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先生你不能进去!”急促的高跟鞋敲打大理石地面的声音,可无论高跟鞋的主人如何努力都追不上那个气势汹汹一看就象是来寻仇的男子的步伐。
砰。
红木门被那男子一脚踢开,撞在墙上发出巨大的声响。
办公桌后,坐着一个气质沉静的女子。穿着黑色的衬衫,长发温顺的在脑后拢成一束,鼻梁上架着黑色细框的眼镜。
忽如其来的响动并没有让她惊慌失措,只是淡淡抬起了眼。
“沈总,对不起我怎么都拦不住他……”自觉失职的秘书抱歉的出声。
沈忱了然的笑了笑,挥挥手示意她可以出去了。
“你不要太过分!”那年轻男子的双手用力的拍上她面前的办公桌。
纸镇都跳了起来。
她挑了挑眉,anyway,继续对着她的电脑忙了起来。
明显被当成背景的男子无法容忍自己的被忽略,伸出手便想关掉她的电脑。
你最好不要。她淡淡扫过来的目光警告意味十足。
男子心中一寒,手也僵在半空,不敢放下,因了了解她的为人,又不甘心就这样收回,收回岂不是连江东都无脸回去?于是干脆狂性大发的将她桌上所有东西都扫到了地上——除了她指明不可以碰的电脑。
孺子可教。她赞许的点点头,一眼都没看那被他扫落满地的物品,凝眸屏幕中。
“你到底把我当什么!”能砸能扫的都做完了,最想砸的东西又不敢碰,男子只好大吼大叫的演起八点档乡土剧,“想见我就见,不想见我就把我扔在一边!想玩的时候就碰碰,不想玩了就说分手!你到底有没有想过我的感受!”
恩,这声嘶力竭叫声可以和小马哥一拼了。
“我不是你的洋娃娃!”
文艺腔学的不错,可惜他不知道她从小便不碰洋娃娃。
“从来只有我甩人没有人甩我的道理!”
又一头沙猪。
“你以为你是谁!在床上就象一条死鱼!”
哦哦,涉及人身攻击了。
“咳咳,”她终于开口了,虽然工作的时候有类似这样的激烈音乐陪伴也不错,可惜她今天有事要出去,“那个,林同学……”
“我姓吕!”
呃……姓吕吗?反正差不多的……
“那么,Jim……”
“我是Jacky !”
还好,叫英文名起码还对了一个字母。她对自己的记忆力很佩服。“好的,亲爱的,”叫这个放之四海皆准的称呼应该没什么问题了吧?“我现在有事情要出去。不如我们用最短的时间来探讨一下,你对我给的分手礼物有什么不满吗?提下意见,以便下次我可以改进。当然,如果你是介意和一条死鱼上床的话,我想我很愿意让我的秘书现在马上去生鲜市场买一箱活蹦乱跳的供你DIY。”
年轻男子已经被气的说不出话来了,全身都可以颤抖,很有再碰一碰就要爆发的嫌疑。
“好吧,既然你没什么话好说,我想就是没意见了,你来只是为了向我给的分手礼物道谢?亲爱的你真是太客气了。”她很礼貌的微笑,“好啦,既然你的心意我已经知道了,现在你是准备和我们这的保安哥哥‘亲密友爱’的抱着出去?还是自己从死鱼面前消失呢?”
轰!年轻男子终于爆发了!
几分钟后。
“啧啧,这个月第三个男人了。”
“总经理的手还真狠……”
“听说她当初学的是自由搏击。”
八卦员工捧着杯子瞄着那个被保安拉着脚用拖尸体的姿势拖走的男人小声的议论着。
套着黑色大衣的男子倚着车微笑着看着正向他走来与他穿着相似的女子。
同样的衣服,在他身上体现的却不是沉静而是狂放不羁。即便大部分头发用皮绳系着,仍然有无组织无纪律飞扬的几缕散了出来,让他看上去有风的感觉。
他深且锐的眼底带着不刻意的挑逗意味,嘴角噙着倜傥的笑意,野性十足的向着周边散发着邀约的讯息。
她到了车边时,他绅士的替她开了车门,自己坐进驾驶座后聊起了方才看见的一幕:“刚才似乎好象依稀看见你们公司扔了具‘尸体’出来。”
“哦。”她随便应了声,脱下了大衣,车内有空调还是满暖的。
“你最近挑的男人好象越来越嫩了。”根本不精确目测——因为那小子已经面目全非了——大概那具疑似尸体的东西年龄只在20岁左右。
“吃幼齿补身体。这好象是欧阳公子你教我的。”她将手支在车窗上,调整了个坐的最舒服的姿势。
“哦~幼齿的技巧如何?”他全当她是兄弟,床第之事也百无禁忌的讨论。
她喷笑出声,似想起了什么,不怀好意的瞟向他:“反正比你好。”
“这不公平,我要上诉。”欧阳随不接受这项指控,耸了耸肩,“当年我只有17岁,你拿毫无经验的我来比较是不道德的。”
“超过10年,上诉驳回。”她又让身子往下滑了些,好累。
“最近工作很忙吗?”他瞥了她一眼,看出她的疲倦。
“还好,就那样。”日子不是每天都一样吗。她将眼投向窗外,看见了满街满市的玫瑰花。是了,今天是情人节。
“你今年好象30了。”他淡淡陈述。
“您老好象也是。”她明白他的意思,嘲讽的看他一眼。
“30对一个男人来说只是开始。”他说的是实话,“我不以为干爹干妈还准备放任你多久。”
“30对我来说也只是开始。”什么男人女人,不一样是人吗。“他们当然不准备,事实上他们早就不准备了。”只不过拿她没办法罢了。
“呵。”他低沉的笑了笑。
“听说你最近和LK的模特走的很近。”杂志上都是这个消息,因为他居然容忍了一个女人与他名字相连了2个月。
“出了小错误。不小心把她忘了于是也就忘了分。”
“嗷。”她扁扁嘴,很符合他的作风,“我不急,反正还有你垫底。”
“是啊是啊。我垫底。”他叹气,“沈大小姐有没想过以后的事?”
“以后的事?后事啊?想过啊,我们两个谁先死另一个替他办。不过后死的那个就可怜了。欧阳同学,不如这样,你随便在外面留个种吧。”
“目前还没这个打算。让我想留种的女人还没出现。”
“哈。只怕到出现了你已经没那功能了。”她调侃的笑道,他们已熟悉到可以口不遮拦。
他的回应是兀然飞飙的车速。男人似乎最无法容忍别人怀疑他某方面的能力。
她朗声笑了起来。
他们,是青梅竹马。
阳光很好。
风也很大。
他与她沉默的站在一块小小的墓碑前。
风吹起了他与她的发,遮了他与她都有些痛的眼。
“12岁了。”她说。
“恩。”他拍了拍她的肩,“回吧。”
他和她慢慢的远去。近晚的阳光将影子拖的很长很长,象那12年的光阴。
小小的墓碑上并无照片,字也很简单。
“这里安眠着最美丽最可爱的流星宝宝”
下署:
爱你的爸爸:欧阳随
爱你的妈妈:沈忱
Part1
午休时间。
阳光一头撞在教室的玻璃上,散了开来,毛毛的刺着人的眼。
许多人抵不住睡意,都趴在桌上小憩了起来。
教室的后面,靠窗的位置,几个少年正在玩着纸牌游戏。
其中的一个,背对着讲台坐在桌子上,藏青色的制服敞着,衬衫也解了两颗扣子,领带松松的挂着,袖子随便的捋高挤在一堆,身体微微前倾,手肘支在膝盖上,熟练的洗牌切牌,嘴角微弯,清秀的脸上显着满不在乎的神情。
其他三个少年神情便有些紧崩,抿着唇,不说话的盯着他手里的牌。
有一个扒了扒凌乱的卷发,低低咒了声:“操,老子就不信这个邪。”
坐在桌上的少年听见了,嘴角的笑意更深,将洗好的牌放在课桌上,做了个请的动作。
四个人开始默不作声的抓牌。
须臾之后,坐在桌上的少年将最后一手牌摊在桌上,双手举高,无辜的翻了翻,示意其他几人注意他已经两手无物。
“靠!”染了一头银发的少年将手里的牌往桌上用力一甩,“见鬼了,又是你先走!你他妈想把老子打工的钱都赢光啊?!老子不陪你玩了。”
戴着黑色板材眼镜的少年倒是放松了,顶了顶镜架,笑睨了他一眼:“小银,我买内裤的钱都输了还没开口呢,你叫什么。”
卷发少年已经完全无语了,一直在一旁低低的不知道在咒骂什么。
坐在桌子的少年耸了耸肩,随意的往窗框上一靠,眼底写着懒懒的无聊。
“沈忱。”有人拍了拍他的背。
他微偏过头,看向窗外拍他背的女生,微微掀唇:“干吗?”
声音很清脆,落在地上会反弹起来似的,而且一听便让人明白,这个“他”不是他,而是她。
窗外站着的是邻班的秦宁,脸板的和她离子烫过的头发一样直,声音也绷着:“有个游戏敢不敢玩?”
沈忱上下打量了她一番,似在看什么新奇东西,在秦宁以为自己要被拒绝的时候,无可无不可的懒洋洋开口:“好玩就玩。”
女生手刷的一指,目光也跟了过去,带着各类情绪交杂:“你要是能吻到尹舜,我就输你一套原版《幽游白书》。”
眼镜少年一楞,迅速回过神来:“秦宁同学,我不过是拒绝了你的生日吻罢了,不亲同校的女生是我为人原则,没必要下这么大注吧。”
女生冷冷一笑:“你送了我一份那么难忘的生日礼物,我当然要回送一份大礼。”
尹舜见她目光坚决料定是说不动她了,正在想该怎么办,眼角的余光碰上了沈忱看着他的晶亮眸子,浑身不自觉就打了个寒战:“……忱少,兄弟一场,你不会是真的打算……”染指他的清白吧……
沈忱微笑不语。
尹舜心里暗叫不妙,他很清楚的看见这个女人眼里的他已经变成了一叠的《幽游白书》在飞啊飞的。
“唉——”他叹口气,很认命的张开双臂,“谁让你是我兄弟呢,来吧来吧,就当这套幽白是我送的——”
他的话语如此诚恳,完全是当强暴来时如果不能反抗不如乖乖享受的口气,可话音未落,整个人就已经从凳子上弹跳了起来,似有什么烧着了他的贵臀,箭一般的向门的方向窜去。
沈忱似乎毫不意外他的作为,笑骂了句:“又耍阴招。”手一撑,帅气的飞身跳过桌子,紧追着他的身影跑了出去。
小银望着他们一前一后消失在走廊尽头的背影,好容易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老拐,你说阿舜逃不逃的过?”
卷发少年没有理他,兀自沉浸在自怨自艾中。
小银瞪了他半晌,才自嘲的笑笑:“我真傻,一提到玩,没结果忱少怎么肯罢手。老拐你是对的,没必要理会我。”他拍了拍卷毛的肩膀,才注意到邻班的女生还在,挥了挥手,“回去吧,准备好书就成。”
正是微凉的四月正午呢,云淡淡,风轻轻,栀子花的味道隐隐摇曳。
不如睡去,不如睡去啊……
沈忱和尹舜表演了非常精彩的校园追击戏,虽然没有爆破啊撞车之类的大场面,但是音效成果还是满不错的。
“算我拜托你了,姑奶奶你就当我是个P,放了我吧——”尹舜大叫着,脚下可丁点都不敢松懈,拼命的跑着。
“不、要。”沈忱的声音里满是玩兴,紧跟在他几步远的地方,手伸长尝试抓他,“我尊重所有生命的。”
尹舜哇哇大叫,急转进一间教室:“你就让我瞑目吧——”在桌椅间跳跃躲闪。
沈忱也跟了进去。
两人以桌椅为工具,撑、跳、踢、挡,身手利落的追逐着。
教室里大家看的目不转睛,居然还有人大叫声“好”,鼓起掌来,完全拿他们当猴戏看。
“你不要逼我!”尹舜一甩头,汗水顺着头发飞起的方向飞了出去,他抓起一把扫帚扔了过去,自己也捞了一把在手中,短兵相接的过起招来。
沈忱轻松拆解着,笑问:“逼你又怎样?”
眼看就要挡不住了,尹舜吼道:“那我就要出绝招啦!”他将扫帚无赖的扔了过去,又是三十六计走为上。
沈忱以手中的扫帚格开他扔来的,复追上前去。
尹舜在走廊上飞速奔跑并吼道:“前面的人都让开,让开——”完全一副警车过路的嚣张样子。
在左转右转之后,目的地终于出现在他前方。
他心中一喜,哈哈大笑的跑了进去。
里面的人都古怪的看了他一眼,没见过上厕所上的这么开心的。
但是他的笑声还持续不到两秒,就看见紧追在他身后的人,到了门口的时候,并没有停下,而且是连想都没想,眼睛都没眨一下,就跑了进来。
“啊!”他大叫。
“啊——”其他人叫的比他还响。
“女人——”
“救命啊——”
“娘啊——我被她看见了——”
“你疯啦,这是男厕所哎!”他后退着,左顾右盼都是逃亡的人群,原先厕所难得的安宁气氛完全被这个女淫魔摧毁。
“他们要怪也只能怪你啊,是你带我进来的。”她无所谓的耸耸肩膀,很轻描淡写的就把自己的罪给卸了,接着疾走几步,将正努力爬上气窗的尹舜扯了下来,抓起他的衣领,给他一个安抚的笑容,“很快的,马上就好了,乖厚。”
下一秒,她贴上了他的唇。
“啊——”本日最凄楚的叫声终于诞生了。
她和尹舜都楞了下,一个停止蹂躏,一个停止挣扎,感觉不大妙的一起往她身后的方向望去。
——训导主任。
训导主任一脸惊慌和不可思议,象是亲眼目睹了杀人现场,双手颤抖着,他的裤子凌乱,似乎是在紧急情况下随意拉上的,还有些可疑的水迹,完全破坏了他声音里想凝聚的威严:“沈忱!你在干什么!”
在干什么?
她看了看自己还停在尹舜衣领上的手,再看了看两人贴在一起的身体,有些无奈的咧开嘴笑了笑:“很明显,不是吗?”
啊哦,强抢民男被现场抓获了。真是流年不利呀。
这趟训导处之旅,她是去定了。
训导处在扬风教学楼的最角落。
沈忱跟着训导主任穿过阳光充足的中庭,走到阴暗的走廊里时,眼睛感觉到强烈的不适,以至于即便训导处里微弱的日光灯是开着的,她也是好几秒之后,才看见训导主任的桌子上趴着一个人。
她摸了摸鼻子。人生何处不相逢呀——
“欧阳随——”显然训导主任也是好几秒才反应过来,一反应过来就开始演练他的狮子吼神功。他光亮的脑门上少了头发的遮掩,很容易就可以看出青筋暴跳。
声嘶力竭的声音,这么近的距离,死人都可以叫醒了,更何况趴着的那个还活着。
那个人动了动,慢悠悠的从臂弯里抬起了头。
是个少年,穿着制服,铜色的扣子胡乱的扣了几颗,还是上下错位的,衬衫也是皱皱的敞了大半,自然卷头发也因为方才的睡姿而更显凌乱,这样全体乱糟糟的样子,没让他给人感觉邋遢,反而奇异的赋予他某种狂野的气息。敞着的衣领和拉高的衣袖,显露出他古铜色的肌肉线条,眉眼还没有完全长开,魅惑里带着青涩,但是已经完全看的出,这个死小孩在未来的几年后会让许多母亲为自己的孩子担心,不分男女。
少年半眯着眼,懒懒张口,带着惋惜的,声音因为处在变声期而有些低嘎怪异:“啧,这么快就回来了啊……”
“啧?!你居然还啧?是让你来反省的!不是来睡觉的!”训导主任快疯了!他算是搞明白了,如果他英年早逝,绝对是因为他十几年前选择了到扬风中学来任职。早上一大早来,就莫名其妙的被告知学校里所有的饮水机啊水龙头啊之类但凡有洞的地方都被人用强力胶给堵上了,在忙活了一早,顺藤摸瓜找到目击者,对目击者威逼利诱后终于找到了案犯欧阳随。整个午休时间几乎都用在对他的教育上,好不容易休息下,喝口水上下厕所,居然又看见另一个小恶魔沈忱光天化日调戏良家民男!把沈忱带回来准备开始管教的时候,就看见原先该面壁思过的人居然在睡觉!!
苍天啊,就不能让他过度活跃的血压有个休息的时间吗?
最最关键还是,这样的事不是一天二天,发生频率还非常频繁!几乎全年无休,比110还敬业。
“面壁去!”他严厉的手一挥。
“好嘛好嘛这就去嘛。”欧阳随漫不经心的起身,轻车熟路的往墙壁走,口气完全是诱哄小女生的那一套。
训导主任摸了摸光光的脑门,在心里跟自己说,冷静冷静,头发已经不多了,要保住。唉,他们这两个混世魔王进来这两年,他那飘逸的秀发呀,就跟垃圾股市一样,刷刷的丢呀……
一番吐纳,终于镇定下来,可一转头就看见沈忱忍俊不禁的表情,青筋又开始跳了:“笑什么?!”
沈忱忙垂下头,一副乖巧老实的样子。
“你啊——”训导主任才开口说了两个字,就重重的叹了口气,心里有些郁闷,该说啥呢?这一年里能说的都说过了,他已经翻不出新了。而且每次说她都是不抗议不回口要写啥检查都接受的态度,让他说的都觉得索然无味。想记过,这两个的背景他又惹不起,校长都打过招呼的,礼他也收了好几份了,拿人手软呀……他喝口茶,看了看表,想起自己第一节还有辅导课,有些无力的挥了挥手,“你也面壁去吧。自己好好反省。”
她乖乖的往墙壁走去。
原本站在墙边的欧阳随,微微侧了下脸,幽黑的眼里是促狭的笑意。
幸灾乐祸。沈忱用口型无声的说。
欧阳随撇了撇唇,有些不满她的说法,在她走到他旁边面壁站下后,小声嘀咕:“老子幸个屁啊。我不是一样站这。你这次又干吗?”
“把阿舜堵在男厕所狂亲。”说到自己的丰功伟绩,沈忱的嘴角就扬起来了。
“过不过瘾?”
“还不错,”沈忱回想了下尹舜被堵到的时候惊慌郁闷等等情绪交杂又不得不认命的神情,建议欧阳随也去体验下,“你下回可以试试把他堵到女厕所去……”
“你们又在做什么——”训导主任一转身就看见他们聊得不亦乐乎的场面。
喷血啊,居然连面壁都能发展成下午茶的聊天状态,每次看见他们两在一起就有不祥的预感,妖孽呀!
训导主任头痛的将欧阳随拉到了另一面墙前:“你站这。”然后回头看了下两人之间3米以上的安全距离,呼——世界终于安全了。
他又抬腕看了看表。糟,第一节课快到了,他得到教室去。
“你们两在这好好反省,”他收拾着东西,边匆匆出门边留话,“站满一节课才准走。”
训导室的门锁吸合时发出很清脆的响声。
留下一室昏白的灯光。
没有人说话,一东一西站着的两个人似两尊蜡象。
静的出奇,连轻浅的呼吸声都隐绰可闻。
是欧阳随先打破的寂静。
他回过身子对着收拾干净的桌面出了回神,尔后才瞄向沈忱的背影,挑起一边眉:“墙壁上那么好看?”
听他出声就知道他是判断出训导主任一时不会回来,沈忱也懒得扮乖了,回身走向办公桌前的凳子,大刺刺的坐下,研究起抽屉的锁来,嘴上有一搭没一搭和欧阳随聊着:“没你好看。”
“怎么今天想到玩尹舜了。”他一屁股坐到她身前的桌子上,把倾身看她在玩什么。
“你们班秦宁找上门啊。”她耸耸肩,真是让人拒绝不了的请求呀,“她问我敢不敢。”
他嘴角的笑弧扩张。
敢不敢?多么迷人的字眼,唤起人一身血性和冲动。
这句话简直是他们俩的罩门。他和她一起长大,因为这三个字,用弹弓打过隔壁的大狼狗,用电线电死过他父亲心爱的金鱼,用圆珠笔在她家的古董名画上添上他们觉得应该有的飞机……
造反派。
他家和她家对他们一致的称呼。
“你说——”她细细摸索着那把黄澄澄的小铜锁,似在判断它的牢固度,忽然抬头对他露齿一笑:“叮当会在抽屉里放什么?”叮当是他们对训导主任的称呼,因为他脑袋大,头发又几乎没有。
“看看不就知道了。”他手一撑,从桌子上跳下来,走向窗户,爬上窗台,取下挂窗帘的一个铁圈,丢了过来,“接着!”
沈忱手一捞,很利落的接到了,她举了举抓着铁圈的手,眉眼间漾开喜气:“谢啦。”
他从窗台上一跃着地:“不客气。”
她将铁圈扳开,将大半圆展平,原本的小半圆的弧度也拉小,变成一个缩小的拐杖的形状,然后将带勾的一边,塞入锁孔。
他走到她对面,坐到椅子上,劲长的腿高高的搁在桌上,稍稍使力,前两只凳脚便留了地面,徒留后两只凳脚以古怪的角度颤巍巍的支撑着他的重量。
他的双手在腹上叠成尖塔状,微微侧头,看沈忱专注于开锁的神情。他的神情懒懒的,因为在他看来,沈忱能不能打开这把锁一点悬念都没有。
已经忘了是谁先想到,似乎是某一天他们无聊的尝试,发现原本电视电影里演的什么发夹开锁之类是完全可以做到的。之后他们有段时间沉迷于这个,几乎将班级所有人的抽屉的锁都打开过,不过没打开抽屉。
啧,怎么看怎么觉得对面这小子应该是和他同性别的才是。
欧阳随摇了摇头,觉得有些不公平,明明就相象到极点的两个人,凭什么他在忍受这似乎无休止的变声期,她却因为占了性别便宜一点影响都没有的样子。
嗒。
沈忱听见轻微的一声响,锁芯一跳,她的心也一跳,带着喜悦的,偏又装出没什么的样子,将铜锁抛到桌上:“太没挑战了。”
“真是无趣呀,中国这些锁厂都不知道这些年在做什么。”她边拉开抽屉边继续唠叨,“有些厂出的锁,一把钥匙可以同规格所有锁都打开。”
“防君子不防小人。”他悠悠晃了晃椅子。
“噗——你说古话的感觉配上你的声音还真象太监——好了好了,”她忙比个T,阻止他将她扔过去的锁拿来当暗器,“我们来看看君子的抽屉里究竟有什么吧。”
一个训导主任的抽屉里应该有什么?
钢笔。镀金的。
印章。真丑。
信笺。公家的。
半个苹果。沈忱对着上面的牙印皱了皱眉。
忽然她发现了什么。
“哦哦。欧阳随,看看这个——”她耸耸肩,从抽屉里拿出一个打火机,举高给欧阳随看,“有印象没?”
“认识。不就是去年抽烟被没收的那个ZIPPO打火机嘛。后来他说丢了所以没还的那个。”他不甚感兴趣的比了个手势,“放回去吧。”
道貌岸然的大人的举动,他们早就看多了,反正还不就是那个样。对上一副脸孔,对下一副心肠。
她放了回去,继续她的寻宝之旅。
“哈哈,瞧我发现了什么。”她手一翻,一道银光就从她那边飞了过来。
他扬手接住,移眼去看的时候,就发现手指间一个小铝包在对他微笑:“所以说,他掉头发不是丧天良的事做多了?”
她颔首同意:“大概是纵欲过度。”她埋头继续找她的。
他将小铝包塞进了自己制服的口袋。
“喂——”正巧抬头的沈忱看见了,警告的扬声。他们撬的锁多,可是职业道德好,向来没不问自取过的。
“为了他可怜的头发着想,我们就救他这次吧。”欧阳随摊手解释。
沈忱扁扁嘴,算是接受他的说法,但是随即皱起眉:“你确定太监需要保险套吗——好啦好啦,开玩笑啦。”她大笑着摆手,自从欧阳随进入变声期后,一天不说几次他是太监,她会睡不着的,以后老了也肯定为自己错过那么好的机会而日日落泪天天葬花偶尔还吐点小血,颤抖着说“曾经有个太监在我面前……”。不过只能点到为止呀,盗贼间最忌讳内讧了,还是继续她的探宝好。
可惜训导主任的抽屉再无任何可期待的了,她有些郁郁的将现场伪装好,又锁上了锁:“接下来做啥?”
一下子闲下来不知道做啥好了。无趣。
他经常上训导处,她也经常,只不过两个人一起碰上又一起罚站的只有这一次。
“你平常被关面壁,他回来的时候你还在吗?”他忽然问了个无关的问题。
“怎么可能。”她抛给他一个“你是白痴”的眼神。白痴才乖乖在这面壁好不好,她当然是光明正大把下面的课全翘了。
他脚一蹬,当脚落地的时候,他的手肘也正好安稳的落在了桌上,他身子前倾,下巴放在交叠的双手上:“忱。你知道,这世界上有很多公式。”
“知道。”她皱了皱眉,似他提到什么她厌恶的东西。
“很多东西按公式来,就会轻松很多,方便很多。”
“恩哼。”她等着他下面的话。
他站起来,终于决定宣布答案了:“但是我不喜欢这东西。”
她知道他不喜欢,因为她也不喜欢,所以他这句是废话,她寻着下文:“然后?”
他灿笑着露出白牙:“然后我们一起面壁吧。”
很快的结束初初的惊愕,她清秀的脸上缓缓聚起坏坏的笑意。
没错,谁规定坏学生有机会翘就一定要翘?她偏要面壁,乖乖面壁。
上帝,她已经开始期待训导主任发现他们没跑时的眼神了。
训导主任果然没有辜负他们的期望。
沈忱坐在教学楼二楼阳台的栏杆上,边对着校园过道上来往的漂亮女生吹狼哨,边回想着第一节下课后的场景。
当训导主任打开门居然发现他心里认定该溜走的两个人都老老实实面壁站的很标准的时候,他以完全不符合他年龄和体重比例的敏捷动作往后跳了一步,脸上满是惊恐。
看来他们吓的他不轻呀。
“笑什么?”走过来的欧阳随睨了她一眼,将手上的两瓶矿泉水递给她一瓶,手肘支在栏杆上,半弯下身子,看下面来来往往的人,风轻轻拍着他微卷的头发。
“随便笑笑啊。”自娱自乐啊。
“去不去我家吃饭?”
“不去。你爸妈太肉麻了。”她偏头给了他一个“受不了”的表情,身体还象征性的抖了抖。
“滚。你爸妈就不肉麻呀?”他可不觉得,每次阿姨叔叔难得回来,也是宝贝前亲亲后的。
“起码他们常年不在家,老子眼前干净。”
区别,这就是区别!偶尔是可以忍受地,终年无休就是噩梦了。
他想了想有些不满,低咒了声。
她安慰的拍了拍他的肩:“别泄气,我运气向来是比你好点。”
他无话可说,帅气的扬了扬眉,一摊手。
秦宁捧着大袋书上来的时候看见的正是这幅场景。
两个少年,一个坐在栏杆上,一个趴在栏杆上,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傍晚的夕阳给他们的身影都披上了浅金的纱,身后,长长的影子铺在走廊上,落在墙上,密密的贴着。
似幅完成了的画,再也没什么插的进去。
如果沈忱是个男生就完美了,如果沈忱是个男生就什么事都好了……
这样想着,秀气的眉就拧在了一起,她有些懊恼加杂气愤的快步走了过去,将手上的一袋书狠狠砸在了沈忱的怀里。
沈忱正仰头喝水,怀里忽如其来的重量让她身形有些不稳,险险坠楼,但是似乎是这方面经验很足,她的身形很快就定了下来,讶异的目光在看见秦宁崩得紧紧的脸时添加了调皮的笑意:“美女,你想要我牡丹花下死也不是这个死法吧。”
她气更盛了,脸憋的红红的,为了沈忱总是悠然的样子。她不明白,她真的不明白,她从小到大总是认真的办每件事,为什么她办不到的事,沈忱总能办到。她眯起眼,看着沈忱不正经的样子,语气不善:“你就没有尊严吗?”为了几本书就可以随便吻自己不喜欢的人?
沈忱倏然睁大眼,楞了一下,尔后没有回头的拍了拍在自己另一侧的欧阳随。
欧阳随站直身体,对防备的看着他的秦宁抛了个媚眼,勾唇一笑,将书包高高甩起挂在肩上,转身离去,丢下句没头没尾的:“武馆。”
小时候,两方家长因为没时间看管小孩加上为了让小孩强身健体,就让他们去欧阳家的一个远亲的武馆里学武,于是去那里过招成了他们发泄过盛精力的固定场所。
沈忱在栏杆上转了个身,将腿放到走廊内,下巴搁在叠的高高的书上:“你可以再多给我点尊严。”她意有所指的呶唇比了比漫画。
“不可理喻。”秦宁高傲的仰起下巴,甩袖走人。
“别价,美女。”她一把抓住她,油嘴滑舌,“走那么快做什么,聊聊嘛。”
她停下了脚步,回过身,却冷冷看她不出声。
沈忱把一边的脸贴在最上的漫画上,从下看她,含笑的,看着看着就“噗”一声笑了出来:“秦,你该不是这边利诱我去非礼他,那边又因为被我得逞了而在一旁狂喝醋吧?”
秦宁依然没说话,却有小朵小朵的红晕从她白皙的肌肤后冒出来,渲染成一片。
“那小子有什么好?”沈忱摇头晃脑,一脸嫌弃。
厚,心上人被污蔑,这下不火都不行了。“他有什么不好?”
如果嫌他不好为什么总出现在他旁边?她现在还依然记得,她小时候想找住在隔壁的舜舜哥哥玩过家家,可是舜舜哥哥总是跟沈忱他们几个一起翻蚯蚓,玩的一身泥,只会叫她“等一下”和“再等一下”。
她总是只能抱着洋娃娃,远远的看他们把泥巴扔来扔去。
他们的家都在一个区,若是沈忱也是男孩子就好了,她就不会因为舜舜哥哥跟另一个女生好而闷闷不乐了……
“也没什么不好啦。”她很从善如流的改口,打量着秦宁一头沉闷的长长直板发,熨的一点褶皱都没有的制服,白的一点灰尘都不沾的皮鞋,呵,会向尹舜要生日kiss,大概是她这辈子做的第一件出格的事吧,然后请她代出气是第二件,“既然那么在意,为什么不自己做?被拒绝了就直接扑他啊,那小子运动神经不行的。”
“女生怎么可以做那种事?”秦宁似是被她惹到了,咬着下唇,脸红成一片,眼睛不知道是因为火气还是羞涩显得晶亮亮的。
“此言差矣。”她啧啧作声的摇着头,一根手指在秦宁面前晃过来又晃过去,然后竖起另一根手指,“人生最重要的就是‘痛快’二字,痛快的活,痛快的打,痛快的吃喝,痛快的恋爱,况且,强暴也比被强暴来得痛快多了。”
秦宁似有些呆了,也忘了去计较她粗俗不堪的结语。她历来被教导的都是要听话,要遵守规则,要好好学习,要善良,却从没从师长那学到过“痛快”这两个字。
沈忱打开瓶盖,喝了口水,从眼角看她发呆的样子,看她一点点镇定下来,看她急急的扯住她的衣袖——
“所以——你不喜欢他?”秦宁是如此急切,仿佛这时候天塌下来也阻止不了她拿到这个答案的决心。
拜托!
沈忱无力的又是皱眉又是笑:“去你妈的,怎么可能?”
秦宁一脸震惊,似乎一时还不能消化这个答案:“是怎么可能喜欢还是怎么可能不喜欢?”
沈忱一把拉近她,让她看她狰狞的表情:“这个样子象喜欢吗?”
“……不象……”她怕怕的往后仰。
“就说嘛。”沈忱一把放开她,孺子可教的点点头,“我又不是同性恋,怎么会喜欢他。”
“你是女的!”
“啊?”她呆了下,不好意思的摸摸鼻子,“sorry,我有点忘了。”
秦宁一口气上不来,忽然不知道说什么好。
眼前的这个人,笑得眼弯弯的,阳光把她清爽的短发都染成透明的颜色,依然是一脸满不在乎的讨厌表情,怎么心底的感觉就完全不一样了呢?
她背靠着栏杆,长长的舒了口气,垂下头看自己纠结的手指:“你知道吗?我讨厌了你很多年。”
“看的出来。”如果每次见到她都狠狠瞪她一眼都感觉不出来,那她就是拿长城当神经的了,“不过有件事我一直很好奇……”
“什么?”
“是什么让你对阿舜那么勇往直前?”这个站在她成长布景里的女生,她印象中一直是规规矩矩的,怎么会突然大胆了起来。
发现终于有件事是她会而沈忱不会的,秦宁心情大好:“因为我喜欢他。我看了本书,书上说这个年纪是情窦初开的年龄,我怕现在不表白,他就一直只把我当成一个童年玩伴。”
“喜欢这种情绪真是复杂。”沈忱一手托着腮,半叹息着。这种少女情怀太神奇了。就象秦宁同学这样天天瞪人的毅力,她真是学不来呀。
“你没喜欢过人?”又发现一件自己赢她的事。
“没有。”她摇摇头,“可是你怎么确定这个决定是对的呢?也许以后你碰到其他更好的呢?”就象她,玩什么好玩的,总是会发现,还可以找到更好玩的。
“起码我不会到时候因为他身边有人了,而为自己没有告诉他心意而后悔。”秦宁抬起头,对上沈忱有些困惑的神情,语气异常坚定,表情不可侵犯的似在替神邸语言。
不知道为什么,她的心跳霎时漏跳了半拍。
Part2
不乖的小孩总是比乖的孩子更容易接触到这个世界的某些本质。
因为他们总是在不该出现的时间出现在不该出现的地方。
及到沈忱挥别秦宁,赶到武馆的时候,第一颗星已经出现在天空了。
武馆成为深蓝色下一个墨黑的剪影,寂静无声的矗立着。
原本轻快的脚步不觉迟疑了起来,因为她看不见武馆里透出任何一息光。
奇怪,怎么会是黑漆漆的一片?
正疑心间,台阶前的一团黑影兀然站了起来。
她心停跳了一拍,身侧的手也自然而然的握成了拳头,蓄势待发。
“怎么这么老半天才来?”黑影不耐的出声。
那古怪尖细的声音一下让她笑了出来,原本绷紧的身体也放松开了。
“笑屁啊。”等了大半天已经让欧阳随很不耐烦了,这时又莫名其妙被等的人笑,那感觉就愈加不爽了。
“聊的时间久了些,又被叮当抓到,教育了一把。”她答他上一个问题,走上台阶去,推了推厚重的门。
纹丝不动。
所以不是停电,而是真的没人。
“怎么没人?”沈忱回头问欧阳随。真奇怪,武馆三百六十五天天天都是开着的,只是不同的师傅坐馆罢了。
“鬼知道。”欧阳随没好气的回了一声。
“怪了。”沈忱奇怪的看他一眼,“变声期又不是更年期,你怎么这么经血不调的样子。”
一记拳头虎虎生风的袭过来了,带着他憋了半天的闷气。
她忙架臂一挡,迅速后退几步,甩了甩有些发麻的手臂:“我靠,死太监你玩真的?”
“看你不爽很久了。”他是咬牙切齿说的,配上他的声音偏成了阴阳怪气,倒象是应证她的说法是的。不过紧跟而来的拳头倒还是一点都不含糊。
她闪,抓住机会回击。
“你没吃饭吗?”他嘲她。
她一时避不及没躲开他一记攻击,但是很快也同样给了他颜色看,嘴里还要抽空答着:“吃了你还有命啊?”
旁人看过去,是2个人在嬉闹,可只有他们自己知道,落在身上的拳头究竟有多痛。
这几乎成了后来他们的相处模式。
不知道打了多久,身上的汗流出,旧的还未被风吹干,新的便又出来了。两个人的动作也比开始的时候慢了许多,骂人的低气也没原先那么足了。
最后一记里,她一个旋身就直踢他面门,逼他必须放弃对她的攻击才可以躲开。
可他偏不避让,依然按原本的攻击途径打了过来。
在她踢中他的时候,他也击中她的小腹。
他定不住身子的向后仰倒。她也闷哼了一声,抱腹跪下,跪了一会儿,疼痛稍稍褪去,她也干脆四肢一张,仰卧在了地上。
没有人说话,只听到粗重的喘息声此起彼伏。
“过瘾。”欧阳随一甩额头的汗,大呼过瘾。武馆讲究习武修心,很少让他这样不故章法的胡打一通,所以最多只能发泄大部分过盛精力,从没如此彻底的。
“禽兽。”沈忱捏捏酸楚的手腕,“难怪武林高手太监多,原来心理变态这么有攻击力。”
“喂——我身上瘀青不比你少。”说话的同时便牵动了脸上的瘀青,让他嘶了一声。这个人,光会说他,也不想想她自己下手也没有留什么余地。
沈忱笑逐颜开,重新用力摊开四肢,大大的呼口气:“过瘾——”
好象把一辈子想打的架都打完了似的。
天上没有几颗星,月亮圆的很苍白。
她看了阵子,又微微偏过头,看向武馆门上正挂着的牌匾。
“四方武馆”。
浓金色的柳体字在素白的月光下非常的清晰。
很近,又很远,好象是做了一个长长的梦里的东西。
“你说,”她略带迟疑的,“武馆是不是关门了?”
“想太多。我没听四叔说起过要收了武馆。”他不以为然,嗤笑着站起身,并拉了她起来,“走吧。”
两道瘦高的身影离那墨黑的武馆剪影,渐行渐远。
他们没有想到,四方武馆的门,再也没有开过。
没有人知道究竟出了什么事。
知道这件事的时候,沈忱第一次经历了一种叫做失去的感觉,失去自己生命中很重要的一部分东西的感觉。
不过不是当晚,当晚他们即将的经历的,叫做秘密。
回家的时间俨然是过了,他们索性就不急着回去。
从小开始,他们就不爱走同样的路,总是爱在不该拐弯的地方拐,看看这样放纵自己,究竟路会将自己带到怎样的地方。
他们称之为,低级探险。
这天他们也决定“探险”。
这个四月底的夜晚,清凉中带了些烦闷。似要发生什么。
“怪了,这条路怎么越走越眼熟。”沈忱摸着下巴想了想,打了个响指,“对啦!是你爸单位的后院!”
“嘘——”他的目光却不在她身上,竖起根指头在唇上比了个动作,指了指楼房,“你看。”
早该是下班时间了,有个办公室的小灯却亮着,晕黄的。
“小偷?”这个想法让她两眼发亮。因为这意味着有架可以打。
他点点头:“可能,我们上树看看。”
他先上树,她跟在他后面。
待她在树上坐定,拨开挡着她视线的树枝时,就看见了办公室里那个气宇轩昂的男人。
“是你——”她没有注意到欧阳随的异样僵硬,正要兴冲冲的说话的时候,欧阳随捏了下她的手,狠狠的,非常非常狠,痛到她马上就意识到该吞回了下面的话。
她才注意到房间里不只有一个欧阳的父亲。
还有个女人。
那个女人她也认识,是欧阳父亲的下属,雅蔓阿姨。她经常到欧阳家来,对他们两个小孩都很好,是很能干很爽朗的一个女人。
和欧阳妈妈的温柔完全不同类型的女人。
可是她现在却在她脸上看见了与欧阳妈妈同样的温柔神色。
她仰着脸对欧阳父亲说话,目光里柔的要滴出水来。
欧阳随一直没有放开过沈忱的手。
沈忱可以感觉到,握着她的手越来越紧,紧到几乎要将她五指都捏成一个。
当雅蔓阿姨投入欧阳父亲的怀中那一刻——
沈忱的手传来穿心的痛,她不小心低啊了声。
这才察觉到自己的失态,欧阳随放开了她的手,推了推她,低声的:“走。”
这是最垂头丧气的一次探险。
没有以往的意气风发。
他低着头快步的走在前面,不出声的。她双手插袋,也是不说话的跟在他后面。
并不是没有看见过这样的场面,也并不是不知道这个世界上有这些事情,以他们这样爱乱窜的个性,早已不知目睹过多少不该有的欢爱。
只是成长毕竟还是与想象不同。
一直以为,知道了这个世界的灰暗一面就算成长,直到这刻才会明白,当世界的灰暗一面真正成了你的生活的那一刻,成长才刚刚开始。
“随……”他的脚步越来越快,近乎小跑了起来。她鲜少叫他的名字,足见是非常担心了。
他停住了脚步,但没有回头,闷声道:“不要说。”
她肩膀一松,有些气馁,但是还是决定开口。
“我什么都没看见。”
“什么?”他身体一抖,急转过身,惊讶明白的写在他的眼里。
“我,什、么、都、没、看、见。”她又说了一次,沉稳的,与平常装酷或嬉闹不同的表情。
他走近一步,盯着她近乎起誓的面容,惊讶一点点的褪去,他的表情也沉了下来。
“我也什么都没看见。”无起伏的宣誓言语从他的口中沙哑冒出。
她点了点头,举起双手类似拥抱的想拍拍他的双臂,但还没碰到他时,就被他一把扯进了他瘦削结实的怀里。
抱的很紧很紧,要把什么压抑住似的。
这个夜晚,就这样被封印在了两道无距离的稚嫩躯体间。
接下来的日子依然和以前毫无差别,除了武馆。
坐在窗边玩各类的赌博游戏,收些小惠整人,更多的,是和欧阳随、尹舜他们在教学楼的走廊追赶打闹,旁若无人的。
很多年后的一次同级会,邻班的女生说起她高一生活的整个记忆就是他们几个在走廊上那紊乱的脚步声和错落的嘻笑声,从远及近,又渐渐远去,那样嚣张不羁的在她的梦里一直响到如今。
总是无法掌控自己的作为给别人的影响,就象无法预料其他人怎样在自己的生命里插上一脚。
这个学期学校里仍是他们几个小祸不乱,唯一的大事就是高三体检时查出了某个女生怀孕四个月。
这并不在沈忱的关心范围里,于是就这样甩甩头吹声狼哨,在湛蓝天空下抛出书包结束了她的高一生活。
暑假和它的炎热天气一样让人烦闷。少了制约的玩闹就象少了番茄酱的薯条,可以充饥,但是无味。
中午过后,百般无聊下,敲欧阳家的门又没人应,她便攀着枝条爬进了欧阳随的房间。
一跳下窗子,她就楞了下。
斜对着窗的浴室门并没有拉上,欧阳随一丝不挂站在花洒下,垂着头,一手支在墙上仿若深思的样子。
听见了声音,他也回过头,黑幽幽的眸子看向窗的方向。
水顺着他精壮的身体潺潺流下,流过瘦削结实的背,急收的腰线,窄窄的臀,有力劲长的腿。
“呃,我不是故意的。”沈忱投降似的举起自己的双手,抢先表明自己的无辜,眼光却不自觉的下瞄,坏笑,“不过,哇哦,你身材比阿舜还好。”
他不惊不乍的关上花洒,取过一块浴巾包住下身,走了出来,饶有趣味的问她:“我怎么不知道你什么时候看见过阿舜的身材了?”
“就上次在厕所堵完他不久,我又跑到浴室去堵他了,哈哈哈哈。”沈忱自动自发的坐上他的床,盘着腿,自己说着都忍不住笑。
“他没赖着你要负责?”他坐到她旁边,象狗狗甩毛那样甩了她一身水。
“我觉得他宁可自尽也不想我负责。”沈忱边避开他的水,边摸着下巴想了想,“不过负责这个想法听起来似乎还不错的样子。”要是她赖着他要负责,不知道阿舜会抓狂到什么地步,哈哈。
“呵呵。”他也干笑了两声,黑眸睇了她半晌,蓦然问道,“要不要和我上床?”
本来捶着床在笑的沈忱动作一滞,腰板一挺,坐直了起来。
“你在开玩笑?”她研究着他的表情,“上床?我们?老大,我们两只上床恐怕只会有自慰乱伦加同性恋的感觉。”
“喂,别告诉我你对make love不好奇。”他起身去浴室拿了块毛巾擦着头,又坐到她身旁。他了解她就象她了解他一样,一样的年龄,一样的教育,一样的生长环境让他们俩就象是克隆出来的一样。
“是有点小好奇啦。”她比了个一捏捏的动作,觉得太少,又张开了一点,“或许再多一点。不过我更好奇你怎么想到我。”
“因为我打算开荤。”他瞟了她一眼,继续说,“不过我不打算把第一次随便给任何一个女人。”看见她咬着下唇要笑不笑的样子,他将手中的白毛巾狠狠往地下一掼,豁出去的语道,“好吧,你他妈的要笑我有处男情节我也认了——只是我何必便宜其他人?”
她挑起了一边眉。这种说法很有趣,因为她对开荤这类事情并没什么计划,所以也就没想的那么仔细。不过说起来也是,既然都是要给出第一次,为什么要让自己为那种阅人无数的男人的功勋加上小小的一笔而不是作为一种平等交换呢?处子之身换一个处子之身,也不算亏本的买卖。
“你确定你还是处男吧?”她可不想吃亏。既然自己是第一次,对方也必须是第一次。
“目前还很确定。如果你今天拒绝了我,我就不确定了。”他并没多少性子等她,既然谈不合,不如尽快再找一个。
“成交。”她坏笑着伸出了手,与他一击。
击掌之后,两个人却一下子沉默了。
有房,有床,家中无人的状态,让刚刚达成交易让他与她有些不自在起来。毕竟是第一次,天时地利人和偏偏又该死的配合。
“所以……”他润了润唇,摆了个询问的手势,“来?”
“好。”她下定决心的点点头,可在他伸手向她的时候又蓦然大叫起来,“等一下!”
她的紧张让他笑了出来,一下感觉自己轻松了不少。欧阳随收回手,双手环胸,往后靠在床头,用调侃的语气笑道:“哎,处女真是难伺候。”
她懊恼的瞪他一眼,自觉丢脸涨红了脸,可是嘴上绝不认输:“我是怕阿姨叔叔忽然回来,所以问问你要不要到我家去。还是以小处男的具体情况来看,很快就可以结束?”
他颇大方的没有回嘴,挥了挥手:“你家你家。”女人嘛,这种时候就不跟她计较了,让她、让她。
“好,那我先过去,你穿了衣服来。”她强作镇定的慢慢起身回府,却在跨出去的那一刻破功。
欧阳随一手勾住她T恤的后领口,在她回头时,漂亮的薄唇勾起暧昧的笑容:“忱,你可以走门。”
她以正常人难以达到的速度跨下了窗户,跑出门去。
他的朗笑声追在她身后,一路烧着她一溜烟的跑回了自己的家。
沈忱的家和他家不过是一墙之隔而已。
他拿了该拿的东西,随便套了件T恤和沙滩裤就走出了门,在推开门的那一刻就看见了坐在客厅沙发上,明明紧张又硬在装的沈忱。
合上门,弹簧锁发出清脆的咯哒声,他发誓他都看见她差点想跳起来。
好吧,他承认,如果不是她的反应娱乐了他,那么那个要跳起来的人大概会是她。真是古怪,为什么上床这种事情做起来会比偷爬别人家的窗户还要心虚?
“唔,你准备……在客厅完成我们的第一次?”他含含唇,故作无辜的挑眉问她。
沈忱不知低声咒骂了句什么,站起来,有些烦躁的扒了扒头发:“楼上啦,楼上啦。”
他跟在她身后上了楼到她的房间,失笑的看她关窗户拉窗帘的动作:“哇,想的真周道。”
“我准备开冷气啦,色坯,想太多。”她最后一下扯窗帘扯的特别用力,外加狠狠回瞪已经坐在床上的他一眼。真不平衡,为什么她居然这么坐立不安。逊透了。
欧阳随背一放松,仰躺在她的床上,看她把门窗关好,冷气开足,一脸严肃的坐到他身旁。
“来吧。”她说的好象要开战一样。
意识到真的要开始了,方才还一直放松的心脏陡然狂跳起来。他强自镇定的坐起身,一手撑在床上,一手抚上她的颊,让自己的脸缓缓的靠过去。
接触到她脖子的手可以感觉到她跳动厉害的脉络,嘴唇也微微发抖起来,熟悉这辈子想忘忘不了的脸一点点的放大开来,越来越近,。
近到不能再近——
“噗。”不知道是谁先喷笑出来,反正当两个人都能开口说话的时候,早已是笑成一团缩在床上的状态。
“不行啦。”她笑到肚子痛的摆手,“怎么办,我看到你那么近的脸就想笑,太怪了啦。好象外星人。”
他本来也在笑,一听这种诽谤言论当然不接受,一翻身压上她,双手做势掐上她的脖子:“我不数你毛孔已经很给你面子了。”
“现在怎么办?”她试图平了平自己的呼吸,还是想笑到不行,“我现在终于知道为什么说近亲不能结婚是因为太熟了下不了手了,我真的觉得下不了手哎。”超怪异的。
他坐起身,仍旧坐在她腿上,皱着眉沉吟了片刻,站了起来:“等我一下,我回去拿A片。”据说很多莫名其妙的第一次就是因为男女同看A片来的。
“A片?”她怪叫了出来,“我不要。上次阿舜给看的那个我不喜欢看啊。”这方面她还比较象女生,对A片兴趣不大,觉得脏。
“管你喜欢不喜欢,我能起来就可以了啊。”兽性压倒一切,不信不成功的。他举步往外走。
她拾起个枕头砸他:“你去拿啊!你要是看A片,你起来我也把它打下去。”
他火了,一脚踢开了砸过他掉在地上的枕头,边返身往回走,边双手抬高脱下T恤用力甩在地上:“那来啊!有种不要A片的就直接来啊!”
“来就来,怕你啊!”她也不服输的脱下T恤扔到了床下。
他走的脚步一下慢了下来,迟疑出声:“忱,你……”
她没有多少穿内衣的习惯,所以现在根本就是上半身全裸的状态。他的目光让她有些困窘,但是硬要自己抬起下巴嚣张扬声:“怎样?”
“你……”他吞了吞口水,终于勉强把话吐了出来,“你是不是小学以后就没发育过?”
她从床上一跃而起,直接飞身就把他压倒在了地上,扬起拳头就要打:“我打的你全身都发育的跟馒头一样。”
他大掌一包,挡住了她的拳头,嬉皮笑脸的:“我实话实说而已嘛。”
“正常情况下,”她挣脱他的手,双手齐用将他两边的脸拉成古怪的形状,咬牙切齿,“一个绅士看见女生裸体都应该礼貌性赞美句‘你真美’,不然这个床没法上的。”她曾经因为无聊翻过前桌女生的几本言情小说,差不多都有这句。
他笑死了,拉下她的手:“你以为是芝麻开门啊。”
“切。”她嘘他,准备起身,认定今天这事算是黄了,但就在她挪动小PP打算起来的时候,不意碰到某个生机勃勃的部位。
她的动作一下顿住,两眼睁大,古怪的看他。
他有些尴尬,但还是平摊手,苦笑:“你觉不觉得这样的反应比说‘你真美’更绅士些?”
他也不明白啊,她明明就是飞机场身材,可为什么他偏偏该死的有反应,而且反应大到自己都吓了一跳,所以方才只能拉开话题去说其他免得尴尬。
她知道抵着他的那个就是她当不成男生唯一缺少的东西,方才移动的时候也发现了自己对他的影响,所以不再轻举妄动,双手抵着他光洁的胸膛上,居高临下的问:“那现在是怎样?”是不是继续完成下去?
他从下往上看,正对着是她小巧的胸部,不觉又是一阵气血翻腾直充鼻尖。他偏过头捂着鼻子闭了闭眼。
一、二、三。
默数了三声,他一骨碌的爬起,将她打横抱起抛上了床。
沈忱闷哼了声,摸了摸摔到的背,一脚踹向爬上床的欧阳随:“拜托,这是木板床,很痛知不知道?”
他抓住她的脚跟,往旁一拉,顺势让自己欺身到她双腿间:“怕痛就不要做啊。”
“谁怕痛啊。”她咕哝了声,看他低低伏到自己的胸前,轻柔的舔舐,奇怪的酥麻感觉爬上了她的背脊,她微微扭了扭身体,不适应的开口,“喂,公公你果然比我禽兽啊,这么熟都下得了手。”
他拉高身子,双手撑在她脖子的两侧,黑的发蓝的眼睛定定的看她。她真的让他想抱她的同时有想扁她的冲动。
“干吗?”被他看的发毛,她警觉的问道。
“沈忱。”他低叫着她的名字,忽然展颜一笑,轻柔又略带挑衅的问道,“你是不是不敢做?”
“我不敢?”她蓦然激动起来,音调也提高了不少,这个词语真是让她热血沸腾啊,“我沈忱哎!有什么不敢的?”似要证明自己的话,她伸手就去扯他的裤头,手忙脚乱间便碰到了他的禁区。
两个人同时倒吸了口气。
快感袭上他的头,有想释放的冲动。抓紧时间,不要听她废话了。他这样对自己说,俯上身狠狠封住让他想扁人的嘴。
她积极的回应着,表明自己没什么不敢,唇舌相濡间,手也胡乱摸上他明显比她宽的背和脖颈。
头发比她软。可恶。
皮肤居然也比她滑。是不是男人啊?
晕沉间,脑海里闪过这样的字句,不平衡的同时,抚摩他背的手刻意加重了些力道。
他的热情完全被挑动起来,无任何技巧可言,单单凭自己本能的回应着她的爱抚,唇移过她的脖颈,小巧的胸,可爱的肚脐……
火热的唇,炽热的气息,摩挲的皮肤,融成糨糊的脑子。
两个人都越来越热,凭着本能在彼此摸索着,一切都越来越接近临界点。
“等下。”他不舍的离开她的唇,懊恼的低咒了声又啄了几下,才跨下床捡起自己的裤子从袋子里掏出个小铝包,示意了下。
“不会是从叮当那里拿的那个吧?”她张大了嘴。
“是啊。”准备妥当后他又回到了她的上方,想起什么的一笑,“正好让你验证太监需不需要保险套。”
靠,拿她的话堵她,正要开口反驳,下身的骤然疼痛让她低呼了一声:“啊。”
“啊。”穿刺的快感与其后紧窒的疼痛让他也在同时低呼出声。
可是偏偏她不知道他的痛,总认为只有自己痛实在不公平,一记右勾拳就揍上了他的俊颜。
原本绷的紧紧的身体在忽然而来的袭击中越过了临界,他闷哼了一声,伏到了她身上,一震,又一震。
先反应过来的是她。目瞪口呆之后明白发生了什么事的她,哈哈大笑了起来,笑的很嚣张,甚至笑出眼泪来。
直到他满脸不快的封住她的嘴,又在她身上掀起一次新的风暴。
她半睁开眼,就看见了睡在自己面前同样在擦眼睛的欧阳随。
唔?他怎么在这?
问题一闪而过,清明过来的脑子自然有了答案。
哦对,他们做了。
她动了动身体,只觉自己是外伤驳驳,内伤累累,全身的关节好象许久没上油的巨型机器。
真是有够难受的。
“拜托,没技术就早说嘛,我也好先买个保险挂个门诊什么的。”这样想着,她脸色不愈的嘀咕着。
“真是没见过女人在床上着么彪悍的,要不是我挡得住说不定就要发生命案了。”欧阳随才想骂人类。他的背早被她抓花,更不要提她揍在他脸上的大块瘀青和身体上其他地方被打到的乌紫了。天底下大概只有这个女人会把初体验当架打吧?而且她还让他有多么丢脸的第一次了。幸好年纪轻恢复快又证明了自己一次,不然真是一辈子抬不起头。真的想骂人。
“又没见过几个女人在床上,还说什么‘没见过女人在床上那么彪’……”
“跟处男要求技术那不就跟要幼儿园小朋友跳钢管舞一样……”
两个人都自顾自的嘀咕,越说越大声,越说越觉得自己火大,几乎就在同时,手一举,直指对方的鼻尖,准备开始破口大骂。
“你——”
“你——”
看到那根指着他(她)鼻尖的手指和她(他)咬牙切齿的样子的时候,两个人动作都停了下来,想出口的话也停留在了喉咙里……
他与她,看看对方和自己一样的姿势,差不多的神情,都呆了呆,继尔大笑了起来。
“哈哈哈。不行了。”沈忱卷着被单滚来滚去,“为什么你要好象被我强了一样。”
他一拍她裹在被单下的屁股:“不要逼我当第一个事后就想杀人的男人。几点了?”
“4点二十。”她翻过身去看了下床头柜上的闹钟。
他将她揽进怀里:“那再睡下,晚饭的时候再回去好了。”
“好。”她也还是很困,点头同意。
两个人便这样又沉沉睡去,就象平常打过架累了一样,完全不觉有什么该改变的。
房间里昏沉沉的,只有空调发出低微的声音。
之后没几天,沈忱便包袱收收去跟随那浪迹天涯的父母了,直到9月开学,两个混世魔王才又重新聚到了一起。
一样的教室,一样的窗边,一样的打牌的少年。
沈忱穿着白色的短袖衬衫,清爽的发型因长期的户外活动而略略泛黄。她打了个呵欠,拍了拍桌子:“快点,你们到底要不要跟啊?”
“操,又见鬼了。”阿银一扔牌,“不玩了。”
尹舜推推眼镜,无所谓的放下牌:“那就不玩好了。”反正他也是输的命。
老拐又不知道默念了什么咒语,在旁叨唠着。
沈忱也随便他们,径自从桌子上跳下来,胡乱拂了拂踏过脚的凳子,就坐了下去,又打了个呵欠。
这段时间不知道为什么,很容易就觉得疲倦,整个人也提不起精神来。她眨了眨犯困的眼,甩了甩头想保持清醒。
“忱,你是不是胖了?”坐在她后面的尹舜观察了大半天,终于认为不是自己的错觉。
“我也不知道。”她半转过身,“难道是这几个月半夜里我妈偷偷把她的肉都塞到我身上了?”
“操,又胖又爱睡觉,你难道准备向加菲猫发展?”阿银笑她。
“要不是这家伙不是女人,我还以为她怀孕了。”尹舜抱着胸,抖着肩笑得更夸张了。
沈忱翻了个死人的白眼给他看,决定不理他们,趴到桌子上睡个饱先。
怀孕个头啦,怀孕……脑子秀逗还差不多。怀孕也要做过才有嘛……
心里暗念着,眼皮越来越沉,意识就越来越混沌了。
做过!
怀孕!!
意识蓦然清醒过来,所以睡意都被吓走了。
“忱你干吗?脸白的跟死人一样。”尹舜吓了一跳。
“我有事,下午的课翘了。”
“怀孕!!!”被沈忱急急召到家中商量的欧阳随大叫出声,一脸呆样。
“看你这样我总算平衡了。原来真的是事情比较诡异,不是我接受能力差。”沈忱盘腿坐在沙发上,点了点头。
“真的怀孕?”还是在和他开玩笑?
“我也不确定啦。”她抓了抓头发。她向来不大认为自己是女人,所以对MC之类的事也不大注意,每个月来都当小便失禁处理,自然不会去记日子,不过印象中这个麻烦好象有段时间没来了。
她的回答并不让他觉得松口气,依然皱着眉,脸色有些沉重:“那我们就当有处理。你有什么想法?”
“处理掉啊。”她耸耸肩膀,就象处理掉之前他们做坏事的任何痕迹一样。
他看了她一眼,深邃的眼神看不出在想什么。
“还是你有其他想法?”她看他不以为然的样子。
他脑子一片混乱,哪有什么其他想法。这个事情真的来的让他措手不及,他从来没有想到过那么遥远的东西。
一个小孩!
天那,他自己都还只是个小孩而已。
“真的……”他不知道该说什么的做了个手势,停顿了片刻才继续出声,“处理掉……没问题?”
她轻笑出声,看他失去平静的样子真是好玩,总算报回当初上床前没他轻松的仇了。自己刚刚开始听到这个消息也是这样吧?幸而在回来的那段时间里,她在想到可以打掉后就开始平静了,虽然心里还是有些害怕,可起码表面上可以风平浪静。
“应该没问题吧。才2个月左右,好象是满好处理的。”就象是不小心吃到不好的东西,拉掉就可以恢复正常了吧。
“忱,那是个孩子。”他受不了她的轻率。
“可是现在还只不过是个细胞类的生物而已,也许以后会是小孩子,也许会是怪物呢,啊,说不定还可以生个哪吒。”真佩服自己,居然还有心情开玩笑了。
“你——”他气结。
“我生下来你养他啊?”她挑了挑眉。
“别开玩笑了!怎么可能!”他脱口而出。然后在她“你看吧”的目光下垂下了头。
是的,他根本没有任何心理准备和打算来接受一个孩子,事实上他内心的深处听到说她准备打掉的时候甚至是卑劣的感到轻松的。
“好了,那就这样决定了。”她点点头,当他认可了,“另外,这件事情的教训就是,不义之财不能取,知道不能乱拿别人抽屉里的东西了吧。”她糗他,其实也搞不清楚究竟是第二次还是第一次保险套质量太差引起的,反正怪到他身上就行。
他没在意她后面的话,抬起头看她:“决定日子的时候告诉我声,陪你去。”
“不要了吧,现在好象日子短只要吃药就行……”她在脑海里翻箱倒柜的找这方面的记忆。
“或许你们该听听我的意见。”一句轻而竭力镇定的话语飘来。
他们都楞住,循声看去,二楼栏杆后,欧阳妈妈正站在那。
欧阳妈妈抓着栏杆的双手因为过分用力而惨白惨白的,面色很差,似是经历了可怕的事情。
他和她头发一阵发麻,心里暗暗叫糟之外,都不知道该如何反应是好。
怎么会忘了母亲有时候会过来帮沈家打扫下房子呢?因为太不知所措,他们竟然连检查下是不是没有第三个人都没有就这样讨论开了。
这把真的是玩完了……
“跪下!”
怒火高涨的咆哮声在封闭的房间内听来格外骇人。
可被咆哮的对象一脸桀骜的抬高下巴,不屑的看着吼他的人。
“你那是什么态度?我是你老子,你用看仇人的目光看我?”欧阳父亲的怒气又更旺了些,抓起书桌上的烟灰缸就砸了过去,“你给我跪下!”
“小随做错事好好说就行,动手做什么?”原本也是非常生气的欧阳妈妈在看见自家儿子额头上的血之后,心疼占了上风,安抚的挽起欧阳父亲的胳膊,眼睛却是看着儿子,声音里带些哀求,“小随,你就听你爸爸的。”
原本是铁了心不跪的欧阳随经不住母亲的劝说,愤愤的怒视了欧阳父亲一眼,双膝一松,跪在地上,目光撇到一边。
“说有什么用?说又有什么用?”欧阳父亲甩开欧阳妈妈的手,大步走过去,手指直戳欧阳随的头,“你让他说,你让他说给你听,是不是两个月前我知道他们学校有女生体检出怀孕,明明告戒过他,读中学的时候不要搞出这些事情来,他还没能力承担的!可是你看看,你看看他现在做出什么事来!”
站在一旁低头不语的沈忱猛然明白那日他突兀的提起要不要上床的原因,了然的看了欧阳随的头顶一眼,也扑通一声跪下。
“小忱,你这是干吗。”欧阳妈妈要去搀她起来。
“阿姨,错是我们俩一起犯下的,要跪当然是一起跪。”沈忱仰起头,声音不大但是异常清晰的说道。
“劲东——”欧阳妈妈扶她一起,转身看向欧阳父亲,目光里写着对他处理此事的不赞同。
“我怎么了?”欧阳父亲不觉自己有什么不妥,背过身去一掌拍在桌面上,“我自认自己是搞教育的,所以教育方面已算开通,也不强求他读书,总认为这个社会有各类人,不一定要读好书才有出息,所以也放开了让他自己发展。可是这事、这事……明明已经告戒他,以他的年龄和心态完全承担不起!他怎么就是教不听!你说,让我怎么跟沈俊他们交代?!”手下拍桌的频率也随着语调高仰而了起来。
虽然还是认为他不该让孩子跪下,可是又觉得他说的确实没错。欧阳妈妈无奈的叹口气,推着他往书房外走:“冷静下,等沈俊他们回来再说。”
书房的门合上了,房内一片冷清,与方才形成强烈对比。
“你还要跪着吗?”沈忱淡淡的说,语调异常平静。
欧阳随不语。
“好吧,那我就陪你跪。”这句的语气就带了她平时有的顽淘和慵懒,“不过,下回要报复谁,麻烦和我打个招呼,不要让我平白当了工具还不知道。”
半晌,他才闷闷出声:“我只是不想再提到那一夜……”
“好啦好啦,我明白啦。我们谁跟谁呀。”她打断他的话,摸了摸鼻子。
他几不可见的笑了一下,又开始替她担忧:“……你爸妈要赶回来呢。”
“回来就回来吧。”她全不当回事似的,“就当是给没缘的外孙饯行。反正解决的办法只有打掉。”
“真的吗?”为什么他觉得不会那么简单呢?
“当然是真的。我们才十七岁哎。”人生才刚刚开始,怎么可能那么早就背上包袱,家长也肯定是这样觉得的。
当时的沈忱,信心笃笃,总觉得事态该是按她想的方向发展。因为那个一直给她灌输人生最重要的是“痛快”二字思想的,正是她那伟大可爱的母亲。以往她离经叛道,都是她老娘在护航。
只是这一回,她料错了。
“不行。绝对不能打掉。”匆忙赶回来的沈母在听到欧阳家关于事情的初步想法后,脸色苍白的叫道。
沈父握着她的手,拍了拍,示意她不要太激动。
不打掉还能怎么办?欧阳父亲想大吼,还是压下了脾气,尽量保持语气平和的问:“那你觉得怎么办?”
“生下来。”沈母的语气坚定,一副她说了算的样子。
“生下来了怎么养?这么小年纪就带个孩子,哪来的生活能力?俩孩子的一生难道可以这样毁掉?”欧阳父亲脸色铁青。
欧阳随依然跪着,表情木然,仿佛什么都没听见,仿佛眼前的挣扎和他一点关系都没有。
沈忱也跪着,微歪着头,纳闷的咬着下唇。
“我们沈家养。”沈母拍着胸,“小忱马上办理休学,然后去上海。那里城市大,住公寓房没什么家长里短好传,保密性强,生完后先当我们的孩子养。而且上海我有个好朋友在那当妇产科医生,不会出问题的。”
“妈——”沈忱终于耐不住了,抬起头嚷道,“何必那么麻烦呢?打掉不是很方便吗?”
“怎么可以打掉?怎么可以?!你知道这世界上有多少女人想要自己的孩子而不得的?你知道吗?”沈母霍的站起来,近乎疯狂的语气,在发现孩子被自己的样子吓到的时候,才深吸了几口气,让自己平静下来。
她走到沈忱的面前,蹲下,近乎艰难的扯了扯唇角,摸着她的头发:“对不起,小三,我放下你去工作太早,所以只教了你怎么享受自己的生活,可是却忘了教你别的。我告诉过你人不是不可以犯错,年纪小犯错误更不了什么大不了的,但是,不代表年纪小犯了错就可以逃脱责任。小三,人这辈子除了‘痛快’,还要明白‘责任’。”
沈忱听着,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她们母女关系如挚友,所以母亲的话对她来说,接受的很容易。
沈母站了起来,面对欧阳父亲:“劲东,这件事我们就这样定了。放心,不会误了你们欧阳家孩子的一生的。”
“素玫,你明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可是他们根本还小,这样来的孩子值得期待吗?你不觉得时机太不对了吗?”欧阳父亲皱着眉耐心解释,可是还是不认为生下来是个好主意。
“我也要休学,陪忱去上海。”一直如空气般透明的欧阳随蓦然出声。
“你又在闹什么?”欧阳父亲怒吼。
“我、要、休、学。”他倔强的昂起脸,直视他父亲,“你没听见吗?还是听不懂人话?”
“小随——”欧阳妈妈抬高的声音里有批评和不可置信,“你怎么可以这样说自己的爸爸。”
“你说的这是什么话?”欧阳父亲一记耳光就要刮了过去。
“劲东。”欧阳妈妈忙架住他抬高的手,“怎么说小随也有错,休学去照顾小忱也是应该的呀。”
欧阳父亲看着欧阳妈妈哀求的眼,再看看自己好友的神情,豁然明白在场的其他几个人都接受了生下来的处理方法,颓然的放下手,全身力气被抽掉般:“随便你们。我反正什么也不管了。”拉开门自行走了出去。
“你又不用坐月子,休什么学?”沈忱压低声音从牙缝里挤出话骂身旁跪着的白痴。
但是还是让沈母听见了:“小三说的对,小随不用休学。”
“可是错是我们俩个犯下了,凭什么忱在受苦的时候,我还可以象没事人一样?”
欧阳妈妈见自己儿子心意已决的样子,叹了口气:“素玫,他们俩个小的反正一直焦不离孟,就由得他们吧。”
沈母还是觉得不是太必要。大家又争论了番,最后定下了解决方案:沈忱休学,欧阳随转学,一同移居上海。
那段不长不短的上海生活,改变了好几个人的命运。
part3
十几年后的现在想来,秦宁的话确实象某种预言。
沈忱搓了搓手,吁出口气,抬头看了看天。
天灰扑扑的。
记忆里的情人节似乎从来没有明媚过,即便有阳光,也是弱弱的。但是这并不影响大街小巷那些站在电线杆下捧着玫瑰对手机狂发短信的标准造型。
到处都是热闹的,拥挤的,盲目的。似世人对爱情的追求。
只有一个地方除外。
也许这个地方也有许多情侣,但他们的交流无疑是沉默的,不为世人所了解的。
墓园。
她双手插回大衣的袋中,无言的走在通往门口的道上,身边是同样默然的欧阳随。
一辆黑色的莲花跑车横在墓园的大门口。欧阳随的车。
他开了车锁,两人坐了进去。
几秒后,两边的窗户都摇了下来,一人手里出现一根烟,手臂支在自己的窗侧,看着外面,缓慢而僵硬的抽着闷烟。
许久才看见某一只手伸出窗外,弹掉长长的烟灰。
每年的这一天,到这里,默默站上半小时,然后走出大门,抽上一管。之前他们还没有车的时候,就会爬到墓园的围墙上抽这根烟。
这个习惯几乎成了一种仪式。
不管多忙,不管多累,不管发生什么事,不管风吹雨打,12年来,他们两个都没有一次缺过席。
那块墓碑,是他们胡闹的勋章,是他们成长的伤疤。
“玩出人命了……”
沈忱依然记得自己当初发现时的第一个想法。
如果没有那件事,她现在会怎样?他现在又会怎样?
真的很难说。
突发事件,在人的生命轨迹里,是很小的一个点,但往往就是这么小的一个点,生生将原本前进的路,推到了另一条上。
“嘶——”她倒抽了口气,为燃尽的烟头烫上了手。下一秒,一小瓶绿药膏已经扔到了她手上。
“不会是好几年前那一瓶吧?”她擦上后,狐疑的端详起瓶身。
欧阳随将手上短短的烟蒂弹开老远,回过头淡淡瞥了她一眼:“有的用还挑。”
“抽完了?”她将绿药膏放回置物盒,关上自己这边的窗。
他抹了抹脸,回给她一个欧阳随式的挑逗笑容,笑意和他的白牙一样让人眩目。烟抽完了,仪式结束,稍稍偏离的人生轨迹又回到他原本那条桃花朵朵开的路上。
“真是够了。”她呻吟了一声,修长的手指受不了的盖上自己的眼,“知道你是种马,你也不需要天天给人看你的牙口。”
不懂行情者不罪。他决定不和她计较,发动了车子,掉转车头往城区方向开去。
“晚上有约会?”他分神看了眼把自己埋的低低几乎瘫在座位上的沈忱。
沈忱玩着自己的手指,有气无力的答着:“怎么可能?你不是也看见了,唯一的机会被公司的警卫拖着呢。”
他脑海里立刻浮现那个面目全非的无名男尸,失笑的同时险险闪过一辆蛇行的车子。
“你妈的,会不会开车啊!找死的话说一声,老子成全你!”他打开窗子,在与那辆车并肩时狮吼了声。
小车子被一吓,立马熄火。
“脾气真差,你该去修习下职业场所情商课程。”沈忱拍了拍耳朵,这么大声,差点耳鸣。
“坐在这个位置上就没见过好脾气的人。”他倒不认为有必要,“刚刚说到哪了?”
“我今天晚上没约会。”她翻了个白眼。
“啊哈,真巧,我也没有。”他忙给自己找同盟军。
“你?你什么时候今天有过约会?”她嗤笑了声,“劈腿的人情人节、圣诞节、生日最好老实点,哪都不要去,不然不是累死饱死就是穿邦。”
“拜托,哪年的事情了。”他有些无奈,朋友老了就是这点不好,千百年的事情都可以翻出来念叨。他当初也不过就是太过年轻气盛精力旺盛而已嘛。
“哦,我倒是忘了,”她笑睇他一眼,“您老已经年届三十高龄了。”
“四十男人才一朵花,我现在还是花骨朵呢。”他是坚决不会被这种蜚语打击到,他看向她,一副正经八百的表情,“喂,今天情人节呢!”
“然后?”她没有重听,他这样一而再强调,往往代表着他有某种建议。
“这种日子不和情人一起过是要遭天谴的。”他一反正经的面容,冲她眨了眨眼。
“哦——”她恍然,笑靥如花的回眨:“说的真是太对了。”
与此同时,在城的另一边,正在开心准备烛光晚餐的尹舜不知道为何打了个冷颤。
难道是衣服没穿够?
尹舜回头看了眼工作正常的空调,同时看见了挂钟上的时间。
哦,NO,他已经没多少时间浪费在这莫名其妙的冷颤上了。
一意识到时间,他的手脚马上快了起来,也不再那么讲究西红柿究竟怎样才摆的成一个漂亮的心而不是臀部了。
在他终于将菜色和桌面都搞定,然后点上蜡烛,扯下围裙,对着镜子整理过仪容之后,门很准时的被打开了。
站在门口的长发女子在看见门内的点点星光和站在桌旁温柔对她笑着的爱人,整颗心甜到都化了。
“亲爱的……”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尹舜张开双臂,微笑着:“我很乐意你把感谢化做行动。”
她扑跳过去,他拥住她,柔情深吻。
“啊哈。”未关的门口有人抚掌庆幸,“看来我们正赶上晚饭。”
尹舜忙放下爱人,手忙脚乱的拉下她被他推高到胸下的衣物,扶正自己因为亲吻而东倒西歪的眼镜,惊吓加欲求不满让他口气不善的冲门口大叫:“欧阳随!到别人家先敲门是基本礼仪!”
“反正门开着,该看的都看了,我觉得两声‘笃笃’和我的那句‘啊哈’基本功能差不多。而且说不定‘啊哈’更有提醒功能。”欧阳随轻松解释,完全当是自己家的走了进来,还自动自发的将女主人揽入怀中,灿亮的黑眸柔情深种的网住她,“亲爱的,一段时间不见,你越来越光彩照人,让人无法抗拒……”随着越来越轻的话语,他无视怀中女人苍白的脸,对准红唇俯下俊颜。
“玩够了没?”尹舜忍住额头爆跳的青筋从万年大淫兽手里将自己老婆险险抢救回来,藏到自己身后。
欧阳随不以为意的笑笑,眼神依然氤氲诱人,连尹舜都看的有些呆了以至于自己被他搂住都未察觉。
“亲爱的,你也一样。”
亲爱的。谁?
一样。什么一样?
被那仿佛能吸住人的眼睛一瞧的尹舜脑子里还傻傻的闪着这样的问句的时候,唇上的清白就被人沾染去了。
“呕——”他立刻清醒回来,一把推开欧阳随,用力擦着嘴,“呸、呸呸。”
他老婆满是怜悯的看着他,替他拍着背。辛苦你了,老公。
“亲爱的,你这样的反应我会伤心的。”欧阳随做作的捧着心,挤了挤眼。
“我去你妈的,呸呸,你今天到底来干吗啊?”尹舜还在用力抹着唇,用目光杀欧阳随。真是够了,他今天好不容易把家里的小拖油瓶送到父母家,想好好和老婆过甜蜜的两人世界,这个人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不对——尹舜蓦然发现有什么不对——欧阳随刚刚进门的时候说什么来着,“我们来的正是时候”?“们”?
尹舜长长的倒吸口气。
就在他倒吸气的同时,那个“们”也不甘被忽视的开口了:“啊哦,牛排,我喜欢。”
尹舜头痛的看着不知道何时进门且正对着餐桌上的东西摩拳擦掌的沈忱:“你们今天究竟是来干吗?”
沈忱勉为其难的从牛排上抬头给他一个笑容:“串门。刀叉在哪?我不客气了哦。”
“有点道德心的人不在今天串门。”尹舜伸过手去想抢救要惨遭毒手的牛排,“而且我没准备你们的晚餐,沈忱,那不是你的,放下!”
“一样东西只要赖久了就是我的。这个人生哲理,你老婆已经非常淋漓尽致的给我展示过了。”沈忱端起牛排避过他的手,浅浅笑着看向尹舜的妻子,“是吧,秦宁?”
秦宁好气又好笑的瞪她一眼,拉了拉自己丈夫的衣角:“算了。”
“老婆,那是我们的口粮,被他们吃了,那我们吃什么?”尹舜环着自己妻子的腰,略带撒娇的问。
“有情饮水饱。”欧阳随也早早落座,晃了晃叉子,啊哞一口吃掉上面的肉,“何况这是在家里,泡面之类的总有吧,亲爱的们,不要那么挑,将就点。”
尹舜完全认命的拍了拍额头,重新再去准备两人份的晚餐。碰到这两个,也只能认命了。
酒足饭饱之后。
捧着茶坐在沙发上的沈忱,后知后觉的四周张望了下:“你们家那只小爬虫呢?”
“我爸妈那。”恢复斯文表象的尹舜口气森森,“您终于发现这个日子只需要两个人过了么?”
沈忱完全忽略他后面半句,忽绝松口气的拍拍胸,然后拍了拍坐在她旁边的秦宁的手:“正好,自从有了那只小恶魔,都好久没和你聊聊女人话题了。”
尹舜拍开她的手:“请不要带坏我老婆。还有,自己是恶魔的不要污蔑别人。”沈忱向来和小孩子很不对盘,包括他的宝贝在内。
“我怎么会带坏?”沈忱好笑的斜靠到扶手上,回头瞟他,“阿舜,你要记得,这老婆还是我带给你的哎。”
尹舜头皮一下就麻了起来。
怎么可能忘记?
他当年正好踢完一场球赛,满身大汗的只想快点清洁自己,于是就跑到了校园的淋浴室。
沁凉的水流过他结实的身体的时候,他感觉到自己全身的毛孔都舒爽的张开。
他洗了很久,他知道队友都走的差不多了,但是他还不想走。
他细细的洗着头发,泡沫旺盛的几乎盖住了他的眼,他闭着眼仰着脸享受这一刻的静谧。
这时,淋浴室的木板门咚一下就被人踢开了。
“啊哦,终于找到了。”
熟悉的声音响起的时候,他只想挖个洞钻进去。
可是他不能。他不是土行孙,也不是孙行者。更因为他完全没想过进男生淋浴室还需要带块遮羞的浴巾,所以此刻他只能努力将高挑的身体缩到角落。
“沈忱!”他气急败坏的头也不回的大叫。
“人就在这里。你自己和他谈吧。我先走了。”沈忱却似乎没听见他说话,自顾自的和旁边的人在说。
“你在和谁说话?”他的泡沫还没冲掉,他张不开眼。
“你呆回就知道了。”沈忱眉飞色舞的回答,回看他的同时吹了声口哨,“阿舜,你的屁屁很……”她考虑了下措辞,“可爱。”
他知道他的屁股很可爱,但是他并不想让它和她打招呼。
他听见有人走了,那么就是还有一个人在。
“谁?谁在那里?”
没有人答话。
很久都没有,久到他怀疑刚才是沈忱恶整他,于是迟疑的转过身来。
他很敏锐的听见了很小声的惊呼。
女人!靠,又是女人!
他又缩回了角落,让他那结实可爱的小屁屁见客。尴尬到死。
许久之后,他才听见那个细细小小的声音:“舜舜哥哥……”
那是场他毕生难忘的对话,平常的对话都是面对面,而那次,是以屁股对面。也就是那场对话后,非常神奇的,秦宁成了他的试验女友,然后就这样一年年的谈了下来,终于有一天,成了他这辈子唯一的妻。
“正是因为记得……”他咬牙切齿。他完全记得她是怎么把他那小八股的妻子一步步的带出花痴本性,居然胆大妄为到当着他面看帅哥。
“忱,来。”秦宁小力的敲了尹舜一记,起身往里间走,朝沈忱招招手。
“怎么?”她跟了过去,看秦宁神神秘秘的样子,问道。
“前几天我碰见阿姨了。”秦宁小小声的说。
“碰见就碰见嘛。”她奇怪的看秦宁一眼,碰见她妈这么神秘干吗,她天天都碰见的。
“她说要给你相亲。”
沈忱一下笑了出来:“宁,你这是通风报信吗?”
秦宁懊恼的瞪她一眼:“不是,其实我想说的是,你确实可以定下来了。”
“唔唔。”沈忱不甚在意的胡乱点着头。
“哎,我说真的,女人黄金生育期在28岁前,越往上拖越危险。”
“唔。”
秦宁皱着眉头认真的给自己的好友盘算着身边都有哪些适合的人选,想来想去不是不够好就是有女友了,就只有一个人还单身着:“要不就阿随好了,你们在一起也很多年了,当初不是差点连……”忽然意识到有些话不该提,她忙吞了回去,小心的看了沈忱一眼。
沈忱似没在意她吞回去的话,啼笑皆非的看她:“宁,你没发烧吧。我?欧阳随?”
秦宁一下泄气了:“当我没说。”
真的是,怎么会说到欧阳随呢。就算想到把那种马和其他人扯在一起,也不会想到把他和沈忱扯在一起,虽然他们两的情史一样战果累累,势均力敌,可是偏偏欧阳公子可以对任何人挑逗诱惑,对沈忱就不放任何丝丝电,两个人完全让人抓不到暧昧的痕迹,真不晓得当年那个意外是怎么来的。
才安静了片刻的秦宁又想到个对象,立马卷土重来:“要不就你那个大学时候同居的医生男友?和你时间最长的那个。我看他现在也还单身着的样子,好象还开了个酒吧。”
沈忱没反驳,随便笑了笑:“宁,你知道一个女人变欧巴桑的最大特征是什么?”
“什么?”
“就是无所不用其极的想把身边单身的女友都嫁出去。”沈忱捏了捏秦宁的鼻子,往外间走去。
客厅里。
尹舜坐在单人沙发上。欧阳随一人占着正中的三人沙发,长腿架在扶手上。
电视里正播着明珠小姐选美大赛。
“哇哦……”一个34E的MM让尹舜不由自主赞叹了声。
欧阳随随便瞄了眼电视,嗤笑了声:“假的。”
“假、假的?”尹舜看了眼电视,又看眼他,“怎么分辨?”
欧阳随双手伸到半空,做了个男人都懂的动作,侧头向尹舜,坏坏的挑眉:“手感。”
“你小子!”尹舜大笑起来,“你直接说这里有几个你没上过得了。不对,你不是夜夜笙歌的,今天怎么有空跑来骚扰我们?”
原本情人节被破坏的气早就过去了,现下反而开心能得见好友。
杭州这地方,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各人又有各人的事业,很多朋友又有了家庭,真要聚,也不是那么简单的事了。
“呵。”欧阳随放下手,笑了笑,搔了搔眉骨,“腻了。”
“腻了?”尹舜痴呆的重复着,嘴巴张到极限大。
“对。腻了。玩够了。明白?”他的反应让欧阳随有些无奈。这都什么世道?这年头从良都是这么困难的吗?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那些柔若无骨的身段,滑若丝缎的肌肤,明艳照人的容颜,对他来说再也没什么吸引力。曾经让他洋洋自得的左右逢源,统统变成了避之惟恐不及的麻烦。可是他的行业,又必须要微笑的对着这些软玉温香。有时候,自己都厌恶起自己来。
“刚刚那个话是你说的?是欧阳公子花不缺说的?”尹舜一副急需抢救的样子。
“你就当我倦怠期吧。”欧阳随无力的挥挥手。
“这我还能接受。”尹舜拍拍胸口。吓一跳,他们一票兄弟都认为要欧阳随收心大概要世界末日,刚刚他那句话害得他差点以为世界末日到了。
“什么接受?”走出来的沈忱正好听见话尾。
“没什么接受。”从情人节打击中恢复过来的尹舜看见沈忱终于想到该问的事情了,“今天股票涨还是跌。”
“涨。”
秦宁看见沈忱一拍欧阳随的腿,欧阳随便立刻收腿让出位置给沈忱坐下,心里暗叹了声。从十几年前那次扔书给沈忱的时候就发现,这两个人默契好的没话说,往往不用说话,便明白彼此的想法。偏生这样的默契,却只是朋友。
“那我那几支呢?”尹舜哼问。
“呃……那个……今儿涨的都是垃圾股。”
尹舜一拍大腿:“我靠,老子那几支还不够垃圾啊?”
一下子,其他三个人都被他逗笑了。他自己想想,也扶了扶眼镜,笑了起来。
情人节的夜晚,很冷,没情人,可是有老婆有朋友,也很不错。
从尹舜家出来,走到地下车库,沈忱很自觉的就往副驾驶座的方向走去,却被欧阳随一把拖住,往反方向施了点力。
“换手。”他沉声说。
她接过钥匙,无异议的走向驾驶座,启动,看观后镜,出库。
一直到驶到路上,她才看了一旁几乎整个人陷进位置里的欧阳随一眼。
“厌了啊?”用的是问句,语气却摆明只是陈述。
欧阳随了无生气的脸上总算有了些笑意。果然还是忱最懂他。
“恩。觉得没意思。”他扒了扒头发。
沈忱专心的看着前面的路况,语气平淡的问道:“暂时的还是永久?”
他重重吐出口气,苦笑:“我也分不清楚。”如果是别人问,他大概又会发火,觉得是别人不信他可以不玩。可是她问,他就很轻松可以面对自己的矛盾。是的,他也不清楚,不清楚他可以把自己生活简化多久。
“日哦,难怪一副萎态。”沈忱笑骂了声。
被骂的人也只能摸摸鼻子自认倒霉,谁让他是自找的:“反正就是不想玩了。烦。”
沈忱为他语气中的不耐笑出声。很久没听到他用这种少年期的别扭语气说话了。
“你最近有没时间?”他话题忽然一转。
“什么事?”
“帮我挡一阵。”他脸上有些孩子气的迷惑和脆弱。
“好的。”她依然看着前面,表情无变化,口气也就象晨跑遇见人问候声的疏松平常。
他烦躁了许久的情绪刹那间就平缓了许多。因为她向来一诺千金,不玩反反复复,她说帮他挡,就真的会为他挡。
之后都没有人说话,车子静默的在晚间的车流里爬行。
窗外是城市绚烂的霓虹。
这个城市刚经历了一场爱情盛宴。
街道上遗落了许多玫瑰糜烂的花瓣,花汁早已干涸,留下浅浅的印子。如此短暂的生命究竟能见证怎样的爱情?
但它们却被人类如此乐此不疲的栽种,然后摧毁。
沈忱忽然笑了一声。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笑什么。
欧阳随似没注意到,看着窗外,出神的不知道在想什么。
不管旁人怎么看,不管在别人面前如何表现,她心底其实很清楚,那件事之后,他和她都收敛了许多,也变了许多。
很难界定那件事的定义。
它矫正了他们早已偏离正常的生命轨迹,却又任他们往另外一个不正常的方向发展去。
就象心底一块溃烂无法结痂的伤疤。
痛的同时居然还有残忍的快感。
有时候想,如果不是因为那件事,以他和她不知悔改又喜新厌旧的贪玩个性,也许真的会去抢劫银行也说不定。
“喂,到了。”她稳稳将车停在自己门口,叫了声不知道神游到哪个九霄云外去的男人。
“唔?”他似乎还没反应过来。
她不管他,打开车门跨了出去。他跟着也开了车门,走到驾驶座的这一边。
“情人节快乐。”他抱了抱她,兄弟式的,声音却是想诱拐人上床的喃喃型。
她在他肩头翻了翻白眼,这男人没救了,已经勾引人成了条件反射了,安抚的拍了拍他的肩:“快乐快乐。”
目送他安全上路后,她才打开大门,走进了房子。
月色不错,她的夜视能力也不错。
所以没有开灯,轻车熟路的绕到过诸多家具,走到厨房的流理台前,给自己倒了杯水。
暖暖的一握。
再呷一口,就暖到了心头。
她抬起头,猛然看见擦的发亮的柜门上自己黑乎乎的影子。
手指不由自主便划了上去。
这是眉毛。这是眼睛。这是鼻子。这是嘴巴。这是嘴巴旁的无波无谰……
年少时候的那股叛逆倔强的神气早已从她脸上褪去。她已经被磨的毫无棱角,毫无。
“笨、蛋。”她用手指重重戳了戳柜门,动了动唇,无声的说。
一团黑影跳上了流理台。
她轻笑着伸出手抓了抓黑影的耳后。
“喵——”
二楼的灯忽然开了,伴着一个洪亮的女声:“小三?是你吧?小三?”还有哒哒下楼的脚步声。
一楼的灯也开了。
她从容的转过身,对已经出现在厨房门口的女子微笑:“是啊,妈。”
沈母又“啪”的把厨房的灯也开了,嗔怪道:“怎么不开灯呀?”
“马上就睡了。”她答道,反问,“怎么这么晚还没睡?”
沈母的脸上出现种兴致勃勃的神情。她是个干练的女子,富神采的眼可以立刻看的出是个极有主见不好掌控的女性。
沈忱认命的端起杯子往客厅走:“又有什么吩咐啊,娘亲?”
沈母跟在她身后,两人一在沙发坐定,她就耐不住兴奋的问:“刚刚,送你回来的那个,公的还是母的?”已有皱纹的脸笑得跟开了花似的。
“哦——”沈忱恍然的样子。
“公的。”沈忱坏心的先给了一个答案,然后看自己母亲更美滋滋了,才往沙发靠背一靠,宣布答案,“是欧阳随啦。”
沈母立刻从春天的花成了冬天的茄子:“啊?小随啊?死小三,你耍你老娘玩啊?”一腔的兴奋都被冻结了。哪个异性都有戏,就这一个,怎么也没戏。
原本两家小孩发生那事的时候,虽然双方家长都非常愤怒,但是还想着,也算了,既然两情相悦,大不了就是顺序倒置的问题。两方人也都是几十年老朋友了,就当再亲上加亲。
可是后来小孩也没了,又暴出欧阳家的孩子有女朋友。当时双方家长又想,只是小孩子不懂事,过几年醒悟了还是会在一起的。
没想到,过了几年,是自己家的闺女和别人同居去了。害得她总觉得对不起欧阳家的老朋友,可还想着,也算公平,一人一次,以后也不会为这事闹。
再到了后来,总算是分了,可是两人还是没在一起,反而象是比起了谁的情史更丰富。两家的大人这才算彻底断了这个念,他们认了欧阳家的小子当干儿子,欧阳家当她女儿是干闺女,也算成了另一种类型的亲戚。
沈忱嘻笑着看自己母亲变脸的迅速。老妈已经差不多只要是雄的,都乐意她带回家了,就只有这只,老妈一点想法都没,她和欧阳随当年真的让两家大人伤了好多神吧……
心里头不是不感慨的。
“你们这么好。也说说他。他也这么大人了,也不要这么爱玩了。人生该做的事,还是要都经历一遍。”说起自己的干儿子,沈母也觉得头疼,“我真怀疑小随都没认真喜欢过人。”
有啊。只是被我们拆散了罢了。
这句话几乎要脱口而出,最后还是吞了回去。她故意夸张的打了个哈欠,起身往楼上房间走去:“娘亲,你真是越来越象三姑六婆了。”
“哎呀哈,你这个不孝的孩子,这么说你老娘?”沈母嘴里骂着,那边厢却笑得花枝乱颤。
她和她老公个地质学家,之前一直忙于自己的所爱的事业,三十多才有了这个女儿。为了这个女儿,她在家搞理论十年,把女儿带到10岁。这十年灌输了一堆自立自主自强的观念,在女儿十岁生日的隔天,就又和老公踏上了千山万水的研究路程,直到这几年,才不再搞外面的研究项目,安心养老。
所以,她和沈忱,说是母女,感情上却更象朋友。
“娘亲,不要在那边发呆了,爹地大人要孤枕难眠了。”二楼飘下句调侃的话语。
“啊,这个死小孩。”她笑骂了句,起身关灯,走上楼去。
手机铃声响起的时候,沈忱正在喝她忙了一个下午的第一口水。
看了眼显示屏上的名字,她将耳机塞到耳中,按下通话键,劈头就说:“你不是这么赶吧?今天就要?”
手机那边的人似乎楞了回,然后轻浅的笑开:“我也没办法啊,小姐。刚刚接了个朋友要我救场的case。下班没?”
她看了眼墙上的挂钟:“快了。”
“我来接你。忱,为什么你总是知道我打电话找你是什么事?”
“随大公子,你现在知道你利用我利用的多彻底了吧。”她习惯性的刺他一句,心情很好,“没事我挂了,回见。”
“好的。呆回在楼下等我。”
她合上滑盖,盯了半晌,摇摇头。
这个白痴。
他们早已经过了那种朝夕相处的少年期。
自从他大学考去了外地,他们就天天会见面的记录就被打破了。
回杭之后,他也搬出了家里。不再是邻居,见面的机会本身就少了,再加上自己都有一份事业在打拼,哪可能昨天见了今天又联系这么的频繁,用膝盖想都知道,一定是因为自己昨天答应了帮他挡一阵,所以今天才找上她的。
伸伸懒腰,从鼻梁上取下度数不高的眼镜放入眼镜盒中。
准备下班吧。
沈忱到楼下的时候,欧阳随还没到。
站在那等他出奇的傻,特别是下班时期,出来的下属都要客气的和她打招呼,她也必须一一点头微笑回应。
心里有了判断之后,她闪进了最近的一家店里。
挂在门旁的风铃被她碰到,叮叮铛铛的碰撞了起来。
是家画廊。
她从来不知道,一楼什么时候居然开了家画廊。
门面并不大,走进来却别有洞天的感觉。
全是仿古式的装潢,雕栏画窗,长案木椅。
似是听见有客上门,最里的圆型拱门那,一人拨开密密的珠帘,走了出来。
是个男子,三十开外的样子,穿着宝蓝色的长袍,浅金色的马褂,长且直的头发在脑后束成一束,清俊的脸上是满满的书卷味,却不纤弱。
“可有看中?”他走到她身旁,和善问道。
“随便看看而已。”沈忱客气而疏远的答着,边看画边拉开彼此的距离,下意识的往拱门方向看了眼。
男子一笑,走到圆桌旁,手法纯熟的沏开功夫茶,盛在紫砂的浅底圆口盏中,递了过去:“明前龙井。”
沈忱接了过来,道了声谢,又自顾自的赏起画来。
“这里的画都入不了你的眼吗?”
沈忱心里暗叹口气,太锲而不舍了吧。
“我不懂画。”她干脆停了下来,转头看向一直随在她身旁的男子,举了举杯子,“就象我不懂茶一样。我最多只能看这只虾肥不肥,那个女人漂不漂亮,还有,那匹马有没有少一只腿。要我买画就象给我喝这明前龙井一样,白白糟蹋了好东西了。”所以,不要想做她的生意了。
男子雅然一笑:“懂得尊重便是懂行之人了。”
“老板真会说话。”她勾唇浅笑,客气答到,又往拱门那边看了眼。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似乎里面有人在看着她似的。
“开门做生意,来的不是客,便是友了。”他举了举茶壶,“可还要茶?”
“谢谢,不用了。”她将茶盏放回托盘,近乎逃的点头告辞。
走出门后,她才长长舒口气。
经纪业务部的工作性质便是与各方周旋,应酬颇多。所以工作之余她便不爱与太多人有牵扯关系,太过热情的生意人经常让她不自在,更何况这间画廊还古怪的有被监视的感觉。
受不了。她甩甩头。
一辆车滑行到她面前停下,车窗摇了下来。
一只胳膊探出窗来——黑色毛衣推到了手肘上,露出古铜色结实的肌肉——拉了拉她的衣角:“美女,请你喝茶好不好?”
她低下头便对上了欧阳随嬉笑的俊脸。
他的头发没有绑起来,差不多及肩的样子,一个黑色的金属发箍收服了刘海,露出光洁的额头。被评为“最适合接吻的唇型”的嘴唇正因为心情大好而开着,又露出他洁白的牙口。
她一掌拍上了他的颊,然后绕过车前到副驾驶座:“不要跟我提喝茶。”
他单手开车,一手抚脸,依然心情很好的咧嘴笑。
他和她不同,有一个当教育局长的父亲,一个画家的母亲,所以书香门弟有的一些附庸风雅毛病他都有,比如,品茶。
他完全是秉着好货共享的原则教她品茶的,但是在尝试了许多次,让她闻香问闻到的是什么,“茶味”,让她喝差问她喝到什么清甜,“苦的”……诸如此类之后,他就完全放弃了,还点着她的脑门大说她牛嚼牡丹,遗传有问题,鼻子是大理石,舌头是花岗岩,绝对是地理学世家标准配备。
车开了阵子。
“什么CASE?”她翻下CD夹,一片一片看着,随口问道。
“M&W的一个绿茶广告,造型不合格,Sabrina在片场发火。”
“哦哦,美女导演,36D那个。”她给他一个心知肚明的笑容。他的名字曾经和Sbrina连在一起一段时间。
他知道她在调侃他,翻了翻白眼:“是。”
“后来为什么分了?”她突然很有兴趣打听起他的情史来。
“只在一起很短的时间而已,是,我们是——”他翻了翻手腕,想了想,“是分享过几次很不错的夜晚。可惜我不想随时随地当精子供应器。”大概肉弹型美女都比较容易不分地点的发情,在有几次发现大庭广众她也会袭击他的某些私人部位后,他决定终止太过亲密的关系。
“所以事实上是因为你满足不了她的需求?”
“沈——忱——”
当他这样发音的时候说明离他底限不远了。沈忱笑着摊摊手:“OK、OK,到此为止。”
“之后每次见面她都会暗示我可以再有几个狂野的夜晚。”而且这个暗示已经到了非常明白的地步了,“情势需要,我可不是逼着你实现帮我忙的承诺。”
“少来啦。你要和我客气这些不如把这次帮忙费折现给我。”沈忱嗤他,“这么烦她这次还来帮她忙?”她是知道他有接CASE的自主权的。
“别搞笑了。当然不是因为她。”他将车子停入车库,拉她出来,乘上直达楼层的电梯。
沈忱看着跳动的数字:“所以传闻是真的?”
“什么?”他也看着跳动的楼层显示,不清楚她问什么。
“36D。”导演需要这么大的罩杯做什么?
他从数字上移回视线,想到了什么,坏坏一笑:“你可以自己感受一下。”说话的同时,抓她到了身前。
叮——
电梯也在这一刻停住,门徐徐打开。
一道金色的影子飞扑了过来,娇声喊着:“Silence ——”
她被他抓着肩膀,牢牢的固定在胸前,躲闪不开。
而那道金色人影就这样隔着她,吻上她身后的人,扎扎实实的吻。
传闻果然是真的。被美女胸前雄伟的山峰抵的有些喘不过气的沈忱终于明白那句“自己感受一下”是什么意思了。
她在金色的肉团下睁大眼,努力寻求着空气。
一吻结束,猛男胸前的位置被人占了,金色美女只有靠在他的一只胳膊上,涂着金色指甲油的手指在他胸上游移,抬头看着沈忱,娇喘着说道:“啊,Silence,我不知道你带女朋友来,真是不好意思。”语气完全听不出什么不好意思。
“我们是清白的。”意思就是清白才有鬼。
“你一定要相信我。”怀疑我吧。
沈忱低头迎上她挑衅的目光,毫无芥蒂的微笑:“没关系,还我就行了。”
还?Sabrina还不理解这句话的意思的时候,就惊觉自己的唇被攻陷了。
有些柔,似春风,掠过又带韧性,唇舌翻腾出另一类的刺激。明明是被女人在强吻,却还是止不住酥麻的感觉……
在沈忱放开她的时候,要不是抓着欧阳随的胳膊,她差点腿软到摔到地上。这个女人……这个高高瘦瘦的女人太会接吻了……和她素净的气质完全不符的会接吻。
“Sabrina,我的费用是从我出门那一刻就开始算起的,你确定你要继续在这里浪费你的时间吗?”欧阳随皱起眉,脸上有些不耐的神色。
Sabrina清醒了过来,放开欧阳随,先一步走出了电梯,拍手喊着:“Ivy。过来。”与方才完全不同的精明神色呈现在她的眉宇间。一个女人,能成为知名导演,必然有她的过人之处。
沈忱也要跟出去,被欧阳随一把拉住,一张纸巾覆上她的唇边。
“什么?”她擦了擦,离开唇的时候就看见了纸巾上面的浅红。她比了比他的脸,“你也有。”
他随便的拿手背一抹,扶着她的背走出了电梯。
这一层居然本身就是个大棚。许多目光都聚了过来,好奇的,羡慕的,善意的,恶意的……
“Silence ,就是她。” Sabrina将一个画了浓浓的烟熏妆,带着草环,穿着小蓬裙,带着小翅膀,很可爱的女孩子推到了欧阳随面前,“我和造型师沟通了很多次了,我要绿精灵不是绿幽灵,可他给我的还是这个样子。”
欧阳随定定的审视了她几秒,手指轻抚过女孩的脸,心里有了盘算:“好的,跟我过来。”他将女孩拉到了一旁用布简略隔起的化妆间中。
“Silence 是最好的造型师。”
沈忱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Sabrina是在和她说话。她偏过头对她微笑:“我不大了解,不过听说也是最贵的?”
“对。最贵的。” Sabrina很无奈的叹口气,这年头物美价廉是不存在的。
两个人同时笑出来。
Sabrina刚刚开始对沈忱的敌意眨眼就不见了。
“KK,我可不可以动Ivy的头发。”化妆间忙碌的欧阳随回头的扬声问道。
角落里一个穿着职业套装的女子比了个OK的手势。
“而且还不是平常人都请的动的。” Sabrina声音里突然有些感慨,她漂亮的眼睛瞄向沈忱,“老实说,刚刚开始我觉得你和他不配。”
沈忱扬了扬眉,没有答话。
“Silence 和女人的关系只在床上。圈内都知道,如果他工作的时候还会带在身边就是公告天下的女朋友了。”她兀自分析着,“你看上去——不象他会碰的类型。”素面朝天,沉静的样子,和他以往的女朋友一点都不象。
沈忱摸了摸鼻子。
“其实Silence 并不是花。他有女朋友的时候从不会乱来。”她的眼睛有些迷茫,穿越眼前看在不知名的点上,“可惜他太迷人了。做他的女朋友太没有安全感,于是就会想随时随地的显示自己对他的所有权,近乎歇斯底里的。可是这样反而把他越推越远。”
那是因为他年少狂练劈腿的时候还没入这行。沈忱心里回了句,嘴上并没有接话,任她沉醉在自己的回忆中。
Sabrina收回神,看向沈忱,点明中心:“不过你不会。”
“不说这个啦。” Sabrina见沈忱只笑不语,决定换个话题。她暧昧的笑着,逼近沈忱:“Silence 技巧很棒吧?”
呀?
沈忱有些愕然加无奈的摸了摸鼻子,死淫虫,每次说他怎么说都会绕到这个话题。
误解了她的愕然是不知道,Sabrina用手轻掩口:“你不会以为你是他第一个女人吧?我也曾经有和他在一起过的呀。他又狂野又体贴,记忆里的那几次真是……”她闭眼陶醉,很怀念的样子,“我后来再也碰不到让女人这么喜悦的男人了。”
她确是他第一个女人,而且完全没感觉到什么狂野体贴,真是不乱好意思一把,辜负了她们的期望。沈忱拍了拍她的肩膀,比了比化妆间:“Sabrina,他们好象是在叫我们过去。”
确实是在叫她们过去。
一个崭新的精灵站在了她们的眼前。
他剪去了篷篷裙的下摆,只剩下贴身的部分,还在几个部位剪开几个洞。翅膀也被撕去了羽毛,剩下羽梗。头发亦然,是毛毛的未曾经过精心修剪的样子。
脸上的妆面也是强调自然。
此外还在她鼻子上和两颊带上些烟灰色。
整体看起来,就是一个调皮的精灵在草丛中玩耍到衣服被勾破和脸上沾了土的样子,与方才可爱但做作的样子完全不同。
“啊,Silence ,我爱死你了!” Sabrina感动的搂住他的脖子就要献吻。
“Sabrina——”他用手挡在她的额头禁止她的靠近,黑亮的眸子里略带警告。
Sabrina悻悻的放下手,拉着Ivy去进行她耽搁多时的拍摄了。
“收拾完就可以走了。”欧阳随示意沈忱等他一下,尔后看向在一旁没有说话的穿职业装的女子,“KK,你不觉得礼貌上你应该说句谢谢吗?”
他刚刚入行的时间,就是因为有KK提携才会发展的那么快,所以只要是她开口,他都会接下CASE。
“我现在满脑子都是你即将寄过来的帐单,在我决定谋财害命之前你应该尽早离开。”KK一脸平静,声音也是,“顺便说一句,如果你还来不及离开,不如给我个建议。”
“什么建议?”
“圈内第一种马近来卧栏。MODEL界诸多美女床上空虚,娇躯寂寞,于是我下面的男艺人为了解救这一凄凉现象,纷纷上场,最终导致腿软不能准时通告,你认为我该向谁索赔?”她说这些话的口气就好象播新闻联播。
“你觉得伟哥厂商会付给你这笔钱吗?”他当听不懂,好心提议。
“如果他们和某一种马一样毫无良知就不会。”KK转看沈忱,目光深沉,“不介绍一下?我想,从我这放出消息,比你带她走多少个CASE都更有宣传效果。”
他略一思索,微微笑开,长臂一伸,将沈忱圈到自己的身前,下巴抵在她的肩上,对KK懒懒笑言:“沈忱,我唯一打算娶的女人。”
唯一被逼打算娶的女人。
沈忱在心底给他加上了2个字,对KK浅笑如轻风的伸出手:“幸会。”
幸会了。欧阳随这个她所不熟悉的世界。
part4
完蛋!
当看见MSN对话窗口满屏的感叹号还有头像处显出欧阳随那一头抓暴的乱发,她就知道自己一定出神出了很久。
不知道是因为太累,还是近来和他接触太多,最近她经常走神,脑海里老是跑出以前的片段,摇来晃去的就是甩不开。
自觉不好意思的吐了吐舌头,她一手握着马克杯,一手移动鼠标上拉看欧阳随究竟是被什么惹毛成这样。
公子随:化腐朽为神奇,让美丽更美丽 说:
说吧,要我怎么谢你?
公子随:化腐朽为神奇,让美丽更美丽 说:
?人呢?
公子随:化腐朽为神奇,让美丽更美丽 说:
出来!你知道我向来不以耐性见长。
公子随:化腐朽为神奇,让美丽更美丽 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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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公子随:化腐朽为神奇,让美丽更美丽 说:
!!!
……
那晚陪他糊弄过Sabrina之后,隔天她又陪他晃了一单Case,情况大同小异,不过就是说些摸棱两可的话做些暧昧的动作,不知道是不是他在不带女朋友工作这方面的名声太好,还是因为KK大肆宣传“她是他唯一打算娶的女人”,或者是Sabrina信誓旦旦的咬定“这个神秘女人会是他的终结者”,总之现在几乎他想让她们知道的人都知道了他有个圈外的女朋友,而且还是好事将近的那种。
所以他心情大好,好到不知道从哪个箱子里翻出了尘封很久的良心,居然提出要谢谢她,天知道他从来都认为她帮他是应该的。
不过——她滑动鼠标,看看那维续了好几屏的感叹号——显然她方才的发呆让他的心情又不是那么靓丽了。
他的耐性向来不是太好,相信若不是他的话筒出了问题,现在她应该能从音箱那里听到他的咆哮声。
忱少:行业研究!公司研究!专题研究!投资策略研究!债券基金研究!很忙! 说:
不好意思,刚刚走神了。
她放下杯子,意思意思的打几个字跟他表示下歉意,如果不是她也同样开着摄象头,发呆的蠢样一定都落入了他的眼里,她还真想说方才是被老妈叫走的。
那边的他将脑袋凑近屏幕,漂亮的眼睛微眯,似在打量她的诚意究竟有多少,几秒后屏幕才重新显示出他发过来的文字。
少假仁假义,趁我没反悔,想要什么就快说。
这么积极的寻找敲诈的行为她还真没见过。
她鼓了鼓腮帮子,顶了顶鼻梁上的细黑框眼镜,决定既然要敲就敲的大笔一点。
这样好了,给我你单笔Case的收益如何?
他居然很爽快的答应了,点了点头,拿惯了化妆工具的手指敲击起键盘来也并不慢。
没问题。不过你是要哪种算法的呢?
玩胭脂还有很多种算法吗?她将自己的疑问发给他,他很快就给她解了惑。
恩哼。单妆有单妆的算法,整体造型有整体造型的算法,按小时算有小时的算法,超时也有算法,感情好的话,就又是不同的算法。
她一看见那么多的字就觉得头痛了,也懒得逐字逐句的去看。
恩,随便了,那么多条看着烦,你给我按机构投资者的算法算。
他在那边比了个自己掐死自己的表情。
这样也叫随便?2个选择,你说我该掐死我还是掐死你?
她轻笑起来,去拿马克杯,就着杯沿浅呷了一口。
欧阳随也笑了起来,弯弯的眼里纯黑的眸子亮亮的,他搔了搔眉尾,又发过话来。
刚刚发什么呆啊?半天都没反应。差点我就以为你鬼上身了,要拨110。
她抬杯的动作不易觉察的一滞,但是马上就继续先前的轨迹,将水送入口中。
可是欧阳大少爷显然和她耗上了,对于这个答案非常在乎。
快点!不要在那装深沉了!
装深沉?
大概是这个词语刺激到她了,也可能是她想知道如果她说了她是为什么出神究竟会是谁会装深沉,总之当她自己反应过来的时候,手指已经有自主意识的在键盘上舞动了起来。
没什么,就是随便想起那年我们被流放到上海前的事了。
字打完的时候,她迟疑了一下,最后还是移动右手敲下了回车。
那边果然如她预料般没有反应。
从小小的头象那里可以看见他现在的表情。
他那边灯光并不是太好,所以他的脸也一半曝露在灯光下,一半隐藏在黑暗中,完美的唇形紧抿着,手静止在键盘上,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她略带恶作剧挑衅意味的瞟了自己的摄象头一眼,看吧,谁在装深沉。
他很显然接收到了,手指也在自己的键盘上动了起来。
之前吗?那到上海之后的事呢?
好奇怪,她读不出他这时的思维,她读不出他这时的心情。她做了一个苦苦思索的表情给他看,最后宣布放弃。
唉,年纪大了就是记性不好,居然记不大起来了。
这次他的回复很快。
哈哈,我也居然忘了。
忘了还问她?
她翻翻白眼,继续挑他错。
还有,鬼上身打110没用,要找马小玲。
很显然他不同意。
谁说的,110什么都得管。上回小松(怕你年纪大又忘了,是我那苦命的在110接电话的表弟)就说,前几天他们接到个电话,那个人开口就说:“你们好啊,介个,我今天在路上看见了两只死麻雀,我怀疑是禽流感呀,我给你们送过来好不好?”他们那边的人都吓死了,连忙好说歹说劝阻了那个人。太可怕了,这个工作的危险性太大了。
哈,她危险性也很大呢,怎么不见他感慨下?
我替你做的工作危险性也很大。我怕你那些红颜祸水哪天积压太多都爆发到我头上。你的ED到底什么时候能治好啊?
他在屏幕那边暴跳,摩拳擦掌,搬凳子,很想扁人的样子。
ED?
你小心被我砍死!过来!过来!让我咬几口泄愤!
她忍俊不禁的大笑了起来,伸手就拿放在桌子上的杯子,修长的手指才触及到光滑的杯身的时候,她那扇厚重的门就被敲得震天响了。
“小三!小三!”她那性格豪爽的母亲自然也不放过任何一个显示她喉咙大的机会。
她回头应了一声:“来啦!”手迅速的收回到键盘,快速的敲下几个字。
不陪你傻了,你干妈在拆我门,我要去搭救那扇门。
她退出MSN,起身几步走到门边解开了门锁,很熟能生巧的躲过她老妈差点落在她身上的铁沙掌:“娘亲大人有何指教呀?”
然后她就看见她那个天才老妈很大气很江湖儿女的拱拱手:“指教不敢当,只是有几句话要对小兄弟说。不瞒你说,今日楼下来了个客人,你老妈我搞不定呀——”
“妈——”她很无力的打断她的话,不然由着她说去都不知道会说出些什么来。
“哦,就是宁宁来找你。”
“好的,我换好衣服就下来。”她答着就要合上门。
却被沈母一掌挡住:“动作快一点,别让人家等太久,很失礼的。还有,哪有人自己在家还房间锁的那么严实的,还不给自己家人钥匙,你说万一要是你房间失火……”侠女一晃又变身成了老妈子。
“妈,你再唠叨,真的要失礼了。” 她摸了摸鼻子。
“我唠叨?你居然还说我唠叨?我更年期你不让着我点——”沈母完全找到了发飙的借口呀,一展雌风。
“失礼啦,娘亲。”她眨眨眼,嘻笑着甩上门,将沈母的抗议声音隔在了门外。
天空暗沉,间或的有几滴冷雨砸下。
风刮在脸上好象要连血肉都一起刮掉一般。
湖绿色的出租车在银泰门口的街道旁戛然停下,沈忱打开门跨了出来,一眼就看见了银泰大门蜂拥的人潮和排队出不去的出租车,喃喃自语道:“不是吧,只是大放送又不是全免费也人这么多。”
“不懂了吧?人多才有逛街气氛。”沈母从她身后闪出,豪迈的大笑几声,就甩手先向大门走了去。
沈忱摸了摸鼻子,没说什么的跟了上去。
同时下车的秦宁走在她旁边想笑又不大敢笑的样子,小心的瞄了沈忱一眼,再一眼。
“想说什么就说吧。”沈忱被她看的投降。
“没有。”秦宁笑着摇摇头,“忱,我就是终于明白了为什么你会是这副性格。”
“知道什么叫家庭阴影了吧。”随着人群前行,沈忱随意扯了扯嘴角。
“才怪。”秦宁皱了皱鼻子,有这样的老妈如果叫家庭阴影,大概每个人都会希望自己有阴影吧。
“美女,麻烦走快点。”沈忱扯了扯竖起的衣领,疾走了几步,一头穿过塑料布幔,进入了商场。
和缓的暖气,蒸腾的人气,明亮的灯光,惑人的柜台。
一下就全扑面而来。
她停下脚步,感觉在这暖气流下皮肤渐渐恢复了知觉,血液也重新开始流动。
“有种再世为人的感觉。”她一边抓下手套,一边对身旁古怪的看着她的秦宁说道。
“夸张。”秦宁笑喷,瞪了她一眼,去抓她刚刚脱下手套的手,才碰到马上就啊了一声放开,“不会吧,怎么这么冰,你明明就穿了很多了。”刚刚在沈家,沈忱就花了大半个小时把衣服一层一层往身上套,还自嘲说本来想包成个包子,可是太瘦太高,怎么努力都只能包成油条。
“很显然还不够多。”沈忱低头笑笑,小小踉跄了一步。她没说什么的微微侧了侧身,让身后撞上她肩膀的人走过去。
“也不说句对不起。”秦宁看着走过去的人小声的嘟囔,然后又回到方才的话题,“手怎么会冰成这样?你以前都不会的。我记得读中学的时候,你冬天都可以只穿一件毛衣在外面打雪仗,看得我们很羡慕呢。”
“也许是地球的温室效应有了反作用。也许是高中时候把储藏的热量都用完了。”她耸耸肩不太认真的回答,四周张望终于找到了那个快步如风的老妈的身影,于是快走几步去追上她。
因为腿比她短,所以秦宁只好小跑步的跟上她,小声对她说:“阿姨精力真是充沛的不象个六十岁的人哦。”
沈忱要笑不笑的低眼看了她一眼:“你可以直接说她变态,我不会告诉她的。”
“我哪是这个意思。”秦宁抗议的轻轻捶了沈忱一下。
她们这时正走到电梯前,沈忱回过头的时候便看见了电梯上挤的跟沙丁鱼一样的人,而且还发现电梯居然是停了,所有的人都以龟速向上移动。
“不会吧……”她单手掩面呻吟了一声,“秦宁同学,你怎么会这么好心情的在今天找我逛街。”她加重了“我”字的读音,表达她的不满。
她向来不爱逛街,特别讨厌拥挤的地方,太过浑浊的空气也让她不舒服,这是她朋友都知道的,可是向来公认消费理智秦宁今天偏偏去她家找她陪她逛街,还说什么难得的买400送300,错过了就一年都没机会。
她是没有心动啦,不过她那个号称自己处于更年期,让大家不要随便忤逆她的老妈动心了,以一切老妈说了算的态度宣布老妈要出席,而且命令她不许缺席。
这就是她之所以会出现在这个看上去岌岌可危快被人挤踏了的电梯前的原因了。
“因为我的朋友里只有你没成家,最闲……”秦宁很无辜的看她。
真是个好理由。
她好想转头走人呀,可是仰头看看她那个已经升到电梯的一半高的老妈,她认命的暗叹口气:“上去吧。”
也许上面会好一些。
上帝又一次漠视了她的微小愿望。
更上一层楼并没给她带来多一点的清净,更上几层都还是和一楼一个模样。
好象全杭州的人都挤到了这里一样。她心里暗暗想着,退了一步让别人从她身前走过。
真的完全看不出是个商厦,菜市场都没有这样的熙攘,柜台也不象柜台,被人围的好象是路上随处可遇见的小商小贩。
人们完全被买400送300刺激到了,抓到衣服就算不是自己的尺码也不放下,总要赖着营业员找出尺码才肯罢手。
秦宁的购物欲望被疯狂的人群打消了一大半,陪着沈忱站在一旁看沈母试衣服。
兴致勃勃的沈母完全无视经常会被来往的人撞到的试着一件又一件衣服。
“阿姨这么爱买衣服呀?”秦宁叹为观止。
“恩,她说她之前长年在荒山野地当野人,穿好看象样的衣服也就只能给猴子看,所以就干脆不穿了。现在不用满山乱跑了,就一定要把那些年没穿过过的份的都穿回来。我说她这样太对不起那些暗恋她的猴子了。”沈忱的胳膊上挂着沈母的外套,仗着176的身高给沈母拉开着险些撞到她的人,嘴里调侃着,眼里带着淡淡的笑意。
秦宁仰起头看沈忱,忽然觉得又认识了她多一点。很奇怪的,虽然结交了这么多年,她总是会带给她不同的感受,就象海一样,不同的时期看总会发现新的东西。
“你一定很爱她。”
沈忱被吓到的看了她一眼,退开一步,搓了搓胳膊:“结婚的女人说话都要这么让人发毛吗?”
“我哪有吗,是确实这样觉得呀……”秦宁自己也在懊恼自己怎么会突然说这样文艺的话,脸涨的红红的,嘴里条件反射的为自己辩解着,“你自己说说看,你不爱她怎么会工作了还住在家里?我们一票人都奇怪死了。大家都认定你肯定会出去住,就象欧阳一样,而且工作也不是象现在这种稳定的上班族,就象欧阳现在那样。生活象坐云霄飞车才符合你的性格嘛。”
“我叫沈忱,他叫欧阳随。”沈忱好笑的瞥了她一眼,她和他是两个人,怎么会一样。
“可是你们性格就象一个人呀,还都爱刺激呀。”她嘟起润润的唇。
“期货也很刺激啊。跳楼率很高哦。”沈忱挑了挑眉,觉得有必要纠正她对她行业的误解,“不说跳楼,前段时间我有个客户,叫大黄,玩金属期货,7000万进的,开始的时候天天屁颠屁颠的,见人说话声气都特大,可惜方向做反了,当时一个月的时候我们还天天问他剩多少,后来看他脸色我们都不敢问了。后来我们去吃饭,都指着那豆苗圈子说这个是一个月前的大黄,指着清汤叹气,这是现在的大黄。”
“他为什么不脱手?”
“平了啊,前几天就平仓了,大概就剩800万。”她头微向右侧,摊了摊手,“你觉得刺不刺激?反正刺激到我了。”
“也刺激到我了。”秦宁瞠目结舌。
“刺激什么?什么刺激?”沈母挑好了看中的衣服开好票,神采飞扬的做了过来。
“我来。”沈忱没有回答她,很自然的拿过她手上的票,去收银台排队。
“阿姨,好象要排段时间呢,要不要我们别的去逛下?”秦宁见付帐的队伍长,怕沈母无聊,回过头来建议道。
“不行!”沈母双眼圆睁,一脸“那怎么可以”的表情,之后神情一变,笑得很神秘的靠近秦宁的耳边,“我今天可得看紧她。”
“看紧?”秦宁低声叫了起来。这是什么用词?
“是啊。我和你孟阿姨给她安排了门相亲,呆回好说歹说也得拎她过去,现在可不能让她跑了。” 之前不良记录太多了。
“相亲?”秦宁叫的更大声了,两眼睁的圆圆的。
“刺激吧。”沈母笑得跟个老狐狸似的。
因为在户外,所以沈忱将手机的铃声调到了最响。
“只怕我自己会爱上你,不敢让自己靠的太近,怕我没什么能够给你,爱你也需要很大的勇气……”
音量大到吓人“情非得已”在她排队的时候很突兀的响了起来。
排在她前面的中年妇人转过头嗔怪的看了她一眼。
她不好意思的点了点头,从口袋里拿出手机,推开滑盖:“喂,什么事?”
“没事就不能打给你了吗,宝贝?”那边的人如情人般低语呢喃。
沈忱扶了扶额头,很忍耐的:“随、大、公、子,我现在头很晕,如果不希望我冲过去暴打你,就给我正常说话。”
“在商场?”他恢复正常语音,一下就猜中了她在哪里。因为她就是逛街容易头晕的BT体质。
“是啊。”她有气无力的拖长音。
“和干妈?”他声音里添进了忍俊不禁。
“是啊——”前半句依然有气无力,但是马上精神就一震,察觉出某种阴谋一般,“等下,为什么你会知道有我妈?”
手机那边传来一阵滚在喉咙里的好听笑声,低低醇醇的。
“不要说做兄弟的没警告你哦。”他心情很好的悠哉道,“据说两老准备压你去相亲,干妈搞定你,我妈摆平男方,反正就是用任何借口缠定你,让你不能借口有事不去,然后在预定时间把你带到约定地点去。”
她回头看了眼母亲的方向,就见自己娘亲一脸期待兴奋的望着她这边,而秦宁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就明白他所言不虚了。
她低低骂了声:“还说是兄弟,死到临头才告诉我。”
“冤枉啊,大人。我也是刚刚跟我娘通话的时候,她太兴奋不小心说漏嘴才知道的。”他不是很认真的喊着冤,依然在幸灾乐祸的笑,“好了,不跟你哈啦了,你自己好好考虑下逃亡路线吧。别让两妈就这样把你卖了。”
欧阳随很干脆利落的就收了线。
沈忱回头再看了母亲的方向一眼,轻吁出口气,现在这情况叫她怎么溜嘛。而且时间也来不及她和人套词或者是安排好什么急事找她了。看来老妈这回真是下了狠心,居然瞒着她然后就近监视,就是不给她有什么要事在身遁逃的借口。
刷过卡,拿过发票,她慢腾腾的往老妈在的地方走去,脚步尽可能的放到最慢,想抓紧时间想出个办法闪人,可是走到她跟前了还是没想出来。
“好了呀,小三?”沈母笑眯眯的,“我也逛累了,我们一会儿去附近找家咖啡店坐坐吧。”
“好的。”她装作无异议的点了点头,若无其事将票递给她母亲,“你的发票。”
沈母转身去跟柜台拿衣服。
她看着老妈的背影,猛然意识到现在是她溜的最好时机,到时候问起来就说忽然有急事,反正老妈再逼问就说她又不知道她们有安排她相亲,如果知道肯定不会走的云云。
主意一定,她转身就往外快步走去。
人太多了,总是不停有人阻在她的行进路线上。她闪过一个,再一个。
“小三——”
身后的母亲中气十足的吼着她的小名。
装没听见。装不认识。快走。
脑子里满满只有这几字真言。
眼看就要走到电梯口了。
抗战胜利在望呀。她感觉看见黎明的曙光在冲她招手。
这时,一只软软的手,抓上了她的手。
沈忱一楞,飞快的低下了头。
一只小小的,粉粉的,胖胖的小手勾着她的几只手指。
她皱着眉顺着小手往下看,就看见了那个小孩子。
很白净的脸,眼睛很大,散着淡淡的婴儿蓝,嘴巴小小的,玫瑰色泽,头发微卷,看上去很好摸的样子。
他正努力的踮高脚伸高手费力的勾着她的手指,在看见她停下脚步低头看他的时候大概是发现了认错了人或者是被她严肃的表情吓到,迅速的收回了手,后退了一小步,盯着她的眼睛里写着无辜的困惑。
小孩子在人多的地方拉错手是经常有的事情,所以她不当回事的将手插回了大衣口袋中,搓了搓,搓去那奇怪的触觉,舒展眉头,对孩子表示友善勾了勾唇角。
孩子微收着下巴,眼睛却还在偷偷看她,有种敌不动我不动的气势。
“小三——”
老妈的追魂夺命呼让她恍然醒悟自己是在逃亡途中,根本不该在这种时候注意这只小爬虫有什么气势。
可是就在她抬腿继续往前走的那一刹那,一股不轻亦不重力量撞到了她的腿上,在她踉跄一小步准备继续往前走的时候,那股力量又成了阻止了她前进的阻力。
她困惑的低头,就看见了方才那只小爬虫死死的巴在她的腿上,圆不隆冬的眼睛认真固执的看着她。
一种毛毛的感觉爬上了她的心头。她向来不喜欢小孩子,也怕小孩子太过接近,在她眼中,小孩子和毛毛虫是同种地位的,总觉得这些柔若无骨的生物太过危险,似乎只要一不小心就会被踩死一般,
但是那只小爬虫这回怎么也不放手,他小嘴微抿着,小心翼翼的抬眼看她,在发现她也看向他的时候,蓦然笑开了,笑得眼睛弯弯的,很纯净很天真,他张开了嘴——她心里立刻升起不祥的预感,果然,很快她的预感就实现了——清脆的喊了一声——
“妈妈!”
几乎在同一刻,她很狼狈很丢脸的摔在了银泰光滑的地上。
坐在咖啡馆里,沈忱觉得方才偏离了原位的心脏离它本来的位置依然还有几cm的差距。
当那两个字穿过她的耳膜的时候,毛刺的感觉就爬上她的背梁,反射性的行为想抖脚甩开腿上的障碍物,可是在抬脚的同时想起那只是个三四岁的孩子,如此脆弱的孩子,马上想收,两个动作的都做的太过迅猛,相反的趋势让她整个人重心不稳,再加上心烦意乱手忙脚乱,自己都没搞清楚怎么回事,就已经坐在了地上。
小爬虫一直死死巴着腿,也被她带到了地上,他还以为她是在跟他玩,眼睛笑眯起两条细缝,嘴巴笑的大大张开,她都可以看见他的蛀牙了。
是谁说的悲惨的事情总是接二连三的发生?
这之后她只有皱眉的时间,都来不及从地上起身,她的活宝母亲已经大呼小叫的奔到了她的身边,说出的话让她差点生生吐出口血。
“天那,小三,你什么时候偷偷和小随又生了一个?”
她本来仰头想让老妈不要一退休就让智商一起休息的,但是话到了嘴边就凝住住了,眼睛的焦点被牢牢吸到了小爬虫的身上。
他真的象欧阳随象到诡异,黑的发蓝的眸子,微卷的头发,还有老少通吃的无心机笑容,而现在他骑在她腿上傻傻摸鼻子的动作简直就是她翻版了。
“不是吧……”原本想说的话吞了回去,只剩下低低的不可置信的喃喃。这种事情,她才是该叫天那的那个吧?
老妈在旁边还说了哪些耍宝的话她都不知道,总之有记忆的时候,她已经被她老妈拎往咖啡店,而秦宁陪着小爬虫在那等失物招领的人。
“妈,把宁一个人扔在那不好吧?”
“哦,那呆回你喝咖啡,我回去陪她。”
“不好吧……我是她朋友哎……”
“还是你又想逃?这次可是你干妈亲自压阵哦。我说你说不听,她说你还不听?我生你生的辛苦,她养你也很辛苦哦。”
完全不接受任何上诉,恩威并施的,无所不用其极的,逼她就范。
“小忱?”
“哎?”她回神,给坐在对面的欧阳妈妈一个微笑。压她到现场后,老妈果然象她自己说的那样回去陪秦宁了,留她和欧阳妈妈在一起。
欧阳妈妈和她的母亲很不一样。
她的老妈常年在露天里野跑,怎么注意在年纪大时脸上还是显出了点点斑斑,不过她母亲自己也不是太在意这个就是了。
而欧阳妈妈,是书香门第的小姐,自小就是书画起家,不会象她母亲一样大呼小叫,很少抛头露面,脸上也是光洁一片。
此刻,欧阳妈妈优雅的坐着,双手自然的合搭在膝盖上,脸上带着淡雅的笑:“你不会怪干妈自作主张吧?”
“不会的。”她轻轻摇了摇头,不管多排斥,都不会对欧阳妈妈有一丝不礼貌。在父母工作在外的日子里,都是她照顾着她,老妈象她的老姐,干妈就象亲妈了。
“干妈知道你不喜欢被人强迫,但是这次的严先生真的很优秀。”
她没再答话,微微笑了笑,双手捧起水杯,就着玻璃杯沿喝了口水,眼神淡淡投向窗外往来的人群。
沈忱自己也很难解释为什么自己对相亲这么排斥,从心理到身理的,几乎是听到这两个字大脑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就开始想逃。
秦宁经常会劝她,就去相嘛,就当多认识个朋友。
不相亲的人才能说的这么轻松吧。
相亲这件事,怎么说呢。就和吃包子刚刚好相反。吃包子是自己吃着香,别人闻着臭。相亲是自己恶心,别人看着开心。而且相亲过程中危险四伏,很多介绍都是中转再中转,谁也不知道见的究竟是什么人。再加上象货品一样的呈上给人过眼的感觉,再加上来来往往都是那几句公式的介绍……
她大概是疯了,怎么又从相亲想到包子了。
这样想着,沈忱下唇抵着杯沿,唇角边逸出浅浅的笑容。
欧阳妈妈好奇的看着她,微启唇想问些什么,偏这时看见了来人,原本想说的话便换成了一句礼貌热情的招呼:“严先生。”
“孟老师。”清冽如石钟乳上的水滴的声音在沈忱身旁礼貌响起。
她循声抬起头,跳入眼帘的容颜让她怔了一怔。
细亮的发丝包括刘海大部分都服顺梳向后,在颈后收前一束,露出他饱满的天庭,只有少数的几缕顺着两个额边挂下,少了些严谨的感觉,容貌出奇清俊,脸上有些礼貌而疏远的笑意,一双眼睛扫过来,简直是一汪春水,再盈盈的转回去,又像带着杏花雨的春风,竟有些绝世名伶的味道。
啊,“明前龙井”先生。
并不是她记忆力有多好。而是“明前龙井”先生着装太有风格了。
他依然穿着长袍马褂,只是改了颜色样式,湖绿的长袍,深金色竖领横襟的外褂,可以想见他这类的衣服还有许多。
他微微勾起一笑,拿手指叩了叩桌子:“可以坐下吗?”
“当然。”她放下水杯,往里让了让,抬手做了一个请的动作。
他大方落座。
欧阳妈妈饶有趣味的看着他们的互动,眼里流动着喜悦,似乎看到好事将成的样子。
“不好意思。我迟到了。”他欠了欠身。
“没有的事,是我们早了。”欧阳妈妈摆摆手,“来,我来介绍一下,严先生,这就是我和你说过的,我的干女儿,沈忱。她是证券有限责任公司的……”话音有些迟疑了起来。
“经纪业务部。”沈忱小声的补上。
“对,经纪业务部总经理。”欧阳妈妈略觉不好意思的看了沈忱一眼,她总是记不清楚这个复杂的部名。
“沈小姐真是年少有为。”他微笑着礼节性称赞。
“谢谢。”她也礼节性的略一颔首,心里早把这枯燥乏味公式的对话方式骂上了八百遍。
介绍完女方,当然就介绍男方了:“小忱啊,严先生是……”
一直保持完美礼貌的严先生突然打断了欧阳妈妈的介绍:“孟老师,我和沈小姐在我的画廊有过一面之缘。”
“是吗?”欧阳妈妈略觉吃惊微睁大眼,尔后抿唇一笑,“那倒真是有缘分了。”
沈忱在旁扯了扯唇角,不置可否。
他蓦的转身向她,优雅的伸出了手:“严卿,画廊老板。”
“幸会。”她看了他一眼,伸出手,与之一握。
他的指甲修的平整,手掌温暖,手心无汗,握手的力度适中,既不让人觉得敷衍冷淡又不会过分热情。是个知进退,有节制,会做人的人。
之后三个人又寒暄了几句,场面一热络,欧阳妈妈就很识趣的找了个借口走了,留下他们两个培养感情。
气氛立刻冷了下来,两个人都端着水杯,笑而不语。
是沈忱先打破的僵局,她放松方才一直挺直的背脊,略向后靠在椅背,双手环胸,上下打量了严卿一番,突然笑问:“你从来不用买菜是不是?”
严卿一楞,看见她停留在他衣物上的目光才意会了过来,唇边的笑弧度增大:“没办法,你要知道,身为一个画商也是需要包装的。”他一摊手,“——好了,我大概知道你是不喜欢这次相亲的了,据说双手环胸是种心理防备的姿势。”
她动了动身子,调整了个更舒服的坐姿态:“反击才是最好的防守——所以你这样做的意思表示你确实从来不用买菜是不是?”
他失笑,有些招架不住的问道:“一定要纠缠在这个问题上吗?”
“其实也不是。”她很好商量的耸了耸肩膀。
“呵。”他身体前倾,双肘支在桌上,“我可以确定你是不喜欢这次相亲的了,事实我也并不是那么急于找伴侣的人——沈忱,我可以这样称呼你吗?”
“恩哼。”她点点头,双手的拇指在水杯的杯沿上摩挲,等着他的下文。
“那么,沈忱,你要知道,身为孟老师的画商,是有义务在能力范围内满足她的所有需求的。”
沈忱略一挑眉。他是干妈的新画商啊……她是听说过这个人的,据说年纪不大,但是办了好几场叫好又叫座的画展,名气很大,今年才来的本市,这样看来,他并不象自己说的只是个简单的画廊老板而已。
“现在,”他微微一笑,眸子里也闪过笑纹,似春风吹皱一池春水,“要不要试试我煮的咖啡?上次我的茶你没有赏脸,这次不会也不给面子吧?”
“在别人的咖啡馆里?你确定?”她微讶。
“朋友开的,所以很方便。”
确实很方便,他很快就拿到了一套器具,在柜台忙活了起来。
如果有什么比一个穿长袍马褂的人坐在现代化西洋化的咖啡馆里更怪异的,那就是那个人又开始煮咖啡了。
“你一定要做视觉效果这么震撼的事吗?”她坐在他前面,在他往Ibrik咖啡壶里加了四大匙咖啡及二匙糖的时候不着痕迹的皱了皱眉。
“在人们对我好奇的同时能顺便留意到我的画廊的时候,我想我的目的就达到了。”他小心的量水。
“而且你并没有问我喝不喝咖啡。”
“你没有拒绝不是吗?”他忙了好一会才抬眼一笑,与他的内敛的外表不同的,他的回答中有种特殊的自信,“咖啡是神奇的东西。传说有一天当穆罕默德即将被瞌睡虫所征服时,他的天使长加布利尔马上奉上了一杯冲煮好的咖啡,浓郁的咖啡香大大的振奋了穆罕默德,使得他-下就降服了四十个武士——如果你打算继续用和我作战的态度,也许咖啡是你的好选择。”
“你确定你要对一个你头一天认识的女士说这个黄色笑话吗?”她皱眉,一脸鄙夷。
他正在头一轮将咖啡壶从火上移开,等泡沫消失,一楞:“黄色笑话?”
“是啊,据说故事的完整版是同时他还让四十个妇女获得了喜悦。”她耸耸肩膀,多黄的故事呀。
“哈哈哈。”他头一回放声大笑起来,“沈忱,你是个有趣的人——所以这表示你是会喝咖啡的?”
好吧,她承认他制作土耳其咖啡的手法很地道,有打动到她,她对同好咖啡的人比较客气,口气自然也就松了些:“这样说也不是不可以啦。”
事实很快就证明了她的想法没错,他确实是个行家,两轮之后,他将咖啡加到小杯中时,就做到了每杯有一点点泡沫,而这个很多人是需要用小匙来完成的。
他将咖啡推向她:“现在能打开你的头盔来品尝咖啡吗?或许把全身盔甲都卸下来会让你比较舒服。相信我,我可以肯定短期内对自己的婚姻绝对没有任何计划,绝对。”
这句话让她真正放松了下来,给了他一个调皮的笑:“那要看看你用来企求和平的礼物到底是让穆罕默德想征服武士还是给妇女快乐了。”
气氛开始缓和,他给她说他穿马褂过街的时候有多少人撞电线杆,她就给他说那两只恐吓了110的禽流感麻雀,咖啡时光度过的很快也很愉快,直到他的咖啡快见底的时候——
“那么,”他微笑着叩叩桌,“为了防止以后再有类似的孟老师事件,也为了解决你对相亲这件事的不甘其扰,你觉得,我们两个暂时假装段时间的情侣关系如何?”
她放下几乎还是满满的杯,微笑着定定的看他。
他倒似不觉被看着,神态自若的喝完最后一口咖啡,将杯底的沾点给她看:“满月型。据说这表示今天无论我做什么幸运之神都会眷顾着我。”
“大概幸运之神今天轮到公休了。”她表情不变,依然微笑着,侧了侧头,带些调皮的耸耸肩,“我拒绝。”
“为什么?”他一怔,显然没有想到过自己会被拒绝。
“不愿意就直接说不愿意,旁生枝节不是我的个性。”她的眸子染了些淡漠,掏出大钞放在了桌上,“谢谢你的咖啡。”她就这样毫无拖泥带水的起身推开门走了出去。
严卿站着,隔着玻璃看她愈行愈远的身影,表情晦暗,莫测高深。
推开门的那刹那,她纤细柔软的发丝就被强劲的风卷起,其中的一些脱离了发圈的束缚,在风中舞动了起来。
她抬起手将耳边的头发胡乱的塞到耳后,戴上手套,将双手插到大衣的袋中,信步向前走去。
她可以感觉到身后的目光,但是没有回头证实自己的直觉有没有错。
她不懂喝茶,同时她也只喝清咖。
所以严卿不是她的茶,也不会是她的咖啡。
也许两人一起演场戏可以拖一段时间亲人攻势,但是一个谎需要更多的谎来圆,与其以后要编一个又一个的借口,不如开始就明说,自己的人生规划里,并没有婚姻这一项。
寂寂行了一阵,都没遇上空的出租车。许是因为正值交班时间,许是因为延安路地处中心,总之结果就是她站了好一会儿,都没拦到任何一辆。
好不容易招手招到了一辆,又被身后一轰而上的提着大包小包的购物少女占了去。
她无所谓的笑了笑,拍了拍混乱中被她们撞过的肩膀。
又站了一回,觉得打到车的希望太渺茫了,才褪下手套,摸出了手机,接通了某人的电话。
没过多久,一辆眼熟的车出现在她的视野,减慢速度往路边靠了过来。
她边走向前边探下身,看里面是不是自己在等的人。
车窗被摇了下去,露出一个男人的脸,眼睛细细长长的,象狐狸一样,眼角下垂,看上去颓颓的,表情有些不耐烦,语气不善的吼道:“看什么看,没见过啊?”
她无声的笑开,直起身,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男人踩下油门,打转方向盘,离开了路边,口中犹自抱怨着:“你当我是应召的啊,打不到车就打我电话。”
“你在玩制服诱惑啊,顾、家、明、大、医、师?”她拉下围巾,不答他的话,反手扯了扯他身上的医生袍子。
“诱惑到你了吗?”顾家明没好气的斜了她一眼,缓了缓才又开口,“Pub里那几个丫头说穿这样卖相好……”就硬要他每周六做制服日。靠,还真当他出来卖的。
“哦。”她不甚在意的应了一声,翻看起他放在车上的CD来。
“喂。”顾家明皱眉打断她的自得其乐,“你到底要去哪?”打的也要说个目的地吧?
“恩?”沈忱抬起头,目光有些茫然,“我也不是太清楚。”日子都是一样过吧,上班挣饭钱,下班承欢父母膝下,偶尔还要和她的天才老妈打打游击,真空下来,就不知道该去哪里了。
他一口气提到胸口差点上不来,眼睛瞪大了半晌,才失笑的摇摇头:“那去当归吧。”
“当归”地处本城一家红店“欢场”对面。
“欢场”不是欢场,只是一家饭店。
所以“当归”也不会是一味中药,而是一家PUB。这家pub的特色在于它有三个奇特服务生和一个帅哥酒保。
一个叫欧阳杀杀的服务生,走路基本靠飘,转向基本靠跳,看人基本靠瞄,说话基本没调,完全以僵尸形态存活。
一个叫欧阳东西的服务生,染着醒目的橙色头发,养了条彪悍的狼狗,经常会叼出木板来让她表演空手道泄愤,一点都不考虑下现在环保是多么迫在眉睫的问题。
还有一个叫陆繁星的同学,三天两头看不见人,没被开除真是一大奇迹。
顾家明就是那个PUB唯一正常的也是最苦命的帅哥酒保了,他也是秦宁口中沈忱那个大学时交往了好几年的医生男友。
“你以前认识东西?”吃过晚饭到当归,时间尚早,顾家明递了杯茶给沈忱,摆开闲聊的架势。
“这么明显?”沈忱眯起眼,懒懒笑了笑。
顾家明取下嘴角斜斜叼着的烟,弹了弹灰:“不是你明显,是她。”细长的眼睛往PUB的另一角那橙色的人影飘去。几乎每次有沈忱的时候,东西就会避到离她最远的角落去,往常都是已经开业,还能说是忙,这次就实在是太突兀了。
“不要那么八婆。”沈忱拍了拍他。
“我八婆?”顾家明怪叫了起来。
“是啊。”沈忱喝口茶,点了点头,“自己的事都搞不定还管别人的事?”
她的话让顾家明一下泄下气来,抽出块布,郁郁擦着吧台。
沈忱俯下身子趴在吧台上,从下往上的看他的神情:“不是吧,真的搞不定了?”
顾家明将布往吧台上一甩,整个人无力的向后一靠,长叹了口气,闭上了眼,不想再谈的样子。
“活该。”沈忱忽然坏坏笑了起来。
顾家明眼倏然睁开,表情凶狠的逼近她:“这是对一个失恋朋友的态度吗?”
“对于一个甩了我的人,在他被甩我再去追的那个情敌甩的时候,我不放鞭炮庆祝已经很给你面子了。”
“喂,先提分手的那个是你。”顾家明直起身。
“结果一样。”沈忱笑眯眯的一摊手,“我不提,没几天你也会跟我提。”
“你就这么肯定?也许我选择的会是你呢,毕竟一起四年的那个人是你,毕竟……”顾家明皱起眉。
“可是,”沈忱笑得很无辜的打断他的话,“我为什么要当被选择的那个?”
所有翻涌的话一下都梗在喉头,顾家明蓦的什么都说不出,半天才逼出一句:“有时候觉得你真是冷静的可怕。”
冷静到他一直都想不通,当初她为什么会追他。
“顾家明,我是企管系沈忱,我要追你。当然,也欢迎其他姐妹公平竞争。”
他大四那年的运动会,主席台的广播忽然冒出这句话,替他的大学生涯划上了一个让人记忆深刻的感叹号。
是,他在当初的校园是够优秀,可是他也清楚明白沈忱对他的感情和他一样,都是在后来相处的四年中建立的。
与其说是情侣,不如说是同舟共济的难友。
所以他一直想不通。
让他想不通的那个人的目光正胶在PUB里高挂的电视上。
“其实我是一个厨师。”那个画面里,欧阳随正噙着他那风流倜傥的微笑,轻松的耸了耸肩,“化妆品对男人来说就是食品,我是负责把它烹调的看上去好吃点的那个。”
“我不冷静。”她回过头,对他浅笑,“我只是不喜欢当被选择的那个。”
Part5
一桶冰劈头倒在了两道交缠的身躯上。
“搞什——”原本要怒吼的男人在抬头看见床边站着的女人的时候,脸色一下变得难看了起来。
穿着时尚,看上去很白领的女人嘲讽的勾起唇角:“爽吗?”
男人慌乱的边抓起被单遮住自己的下身,边跨下床想去抓床边女人的手。
床上的瘦削女子毫不介意自己的裸露,仿佛身上穿着最整齐衣服般的调皮对床边的女人笑道:“爽死。”
男人大概太过慌乱,脚不知道勾到了什么,他没有注意到,只晓得要的慌张下床,然后就这样失去平衡的倒栽在了地上,异常狼狈。
“老婆……”他迅速的爬起,去拉床边女人的手,“你、你怎么会现在过来?”
女人冷笑着将手抽出:“我不该过来是不是,还坏了大人你的好事!”
“我、我不是这个意思……”他都紧张到有些口吃了。
床上的女子嗤笑了声,不紧不慢的穿起衣服,冷眼旁观起来。
“我只是……我只是一个人太寂寞了……才一时头脑发昏……”
“真的……这是第一次……我保证以后都不会了……”
“我是被小马他们灌了酒所以……”
男人一径忙着解释着,女人只是双手环胸嘲讽的看他,不给他任何字言片语。
他说的越多,心里越慌,负疚紧张象一个黑洞,不停把他吸进去,空空的旋着,见不到底。
“够了!”他终于受不了甩了甩头。他就受不了她这样一直高高在上的态度,他在她面前好象什么都做不对一样。
“我会这样还不是要怪你!”他将所有的恐慌都往她身上移接,都倾倒了过去,“如果不是你一直不肯给我!我用得找去找其他的女人吗?”
“怪……我?”女人瞪大眼,第一次认识眼前这个人一般。
“不过我对她们没感情的……”向来弱势惯了,虽然觉得自己很占道理也不敢太嚣张,男人还是又低下口气,“老婆,我心里只有你,对她们我只是发泄……”
“王博凯,我们下星期要结婚,但是我第一次知道你这么下贱!”响亮的耳光声响起,男人的俊脸上明显浮起巴掌的红印。女人昂起头,反身走了出去,重重摔上门。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一直没有吭声的床上女人突然的暴出响亮的笑声,笑得眼泪都快下来那种。
“你笑什么!”尴尬愤怒懊恼难堪痛苦等等的情绪交杂在一起,男人猛的发起狠来,将所有怨气都泄在那个片刻之前还和他差点发生最亲密关系的女人身上,他走到床边一把抓下女人,“你给我滚!”
女人拍开他抓着自己衣领的手,轻松的说:“我学自由搏击的。”
“滚!”男人语气不减,但是还是放开了她,大步走到门边,一把拉开门,“滚!不要让我再看见你!”
女人莫名的笑了一下,悠然的走了出去,没有再看他一眼。
好象一部荒诞剧。
在同一天里相亲未遂,然后被抓奸在床,别人会有什么感觉她不清楚,她自己此刻只觉得这一天过的真是荒谬讽刺可笑到极点。
沈忱抹了抹脸,想抑住象气泡一般不停冒出的荒诞笑意,一楼底台阶上的身影吸住了她的注意力。
是方才那个走出去的女人呢。
女人似乎也感觉到有人前来,被电了一下一样快速的转过身子,在看见来的是她之后,眼里的光芒灭去,黯然的转过身,肩膀微微抖着,象在压抑什么。
此刻样子的,片刻之前的样子……
一枚针打入沈忱的心底,戳破她方才那所有的荒诞笑泡,心一下空了起来。
她含了含唇,走下去,一掀大衣,在女人的身旁坐下:“不是他。”
女人不理她,躲什么脏东西一样往另一边坐开了些。
沈忱没有在意,随便的靠在了墙上,自顾自继续说着:“他大概不知道自己还有机会,所以没有追出来。”
“谁要给他机会!”女人低哮着,震出了眼眶里打转了许久的泪珠,完美的眼线晕开。
“你还在这不是吗……”她被女人掉落不停的泪撼住,原本的话吞了回去,“对不起……”
女人用手背抹去泪,又有新的不断的淌出来,抹着抹着,象永远也流不完一样。那个嘲讽的将冰块倒到他们身上的坚强女人仿佛只是沈忱一个脑海里的幻象一样。此刻的她如此的脆弱。
一片沉默,女人没有说话,她也没有。
“你和他是什么关系?”原本打定主意不搭理沈忱的,最后还是不甘心自己的不明不白,女人终于坚强的开口问道。
“……”沈忱摸了摸鼻子,还是决定据实回答,“炮友。”
震惊于她的坦诚不知羞耻,女人睁大了眼,说不出话来,只能直直的看她。
“而且今晚才认识……”露水姻缘这种事向来是许做不许说的,要这样面对面的对人说起,实在是非常难堪,她清了清喉咙,也有些说不下去,“对不起……我不知道他已经有女朋友……”
撒谎!“房里有我们的合照!”
“……那种状况下,我并没有多少时间欣赏房间设施……”她如实的说。
“下贱!”女人啪的打了她一记耳光。
“下贱吗?”沈忱楞了一下,抚着发烫的颊,喃喃轻道,“或许呢……”
“你怎么可以无耻到这个地步?”女人再也无法忍受和她呼吸同样的空气,起身重重踢了她一脚,气得全身发抖的转身离开。
“我只是想道歉——”她有些仓促的起身,在女人身后扬声道。
女人脚步陡然加快。
又把事情搞砸了呀……
向来以为,短暂的露水关系不会让彼此的生命介入太深,不会影响彼此的生活轨迹,是最好的解决欲望方式。
可就在今晚,她第一次目睹了自己一直以来的理念造成了怎样的后果。
她怎么会这么傻?自己是单身,怎么可以就认定来钓她的人也会是单身呢?或许她是知道的,只是因为从来没看过就假装自己不知道,然后让自己可以心安理得的胡闹……
那么,这么多年来,她又直接的间接的给多少婚姻多少感情造成过裂痕?
“我又贪玩了吗……”低低的疑惑无助的声音在空荡的楼梯间里晕开。
几不可闻,也不会有人听见。
是截了辆出租车回家的。
坐在车里看外面的车水马龙,喧闹的都市里突然觉得一下周遭了静了下来,自己好象被装在一个玻璃瓶子里,外面的一切都与她如此无关。
司机在听FM96.3的“透明城市”。
主持人唐唐沙沙的很低很磁的声音在夜里绽开:
“我们哭,我们笑,我们爱,我们总以为这个世界多元,总以为没有了一样会找到其他的替代品,但是在你忘记一个人之前,故事并没有改变……”
一只手探出被子,在稍嫌清冷的空气了瑟缩了下,抓起放在床头的手机,随意按了个键查看时间。
冬天的早晨,要起床是最大的折磨。
沈忱闭上眼想再眯一会儿,但是又有些惴惴怕过了时间,就这样松一回、紧一回的挣扎着。
及到终于起身,已经是二十多分钟后的事了。
刷牙,洗脸,看着镜子里面无表情的脸,将细细黑黑的头发在脑后拢成一束,然后继续对着镜子面无表情。
昨夜的经历,让她心情荡到谷底,镜子里的眼睛、唇,都摆成了冷漠平行的直线。
蓦然抬起双手到耳边,对镜子扮了个鬼脸。将镜子里的自己吓一跳,心情总算好了一些,才面无表情的离开了房间。
她边走下楼梯边低头整着袖扣。
即便昨天荒谬到极点,这新的一天和平常的日子也并无什么不同。上班、下班、睡觉,生老病死,每个人都逃不过。
可就在她抬头的那一刻,脚步凝住了,瞳孔也不自觉的放大。
“不是吧……”她擦了擦眼。
一只小爬虫正大摇大摆的坐在她家的餐桌上。
“不会吧……”她再揉揉眼。
那只小爬虫没有消失。
“没可能吧……”她用力的眨了两下眼睛。
小爬虫一手拿着一个和他小手不成比例的不锈钢勺子,正努力在空中挥舞着,另一只小手也快乐在桌子上拍着,屁股也一顿一顿的稍离开凳子,不知道在乐些什么。在他看见她的时候,他的小眼更弯,小嘴开的更大了。
柔软的自然卷头发,白皙的皮肤,还有那几颗被虫子当大本营的牙——这一只小爬虫很恐怖的疑似昨天她碰见的那只。
“妈!我没睡醒。”她在楼梯上转了个身决定回去再睡一下,她都累到出现幻觉了。
“回来回来。”沈母上前一把揪她到桌边,“我给你招魂。”大概是觉得自己很有幽默感,她话说完还自己很捧场的哈哈大笑了两声。
沈忱被自己老妈塞到了小爬虫旁面的位置。
小爬虫嘴咧的大大的,眼睛都快笑的看不见了。
她厌恶的皱了皱眉,拿筷子指着他回头问自己的娘:“这个是什么东西?”头马上就挨了一下。
“什么什么东西,小星比你乖多了,很早就起床了。”沈母完全将他们同样看待。
“小星?”她缓慢的移回头,古怪的对着那只小爬虫挑了挑眉。
小爬虫听到自己的名字反应很大,开心清脆的大声道:“妈妈!”
她朝他压低身子,大眼瞪小眼,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来:“我——不——是——”
小爬虫被她狰狞的神色骇到,惊慌的四处移动小脑袋请求援助:“婆——”
她的头又挨了一下。
“老娘养你这么大是让你来吓小孩子的吗?”
她妈比她大。
她妈拿的锅铲也比她的拳头大。
这样一比较,她很识时务的坐直身子,乖乖吃她面前那份早饭。
可是小爬虫不放弃。
小口的喝几颗粥,探过头偷偷看她一眼。
再喝一口,再探一眼。
再喝……
她原本想装看不见的,但是这只小虫子的动作实在是太明显了,于是她闭了闭眼,开眼的时候猛一低头。
小爬虫一个紧张的急低头,整个脸都埋进了似乎比他脑袋还要大点的碗里。
“小星!”沈母大惊小怪的叫着把他从粥里抢救了出来,“都是你的,不用吃这么急。”
小爬虫从碗里出来,满脸沾着粥,表情茫然,似乎自己也没搞清楚自己是怎么栽进去的。
她咬了咬下唇,止住了那个差点要逸出来的笑,唇角却还是不自觉的翘了起来。
“沈总,你在笑啥西?”正在驾车的司机奇怪的看看外面,再奇怪的看看自己,还是找不出让沈忱发笑的理由。
沈忱楞了一下,看向副驾驶座旁的观后镜。
闭上眼都可以想象的出的熟悉面容,唯一特别的该是那嘴唇上弯的弧度吧。
见鬼,她只不过是小小回想了下8小时前那只小爬虫一脸迷茫的样子罢了。
“没什么。”她沉声道,收敛了唇角的线条。
司机识相的不再说话,默默开车,经过半个多小时的车程之后,到达了沈家的门口。
“沈总,元宵节快乐。”
她正推门出去,闻言停了一下,回过头对司机笑了笑,点了下头:“明天见。”
那只小爬虫应该消失了吧。
沈忱从提袋中掏出钥匙,如是猜测着。
据母亲说,那天在大厦里小爬虫的亲人从始至终都没有出现,于是她带他去派出所备过案,就拐回了家。
一天的时间,该让那种粗心的父母意识到自己家的东西不见了吧?她可不想天天在家里看见小孩子这种恐怖的生物。
咯哒一声,门锁应声而开。
客厅里没有人。原本莫名提起的心在瞬间归到原位。然后有另一种莫名情绪在空气荡开,怅然若失。
沈忱呼出口气,将提包和大衣随意扔在客厅的沙发上,卷起袖子准备去厨房倒杯水喝。
走近的时候,便听见的隐隐传来的嬉闹声。
下意识的,脚步便放轻了起来。
厨房内,一个高大俊朗的男人,正坐在地上,毫不顾忌他价值不菲的衣物,背后靠着红木的桌子,他的腿上,坐着一个缩水版的他。
“剪子、包袱、锤——”
“剪子、包袱、锤——”
和着叫声,他的大手和那只嫩嫩小小的手在空中不停的变换着姿势。
他赢了,就会奸险的笑着,拿他的大掌盖住小爬虫的脸乱摩搓,让小爬虫的小包子脸皱的象酸梅脸一样。
小爬虫赢了,就会学他奸险的笑,然后努力抬高身子,用小手去摩他的脸,但是再怎么努力也不过是抓抓他的一小部分脸皮罢了。
……画面如此熟悉。
胸口象被什么重重的捶了一下,有热气在鼻尖的地方凝聚了起来。
“我靠!它会动!”
十七岁的沈忱虽然答应了母亲乖乖待产,其实对肚子里那块肉还是一点存在感都没,直到五个月左右的某个晚上,她大惊小怪的跑进了隔壁欧阳随的房间。
已是半夜,第二天还要上学的欧阳随虽然睡意难挡,还是坐起了身,努力让自己清醒起来:“什么会动?”
她粗鲁的将他的手拉到自己肚子上:“这个东西。”
“什么这个东西?”他不悦的纠正她,“这是我儿子。……没有动啊。”
“刚刚动了。”她发誓。
“是吗?”他怀疑的看她一眼,俯下身子贴近她的肚子,“乖,乖,宝贝,跟爹地打个招呼。”
没有动静。
“真不给面子。”他很不是滋味的将手离开。
“啊,又动了!”她又马上将他手拉回。
还是没有动静。
他的手贴在她肚子上,他对她挑眉:“你玩我是不是?”
他一脸吃不到糖的样子让她大笑了起来,笑得坐不住。他忙伸出手去扶她,将她揽近自己的怀里。
咚——
她又感觉到了,而贴着她的他亦然。
“他动了!”他一脸惊喜的上上下下看她。
“就说没骗你嘛。”
他抱着她躺下,替她盖好被子:“如果是男孩,我就教他篮球、足球、羽毛球,如果是女孩,就教她绣花……”
她噗一声笑了出来。
“笑什么?”他恼怒的看她一眼,尔后又来了兴致,“忱,你喜欢什么样的小孩?”
“煮熟的。”她打了个呵欠。
他皱眉瞪眼失笑,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一脸拿她没办法的神情。
那时候,真的有种错觉,以为自己会和他就这样过一辈子。
“什么时候回来的?”欧阳随一回头,就看见了靠在厨房门旁的沈忱。
“刚刚。”她回过神,直起身,简短的答着,从他们身边走过去,倒了杯水,转身靠着流理台,慢慢喝着。
小爬虫看见沈忱的时候,笑容收了起来,小心翼翼的看着她,迟疑的小声叫道:“妈、妈妈……”
“谢谢,我不是。”她横了他一眼。
小爬虫神色无措了起来,想找个地方躲起来一样。
“宝宝乖。”欧阳随将他端起来亲了亲放到了一旁,拍拍手起身:“别对小孩子这么凶。”
“你喜欢小孩子?”她歪了歪头,有些惊讶。
“你不喜欢?”他也有些惊讶。
“很好。终于发现有什么是我们不一样的了。”她低头喝水,轻轻的在嘴边说。
“什么?”他没听见,走到了她面前,双手支在她臀边的两侧,俯低身子靠近她。他英俊的脸就在离她不到一寸的地方,用柔滑低沉几乎能让所有女人动心的声音对她说,“再帮我生一个?”
她一脸平静,心里也波澜不惊,嗤笑了声,一掌推歪他的俊脸:“没兴趣。”
“喂。”他移回脸,啧了一声,真是乱不平衡一把的,怎么她总是不上当呢,“这么不捧场,你这样我会没自信泡妞的。”
“ED的人泡什么妞。”她轻蔑的道,也如愿见到他爆炸的表情。
呵,不是不捧场,因为她明白他只是玩笑。
在好多年前,那个会通电的通道就被她砌上了厚厚的墙。不多想,不乱想,他的话永远都不会是暗示,不论说的多暧昧,都只是字面上的意思而并没什么感情因素。
这辈子,他永远都只会在一个叫青梅竹马的位置。
“我妈呢?”沈忱一偏身,走出他的气息范围。
“出去给我们加菜了。”欧阳随过去将小爬虫举的高高,逗的他咯咯乱笑,尔后回过头来很狐疑的问她,“干妈手艺应该有进步吧?能做出适合人类的食物了吧?”不会象以前一样,做吃不出味道的菜吧?他可没有他们家的大理石舌头。
“欧阳随——”她啼笑皆非的看他,“你不会那么厚颜无耻的在这么批评我妈手艺后还赖在我家吃饭吧?
事实证明,这个人不仅厚颜无耻的赖下了,而且还不要脸的塞的满嘴菜的大声赞叹:“干妈手艺真是数十年如一日的棒。”
美得沈母笑得花枝乱颤:“多吃点,再多吃点。”
沈父默默的给小星布菜。
沈忱平举着筷子,又是惊讶又是好笑的低下头摇了摇,这个人完全是拿城墙当脸皮的嘛。
“小三,你那什么表情?”具有非常人灵敏嗅觉的沈母很容易就看见了自己女儿偷偷摇头的动作。
欧阳随咬着筷子,幸灾乐祸的看着沈忱。如果这世界上还有谁治得了她,那绝对是沈母了。
“妈。”沈忱睨了他一眼,放下筷子,看向沈母,面不改色的转移话题,“这个小孩的亲人还没找到吗?”
说到这,沈母就重重叹了口气,摸了摸小爬虫柔软的头发。小爬虫乖乖的自己拿小勺子吃饭,在被摸的时候抬头对沈母灿烂的笑了笑。
“也不知道哪个父母这么不小心,这么可爱的孩子丢了也不早点找回去。”真的是很乖的孩子呢,知道自己的名字而且也不会乱哭乱闹乱淘气,乖巧的让人打心眼里疼他,“也是我们的缘分,真要马上被领走了,我还舍不得呢。”虽然才相处了一天,可是她已经完全把他当自己家孩子看了。
“哦。”沈忱很捧场的应了句,镇静的吃饭。
真是无趣呀,这么容易就让她逃过了,欧阳随咬着筷子扬了扬眉,忽然开口道:“忱,听说你昨天去相亲了?”
沈忱正在喝汤,一闻言,眼睛倏然睁大,不可思议的看他,这个人今天就是要和她过不去是不是?
沈母马上被提醒了:“对啊,小三,昨天那个人怎么样,听你干妈说那个男方可是人品啊学识啊能力啊优秀到不行的。”
“欧阳随,滚回去你自己家吃饭。团圆节到我家凑什么热闹。”沈忱吞下汤,不客气的笑骂了一句。
“干妈,小三赶我……”欧阳随假装幽怨的投诉到。
“没事,干妈让你靠。”沈母一拍胸,哈哈大笑了起来,话音一转,“不过我们先解决小三的相亲问题。”
看来是逃不过了。
沈忱暗叹口气,细细嚼着菠菜,一咽一咽的吞下,才轻描淡写不愿多谈的说道:“老男人而已啦。”
“怎……嗷!”么可能?!原来要拆穿某人谎言的,但在脚被人重重踩了一下的情况下,欧阳随整句话以哀号结尾。
“不大可能吧?”沈母还是很怀疑,有继续追问的架势,“你……”
门铃恰是时机的响起。
“我去开门。”沈忱不慌不忙的放下筷子,先其他人一步的起身往玄关走去。
一打开门,清寒的感觉就从敞开的空间里窜了进来。
她没有放下搭在门上的手,平静的看着门外这个忽然冒出来的曹操。
严卿又换了一套长袍马褂,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的,双手拢在袖中,清癯的脸上似笑非笑,在看见沈忱的时候,欠了欠身,从袍中摸出一串钥匙:“昨天你的钥匙拉下了。”
“不是我的。”她看都不用看就知道。
“哦。”他神色自若的又将钥匙收了回去,“那是我记错了。”
她等着他告辞,他倒是不急,笑笑的看着她。
两人僵持了一下。
“不请我进去坐坐?”他看了看她堵在门上的瘦削身体。
“恐怕不大方便。”她也不跟他客气,这么敏感的时候放他进去简直就是自己找死。
——“小三啊?谁啊?怎么不让客人进来啊?”沈母的大嗓门遥遥响起,伴着的是脚步声。
沈忱回首看看目前还空无一人的餐厅门口,度量了下自己能否在母亲出来前先把麻烦打发走,最后还是有些沮丧的让开了身子:“请进。”
严卿举步,经过她身边的时候,小声道:“小三这个名字很可爱。”
沈忱皮笑肉不笑的扯了扯嘴角:“谢谢。”
沈母走出餐厅的时候,正好撞上往里走的严卿,她半是猜测半是欢喜的看看严卿又看看沈忱:“小三啊,这位是……”
“伯母。”严卿躬了躬身,“在下严卿。”
“严先生是……”沈母还是有些搞不清楚状况。
“昨天孟老师介绍在下和小三刚刚认识的。”他礼貌的浅笑着。
沈母眼睛一亮:“啊,是你啊……”随后瞪了沈忱一眼,什么老男人,真是血淋淋的诽谤了。
她觉得他老不行啊?
沈忱耸了耸肩膀,越过他们先进了餐厅。
一脸看好戏神情的欧阳随对着她挤眉弄眼,学着严卿的腔调:“小三……”在沈忱完全无视他的情况下,他又举着手扬声道:“严先生,进来一起坐嘛!用用便饭!我们家小三就是害羞啊,都不敢多和你说话呢……”他还做势起身,要将沈忱身旁的位置让出。
沈忱好笑的看他一眼。这人真是太欠扁了。
“不用了,欧阳先生,我已经吃过饭了。我只是路过便来把小三的东西还给她。”严卿欠了欠身,有礼的婉拒着。
“那太可惜了。”欧阳随惋惜的一抚掌,也不再推让的坐下继续喝他吃他的。
又与沈母客套了几句,严卿便礼貌告辞,沈忱被沈母要求出来送他。
“我有那么不受欢迎吗?”严卿停下脚步,看着身旁的沈忱,问道。
“任何人都不会欢迎麻烦吧?”沈忱无奈的反问。虽然母亲逼婚是三分要求七分好玩,但是一个严卿的出现就意味着她又要让老妈玩好长一段时间了。
“我只是想不明白。”严卿继续缓缓前行,一改方才在沈家的谦逊,“以我的条件,究竟是什么让你不满意到才见了一次就会拒绝?”
“要我直说吗?”
“但说无妨。”
“目的性。”沈忱也就随便说说,“你的目的性太强。虽然我不知道你究竟是为了什么,但是可以肯定不是因为我这个人对了你的眼。”
严卿不再发一言,默然行着,直到上了出租车,才回首说了一句:“沈忱,你让我吃惊。”
沈忱笑而不语,替他关上了车门。
回到家中,推门进去,就看见不知死活的欧阳随坐在沙发上,翘着二郎腿,照旧挤眉弄眼冲她暧昧的笑。
“笑什么啊?”沈忱被他看得郁闷。
“你不是这么霸道吧,笑一下都不可以?”比太平洋的警察还要管得宽了。
“行。”沈忱一点头,就抬手去勾他下巴,“来,给大爷笑一个。”
“你有种。”他笑骂了句,扭头闪过了她的手。
那天过后,在沈家看见欧阳随的身影变的容易了起来。
经常是沈忱周末从房里迷迷糊糊走出来觅食,走着走着就绊了一下,低头一看,原来他在给小爬虫当马骑。
也不只是周末,平常几乎能天天看见他,在她家骗吃骗喝,骗取小朋友的信任,骗取她父母欢心。
他真的很喜欢小孩子。
总是听他和她父母讨论小爬虫闹的笑话,比如什么晚上睡觉了忽然想吃苹果,沈母告诉他苹果都睡觉了,要明天才能吃,小爬虫就睁着圆圆的眼睛认真的说:“不会的,小、小的苹果觉觉了,大的还没有觉觉着。”
只有她冷眼旁观着,保持一定距离的看他们玩耍。
可是欧阳随一定是看不惯她的清闲,总爱带着小爬虫在沈忱周围嗡嗡,除非沈忱不胜其烦的跑进自己房间才能躲开骚扰。
小爬虫也被带的精明了起来。
“妈妈!”有他的看护,小爬虫叫沈忱的声音理直气壮了起来。
“我不是!”沈忱继续保持她一惯恶狠狠的态度,转身走开。
这回小爬虫毫不气馁,几乎是立刻就有声音在她身后脆生生响起:“娘!”
她险些滑倒,转回身凶神恶煞的问他:“谁教你的?”
小爬虫胖胖的手指迅速指向在旁边已经笑倒在地上的男人身上:“爸爸。”
“爸你个头。”她走绕过去踢几脚在地上装死的人,“你最近是不是太闲了?”
“是啊,近来是工作淡季。”男人搔搔眉尾,很悠然的答。
淡季才怪。近期国际造型大赛就快在本市举办了,他该是忙到昏头才对,这一点从他经久不退的黑眼圈和疲倦神色可以看出,不过既然当事人都认为是淡季,她勉强接受他说法好了。
沈忱又踢了几脚,才满意离开,一转身的时候,裤腿却被小爬虫抓住。
“还有……”小爬虫小声的说。
“还有什么?”她皱眉道。
“还有……”小爬虫开始扳他又肥又短的手指,“妈、妈咪,母亲大、大人,令、令堂……”这个年纪的小孩子,说话还很费力,总是喘大气,听的人比说的人还要花更大的劲。
念完被教的词语,小爬虫仰头看着沈忱,脸上满是期待能听到只字片语的表扬的表情。
沈忱是明白的,心一揪,默了默,最后还是简单的“哦”了一声,举步走开。
小爬虫的神色黯淡了下来。
好多天了,他们的关系和小爬虫来时一样,毫无改善。
总是他一脸期待,而她默默转身。
星期三的时候,沈忱一进门就瘫在了沙发上,连着拜访了好几个客户,连喘气的力气都快没了。
沈母在厨房做着饭,客厅里只有小爬虫在玩他的魔方。
小孩子对这个世界总是充满惊奇和探索,一点点的小东西,都可以翻来覆去的把玩许久。
眯一会儿吧。
她动了动身子,侧躺在沙发上,打算合眼睡觉,眼角的余光却发现小爬虫离开了他心爱的玩具魔方,晃晃悠悠的往桌几的地方挪。
他又想搞什么?
她越看越不对,坐了起来,微皱眉看着。
小爬虫很专心,所以没注意到沈忱已经起身。
他拼命的踮高脚,努力的够着水壶,用短短的手指抓着,将水杯移到前面,然后一推,再一推……
“小心!”沈忱跳下沙发,扶住差点翻倒的水壶,倒出一杯水递给他,口气不是太好的说,“要喝水就和婆婆说,自己倒出了事怎么办?象刚刚一样把水壶打翻了怎么办?”
他没有接,低着头,抬眼小声的说:“是给妈妈的……”
她心里一下象打翻了什么瓶瓶罐罐,各种滋味都漫了出来。
小爬虫真的是很可爱的小孩,喜欢他比讨厌他来得容易多了。
可是她真的很害怕这些忽然被扔到生命里的东西,因为你永远都不知道,什么时候又被上天忽然收了回去。
“不管了。”热气涌上了她的眼,又被她生生逼了回去。不管了,收回去就收回去吧,起码在拥有的这段时间,不要有遗憾。
“小三,你在干吗?”过了一会,听见笑声的而走出来的沈母举着锅铲在厨房门口发愣,她没看错吧?她女儿居然抱着小星。
沈忱回过头对她干笑:“在抱我儿子啊。”脸上带些不好意思的神色。
照惯例来蹭饭欧阳随看见她们的亲近,眸子里闪过略略惊讶的神色,但是什么也不问的加入了调戏小孩的队伍。
她的房门开始为小爬虫敞开,他随时可以骚扰她。
经常是她还在午睡,小星就被欧阳随扔到她床上,举起胖胖的手在她脸上爬行。
她闭眼装睡,在小星的小手游弋到她的嘴边时,啊呜一口吞下。
小星楞住了,呆呆的看看她,然后看看自己少了一截的胳膊,嘴巴一瘪一瘪,眼眶里泪水说冲就冲了上来:“哇——”
欧阳随忙帮小星把小手拔出来,还抓着他的手去打她,嘴上嚷着:“打死坏妈妈。”
小星的泪收放自然,脸上尤有泪痕,已是眉开眼笑的神色。
“救命啊救命啊。”她滚进床里面躲避追击。
他就一膝盖跪在床上,更近一步的带小星殴打穷寇。
三个人都开心的笑着闹着,直到玩不动了就一起躺在床上休息。
日子忽然变的轻快了起来。
小星的家人一直都没有出现。
“你那什么头?”沈忱在打开门的时候,就对欧阳随的新发型皱起了眉。
欧阳随抱起一早跑到门边来高高举起双手迎接他的小星,放到自己的肩膀上,很得意的挑眉展示:“父子头。”
沈忱不给面子的嗤笑了声。
“不好看?”他一挑眉,不认为自己的审美观会退步。
她摇摇头:“不会,只是一时有些不适应罢了。”其实并无太大改变,只是他又将头发剪短了罢了。
曲卷凌乱的头发,一如十几年前。
剪去长发的他,少了些轻佻的沧桑,多了些居家的沉静。
初开门那刹那,几乎有时光倒流的错觉,心陡然漏跳。
“可以走了没?”他询问着。今天答应了小星带他出去玩,所以他才一早出现在了沈家。
“马上就好。”她随便抓了风衣围巾关上了门。
天气一天天的转暖了,路上行人的衣着也轻薄了起来。
他穿着白色的高领毛衣,凌乱有秩的头发柔软的曲着,幽黑的眸子电力十足,引来许多路人的注意,但是他的注意全都在身边的女人和肩膀上的小孩子上。
她穿着白色的风衣,橙色的围巾让她看上去暖色了不少。她的头发素净的绑在脑后,脸上挂着轻轻的浅笑,只有在转向小爬虫的时候,唇边的弧度才会加深。
小爬虫今天套了件白色的带帽杉,很神气的戴着小墨镜,他在欧阳随的肩膀上也不安分,总是动不动去粘沈忱。
就向此刻,三个人路旁等车,他也要从欧阳随肩膀上弯下身子去亲沈忱下。
欧阳随为了让他够着沈忱,也倾身了下来。而沈忱则稍稍踮脚,侧脸向他。
他们都穿着一样的白衣服,脸上是甜蜜的笑,就象一家人一样的温馨。整个城市也因为他们而亮丽了起来。
而这一幕,被人偷偷摄了下来。
“忱。”欧阳随蓦然捏了一下正专心看路面有没空车的沈忱的手,引她去看路旁花坛上坐着的一个男人。
那个路旁的男人穿着黑色的大衣,面色平静的坐在路边,他的面部棱角很分明,不苟言笑使他看上去有些冷厉。
“司徒?”她回头一看,立刻脱口讶道。
“很象对不对?”所以才会让她看,但是那个人,他们已经很多年没见过了。
“过去看看吧。”她先他一步的走了过去。他挑挑眉,很认命的跟上。
他们走到他身前的时候,那个男人依然毫无反应,仿佛从来没见过他们一般。
最后还是沈忱试探的叫了一声:“司徒?”
男人侧脸向他们的方向,目中却毫无焦点,微皱眉的思索了下,才笑开,脸上的线条也柔和了起来:“忱少?”
“果然是你!”沈忱哈哈大笑了起来。司徒是当年他们学武的那家武馆的大弟子,脾气别扭,又火暴,年少的时候一起打过不少架,但是感情还是很好,只是武馆结束后,便再也没见过面了。
“司徒,你的……”欧阳随有些不知道该不该开口询问。
“我这里长了个肿瘤。压迫到了视神经。”司徒不甚在意接口,比了比脑子,尔后大笑出声,“欧阳随你小子也在?”
“是啊。”见他不在意,欧阳随也轻松了不少,“你这样都不能找你打架了,免得我胜之不武。”
“在我手下一场没赢过你还敢说这种话?”
三个人都大笑起来,好象回到年少那种热血一激便想干架的时光。
“我前几年好象听说你去了外地。”沈忱忽然想到。
司徒垂眸笑了笑,抬头说:“有些东西放不下,就回来了。”
“恩。”欧阳随点了点头,“回来后见过小西吗?”欧阳西,武馆主人、欧阳随四叔的二女儿,他的堂妹,从小便爱追在司徒后面,他们一直拿这个笑他。后来笑着笑着,就忽然所有人都不见了。
就象一出戏,正演的热闹,演员突然不见了。整个剧场就这样冷清了下来,观众错愕之后,也渐渐的散开。
司徒摇了摇头,笑里不知怎么添了些苦涩。
沈忱似乎明白了什么。
“我见过她。”她看着他,一字一句的清晰道,“你知道她哑了吗?”
“你见过她?”欧阳随很惊讶。
“她哑了?她真的哑了?”司徒的反应更大,猛然站起,仿佛他能看见般准确的抓住沈忱,脸上的表情夹杂着惊喜和疼惜。
“我有必要说假话吗?”沈忱拍开他抓的自己手臂有些生痛的手。
“原来那个人真的是她……”司徒放开她,嘴边嗫嚅着。
欧阳随肩上的小星乖了许久,终于不耐烦了大人的对话,不满大人对他的忽视,有些委屈的出声:“妈妈……”
“嗳。”沈忱笑着过去抱他,对欧阳随语道,“我先带他旁边逛一下,你和司徒再聊下。”他们两个感情当年特别好。
“恩。”他对她笑笑。
司徒侧耳听着她们远去的脚步,脸上浮起会心的笑:“你们果然还是在一起了。”
欧阳随在他身旁坐下,哈了一声:“我们没有。”
“没有?”司徒怪道,“那孩子……”
“不是我们的。”欧阳随很简短的答着。这个问题解释起来实在太花费时间,这样回答才最简便。
曾经很多人都认为他和她会在一起,包括他们的父母、亲戚、朋友,可是岁月一年年的碾过去,也将这些“认为”都碾到了年轮上,不复有人提起。
“她身边有人?”问题在沈忱身上吗?
“没有。”
“你身边有人?”那就是欧阳?
“没有。”
“那为什么不在一起?”他真的不信他们什么都没有,“你们明明……”不用说什么就明白对方的想法,只消一眼就知道对方打算从哪个方位出拳,他真的不认为这叫什么都没有。
“因为,这辈子,她都只会是我的青梅竹马。”欧阳随的声音很轻松随性。
比友情多,比爱情少,只有站对了位置,才能在对方身旁一生一世。
司徒唏嘘不已。
他的双眼已经不再能看见,所以不知道欧阳随唇边惯常的倜傥笑容早已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些些无奈一些些伤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