进去吧,伯母她……等你很久了。”

  *  *  *

  楼琳端立在病床前,盈盈地颔首,两手交握着,有些许的不安。程元珍躺在床上斜睨着她,见她白色上衣配上一条土黄色的七分裤,双脚穿着极白的线织袜,黑色如高中生般的皮鞋,衬着那秀丽清纯的眉目,看上去完全不像是个即将迈向三十岁的老小姐,反而像个堪堪双十年华的小姑娘。

  没料到她这般好看,尤其是粉扑扑的蔷薇颊,和晶莹水漾的双眸。这样标致的女孩儿,竟能为了那劳什子的研究工作,荒废掉大好的青春。

  实在没办法不喜欢她,程元珍为了这点颇有点生气。

  “你就光杵在那儿照顾我?”坐过来呀!傻媳妇。

  “我怕您讨厌我,站远点,挨骂的时候逃得快。”楼琳调皮的说。

  “什么话,一挨骂就想逃,媳妇是这样当的?”程元珍没好气的白她一眼。

  楼琳乖乖的拉过椅子,坐到她身旁。“要我帮你拍背顺气或热敷吗?”在来这儿之前,她已先到普通病房,向专业看护观摩过基本架式。

  “要。”程元珍回答得理所当然。

  楼琳二话不说,卷起袖子,到浴室捧了一盆热水,开始她灰姑娘的第一天。

  “笨手笨脚,算了。”才按没几下,就被程元珍以力道不对、水温太低,给三振出局。

  其实这些工作,赵佳敏做得比她好太多了。

  “坐下来陪我说说话。”程元珍要求她把枕头垫高,方便自己盯着她的眼睛瞧,以防她言不由衷。“我问你,你什么时候要帮我们孟家生个白胖的孙子?”

  楼琳倏地睁大水亮的双眼,霎时又变得黯然无光。

  “恐怕还得过一阵子。”不能实话实说是痛苦的,然,要是还得再加上几句善意的谎言,那就真是折磨了。

  “为什么?”程元珍的语调中已可嗅出浓浓的火药味。

  “因为我和孟先……呃,师尧目前还没有这方面的打算。”

  “就只考虑到你们自己,有没有替我们两老想想?”她气息虽弱,每句话却都很具炮轰人的分量;“打电话叫师尧过来。”

  “有事吗?”孟师尧在上班耶,就别打扰他了。

  “你给我把他叫来就是了。”

  “可、可是,我不知道他的电话号码耶。”真不好意思。

  “你是他的妻子,却不知道他公司的电话号码?”像话吗你?“那你平常都是怎么跟他联络的?”

  “我……”身为人妻,她的确蛮失职的。

  这番支吾令程元珍的火气更旺。

  “都不知道你们这算是什么夫妻!师尧一定没有告诉你,我们孟家的家规和家法。”见她乖巧的脸骇然一愕,程元珍心中窃喜。“第一,新婚未满三年,不准离婚;再者,婚后一年内必须受孕。”

  “万一做不到呢?”毕竟怀孕生子这档事,没法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没有做不到的,只要你有心,肯努力。老祖宗几十代人了,谁不是这么过来的。” “总有个例外。”“那就是不守家规,藐视家法。”两顶大帽子把你扣死死,看你还不乖乖就范。

  二十几年来,将循规蹈矩当饭吃的楼琳果然被她唬得一愣一愣的。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嗄?”她的问题好多,已经忘了是哪一个哩。

  “别给我装糊涂。”程元珍疲累地半闭着眼,仍撑着要把话说完,“我再活不久了,有生之年要是见不到孟家的香火顺顺当当传下去,我会死不瞑目的。”

  楼琳无言地望着她大口大口的喘着气,心里边乱成一团,完全没了主意。

  “你倒是给我一句话。”程元珍再度睁开老眼,已不见原先的犀利。“我不管你和师尧背地里搞着什么鬼名堂,我只知道,你既进了我孟家的门,就得老老实实当我孟家的媳妇,这就是我的遗言。”

  楼琳觉得胸口一紧,可她能做的,还是只能无措的呆杵在原地。程元珍每句话,都是她生命中不可承受之重,她禁不起,也做不到呀。

  窗外硕风野大,她隔着玻璃忖想着自己这岁月无惊的二十几年时光,原以为生命就将在淡如止水中缓缓流逝,怎知天外飞来这场婚礼,竟将她推向不可知的维谷。

  忽地有人轻轻捏了下她的手掌心,是程元珍,她睁开眼又闭上,嘴角挂着一抹满足的笑。

  楼琳没料到她会在三天之后猝然辞世,否则她定会给她一个热情的拥抱。

  *  *  *

  来不及和孟师尧讨论她妈妈遽尔提出的家法和家规,她已必须忙着担任称职的孝媳,为孟妈妈准备后事。

  所有人的伤心都比不过赵佳敏,她不止一次地哭倒在程元珍脚下……

  丧礼结束之后,她背着行囊到别墅向楼琳告别。

  “我绝不放弃希望,但我会试着照你的话去努力。”她自嘲地挤出一朵苦苦的笑容。“实在太不公平了,我无怨无悔的付出了五年,却比不上你的一个早晨。”

  “此话怎讲?”她不明白呀。

  赵佳敏数度哽咽地说:“孟师禹告诉我,孟妈妈临死前,特地将她名下的基金全部转进你的账户。”

  “不可能!”这事她一无所知,而且她也不能要。

  楼琳亮敞敞坦荡荡的神色,令赵佳敏的心像被针扎了一下,一种深蛰内心的妒火和恐惧由幽晦的心底迸裂而出。她知道她输在哪里了。

  程元珍浸透人情世故,岂会不知道她所有的付出全藏着心机,是有所图谋而来的;楼琳则不然,她无欲无求,淡泊一切,反而轻易赢得了众人的好感,这其中还包括她这个头号情敌。

  “我会再回来的,我会回来狠狠的报复孟师尧的薄情寡义。”

  楼琳永远也不会忘记,她临去前眼中那决绝的神色。

  如今一个月过去了,孟妈妈长眠九泉,孟伯伯伤心之余,避居新店山林,这个家再也没有人会来逼她善尽人媳之孝,看来正是她该离去的时候。

  “老婆!”孟师尧站在楼梯口大声喊她,“帮我收一件内衣进来。”

  “哦。”唉,这人老是忘记她已经跟他没有任何关系,动不动就呼来唤去,当她是黄脸婆。“这件吗?”

  “哎呀,好好的一件白色汗衫,怎么被你洗成黄色的了?”孟师尧边叹气皱眉,边把内衣塞还给她。“放进漂白水里试试看,记得稀释成五倍。”

  “哦。”真是没用,为什么要呆呆的供他差遣?“我另外再去帮你拿一件。”

  “老婆,电话。”

  楼琳抓着汗衫,匆匆由三楼阳台奔回房间,孟师尧把话筒交给她之际,顺便提醒她——

  “长话短说,我还有重要事情联络。”

  “你可以用手机。”搞不好是安吉拉博士打来的,他们有很多事情需要商量的。

  “我的手机没电了。”他了无歉意,直催她快把电话那头的人打发掉。

  “喂。”果然是安吉拉教授。“你们要回来了?什么时候?”

  原来是这次的研究经费被新上任的馆长删掉一大半,整个团队只好提前返国。

  太可惜,所有的勘察工作已进行了三分之二,而且已有相当好的成果。楼琳听得出安吉拉博士的失望和不满。

  “如果是钱的问题,我这里刚好有一笔嘿,你这是干吗呀?”孟师尧居然把她的电话给切断了。

  “不准擅自动用我妈妈的遗产。”就知道这女人会把他妈妈的一番好意胡乱挥霍掉。

  “是你妈妈自己要送给我的。”

  “她不是送给你,是送给她的媳妇。”没话说了吧?

  “到目前为止,我仍算是个称职的媳妇。”为了研究成果,她可以暂时委屈一下。

  “噢,是吗?”孟师尧陡地欺身过来,瞬间钳制住她的双肩,将她打横一把抱起,丢向床上。“我来告诉你,怎样才算是个称职的媳妇。”

  他那跋扈的德行就像个不讲理的暴君。楼琳瞅着他压上来的身子,有种欲哭无泪的悲哀。

  “你敢强暴我,我就到法院告你。”

  孟师尧讳然纵声大笑。“亏你还是个饱读诗书的博士,对法律常识居然贫乏到这种程度。和丈夫行雨水之欢,是为人妻子应尽的义务,而我现在正在遂行我的权利。”

  “我已经不是你的妻子了。”那张离婚协议书,她可是妥妥当当的摆在皮包裹。

  “既是如此,你为何还要为我妈妈戴孝?”孟师尧怕压痛了她,一手支着床榻,一手撩拨着她惊惶未定的脸庞。“爱上我了?”

  楼琳真是哭笑不得。“我必须回台中工作,这一个月,把我整年的假全用完了,在这之前,我希望我们能先做个了结。”

  孟师尧不做声,他愠怒地抿起薄唇,睇着她一瞬也不瞬。不知过了多久,他忽地把脸埋人她微露的胸脯,两臂从腰后紧实环抱着她,力道之大几乎要令她透不过气来。“不准哭,否则我掐死你。”从没为一个女人愤怒至此,他哪点对不起她?”

  这一恐吓,楼琳真的哭了,哭得好伤心,肝肠寸断一般。

  孟师尧火死了,“闭嘴、闭嘴!你这个喜怒无常的女人,我现在就要把你轰出去。”

  楼琳的阴晴不定大大打击他身为男性的尊严,像他这样一个骄狂自大的人,焉能忍受怀中的女人啼哭不止。

  半夜三点零六分,楼琳被他扔到别墅外,陪伴她的惟有一只装了她所有衣物的大布包。

  走到社区口的警卫室,才猛然记起,她从娘家带来的两箱书籍和皮夹忘了带走。这时候回去跟孟师尧要,肯定又要挨他一顿炮轰,但没有钱,她哪儿也去不了呀。

  “需要我帮你叫车吗?”警卫先生好心问她。

  楼琳惨然地摇摇头,幸好是夜里,否则她这身狼狈相,怕会惹人议论纷纷。苦思无计的她,只好打电话向妈妈求救。

  “琳琳啊,你这孩子也真是的,”妈妈也不问她原由,劈头就训话,“师尧对你那么好,你居然一丁点不高兴就威胁若要离家出走……什么都别说了,你现在马上给我回去,不要让人家笑话我们家教不好。” “等等,妈,妈,你听我说!” 天呐!没想到孟师尧那阴险小人,居然恶人先告状,害她走投无路。

  一股怒气濒临爆发边缘,楼琳背着布包气冲冲地踅回别墅。

  孟师尧算准了她定会回来,好整似暇地等在门口。

  “我回来拿我的东西。”她铁青着脸说。

  “什么东西?”他斜倚在大门上,两手悠哉地抱在胸前,漫不经心地问。

  “钱。”


第6章
 
  楼琳立在玄关处和孟师尧僵持,她不肯再回到他的地盘,供他予取予求;他则因此不肯干干脆脆把该属于她的东西归还给她。

  更深露残,仅穿着单薄衣衫的楼琳,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哆嗦,喉咙一紧,竟咳了起来。

  “快进来。”孟师尧赶忙把她拉进屋子,藏进臂弯里。

  楼琳挣扎了一会儿,终究不敌他的顽强,任由他钳制着拖回二楼卧房里。

  她的皮夹就搁在梳妆台上,眼尖的孟师尧抢先一步把它给没人口袋中。

  “那是我的东西。”还来!

  “现在是我的了。”有本事来抢呀。

  “你这人简直不可理喻。”当了一辈子乖宝宝的她,连怎么跟人家大小声,据理力争都抓不到头绪,只能傻傻的看着孟师尧欺到她头上来。“一个月前你说过,如果我执意离婚,你将无条件同意,并且给我你总财产十分之一的赡养费,记得吧?”

  “我已经把这栋房子的产权登记在你名下。”三千六百万,还不含八百多万的装潢费。“它的价值超过我总财产的十分之一,因此我决定把这个房间暂时保留。”

  “亦即,你虽把房子给了我,却还霸住一个房间,还要每天在我的屋子里进进出出?”普天之下,超厚脸皮者,莫此为甚!

  “聪明,果然是教授级人物。”他嬉皮笑脸的踱到她面前,拉起她白皙修长的手,将一串钥匙放进掌心。“仔细核算起来,你还该找我九千七百二十三块,所以喽,这个皮夹就不能还你啦。”

  这个前半个小时才火冒三丈将她撵出去的男人,此刻正千方百计挽留她。矛盾!她是愈来愈不了解他了。

  “我明天就要回台中复职了,身边一毛钱都没有,而你,又打电话跟我妈妈说我的坏话,截断我的后路,你是存心留我下来当你的糟糠,还是,逞你一时的……兽欲?”

  孟师尧的脸色阴沉得吓人,半晌不发一语,只是用凌厉的目光盯得她浑身麻刺。

  就法律层面而言,他俩是名正言顺的夫妻,享受雨水之欢乃天经地义的事,她方才不也挺投入的吗?怎能用这兽欲二字?

  就个人心理感受来说,他的确有着超出常轨,举棋不定的犹豫。

  即使不确定自己是否愿意和她共叙于飞,却也绝不同意她远赴台中工作。和他一贯对待女友的方式一样,只有他要或不要,楼琳所能做的,就是百分之百的臣服信.

  “明天我送你到台中,你把工作辞了。”下完指令,他熄掉大灯,要楼琳赶快上床睡觉,折腾了大半夜,累死他了。

  不可能。搂琳伫立在黑暗中,坚定的告诉自己,她这一生绝不会为任何人辞去她热爱的研究工作。

  “我到客房去睡。”从今天开始,她只在她的“地盘”上活动,永不再踏进这儿一步。

  孟师尧没追过来,幽暗中传来他呼吐平稳的气息,想是已经入睡了。

  楼琳把布包放在客房门内的墙角边,打算明儿一早就走人,她妈妈不帮忙就算了,她可以找同学、朋友周转,相信天无绝人之路。

  安吉拉博士说,他们一行人大后天就可以到达台湾,要她赶在之前回博物馆报告。

  天快亮了吧,多么漫长的一夜,躺在床上,她竟辗转反侧,久久难以人眠。明明恨极了那个人,一闭上眼,整个脑海里却满是他的身影。

  是他令她体内起了微妙的变化,所以有着动物本能的眷恋?孟师尧从一个不相干的陌生男子,演变成她生命中最初的男人,一时之间委实难以承受。

  思绪呈现空前混乱之际,窗台那儿突地传来一声低低的脆响。

  楼琳直觉反应,是小偷!

  惶急跳下床,摸黑地拿不定主意,是该先去关紧窗户,还是该去叫醒孟师尧。

  犹豫了一会儿,决定冲向房门,房门适巧往外拉开,嗄!一只大掌及时捂住她的嘴巴,熟悉的味道告诉她是孟师尧。

  “站到后面去,听到叫声就把灯打开。”他低声交代完,即大步走向窗台,说时迟那时快,仅隔数秒,凄厉的惨叫声便划破天际,直窜耳膜。

  楼琳急忙打开大灯,陡见一名三十岁左右,头上有一大块淤青的男子,惊悚地望着孟师尧。

  “叫他离开就好,不要伤他。”楼琳心肠软,只求息事宁人。

  “纵放坏人,后患无穷。”孟师尧话声才落,一脚已踹向那贼子的鼻梁,踢得他鼻孔、嘴角一片血红,顾不得人在二楼,翻过窗台就往外跳。

  “啊——”

  “你怎么……”那么暴力呢?“你很可能害他送命的。”

  “正好替天行道,何乐而不为。”孟师尧把窗户拉上锁好,转身牵着楼琳的手,往主卧室走去。

  “可,他那样好可怜。”楼琳不放心地往外望,咦!不见了,好快的身手。

  “可怜之人必有可恶之处。”不让她妇人之仁,坏了他仅余的一点点睡眠时间,孟师尧强行将她押回卧房,要她乖乖的躺在身旁。

  楼琳睁大黑白分明的双眼,困意已消掉了一大半,想起身到厨房倒杯水,孟师尧的左腿竟横到她小腹上,将她压回原位。

  南辕北辙啃!他两人的行事观念简直天差地别,这样的夫妻哪有未来可言?

  * * *

  楼琳已经不记得是什么时候入睡的,蒙胧中,只觉得有人在亲吻她的额头、眼脸、鼻梁和嘴唇。

  勉强睁开酸涩的双眼,迎面正是孟师尧深情的星芒。

  “唉,天亮了,都几点了?”头好疼,口干舌燥,像生病了一样。“十点二十。”孟师尧递过来一杯温热的鲜奶,让她润润喉。

  “都这么晚了,你怎么还不去上班?”不习惯和他近距离的挨着,楼琳将身子往后挪了挪。

  “我请了两天的特休,”他不着痕迹地把她拉回怀里。“家里有好多东西需要添购,你一个人恐怕忙不来。”

  他说话的口气多么自然,多像一个爱家又尽责的好丈夫。楼琳有着想哭的冲动。

  “难得有两天假期,你该去找你的朋友聚聚,或到处玩玩。”他那些红粉知己呢?

  “很好的提议。”他说:“我们正好可以去补度蜜月,出国已经来不及办签证了,到日月潭吧。”这人说风就是雨,即刻打电话到涵碧楼订房。

  楼琳默默地无力地瞪着他,好想扯开喉咙和他大吵—架,然后拂袖离去。但,没有用的,不是吵不赢他,而是不知怎么跟他吵。

  她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呀。

  “怎么不说话了?”他噙着笑意的唇畔,堆积着自信昂扬的丰采。

  “我在想,你会宠幸我多久?三天,一个礼拜,或半个凡?”

  “不赖嘛,才短短几天,就变得口才便给了。”是近朱者赤的效应吗?

  “回答我的问题。”

  他依然只是噙着笑,伸手抚着她光滑柔嫩的脸颊,白玉瓷瓶般的颈项,皓雪如凝脂的胸脯,故意不去看她闪着火焰的秋瞳。

  “没有答案。”他哑着嗓子回答,黑瞳忽地深不可测,目光飘到好远好远的地方。“起来,换好外出服。我先去买早点。”

  他走到门口,若有所思地缓下脚步,回眸盯着她又道:“我五分钟就回来。”短短五分钟,她总玩不出什么花样吧?晤,依稀有些忐忑。

  走到楼下客厅,他还不安地侧耳倾听,确定楼上的人儿没有丝毫动静后才步向玄关。

  外头阳光灿亮得叫人睁不开眼,天空漫:卷的云彩,比之任何时候都还要雪白剔透。

  孟师尧在附近匆匆买了两份早餐,结账时于柜台前,惊见一张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面孔。

  “嗨!”是有一阵子不见的萧吟吟,“新婚生活过得如何?”她瞥了一眼他手上的早点,讥笑的说:“看来令夫人并不是个勤奋的好太太。”

  孟师尧淡淡一笑。“你怎会在这里?”

  “哦,忘了告诉你,我上个月在这里订了一栋房子,这几天正在装潢,特地过来瞧瞧。”萧吟吟妩媚但勉强地笑。“要不要过去坐坐?离你家很近呢。”

  “不了,谢谢。”孟师尧礼貌的和她道别。

  “好吧,那,改天我再去拜访你和你的新婚夫人。”

  孟师尧心中一突,脸色霎时转黯。“好啊,欢迎之至。”如果你敢来的话。

  人已走远,萧吟吟双眼仍紧盯着他的背影不舍离去。

  她住到这个社区来已有好一段时间了,天天看着孟师尧和他的新婚妻子出双人对,感觉真如刀割般痛不欲生。

  那个女人有什么好?论家世、论姿色、论财富,她哪一样比不上她?只除了她是个博士。嗟!书呆子一个。

  孟师尧是几时转性的?居然会对一个这样严重落在时代尾巴的女人感兴趣。难道只要激情不要爱情的他已经洗新革面,抑或纯粹换换口味而已?

  *  *  *

  孟师尧将早点搁在餐桌上,等了一会儿不见楼琳下来,又睡着了吗?

  上楼去瞧瞧。整个房子静悄悄的,静得连他的脚步声部几乎要产生回音。

  这个家太缺乏人气,太冷清了,要是能多两三个孩子,嘻嘻闹闹就好了。

  孩子?嘿,他怎么会有这样的念头?!

  “楼琳,琳!”不在房里,八成又窝到书房去了,这女人爱书胜过爱老公,真要不得,以后得想个好法子,非改掉她这个坏毛病不可。

  “楼琳!”书房也没人?

  孟师尧胸口惴惴地一沉,快步来到客房,里面依然空荡荡,哪里还有楼琳的影子。不只她,还有她早先已收拾好的行李也一并不见了。

  这女人,她居然敢不听从他的指示,擅自离家,她居然敢!

  孟师尧浓密的睫毛下燃着惊人的火炬,迅即奔到车库,开出他的银色朋驰跑车专程南下台中。

  也许他该先登个“警告逃妻”的新闻,公告楼家诸亲友,让他们知道楼琳有多么不守妇道,未尽妻责,如此方能消他心头之怒。

  又或许他该抢先一步,打电话到博物馆,帮楼琳把工作辞了,让她无计可施,只得回来当他的拙荆。

  但,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他甚至连生气都没有必要呀。楼琳说得对,当初讲好的,好聚好散,为什么他做不到?;

  百绪杂陈,脑中呈现空前的混乱呵!

  把所有的应当与不应当的理由统统想过一遍,他给了自己一个非常冠冕堂皇的借口——夫妻。

  夫是天,妻是地,这是中国五千年来的传统美德,光靠这点他就有百分之一百的成功机率,可以把楼琳逮回台北,要她举案齐眉,相夫教子,并且洗手做羹汤。

  一个半小时后,他来到位在经国大道顶端的科学博物馆,馆方却告诉他,楼琳尚未回来报到,得知她就是楼琳的夫婿,还急着反过来问他,楼琳好吗?什么时候可以开始上班?大家都好想她。

  这是怎么回事?

  她算准了,他一定会找到这儿来,所以故意跟他玩躲猫猫?该死!

  *  *  *

  暖暖的晨曦透过叶梢,洒满整个房间,点点灿灿,停驻在两条雪白的藕臂上,形成漂亮的光量。

  “你真的要和我大哥离婚吗?”孟师禹趴在床沿,用极欣赏、极惊艳的目光,盯着楼琳如婴儿般白里透红的肌肤。

  昨儿一早,她到别墅找她大哥,没想到楼琳却不容分说的跳上她的座车,就命令她即刻驶离,直至回到她的温馨小窝,她才知道这对原就不被众人看好的夫妻,已经闹到冰冻三尺了。

  “唔。”楼琳笃定的点点头。“我们连离婚协议书都签好了,我拿给你看。”咦!她的那份协议书呢?明明摆在皮包里的呀,怎么找不到了?

  是孟师尧,一定是被他偷偷拿走了。好个出尔反尔的小人!

  “你大哥他恐怕没那么容易放过我。”楼琳苦恼地歪回床上,两道秀眉紧蹙的模样,犹似讨不到糖吃的小孩,怎么看怎么可爱。

  “大哥不想离婚!”这可大大出乎孟师禹的意料之外。她大哥处处留情,就怕定卞来以后,必须天天面对同一张脸,会日久生膨。按照他换女朋友的频率,一个月已经算“恍如隔世”了,怎么可能不肯离婚呢。 楼琳轻轻地点点头。 “有特别的原因?” “我不知道。”楼琳轻合双眸,银牙咬着下唇,右手抚着眉心,状极无奈。“也许他又想利用我,来摆脱他的某个女友吧。”

  “为何体会这样想?”她哥哥甩掉女朋友的手段可狠了,才不需要利用她呢。

  “赵小姐不就是很好的例子?”一失足成千古恨唷!楼琳真是悔不当初。

  “她不一样,”孟师禹说:“她和我哥早就是过去式了,我哥没有抛弃她,相对的我哥对她已仁至义尽。”

  “我看到的可不是这样。”她永远也忘不了赵佳敏伤心欲绝的眼神。

  “那是当然,我大哥不会告诉你,他拿出一千万帮赵佳敏的父亲还掉赌债;赵佳敏也不会告诉你,她在医院照顾我妈妈的期间,每月收取我大哥十万元的看护费。想不想再多听一些,关于他两人之间理也理不清的牵牵扯扯?”

  “不想。”这些事她无权过问,也没兴趣知道。她惟一渴望的,是早日结束婚姻,回到台中,和安宵拉博士一起从事考古研究工作。

  “那我就言尽于此啦。”孟师禹换好外出服,化好妆,整个人望去神采奕奕。“请告诉我,我必须收留你多久?万一我大哥问起,我该如何回答?”

  “我明天就走,你大哥要是问起,就推说不知道,我不会给你惹麻烦的。不过在这之前,你得先借我一点钱。”楼琳将一只存折和印章交给孟师禹。“这是你妈妈的钱,理当还给你。”

  “三千多万呐。你只要拿着身份证印章,要多少就可以领多少出来,何必跟我借?”孟师禹敢跟任何人打睹一百万,她这位博士大嫂一定不曾享受过挥霍无度,用钱砸死人的快感,才会不把这一大笔遗产放在眼里。

  “无功不受禄。”楼琳平淡的说:“我这人生活一向简单,博物馆给我的薪资已经够我花用,突然间拥有那么多钱,还真不知如何是好。”

  “是吗?。人家她随便想就可以想出一大卡车,值得彻底败家的品项耶。“你的确与众不同,这存折和印章我就先代你保管,假使有朝一日你和我大哥又重归于好,决定相守一生,到时我再还你。”

  楼琳抛给她一抹苦苦的笑颜,除此之外,她真的不知说什么才好。

  她和孟师尧连明天都没有,哪还会有一生。

  “不谈那些扰人的话题,说吧,愿意先借点钱让我应急吗?”

  “当然,从今天起,我就是你的金主兼提款机,需要多少钱?尽管开口。”

  *  *  *

  很不幸的,安吉拉博士比预期回台的时间晚了七天才到,害得楼琳非常不好意思地在孟师禹那儿硬赖到五月中才走。

  中台湾的五月天已经燠热难当,楼琳顶着大太阳,到台中机场等候安吉拉,两人一见面立即忘情的拥抱在一起,不知情的民众还以为他们是一对久别重逢的夫妻。

  “你变得更黑了。。楼琳取笑人高马大的安吉拉,除了一头金发,两只炯炯有神的黑瞳和一口森白的牙齿,其他无一不黑。

  “你变得更瘦了。”安吉拉捏了捏她纤细的手臂,不住地摇着头。“你那个新婿夫婚是怎么了,都不给你饭吃吗?”

  “不提他,快告诉我,你们在非洲还有什么重大的发现?”一提到工作,楼琳就精神百倍。

  “饶了我吧,我从早上到现在滴米未进,你就不能让我先喘口气,祭祭五脏庙?”

  “嘿,你的华语愈说愈流利了,当心乔伊不认得你这个老公了。”

  “我的确不再是她的老公了。”安吉拉口气随着脸色暗了下来。。我特地向博物馆请一个星期的假,就是回去解决我的婚姻问题。你晓得的,我和乔伊一直都合不来,这回我接受博物馆长期约聘到台湾来工作,更使我们的婚姻雪上加霜。”

  “也许我们都不适合婚姻吧。”楼琳心有戚戚焉的幽幽一叹。

  “胡说,你才刚结婚,怎么可以有这样的心态。”趁着从机场回到市中心二十分钟的路程,安吉拉赶紧灌输一些健康的两性相处哲理和基本概念给楼琳听,要她无论如何别轻言放弃。“一定要先经过努力,努力无效了,才可以往下一步想,否则将来后悔就来不及了。”

  楼琳深深地吸上来一口气,眼底眸间不无感伤。“有些事,实在不足为外人道,等你稍作休息以后,我再找个机会跟你说。”

  *  *  *

  沿着忠明南路更走到底,就是楼琳前往非洲前所租赁的小公寓。

  昨儿请帮佣的欧巴桑过来大肆打扫一番,才让这暌违了半年多,布满灰尘的屋子恢复旧观。

  楼琳将沉重的行李搬进房里已三个多小时,却始终提不起劲加以整理归位。

  她立在窗前,遥望蔚蓝的天际,心绪起伏得很是厉害。

  思念,深深的思念排山倒海而来老天!

  她弯下身子,整个人趴在床滑,泪水汹涌而至,濡湿了一大片的床单。

  孟师尧一定不知道她正如此这般无力自拔地掉人泥淖中,整个人整颗心都沦陷了。

  客厅传来电话铃声,她神情恍惚地接起话筒。

  “楼琳,”是安吉拉,“有空吗,出来喝杯咖啡?”

  “我,呃……”已经十点多了,她早该上床睡觉,由于这几天严重失眠,令她本来已够混乱的生活步调更是全无章法,又加上实在不想一个人待在这空荡荡的屋里,受不了那种抑郁的煎熬呀。楼琳一转念,立刻答应安吉拉的邀约。

  安吉拉来自德国,十年前在美国拿到学位后就到处讲学,足迹遍及亚洲各个知名学府。他对研究工作疯狂投入的程度比她还吓人,因此年仅三十九岁,就在国际上拥有崇高的学术地位。

  楼琳在公寓楼下仓促拦了一部计程车,夜晚大街上的人车骤减,不到十分钟即抵达安吉拉住宿的丽致酒店。

  安吉拉就站在门口等候她。

  今夜微寒,他却仍穿着一件无袖的T恤,配上洗得泛白的Ievis牛仔裤,予人一种无拘无束的潇洒自在感。

  刚上大学那年,楼琳在课堂上第一眼见到他,当即被他的翩翩丰采所吸引,当时,不知有多少女同学将他当成暗恋的头号情人。

  十年岁月转眼流逝,她不晓得自己是否已然迟暮,丽颜不再,但很肯定安吉拉博士依然倜傥如昔。

  “嗨!”安吉拉替她打开车门,牵着她走出车外。“不好意思,这么晚还硬把你抓出来,要不是刚刚才收到一份寄自非洲的重要包裹,兴奋过了头,也不至于非要你走这一趟不可。”

  安吉拉拉着她,走往咖啡厅内靠窗的一个位置,兴冲冲的取出一只放在座位底下的纸箱。

  “是什么呢?”楼琳迫不及待地问。

  “你猜。”

  “该不会是尚未孵化的恐龙蛋吧?”她像孩子一样雀跃。

  “唉,你电影看太多了,真要是恐龙蛋就不能拿到这种公共场所来,会吓死人的。”安吉拉小心翼翼地打开纸盒,取出里面的泡棉,和一个十分袖珍的小木盒。“打开来。”

  “哇!”这么小一个木盒,里面会放着什么了不得的东西呢!

  “唔。”安吉拉催着她快打开来。

  楼琳将小木盒置于掌心,轻轻掀开盒盖,“是一颗,牙齿?这是……”恐龙的?

  安吉拉灿笑的点点头。“这是慈母龙的恒齿,一共捡到三颗,我特地为你留了一颗,临走前却被彼得弄丢了,没想到他又找了回来。”

  “给我的?”所有朋友里面大概只有安吉拉知道她有收集“死动物骨头”的癖好。“要是被馆方知道,你会惨遭开除的。”

  “它的学术价值已经利用殆尽,馆方保存两颗就很够展览用了。”安吉拉将化石放回木盒内,然后为两人各点了一杯拿铁。

  闻到咖啡香,楼琳的心湖又是一番波动。

  “现在可以跟我谈谈那个和你闪电结婚,却不肯好好怜惜你的丈夫吗?”

  “非谈不可吗?”楼琳莹莹的目光瞬间黯淡无光地飘向远处,接着定点在某处——

  就在咖啡厅的人口处,走进来一对衣饰光鲜华丽的男女,那女的低低娇笑,几乎把半个身子都倚在男人的身上,两人亲亲呢昵、旁若无人地在吧台边坐下。

  “看到熟人了?”安吉拉好奇地循着她的视线望去。

  “唔,”楼琳面如死灰的说:“那个正在和别的女人调情说笑的男人,就是我的丈夫。”

  这个臭男人竟然跑来台中偷情给她看。


第7章
 
  咖啡厅里流泻着优美的音乐,负责演奏钢琴的是一名温文的中年男子。

  楼琳听出这首曲子叫《和协的灵感》,是她非常喜爱的一名作曲家韦瓦第的作品,然而,此刻她却没有丝毫欣赏它的心情,她的整颗心失落得仿佛经年乏人解读的火车站留言。

  是心有灵犀吧,孟师尧和女子低声耳语之后,忽地抬起头来,朝她这边张望过来——

  四目在空中交会的刹那,彼此俱是一阵错综复杂的感受。

  孟师尧很快的把目光从她身上移往一旁的安吉拉,安吉拉赶紧朝他颔首示意。

  “我要走了。”楼琳没有办法继续待在这里,一秒钟都不能。

  “我送你回去。”安吉拉很绅士的为她拉起椅子,披上方才脱下的薄外套。

  “麻烦你了。”两人走往柜台结账时,孟师尧也走了过来,他拧着眉凝着眼,悻悼地望着楼琳。

  相对无言呵!在这样的境地狭路相逢,该说些什么场面话来化解彼此的尴尬呢?

  “不跟我介绍你的新男友?”孟师尧嘴角蓄满讥诮,勉强挤出一抹支离破碎的笑容。

  “你误会了,”安吉拉忙道:“我是楼琳研究所的老师,目前则是她的同事。”

  “噢?”孟师尧显然并不相信。他走近楼琳,在耳畔低声切齿的说:“看来你这些日子过得很逍遥自在。”

  “我没必要在这里听你冷嘲热讽。”楼琳撇过头,向安吉拉道:“我们走吧。”一回身,孟师尧陡地擒住她的右手,力道之大足以让她骨骸尽碎。

  空气霎时凝结起来,气氛显得相当紧张而火爆。楼琳缓缓地,缓缓地抬眼瞪着他,四目再度交会的当口,孟师尧毫不迟疑地射出两道剑芒,刺得她几乎无力招架。

  他凭什么?要说有错,她也并不否认,但他就全然清白吗?看看他带着什么样的女人,做了什么样的举;动?他有什么资格谴责她?!

  “师尧,”和他同行的女子这时走了上来,“怎么啦?不是说打个招呼就过来,”

  “回去坐好。”他趾高气扬的口气,像极了付钱买欢的大爷。

  女子见他脸色不对,马上闭起嘴巴,乖乖的回到椅子上耐心等候。

  “如果安吉拉先生不介意的话,我想我们夫妻有必要找个地方好好谈一谈。”

  “呃,我……”

  “把离婚协议书还给我。”楼琳并不动气,语调一如往昔般低低柔柔。

  “会的,等我们把话谈清楚了以后。”孟师尧虚伪地向安吉拉赔礼,“先告辞了。”

  “安吉拉!?”楼琳无助地呼唤着不知所措的安吉拉,此举更让孟师尧怒火冲天。

  “孟先生,也许我们可以坐下来……”

  “上车。”孟师尧根本就不理会安吉拉。

  “我不跟你走,别忘了,咖啡厅里还有个女孩在等着你。”楼琳幽幽的说。

  “担心你自己吧,我们还有一大箩筐的账要算呢。”孟师尧强行将楼琳丢进车里,泄愤似的狠踩油门,车子顿时如火箭般驶离丽致酒店。

  原本楼琳以为他只是要找个地方,把两人的关系作个了断,没想到他竟直接开上高速公路。

  “你要带我去哪里?”她慌张地问。

  “回家。”他面无表情的说。

  “不要!我的家不在那里,你让我下车,让我下车!”楼琳痛哭地拍打着车门,孟师尧却是一点也不为所动。

  “你最好对你的行为有所解释,否则我不会轻易就饶恕你的。”孟师尧狂傲的口气,活像一个手握生杀大权,却毫无理性的暴君。

  她啥话也不说,只是流着泪眼睁睁的望着窗外不断向后疾退的夜景。

  “怎么突然安静下来了?”她的不言不语令他无端地感到不安。

  楼琳轻缓过一口气,面色惨白地朝着黝暗的夜空滑下两行珍珠般的泪珠。

  “我问你怎么不说话了?”孟师尧忽地咆哮起来。“一个女人无故离家出走,难道不该妥点惩罚?”他都还没请出家法呢,她就敢哭?

  怎么是“无故”呢?她早跟他知会过了,她要回台中上班的,倘若不是他一味地横加阻挠,她又岂会用逃的方式离去,这人真是蛮不讲理,不可理喻!

  楼琳连为自己辩解的力气都没有,他两人南辕北辙的性情和想法,已注定了这桩婚姻势必要以离婚收场。

  她的执意保持沉默,令孟师尧怒焰高涨到似乎失去理智,他将车速加到极限,一路风驰电掣,狂飙回台北的住处。

  此刻车子已停受在车库内,楼琳却负气地不肯下车,孟师尧索性关掉所有的灯光,让黑暗将两人吞噬。

  “我实在不明白。”楼琳终于开口了,“你有那么多女友,随时可以提供你解闷、寻欢的需求,何必非要为难我不可?”

  孟师尧无苦口以对。

  阒暗中传来他浓重的呼吐,令人感到隐隐的不安。

  “你想知道,和我在一起的女人是谁?”

  “不想。”楼琳凄婉的说:“关于你所有的一切我都不想知道,也不在乎。”

  他的喘息声更大了,仿佛山雨欲来前的风暴。

  倏地,楼琳惊觉左手遭他擒住,整个人霎时被拉进他怀里,唇办无可奈何地与他紧紧交叠。
  泪水再度泛滥她的脸颊,因为他的横重、粗野,也因论自己的软弱和沈溺。

  “不许哭。”他威吓着。“我最讨厌女人哭。”

  于是她干脆忘情的、尽性的哭个够。

  不懂、不愿也不屑怜香惜玉的孟师尧被她嘤嘤的泣啜声扰得心烦意乱,口出恶言。

  “喜欢哭,你就一个人在这里哭个够。”推开她,他忿忿地打开车门,拂袖而去。

  伤心流涕的楼琳只见一线亮光骤然一闪,随即掩去,她又再度陷入无边无界的黑暗中。抹掉脸上的泪珠,她匆匆跳下车,摸黑地走到人口处,门竟从里面被反锁住,车库的铁卷门也阖上了,她枯立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斗室中,显然莫名。

  孟师尧存心让她逃无可逃,让她呼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多么心肠狠硬的男人!

  然而,她毕竟不是007电影里,那只会卖弄身段和脸蛋的无知美女,短暂的无措惊慌之后;她马上就目前的,处境冷静以对。

  这些年,随着安吉拉博士到处探勘,让她学会了许多求生的技巧,开锁就是其中之一,像开这种喇叭锁算是雕虫小技了。

  首先她在车库里找到了一条细长的铁线,将之折成一个略微弯曲的幅度之后,再摸索地回到人口的木门,用她巧妙的手法前挑后拨,然后……

  只听“啪!”的一声,开了!

  楼琳轻轻推开木门,一股诱人脾胃的香气立刻窜进她的鼻翼,是咖啡和松饼。真不敢相信孟师尧把她一个人丢在车库,自己却在这里吃喝快活。

  她蹑足拾级来到一楼的饭厅,餐桌上两个漂亮的白色浮雕瓷盘;各放着一块犹冒着热气、淋了蜂蜜的松饼,教人垂涎欲滴的映人眼帘。

  “出来啦?”手里端着两只咖啡杯盘的孟师尧乍见到她,丝毫没有惊讶的表情。“哭够了没,有心情陪我一起吃宵夜吗?”

  “你算准了我一定可以自己脱困?”她故意用脱困两字,来突显他的恶劣。

  “什么事情难得了你?”孟师尧摆好咖啡,将餐巾和一大盘红艳艳的樱桃递给她,示意她想吃就坐下来,别尽杵在那儿。“连跟我作对你都不当一回事了,开个锁算什么?”

  “这话,算是恭维?”满肚子的委屈和愤怒都被眼前这丰美的食物化为云烟。

  楼琳拉开椅子坐下来,投等他下达许可令,就自动以惊人的速度吞掉松饼,跟着进攻樱桃,晤,好甜,香嫩多汁,是上等的好果子。

  “胃口挺好的嘛。”他冷言冷语的说。

  “很难预测你下回会把我关在什么地方,给不给我东西吃,我这是未雨绸缪。”楼琳啜了一口香醇浓烈的咖啡,满怀幽怨地睇向孟师尧。

  “不必用那种控诉的眼神看我,我不会因此感到良心不安的。”身为一个丈夫,他有权对不听话的老婆施以薄惩。

  “你当然不会。”你根本没有那种叫良心的东西。她苦苦地咧了下小嘴,起身准备回房里休息。

  “我没允许你可以离开,给我坐下。”他罩着寒霜的脸上,写着不容忤逆的凶恶相。 “你想打我吗?”楼琳骇然的问。 孟师尧闻言,不禁哑然失笑。 “我在你心目中的形象就这么差吗?”再怎么光火,他不至于想到要对一个女人动粗呀。

  “我知道你恨我。”她憾然道:“在这世上,从没有人用你那种痛心疾首的眼神看过我。”说到这,她又忍不住泫然欲泣。

  “你知道?你什么也不知道!”孟师尧的火气又燃上眉宇,“我不恨你,我只是……只是……”一句话未竟,他切齿地冷哼一声,甩开头,径自走向二楼。

  楼琳呆呆的坐在原位,望着他欲言又止,十分矛盾的神色,实在揣测不出究竟为的是什么。

  过了约莫十来分钟,未见他下楼来,睡了吗?楼琳哈欠连连地拖着沉重的步伐,准备上楼歇息,但才踏上第二个阶梯,她就改变主意了。

  以孟师尧的火爆脾气,这回绝不可能轻饶她,她岂可不趁此机会,一走了之?但,假使她故伎重施,孟师尧一定气炸了,万一不幸又被他给逮了回来,那不死路一条。

  前思后想!千愁万绪,脚步不得不在玄关处停了下来。该上楼去跟他把话说明白的,虽然他乱不讲理,到底还不至于理智全失,好好跟他沟通,他也许肯平心静气,跟她好聚好散。

  “怎么不走了?”声音突然从背后传来,楼琳猛地回眸,孟师尧已如猫捉老鼠般,将她纳入掌心里,一路拎回二楼的卧房。

  呼!房门被用力损上,紧接着她整个人跌进弹簧床上,其力道之大,害她险险摔落另一端的地面。

  楼琳惨白着小脸,愣愣地看着他将五指深深掐进自己颈项,令她呼吸困难。

  “跟我住在一起有那么痛苦吗?”他咬着牙,激愤地问。“说啊!跟我住在一起有那么痛苦吗?”

  叫她怎么说,她连气都匀不过来呀。楼琳只能眼睁睁的望着他,啥声音也发不出。

  “放……开、我,放开!我!”

  “你——”她一番费劲的挣扎,好不容易才让他领悟到她的确快断气了,忙松开五指。

  楼琳惊慌地侧过身子,一阵急咳,大口大口喘气。疯狂,这人太疯狂了,要是稍有不如他的意,也许真的要了她的小命。

  “你还没回答我的话。”见她痛苦地弓着身,双肩不停抖动,孟师尧不是不心疼,但他偏要表现得满不在乎,一点不以为意的样子。

  不要触怒他,千万不要。楼琳窃窃地提醒自己。

  “跟你在一起很快乐,至少在今天以前,是那样的。”虽非全然的肺腑之言,但八成以上是由衷的。

  “既然如此,为何要逃?老婆离家出走,对老公而言是很丢脸的事你知不知道?”气死人,该狠狠揍她一顿的。

  “如果你愿意让我回去上班,那么……我也许就……”

  “说下去。”

  “容我先问你一句话?”

  孟师尧没好气地横她一眼,算是答复。

  “为什么非要维系这段婚姻?是因为面子,还是因为,”她咽了一口唾沫,怯怯地问:“还是因为你爱我?”

  一时间,孟师尧陷入深深的谷底般,不再气焰高涨,也不再咄咄逼人。他抿着薄唇,眼神专注在咫尺处的地板上,目光却是涣散的。

  像过了一辈子那么长,他干涩的嗓子喑哑地吐出不成串的句子:“我、我承认,我是、是爱你的。”

  好骗又好哄的楼琳感动不已,冲过去紧紧的抱住他。“我就知道,我就知道。”

  “莫非你也……”气急败坏的他顿时笑开怀,“你这个小傻瓜,既然爱我,为何还要不告而别,跑去和别的男人厮混。”

  “我没有跟男人厮混。”

  “安吉拉不是男人?”被他当场逮到,还敢狡辩。

  “他是男人,可,我跟他是清白的。”要说几遍他才懂?

  “是吗?。我得先检查检查才能信你。”孟师尧抱着她滚进床里,快速为她褪去衣物。

  “我已经很累了。”实在没力气陪你寻欢做爱。

  “完事之后,你会睡得更好。”漫天阴霾一扫而空,他欣喜异常地急于庆祝两人破镜重圆。

  “可是我……”他的易怒易变教她无所适从。

  这一夜,她枕在他的臂弯里香甜人梦,梦中依稀有着他缠绵的拥吻。

*  *  *

“十二点十分!”楼琳像被蜜蜂蜇到一样弹跳起采,奔进浴室,三分钟后,抓起椅背上的外衣冲出房门。要不是孟师尧及时揽住她,她已经穿着拖鞋冲到大街上,招计程车赶到台中去了。

  “快放开我,我两点有个重要的会议。”都忘了孟师尧有多么讨厌她回博物馆工作,这样跟他说,岂不明摆着没把他的命令当回事。

  “搭飞机吧。”他说:“只剩不到两个小时,只有塔飞机才赶得上。”
  “你……”是她寤寐未醒,没听清他的话吗?

  “我送你到机场。”瞧她又惊又喜的模样他就有气,“记住,礼拜五一下班就得回来,直到礼拜一早上才可以再回去工作。这是我最低限度的妥协,你要是敢给我违规,小心我家法伺候。”

  楼琳甜蜜地点点头,孟师尧忍不住在她额头、眼脸、鼻子、嘴唇亲了又亲。

  来到松山机场,临上飞机前,两人依依难舍地紧搂着彼此,引得旁人纷纷侧目。但他俩才不管哩,从没想过这段姻婚得以雨过天晴,发现彼此也可以激情热恋。要不是空姐一再催促,他们也许就那样难舍难分,直到天长地久。

  飞机尚未离地,她已开始思念他了。这种感觉是前所未有的,对一个男人,一副肉体,如此贪婪饥馋的迷恋,几乎到了精神恍偬的地步。

  望着窗外皎洁,臃肿的白云,她痴痴地笑了起来。

  此后的五天,她快乐的工作,也心焦的期待,孟师尧很少给她电话,偶尔来电也不多话,楼琳知道,他跟她一样害怕,害怕一不小心泄漏了思念的心情,将徒然增加对方的困扰。

  所以他们努力节制,每回只是淡淡的询问彼此好吗?工作顺不顺利,就匆匆挂上话筒,将排山倒海的情意留待周末夜的聚首。

  *  *  *

  礼拜五晚上,“按照惯例”大家都会尽量提早将工作告一段落,虽然不可能准时下班,但至少不弄到三更半夜,以便回家陪陪亲爱的孩子和另一半。

  素有工作狂之称的楼琳,难得的在七点整就熄掉案前的台灯,开始收拾桌上横七竖八的资料。

  “楼琳,你急着离开吗?”从她礼拜一匆匆赶回后,安吉拉几次想找机会问她和孟师尧的情形如何,却都苦于没有时间。

  “找我有事?”楼琳神采飞扬的样子,实在不像是一个被老公欺负得很惨的怨妇。

  “呃,我只是想,也许你需要找个人谈谈?”安吉拉关怀的眼神,像极了可亲的大哥哥。

  聪慧的楼琳马上听出他的弦外之音。“谢谢你的关心,我们已经没事了。”

  “真的?”依他侧面观察,那天她那杀气腾腾的丈夫,就差没当场把她碎尸万段而巳,怎么可能没事了,一定是这里人多嘴杂,她不方便多说什么。“你要赶回台北吗?我送你去坐车,路上我们再聊好了。”

  “那就谢谢你了。”安吉拉现在住在水浦机场附近,所以就不和他客气了。

  周休二日的前一天,大街上车水马龙来来往往,有的赶着去赴约,有的赶着南下北上,总之是忙碌的夜晚。 “你知道吗?”车子又卡在一处红绿灯故障的十字路口,安吉拉叹口气,转头望着楼琳,“那天你回去之后,我担心得整夜睡不着觉,想给你打电话,又怕你先生误会,从别人那儿又根本打听不到任何消息。”“不好意思,我该跟你报个平安的。”楼琳歉然且调皮地朝他行个举手礼,引得安吉拉哈哈大笑。 “真的没事?”他深深地望住她,渴望能从她的眼色中瞧出一些蛛丝马迹。

  “别担心,我和他现在真的是雨过天晴了。”楼琳很清楚安吉拉对自己的感情,过往碍于他的已婚身份,他总是保持一定距离的关心她、教导她、体贴她,即使怀着别样的心思,也都能发乎情止乎礼。而今,他恢复了自由身,原以为彼此将会有个可以预期、值得期待的未来,岂料却换成她陷入进退两难的困局中,无法抽身。莫非造化弄人?

  “那天你仓促离去,忘了带走我送你的礼物。”他从后座拿出那只小木盒,放到她手上。

  “啊,你不提我是真的不记得了。”楼琳喜滋滋的接过木盒,“再谢谢你一下,我保证视它如稀世珍品般,妥善保存着。”

  “我相信你会的。”他意有所指的说:“有时真羡慕那些古生物化石,可以天天和你长相左右。”

  这句话让楼琳霎时不知如何接口,一阵空白悄悄流过。伸手想打开木盒,借以转移话题,却遭到安吉拉的劝阻——

  “回去再打开,呃,我重新包装了一下,你别又弄乱了。”

  “对哦,机场快到了。”

  等了两个红灯,终于轮到他们走了,车速比先前快了许多,楼琳却还是心急地频频朝外张望。“你订了机票?”“唔,希望来得及。”她不自主地瞟眼手中的表,所有的焦灼全部明明白白写在脸上。

  “是他非得要你在今晚赶回台北?”好个专制的男人。

  “都有吧,我也希望能早点回去。”

  “担心又有人趁虚而人?”

  这本是一句玩笑话,但从他口中说出,却难脱不厚道的嫌疑。安吉拉发现失言了,连忙向楼琳赔不是。

  “没关系。”一语提醒梦中人呵,她莫非昏了头,怎么可以把那个女孩子给忘得一千二净。她是谁?和孟师尧有着怎样不寻常的关系?

  兴奋的心情片刻间罩上阴影,令她再也轻松不起来。

  牛步了三十几分钟,总算到了水滴机场。

  “礼拜一见了。”

  目送着她美丽的身影,迅速奔进候机室,安吉拉竟惆怅得一颗心如铅之重。

  *  *  *

  公司里大部分的同仁早早下班了,孟师尧却仍端坐在位子上,瞪着电脑屏幕沉思。总经理室秘书主任张晓岚传了一份简讯来,说交谊厅里有位访客,请他过去一趟。

  七点一刻,这么晚了,他没约什么人来呀。

  打开交谊厅的门,里头空荡荡的,哪有什么访客?企要俺门离去,从左侧边的走道突地闪出一个人,紧紧抱住他的腰部。

  “有没有吓一跳?”张晓岚探出半个娇笑的脸庞,朝他眨着媚眼。

  “调皮。”他故作生气地摸着她的鼻尖,“不是告诉过你,在办公室不准对我做过度亲密的举动?”

  “人家情不自禁嘛。”张晓岚爱娇地自他腋下钻了出来,双手顺势勾住他的颈子,和他鼻尖碰着鼻尖。

  她是孟师尧第一百零三个女友,两人交往的时间可追溯自西元两千年以前。

  “谁叫你自从结婚以后就不理人家,害人家患了单相思,医生说如果再不对症下药,恐怕拖不过今晚午时哩。”她咬着银牙,咯咯地献上楼唇,搭在他腰际的手乘机偷偷地朝他口袋塞进不知什么东西。

  孟师尧无可无不可地搂着她,任由她在自己身上使出浑身解数。他对女人很挑,可一且是他曾经拂中的,只要不无理取闹,知所进退,即使短暂受到冷落,还是很有机会重新获得宠幸。

  “好不好,今晚到我那儿?”张晓岚今天喷了他最喜欢的香水罗马假期唷,够诱惑吧。

  “今晚不行,我另外有事。”他凑进她的耳边,嗅闻着熟悉的芳香,一点也没有已婚男子该有的矜持,不同的是,往日的心猿意马已不复见,反而莫名的卫生出不耐和乏腻。

  “什么事?”才几个亲吻,她已开始恃宠而骄了,用不知分寸的口气过问他的私事。

  孟师尧立即嫌恶地放开她,“回去吧,我还要再工作半个小时,不要在这里妨碍我。” “人家只不过随口问了一下,你就生气啦?。张晓岚很清楚他的脾气有多大,界线在哪里,但总是不小心就踩到地雷。“别光火嘛;我跟你赔不是,保证下不为例,嗯?”

  孟师尧脸上的愠怒这才缓和了些。

  “不过我今天的确没心情,你先回去,我们改天有的是机会。”

  “是不是她要回来了?”张晓岚听说了,孟师尧的妻子在台中工作,他们是的下流行的假日夫妻。

  “唔。”

  “好吧,那改天唷,你可别骗我。”元配夫人回来,当然没有她这个情妇容身之处,“我走喽,亲一个。”

  孟师尧很满意她的识大体,在她脸颊上赏了大大的一个亲吻,浑然没料到,有人会在这时候走进他的办公室。

  “你真是一点也没变。”萧吟吟双手抱胸,大模大样的走向前。“我该怎么去跟你老婆说?说你没有她依然风流快活,要她尽管放心一个人在台中,最好别回来?”

  孟师尧懒得图应她的质问,反问:“是谁允许你到这儿来的?”

  “脚长在我身上,我爱上哪儿就上哪儿。”萧吟吟冷冷的说:“你敢毁掉我的春青,就别怪我毁掉你的婚姻。”

  哇,她好勇敢哦,从来就没有人敢这样子和孟师尧讲话,只有爱得愈深的人;才会很得愈厉害。张晓岚赶紧悄悄闪到一旁,做壁上观。

  孟师尧冷冷的射出两道寒冽慑人的星芒,不发一语地将萧吟吟轰出了办公室。

  张晓岚立在门边,吓得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个。


第8章
 
  楼琳一走出通关口就看见孟师尧在向她招手。他仍西装笔挺,打着领带,大概是直接从公司过来。

  身材高大伟岸的他,挤在人潮中格外显得鹤立鸡群,卓尔不凡。爱他什么呢? 仅仅几步路之遥,楼琳竟不自觉的如此自问。如果他不是英俊多金,她是否会糊里糊涂的一头栽进去?倘若答案是否定的,那她岂非肤浅得可以? 胡思乱想之际;人已来到他的面前。“抱一个。”孟师尧的拥抱非常热情,旁若无人地几乎要将她整个嵌进胸膛里。“想我吗?”

  “想。”她若有所思地回答。

  “不及格,光想怎么够,要很想,非常想。”他欣然地在她额际啄了下,搂着她的腰,一同步出机场。

  “你换新车了?”楼琳记得他上个星期开的不是这部黄色的保时捷Boxter。

  “给你的。”他把车钥匙交给她,“先试开看看喜不喜欢,顺不顺手。”

  “怎么突然想要帮我买车?”楼琳坐进小巧的驾驶座,感觉好舒适。

  “你在台中,上下班总要有个代步的工具,尤其晚上万一加班得太晚,我不放心你一个人搭计程车。”他说话时,眼睛宣视着楼琳的水瞳,看起来很真诚。

  按理,对于丈夫的这番心意,她应该感激涕零的,但,她却调整不出一个比较适切的心情来加以接受。

  “不开心?”孟师尧察觉她眼中的落寞。

  “不,只是这份礼太重了,”她熄掉已经发动的引擎,将钥匙退还给孟师尧。“我可以自己去买部中古车。”

  “啰嗦”他最讨厌婆婆妈妈的女人,“你只要告诉我喜不喜欢?”

  “当然喜欢,只是……”

  “没有只是,上路吧。”他的话就是命令,绝不容许别人表示异议。

  沙文!

  楼琳拗不过他,只得再度发动引擎。的确是一部好车,开起来又稳又轻巧,性能也是一级棒,开这种车,整个过程就是一种享受。

  “开车的技术不错。”他说。

  “多谢夸奖。。她低低一笑,忽觉孟师尧的一只手不知何时搭在她的大腿上,很情欲地来回抚弄着。“请你别——”

  “开车时请专心点。”他阴险地睨着眼。

  “求你别这样,我真的不能。”这样叫人家怎么专心开车嘛。

  “那就把车子靠边停下。”

  楼琳倏地睁大明眸,不敢置信地望着他。就算是晚上,也不可以那么胆大妄为吧。

  孟师尧又笑了,这回笑得更邪恶。他是存心教坏她的,看她表现得愈胆战心惊,他就愈得意。

  幸好车子已平安开回别墅,否则楼琳委实不敢想象,他会逼着她做出什么伤风败俗的事情来。

  在她熄火的同时,孟师尧跨过排档器,沉甸的身躯整个压在她身上。楼琳惊呼地想要挣扎,那座椅竟蓦地朝后躺平。

  车厢内很暗,楼琳完全看不见他的脸,然鼻翼中却满盈着他野兽般狂烈的气息。

  极度辉煌之后,他抱着她直驱二楼卧房,再一次爱得缠绵悱侧,飘飘欲仙。

  都不记得是什么时候入睡的,楼琳只觉力气完全耗尽,如虚脱般瘫在床上,任由星辰陨落,旭日东升,斜阳向晚。

  最最恩爱的夫妻也不过如此吧,根本毋需理会纷纷扰扰的闲杂人等和琐事,谁没有过去?她该学会原谅和释怀,只要他从这一刻起,不再故态复萌,那么他就值得携手一生。 楼琳在睡梦中仍不断的,以此宽厚的心肠提醒自己。 “饿不饿?”她悠然睁开眼问,孟师尧温柔的脸庞正自侧面移向她的耳羹,与她厮磨着。

  “饿。”他的牙齿轻轻俪啃着她的耳珠子,借以疗饥。

  “那我去买午餐,呃,这时候应该是吃晚餐的时间了,你想吃什么便当?”多么颓唐的生活,她居然适应良好。

  “我不要吃便当,我要吃你煮的。”孟师尧像个撒娇的小孩,霸着她的身子不放,又催着她去善尽人妻之贵。

  随着弄个吃的并非难事,她也会煮汤面、炒饭、烫青菜、干煎鱼和沙拉呀。

  “冰箱里有什么?”巧妇仍得有米可炊,何况她离巧妇尚有一大段的距离。

  “我想想。”孟师尧用力想了三分钟,确定家里连一根葱都没有。

  他从来不是居家型的男人,又笃行君子远庖厨的沙文信条,会冲泡咖啡,煎松饼已经很优了,岂可过度奢求。

  “先将就吃个便当吧,止完饥,我们再到超市添购锅碗瓢盆和鸡鸭鱼肉。”结婚快满两个月,他们终于体会到一个家还是得有些基本配备。

  “同意。”孟师案翻身欲起,楼琳却按住他。

  “我去买就好,你再睡一会儿。”她没瞧见自己猫熊般的两个黑眼圈,却心疼他体力的消耗想必远大于她。

  “你确定?”幸好只是两个便当,而且便利超商就在社区对面,否则他这个大男人怎放心由着她去。”记得,过马路要小心,不要随便跟陌生人交谈,要是有人跟你问路,就叫他去找警察伯伯。”

  楼琳被他逗得笑弯了腰。起身找了好一会儿才发现昨晚脱下的外衣被孟师尧的西装压在沙发下。伸手拿起西装,口袋里忽地掉落一条手帕,是女用的。

  她微微一愕,转头见孟师尧已闭起眼睛假寐,于是俯身拎起那粉红色的丝绢,上头赫然绣着一个“岚”字。

  平静的情绪一下澎湃汹涌了起来,她该如何处理呢?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假装什么事也没有?还是直接找他问个清清楚楚?

  “找不到零钱吗?”孟师尧伸着懒腰问。“我皮夹里有几张百元钞。”

  “不用,我有。”不动声色地将手帕放进自己口袋,楼琳穿好外出服便下楼去了。

  酷热的七月天,黄昏了,屋外仍是一片亮灿灿,令她芜杂的心益显仓皇。

  即使她很想替孟师尧找各种借口,但怎么也掩盖不了他不忠的事实。

  低着头,踩着如茵的草地上,脚步沉重得几乎抬不起来。怎么会这样?怎么会?多么残酷的事实!

  不不,那也许只是他的朋友或同事掉了,他好心捡了起来,改明儿再归还,也可能是……

  唉!她分明在自欺欺人嘛,再愚笨的女人也可以嗅到不寻常的气味,她还想粉饰太平?

  “啊,”太专注于想心事,楼琳不小心撞到了迎面走来的路人。“对不起,我没注意到。”

  “没关系。”被撞的女子非常和善的说,“只是轻轻碰了一下。”她小心翼翼地拍了拍一身华贵的紫色套装,然后又笑着问楼琳,“你也住这儿!我以前好像没见过你耶。”

  “我就住最底边那一栋,敝姓楼。”原来是邻居,长得好美,但有点傲,应是个千金小姐之类的。

  “哦,那间呐!”那小姐点点头,掏出一张名片给她,“我姓萧,你叫我吟吟就可以了。”

  她似乎很热络,和楼琳又攀谈了好一会儿,力邀她改天到家里坐坐,并且非要楼琳首肯才离去。

  被她一扰和,白白耗掉了二十分钟,提着便当回到屋里,孟师尧已等得不耐烦,站在玄关迎接她。

  “我以为你又偷跑回台中了。”饿死他了,接过便当,三两口就见底了。

  “怎么会,”她勉强挤出可掬的笑容,“在社区口遇上了一个邻居,聊几句话,时间就过去了。”她把萧吟吟的名片拿给他看。诧见他脸上闪过一丝微妙的神色。“你认得?”

  孟师尧只考虑三秒钟就坦然承认:“认得,她是伟群百货董事长的女儿,我以前的女友。”

  楼琳一口饭堪堪扒进,险险哽在喉咙。一个“岚”已经够她醋意横生了,现在又来了一个萧吟吟,再加上先前的赵佳敏,以及她所不知道的种种,天呐,他的女友莫非罄竹难书?

  “请告诉我,她住在我们家对面,只是个巧合。”

  他冷郁地摇摇头,“她是蓄意的。”

  “理由呢?”方便和你藕断丝连?楼琳不自觉的提高音量。

  “企图破坏我们的婚姻。”他冷淡的表情,好似说的是别人家的事。

  “原来如此。”她自嘲地低笑着。情敌环伺,蠢蠢欲动,看来他们的婚姻果真是危机重重。

  一点胃口都没有了,她搁下筷子,掩着面奔回卧房,原想扑进被褥里,痛哭个够,可一触及那张舒适、宽敞,极可能横陈过无数个袒胸露背女人的床,马上一股欲呕的恶心翻腾着她的肠胃。

  有多少女人?有多少女人在这张床上和他翻雪覆雨,寻欢做爱?

  楼琳跪伏在浴室里,呕得连胃酸都吐出来。宁可他骗她,也不要这比砒霜还要毒的实话。

  她不准孟师尧碰她,更不需要他虚情假意的安慰,她把自己锁在浴室里,拒绝见他。

  “你出来,”孟师尧隔着木门向她喊话,“我没理由为我的过去接受这样的鞭笞。”

  只是过去吗?已经过去了吗?

  楼琳蹲在浴室的角落里:一语不发地听着他大声为自己辩解,并用力捶打木门。

  眼看着他就要把门撞坏了,楼琳想想这也不是解决事情的方法,走向前握着门把,准备将门打开,外头的声响却忽尔停止了。

  孟师尧走了吗?以他超缺乏耐心的个性,愿意花卡数分钟跟她吼叫,算是相当不容易了。

  卧房里的电话依稀响起,楼琳苦涩地咽下流往候间的泪水,轻轻扭开门把,尚未踏出浴室,霍然见到孟师尧布满血丝,怒焰凛凛的黑瞳。

  床头柜上的电话仍响个不停,而孟师尧却充耳不闻,只是目光寒冽,双唇紧抿,两手握拳,大口大口吐着气地瞪她。

  两人站得很近,感觉却十分遥远,恨和爱交织纠缠得难分难舍。

  那电话声停了一会儿,再度响起,似乎要跟他比毅力,非达目的不择手段似的,坚持响过十几二十下,还不肯放弃,扰得人分外地心慌意乱。

  楼琳实在受不了,向前跨出一大步,孟师尧不仅没有让开的意思,还顺势擒住她的臂膀,令她动弹不得。

  “拿去。”楼琳把那印有“岚”字的手绢掷给他,趁他松手时,赶紧跑过去抓起话筒,就那么巧得气人,电话刚刚好断了。“这条手帕是什么意思?。他问。“我正在等着你给我答案。”楼琳努力压抑着烦躁的情绪,“你众多女友中,有个叫岚的小姐?”

  经她一提,孟师尧才注意到手绢上用红色丝线绣着细细瘦瘦的字。

  是张晓岚。该死的女人,她想干什么?!

  愧疚加上愤怒,将他堵得哑口无言。

  “她也是过去式?”楼琳明知故问。“我早告诉过你,不要对我好,不要宠溺我,不要让我爱上你,你偏不听,这下可好了,我开始嫉妒,开始自私,开始变得面目可憎,而你却依然故我,你说我们这婚姻还有未来吗?”

  “我可以解释。”

  “不必。”楼琳展现她宽宏的心胸道:“我先回台中,等你准备好,也决定好了,再来找我,无论是分是合,我都将全力配合。”

  多么难得的女人,孟师尧发现他每隔一段时间就必须对她另眼相看一次。

  “我说过了——”

  “不要只是说,我期待你具体行动,挥剑斩情丝,即使你有万般的不舍。”谁说她口拙,不够牙尖嘴利?瞧几句话就定了他的罪,孟师尧自认理亏,也不再辩解。

  “我送你回去。”

  “我可以自己开车。”那部跑车很令她心仪,在离婚前,她还不打算还给他。

  “我不放心。”他总是动不动就流露他独断、固执的性格。

  在这方面,楼琳就坚持不过他了。

  回到台中,天色已晚,楼琳希望他早早回去,让彼此都冷静下来,好好想想往后的路该怎么走。

  “我先去帮你买点东西。”

  一个小时后,她被迫迁出那栋小公寓,搬进经国大道旁一间价格高昂,防护严谨的大厦十一楼。

  五十坪宽,共三房两厅,所有家当,包括停车位一应俱全。

  根据孟师尧的说法,她住在这里,他比较放心,考虑的重点,仍是他自己。

  将一切全部安顿打理好,已近午夜。完了,看来他今晚是走不了了。

  “要我留下吗?”他客气地问。

  如果不去计较他背地里可能的不轨行为,像这么优质的老公实在已经不太多见了。

  兴许是盛怒未消,一向不是那么小心小眼的她,居然负气地要他即刻离去。

  待孟师尧果真说走就走,她又懊悔不巳,开始胡思乱想,揣测是否另有香巢,等着他前去幽会,她整个晚上辗转反侧,哭得又饿又累。

  *  *  *

  第二天,快到中午时,孟师禹带来了堆积如山的吃食,将整个超大型冰箱塞得几乎满爆。

  “大哥说,你不会下厨,一日三餐都外食,恐怕会营养不良,特定命令我充当免费快递小妹,帮他送爱心到台中,敬请务必笑纳。”

  除此之外,孟师尧还帮她办了一支手机,大哥要我叮咛你,得一天二十四小时开机,免得他找不到爱妻,会恐慌过度,没心情上班。”

  “谢谢他的好意,”楼琳接过手机,发现小屏幕上有一行简讯:周五晚上八点见。

  什么意思?他是在提醒她,礼拜五不得晚上八点回到家?哼,她偏就不要回去。

  “你们小两口又吵架啦?”孟师禹看她脸上的神色就猜出了十之八九。

  楼琳缓缓吐出一口气,将手帕和萧吟吟的事告诉她,没想到孟师禹不但不觉得有何值得大惊小怪,还笑得前仆后仰。

  “我都快火死了,你还笑得出来。”够没同情心的。

  “唉,我的好嫂子,你也太不食人间烟火了,这都什么时代了,谁在婚前没有交十个八个男女朋友,相互比较—番,再从中挑选最速配的来共效于飞。保险呐,知不知道?。

  “我和你大哥婚前并非男女朋友,而我,除了他,也从未和别的男人交往过。”楼琳并不觉得她的象牙塔思想有何可议之处。

  孟师禹直接就被她的理直气壮给打败了。她大哥娶了这样深具中国传统美德,却又严重缺乏前卫思想的女人,究竟是幸还是不幸呢?

  “我只问你一句话,万一我大哥在外头真的有别的女人,你会怎么办?” “我会离婚。”楼琳冲口而出。
  “漂亮!”

  说有这种小姑,人家是劝合不劝离,她竟然以掌声鼓励,并且再三强调委曲求全,苦盼丈夫浪子回头,是天下至愚至笨之人。   这一夜,楼琳再度失眠。对于婚姻她所知无多,但对于孟师尧,她却有着切肤的了悟,她是爱他的,非常爱,爱好多好多,爱得心都痛了。

  倘使真有那么一天,她能够潇洒的抽刀断去所有的情爱纠葛吗?

  *  *  *

  接下来的五天像过了五年一样长,她每天借着繁重的工作,让自己的脑袋瓜子没空去想念那个远在台北,不知是否安分守己的老公。
  孟师尧每天一通电话,不是来叨念琐碎的家事,也没有绵绵的甜言蜜语,纯粹只是出于关心,像父亲宠爱女儿那般,确知她平安无恙就收线,绝不啰里啰嗦,或干扰她的私生活。

  好不容易熬到礼拜五,归心似箭的她反赖在办公桌前,彷徨了起来。

  那栋美丽的,有着玫瑰花园的大别墅,令她既爱又怕。师禹说得没错,太斤斤计较于孟师尧的过去,会让这段婚姻更难以维系。

  是吗?每个人在婚前都有过许许多多的两性交往经验?仔细回想她大学时代的同学泰半跟她一样,成天在图书馆和研究室中打转,偶尔生出一点情海波澜,也很快就烟消云散,生活好像没有那么多彩多姿耶。

  倒是陈明玉,她功课不怎么样,男朋友则是前后换过好几个。呀,原来她才是跟得上时代的新女性!

  “楼琳,有你的访客。”同事玫玉朝她暖昧的眨眨眼。“亲爱的老公啦。”

  孟师尧!他怎么来了?

  走到会客室一看,果然是他。

  “准备下班了?”他优雅地从椅子上站起来,抿起灿烂的笑容,朝她轻轻颔首。

  楼琳可以感觉到办公室里所有的眼睛都瞪着他们瞧,尤其是女同事们,昆虫学资深研究员廖姐就忍不住走过来附在她耳畔道——
  “老天,你好大的胆子,敢嫁给这么帅的老公,不安全哦。” 不巧,被你猜中了。楼琳苦笑地回应她的酸葡萄心理。“我没想到你会来。”害她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我若不来,你肯回去吗?”孟师尧尽量将声音压低,避免让旁人听见他们的“家丑”。

  “嗨,孟先生。”安吉拉拿着两个便当走进来,原本一个是要给楼琳的,可,这会儿……“特地来接楼琳的吗?那就快走呀,再晚高速公路就要塞车了。”

  “但是,我的研究报告还没赶出采。”这份报告其实一点也不急,下礼拜交也行,只是她不喜欢孟师尧亲自到博物馆来“押”她回去的感觉。

  “没关系,没关系!”廖姐不明就里,好心的催促着她,“主任那儿我帮你去说,尽管回去享受甜蜜的家庭生活。”

  就这样,她被一堆好心又爱帮倒忙的同事们,给硬是赶出了办公室。

  临离去前,她瞥见安吉拉博士手上的便当,和嘴角堆积的黯然,胸口不觉紧紧抽痛了一下。

  “你先回去吧,”她将公寓的钥匙交给孟师尧,“我想一口气把工作做完。”

  孟师尧接过钥匙,连她的手一并纳入掌心,转身昂首阔步迈向博物馆前的经国大道。

  他果然是来押解她回去的,楼琳没有任何解释的机会,只能亦步亦趋的跟着他回到新窝。

  一进到屋里,孟师尧即非常自在地扯去领带,脱掉西装、衬衫和鞋裤,光着上身,在客厅及卧房之间拿吃的、用的,俨然是这块土地的君王一样。

  楼琳冷眼瞪着他,见他居然大模大样,问都没有问一声,就擅自使用她的马克杯、她的室内拖鞋、她的擦手巾、她的鲜奶零食,甚至杯垫和电视遥控器。

  过了差不多一个世纪那么久,他才像突然想起还有她这个人的存在。

  “吃过晚饭了没?”

  “还没。”都快八点了,以为他会有点歉疚,毕竟出外觅食是身为老公的基本义务,怎知他竟理直气壮的说

  “冰箱里还有半杯鲜奶,自己去倒,顺便帮我拿两片土司,你会煎蛋吗?不要太熟,记得放盐巴,哦,土司要烤过,不要涂奶油。谢谢。”

  交代完毕,他两眼继续盯着电视屏幕上的财经节目,口中念念有词。

  楼琳既生气又疲惫,但还是按着指示把一干吃食恭送到他面前的茶几上。

  “谢谢,坐下来陪我一起看。”今晚的节目显然非常吸引他,瞧他聚精会神的模样楼琳就有气。

  “我要看Discovery。”

  “你天天在博物馆还看不腻呀?”刚好转进广告时间,他终于有时间抬起头来。

  “既然你只是要回来看电视,何必非要打断我的工作,叫我回来伺候你?”

  “不高兴!”他关掉电视,放回吃了一半的三明治,擦擦嘴巴,直视着她。“我只是要让你知道,一个礼拜有四天,我天天下班回家就是一杯鲜奶配土司,眼睛盯着电视,心里想着你。好不容易熬到今天,顾不得只开到一半的会议就赶到台中来,结果呢?你像嫌弃—只蟑螂一样的讨厌看到我,你说,我该怎么做?”

  惜盲如金的他,居然一口气发出长串的牢骚,的确让楼琳吓一大跳。

  他的女友多如过江之鲫,很难相信他下班后还会老实的待在家里。

  师禹说不要翻旧账,不要记恨,不要报老鼠冤,是夫妻相处之道的三不法则。

  楼琳默念了一遍又一遍,总算说服自己展现泱泱的气度风范。

  “我先跟你道歉,然后请你吃大餐?”很够意思了吧?

  “这还差不多。”他走过去勾住她的腰,温柔地逸出笑语,“吃完大餐,还有餐后甜点吗?”


第9章
 
  从长荣饭店用完餐回来,他立刻把衣服抛在客厅,拉着她走人浴室。

  楼琳傻乎乎的由他爱抚着全身,理不清自己目前的心情。他说他想她,那样的思念与她的牵肠挂肚有多少区别?她不在的期间,他当然会另有女人排遗产要,她不相信他肯为她守贞……

  想到这儿,满满的醋意便涌上心头。“我今天不想。”转身想躲,但他要得很急,焦灼异常,须臾已窜人她体内,容不得她遁逃。

  孟师尧总是能轻而易举地挑起她的情欲,教她不由自主地投入这荒唐的云海中。

  连续五天严重超时工作,数十亿的投资案拍板定案后,他必须好好地发泄一番,让精神和肉体的疲惫取得平衡;所以迫不及待的赶到台中来。她是他的妻,她有义务提供这方面的需求。

  “好累。”楼琳从他怀中抽出湿淋淋的身子,用大毛巾包裹好,“我要回床上……”

  “也好。”他弯身抱住她纤弱的胴体。“但你得答应我,暂时还不许睡。”

  很难想象有人能如此精力充沛,有着无穷无尽的欲求。莫非他这五天,不,是六天,六天来,他连一个女人都没碰过?

  *  *  *

  刺耳的手机铃声将楼琳硬生生地从美丽的梦境中唤醒。

  是廖姐打来的,目的只是为了告诉她,陈主任昨晚临时下达一纸命令,希望她下个礼拜,一整个礼拜都能留在台北,除了主持一项博物馆与三光百货合作展出清朝古文物的开幕酒会之外,还能到史博馆支援另一个展出的活动。

  “清朝古物并非我的专长,也不是我负责的案子呀。”老天,她就不能晚点打来吗?才七点多耶。

  “我知道,因为小陈请了病假,临时找不到人可以接替,你又刚好人在台北嘛,放心啦,我已经商请安吉拉博士上去帮你,没问题的。”

  “可是我并不在——”或许是怕她执意拒绝,廖姐匆匆挂了手机,让楼琳只能望着手机兴叹。

  在床上伸了个懒腰,坐起来,忽然想起另一个比主持开幕展更严重的问题!

  要糟,昨晚他没有用保险套!不,有用,但只在第一次的时候用,然后就迷迷糊糊的……该死,她怎么可以忘了这顶顶重要的事。

  赶快拿出十根手指头,计算她的安全期。上个月的MC是几时来的,七号?八号?咦,好像是月中耶,唉,怎么一下记不起来呢?

  “在忙什么?”身后压上来一具温热的躯体,双手轻环她的腰,扎人的下巴故意在她香肩来回磨蹭。

  “在想,万一我怀孕了怎么办?”她忧心忡忡的样子换来他的开怀大笑。

  “我们又没打算当顶容族,怀孕就生喽。”他反倒一派轻松。

  楼琳叹口气,“你准备好当爸爸了?”

  “有何不可?”孟师尧口气居然嗅得出骄傲的味道,“经我一番调教,我们的儿子铁定会是出类拔粹的有为青年。”

  大男人!“我不喜欢儿子,我要生女儿。”她故意跟他唱反调。

  “女儿也好,像你既聪明又漂亮。”他的口气既不格外认真,也不是随口胡诌。“我们就决定生两个吧。”

  “两个太多了。”天哪,她在说些什么啊?难道她真的要和这个感情不专的男人从此以往,白着头发一起老?

  “一个也行。”孟师尧仍不放弃希望,他看来喜滋滋的,一脸得意。

  “不要,我不要跟你生小孩。”她冲口的一句话毁了孟师尧大好的情绪,几乎当场和她翻脸。

  “我要你生你就得生,这是命令!”他拧起凛然的目,五爪一下擒住她的肩胛,将她按回床上,手滑入她的小腹。“我的小孩就要在这个地方着床,你乖乖的给我做好准备。” “多的是女人愿意为你生小孩!”何必非要她牺牲不可?天!她脑海闪过的是这样可怕的字眼呵,牺牲?!

  “住口!”他真要给她气死。“你这是在提醒我出轨的必要与正当性?”

  你不是已经那样做了吗?楼琳绝不相信,结婚两个多月以来,他没有沾惹过其他女人。

  “不要用那种质疑的眼神看我。”托起她的下巴,孟师尧口气沉凝地问:“告诉我,你不想怀孕,是因为不爱我,还是因为不爱小孩?”

  她没法回答他,因为她压根没想过要不要生孩子这个问题。要求他忠诚已经困难重重了,怎能渴望他会是个称职的好爸爸?

  她不是不爱他,而是不敢爱他,情感放得愈少,伤害才能减至最低。从交出清白身子的那一刻起,她无时无刻的提醒自己,千万要把持住。

  但,这贪得无魇的男人,既要了她的身,又要她的心,现在连小孩都不放过。

  楼琳知道了,他正在试图以他的方式捆绑住她。

  “都有。”这样该足够让他打消念头了?她的心慌难以掩藏,明明白白浮上心头。

  话声才落,孟师尧已经从床上跳了起来,凌厉的星芒像要立时置她于死地一般,紧钳住她的双肩。

  “你有本事再给我说一遍!”

  楼琳哭了,强烈的痛楚和恐惧让她泪如雨下。“你是个坏男人,从来不是个好丈夫,我为什么要爱你,为什么要帮你生小孩?”

  这指控恍如晴天霹雳,孟师尧钱愕地瞪大眼睛。

  “我、我对你还不够好?”任何人都可以咒骂他负心寡情,就她不能。他是曾经荒唐无度,恣情放荡;但那是婚前,结婚之后,他不是没有过出轨的念头,但每回总能悬崖勒马,逼令自己面对已婚的事实。

  他对她,即使未达仁至义尽的地步,也绝对有百分之九十五以上的高标准。

  而这份赤诚换来的却是如此不堪的评语。

  是报应吗?

  过往因蓄意的自私自利,以自我满足、愉悦为中心思想的浇薄性格,不知伤了多少人的心,肯定是老天爷看不过去,才会找来这样一个不如好歹的女人让他气急败坏得无语问天。

  “你待我很好,因为你希望我爱上你,而你也已经轻易如愿,然而就是这样,我才觉得你真是坏得不可原谅。”楼琳伸手抹掉滑至鼻翼下的泪水,深深地抽了一口气。

  “你并不爱我,至少不仅仅爱我一个人,但你却无所不用其极地让我深深陷入你所好的情网中难以自拔,你不明白这有多残忍吗?是你一贯的伎俩?所以你爱过的,以及曾爱过你的女人都恨你入骨。爱得有多深,恨得就有多深!”

  “你也已经开始恨我了?”他极力压抑着怒焰。

  “还没,”老实的楼琳既要找死的惹火他,又坦白得不懂撒点小谎。“我是很想恨你,但我做不到,在工作上我向来强势而独立,怎知一遇上感情的事就一团乱了。”

  他猛地将别开的脸孔正对着她。“刚刚才说你不爱我也不爱孩子,现在又说没能力恨我?矛盾的女人!”

  楼琳同意他的批评,怔愣地点点头。“不只矛盾,而且懦弱。”

  “住口!”孟师尧捉住她雪白的颈子,恨不能一把掐死她,“爱上我没有那么糟;不必露出一脸的绝望。”

  “谁都有伤心的自由。我不会要求你忠实,但你该给我起码的尊重。”楼琳挣脱他的钳制,窝进被子里。

  孟师尧再度被彻底击败了。他何止尊重她,几乎已到了处处考量她的感受,顾虑她的需要的地步,而这 迟钝的书呆子,居然自以为是的栽赃他。

  好好好,反正横的竖的全是他的错,那干脆建立统一形象,一路坏到底。

  “如果你指的尊重是怀孕生子这件事,那么以下是我的回答:假使昨晚你有幸受孕了,就乖乖给我回台北待产,要是你胆敢背着我去堕胎,请绝对绝对要相信,我会不择手段的加以报复。”

  楼琳背对着他的身子有了几秒钟的僵滞,然后她慢慢地支起身子坐了起来,一缯长发覆在额前。

  “言下之意,我一旦怀了身孕,就得辞去工作?”天底下哪有这么霸道的丈夫!

  “原则上是这样没错。”他伸手拨开她的长发,直视她美丽的两翦秋瞳,“除非你能将工作量减半,以胎儿的健康为重。”

  她忿忿地咬着下唇,“为什么我要?”

  “我求你。”他口气一转,充满慈悲的父爱。“我好想好想,你为我生个孩子。”

  楼琳依然不愿轻易应允。

  孟师尧让她斜倚在胸前,窗外的阳光懒懒地筛过厚重的窗帘,照映在两人身上,多么写意的居家生活,却后地价忧重重。

  长长的一段空白流过,楼琳低回般地开口道:“我们原本说好了要离婚的。”

  若非狂恋着彼此的肉体,她很难确知这桩婚姻尚能维持多久。

  “是我违反当初的协议,但那是个正确的决定。”孟师尧把脸埋进她水亮的发丝中,轻啃着她雪白的香肩。“你既然离不开我,我当然就有义务提供一个归宿给你。”

  又是一贯的倨傲口吻,此刻听来却已不若先前刺耳。

  楼琳幽幽一叹,“是我离不开你?”被看扁的滋味实在不太好受。

  时近晌午,阳光变得愈来愈炽烈,即使冷气仍强力放送,两人倚偎一处,仍不免燠热难当。楼琳轻巧地移开身子,静静地拿起衣裳穿戴,两眼定定望着床上那自负得不可一世的男人。

  也许她真的太懦弱又不争气,才会被他给压落底;也许她该有所反弹,有所表态。

  “万一哪天我真的离开——”孟师尧忽地吻住她的唇,不让她往下说。

  他眷恋地吻了她好一会儿,突然问:“什么时候可以知道你怀孕了没?”

  “下个月。”假使月事没来,就表示她的苦日子正要开始。

  “亦即接下来整整半个月,我都可以不必再做任何防护措施?”哈,那感觉一定美妙极了。

  “不行。”须知就算昨晚没怀孕,往后的几天仍是危险期呀。

  “偏要。”他熟练的欺身上来,一如往昔快速且成功地攻城掠地。

  是不是大多数夫妻在争执过后,总能靠一阵激烈的欢爱,摆子彼此不满的情绪,模糊掉焦点,让一切回归原点?而通常委曲求全的泰半是女人?

  “我们来个君子协定如何?”楼琳趴在他身上,潺流的汗水与他的汇成小河般,在被单上淌成一小圈一小圈的图案。

  “愿闻其详。”他紧搂着她,深深地嗅着她胸脯飘散出的馨香,连眼都没有抬起来一下。

  “如果三个月内,你不结交其他的女友——”她话没说完哩,孟师尧陡地抓住她,差点弄断她的双腕。

  “听我把话说完,”楼琳骇然地瞪着他,“假使你愿意认真准备当个好爸爸。那么,我就乖乖的把孩子生下来,否则,我们就继续纠缠,直到彼此都腻了、乏了,再挥挥衣袖,谁也不要耽误谁。如何?”

  他放开一只手,转而捂住她的唇,目光阴郁而复杂,并且似乎有一丝丝的自责。“该死,你这该死的女人!”没有更多话,他紧实的搂住她,双手几乎要勒得她断气。那发热澎湃的胸膛用力的撞击着她,仿佛在抗议她对他的不信任。

  *  *  *

  别人家都是怎样欢度周末假期的?出外踏青,上上小馆?

  将近三个月来,他非但不曾带她出外旅游,甚至连上馆子吃饭的次数都寥寥可数。他们的最大娱兴节目是赖在床上大眼瞪小眼。

  但今天很例外,一大早,孟师尧就将她唤醒,催她去梳洗打扮,说是要到新店探望许久不见的父亲。

  孟乡林见到他们俩,开心得不得了,特地吩咐帮他料理三餐的欧巴桑多煮几道拿手菜。

  “阿琳,最近研究工作忙吗?瞧你,瘦了,太拼命工作是不行的,身体要紧知道吧?”多么窝心的问候语,比她妈妈老是劈头就问:怀孕了没?女人不生个一男半女,在夫家是不会有地位的;找个时间我带你到医院检查检查……云云,要好太多了。

  “爸!”孟师禹冷不防地出现,让大伙一阵惊喜。“哇,今天太阳是不是打西边出来呀?大嫂,老哥,好久不见,近来可好?”

  “好得不能再好。”孟师尧捏了下她的小鼻子,笑笑问:“今天没有陪男朋友出去逍遥?”

  “你是指饮料公司那个小开?早把他用了,那家伙超没品的。”孟师禹见桌上摆了好多佳肴,忍不住夹起一条明虾往嘴里送。“唔,香耶,大嫂,你吃一条,好吃哦?我看以后我们就回爸这里搭伙。”

  “不行,不行,你要天天回来那多吵啊!”孟乡林口是心非的说,眼里却望着孟师尧和楼琳,巴不得他们马上应允。

  “好,我不回来,那你孙子回来总行了吧?”孟师禹没好气地推了下楼琳,“生个调皮捣蛋的萝卜头烦死他,看他还敢不敢嫌我。”

  提到生孩子,楼琳没来由地脸一红。“我们呃,先吃饭吧,爸一定饿坏了。”

  鬼灵精怪的孟师禹马上瞧出端倪,低声问她老哥,“你老婆怎么回事?莫非……吾家有喜?”

  “吃你的饭吧,哪来那么多话。”

  孟师尧若有所思地瞟向楼琳,眼中俱是关爱的神色,这种不寻常的表现令孟乡林和孟师禹均觉不可思议,浪子终于回头了吗?但,楼琳这柔柔弱弱,甚至有些儿憨憨顿顿的书虫,是怎么办到的?

  今儿是个欢喜的家庭聚会,孟师禹人来疯的个性把整个气氛弄得很是融洽、热闹。

  午饭过后,孟师禹缠着她老哥问股票市场现况,最近她得了一笔外快,虽然为数不多,但精打细算的她决定要把一个子儿变一双,一双子儿变四个,以此类推,相信过不久她就能成为超级大富婆,因为她有个专门从事投资理财的老哥。

  楼琳对赚钱向来没多大兴趣,于是自愿到后院喂食孟乡林养的两只可爱的小巴哥。

  “这两只巴哥刚买回来的时候天天吵,有时吵得凶甚至打了起来。”孟乡林悄然地从门后走来,慈祥的面孔挂着些许新增的皱纹。

  “爸。”楼琳恭谨地望着他,觉得这可敬又可亲的公公似乎又老了许多。“您一个人住这儿,一定很寂寞。”

  “是很寂寞,难得你看出来了。”孟乡林大口地喟然长叹,目光瞟至远方的山林。“阿琳啊,你知道吗?有好几次我冲动的想搬去跟你们住,但仔细一想,就打消念头了,你们有你们的生活,不必为我这个糟老头处处受限。你婆婆走了以后,我实在受不了打击,希望躲到这儿来疗伤止痛,没想到,远离了尘嚣和家人,那伤痛反而更清晰、更剧烈、更像煎熬一般。”

  “爸。”心肠软的她已是热泪盈眶。“都是我跟师尧不好,当初就不该让您一个人搬到山林来,这儿空旷得就想找个人聊聊天、说说话都没办法。”

  “快别觉得自责,”孟乡林欣然地盯着楼琳,发觉这个儿媳妇比他当初预料的还要懂事、孝顺。“跟你吐露这些,绝不是为了发牢骚,纯粹的,如你所言的,想找个人说说话,快一个月了吧,我竟不曾对谁开口过。”

  “以后我和师尧会常来陪您。”她由衷的感到歉疚,作为一个媳妇,不能天天随侍在侧已算是失职了,居然还一个多月才上山来探望公公一次,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

  孟乡林淡然地一笑,“你一个礼拜才回来一次,匆匆忙忙的,别理我了,还是多跟师尧培养感情,我一直担心他会欺负你。”

  “其实他待我很好,真的。”楼琳绽出一抹甜蜜的笑靥,“如果不去计较他的花名狼藉,他应是个九十高分的好丈夫。”

  知于莫若父。孟乡林讶然地瞪大眼睛,坚称肯定是孟家祖上积德,才会让孟师尧迷途知返,非但结了一门好姻缘,事业也是蒸蒸日上,已晋升为公司的资深合伙人。

  “你知道他升官了吗?”她该会高兴吧!

  “是吗?”如此说来,他的收人想必又大大的增加,更有利于他纵横情海。这消息令楼琳一点也快乐不起来。

  “不开心?”细心的孟乡林瞧出她眼中的忧虑。“我以为师尧已经取得你全盘的信任,原来他仍有待努力。”

  “谁有待努力?”孟师禹老是像个模壁鬼,无声无息就出现在眼前。

  楼琳和孟乡林相视一笑,很有默契地终止原先的话题,口锋一转

  “你啦还有谁?年纪不小了,换男朋友比换手机还快,什么时候才能把你嫁掉?”

  “急啥,奇货可居你们了不了解?”真是皇帝不急,急死太监。“你们呢?你们什么时候才要让爸含饴弄孙?”

  *  *  *

  早上九点多了,楼琳犹赖在床上,孟师尧没问明原委,便理所当然的认定,她是因为离不开他,想偷懒个一两天,在家里陪他温存个够。

  “中午回来陪你吃饭?”装戴整齐的他,附在楼琳耳畔低语,“不要到处乱跑,当心动了胎气。”

  “胡扯。”她轻浅回眸,淡笑着,“我有预感不会那么——”

  “嘘。”孟师尧急忙吻住她,“上天有‘好生’之德,等着当我孩子的妈吧,多休息几天,嗯?”

  “哈!”她摇摇头,低笑他的痴心妄想?“其实我留在台北是为了……”

  该死的手机总选在最不适当的时候大响特响,楼琳懒得多费唇舌,反正晚上再告诉他也不迟。

  “拜。”明明心里仍有着疙瘩,却无论如何就是禁不住他的撩拨,就是要和他难舍难分。

  女人真是没出息,更没骨气。

  回到台北最讨人厌的,就是三不五时会遇上孟师尧的旧情人——萧大小姐或赵佳敏等等。

  萧吟吟像算准了孟师尧会在八点三十分出门,她八点三十二分就站在门口按他们家的门铃。

  “嗨!楼小姐,好久不见。”萧吟吟穿得美极了,一袭凡搴斯的鹅黄色洋装,配上同色系的皮包、表链和皮鞋,可谓贵气逼人。

  楼琳隔十秒钟之后才注意到她手中捧着一盒蛋糕,嘿,是亚都丽致的唷。

  “萧小姐,你,怎么知道我今天会在家?”太厉害了吧?

  “我猜的,”她笑容可掬的说:“碰碰运气嘛,哪知我的运气这么好。不请我进去坐坐?”

  “哦,对不起,快请进来。”楼琳瞥眼看墙上的挂钟,快九点了,离十一点的开幕酒会尚有两个小时,时间还算充裕。

  “哇!你们家好漂亮。”萧吟吟用夸张的口气,称赞屋内的装潢多有气派又多有气质。

  你不是已经来过很多次了吗?

  楼琳立在她身旁,看着她虚伪的嘴脸,有些无措。

  “结婚快乐吗?”她忽地问。

  “唔,马马虎虎。”楼琳淡淡地回答。“这得亲身体验过后才能明白。”

  “那快了,下个月我男朋友甩掉他那糟透了的婚姻后,我们就要结婚了,感觉好紧张,所以才想来向你讨教一二。”她眉开眼笑的跟楼琳形容她那个财经高手男友,是如何如何的了不得,如何如何的俊美帅气,而他那糟糠又是如何如何的配不上他。

  “先恭喜你。”

  “介绍你们认识好不好?”萧吟吟话才说完,马上改变主意。“算了,你大概没兴趣去参加什么古文物特展,那些玩意儿只有我爸那种老八股的人才会喜欢,”

  “我想以后还有机会。”楼琳一径淡淡的语调,连她口里说什么都没听仔细,只希望她尽快结束话题。

  “倒也是。”萧吟吟装模作样的瞄了一眼墙上的钟。

  “唉,快十点了,我得走了,跟他约好十点半碰面的。今天我们要当众喧婚期,我好期待又好紧张。”

  走到大门口时,她顺手递了一张邀请函给楼琳。

  “如果有空,还是很欢迎你过来。”

  楼琳低头一瞧,三光百货?原来三光百货和伟群百货是关系企业。而这邀请函上印载的不就是她正要去主持的那个古文物展?


第10章
 
  纯属巧合吗?当楼琳在酒会上和萧吟吟以及她那个优秀到不行的“未婚夫”不期而遇时,两只眼珠子差点没有弹到地上打滚。

  鼻头发酸,喉咙干涩得发不出声音来,可,她必须强忍住,因为她有工作在身,她不能失态,至少不能在这节骨眼发泄个人情绪。天知道这有多难。

  “来,我来为你们介绍,他叫孟师尧,孟子的孟,尧舜禹汤的尧,他是我的‘亲密伙伴’。”萧吟吟做戏地一副羞怯状。

  该用冷笑?讥笑?还是皮笑向不笑来应付眼前尴尬得叫人恨不能挖个地洞躲进去的局面?

  “好巧。”楼琳故作无谓的说:“我先生也姓孟。”

  “不会也叫师尧吧?”萧吟吟自顾自地笑得前俯后仰,完全漠视楼琳和孟师尧脸上的不自在。

  “你在这里做什么?”对这一幕精心策划的场景完全被蒙在鼓里的孟师尧,竟还误认楼琳的出现,是对他的不信任而口气不佳。

  殊不知萧吟吟口中的“亲密伙伴”,实际上乃是她父亲与孟师尧生意上的合作关系,而非被萧吟吟所误导的“未婚夫”。

  “孟大哥,我父亲有事找您。”萧吟吟的弟弟萧仲明这时候突然把孟师尧找了过去。

  “楼小姐,请到这边来一下好吗?来宾有些问题想请教你。”

  “喔!好的。”楼琳把目光从萧吟吟阴笑的面孔,移向孟师尧已然转身的背影,她实在无法理解,他竟然还能若无其事的离去。

  短暂停顿之后,迫于职责所在,只好转头和其他的权贵人士应酬去了。

  “您就是楼博士?天呐!好年轻,好漂亮。现在的博士都长得像您这样吗?”半导体集团小开汪承孝盯着她啧啧称奇。

  和萧吟吟这个千金大小姐的浓妆艳抹,华丽衣饰相较,楼琳的清丽脱俗,简单朴实反而更叫人赏心悦目。

  那些附庸风雅的富商们不论已婚未婚,成群围在她身旁,要求她解说这批清朝老古董的由来和价值,真是难煞她这个人类学兼考古学专家。

  陈主任为什么非要找她来不可?实在搞不懂。

  “这是干隆六十岁生日时,为了庆祝自己德高望众,特地叫内务大臣从和闽选来这块古玉,雕刻了、锁古铄今。四个字。”

  这个排众而出,替她解围的人是安吉拉。

  呀,一大票正宗道地的黄种人,怔愣愣地的听着一个老外解说中国历史,直让人有时光倒置的错觉。

  安吉拉是个全才的学者,他所涉猎的知识范畴之广,即使在博物馆里也少有人能望文一项背。

  “你怎么来了?”白问的嘛这句话,他当然是不放心她才特地赶来拔刀相助的。

  得友若此,夫复何求。

  酒会还未结束,她便匆匆挽着安吉拉的手臂步出会场大楼,并坐上他的丰田轿车。

  “楼琳!”

  孟师尧远远的见他俩离去,忙想追过去,不意萧吟吟如鬼魅般出现挡在面前。

  “你要是不参加签约仪式,那一切就免谈了。”萧吟吟很满意;自己一手主导的这场好戏。“二十五亿其实也不是太大的数目,凭你孟总经理的长袖善舞,还怕找不到别的客户。”

  孟师尧默然地拿闪着骇人火簇的凛凛星芒直瞪着萧吟吟,半晌才开口:“你就是不肯放弃?”

  “我为什么要放弃?!”要不是顾忌着会场里一堆宾客,她铁定不惜来个泼妇骂街。“你是我的,谁都休想从我手中抢走!”

  “姐。”萧仲明过来提醒她注意言行举止,别落人话柄。

  “我的事,你别管。”她口里虽是这么说,音量倒是小了很多。“孟师尧你给我听着,我——”

  孟师尧两道锐利骇人的芒刺教她把吐到一半的话,硬生生的给吞了回去。

  “哼!总之、总之我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甩着染成火红的卷曲长发,萧吟吟欲走还留。“我有把握,我一定可以等到你。”

  “然后呢?”他面无表情地问。

  “然后我们就可以厮守……”不可能的,孟师尧是何许人?他若愿意跟她厮守一生,又岂会另发别的女子。陡地领悟到这点,萧吟吟脸色顿成惨白。“孟师尧,我恨你,我恨你!”

  凄厉的吼叫声,令在场有的人无不惊诧万分,纷纷交头接耳低问,究竟是怎么回事?

  和孟师尧一同前来的顾问公司副总江怀哲非常不屑地说:“你不必为公司做这样的牺牲。”什么女人嘛,大庭广众毫木顾及颜面,像话吗?

  “只是一点鸟气,算不上牺牲。”孟师尧压根不在意萧吟吟的无理取闹,他担心的是楼琳。不知她现在怎么样?安吉拉会带她到哪里去呢?

  *  *  *

  去哪里好呢?

  不管他有多么喜欢楼琳,目前她的身份仍是孟太太,他不清楚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事,只知道楼琳需要他,即便赴汤蹈火,他也得挺住。

  “先去买一大包卤味,拎一打啤酒,再找个地方举杯浇愁去。”她豪气万千的说。

  “我记得你是不喝酒的。”看仔细点,原来她发出的不是豪气而是怨气。

  “这世上没有什么是一成不变的,局势会变,人更善变。走吧,陪我酩酊一醉,也不枉我们好友一场。”

  安吉拉十分善解人意,什么都依她。车子开上了金山公路,找到一处人烟稀少的坡顶。

  楼琳和安吉拉席地而坐,没有杯子,他们拿着酒瓶照样呼喝有声,不消十几分钟,泪水和酒水搅和成一处,再也分不清彼此。

  楼琳伤心极了,方才的强颜欢笑化成最深沉的悲痛,她伤心欲绝地趴在安吉拉肩上,哭得肝肠寸断。

  “有话想对我说吗?”安吉拉谨守着分寸,手轻轻搭着她的背。

  “你有开征信社的朋友吗?”她荒唐地问。“帮我找个人跟踪我的丈夫。”

  “这不是解决问题的好方法。”他是过来人,他很清楚找征信社到最后只会弄得两败俱伤。

  “只要能顺利和他离婚,什么方法都无所谓。”她对孟师尧是失望透顶了。即便一切都是萧吟吟在从中搞鬼,他也不需要配合出场吧?

  好在萧吟吟没有当众宣布他们的婚期,否则她倒要看看孟师尧怎么自圆其说。

  “问题的重点在于,你离不开他。”安吉拉是旁观者清,若非洞察楼琳对孟师尧根本割舍不下的情感,他岂会任由自己的深情付诸流水。

  “很笨是不是?”她自嘲地冷笑,笑中有泪有悲,还有心碎的疼楚。

  楼琳已喝得微醺,勉力站起的身子摇摇欲坠,安吉拉怕她一个不慎摔落山谷,忙拉住她的手臂,要她坐回原地。

  “放开我!”她生气地尖拔着嗓子。

  “除非你乖乖坐下来。”

  “你要是真关心我,当初就不该放我回台湾。”楼琳悲愤地咬着他右手的虎口。

  安吉拉吃疼地拧起眉头,但仍固执地不肯放开她。

  “我以为……我以为你会等我,我以为你只是暂时的回来尽尽孝道,怎料……”安吉拉推了下鼻梁上的眼镜,神情相当沮丧。“是的,是我的错,我早在三年前就和乔伊分居,却迟迟没有办妥离婚手续,直到你从台湾传来婚讯,才惊慌的赶回美国,但,一切都已太晚。”

  此番表白,楼琳心中的订然多过感动。和安吉拉相识多年,她虽然非常欣赏他的人品以及学术成就,可,从来就没问过自己爱不爱他。

  她责怪他不该放她回国,指的并不是他的不采取行动,而是……

  “楼琳,”安吉拉充满感性口吻地轻唤她,“如果一切重新来过,我们该是一对多么志趣相投的夫妻?”

  “是……是这样……吗?”她没有把握唷。尽管他俩所学相似,工作地点、单位也一样,但,这就能保证婚姻不出问题?

  办公室恋情时有耳闻,能以喜剧收场的毕竟属少数。夫妻之间,生活、工作全腻在一起,连喘息的空间都没有,只怕更容易产生较大较多的摩擦。

  楼琳没有立即反驳安吉拉的论点,因为那已经不重要了。

  安吉拉手上使劲,将她拉进怀里,嘴巴紧紧地覆上她的唇,这一吻无比悱恻绸缪,却远远不及孟师尧的销魂蚀骨。

  楼琳憎恶自己,居然可耻的将两人拿来做比较,然而,她就是没办法不去想那个让她爱得失魂落魄,却总是惹她哭的坏男人。

  “你心不在焉。”安吉拉痛苦地松开她,两眼直视着她的水眸。“楼琳,你爱上了他。”

  “不,我不要。”她孩子似的赖在安吉拉身上,一把鼻涕一把泪,哭得人家衬衫都糊了一大片。“Alberto,带我走好吗?”

  Alberto是安吉拉的名字,楼琳甚少这样叫他。

  “我会因此而吃上官司的。”而且赔上名誉。天知道他多么希望就此带着她远走天涯,比翼双飞。

  “方才那一吻又代表什么?”

  “那是情不自禁,”他黯然神伤地睨视着她,“那是让你明白,我就守候在一旁,一且你决定了心意,随时欢迎你投奔人怀。”

  “安吉拉,”对他的痴情,楼琳只能感到无限的抱憾。“不要对我这么好,我怕我已回不了头,岂不注定了要辜负你的一往情深。”

  “总要努力过后,才不觉得遗憾。”安吉拉凄然地牵起一抹笑魇,“即使不做夫妻,当朋友也是幸福的。”

  “我何德何能?”这种善良到教人心疼的男人,绝大多数人一辈子根本遇不到一个呀。

  “原谅他,楼琳。”安吉拉话题一转,又回到孟师尧身上。“今天在酒会上的情形并不能代表什么,我相信孟先生会有一个很好的解释。走,我送你回去。”

  “不要,我今晚不想回家。”楼琳摇晃着不稳的脚步,颤巍巍地走下山坡。“你不收留我,我就找别人去。”

  胡乱地在手机上拨出一组号码,竟然是孟师禹的。这个非常上道的小姑,二话不说就答应上山来把她捞回去妥善安顿,直到她老哥痛改前非为止。

  *  *  *

  唉,头痛死了,口干舌燥,整个喉咙像要着火似的。

  楼琳挣扎着坐起身来,发现眼前昏暗得伸手不见五指,脚底轻浮得根本站不住,没辙啦,重又歪回床上,让脑子恢复运作。

  “醒过来了吗?”房里的灯忽地灿亮,刺眼的灯光令她难过地眯起双眸。

  幸好孟师尧马上将大灯转成晕黄的小灯,否则她铁要失明了。

  “起来把这碗醒酒药喝了。”他坐上床沿,伸手拉着瘫软无力的楼琳。“不会喝酒,还敢喝得烂醉如泥。”

  “我高兴。”她的脑袋瓜子清醒多了,奇怪,她怎么会回到别墅来的?记得昨日黄昏,和安吉拉到一起到金山海边的小坡……然后,是孟师禹来接她的,然后……莫非是她出卖了她?

  “你再给我说一句。”孟师尧捏着她的下巴,将八分满的汤药直接灌进她口中,苦得她皱起可爱的小脸蛋。“忘了你肚子里面正怀着一个无辜的小生命?”

  “未经证实的事,请不要信口雌黄。”甩开他的手,楼琳背过脸,不愿直视他的眼。

  “还在生我的气?”见她不吭气,孟师尧兀自解释,“伟群百货是我们公司的大客户,我有必要应酬她。今天陪她出席酒会,纯粹为公事,没有任何私交。”

  楼琳淡淡地点点头。“你当然有很多不得已的社交,已婚的身份实在不适合你。”

  “又来了。”受不了她动不动就衍生离婚的念头,孟师尧气得头上金星乱窜,要不是电话铃声乍然响起,下一秒钟他笃定会掐断她的脖子。

  “我接。”楼琳抢先抓起话筒,并朝它扮了一个鬼脸。嗯哼,百分之百是女人打来的,嫁给一个万人迷老公,她还真必须有个能撑船的度量才行。“喂!”这回又是哪朵不死心的野花,连她这个正室夫人坐镇家中都敢打来骚扰。

  “孟太太吗?”是男的,而且声音极富磁性,悦耳得不得了。“我是师尧的同事,敝姓江。”

  这位叫江怀哲的先生是特地打电话来替孟师尧洗清罪名的。唔,很有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嫌疑哦。

  她的大学同窗陈明玉如是说:通常先生外遇,太太都是最后一个知道,其中最可恨的帮凶就是先生的亲朋好友。他们通常都会连成一气,合起来欺骗可怜的受害者,等到一切真相大白,婚姻早已无可挽回。

  忠言犹在耳畔回响,楼琳却宁愿相信这位讲起话来相当诚恳的江先生。

  因为他说,孟师尧今天早上以无比雀跃的兴奋语气告诉他,他很可能即将要当爸爸了,他发誓要当世界上最好的爸爸。

  “我从没见他那么快乐过,”江怀哲说,“感觉他整个人都变了,深深的陷入爱河中,且流连忘返。实在很难相信一个情海中的浪子,能够在那样短的时间内收敛心性,一反常态,除了爱,还有什么力量足以驱使他?”

  “而且,请听一下昨天我意外用手机录下的一段话!”江怀哲将他的手机移到话筒旁,萧吟吟尖拔的声音清楚的传人耳中——

  “……你是我的,谁都休想从我手中抢走……哼!总之我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大半日的宿醉因这通电话让她全然苏醒了。原谅他吧,下个男人未必会更好,不如及时把握住现有的婚姻好好经营。

  “谁打来的?”孟师尧见她抱着电话讲个不停,显得老大不高兴。

  “月下老人之类的吧。”她婿然一笑。

  “那老头子都跟你说了什么,让你开心得像中了乐透。”见楼琳不再生气,他马上原形毕露,窝进她怀里,拿她的大腿当枕头,好生惬意地躺着。

  “要当妈妈了,难道不值得开心?”楼琳用指头轻轻梳理着他有些凌乱的头发,用全新的眼光打量着她孩子的爹。

  这男人也许花心,但他爱她宠她的心却是不容置疑的。婚姻原就是一种冒险,但冒险过后,仍需要用心维系,让灵魂互相契合。

  安吉拉说得没错,她是离不开他。也许将来他们仍要走上离别的赂,也许他们会和大多数的夫妻一样吵吵闹闹,终老一生。但那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此刻,每一分每一秒都是永恒。

  “难说哦,光试一两次怎么够?”他不想去追问那个月下老人究竟是何方神圣,他只在乎这个可爱又可敬的妻子,到底要不要帮他生孩子。“根据妇产科医生调查,每次受孕的几率大约是百分之一,所以我们还需要加紧努力三个月之后,才有可能成功‘做人’。”

  “真的吗?”她研究人类学研究了快十年,怎么没听过这项临床报告?“你确定?”

  “当然喽。”他猛地翻身,不怀好意地挑逗她。

  相爱的人为何总是容易彼此产生误解,却又轻易原谅对方?

  “看着我。”孟师尧不许她办正事的时候,脑袋瓜子还胡思乱想,到处神游。“告诉我,你已经对我百分之百信任了吗?”“为什么这样问?”

  “因为信任是夫妻之间最重要的元素,没有它,我们就没有资格为人父母。”很成熟的想法。楼琳只做了短暂的考虑,即肯定地点点头。

  孟师尧满意的笑了。他低头以一记长吻感谢她不计前嫌,脑海里悄悄泛起一幅朦胧的画面——五十或六十年后,他两人俱皆白发苍苍,仍相依相偎;恩爱逾恒,耳畔仿佛传来那首古老的歌——

   亲爱我已渐年老,白发如霜银光耀,

  可叹人生譬朝露,青春少壮几时好,

  惟你永是我爱人,永远美丽又温存……

  惟你永是我爱人,此情终古永不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