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07-10

辛夷坞: 致我们终将腐朽的青春 1-20


第一章

9月10日,南国的盛夏,烈日炎炎。
  大学新鲜人郑微憋红了一张脸和出租车司机一起将她的两个大皮箱半拖半拽从车尾箱里卸了下来,抬头用手背擦汗的时候,透过树叶间隙直射下来的耀眼阳光让她眼前短暂地一黑。她用手在牛仔裤的口袋里掏了掏,翻出了出门前妈妈给她备下的零钱,递给身边的出租车司机,笑眯眯地说道,“谢谢啊,叔叔。”
  看上去未满30岁的司机小伙子被眼前这个小姑娘笑容可掬而又字正腔圆的一句话闹了个大红脸,匆匆找钱的时候,连零头都没好意思收。
  郑微站在惟一可以遮荫的大树下,一边用手扇风,一边打量着这个她即将要战斗和生活四年的地方。她所在的位置是一条长长的校园林荫道,道路的两边是她叫不出名的亚热带树木,可以想象黄昏的时候散步在这样一条道路上应该是比较有意境的事情,然而现在整条路的人行道基本上被熙熙攘攘的人和大大小小的桌子挤了个水泄不通,不时有私家车、出租车开到她附近的位置,再也前进不了,当然,更多的是学校的大巴,从车站将新生接了过来,一拨一拨的,都是像她一样拖着大件行李的年轻面孔,还有陪同孩子前来报名的家长,无一例外地表情比学生更焦急凝重。
  郑微看着他们就笑了,她想,要是她妈妈跟着来了,应该也是这付皇帝不急太监急的模样吧。爸爸和妈妈都说过要送她来学校,可是她在他们面前拍了胸脯,“不用不用,我一个年满十八岁的聪明少女,难道连入学报到都应付不来?你们老跟着未免太小看人了,别忘了我8岁的时候已经知道一个人坐3个小时的车上奶奶家去了。放心吧,放心吧!”
  他们是不怎么放心的,但是毕竟工作也忙,她又再三保证、强调,加上高中同学里有三个也是考到了这个城市,正好可以结伴而行,相互有个照应,于是,在经历了父母的再三叮嘱和语重心长地防拐卖教育后,郑微在火车站挥手告别了同行的两个同学,独自站在了G大的土地上。
  还来不及把四周的环境打量个遍,就有四五个男生走了上来,脸上堆着老生特有的热情和故作老成的笑容,其中一个问:“同学你是新生吧?哪个系的呀?”
  “我?土木工程的。”郑微老老实实回答。
  “土木系的呀?”一个瘦高的男生眼睛一亮,“那也算是我们的师妹了,我们是专门负责接待新生的,你跟我来,我带你去办入学手续。”说完几个人不由分说就接过了郑微的行李。
  郑微对男生的所有印象都还停留在高中时,那些喜欢叫女生绰号,经常为了一道题跟女孩子争得面红耳赤,拖拉着不肯主动擦黑板,不屑与女生为伍的的男同学是她所熟悉的,因此一时之间她还对大学里男生突如其来的殷勤和绅士风度感到非常不习惯。
  “哦,这个皮箱的轮子在火车站附近坏掉了。”她对那个主动拉过最大那个皮箱的男生说。
  “没事,别看咱们瘦,咱们有肌肉,不就一个皮箱嘛,小意思。”男生笑了笑,作势就把皮箱单手往上一提,第一次皮箱在水泥地板上纹丝不动,他明显愣了愣,有些不敢置信的双手施力,这一次终于顺利提了起来,郑微和另外几个男生走在他的身后,发现他明显地脚步虚浮。
  根据他们的建议,首先是把宿舍钥匙领到手,先把行李和床位安置好,再慢慢办那些繁杂的手续也不迟,郑微表示同意。刚走了几步,她就看到了一块写着“建筑工程学院土木系”的接待牌,终于找到组织一般地正想走过去,那几个男生纷纷说,“没事,我们也是建筑工程学院的,都一样。”接待牌旁边站着的几个男生看到他们几个,笑着挤眉弄眼, “老张,你们运气不错哦,小妹妹那个系的呀?”
  那个瘦高的男生显然就是他们口中的老张,他挠头嘿嘿一笑,“土木系的小师妹。”
  话音刚落就有人嚷了起来,“老张你也太狼了,刚才你们环境工程的来了四五个男生,下车后傻呆呆地站在路边都没人理,我们土木的妹妹本系的人还没瞄见,你先扑上去了……”
  “都一样都一样,我们环境并入建筑工程学院了,大家都是一家,不分彼此,不分彼此。”
  郑微偷笑着用手继续扇风,假装没有听见这饿狗抢食一般地争论,这个时候保持适当的缄默是聪明少女的最好选择。
  争论的结果是老张的“合同一家”理论站了上风,成功地保护了胜利的果实。往宿舍方向走去的一路上,几个男生争先恐后地说着话,把她的姓名系别专业原籍通通打听了个遍,并且不失时机地进行了详细的自我介绍,最绝的堪称老张,他塞给郑微一张早已准备好的自制名片,上面姓名专业联系电话宿舍门牌一应俱全,居然连血型和兴趣爱好都有,堪称浓缩而精辟,郑微叹为观止地收下,塞进自己的小包包里,心里对这个环境工程系的大三师兄景仰之情滔滔不绝。说实话,习惯了跟男生称兄道弟、互拍桌子的郑微对大学第一天这样众星捧月的待遇颇有些不习惯,不过从学校的一头走到另一头,满眼都是人,但是女生却寥寥无几,这才相信开学之前听说的她考上的这所南方最著名的工科大学男女生比例为9:1的传言非虚,也无怪乎这些男生一个两个饥渴至死的表情。
  理工科的女生原本就比较少,大多数都张得比较抽象,想她郑微虽然不是什么绝代美女,跟她漂亮的妈妈相比也有一定差距,但她的圆脸上长着小巧的尖下巴,眼睛大而灵动,鼻子也堪称秀气,尤其胜在皮肤白皙无暇,妈妈也承认这是她年轻的时候也比不上的,因此,根据郑微无数次揽镜自照的鉴定结果,她绝对称得上是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美少女,简直就是穷摇阿姨笔下的女主角,虽然穷摇阿姨的小说已经落伍几个世纪了,但阿姨的审美观还是历久弥新的,看她挑中的连续剧女主角一个比一个红就知道了。就连一向很少夸人的林静也曾说过她不说话的时候还是相当有迷惑性的,称得上“静若处子”,当然,郑微很自觉地过滤掉了他后半句“动若疯兔”的评价,完全当作他对她的肯定。
  所以,走在老张身后的郑微一边同情地看着那个喘气连连的扛皮箱的男生,一边在心里嘿嘿偷笑,看来上了个工科大学也有个附加的好处,在这母猪都被捧成玛丽莲梦露的地方,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在舍管科的阿姨那领到钥匙后,郑微顺利地找到了门牌为402的宿舍,推门进去,是一个六人的小单间,窄是窄了点,但阳台卫生间都具备,她对这个一向不挑剔,看了看四周,六张床上已经有三张摆放了行李,看来她是第四个。听舍管科的阿姨说,由于宿舍不足,没办法按照班级给她安排住的地方,所以她所在的是一个混合的宿舍。于是她在靠近洗手间的床位上挑了个下铺,今后这里就是她的地盘了,转过头,才发现几个帮忙的男生还在等着他,其中工作量最大的那一个汗流得洗过澡似的。
  妈妈说出门在外嘴巴要甜,于是她笑眯眯地对着几个师兄连说谢谢,他们果然受用,老张更是大手一挥:“这算什么,小意思。”豪爽的姿态让人差点忘记了他一路上是空着手只动嘴皮的那个人。
  办入学手续的路上,扛皮箱的男生才缓过劲来,气若游丝地问了一句:“我可不可以知道你皮箱里装的是什么。”
  郑微嘻嘻一笑,“我的全部家当。”
  办入学手续的人还是那么多,好在老张交游广阔,八面玲珑,领着她四处穿梭打点,竟然免去了好几次排队之苦,绕是如此,几十分钟以后,当郑微办妥了全部的手续重新站在树荫下,不禁感叹,这鬼地方真热呀,她原本以为自己称得上是地道的南方人,哪知道来到这亚热带的城市,才发现她那东部省份的家乡绝对算是气候凉爽宜人。不过没有关系,她总算如愿以偿了,想到这里,她强忍着雀跃,在心里大声说:“我终于来了,林静!”


第二章

  郑微握着电话发了会呆,这是她第三次把电话打到林静的宿舍,有一次没人接听,另外两次都是个陌生男孩子的声音,说的都是同样的话,“你找谁……哦,不好意思,林静不在,他出去了……我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什么时候回来?说不准……你是哪位……好吧,你的电话我记下了,他回来之后我会转告……”
  舍友朱小北走了过来,拍拍郑微的背,“同志,你的电话究竟是要拿起还是放下,麻烦给个明显的暗示,我要打个电话回家。”
  郑微烦恼地把电话塞到朱小北手里,“打吧打吧,爱打多久打多久。”她故意装作看不见睡在她对面床的何绿芽和磕瓜子的卓美交换了个无奈的眼神,一个人躺回自己的床上,看着蚊帐顶发呆。开学已经一个星期了,她到现在还没有跟林静联系上,打电话到他宿舍总是不在,给他留了自己的电话,也不见他回复,到底是怎么了,明明离开家的前一段时间她还跟他通过电话,他在那一头笑着答应得好好的,等她到了G市,就会带她到处去玩,吃便G市的小吃。她还没忘记两人的约定,林静却踪影全无。难道是她打错了电话?不可能,那个电话她倒着也能背出来,何况那边接电话的舍友明明也是认得林静的,只是说他不在。不在不在,老是不在,还说是个模范好学生,不知道跑到哪鬼混去了,郑微气鼓鼓地想,等到见了面,非把他数落一回不可。
  “干吗?郑微,还是没联系上你的林哥哥呀?”一直躺在床上看书的另一个舍友黎维娟笑着打趣她,郑微“嗯”了一声,便不予理会,翻过身去。
  为期一周的新生入学教育刚结束,402的六个女孩子基本上都已经混熟,她们都是同一年级的新生,不过并不都在同一个系和班。正在打电话的朱小北是个东北女孩,学机械自动化的,剪了个比男生还短的头发,一口饶舌的普通话,从来不穿裙子,性格大大咧咧地,在宿舍里跟郑微算是脾气比较相近;住在郑微对面床的是卓美,本市姑娘,计算机专业,惟一的爱好就是吃和睡,目标是过着猪一样的生活――在郑微看来,她已经离她的目标很近了;卓美的上铺就是刚才说话的黎维娟,河南开封人,管理学院的,G大一向以工科著名,经济类学科和文史类学科都是这几年刚开办的,毕竟不是主流,招生人数也不多,所以黎维娟是她们宿舍里惟一的非工科生,她性格比较一板一眼,平时做事说话一套一套的,郑微不太喜欢她,觉得她是假正经,跟自己合不来,不过黎维娟倒是挺喜欢跟郑微搭讪的,有事没事也跟她开两句玩笑;至于朱小北的上铺何绿芽,附近郊县的女孩子,跟小北同班,也是学机械的,是个老实本分的姑娘,大家赞同的事她不会反对,别人开心她也开心;最后剩下来的就是郑微的上铺,都说白天不能说人,晚上不能说鬼,这不,郑微刚想到这个人,她就正好推门进来了。
  朱小北刚讲完电话,朝着回来的人笑笑,“美女,去哪转悠了一晚上。”
  “出去走走,散散步。”
  郑微的脸朝着墙,心想,月黑风高的晚上去散步,长成这样还整天在学校里四处闲逛,不是成心招蜂引蝶是什么?
  不能怪郑微对她的上铺有成见,自古文人相轻,美人更是如此,虽然她不是什么大美人,但是从小就知道自己长得不错,在这样的和尚学校里更是一枝梨花压海棠,所以入学第一天,她办完手续站在树荫下乘凉,听见有人在她不远处惊呼“哇,美女!”她不禁芳心暗喜,这些小男生,也太没见过世面了,正待转过头去让他们看看她无敌美少女的正面,却发现别人的眼神越过了她,直直射向从她身后走来的一个女孩子。
  怎么说呢,就算她向来自视甚高,也不得不承认,男生此刻完全看不见她是有道理的。美女,绝对的美女!五官细致,身材高挑,气质出众,看人家胸是胸,腰是腰,臀是臀的,连走路都有种轻盈的韵律,无怪乎刚才还朝她傻笑的老张也立刻叛变了,眼睛雷达一样地扫射着佳人,相对之下,郑微低头看了看自己只比老张明显一点的曲线,心情开始强烈地不好。
  如果说这是个不怎么美丽的小插曲的话,那么,当下午的时候郑微发现路遇的大美女走进了402,跟大家打了招呼之后,居然,居然姿势美妙地爬到了她的上铺的时候,她觉得简直是场恶梦。
  那天晚上洗澡的时候,郑微对着浴室里的镜子不断地做心理建设――白雪公主的后母也漂亮,但王子都是喜欢青春可爱的小公主,书里说白雪公主的头发像炭一样黑,皮肤像雪一样白,眼睛像星星一样明亮,这不就是她小郑微吗?安徒生不也没说白雪公主前凸后翘吗?镜子镜子,谁是世界上最可爱的人,就是我,就是我,就是我!
  白雪公主的后妈大名叫阮莞,多拗口的名字呀,虽然这个叫阮莞的人不但没有像郑微期待的那样胸大无脑,反而是以高分考入G大建筑工程学院土木系(很不幸,她居然跟郑微同班),脾气也不像郑微假想的那样恶毒,几天相处,谁都可以看出她是个随和易处的人,但是,郑微还是没有办法喜欢上她。
  郑微心里小小的心思当然不影响XX级土木(二班)男生的欢欣雀跃,人人都说G大多恐龙,土木则全是暴龙,没想到传说新生报道当天最抢眼的两个女孩子,一个是气质大美女,一个青春小美女,竟然全部花落他们土木(二班),成为他们班上仅有的7个女生中的两个。什么叫奇迹,这就是奇迹!这不但是他们XX土木(二班)全体男生的福音,也是他们土木之光,一向低眉顺眼地向别系女生示好的土木系终于扬眉吐气了。
  说起来,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漂亮的女生也喜欢扎堆,这用朱小北的话来说,就是美女也有气场,402就是拥有这个气场的风水宝地。抛开阮莞和郑微不提,余下的四人虽然谈不上多抢眼,但一个两个长得倒也都不错,何绿芽小鼻子小眼的还挺娟秀,卓美轮廓立体,颇有点南洋女孩的味道,朱小北虽然中性打扮,但五官端正大气,就连最朴素的黎维娟也并不难看,这在G大即使不是绝后,应该也该差不多是空前的,对面楼的男生宿舍也经常有人尖着嗓子叫:“402,看过来……“
  哪个年轻的女孩不喜欢男孩子的追捧,她们当然也不例外,男孩子在对面叫嚷的时候,嘴上虽然说讨厌,但心里是欢喜的。首先是卓美提议,“要不我们宿舍六个就叫‘六朵金花’吧。”
  朱小北首先反对,“什么花花草草的,特俗,要我就叫‘六大金刚’,有气势!”
  “别吵别吵,叫‘六大美少女’!”这是郑微的提议,引来嘘声一片。
  何绿芽是个没主义的,黎维娟又不屑于参与她们这种无聊的事,最后是说话慢条斯理的阮莞一锤定音,“叫‘六大天后’吧!”
  郑微和小北咯咯地笑,“靠,六大天后,比四大天王还多出两个,够牛,就这么定了。”
  晚上熄灯之后,“六大天后”也像所有宿舍的女孩子一样喜欢开卧谈会,天南地北的海侃,郑微和朱小北是引导话题的绝对主力,经常可以从领导人秘史开始开始讨论,然后以饭堂的肉包子的话题结束,阮莞有时也插两句,她话不多,不过说出来通常精辟,何绿芽就跟着笑,卓美睡觉是雷也打不动的,只有黎维娟偶尔说句“太晚了,睡吧,别说话了。”
  郑微第三次没打通电话的这个晚上,讨论仍然继续,居然是黎维娟开的头,她说:“大家都来坦白一下,谁有男朋友,谁没有男朋友?反正我是没有的。”
  何绿芽说,“我妈不让我大学谈恋爱,我也不打算读书的时候谈。”
  卓美说她高中的时候有过一个初恋,不过男的没考上大学,还在补习,暑假的时候就散了。
  小北说,“男朋友呀,暗恋的算不算……不算呀,那就没有了。我到是想找个男朋友,不过得要有身高,有身价,有情趣,有头脑的四有新人才行。”
  “啊?都是光棍呀?阮莞,你呢?“黎维娟说。
  “我有男朋友的。”阮莞再次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大家叽叽喳喳地吵成一团,纷纷对她的神秘男友刨根问底,阮莞只简单地说对方是她的高中同学,在一起两年了,现在在浙江读大学,感情不错。
  “那我们学校多少男生要心碎呀。”黎维娟感叹,忽然发现一向积极热烈参与讨论的郑微一整晚闷声不吭,便说,“郑微,你呢,你属于我们单身阵营还是名花有主?”
  郑微躺在床上闷闷地说,“我什么阵营都不是!”
  “怪了,要就单身,要就没男朋友,你什么都不是算什么?”小北是个急性子,立刻表达了她的疑惑。
  “笨北!”郑微的声音即使郁郁不乐,依然脆生生的,“我现在是单身,但马上就要有男朋友了!”
  黎维娟笑了,“又在说你那个在政法大学读研的林哥哥了吧,老听你提,都没见他跟你联系过,他到底存不存在呀?”
  郑微一听急了,翻身从床上坐起来,“干嘛不存在呀,等我找到他,向他表白,我就有男朋友了,到时看你们信不信!”
  “啊?你表白呀,那不成了女追男了?”何绿芽惊讶得不行。
  “这又什么,我最不喜欢玩暗恋那一套了,我喜欢他我就要告诉他!”郑微槌床。
  “都一起长大了,干嘛你非得现在才向他表白?”黎维娟依然持怀疑态度。
  “以前他说我年纪小,不懂事,可是现在我上大学了,是个大人了,他再也找不到理由搪塞我了。”
  阮莞第一次发问,“你怎么知道表白他就会接受?”
  郑微“哼”了一声道:“我是谁,我是天下无敌的玉面小飞龙,有什么我得不到?”
  大家都被她的孩子气逗笑了,只有郑微自己没笑,她慢慢躺回床上,想起了高三那年的寒假,林静也回家过年,大年初五的下午,他领着她去逛庙会,回来的路上,疯了一天的她在公车上昏昏欲睡,不知不觉间头就靠在了他的肩膀上,他没有动弹,叫了几声,“小飞龙,小飞龙,睡着了?”
  她故意不出声,正想忽然开口吓他一跳,却感觉到不知是什么,温温地,带着湿意,轻轻落在她的眼睛上。她的睫毛抖了抖,眼睛闭得更紧,耳根却开始慢慢地发热,热到心里。
  下车之前林静摇醒了她,两人一路回家的途中谁都没有说话,就连向来话多的郑微也想着心事。他不提,她也不提。走到她家那个单元楼下的时候,她对他说:“林静,我到你的那个城市去念大学好不好?”
  林静作思考状,“G市有名的大学只有两所,你学理科的,又没耐心,肯定不能去政法大学,剩下的就只有G大,分数也不低哦。”郑微学习不甚用功,但好在有点小聪明,所以成绩不差,就是不稳定,忽上忽下的。
  “你等着吧,我说考的上就考的上,等到我去G大报道的时候,我会去找你哦,到时你不准耍赖!”她看着他,一双大眼睛亮闪闪的。
  “好,我等着你。”林静微笑点头。
  这是他对她的承诺,不需要说出口,但她明白的。
  过了几天,林静就去了学校,之后虽然通过电话,但她一直没有再亲眼见过他。
  现在,她终于如愿以偿地考上了G大,来到了有他的城市,但是不知为什么,直到现在都没能联系上他。
  他说过会等她。林静说话算话,他一定会等她的,也许不过是他最近比较忙,糊涂的舍友又忘记了转告,总之很快――也许就是明天,林静就会打电话给她,到时……
  想到这里,陷入梦乡之前的郑微甜甜地笑了。


第三章

  朱小北说:“郑微,你给我停下来,你这样在宿舍里走来走去,就像只被灌了硫酸的熊一样,我快烦死了。”
  郑微尖叫一声:“为什么偏要说我烦?卓美今天午休的时候磕了一个半小时的瓜子你不说,黎维娟刚才带着耳机在这里晃悠了半天,唱歌不停地走调你也不说,我只是走了几步你就看不顺眼,你们都欺负我!就不能体谅一下我内心的痛苦?”
  见她反应那么激烈,朱小北估计自己是正好撞在枪口上了,忙嘿嘿一笑,“主要是郁闷的表情跟你玉面小飞龙的形象严重不符,我就这么一说,走走也没什么,继续,继续。”
  刚洗好澡的阮莞披散着头发从洗澡间里走出来,正好看见这一幕,抿嘴笑:“估计郑微现在又处于激烈的内心挣扎中。”
  当下正是晚饭时间,宿舍里只有她们三个。郑微听到阮莞的话,也顾不上自己平时对她的小小不顺眼,哀嚎一声就坐在床上,趴着床前的桌子说:“我矛盾呀,矛盾!到底该怎么办?”
  “又跟传说中的林哥哥有关?”阮莞边梳头边问。
  “你又知道?”
  连朱小北都笑出声来,“就你那点小破心事,你鼻子眼睛上都写得一清二楚,是人都看得出来。”
  “我真的是很矛盾呀,都半个月了他还不来找我,我也找不到他,不会被绑架了吧?我在犹豫要不要去他学校找他。”
  “去呗,我精神上支持你,要好好看看他是不是被别的女生拐走了。”朱小北说。
  “林静不是这种人!”这个时候郑微又开始维护自己的意中人了,“他说过等我,就一定会等的。我决定了,穆罕默德不去找山,山就自己去找穆罕默德,等下我就去政法大学。”
  朱小北一拍大腿,“是了,这才是你的风格嘛。”
  梳好了头的阮莞却说了一句,“你要想好,要是他还是不在怎么办?”
  郑微已经在床上埋头挑衣服,“他不在我就等到他回来为止……这套怎么样……要不这套?”
  朱小北也不知道她到底换了多少套衣服,直到阮莞收拾好东西打算去图书馆,郑微才又穿回了她原本穿着的蓝色小碎花衬衣和牛仔裙,“好像还是这个好。”
  阮莞看了一眼,“这套的确不错,清纯又可爱,挺适合你的。”郑微却又对着小镜子发起了愁,“我额头上好大一颗痘,怎么见人呐。”
  朱小北作晕眩状,“女人,你的名字叫麻烦,我懒得理你了,阮莞,你是不是去图书馆,等我。”
  阮莞站在门口等朱小北,顺便对郑微说,“一颗痘怕什么,有道是蝉噪林逾静,鸟鸣山更悠……”
  “你想表达什么?”郑微一脸茫然地看着阮莞,“有你这样文绉绉的工科生吗?”她从小语文就是软肋,所以尤其讨厌咬文嚼字的人,后母就是后母,专门说白雪公主不懂的话。
  后母说,“说句让你听得懂的吧,痘大脸更白,你可以美美地出门了。”
  “是吗……”郑微心里一喜,仔细端详,越看越觉得有道理。等她抬起头来的时候朱小北和阮莞都走出门去了,她忙追了上去,“唉,你们还没告诉我去政法大学坐几路车呀!
  
  政法大学和G同是这南国都市最著名的重点院校,地理位置上相隔并不远,郑微坐了半个小时的公共汽车,就踏进了政法大学的校门,她走走看看,想像着林静也曾经这样无数次地走过她走的路,看过她看到的风景,不由觉得周围陌生的一切都有了种亲切感。原来同样是大学,也可以有这么不一样的感觉。G大最大的特色是不管什么时候学校里走来走去的都是带着眼睛夹着书包匆匆赶路的人,在那里再散漫的人也会不由自主地跟随身边的节奏加快脚步,就连老鼠也跑得比别的地方要快一些,晚上10点之后学院主干道上基本鸟兽散尽。相对而言,郑微眼前的政法大学要显得有人气得多,不但周围的建筑物都显得更有生活气息,各条路上都慢悠悠地走着人,漂亮而时尚的女生一拨一拨的,令人目不暇接,难怪G的的男生把这里当作了他们的择偶天堂。郑微心里感到小小的不是滋味,原来林静天天都生活在这样的一个花丛中,难怪他整天都不在宿舍,都乐不思蜀了。
  她并不直到林静宿舍的确切方位,不过女孩子长得乖巧一些就是有好处,问路的时候简直畅通无阻事半功倍,在研究生宿舍楼附近第三次问路时,一个自称对林静有印象的男生直接将她带上了楼。
  “喏,好像就是这间。”
  带路的男生离开后,郑微在那间宿舍的门口看了看,发现房门是虚掩的,敷衍地敲了敲,便推门探了个头进去。里边比她现在住的宿舍要宽敞一些,只有两个床位,都是上铺住人,下铺放书、行李和电脑什么的,这个她曾经听林静说过。不过她所看到的这两张床里,只有一张床上还摆着被子枕头,另一张则空空如也,一个男生坐在下铺的电脑桌前专注地玩游戏,并不是林静。她一度以为自己走错了地方,那男生却已经看到探头探脑地朝里面张望的她,停下了手中的鼠标,问,“小妹妹,你找谁?”
  郑微心里一喜,她认得这个声音,前几次应该就是这个男生接的电话,老是不厌其烦地说林静不在,看来没认错门,她放心了一些,既然找到了他的老巢,守株待兔地等,就不怕逮不到他,等他回来她非得好好地骂他一顿不可。
  “你好,请问林静是住这里吗?”
  “你找林静呀……他原本是住这里的……”
  “啊?他搬宿舍了?难怪……你知道他搬哪去了吗?”
  男生表情诧异,“他前两天就已经走了呀。”
  “走?走去哪里?”郑微一下没反应过来,表情呆呆地。
  “他出国了,去了美国。怎么,你不知道?“男生一付理所当然的表情。
  “你骗人!我前两天才给他打的电话,你还说说他只是出去了,他去美国怎么可能不告诉我?”郑微鄙夷地看着这个说谎话的男生。
  “哦,我知道了,你就是那个老打电话来找林静的女孩子。”男生作出一个恍然大悟的表情。
  “没错,就是我,所以你坦白吧,他到底去哪了,什么时候回来,一定是你没有把我的电话号码转交给他对不对?我告诉你,我跟他熟得很,到时他回来知道你骗我,非骂你不可!”郑微气势汹汹地说。
  那男生一脸委屈,“我骗你干嘛,他的确是前几天去了洛杉矶,我们系只有一个交换留学生的名额,就是他了,这是事又不是秘密,你不信的话就到隔壁宿舍问问,大家都知道的,我犯不着骗你一个小姑娘吧,至于你的电话,他老早就知道了,他让我说他不在,我有什么办法……”
  他还没说完,就被郑微脸上的杀气吓了一条,“你就是骗人!林静要真去美国的话,他怎么会不告诉我,他在的话怎么可能不接我电话,你到底有什么居心?”
  男生往后缩了一下,哭笑不得,“天地良心,我能有什么居心,你可以看看那张空了的床,原本就是林静睡的。”
  郑微警惕地看了他一眼,再瞄向他指着的那张空床,眼尖的发现了床头的地方还摆着什么东西,远远看过去,似曾相识。她几步走上前拿了起来,是一本口袋版的安徒生童话,她把它拿在手里,多么熟悉,她甚至不用翻开就知道第32页的地方还留着她的墨宝,这曾是她最最喜欢的一本书,最后作为生日礼物送给了她最最喜欢的林静。仿佛想证明自己是错误的,她手忙脚乱地找到那一页,清晰地看到了歪歪斜斜的几个钢笔字――“玉面小飞龙藏书”。
  “真的,我没骗你。”那男生还在她身后絮絮叨叨,却突然发现这凶巴巴的女孩子嘴巴一扁眼一红,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就听到了惊天动地的哭声,“他真的走了,他为什么不告诉我?”
  郑微也不记得自己呆在林静曾经的宿舍里哭了多久,开始是站着的,后来索性蹲了下去,揪住那个男生小腿上的裤子继续哭,哭声招来了该层宿舍大多数的人来看热闹,就连看管宿舍的老伯都走了上来,大家都问那个男生到底怎么欺负了这样一个小女孩,那男生又难堪又委屈,直呼自己被林静害惨了,最后连哄带求地把哭累了的郑微送到了公车站,给她付了公车费,看着车子载着她离去,这才松了口气。
  在公车上的时候郑微的双眼已经哭得红肿地像桃子一样,可眼泪还在哗哗地流,仿佛要把心里的难过、困惑、失望和委屈通过这样歇斯底里地哭泣宣泄出来。然而不管她怎么伤心,都不得不承认一个事实,她的林静,从小就是她追逐目标的林静,说好了要等她的林静,真的一句话都没给她留下就去了美国。全世界都知道他要离开,只有她郑微不知道,在离开之前,他甚至故意不接她电话。她越想越难过,终于再次“哇”的哭出声了。拥挤的公车里人人都在看着这个哭得雨打梨花一般的女生,该有多大的伤心事才能哭得这样凄惨呀,不久,就有好心的人给她让了座,她也不客气,说了声谢谢就坐下来就继续抹眼泪,她觉得自己就像卖火柴的小女孩,短短的火光熄灭,她就被全世界抛弃了。
  回到宿舍的时候正好是晚上八点半,舍友一个都没回来,她坐在自己的床沿,想起刚才出门时的斗志昂扬,真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第四章

  最早回来的人是阮莞,她一推开门,就看见哭花了一张脸的郑微独自坐着,目光茫然地抽泣,她不禁心里一惊,忙放了书走过去,“怎么了,谁欺负了你?”
  郑微看见了一个熟面孔,再也管不了那是她最不喜欢的阮莞,第一反应就是拉住阮莞的衣袖,抽咽地说,“阮莞,林静他走了!”
  阮莞心放了一放,刚才她最担心的是郑微一个人晚上出去被人欺负了,得知是在林静那碰了钉子,这才坐到郑微身边慢慢地问究竟。郑微这时眼泪已经流干,只是不停地吸着鼻子,断断续续地总算把刚才的来龙去脉叙述清楚了。
  “为什么呀,我不明白,我哪做错了呀,我们先前还说得好好的,他忽然就走了,走就走吧,可也得跟我说一声呀,阮莞,你说,这到底是为什么。”
  阮莞觉得蹊跷,但也回答不上来。她陪郑微坐了一会,听见郑微半自言自语地说,“我该怎么办?”她拍了拍郑微的手,“你等等。”接着就蹲了下来,俯身在床底拖出了一个小纸箱,这个纸箱郑微也见过,她以为是阮莞装书用的。阮莞三下两下撕开封口胶,纸箱的最上面一层果然是书,她把书拿开,变戏法式的拿出了两听啤酒,一罐自己拿着,一罐递给郑微。
  郑微吓了一跳,呆呆地接过,连抽泣都忘记了,她跟阮莞一样蹲了下来,用手翻了翻纸箱,不由自主地说了声“哇噻”,几本薄薄的书之下竟然是一整件的易拉罐装啤酒。她看看啤酒,又看看阮莞,下意识地揉了揉眼睛,是她郑微太正常了,还是周围的人都变得不正常了,为什么短短几个小时的时间,什么都颠覆了。
  “你不是问我该怎么办吗?这种时候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劝你,还是这个东西好。怎么,你没喝过?”
  说实话,在此之前的十八年,郑微的确没有喝过啤酒,但是她当然不会承认,阮莞的话音刚落,她就呼啦啦地打开啤酒,用手将易拉罐举过头,“何以解忧,唯有杜康!”说完就仰头往嘴里灌。
  “慢点慢点。”阮莞见她这样的气势,不由得又好气又好笑,她也不过是一个跟郑微同龄的十八岁的女孩子,虽然有过感情的经历,但并没有经受过感情挫折,她只知道,对于郑微这种情况,任何的言语安慰都是徒劳的,还不如让点酒精作为催化剂,彻底伤心过,头痛过,也许过后会好受些。
  郑微喝酒的气势堪称豪气干云,速度也惊人,阮莞刚抿了两口,她就把空空的易拉罐翻转了过来,打了个嗝,倾身主动去纸箱里拿酒。
  “唉唉,悠着点啊,喝够了就行了,过了可不好。”阮莞阻止她。她一把扫开阮莞的手,“后妈!小气什么,不就是这点破啤酒嘛,改天我还你一卡车!”说着便打开了第二听。
  喝到一半的时候,她就开始拽着阮莞,絮絮叨叨地说着从孩提时代开始跟林静的点滴,她说在她长大的那个单位大院里她是同龄人中的孩子王,大一点的哥哥姐姐都喜欢她,可她只喜欢跟着从来不跟他们玩的林静;小孩子在院子里疯,大孩子出去疯,只有林静在家里的阳台上临帖,他专注地侧脸是那样地好看,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就深深地深深地映在了小郑微的心里,上小学的时候,她就当着许多大人的面郑重其事地宣告,“林静,你听着,我以后是要嫁给你的。”大人们都笑得前俯后仰,林静也忍俊不住,他低下头捏着郑微严肃无比的小包子脸,“连鼎鼎大名的玉面小飞龙都要嫁给我,我真是太荣幸了,可是小飞龙,你还太小。”她说,“你等着我,一定要等着我,我会赶上你的。”
  她说到做到,记忆中一路走来,她都狂奔地追赶着他,他大了她五岁,她小学时他上初中,她初中他高中,她高中他离家上了大学,终于――终于她追赶着他考到了G市,小飞龙也长成了美少女,还以为终于修成正果,没有想到,他一句话不说就飞去了美国。
  为什么她总也追赶不上他?
  “阮莞,你是不是也像黎维娟她们一样,认为林静根本就不存在,是我杜撰出来的。她们回来之后肯定要笑话我了。”
  阮莞摇头,“我相信呀,他一定是存在的,能让玉面小飞龙看上的男孩子,一定是特别特别的好,所以他才去了美国呀。是不是他怕你伤心,所以不敢跟你告别?也许他在那边安定了下来,就会给你打电话了。”
  “真的吗?”郑微还是泫然欲泣的表情,但似乎也认同了阮莞的话,“我想也是的,他明明也是喜欢我的,我知道。”她拉着阮莞的手,第一次告诉了别人那个公车上落在她眼帘的浅浅一吻,这件事,就连对最亲的妈妈她也没有说。
  说着说着,阮莞也喝完了自己手上的酒,不由自主地再开了一听,她也开始对郑微细细地说那个教会她喝啤酒的男孩,那个男孩说,啤酒的味道初入口的时候是苦而微涩,不要急着咽下去,让它在你的舌尖流连,渐渐地就感受到了自然的芬芳和甘甜,这感觉,便如同在舌尖开出了一朵花,说这些的时候,那个男孩也在她的心中开出了一朵花,高中时期两个品学兼优的孩子,说不清什么时候,心就靠在了一起。并不是没有人知晓他们的恋情,老师家长都是着急过的,尤其是男孩的家里人,在不影响高考复习的情况下,任何可以使用的高压手段都尝试过了。可世界上有什么能够阻挡十七八岁少年人的爱恋?各种压力中,那个在象牙塔里生长,羞涩的,喜欢在两人独处时轻轻叫她“姐姐”的男孩,坚定地握住了她的手。
  也不是没有想过考上同一所大学,但是男孩以高分考上了家人属意的全国重点,而阮莞却以一分之差落到了第二志愿,虽然也是著名的工科大学,但毕竟相隔千里了。分开的时候两人承诺,谁都不能改变,一定能收着云开见日出,于是电话、书信、网络,一切可以的通讯工具都成了她们之间的桥。
  “就算这样联系,但是隔那么远,你难道都不怕他有一天会变心?”郑微听得出神,不忘提问。
  阮莞咬着她美丽的唇,“我信他,就像信我自己。为什么不信呢?如果最后的结局是不能改变的,我相信着,不是更快乐吗?”
  郑微似懂非懂,“阮莞,我真嫉妒你,你长得比我漂亮,人又比我聪明,就连感情都比我顺利。”
  阮莞笑,“谁能比得上天下无敌的玉面小飞龙呢?,别说男孩子,就连我也喜欢你。”
  郑微一把勾住阮莞的肩,“既然你对我有意,那么我就收了你吧,在没有男人的日子里,就让我们相互慰籍吧。”
  阮莞抚了抚胸口,“你够恶俗的。”
  “再恶俗也比不上你的名字呀,说实在的,我忍你的名字很久了,阮莞――软管,我还吸管、钢管、输卵管呢,就这么定了,以后我就叫你阮阮了,这可比你的大名好听多了。”
  阮莞不住地笑,“我男朋友也这么叫我来着,阮阮就阮阮吧,名字都不过是个代号。”
  朱小北推门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郑微和阮莞两人靠着床架坐在地板上,勾肩搭背的,面前还滚动着几个空的啤酒罐。
  “哎呀妈呀,这是怎么了。”她啧啧有声地走过去,“郑微你的眼睛可够壮观的呀,不是被蝎子蜇的吧?”
  郑微也不以为忤,拍了拍身边的地板就嚷,“猪北,快过来坐,这里有喝不玩的啤酒哦,快点,让我左拥右抱。”
  朱小北嗤之以鼻,“这都疯了吧,阮莞你也跟她疯了。”话是这么说,人却主动地走了过去,从纸箱里拣了一罐啤酒,“这可是个好东西,虽然比不上我们东北的高粱酒,不过也凑合。”
  都说三个女人一台戏,三个女孩也不例外,七歪八倒之后,三人傻笑着东一句西一句,阮莞还好一点,郑微和朱小北动不动就笑得捶胸捶背,有时阮莞问一句,“刚才你们笑什么?”郑微“嘿嘿”一声,“我也不知道笑什么,猪北笑,我也笑,哈哈哈。”朱小北说:“我是见你笑得好笑才跟着笑的,你这花面大恐龙,呵呵呵。”接着又笑得滚成一团。
  笑累了的时候,郑微就大着舌头问,“你们都说说,你们的梦想是什么?我们都是有梦的新时代少女,阮阮,你先说。”
  “我呀?”阮莞低头沉吟,“我这人没什么远大的志向,不求最好,只求安逸。要说梦想,我惟一的梦想就是青春不朽……好笑吧,我自己都没法想像老了会是什么样子。”
  “对对,我也一样。”郑微附和,“有时在街上走着吧,看着那些上了年纪的欧巴桑,黄着一张脸,拖着一个秃头、大肚腩的欧吉桑,太恐怖了。”
  朱小北说,“女人的青春可短着呢,一过二十五岁以后就开始变老,到了三十岁简直就是黄花菜都凉了,特别是在我们东北,女孩子都早婚,老得更快,我一个堂姐,23岁,两个孩子,看上去跟32岁一样。”
  郑微拍着胸膛,“像我们这样的青春美少女要永葆年轻!”
  阮阮也说道,“所以,我的梦想就是永远青春,永远幸福安逸,然后在最幸福中死去。”她轮廓美好的脸上呈现梦一般的怅惘,“我比较喜欢这样的收梢。”
  “你傻了吧,死了还幸福个屁。”朱小北鄙夷地说,“我的理想嘛,就是在我还青春美丽的时候,我暗恋的人他告诉我,原来他也在暗恋我,而且已经很久了。”她仿佛在幻想那一幕,自己也陶醉地哈哈笑了起来。
  “小样,想不到你还玩暗恋?”郑微推了小北一把,“我最不喜欢你们这种人了,明明对人家有意思,还藏着又掖着的,你不说,谁知道呀?”
  “这你就不懂了吧,感情就是要朦胧才有美感呢,要是我表白了,人家没有那个意思,我多寒碜呀,只要不说出来,我永远有希望,也有个念想。说不定真的会有梦想实现那一天,原来他也暗恋我。”
  “你就意淫吧。”郑微说。“说不定等到你们在老年人大学里碰面的时候,双方死了老伴,他才这么跟你说。”
  “我呸。”朱小北扑上去,阮莞忙拉开,“郑微说说你的远大梦想。”
  郑微托着腮,“你们知道婺源这地方吧。”
  “知道,不就是那个油菜花特别出名的旅游景点吗?”朱小北答得很快。
  “嗯,就是那里,我的梦想就是要去婺源。”
  阮莞就笑了,“如果我没记错,婺源应该离你老家不远吧,想去还不是容易的事,用得着当作梦想吗?”
  “就是就是,喝糊涂了。”朱小北附和。
  郑微挥挥手,“你们不懂。婺源是离我家不算太远,那地方我是没去过,但是从小就老听我妈妈说起。婺源当地有个小村庄叫李庄,那是我妈妈当年插队的地方,李庄里有棵老槐树,妈妈说,她当年就是在那棵树下遇见了她的初恋情人,也是在那里私定终身,最后还在那送走了她最爱的人,她年轻时候所有的爱恨喜悦伤悲都是老槐树作证……太浪漫了。我老在心里想着那棵老槐树,感觉它好像就在我心里一样,所以我一定要去婺源,去找那棵树,当然,不是一个人去,而是跟着我爱的――也爱我的那个人去,让老槐树也做一回我爱情的见证。”说着,她幸福的小脸又黯淡了下来,“原本我以为我可以跟林静去的,可是,现在估计要落空了。”
  “你们在干什么呀?”郑微的话题被推门的声音打断,黎维娟和何绿芽同时回来了,何绿芽看到她们的这副样子,不可思议地微张着嘴,黎维娟却跺脚说道:“你们三个居然在宿舍里喝酒,怎么可以这样,要是被老师和舍管的阿姨看见,吃不了兜着走,太堕落了!”
  郑微嘴一撇,“就算老师来了,麻烦的也是我们三个,怎么都连累不到你身上,你火烧屁股地跳什么?”
  朱小北拍拍屁股站起来,“黎维娟同志,要我说,宿舍长都好像都还不是你吧,所以你也犯不着操那份心,该干嘛干嘛,我们堕落我们的,你继续崇高啊。”
  只有阮莞低头收拾着地上的空罐,“都少说一句吧。”


第五章

  梦里,林静拉着郑微的手逛遍了大街小巷,吃遍了每一种她垂涎的小吃,最后,他说:“太晚了,你也累了,我们回去吧。”她摇晃着他的手,“我不要回去,一点都不累。”这时却扫兴地传来了朱小北的声音,“你当然一点都不累,我叫得很累,快点起床,你忘记你们一二节有课了?阮阮都等你很久了。”
  有课!糟了糟了。郑微像安装了弹簧一样飞快地坐了起来,掀开被子立马就要下床,却听到“砰”的一声,无端撞上了一道钢铁般的屏障,硬生生被弹了回来,接着一阵天旋地转,眼冒金星。
  一双手立即扶住了她,阮阮哭笑不得地说:“方向错了,那边是墙,这边才是下床地方,撞傻了吧?”
  她哀嚎一声,用力地揉着额角,不知是昨晚的酒气未散还是刚才撞到脑震荡,总之晕得厉害。好不容易穿了拖鞋,就看见朱小北心疼地抚着墙,“这可怜的墙壁造了什么孽?”
  “你真没爱心!”她瞪了朱小北一眼,就吸着拖鞋去洗漱,那边早已穿戴整齐的阮阮在催促着她,“书我都给你拿了,快点,要不就迟到了。”
  “来了,来了,马上就好。”她从洗漱台上探出个头应承着,正好听到电话“叮铃铃”地响起,离电话最近的卓美还在呼呼大睡,没课的朱小北嘀咕了一声“谁大清早地打电话?”顺手接起,问了两句,然后大喊一声:“郑微,找你的!”
  刷牙刷到一半的郑微连忙冲了过来,“给我给我,一定林静。”
  “女的,你妈。”朱小北白了她一眼,把话筒递给她。
  “妈,大清早地干嘛?”郑微嘴里都是泡沫,含糊地说。
  妈妈在那头对她讲:“微微,你回家一趟好不好?”
  “为什么呀,我才来学校多久呀。”郑微不解,想了想又笑着说,“妈,你不会是想我想得太厉害了吧?我还得上课呢。”
  妈妈迟疑了一会,说:“回来吧,家里有点事。”
  “怎么了?”郑微愣了愣。
  “我和你爸爸离婚了。”
  ……
  
  郑微坐在家里熟悉的沙发上,爸爸妈妈一左一右地坐在她旁边,奶奶则在对面抹着眼泪,他们的嘴都在一张一合,可是究竟说了什么,她一句话也没记住。坐了二十几个小时的火车回到家里,面对着眼前的这些,她只觉得累,什么也不想说。
  爸爸摸了摸她的头,妈妈一直都抓住她的手,他们不约而同地一脸愧疚,明明是他们的婚姻,如今走到了尽头,他们没有丝毫地难过,却只对她有负罪感,大人们的生活真是奇怪!
  她想,他们终于还是离婚了。
  从很小的时候郑微就知道爸妈的感情并不好,她有一个漂亮的妈妈和一个忠厚老实的爸爸,但他们从来不像别的小朋友的爸妈那样肩并肩地在街上走,他们总是吵架,不停的吵。当然,他们的这些纷争都刻意避免着被孩子撞见,很多次,郑微在自己的床上都听见了他们压低了声音地对吼,偶尔还会传来玻璃碎裂的声音,这种时候,她总是更加用力地闭着眼睛,她听不见听不见,一定要睡着。吵得实在不可收拾的时候,爸妈就会把她送到奶奶家,她背上自己的小书包,拿着心爱的童话书,高高兴兴地就出了门,因为他们在她面前是笑着的,所以她也笑。
  长大了一点之后,她发现班上的老师都对她特别心疼,她们总摸着她的头,说,“这么可爱的孩子,真可怜。”她读的是子弟学校,教学楼都在单位大院里,谁家的风吹草动整个大院里的人都一清二楚,何况是她家那么大的动静。原来谁都知道她父母吵得厉害,别人不说,她从来不知道自己玉面小飞龙居然是可怜的。
  其实也没有别人想像得那么凄惨,并不是每个家庭破裂的小孩都要早熟、忧郁或者成为少年犯,至少她郑微不是这样,她并不觉得自己有多不幸,爸妈虽然彼此间感情不好,但都不约而同地爱她,他们总是小心翼翼地避免让她察觉他们之间的裂痕,避免让她受到伤害,她爱他们,觉得他们比自己可怜。
  惟一觉得日子不好过的时候通常是妈妈吵架后一怒之下负气出走,一走就是好几天,爸爸就会不断地加班、出去喝闷酒,有时一连几天两个人都不见踪影,她要上学,不能老到相邻城市的奶奶家去了,只得牢牢地捏着平时的零花钱和他们留下的生活费,一点儿也不敢大手大脚地乱用,害怕钱用完了,他们还不回家,那她可就惨了。这种时候邻居的叔叔阿姨们都喜欢抢着让她去家里蹭饭吃,她最喜欢去林伯伯家。别人都说林伯伯是单位里的大领导,但她觉得一点都不像,他对她疼爱得不得了,每次坐在林静的身边大口大口地吃着饭,碗里都是林伯伯和孙阿姨给她夹的菜,她看着林静偷偷地笑,嘴里吃得特别香,晚饭过后,林伯伯就会让林静陪着她写作业,林静房间里的台灯有着柔和的桔红色,暖洋洋地,有时她甚至会想,要是爸爸妈妈一辈子都不回来,她永远呆在林伯伯家该有多好。现在想起来,自己从小就是个没心没肺的孩子。
  她还记得上了高中之后,爸妈又一次世界大战,这一回,他们当着她的面摔了碗,事后他们边收拾着屋子里狼藉的残局,边安慰着一旁的她,“对不起,微微,是爸妈不好,让你受惊吓了。”当时她只对他们说了一句话,“爸,妈,你们为什么还不离婚?”他们立刻吓住了,团团围着她,说,“这孩子吓糊涂了,爸妈不离婚,就算为了你也不会离婚。”
  她很想说,其实她没有受到惊吓,也一点都不糊涂,说的每一个字都是认真的。多么可笑,明明他们的婚姻破碎到一塌糊涂,却为了她苟延残喘地拖着,理由是不想让她受到伤害,难道他们以为这样名存实亡的家庭就能带给她幸福和安全感吗。可是她没有说出这些,因为知道她无忧无虑地成长已经是爸妈惟一可以慰籍的东西。
  所以,十八岁的郑微被匆匆招回老家迎接父母的离婚判决,只觉得如释重负,这些年她已经对他们的战争彻底地烦了,她都替他们累!可是为什么心情轻松不起来,一想开口泪水就在眼里打转?
  爸爸好像说累了,他劝说着奶奶走回另一个房间,离开前对前妻说:“你单独跟女儿聊聊可能会好一些。”
  现在只剩下她跟妈妈,她反而心里越来越难过。妈妈看她眼睛红了,忙说,“微微,妈妈知道这件事对你伤害很大,但我和你爸爸也是没有办法……”
  郑微终于忍无可忍,她边哭边对妈妈说:“你们合不来又不是一天两天的事,离婚就离婚,我管不着,可是世界上那么多男人,你为什么偏偏要跟林伯伯纠缠不清呀。”
  她也是回来后才从奶奶的咒骂中得知,爸妈离婚的最主要理由并非因为女儿长大了,再也没有顾忌,而是妈妈跟林伯伯的私情东窗事发。林伯伯为此要跟孙阿姨离婚,孙阿姨一怒之下告到了上级领导那里,要求单位出面给个说法,并声称绝不离婚,拖也要拖死这对狗男女,单位也极有可能因为生活作风问题给林伯伯处分。反倒是妈妈铁了心似地要跟林伯伯在一起,自己断了后路,先离了婚。
  妈妈今天没有上妆,一张素着的脸还是那么漂亮,简直看不出已经是一个十八岁女孩的母亲,她看着女儿,眼里的悲伤一览无余,但没有眼泪,她说,“微微,你可以看不起妈妈,妈妈不是一个好女人,但是我跟你林伯伯插队的时候就认识……”
  “难道他就是你说的老槐树下的初恋情人?”郑微惊讶地忘记了哭泣。
  妈妈点头,“那时我和他都年轻,插队的时候虽然苦,但是好在有他,日子也不算难捱,那时是想过一生一世在一起的,可是后来他得到了高考的名额,考上了大学,才慢慢地跟我断了联络。他大学毕业分配到这个单位,娶了你孙阿姨,事业一直很顺利,我返城后被招工到一个纺织厂,经人介绍嫁给了你爸爸――你爸爸性格跟我不合,但他还是个好人。你出生刚不久,纺织厂的效益就越来越差,你林伯伯就暗中帮忙把我调到了这里。不管你信不信,这些年来我跟你爸爸感情的确不好,但我跟你林伯伯之间一直都是清清白白地,我们也说好了要把这段感情彻底埋在心里,跟谁也不提……”
  “那你们现在干嘛还这样?”
  “前一段时间,单位组织去婺源旅游,我也不知道怎么了,鬼使神差地就用一个人走回了李庄,那棵老槐树还在,我做梦也想不到竟然会在那里看见了你林伯伯,年轻时候以为眨眼间就会过去的事情,原来竟然是一辈子。那天,我和他都哭了,后来,你林伯伯就在树下跪在我面前,说下半生一定会给我幸福。”
  郑微听得痴了,心里说不出的滋味。
  “微微,妈妈是个在感情上很失败的女人,也不怪别人看不起我,但是你要谅解,妈妈已经不再年轻,也许这是我一辈子最后一次放任的机会,也是最后一次幸福的机会,所以,不管别人怎么说,我不能回头。”
  “这么多年来都可以相安无事,为什么偏偏是现在?”她像是自己对自己说。
  “曾经有过那么一次,你林伯伯得到外调的机会,那时我跟你爸爸吵得心灰意冷,也想过跟着他走,再也不回来,可是我刚走到门口,就看着你跑了上来,看着我甜甜地笑,问我要去哪里,那时你才五岁,你拉着我的时候,我就知道自己走不了了,我舍不得你。但是现在你长大了,会有自己的爱情和生活,而我只会一直地老下去,我不想等到连做错的力气都没有的时候才后悔。”
  郑微努力的回忆,却怎么也记不起来五岁时的那次经历,但她相信妈妈说的都是真的,刚才自己那样强烈的委屈和忿恨,她敢说仅仅是为了父母的离异吗?孩子才是世界上最自私的人。
  她把头靠在妈妈的怀里,从小妈妈跟她就最亲,别人都说她们看上去像一对姐妹。“妈妈,如果林伯伯不离婚呢?”事已至此,她开始为妈妈担忧。
  “怎么样都好,我离婚的时候就没想过后悔。”
  返回学校的时候爸妈一起送她到站台,上车前,她给了他们每人一个大大的熊抱,然后在他们各自的耳边笑着说:“如果我还能有弟弟妹妹,一定不可以比玉面小飞龙更可爱!”
  火车开动,郑微看着站台上不愿离去的爸妈身影越来越小,终于再也看不见了,下一次再看到他们两人肩并肩地站着不知得到什么时候。郑微心里那盏一直亮着的桔红色灯光也渐渐熄灭,她在心里说,你们都要幸福,我也要幸福。
  再见林静!


第六章

  郑微跟阮阮一起在上课铃响前一分钟走进教室,老师还没到,里面黑压压地坐了不少班上的同学,大一新生都是激情澎湃的,出勤率奇高,先到的纷纷都挑靠近讲台的位子坐了下来,生怕看不见讲师教授们的英姿,一本本崭新的笔记本摆得整整齐齐地,眼睛里都闪着求知灼灼的光。
  郑微从来上课都喜欢搞点小动作,所以看见后面角落里有空位,求之不得地拉着阮莞走了过去,男生们的眼神都在装作不经意地跟着这两人,都说漂亮女生磁场相斥,这两个还偏偏扎堆了。
  这是郑微从家里返回之后第一天回来上课,连着两节都是工程图学课,开始她还对自己说,要认真要认真,不能输在新的起跑线上,可是危襟正坐了一会,就开始心不在焉了,她看了一眼阮阮,阮阮在专注地低头看书。郑微几次想搭话,见她那么聚精会神,又不好意思打扰,过了好一会,才觉得阮阮的专注过了头,便狐疑地伸手过去翻了翻她的书,“邪门了,《工程图学》有这么好看吗?”不翻则已,一翻之下她不由自主地说了句,“我靠,《潘金莲之前世今生》,亏我刚才那么内疚自己没你认真学习,太欺骗我纯洁的感情了。”
  阮阮“嘘”了一声,头也不抬,“乖,别吵,看完借你。”
  “我才不呢,我一看文字就头疼。”她心理平衡了一些,好学生也不过如此嘛。说起来阮阮也是个有意思的人,听说她是以全系第二高分考进G大土木系的,平时也是个老喜欢往图书馆跑的人,但是郑微后来偶尔觉悟了几次,跟着她到图书馆去,发现她没有一次不是在看杂志和闲书,有时甚至一整晚看八卦周刊津津有味。郑微的评价是:“大跌眼镜!”阮阮便总是说:“功课嘛,过得去就行,我最怕得第一,把自己搞那么累干嘛。”郑微觉得不服,人长得象她那样还真有欺骗性,看一“淫书”都让人感觉那么认真端庄。
  “别看了,跟我说话吧。”她用手肘蹭了蹭阮阮,阮阮抬头看了一眼讲台,眼镜比防弹玻璃还厚的中年男讲师还在面无表情地滔滔不绝,她把书巧妙地一收,“聊什么?”
  郑微用手支住下巴,“聊什么都行呀,实在没什么可说的你可以向我这个刚遭遇人生巨变的单亲少女提问呀。”
  其实她在家的种种早就在昨天下午回校之后一五一十地跟阮阮说了一遍,从人物神态到心理活动都事无巨细。不过阮阮很配合,她低声问,“你真不打算再想办法跟林静联系了?”
  郑微空出来的手在笔记本上无聊地乱画,“林静呀,他在那么远的地方,何况,看来也是知道家里的事情的,他不会再理我了。”
  阮阮有些后悔挑了这么个话题,正想转移开去,郑微却笑咪咪地说:“不过不要紧,这点小小的挫折怎么能打击到我不死的小飞龙?一个林静离开了,千万个林静冲了上来,我们学校什么都不多,就是男人多,一个两个都还不错,来日方长,这满山的野花,还不是任我挑呀任我摘……”
  阮阮抿嘴笑:“这倒也是,你能这么想就再好不过了。”
  “我干嘛不这么想呀,多好的大环境呀,我跟你说,昨天猪北告诉我一件很有意思的事,她说她们班有一个女生晚上睡觉忽然就哭出声来,别人都问她怎么了,她就说,她从小到大都没见过一个学校里有那么多帅哥,又没有多少竞争的美女,想着想着,都喜极而泣了。”
  阮阮不由失笑。
  下午放学的时候走在回宿舍的路上,学校的主干道两边又摆满了摊,一簇一簇人头攒动的,像赶集一样,好奇的郑微钻进一堆人里看了看,桌子后面站着好几个人,旁边还竖着张宣传画。她立刻明白了,喃喃道:“原来这就是传说中的大学社团。”
  桌子后面的一干男生眼尖地看到了清新可人,表情困惑的郑微,立刻热情招呼道:“小师妹,想不想加入我们文学社?”
  郑微立刻退了几步,掉头就走,心想,就我这写作文都文理不通的,还文学社呢。她走回原来的地方,发现在等她的阮阮更是成了周围几个社团狂热招揽的对象,“阮阮,你要加入吗?”
  阮阮摇头,“太麻烦,我们走吧。”
  快要走到社团摊位尽头的时候,忽然听到不远处传来一声声呼唤:“微微,微微……”
  郑微下意识地环顾了一下四周,确定不是叫自己,刚挪步,又听见更急切的呼唤:“微微,看这边,看这边!”这回她总算在一个最不起眼的角落看到了一张似曾相似地脸,那张脸的主人正在拼命朝她招手。
  “你认识?”阮阮惊讶地问。
  “好像挺面熟,我们过去看看。”
  两人一走过去,那个叫她的男生立刻熟捻地招呼:“微微,总算把你等来了,都开学这么久了,你还不给我电话,这就是你的不对了。”
  郑微在对方那声“微微”之后暗地里打了个寒战,心想我什么时候多了这么个熟人,她看了眼前这张沧桑的脸几秒钟,开始恍然,这不就是新生报道那天那个热情的老张嘛。
  “嘿嘿,我前几天有事回去的,老张,你在这干嘛?”既然是熟人,她也就不那么戒备了。
  “还能干嘛,社团招人呗,该吸收点新鲜血液了。”
  这年头仿佛是人都混个社团,郑微看了看老张的地盘,这是所有摊位中最不起眼的角落,他身后站了两三个跟他一样沧桑的男生,桌子边上却没有别的社团那么漂亮醒目的宣传画,就连挤在桌子前报名的新生都没有别处多。
  “你这是什么社团呀,好歹也有个标志吧”
  “在这呢。”老张从桌子上拿起了一张纸,看得出那是从笔记本上撕下来的一页,边缘还坑坑哇哇的,上面用圆珠笔写了三个大字“围棋社”。
  郑微大笑,“老张,你们社团也太艰苦朴素了吧,一路走来就没见你们这么寒酸的地方。”
  老张一点也不介意,他抖了抖那张纸,“我们这叫低调!水不在深,有龙则灵,形式不重要,我们看重的是内涵。”
  “那你继续有深度吧,我可要走了。”郑微边笑边说。
  “那怎么行,既然来了,就加入我们社团吧。”老张理所当然地说。
  郑微扑哧一笑:“你们这么有内涵的东西我可不懂,我只会玩飞行棋。”
  “没事,你只要进来了,我们那么多人,还教不会你一个小姑娘,看你一脸聪明像,绝对学得快。”
  “算了算了,你们另找高明。”郑微这就要走,被老张一手拦住,“妹妹,就给个面子吧,要不,我们不收你入会费……这样都不行?那这样吧,你加入,这副会长就让你做了……”
  郑微吓了一跳,益发觉得眼前是龙潭虎穴。这边老张再次使出了牛皮糖的功力,“看来开学那天老哥我帮了你一把,也算是个缘分,你就加入了吧,放心,你加入之后没有义务只有权利……总不至于要我求你吧,我好歹也是半个师兄吧。”
  看见郑微困惑不语,老张当机立断的将圆珠笔塞到她手里,半哄半逼地让她签了个名,她还没反应过来,就听见老张回头对另外几个男生笑逐颜开地说:“我们围棋社终于有女生了,还是个漂亮小妹妹,气死他们计算机协会和吉他社。”
  郑微完全无语,总觉得自己不知不觉就被卖掉了。不过见他们集体欢天喜地的笑容,心想,这些人也怪可怜的,平时肯定是被其他社团欺负惯了,反正她也没事,加入就加入呗。
  老张的眼睛此刻开始直勾勾地看向郑微身后,郑微回头看了一眼,那里正好是阮阮站着的位置,阮阮面朝马路,气定神闲地看着来来往往地人。
  郑微一手勾住阮阮的肩,挑着眉对老张说:“你色迷迷地看着我们家阮阮干嘛?”她倒不是嫉妒,郑微这人就这样,她心理认可了阮阮,就觉得阮阮是自家人一样,别人赞美阮阮,喜欢阮阮,她也感觉与有荣焉,不过老张这眼神明显写着“垂涎已久”四个大字,让她不得不心生警惕。
  老张从口袋里迅速摸索出一样东西,双手递到阮阮面前:“你就是阮莞吧,我早就听说你了,我是环境工程系的张天然,也是郑微的好朋友。”
  郑微翻了个白眼,这人还真不认生,敢情他那自制的破名片还随身携带,一见美女就发放。
  阮阮笑笑接过,也不说什么。反倒是老张继续说道,“要不你也加入我们围棋社吧?”
  郑微看到阮阮有些为难的表情,便对老张说道:“这不是得陇望蜀吗,强抢了本少女还不够,还想要霸占我们家阮阮大美女,你就不怕你这围棋社被人踹了?”
  老张也是个极能审时度势的人,知道见好就收的道理,也就没再强求。
  晚上宿舍人都到齐的时候,纷纷说起下午游历社团的经历。小北说话掷地有声:“所谓的社团,还不是那样饥渴的师兄泡低年级师妹的地方。”
  何绿芽响应,“是呀,我也这么觉得,小北,那你是一个社团都没加入了?”
  小北说,“什么呀,我加入了摄影社、烹调社、爱心社、电影协会……”
  郑微嗤笑:“那你先前说的不是废话吗?”
  小北理直气壮,“我只是说社团是师兄泡师妹的地方,可也没说这样不好呀,泡就泡呀,总不能不给机会吧,那也太不人道。郑微,你加入了什么社团,我今天逛了半天,也没看见飞龙社和少女社呀。”
  “我加入了围棋社。”郑微脆生生地说。
  “哎呀,你什么社团不好加入,要加入围棋社,我听前几届的人说,全校的社团里最没出息的就是围棋社了,据说里面的人好多个都是留级生,典型的玩物丧志,团委好几次有过要撤销这个社团的打算,不知为什么,到现在它还存在。”黎维娟插话道。
  郑微一听就急了,“我还就偏要玩物丧志了,不过围棋社垃圾归垃圾,据说还有条社规,来者不拒,括号――文科生除外。”
  朱小北哈哈地笑,“有点意思,有点意思。”
  黎维娟一言不发,估计躺在床上脸都气白了。最后还是阮阮打了个圆场,“存在即合理,各人喜好罢了。”
  黎维娟也不愿意得罪郑微,顺着台阶下,“不过话又说回来,听说围棋社有几个男生还是不错的,物电的许公子据说也在围棋社。”
  郑微还不解气,“哼”了一声没有答腔。何绿芽问:“什么许公子呀?”
  “许公子你都不知道。”黎维娟说,“物电系大二的许开阳,家里很有钱的,长得又很不错,我们班好几个女生都暗地里说起过他,听说还没有女朋友呢。”
  “看来你是暗地里把线索摸清了。没有女朋友,那你不就是还有机会?”朱小北说。
  黎维娟讪讪地:“人家怎么也看不上我们呀。”
  “快别这么说,我们黎维娟同学多好呀,再也没有比你更加根正苗红的了。”朱小北说道。
  大家一番讨论下来,出了郑微和朱小北外,卓美加入了烹调社,何绿芽加入了文学社,黎维娟加入了学生会,只有阮阮哪个门都不入,她的理由只是怕麻烦,有那时间还不如闲着。


第七章

  在大学校园里,要想辨别出新生和老生并不难,那些喜欢好几个男生或女生兴高采烈地结伴而行的是新生,两人手牵手在小道上闲逛的是老生;离上课时间还有五分钟拼了老命地往教室冲的是新生,上课铃响了许久还揉着眼睛慢腾腾地朝教室蠕动的是老生;眼神热烈而向往,对未来四年充满希翼的是新生,两眼无神,笑容暧昧的是老生……当然,有人更喜欢这样区分,在饭堂吃到一条虫尖叫不已的是新生,看到碗里没虫就惊讶得不敢下咽的是老生。
  不管怎么样,相对于高中三年的酷刑,大学的生活无异于天堂,面对咋然松弛下来的学习生活和无人监督的自由,很多人都感觉如同笼子里放出来的鸟,兴奋地扑腾了一会翅膀,一下子却不知道该往哪飞。据何绿芽说,她大一上学期快结束的时候,都还在梦里反复梦见重回高考前的那一段时光,吓出一身冷汗。
  郑微第一次对逃课的启蒙来自于号称江湖百晓生的老张。出于应付的心理,加入围棋社后她也去过社团所在的活动室好几回,有时是放学后去,有时是没课的时候去,不管她什么时候到了那个全活动中心最破败的场所,都可以看到老张的身影。终于有一次,郑微忍不住说出了心里的疑惑:“老张,你干嘛什么时候都在,不用上课吗?”老张不以为然一笑:“傻姑娘,你以为所有的人都像你们一样每节课都屁颠屁颠去上,与其在无聊的课程里虚耗我宝贵的青春,还不如做一些自己喜欢的事。”当时郑微暗自想,难怪别人都说围棋社是留级社,我可不能这样。
  即使是大一,工科生的课程都是排得比较紧张的,除了四门专业课之外,还有公共外语和马哲、法律基础之类的公共必修课,基本上每天的课程安排都是满满当当的,偶尔没课的时间都用在应付没完没了的微积分作业上了。郑微在一个下雨的早晨放纵了自己的瞌睡虫,以头痛为理由拒绝脱离自己的被窝去上课,逃课之后忐忑了好一阵,发现后果不但没有自己想像中那么严重――甚至可以说没有后果之后,就开始一发不可收拾地胆大妄为了起来,除了专业课不敢缺席,害怕落下了就跟不上之外,那些公共必修课则是能逃即逃。起初还会让阮阮给她捏造一张假条塞给班干,但是在所有非绝症的病由都用完了之后,索性假条也不打了。这种情况在她爸妈各出了一半的钱给她添置了台电脑之后愈演愈烈,宿舍里的逃课之王就是她和以好逸恶劳著称的卓美,偶尔也多上一个同样对马哲头痛的朱小北,两个人闲着就在电脑前大看特看学校小影碟店出租的肥皂剧,韩剧、日剧、港剧、美剧、国产剧、台湾偶像剧荤素不忌,有时看得忘我,就连吃饭都靠下课回来的阮阮给打包回来。
  阮阮虽然也不是每节课都听得聚精会神,但是她的原则是没有特殊情况就不逃课,宁可神游,也要亲临现场。用她的话说,郑微都逃得那么厉害,要是她也一样,像她们这种住混合宿舍的,班上有事情传达有可能都不知道,何况不幸遇上点名什么的,总得有个人顶住呀。平时班上都是纪检委员打考勤,尽管阮阮递上去的假条造假得如此拙劣,但是看在美女恳求的眼神之下,也念及活泼娇憨的郑微在班里的好人缘,纪检委员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过要是遇上了铁腕的教授,事情就没有这么好收拾了。郑微就有一次胆大包天地翘了《土木工程概论》,给她们上这门课的是号称土木系三大杀手之一的老教授,该教授上课之前如察觉到空着的座位超出了他的忍耐极限之外,便一丝不苟地点名,末了,还在讲台上勃然大怒地一拍桌子,“我的课也敢缺,也不打听打听我李某人是谁,本学期点名两次未到期末成绩一律为零!”接着,在宿舍里看碟看到热泪盈眶的郑微便在两节课的间隙看到气喘吁吁跑回来通风报信的阮阮,她反应极快,立刻换好衣服,由阮阮扶着在下一节课开始前回到教室。由于她们的课程向来是两节课连上,所以在看到一脸怒气的李教授时,郑微的虚弱就益发显著,“不好意思,李教授,我拉肚子整整两天了,所以刚才耽误了一节课的时间。”
  人长得天真清纯就是有这个好处,看着郑微小鹿一般无辜的眼睛和身边阮阮诚恳无比的脸,就连年过半百,以刚烈著称的李教授也未免升起了几分恻隐之心,挥挥手,说句:“小姑娘不要乱吃零食,吃坏了身体,耽误了学习可不好,回你的位置上去吧,这次就算了。”据说该方法后来一度被班上的男生频频效仿,结果不但逃不了被记旷课的命运,还被老李臭骂得狗血淋头。因此男生暗地里都哀叹自己为什么不生为动人少女,郑微听见了便说:“天生丽质,爹妈给的,有什么办法?再说,第一个用这个方法的人是天才,后面跟着用的都是蠢材。”
  更让人气愤的是,一个学期结束,期末考试成绩出来后,阮阮成绩稳居前三不说,就连郑微这样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之人,居然也门门课绿灯――当然,马哲考试坐在阮阮后面是没有补考的重要原因。
  第二个学期开始不久,402六大天后的阵营发生了变化。一开始就声称大学绝对不谈恋爱的何绿芽在几次老乡聚会后被本校大三的同乡师兄追走。开始该师兄不断借机邀请她出去吃饭逛公园,一向眼睛雪亮的黎维娟就断言此男生心怀不轨,只不过何绿芽矢口否认,非说是好朋友而已。这让郑微纳闷了好长一段时间,她私下对阮阮说:“何绿芽的老家不就在郊县吗,坐汽车也不过是2个小时就到,犯得着经常老乡聚会吗?”阮阮笑着回答:“静观其变呗。”最后两人感情急速升温,时常在校园里神态亲昵地出双入对,何绿芽才不得不羞涩地承认她确实答应了那男生的追求。
  为此,一向跟何绿芽关系比较近的黎维娟还愤愤不平了一阵,在她看来,那男生身材不高,其貌不扬,又是农村出来的孩子,何绿芽虽然家里也是农村的,但是在有更好选择的情况下,怎么说都应该挑一个条件好一些的呀。她说这些的时候何绿芽都是沉默地听着,一言不发,末了只低声回一句:“我觉得他对我挺好。”
  “你傻呀,他追你的时候当然对你好,再说,好有什么用,跟个没出息的男人,自己一辈子都没出息。”黎维娟颇有怒其不争之意。她自己在学生会里混得如鱼得水,人精明利落,长得也算不错,因此也不乏示好者,不过她眼高于顶,格言就是:择偶是女人继投胎之后第二次选择自己的命运。在她放出了家境不好者一律不予考虑的话之后,不少追求者也就知难而退了。
  一向跟她不对盘的朱小北就听不下去了,“要我说呀,什么锅配什么盖,合适就行。有钱的公子哥也不是没有,可人家也不傻,凭什么就看上你了――当然,我这里的这个“你”是泛称,不针对谁啊。总之,何绿芽,我支持你,爱谁就谁,管那么多呢。”
  话是这么说,不久之后,朱小北就闹了个笑话,那天她打开水回到宿舍,正好看见何绿芽在床上跟郑微几个津津有味地看照片,她凑过去看了一眼就说:“何绿芽,站你身边这个是你爸吧,看起来还挺年轻。”
  郑微顿时捂着肚子就笑了,何绿芽虽然没说什么,但一张和气的脸上神色也难看到极点,小北正莫名其妙,这才听见阮阮说了一句:“小北,你估计是没带眼镜,绿芽身边那个是她男朋友。不过你虽然没看清楚,有一点是说对了,他们两个是有点夫妻相。”
  朱小北有些尴尬,明白自己是说错话了,这件事的后果就是同班的何绿芽很长一段时间对她都是淡淡地,直到很久之后想通了,才又开始又跟她有说有笑的。小北从此说话也留了个心眼,但私下也感觉委屈,她对郑微和阮阮说:“她男朋友确实看上去比较‘成熟’嘛,所以才误导了我说错话,现在想想黎维娟那势利眼说得也对,她干嘛就找了个这样的。”阮阮就说她,“子非鱼焉知鱼之乐,人家想要什么自己最清楚。”
  说起来,传说中的,G大没有一个女生没有男孩追这句话是正确的,再恐龙的女孩子在这里都可以找到她的龙骑士,何况是如花似玉的六大天后,楼下站岗的人那是一排又一排,每个人身后都有或多或少的候选人,其中当然以阮阮为最,不过她一早就标榜自己是有男朋友的,平时跟男生相处虽然也谈笑自如,但总让人感觉可远观不可亵玩,除了几个自认条件不错又有韧劲的之外,大多数男生都望洋兴叹。卓美是本市人,经常回家,在学校的时间并不多,她是那种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人,用郑微的话说就是个“树懒”,她的目标就是安全毕业,然后家里人介绍个门当户对的就嫁了,继续过着懒惰的生活,因此对身边的人也不甚留意;喜欢朱小北的大多是跟她一样的直性子,其中也不乏身高180的帅哥,不过据她透露,她本人中意的居然是内秀型的男生,她小学开始就暗恋的那个就是这种类型,暗恋未果,而身边合适的也一直没有出现;所以,真正叫好又叫座,有市有有价的当推玉面小飞龙,她这种模样清纯甜美,性格热情外向的孩子简直就是老少通吃的对象。有一次阮阮看见她在床上用一付崭新的扑克牌一张一张地罗列着,口里还念念有词,便问她搞什么鬼,她回答说是在给追她的男生编号排序,忙着呢。阮阮一听就乐了,坐下来就看着她一个一个地介绍,条件最差的是方块二,郑微说那是个中文系的酸秀才,给她写了一首十四行现代诗,让她几天没吃好饭。阮阮感兴趣拣起那个红心K,“我没猜错的话,这个应该是许公子吧?”
  郑微也不害臊,佩服地问:“你怎么知道?”
  阮阮说:“我看这些人里,条件上佳,跟你脾气最相投的就是他了,除了许开阳,还有谁能有那么高分。”
  郑微拿着那张红心K自言自语:“开阳这人是挺对我胃口的,可我们就是太一拍即合了,反而少了点什么。”
  初识许开阳当然也是在老张的围棋社,老张是社长,郑微入社后,他也履行承诺地给了她副社长的头衔,这在社团里是很少见的,不过围棋社的成员不多,也就二十来个,清一色的男生,对老张的提法无一人有异议。郑微喜滋滋地当上了副社长,才知道这个位子绝对是个苦差,不但顶着个虚名弄不到半点好处,还得代替老张不断地参加各种社团会议,不胜其烦。接触社团的工作久了,她才发现,围棋社这样的社团得以至今保存,很大程度上靠的是老张的长袖善舞,他让郑微去参加那些社团会议也是个英明的决定,就算是一向挤兑他们的其他几个大社团看见来了这么个俏生生的副社长,谁也没再狠心说句重话,就连团委拨经费的时候,郑微在老张的示意下对团委书记死缠烂打了几回,最后得到的经费堪称围棋社历年之最,小郑微也理所当然地成为了围棋社的镇社之花。社里的老成员还特意为她举办了一次“小飞龙杯”新人围棋挑战赛,而实际上参加比赛的新人只有郑微一人,而这个时候的她刚刚才明白了什么是角,什么是星。
  大概是她对围棋这项运动真的没有天分,师傅虽然多,而且高手如云,但纷纷在传授她棋艺的过程中败下阵来,就连堪称耐力之王的老张也忍无可忍,直称朽木不可雕也,最后陪伴郑微继续摸索的就只剩下一个清秀寡言的男孩子,那就是许开阳。
  郑微对许开阳的印象最早是来自于黎维娟她们的私下议论,因此在她心里,传说中的许公子应该是一个飞扬跳脱,风流轻浮的纨绔子弟,满脸桃花的样子,没想到实际上竟然是这样单纯的一个男生。起初他单独跟她下棋的时候,郑微更多地是在打量他,他长得挺好看,端端正正地好看,一看就知道是个乖孩子,跟她原本想像的一点也不一样,她看他的时候,他的脸总是红红的,明明有着被老张称赞的棋艺却屡屡下错子,那样子,让郑微恨不得狂笑三声,再调戏他一百回。
  许开阳喜欢郑微,这在围棋社里是大家心照不宣的秘密,看着这两人在一起时,也当真是金童玉女,所以包括老张都看好他们。许开阳平时除了下棋没什么嗜好,对女孩也不怎么上心,唯独遇上了飞扬跋扈的小飞龙,就一头栽了下去,不管是甜笑的郑微还是使坏的郑微,又或者耍赖和发脾气,他都觉得怎么也看不够,怎么看都可爱。他的心事郑微也看出来了,说实话,她也挺喜欢许开阳,也许本性单纯的人特别容易一拍即合,闲着没事的时候,他们经常一起吃饭一起下棋一起去逛街,在一起的时候两人都兴高采烈地像个孩子,可是这就是爱情吗?郑微觉得她对开阳的喜欢,就像喜欢爸爸妈妈爷爷奶奶和阮阮,唯独跟喜欢林静不一样,喜欢林静的时候,心情就像坐上了过山车,时上时下,忽高忽地,而开阳带给她的只有一览无余的喜悦,就像个再好不过的玩伴。
  大半年了,郑微渐渐地不再想起林静,可以她依然知道,她对开阳的不是爱情,“我连内衣都带着他一起去挑,感觉就像姐妹,想到要跟他KISS心里就觉得是乱伦,这样怎么行?”她如此这般对阮阮说。对此阮阮也无能为力。
  “我要是明知道他喜欢我,还继续跟他玩会不会很自私,像个坏女人?”她问。
  “爱情本来就是愿赌服输呀。”阮阮理所当然地说。
  因此,许开阳一直没有明确表态,郑微也始终浑然未觉似的继续跟他做朋友,心中的天平有时会倾向他一样,但更多的时候是稳稳的倒向了未知的一边。
  “你究竟要找个什么样的人?”阮阮有时也想不通。
  郑微说,“我总觉得,我要找的那个人应该是可以让我悲也可以让我喜的人,让我愿意为他奋不顾身。我不爱爱我的,我只爱我爱的。”
  很多年以后郑微想起这一番话,脸上是如同阮阮此刻一样的苦笑,她想,当年的她,真的个被宠坏的孩子。


第八章

  402掀起看片的“新高潮”,是源于郑微不经意地一次撞见了老张神神秘秘地拿着一个用报纸包着的纸包眉飞色舞地在路上走,好奇心强的郑微一把拦下了他,“老张,那是什么好东西呀?”
  老张眯着眼睛笑:“聪明,还真是好东西。”
  “我看看,我看看。”郑微最见不得别人藏着的好东西。
  一向大方的老张这回却遮遮掩掩地,“哎呀,小姑娘不能看。”
  他不说则已,一这么说她倒非看不可了,“有什么东西你能看我不能看?难不成是黄碟?”
  老张抢不过她,任她狐疑地把报纸打开,“我说没看错你吧,不愧是玉面小飞龙,一猜即中。”
  “哇靠,《玉蒲团》,这就是传说中的《玉蒲团》?还有那么多……老张你真够淫荡的呀。”郑微一边翻开手里的影碟,一边用叹为观止的眼神打量老张。
  “姑奶奶,别那么大声,你怕别人不知道吗?我叫你别看别看,你偏好奇。来,还我,别污染了你纯洁的心灵。”
  “啧啧,”郑微躲开老张讨要的手,“你一下子看这么多猛料,就不怕喷鼻血?这些社会主义的毒草,由我正义的小飞龙通通没收。”说完便灵活地绕过老张,撒腿就跑。老张在原地跺脚,“唉,别走……看完得还我呀。”
  郑微回到宿舍第一件事情就是把门从里面给栓住了,然后看了看黎维娟的床,空的,再朝小北她们招手:“快来快来,有好东西。”
  小北几个靠拢过来的时候她已经快手快脚地将其中一张影碟放入了光驱,“趁黎维娟那个卫道士不在,你们快过来看,我从老张手里缴获的战利品。”
  简单的情节之后,影片直接切入主题,都是十八九岁的女孩,嘴上再厉害,都何曾见过这些,几个人顿时看得目瞪口呆脸红心跳,“猛,果然猛!”小北边目不转睛边惊叹,何绿芽用手捂住发烫的脸,但又忍不住从指缝间偷偷地看,就连阮阮都搬了张小凳子坐了过来。
  话最多的还是郑微,“哎呀,这个真恶心……啧啧……这个角度怎么可能呀,明显不符合人体工学原理嘛……”她说归说,还自己扭动着身体比划了一下,接着继续摇头,“不可能,不可能!”
  “闭嘴,不要捣乱。”小北推开她,“你不可能不代表别人不可能。”
  郑微一把拉住了她,“我不相信,要不我们两个人模拟一下。”
  小北“呸”了一声,“你真够猥琐的。”
  “来嘛,北北……要不阮阮我们两人试试……绿芽……”
  几个人闹成一团,这时却忽然听见一阵敲门声,几人都吓了一跳,“风紧,扯呼!”郑微赶紧关掉声音,最小化屏幕,朱小北故作镇定地去开门,看到是一脸茫然的卓美,才长舒了一口气,“差点被你吓死。”
  “大白天的关门干什么?”卓美不解地走了进来,就被音箱里继续传来的急促喘息声吓了一跳,“你们这是演哪出?”
  郑微热情招呼新同伴,“卓美,过来接受科普教育。”
  卓美大方地贡献出了自己的零食,几个人边吃边看,一时间磕瓜子的声音,惊叹声,讨论声和电脑里的呻吟声此起彼伏,这一度成为了402的经典节目之一,后来老张那边有了什么“好料“,也知道主动进贡给郑微,但黎维娟一直都不参与她们狂热的看片活动,只在偶尔撞见时说一句:“一群流氓!”
  看的次数多了,雷同的情节和乏味的活塞运动让大家渐渐地失去了兴趣,只有郑微和小北还乐此不疲,而且对此类“艺术”的欣赏从当初的入门逐渐上升到了一个新的高度,也颇认得几个出名的男优女优,没有漂亮的皮相和出奇制胜的招数一般还入不了她们的眼,负责提供片源的老张也感叹,要满足她们日益挑剔的口味还真不是件容易的事。
  那段时间,郑微开始恶补日语,床头、包包里随处可见她的《常用日语速成手册》,她还亲手炮制了一张小纸条,上面密密麻麻都是日本AV中经常出现的对白的中日文对照版,从发音方式到译意一应俱全。她献宝一样地拿去给阮阮看,阮阮说,“你学英语有这个精神,估计专业八级都过了。”
  朱小北则照着纸条依样画葫芦地念:“kimochi,中文意思:爽死了,一般音译为‘可莫其’,正确发音是‘克一莫其一一’, motto motto,中文意思:还要,还要,再大力点的意思,正确发音是‘毛掏 毛掏!’……难怪我姥姥说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郑微,我以前有没有说过我崇拜你,这世界上认真的人多,猥琐的人也不少,最难得的是既认真又猥琐的人,这样的奇人除了你,我就没见过第二个!”
  郑微叉腰大笑三声。
  没片看的时候,又实在无聊,她也会胡乱地翻翻阮阮的小说,不过感兴趣的不多,一日躺在床上看阮阮的《林燕妮文集》,无意中翻到其中一篇,“《一见杨过误终身》,金老爷子的《神雕侠侣》我看过,不过我倒不觉得杨过有什么魅力。”
  “那你觉得他笔下的谁比较有魅力?”在下铺的桌子上写作业的阮阮抬头问她。
  “你先说。”郑微狡黠地反问。
  “我吧,我喜欢郭靖,憨厚老实,模范丈夫,对黄蓉也从无二心,嫁人就该嫁这样的男人。”
  “我最喜欢慕容复,以彼之道还之彼身,多酷呀。”
  阮阮不以为然,“你这样的孩子遇上慕容复一样的男人,只怕被吃得骨头都不剩,还不如杨过,虽然是个残疾人,好歹对小龙女专情。”
  “可我喜欢郭襄,郭襄多可爱呀,偏偏那么惨,一辈子苦恋一个得不到的人,最后还做了尼姑,程瑛、陆无双、公孙绿萼也都是栽在杨过这小子手里,他真可恶!”
  “林燕妮这句‘一见杨过误终生’确实挺精辟的,大概很多女孩子一辈子里都会遇到一个注定得不到的‘杨过’。”
  郑微说,“我不信我什么得不到。“说完了这句话她想起了林静,不由有些黯然,,但很快又振作了,“我一定会找到一个比林静更值得我爱的人。”
  大一下学期开学不久就是情人节,这样的节日在喜欢玩情调的大学生里特别受重视,刚吃过晚饭,郑微就发现同层楼的师姐们不少已经整装待发了,何绿芽也是从下午下课以后就开始神秘失踪。当天整栋宿舍楼最受人瞩目的当属阮阮,她远在千里之外的男朋友电话在本地的花店里为她预定了99朵玫瑰,在清贫的学生时代,这么一大束玫瑰是多么奢侈啊,阮阮在众人羡慕的眼神里默默签收了花,她没说什么,但郑微可以从她的眼睛里看到了幸福,仿佛所有异地相思的苦在这刻都有了补偿,饶是一直扬言玫瑰俗气的郑微,看着宿舍墙角娇艳欲滴的玫瑰,心里也艳羡不已。女人真是单纯的动物,只需要一捧玫瑰,就可以让她的心里开出一朵花。郑微想,自己什么时候才可以收到自己心仪的人送来这样的一束玫瑰,不,就算一朵也好。
  其实这天并不乏想送她玫瑰的男孩子,六点半过后,就有好几个电话打来,试探着,问她愿不愿意一起出去,其中也包括了许开阳,郑微一律推掉了。晚上八点之后,开始百无聊赖,舍友约会的约会,回家的回家,还有一个不知所踪,阮阮一直在跟男朋友聊QQ,你侬我侬的,就剩下她跟朱小北大眼瞪小眼。郑微开始气愤,世界上为什么要存在情人节这种不人道的节日?
  电话响起,她和朱小北抢着过去接,最后朱小北以微弱的优势获胜,才得意洋洋地拿起听筒,脸就垮了下来,“郑微,找你的。”
  郑微获胜的将军一样接过电话,原来是老张,说他那里有新的“好料”,让她去他们宿舍拿。
  郑微正好闲得发慌,心想,有点东西看看,打发时间也好,便换了鞋匆匆下楼。楼下的空气中似乎都飘荡着甜腻的味道,好几个火坑孝子还在执著地站岗,有的拿着鲜花,有的抱着玩偶,还有一个手里拽着一串粉红色的心型氢气球,样子颇为滑稽,郑微走过他身边的时候,特意驻足看了两眼。
  老张所在的男生宿舍离郑微她们这边不远,郑微并非第一次来,熟门熟路地就跑了上去。G大有个奇怪的校规,严禁男生出入女生宿舍,但晚上11点半关门之前,女生可以造访男生宿舍,虽然有很多男生表示过对这个不平等条约的抗议,但制度就是制度,还是得遵守。
  今晚的男生宿舍明显冷清了不少,留守的估计都是连目标都没有的孤家寡人。郑微到的时候宿舍里只有老张在玩游戏,看见她,第一句话就是说:“这么好的日子都不出去玩?”
  郑微撇嘴,“我不喜欢那套,洋人的节有什么好过的?”
  “我们许公子刚才约不到你,不知道多沮丧。”
  “废话少说,东西给我,本少女立马走人。”
  “你等等,刚才隔壁宿舍借去了,我给你拿回来。”老张让她坐着等一下,自己走出了宿舍。
  郑微哪里是坐得住的人,老张一走,她一双眼睛就滴溜溜地四处打量。都说她的床是全宿舍最乱的,她们是没见识过男生住的地方,什么叫狗窝,这就是了。臭袜子到处都是,脏衣服就别提了,整间宿舍就像一个巨大的垃圾堆,只有一张床特别的干净,东西也少,在整个环境里突兀地厉害,这张床前的桌子上摆着一个建筑模型,郑微大感兴趣,便走了过去细细研究,这个貌似商住两用住宅楼的模型已经完成了大半,各个板块都已经切割好,只有一小部分没有粘贴牢,做得相当的精细。她试着用手去动了动,发现模型天台上的装饰用的顶竟然可以拿下来,顿时觉得好玩,拿起又放下,正继续看看还有什么是松动的,忽然听到有人在她身后厉声说道:“你在干什么?”
  郑微玩得正专心,那个厉声呵斥的声音又距离她太近,不由得吓了一大跳,手一抖,迅速地转身,慌乱间不期然手肘碰到了桌子上的模型,长方体的模型顿时一顷,眼看就要掉落在地。郑微刹那间也知道闯祸了,惊叫了一声,还没反应过来,身后说话的那个人用力将她往旁边一推,然后抢身上去,眼明手快地在模型坠地之前将它抢救过来。
  郑微毫无防备的情况下,遭遇那样猛力一推,整个人不由自主地摔到地上,屁股率先着地,摔得她龇牙咧嘴头昏眼花。这一刻,比疼痛更加强烈的是不敢置信的感觉,极度的不敢置信!居然!居然有人为了一个破模型,把大名鼎鼎的玉面小飞龙像扔垃圾一样推了出去。
  她就这样在地上呆呆地坐了几秒,确定对方没有丝毫要将她扶起来的意思,便自己飞快地跳了起来,动作之灵敏,堪称“兔子蹬腿式”的完美演绎,她顾不上揉揉疼得像变成了四瓣的屁股,第一反应就是伸一只颤抖的兰花指,直指肇事者的鼻梁,像一只燃烧的小火龙:“你-敢-推-我?!”
  肇事者的鼻梁所在的海拔明显高出她的水平线不少,他不但没有在小飞龙的暴怒下有丝毫胆怯和愧疚,反而冷冰冰地回了一句:“要不是看在你是女的,我不止要推你。”
  此刻的小飞龙颤抖的不止是手指,全身都气得哆嗦,连她最引以为傲的机关枪式破口大骂都抛到脑后,她只有一个熊熊燃烧的念头,这不要命的死家伙究竟是谁?
  “你有种!有本事留下你的大名!“
  不幸被她言中,对方不但有种,而且还相当有种。
  “那你听清楚了,我叫陈孝正。”


第九章

  他说:“那你听清楚了,我叫陈孝正。”
  “我管你是正还是歪,你,马上道歉!”郑微喊出这句话之后,仿佛听到了一声若有若无的嗤笑,但她不能肯定是不是由这个极度恶劣的人嘴里发出来的,因为他报上了大名之后,就一直背对着着她,专心地调整着桌子上的模型。
  忽略,这是比咒骂和推搡更高层次的侮辱,简直是对郑微怒气极限的挑衅。她转到这个人身边:“你说,你为什么推我,你还是不是男的,居然推倒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岂有此理,这不是变态是什么。你哑了,别以为装傻就行!”郑微见自己的唾沫星子都快要溅倒他脸上了,他还是完全当她不存在的模样,不由得推了他一把。
  他终于看着她,一字一句地说,“我推你是因为你不但差点弄坏了我的东西,而且还挡住了我抢救它。还有,不管你是这宿舍里谁带回来的,都给我小心点,我不喜欢别人动我的东西,更讨厌别人指着我的鼻子。”
  “你……”郑微正待发飙,就被及时赶回来的老张拖到一边,“干什么干什么,我刚走开多久,怎么就乱成这样了,微微,有话好好说,别生气,别生气啊。”
  “不生气就不是人!老张,你们宿舍里住的都是什么牛鬼蛇神,专门欺负女孩子。”郑微看见老张,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老张一脸困惑,看着郑微对面的男生,“阿正,发生了什么事?”
  那男生斜瞄了郑微一眼,“算了,我不想说了,老张,人既然是你带回来的,这件事就这么过了,不过最好不要有下次,还有,你顺便告诉她,不是什么东西都可以随便乱动的。”
  他明明看着她,却让老张转述他的话,明显是不屑于跟她交谈,他推倒了她,气焰居然比她还嚣张,“你什么意思,就算我先动了你的模型不对,但是你犯得着为了这个破玩意把我推到地上吗,这算什么了不起的东西,你还有没有半点风度?”
  老张总是从两人的争吵里听出了一点端倪,忙说,“误会,纯属误会,大家都别吵了,微微,我先送你回去。”
  “不行,我要他先道歉。”郑微态度强硬地瞪着那个男生。
  老张为难地看了那个男生一眼,那男生朝郑微冷笑一声,“我为什么要道歉?这个东西虽然没有什么了不起,但是在我看来它比你值钱多了。”
  话一出口,老张花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欲冲上去拼命的郑微拦了下来,“你说的是不是人话?老张,你走开,我要杀了他!”郑微已经气得连美少女的形象都顾不上了,只想把眼前那个人撕成碎片。
  “两个祖宗,一人少说一句……微微,我们走,我代他向你赔罪好不行吗,别理他,听话,我送你回去……阿正,你也给我闭嘴!”老张半拖半拽地将郑微拉离这个是非之地。
  直到下了楼,郑微才得以甩开老张,“平时说得好听,关键时候你不但不帮我,还跟坏人合伙欺负我。”
  老张见她虽恼,但已经没有重新冲回去的打算,松了口气,不由抱屈,“我哪可能不帮你,不过他的脾气就是那么臭,那个模型又是他在房地产公司揽的生计活,自然紧张得要命,我才消失两分钟,你们两个牛脾气偏偏就对上了,都怪我,我不该留你一个人在那里,消消气吧,就当被狗咬了一口,难道你还咬回他?哥哥我请你吃冰淇淋。”
  “我才不吃。”郑微一个人都在前面,“被狗咬了一口我当然不会咬回他,我要吃他的狗肉!陈孝正,他叫陈孝正是吧,我记住了,大家以后走着瞧。”
  晚风吹在她的身上,她的神志比刚才清醒了不少,现在开始庆幸老张刚才在她最愤怒的时候将她拦了下来,要不是这样,她也不知道气昏了头的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情来?冲上去打爆他的头?以他那么恶劣的样子推测,一个会推女孩子的人估计也不会在打架的过程中迁让她,她要是打不过他怎么办?又或者她侥幸获胜,成功打暴了他的头,她会不会坐牢?不行不行,她不能逞一时之勇毁了自己如花似锦的前程,好汉不吃眼前亏,何况是这样的奇耻大辱,更得从长计议,她虽然暂时还没想好该怎么办,但他的名字他的模样她都牢牢地记在心里,绝对不会这么轻易地算了。
  走到自己宿舍楼下的时候,老张还想劝她,这时的她反而拍了拍老张的肩膀,“不好意思了,老张,这事你没错,刚才我在气头上呢,错怪了你,我给你道歉了,你回去吧,我没事了。”知错能改一向是郑微引以为傲的品质。
  “真没事啦?”老张还有点反应不过来,都说女人心海底针,这少女的心里那根针更是藏深海隧道里,让人难以琢磨,说变脸就变脸。不过他了解郑微的脾气,这孩子虽然冲了点,但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既然她都这么说了,估计问题也不大了。
  “真没你的事了,你归你,他归他,我上去了,拜拜。”郑微朝他挥挥手,就往楼上跑,老张走出了几步,才听到二楼走道上的她在对他喊,“老张,明天别忘了把那几张碟给我。”
  那一晚,阮阮刚跟男朋友在甜蜜中结束了QQ聊天,就看见从老张那回来的郑微一脸异样的潮红走了回去,眼睛里熊熊燃烧着两把小火焰,双手紧紧握拳,那神态,就像刚结束战斗的斗鸡一样。
  半夜,郑微在床上翻来覆去,满脑子都是那张欠扁的脸,她又想起了离开他们宿舍之前,他看着她的那个不屑的眼神,不由得狠狠的捶了几下枕头,此仇不报非君子,何况是睚眦必报的玉面小飞龙。想到这些,情人节的空气中浪漫的气息荡然无存,残留在郑微心里的只有浓厚的硝烟味。
  第二天一早,朱小北就睡眼蒙胧地对郑微说,“你昨晚上梦见什么了,说了好一阵的梦话。”
  “我说什么了?”郑微一阵茫然。
  “我也听见了。”黎维娟说到,“好像说了什么正,还有打呀杀呀的……”
  郑微挠了挠自己微乱的头发,“我估计是做恶梦了。”
  走去上课的时候,阮阮觉得郑微心情明显不佳,昨晚她一回来就已经拉着她到走廊上悲愤不已地诉说了之前在老张宿舍的遭遇,阮阮也深切表示同情和对那个恶劣分子的鄙视,只不过平时郑微的脾气来得快去的也快,这一次隔夜都还铭记在心,估计问题真的比较严重了,所以,当郑微对着宿舍楼下一个仿佛在等待心仪女生的男孩子恶狠狠地说,“你的气球呢?飞了吧?昨晚我出去你就在这等,我回来你还在这等,一大早你又来,一点出息都没有!”的时候,她只有对那个一脸无辜的男生报以同情的眼光。
  “都不是什么好东西。”郑微见阮阮偷偷地笑,便讪讪地说了一句。
  “能把你惹成这样的人也挺难得的,我倒想见识一下是何方神圣。”阮阮说。
  “那坏蛋,别让我再看见他……邪了,白天不能说人,晚上不能说鬼,阮阮,你等我一下。”郑微的眼睛在滚滚的上课人潮中突然紧紧地锁定了一点,把手里的课本往阮阮手里一塞,人已经小火箭一样地发射了出去。对于郑微来说,在人潮里分辨出一个让她恨得牙痒痒的人并不难。陈孝正并没有跟同学或舍友结伴而行,一个人抱着书走得很快,人高腿长就是占优势,郑微跑了好几步才赶上了他,冷不防地从斜后方转到他跟前,面朝着他将他截住。一心赶路的陈孝正没想到半路里杀出个程咬金,差点迎面撞上她,好在他反应还比较快,及时收脚,莫名其妙地看着眼前忽然冒出来的不明物体。
  郑微抬头看着他,“小样,别以为带了付眼睛我就不认识你了,昨天的事还没完呢,我给你个机会,你现在道歉,我就大人不计小人过,就这么算了。”
  陈孝正仿佛回忆了一下,才记起了这个杀气腾腾的女孩是谁,大庭广众之下,他选择了沉默应对她的挑衅,自动绕过障碍物,继续前行。
  他的冷淡反应进一步刺激到了郑微,她感觉自己就像一团横在他面前的牛粪,让他嫌恶而避之不急。
  “站住!”她追了上去,对着他的背影说道。
  他似是完全没有听见她说的话,她越喊,他走得就越快。郑微气坏了,本来她追上他也不过是想骂他几句出口气就算了。谁知道他的反应让她一口气憋在那里,上不去又下不来,哪里肯轻易就这么罢休。
  他要去的地方看来跟她上课的地点在同一个方向,郑微在建筑工程学院那栋冷冰冰的教学楼前再次赶上了他,她汲取了刚才的教训,从身后一把揪住他,迫使他停下来皱眉转身。
  陈孝正终于没有办法再故意忽略,“你有完没完?”
  “你太没礼貌了,叫你别走没听见吗,我话还没说完呢。”急速的追赶令郑微的脸庞红扑扑的,可态度依旧蛮横。
  “我跟你没什么好说的,麻烦你放开,我要去上课了。”
  “我告诉你,你不道歉就没完。”
  他脸上是隐忍的不耐和厌烦,“我就没见过你这样的女孩子,不过我也告诉你,我不认为我有错,所以不可能向你道歉,也别跟我谈礼貌,你有礼貌的话就不会当众跟男的拉拉扯扯。”说完,他用两根手指拈起她的衣袖,重重将她的手从自己身上甩开。
  “你……”他居然一付吃了苍蝇的模样,连碰到她的手都不肯。郑微一时间无语,咬牙朝他怒目而视,他亦不示弱,冷冷回望她。两人就这样站在建筑工程学院楼前的阶梯上对峙着。此时正是上课的高峰期,已有不少走过的人注意到了他们,阮阮也终于赶了上来,她愕然地看了陈孝正一眼,然后对郑微说,“算了,快迟到了,我们走吧。”郑微不出声,依旧怒视他,仿佛这样便可以在无形中将他千刀万剐。陈孝正身边也陆续有相熟的同学驻足观望,其中一个还开口问了一声,“阿正,怎么回事?”他有些尴尬,便不再理会她,径自往前走去。
  郑微的脸色白了一下,然而他刚才一闪而过的不自在让她瞬间抓到了敌人的一丝弱点,她狡狤地笑了笑,朝着他的背影大声说道,“陈孝正,我再说一次,你跟我说狠话也没用,以后别缠着我!”
  她这句话顺利地吸引了不少眼球,也如愿以偿地察觉到他的背影顿了一顿,虽然只是片刻,接着他三步并作两步地以更快的速度消失在楼梯的拐弯处,可她知道自己的恶作剧成功了。这可恶的家伙软硬不吃刀枪不入,原来他爱面子。正好,她郑微优点不多,最值得一提的就是脸皮厚,他要是不道歉,以后还有他好受。
  一起走向教室的时候,阮阮困惑地问,“你昨天说得那个可恶的人就是他?”
  郑微愣了一下,“你认识那坏蛋?”
  阮阮摇头,“谈不上认识,不过我在学校的英语角见过他几次,也说对过一两句话,就是不知道名字,只知道好像是我们学院建筑系大二的,口语很不错,听说在他们系里面外语跟专业课都挺拔尖的。”
  “你怎么知道?”郑微奇怪地看着阮阮。
  “我当时听身边的其他女生说过,他口语好,长得又还不错,在那里应该是比较引人注目的,就是不太理人,平时也只是跟那几个外教交流得比较多。”
  “哼,”郑微愤愤不平,“越是这种成绩好的人内心就越扭曲,也没什么了不起的啊,至于嚣张成那样子吗?阮阮,你可不能跟这种人混在一起。”
  “说什么呀。你这傻孩子。”阮阮笑了,“不过话又说回来,见好就收啊,刚才你也把他气得不轻了,跟他计较什么,就当扯平了吧。”
  郑微从阮阮手里拿过自己的书,“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一见那家伙欠揍的样子就格外冒火,我从来都没有这么讨厌过一个人。”
  阮阮不以为然,“讨厌一个人多费心思呀。”
  郑微的声音依旧恨恨的,“费再多心思也无所谓,他让我不好过,我也不让他好过。”


第十章

  有时候就是这么奇怪,在那天晚上跟陈孝正杠上之前,郑微从来没有听说过,也没有发现过这个人的存在,当然,也许他曾无数次地从她身边擦肩而过,也曾有人有意无意地在她面前说起过这个名字,只不过当时的这个人和这个名字对于郑微来说毫无意义,所以她浑然未觉。然而当她开始留意这个家伙,才发现他无所不在,本来建筑系和土木系就是一个学院的,彼此关系还算密切,又在同一栋教学楼,简直是抬头不见低头见,而且郑微还惊讶地发现,这家伙居然还小有名气,院里不少人都听说过他,无非是去年高分录取的状元,成绩挺不错,曾在建筑模型设计比赛中获奖之类的,跟阮阮说的大同小异,工程图学的那个老学究也在课堂上提起过他,俨然一付得意门生的口吻,就连卧谈会上她也曾经从黎维娟的嘴里听到过他的名字,竟然让一向心高气傲的黎维娟都颇为向往。郑微想,果然物以类聚人以群分,黎维娟这样假正经的人,就应该跟那坏蛋是一国的。所以当黎维娟盛赞陈孝正的时候,她感到极度反感,并嗤之以鼻,黎维娟当然是说郑微那是对别人有偏见,并极力维护她心目中好学生的榜样,郑微也不跟她争辩,只是某天跟阮阮在学校散步的时候,无意中在某个公告栏驻足,上面是上学年校际三好学生的名单和照片,那张让她厌恶的面容也赫然位列其中。
  郑微当时就说:“邪了,怎么哪里都看得见这家伙,简直阴魂不散了。”
  阮阮就说,“人家本来就这样,你有心留意,自然哪里都是他的影子。”
  郑微隔着玻璃橱窗朝那张面无表情的脸挥了挥拳头,“还说什么品学兼优,学就算了,那个品简直就是不入流的。”
  阮阮知道劝也没有,便不理会,若干天之后,她无意中再经过该橱窗,发现唯独陈孝正的相片上多了两撇八字胡,不禁好气又好笑。
  郑微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对那个叫做陈孝正的家伙那么反感,一见到他,就觉得整个宇宙都在熊熊燃烧。也许初见时在老张宿舍的那一段过节是她对他不满的根源,但接下来的碰撞中他表现出来的不屑、厌恶和冷淡才是更令她深恶痛绝的原因。
  她一贯信奉:知己知彼,百战百胜的道理,不需多少时日,陈孝正的那点底细就被她刨根问底地摸了个透。据老张等线人报料,陈孝正是算是本地人,家在离G市不远的一个中型工业城市,无兄弟姐妹,关于他成绩方面的若干字描述被她自动忽略,她只记得老张说过,陈孝正平时是个极度不张扬的人,也不算太难相处,属于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类型,就是性格有些孤僻,不太合群,因此在学校里也没有什么特别知心的伙伴,大多数时候是一个人独来独往,同学舍友间的活动他并不热衷,但也甚少发表意见。爱干净,有轻微洁癖,他的床位和前面的活动范围是整个宿舍里惟一的净土,每天将换洗下来的衣服清洗干净的习惯已经被老张他们奉为神迹,不过让舍友有些吃不消的是,他极度厌恶有人在宿舍里抽烟,每逢有人吞云吐雾,必定劝止,或者皱眉把门窗全开,不管有课没课或者周末,他都会在清晨准点起床,洗漱、整理床铺、扫地、晨练,被吵醒的懒人虽然不满,不过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
  话又说回来,尽管他难搞又龟毛,不过成绩好,笔记也是出了名的细致工整,通常是班里那帮懒人转抄的范本,作业自然也是最普及的参考资料,每逢实验、设计分组谁都抢着跟他分在一起,不但事半功倍,报告又不必劳心,至于期末考试的时候,要求坐在他附近的人简直要用抓阄来排定座次,在这些强有力的资本作用力下,他的人缘总算不至于太差。
  郑微了解了这些之后,深感这个人简直具备了心理变态者的一切条件,希特勒和《沉默的羔羊》里的汉拔尼博士不也是这种类型吗?她最最看不惯的就是这种假道学、真变态的人,所以梁子结上之后,只要他的身影出现在她视线范围内,她全身的汗毛都会自动竖起来,立刻进入战斗状态,从来不肯轻易放过。面对她的挑衅和无理取闹,陈孝正开始还小小还击几句,次数多了也不胜其烦,后来干脆能避则避,远远看到她的影子便绕道而行,实在避不过的时候就只能冷眼相对,有一次实在忍无可忍,他气急败坏地说了句,“郑微,老这样你不烦吗,要不我让你推一下,这件事就这么算了。”郑微仰天长笑,大胜而去,其后一连几天哼着歌走路,心情好的不得了。
  阮阮说,“陈孝正也遇上了你也挺倒霉的,他这样的人肯说这种话了,你也别老这么折腾了。”
  郑微哪里肯依,在她看来,跟陈孝正过不去已经成为了她的本能,她一见到他就开始热血沸腾,在这个过程中她甚至感到有趣得很,完全已经上升到生活乐趣的高度,所以有一段时间她在阮阮面前最常说的一句话就是:“与变态斗,其乐无穷。”
  
  午饭时间,郑微和阮阮一起拿着碗到学校大食堂吃饭,边走两人还饶有兴趣地讨论着八卦周刊上的明星绯闻。吃饭时间的大食堂永远这么拥挤,每个窗口前都挤满了饥饿的学子们。学校其实另有伙食比较好一些的教师食堂和小餐厅,不过要比大食堂贵一些,通常生活条件比较好的同学都会选择那两个地方,也免去了为吃饭而挤得头破血流。跟许开阳在一起吃饭的时候郑微都会到小食堂去,许开阳对吃比较挑剔,不喜大锅饭菜,通常会让小厨房的师傅帮炒一两个简单的小菜,两人凑合着吃,郑微不喜占人便宜,虽然许开阳每次都抢着付账,然而她都坚持轮流刷各自的饭卡,“这样吃得舒服。”她每次都这么说,他也不好勉强。郑微跟阮阮也去过小餐厅好多回,在这点上她跟阮阮比较相似,都是享乐主义者,食不厌精,在条件允许的情况下谁不愿意吃好一些,但两人生活费都有限,女孩子又难免喜欢东买西买一些小东西,有的时候在衣服、零食或者书上的开支多了,自然就囊中羞涩,所以小餐厅虽好,但也不能老去,更多的时候还是要投身到大食堂的滚滚洪流中,反正郑微是个爱热闹的人,阮阮又随遇而安,在哪里都吃得一样香。大食堂也有大食堂的好,那里负责打菜的叔叔阿姨都认识郑微那张甜蜜蜜的笑脸,每次同样价钱的情况下都多给她两勺,这点曾经让食量比郑微大的朱小北一度羡慕不已。不过这里就是排队让人头疼,为了维护正常的用餐秩序,好几个带着红袖章的学生会下属的伙管会成员都在走来走去,这让不安分的郑微也不得不老老实实地跟着长龙一样的队伍慢慢地挪动。
  眼看队伍看不到头,郑微揉了揉肚子,“阮阮,我好饿。”
  阮阮也苦着脸,“我连早餐都没吃。”
  “唉,混口饭吃真难”,郑微叹了口气,百无聊赖中,就用调羹敲打着手里的碗,小声而又抑扬顿挫地唱着阮阮教她的《莲花落》,
  “过往的客人听我告,咳呀咳吱莲花落,叫化的格调有低也有高,莲个莲花落哟嚯。有钱时我也曾长街驰马着锦袍,四书五经读朝朝……”她的声音不大不小,前后的排队的人都正好听得清清楚楚,看见是个粉嫩的小女生,纷纷笑了,阮阮笑得揉肚子,“你还真有天分。”郑微也忍住笑,一本正经地往下唱,阮阮听着听着,忽然发现郑微的音调骤然一转,有原本的兴致盎然变得渐有铿锵之声,连敲碗的动作都杀气腾腾地,阮阮第一个反应就是,糟了,不会又跟陈孝正狭路相逢了吧,她顺着郑微的视线往前看去,果然,那个穿着白色上衣,刚打好了饭,侧身跟身边的人说话的不是陈孝正又是谁。
  郑微是先看到陈孝正之后才发现他身边还有别人的,那是一个丰满高挑的女生,长发,鹅蛋脸,细眉细眼地,说不上特别漂亮,但骨肉停匀,气质娴静,看上去倒也顺眼,陈孝正低头跟那女生不知在交谈着什么,嘴角带笑,两人正往食堂门口走,期间有挤上来打饭的人,他还小心地为她挡了一下。
  郑微咬牙在心里暗想,这厮,平时对她倒是一付横眉冷对千夫指的模样,她还以为他生来就是这付死样子,原来他也会笑,而且还是对着别的女孩子笑得那么淫荡,绝对没安什么好心。她心里想着,嘴上也没停, “……警告世人要记牢,为人总要守正道,女色是把杀人刀,一觉醒来落监牢,到头来一根竹棒一只瓢 穷途末路去唱莲花调。”咬牙切齿地唱完,发现自己还是忍不住,索性小跑几步到离她最近的一个伙管会成员面前,露齿一笑,“哥哥,借你的袖章用一下。”那个一付老实像的男生还没反应过来,袖章和眼前的人都同时消失在他视线里。
  陈孝正和那个女生刚走到食堂门口,就看见了一脸严肃的郑微出现在他们面前,他立刻觉得一阵头痛,“你又想干什么?”
  这一次郑微的态度出奇地好,她笑眯眯地用手指了指自己左臂上的袖章,“同学,我是伙管会的,今天想抽检一下食堂的饭菜够不够分量,请问你打了多少两饭……三两?……四两?……没事,我称一称就知道了。”她不由分说地缴下陈孝正手里的碗,一溜烟地跑到旁边的公平秤前,将碗里的饭菜往称上的托盘一扣,还煞有其事地摆弄了一下砝码,然后才把空了的碗递到陈孝正的面前,“好的,分量正好合适。谢谢你的配合。”
  陈孝正没有伸手去接自己的碗,他微微低着头,仿佛在看着自己的脚尖,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怎么,你的碗不要了?哦……我明白了,要不我帮你把托盘上的饭菜重新装回碗里?”郑微装作浑然不知地继续笑着说。
  他终于抬起头来看着她,她这才发现他脸色异样地难看,他把头微微别向一边,像是强迫自己冷静了一下,然后才对她说,“玩够了吗?很好玩吗?我真的彻底烦了,这样好不好,我向你道歉,算你赢了,麻烦你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
  哈哈,他终于认输了,她总算赢了。可为什么郑微觉得自己一点也不高兴,她的心不知道被什么东西重重地压着,很沉,很闷,就快要喘不过起来。她没有再笑,直勾勾地看着他,拿着碗的手依旧固执地伸在他面前。
  陈孝正的声音和表情一样地冰冷,“我不知道你到底想干什么,你想玩,很多人喜欢陪你玩,但是别来烦我,我没有你那么多无聊的时间和精力,也没有条件像你一样把一碗饭随便地浪费掉,你这样真的很令人讨厌。”
  阮阮也觉得这边有点不对劲,队也不排了,赶紧走了过来,扯了扯好友的衣袖,“微微,去打饭吧……”她顺便抬头看看陈孝正,心想,这两个真是冤家,“不好意思,她没有恶意的,要不我们给你重新打一份?”
  陈孝正摇头,“不敢麻烦你们。”他冷淡地从郑微手里拿回自己的碗,转头对身边一直愕然以对的女孩子说,“我们走吧。”
  他走过阮阮身边的时候,忽然想起什么似地补充了一句,“阮莞,真想不通你怎么会跟这样的人做朋友。”
  郑微的眼睛忽然一红,她咬着自己的下唇,朝着他和那个女孩的背影大声说:“陈孝正,我讨厌你……我讨厌你那么讨厌我!”然而,这下半句硬生生地别她吞在了肚子里。
  阮阮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得抓着她的手,“不是说肚子饿了吗,快去吃饭吧。”
  郑微不知道生的是什么气,一把将阮阮的手摔开,饭也不吃了,就往宿舍的方向走。阮阮追了上去,“你这是怎么了,你跟我生什么气呀?”
  “你不要再理我了,你跟他是一伙的,我不配跟你做朋友。”郑微边走边说。
  “他的气话你也当真?”阮阮好笑地说。
  郑微这时却停了下来,狐疑地看了阮阮一眼,“他为什么会知道你的名字,你跟他那么熟,却从来没有告诉过我。”
  阮阮叹了口气,“我就是在外语角跟他说过几次话,没错,我们是认识,可是你那么讨厌他,我哪里还好在你面前提起这些?”
  “总之你就是骗我,我最讨厌别人骗我,你跟他一样,我再也不理你了。”郑微赌气地越走越快。
  一向脾气平和的阮阮也有几分恼了,她没有再追,站在原地对淡淡地对郑微说,“你究竟是气我骗了你,还是在意我跟他认识?你既然讨厌他,何苦那么在意他的事,不过,在意也没用,你奈何不了他,除非,他是你的……”
  走在前面的郑微忽然捂着耳朵撒腿就往前跑。阮阮摇头,“郑微,你这大笨蛋!”


第十一章

  一连两天,郑微都不跟阮阮说话,上课下课也不再跟以前一样如影随形,阮阮也不再跟她解释。宿舍里的其他人都看出了点端倪,不过郑微明显心情极差,谁也不愿意在这个时候碰得一鼻子灰,问阮阮,她也只是说,“没什么事,她就有点东西没想通。”
  星期五的下午,阮阮去上课了,郑微没有去,正好朱小北逃课,黎维娟又没课,宿舍里便有了三个人。
  郑微跟前几天一样,一反从前活蹦乱跳的模样,闷声不吭地在电脑前玩“轰鸣鸡”,朱小北躺在床上看书,听见她这边枪声大作,不禁走过来看了两眼,只见她目光炯炯地盯着屏幕,飞快移动着鼠标将一只只飞过来的鸡打得呱呱惨叫,朱小北明知她心情不好,偏偏没有忍住,说了句,“鼠标不要钱吗,用不用那么使劲呀,啧啧,看你这发泄方式,暴力呀,到底谁惹你了,这么苦大仇深地。”
  郑微不理她,继续专注地射杀那些可怜的小鸡,朱小北也不在乎,又问道,“说嘛,谁欺负你了,姐姐我也给你拼命去,不会又是那个什么……,陈什么正吧?”
  郑微烦躁地瞪着朱小北,“陈孝正,陈孝正,你们老提起这个人干嘛?”
  朱小北一付莫名其妙地样子,“我哪有老提起他,喂,每天提起他无数次的人是你好不好?”
  “有吗?我哪有!”郑微不认账了。
  黎维娟在床上闲闲地说,“没有才怪,你一天至少要提起这个名字10遍以上,要不你随便找个我们宿舍的人问问。”
  郑微愣了一下,继而喃喃自语,“不会吧,这么夸张。”
  “我们还在背后讨论过,你不会看上那个陈孝正了吧。”黎维娟补充道。
  郑微游戏也不玩了,丢开鼠标就站了起来,抓狂地尖声道,“你胡说,我怎么会喜欢那个人渣?”
  朱小北忙把她按回椅子上,“冷静,冷静,冲动是魔鬼。”
  黎维娟也被她吓了一跳,坐起来说,“你听我说完嘛,原本我也是这么以为来着,后来想了想,你没可能看上他呀。”
  “为什么呀。”朱小北一付不解的样子,“你以前不是经常在嘴上夸他,把他说得像偶像一样吗?说实话,我也觉得陈孝正不错呀,长得挺不错的,虽然不算很帅,但是挺耐看的,我就喜欢这种气质男,成绩又好,前途无量,就连我们系都有不少女孩子都说起过他。”
  黎维娟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小北,你这就不懂了吧,他是不错,不过这有什么用,我们学校帅哥资源丰富,他也不算是特别突出的,至于成绩好,有前途,这些谁知道,等到他的前途到来了,也许黄花菜都凉了。我听说他家境不是很好的,找男朋友还是现实一点好,我们郑微凭什么看上他呀,眼前明摆着的,许公子她都不怎么看得上,何况是陈孝正。许开阳哪点比陈孝正差?长得不输给他,关键是人家老爸是谁,家里什么环境?这年头,谁比谁傻呀?”
  她这么头头是道地分析下来,连惯来习惯跟她抬杠的朱小北也不由点头,“说得也是,许开阳的确也不错,就算家境不提,人家至少对郑微是百依百顺。”
  郑微怔怔地,不知道在想什么,仿佛她们说的完全与自己无关。
  黎维娟继续发挥她无所不知的能力,“我还听说呀,陈孝正好像是有准女朋友的。”
  朱小北的手还按在郑微的肩上,她好像感觉震了一下,便跟郑微几乎异口同声地问:“什么叫准女朋友。”
  “就是属于郎情妾意,但是又没捅破那层纸的男女关系呗,那女的是我们学生会的,他的同班同学,叫曾毓,在他们那一届算是长得不错的一个了,刚入学的时候也是很多人追的,不过她对陈孝正的心思倒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的。”
  “陈孝正也喜欢她?”朱小北八卦地问。
  “这我可不知道,但至少不讨厌吧,他挺傲的,一般人还不怎么搭理,不过对曾毓不错,至少在女生里是惟一跟他关系比较好的,曾毓成绩也挺好的,性格也大方,反正他们两个人挺合得来的,我猜是都没好意思开那个口,不过应该也是迟早的事。”
  “停停停,别说了,老说那变态的事干嘛。”郑微用力移开椅子站了起来,“比吃了苍蝇还恶心。”
  她说着就往宿舍外走,关门的时候砰的一声,震得玻璃都嗡嗡作响,黎维娟莫名其妙,“谁又惹她了,吃错药了吧。”
  朱小北“嘿嘿”直笑。
  郑微走出了宿舍,一个人在学校里到处乱走,现在是上课时间,四周人并不多,她走得很快,好像这样就可以让自己清楚一点,把不必要的情绪抛开,但是事与愿违,她越晃荡,就越是心乱如麻。
  刚才黎维娟说话时她心里又酸又苦的到底是什么味道?就跟那天在饭堂第一次体会到的感觉一模一样。她极度厌恶这种陌生的感觉,让她一阵地发慌,又不知道怎么宣泄,只能按捺不住地无明火起,却又不知道自己生的是什么气。还有,阮阮那天说的话是什么意思,“除非他是你的……”除非他是她的谁?……如果他真的是她的……她忽然捂住了脸,不敢再往下想。正好不远处有个IP电话亭,她飞跑着过去,拨通了妈妈的电话。妈妈跟爸爸离婚了之后就搬了出去,自己租房子住,电话响了半天,没有人接,她又往妈妈办公室打。熟悉的声音在电话那头响起的时候,郑喊喊了一声“妈妈”,差点就哭了出来。
  妈妈吓坏了,忙一连声地问她发生了什么事,她吸了吸鼻子,问道:“妈妈,我想知道,要是我每天都想着一个人,白天想,晚上做梦也老梦见,明明很讨厌他,但是偏偏很想见到他,一见他整个人的神经都绷了起来,跟他作对也觉得很开心,但是看见听见他跟别的女孩子在一起就说不出的难受,就连我的好朋友也不行。我讨厌他,却不喜欢他讨厌我,他说我很烦的时候我很想哭,妈妈,你说,我究竟是怎么了?”
  妈妈很久没有说话,郑微急了,“妈妈,你在吗,你快告诉我呀,我怎么了?”
  “他是谁?”妈妈的声音里有强忍的惊讶。
  “你先别问这个,快告诉我是怎么回事,我难受死了。”她半是心乱,半是撒娇,声音都哽咽了。
  “傻孩子,你是不是恋爱。”
  “妈妈你再说一遍。”
  “我说你是不是喜欢上谁了,快告诉妈妈。”
  妈妈的话仿佛像一根手指,轻轻捅破了郑微心里薄如蚕翼的那层窗纱,许多她隐隐感觉到,但不敢想,不愿想的那个答案顷刻之间破茧而出,面对这个答案,她震惊、茫然、不甘、尴尬,她无处可逃。
  “宝贝,你回答妈妈呀,是不是呀?”
  她使劲地对着电话摇头,继而又不断地点头,最后万般委屈地哭了一声,“是了,妈,我喜欢他,可是他刚跟我说让我不要再出现在他面前,怎么办呀?”
  她跟妈妈整整说了一个多小时,电话都发烫了才放了下来,听了她的话之后,妈妈除了最初的惊讶之外,更多的是表现出了忧虑,她没有办法阻止正值豆蔻年华的女儿去喜欢上一个男孩,她也年轻过,知道对于这个,谁也无能为力,她只是担忧,并且隐隐有种预感,一向被宠得无法无天的女儿也许这一次要吃足了苦头。
  懵懵懂懂了那么久,原来她喜欢他,这么一来,所有她一知半解的问题都有了答案,一切豁然开朗。年轻的郑微是个直心肠的女孩,对于陈孝正的感觉,她一旦恍然大悟那是什么,很快心思就转入下一步怎么办上来了。她并不是没有喜欢过别人,对于从小喜欢的林静,那个感情是不知不觉间侵入她心里的,她甚至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喜欢上林静,只知道这是她长久以来的梦想,在林静离开之前,那场梦一直是甜蜜而完美的,她总在梦里甜甜地笑。然而对陈孝正的感情完全不一样,那感情强烈而汹涌,刹那间就席卷了她,让她完全没有思考的余地就昏了头,想到这个人,她五味杂陈,有苦又酸有辣,但更多的是微微地回甜。
  走回宿舍的路上,她的烦乱渐渐一扫而空,眼前是一条路,她要去的地方已经毫无疑问,需要想一想的只是该怎么走,但不管怎么走,她相信,条条大路通罗马,总有一天,她郑微会走到陈孝正那家伙的心里,然后,郑重的在那里插上她的五星红旗。
  重回宿舍的郑微脸上阴霾散尽,她忽然很想立刻见到阮阮,把自己此刻的心中所想全部告诉她,她太需要跟好友分享她拨云见日的少女情怀。其实,闹别扭后不久,郑微就已经不再生阮阮的气了,她明明知道阮阮不可能跟陈孝正之间有什么,现在想起来,原来皆因自己太过在乎,她害怕的是在那个不经意间吸引了自己的男孩心里,有人比自己更重要。她老早就想跟阮阮讲和了,但又拉不下那个脸,阮阮又一直淡淡的,让她想说点什么也开不了口。现在她可管不了那么多了,强烈的倾诉欲望随着下课时间的临近越来越迫不及待。可是直到过了下课的时间,阮阮也没有立刻回来,郑微有些急了,她问准备出去打开水的朱小北,“小北,阮阮怎么还不回来?”
  朱小北莫名其妙,“我哪知道,我又没在她身上栓绳子。”她见郑微一脸泄气的表情,边走出门口边嘀咕,“真奇怪,前两天还老死不相往来的样子,现在又望眼欲穿,真麻烦。”


第十二章

  郑微心急如焚,她没有等来阮阮,却等来了许开阳的电话,他说学校后门新开张了一个小房馆,据说味道不错,叫她一起去试试。郑微想,干等下去也不是办法,正好肚子也饿了,索性答应了。
  梳好头准备出门的时候,黎维娟还问了一句,“跟许公子约会去?”
  郑微不以为然,“约什么会呀,搭伙吃个饭而已。”
  黎维娟不无羡慕地笑了笑,“谁不知道他对你的那点心思呀,又不见他找我搭伙吃饭。”
  郑微不爱听这个,“不跟你瞎扯,我走了。”
  出门的时候还听见黎维娟在身后说,“我要是你呀,我就把他抓牢了,错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到时还不知到哪里哭去。”
  郑微不理她,匆匆下了楼,许开阳已经等在楼下,看着郑微活蹦乱跳地朝他走来,他开心地笑了,两个人嘻嘻哈哈地朝学校门口走去。其实许开阳是特对郑微胃口的一个人,他说的话做的事总是无比贴合郑微的心思,跟他在一起就像另一个自己做游戏,说不出的轻松自在。在干净的小饭馆里坐下之后,许开阳随手把一盒东西递到郑微面前,“喏,送你的。”
  “什么呀?”郑微边说边好奇地打开盒子,不由得“哇”了一声,盒子的里面是一套精致可爱的小玩偶,看得出是取自《安徒生童话》里《豌豆公主》的情节。
  看着郑微笑逐颜开的样子,许开阳由衷地感觉到高兴,他就知道,太贵重的东西她反倒不喜欢,偏偏这些小东西最是对她的胃口。
  “干嘛送我这个?”郑微小孩心性地拿起玩偶左右摆弄。
  许开阳轻描淡写地说,“我爸前几天从香港回来,顺便带回来的,我想这些小玩意你应该喜欢,就送你了,没别的理由。”他不愿意告诉她,这是他托了老爸的秘书在香港跑了好几个地方才找到的迪斯尼限量版。
  “谢谢,我很喜欢。”郑微不懂得矫情的那套,心里想什么,全都写在了脸上。她笑着抬起头,发现许开阳的眼睛一直专注地看着她,这让她忽然想起了黎维娟的话,感到了几分不自在,“你看着我干嘛?”她嗔道。
  许开阳脸一红,忙别开视线,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没看什么,就觉得你挺好看的。”
  郑微听了他的话,耳根也有几分发热,但她不想让他察觉到这个,故意凶巴巴地说,“好看也不能老看着,小心我挖出你的眼睛。”
  以往她这样说话的时候,许开阳便会乖乖地不再出声,这一次他却低下了头,然后再认真看着她,“我就想老看着,一直看着,你说行不行?”
  郑微双唇微张地愣在那里。平心而论,其实不能说她对许开阳的心事从无知觉,请原谅一个女孩小小的虚荣,但哪个年轻的女孩不这样,在一切尚处于朦胧阶段的时候,愿意闭上眼睛捂住耳朵,享受着一个并不讨厌的男孩对她的好,刻意忽略那些暧昧的小心思。郑微也是如此,何况,她不但不讨厌开阳,还相当地喜欢他,愿意像好伙伴一样跟他在一起分享自己的喜怒哀乐。她以为他一直不会说出来,那她就可以一直傻下去。
  许开阳见她半晌没有说话,也拿捏不准她的心思,犹豫了一会,横下心去,大着胆子把自己的手覆在她的手背上。
  郑微感觉到他手心的温度,像被烫了一下,迅速的缩回桌子下面,这才恍然惊醒一般地看着对面的男孩。
  她的闪躲重重地挫伤了许开阳,他漂亮的一双眼睛迅速地黯淡下去,无比困惑地说道,“微微,你不喜欢?”
  郑微的手在桌子底下反复地纠结,她今天本来已经够乱了,刚理清了对陈孝正的心思,还没个结果,又扯上了许开阳,她本能地想含糊地应对,假装自己并不明白他的意思,然后,他们可以继续像以前一样开开心心地在一起,可以心里有个声音在提醒她,这样是不对的,她不能那么自私,否则跟一个坏女人有什么两样?
  她咬了咬牙,抬起手将那套她喜欢地不得了的玩偶轻轻推回许开阳面前,小声说道,“不是的,开阳,我是喜欢跟你在一起的,但是,我的喜欢跟你的喜欢不是同一种喜欢……”
  许开阳明显被她绕口令一样的回答弄得有些晕,但还是隐隐明白了她的意思,并不是没有想到过这个结果,然而他喜欢的就是她的直来直往,恣意妄为,只是有点不甘,“能告诉我为什么吗?我那里不好吗?”他有些受伤地追问。
  “不,不,你很好,真的很好。” 黎维娟的那些话再次盘旋在郑微的心里,其实无需旁人多言,她自己也知道开阳是个好男孩,家世好,长得好,难得可贵的是性格也好,当然,最重要的是他会把她捧在手心里一般爱她,可以想像她要是这一刻点了头,应该也是会幸福的。可是,如同李文秀牵着老马走回江南时的心中所想――那些都是很好很好的,但是我偏偏不爱。她有什么法子?
  “我,我有喜欢的人了。”郑微心想,既然到了这一步,干脆就把话挑明了说。
  许开阳一脸的不可置信,“你有喜欢的人了?是那个去了美国的人吗,你明明说要忘记他的。”
  “不是他,我另有喜欢的人。”
  “你骗我,我不相信。”许开阳也是个单纯的人,他明明察觉得到郑微的身边没有比他更亲近的男孩,除了她从小喜欢的那个人,是他所不能取代的,但那个人明明已经离开。
  “我没骗你!”郑微被他激了一下。有些急了,“是真的,我也是刚发觉的,那个人你也认识。”
  “谁?是谁?”他更不能相信了,在认识的人里,还有谁可以抢走他喜欢的女孩。
  “……陈孝正。”
  “……陈孝正?”许开阳傻傻地重复了一遍她的话,“就是老张宿舍里的那个陈孝正?”
  听到别人口中说出这个名字,郑微心里涌起一种异样的感觉,但她还是郑重点头,“对,就是他。”
  许开阳骇然失笑,伸出手就要去摸郑微的额头,“微微,你开玩笑也要编个能说服我的理由吧。”全世界都知道她对陈孝正深恶痛绝。
  郑微侧头避开他的手,“没错,就是他,我喜欢他。”
  他了解她,她现在的样子不像开玩笑。许开阳用了很长的时间才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没有那么怪异,“为什么呀,你明明讨厌他,我还以为是谁,原来是他。他有什么好,他比我更好吗?”挫败感和不可思议的情绪让许开阳也失去了常态,尽管他努力克制,语气依然有几分尖锐。
  他口气里对陈孝正的不以为然激怒了郑微,她可以讨厌陈孝正,但是她受不了别人对他的轻视,“没错,他没你家里有钱,长得也不见得比你好,他什么都没你好,但是你爱我,我却爱他,就凭这一点,你就永远输给了他!”
  这是多么伤人的一句话啊!也许只有年少时的无知无畏才能如此的肆无忌惮,郑微话说出了口就后悔了,然而她知道,那是她心里真正的想法,虽然后来她才明白过来,开阳不是输给了陈孝正,他是输给了她,正如她输给了陈孝正,谁先爱了,谁就输了。
  许开阳几乎是立刻站了起来,郑微低着头,她以为他会拂袖而去,许开阳也是这么以为,然而他深深地呼吸,又慢慢地坐了回来。“你真傻,你爱谁不好,偏偏爱他?”
  郑微对开阳是心存歉意的,但她还是嘴硬地说了句,“你说得轻松,这事由得我吗?”
  许开阳显然没有办法反驳她,于是低头摆弄着眼前的碗筷,过了一会,赌气似地说,“反正我不放弃,你可以喜欢他,我也可以喜欢你。他要的跟你不一样,微微,我赌你得不到他。”
  郑微扬起了头,“开阳,我们走着瞧。”
  
  一顿饭两个人吃得各怀心事,本来不错的味道也没了感觉。结账之后,许开阳把郑微推还给他的玩偶又递到她面前,“我不是女孩子,要这个干什么?除非你不把我当朋友了,才可以还给我,你郑微不会那么小家子气吧。”
  她想了想,还是接了过来,“开阳,谢谢你。”
  他跟她一起站了起来,“不值几个钱,不用谢的。”
  “不为这个。”她难得的细声细气。他何尝不知道她的意思,敲了敲她的头,再一次地说,“郑微,你是个傻瓜。”
  他说要送她回去,她拒绝了,天色刚暗了下来,正是学校最热闹的时候,“我想到处走走。”
  他没有勉强她。
  郑微一个人像白天的时候那样在校园里晃呀晃,她觉得她以前十八年来的心事都没有这一天那么多。她不明白,人世间的感情为什么不能像打地基一样,挖一个坑,就立一个桩,所有的坑都有它的那根桩,所有的桩也能找到它的那个坑,没有失望,没有失败,没有遗恨,永不落空。
  可惜没有人给她解答。
  她走着走着就停了下来,原来不知不觉间就走到了他的宿舍楼下。她还记得几个月之前,她曾怒气冲天地从这里走了出来,发誓不会放过那个可恶的家伙,转眼间,同一个地点,却早已换了心境。不过这样也好,换了个方式,她还是不会放过他,想到这里,她抿着嘴浅浅地笑了。
  不断有上自习的、赶约会的男孩子从楼上走下来,都不是他。她依旧漫无目的地在楼下徘徊,自己也不知道想干什么,就如同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喜欢上他,也许人人都喜欢玉面小飞龙,唯独他把她踩在了脚底下,她爱上了她的劫难,所以愿意低下头来。
  她忽然很想知道他现在在干什么?是在宿舍里,还是已经去自习?没来由的一股冲动让她在楼下看管宿舍的老伯那里拨打了他宿舍的电话。
  当“嘟嘟……”声响起的时候,她仍然不知道自己要跟他说些什么,她有些侥幸地想,也许他不在,这个时候他一定不会在宿舍。
  电话有人接起,她听得出是老张的另一个舍友,“找哪位……喂,听到吗,找谁,说话呀……”
  郑微横下心去,“我找陈孝正……”心里却在呐喊,不在不在,最好不在,一定不不在。
  电话那边却说,“你等一下?”
  她脑子里“哗”地一声罢工了几秒,接着就听到了那个梦里也记得的声音,带着点清冷,“你好,哪位?”
  “你,你……我,我是……不,我……”她语无伦次地说着话,差点没咬到自己的舌头,手心不停冒汗,真没出息,这次脸丢大了。
  本来想装作打错电话就这么挂了,没想到他还是听出了她的声音,“郑微?你又想干嘛?”他的意外和戒备隔着听筒也清清楚楚。既然到了这一步,就是撞破了头也得上。郑微的大胆和厚脸皮在这个时候终于发挥了正常的水平,“我找你有点事,就在楼下,你下来吧。”她没给他拒绝的时候,咔嚓一声挂了电话。
  然后对着公共电话的小窗口,双手捂着脸发呆。
  “五毛。”想必是看多了这样的小男女情怀,看宿舍的老伯在她思考着人生重要问题的时候大煞风景地提醒她。
  郑微掏出了钱拍在窗口,自己走到了宿舍楼前的一颗芒果树下,路灯下的树叶黑黝黝的,有好多只飞虫盲目地在路灯旁盘旋。她看着那些飞虫,觉得自己像是等了一个世纪,算了吧,他才不会那么傻,自己送上门来。她那么想着,却又不急着离开,就这么在那棵芒果树下转来转去。
  “你又玩什么花样?”她闻声蓦然回头,他双手怀抱着书,在距离她两米开外的安全距离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他是本地人,在郑微的印象中,岭南人大多黝黑、矮小、颧骨高且嘴唇厚,陈孝正肤色也偏深,不过个子高挑,脸庞削瘦,有着南疆人特有的略深的眼眶,鼻梁挺直,双唇菲薄,显得眉目疏朗而清癯。
  她没意识到自己此刻是呆呆地看着他,直到他皱了眉,“如果你没事的话我要走了。”
  他见她不答,转身就走。
  “等等,我有话要说。”她连忙叫住他。
  他忍住不耐地回头,看着她一反常态的期期艾艾,“你到底想说什么?”
  郑微垂下了头,一片芒果树的叶子掉落在她的肩上,她也没有心思拂开,“陈孝正,我发现我喜欢上了你了。”
  若干年之后的郑微对涉世不久的小年轻人说的最多的一句话便是:“为人切记张狂,凡事三思而后行。”她无数次回想过去,连自己也不喜欢从前那个被宠坏了的女孩,那么年少轻狂的自以为是,以为谁都得爱她,以为没有什么得不到,然而,当她想到这个晚上,校园里昏黄的路灯下,肩膀上还停留着一片落叶的女孩茫然失措地对着自己爱过的少年说出了心里的那句话,她忽然原谅了当年的自己,那不过是一个太渴望去爱,却不知道到该如何爱的傻孩子。从小人人都疼爱她,但那些爱都不能让她感到安全和满足,她期待一份完全的,值得托付的感情,并且错误地以为只有自己争取来的才是她想要的。如果说年少莽撞是错,那么她后来几年时间里漫长的孤独已然是代价。
  她口齿清晰,字字入耳,陈孝正吓了一跳,一向冷淡自持的表情都出现了裂纹,他目瞪口呆了一会,腾出一只抱书的手指住郑微,“你,你……别玩了。”他说完这句话,立刻掉头就走,竟有种落荒而逃地味道。
  郑微挥头赶走失落感,不要紧,他这样的反映是正常的,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一切才刚刚开始。她用手圈在嘴前,朝着他的背影大声喊道,“陈孝正,我是认真的!”
  她似乎感觉到他微微趔趄了一下,满意地笑了笑。她不明白,为什么有人喜欢玩暗恋,如果你爱上了一个人却没有告诉他,一切又有什么意义呢,这不是小飞龙的风格。她来过,她爱过,她努力过,得之是幸,不得是命。当然,年轻时的我们怎么会相信有得不到的宿命。


第十三章

  郑微回到宿舍的时候,看到大半天没见的阮阮,激动得如同小蝌蚪终于找到了妈妈,她惊喜地说,“阮阮,你总算回来了。”
  早上出门前还处于冷战状态的阮阮被她突如其来的热情搞得不知所云,没来得及说话,就被郑微拉着走出了宿舍,“我有好多好多话要跟你说。”
  她拉着阮阮一路小跑着来到建筑工程学院附近的茅以升塑像前,不远处的影影绰绰里,都是一对对的鸳鸯,两人席地坐在小台阶上,郑微就开始激情四射地回忆这一天发生的事情。阮阮没有打岔,专注地听她说着,越听眼睛就睁得越大,最后实在忍不住说道,“等等,你让我消化一下,简而言之,你的意思是说,在今天一天时间里,你喜欢了一个人,拒绝了一个人的表白,然后又对一个人表白?”
  郑微理所当然地点头,“是呀,有什么不对吗?”
  阮阮说,“如果我没有记错,我只不过是半天时间没有见到你,怎么事情就突飞猛进到这个阶段了?”
  郑微愣了一下,“很快吗,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只觉得今天特别特别的长,阮阮,你跟你们家小永永刚在一起的时候是不是也这样,你是不是也这样跟他说喜欢他。”
  她口中的“小永永”自然是阮阮的男友赵世永,郑微虽然没有见过赵世永本尊,但是电话是接过了无数回,早已连哄带骗地混熟了。阮阮摇头,“我们当时再简单不过了,我没有跟他表白过,他也没有,就水到渠成地在一起了。我说你也够狠的,陈孝正被吓得不轻吧?”
  郑微挠了挠头,想起他摇晃了一下的背影,嘿嘿地笑了,转而又认真地对阮阮说,“我这么急也是有道理的,我要是不说,他怎么会知道我喜欢上了他,他什么都不知道,我一个人想得肝肠寸断地多冤呐,怎么也得给他内心斗争一番,说不定他想着想着就走火入魔,也喜欢上我了。再不济,就算没有立刻喜欢上,他以后看我的心态肯定也不一样的,从前他看我,就是看一个普通的人,以后他再看我,就是看一个跟他有感情纠葛地人,多暧昧呀,这对于他这么个青春少男来说,绝对是有强大的心里冲击力的。再说了,我听黎维娟说,他身边是有个‘准女友’的,我估计他们两个也郎情妾意好一段时间了,不过都在玩矜持罢了,这种情况下我更不能等了,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小说里不都这么写吗,越是这种纯洁朦胧的情愫就越脆弱,经不起一点风吹雨打,我要以我强有力的介入,将这段感情扼杀在萌芽阶段,打得他们从此天各一方,今生无望!”
  阮阮叹服地听着她抽丝剥茧,有理有据地层层分析,“真够疯狂的――更疯狂的是,我居然觉得你说的挺有道理的。”
  “哈哈。”郑微踌躇满志地笑,“好男怕缠女,任他陈孝正再刚烈,在我的无敌缠功下,不怕他不成为绕指柔。”
  阮阮看着她灵活无比地用手指做了个“绕指柔”的形象动作,不禁暗地里也为陈孝正捏了把汗。
  
  0型血的人大多数是行动派,郑微更是将这个特征发挥到了极致,次日上课,阮阮前所未有地发现她在课堂上奋笔疾书,大为惊讶,便凑过去问了一声,“都在写什么呀?”郑微大大方方地向阮阮展示了她一早上的智慧结晶,阮阮看了看,“俘虏陈孝正终极行动攻略……”她念完,顿时无语。挺漂亮的一本崭新小本本,上面已经洋洋洒洒地写了将近十页,蝇头小字,字字工整,各个环节、各个步骤无一不详,关键地方和注意事项甚至还用下划线标了出来。阮阮想起郑微对AV狂热时专注学习日语的劲头,再一次感觉到朱小北那句“猥琐而认真”的评价简直是精辟之至。
  攻略第一步:知己知彼,百战百胜。
  以郑微的人脉,想要打入敌人的内部,取得第一手的情报并不太难,在老张等人奴颜媚骨地将陈孝正的课程表和作息时间表都交出来的时候,还不忘良心发现地劝了一句,“微微呀,我看咱们也别痛打落水狗了,他虽然推了你一下够可恶的,但也吃苦头了,你就放过他吧。”
  郑微的大眼睛一瞪,“老张,你才落水狗呢,从现在开始,你骂他就是骂我,我跟他的新仇旧恨早就一笔勾销了,现在他是我喜欢的人,谁说我收集这些是要折磨他了,我是打算投其所好,送其所要。”
  老张很长时间处于半痴呆状态,他不明白是他老了,还是这世界变化得太快,怎么一觉醒来,不共戴天的陈孝正就成了郑微喜欢的人,不过郑微没有那么多时间听他絮絮叨叨,她是带着自己的宝贝小本本来的,不消一天时间,他的出生年月日星座血型兴趣爱好喜欢的书经常出没的地方被她一清二楚地记录了下来。满载而归的之前,老张受所有大惑不解的群众委托,小心翼翼地向当事人求证,“郑微同志,你确定不是开玩笑?”
  “我没那个闲工夫。”郑微严肃而认真地对老张等人说,“没错,我就是要追陈孝正!”
  这就是攻略的第二步,造势,以舆论的优势营造良好的行动氛围。
  即使是在并不那么热衷八卦的工科生中,土木系的郑微要追建筑系陈孝正的消息还是迅速地传遍了建筑工程学院乃至更广阔的范围。这年头,女追男算不得什么稀奇,稀奇的是当事人的高调和无所畏惧,何况青春飞扬的小美女郑微和低调孤僻的高材生陈孝正,这对组合本身就完美地具备了吸引大众眼球的一切条件,一时间,持怀疑态度者有之,看热闹者有之,明里暗里评说者有之,心里不是滋味者也有之。
  郑微是没有什么困扰的,虽然她身边也有很多认识的人急着直接或间接地询问、求证、打听,她一律都斩钉截铁地回答,“没错。”她越是这样坦荡荡,旁人越是不好再说什么。反倒是陈孝正,那段时间里他不管走到哪里,都有人用戏谑暧昧的带笑眼睛打量着他,有明里羡慕的,通常是说:“你小子走了桃花运,艳福不浅。”或者“平时见你对女孩子兴趣缺缺,原来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啊!”当然更多的是在后面指指点点,议论纷纷,“喏,这个是就传说中土木系的郑微要追的人,也不算得什么大帅哥吧,偏就有人看上了。”“听说他家里也不怎么样,居然把许公子都挤到一边了,这才是有本事……”
  他在这些传言里每天照常晨练,照常上课,照常自习,照常生活,照常独来独往,从不刻意躲闪别人的眼神,也不刻意澄清,只是淡漠地,仿佛他们说着的是别人的故事,只不过在远远看到郑微时,掉头的脚步更快了。
  但郑微并不害怕他的回避,一个学校能有多大,有心找一个人总能找到,何况是他这样生活规律的家伙。攻略第三步:打蛇随棍上,缠住不放松。
  所以,当陈孝正第N+1次在外语角见到郑微时,表面冷淡,内心并不是不抓狂的。她不知用了什么诡计,外教建议分组聊天的时候她总能跟他分在一起,而且她的舆论攻势在这里发挥了作用,所有跟他们分在一组的同学都会不约而同识趣地消失,然后他走到哪里,她就会跟到哪里。
  他的确可以对她视而不见,不过她真的很吵,她说:“陈孝正,你不会那么没有出息吧,跟我对话也不敢吗,难道你心里有鬼。”他居然觉得她说的很有道理,他怕什么,君子坦荡荡,小人常戚戚,大不了当她是一只苍蝇。
  等到他好不容易说服自己耐下心来的时候,她站在离他不远的地方,一脸无辜地问,“同学,我英语不好,你要多指教。我想请问你,我-喜-欢-你,这句话用英文怎么说?”
  他只能冷冷地看着她,再次说服自己跟她生气是很不明智的。他从小家教甚严,接受的一直是很正统的教育,身边极少数的女性无不是温婉敦厚,何尝见过这样的女孩。当然,大千世界,无奇不有,他可以接受这个世界有千奇百怪的人,但是为什么这样的人要出现在他身边,竟然还扬言说喜欢上了他,更为可怕的是,他发觉她好像真的是认真的。
  他不会喜欢上郑微,她完全不是他所期待的另一半,甚至,她彻底颠覆了他对女性的认识。他不是个很热衷感情游戏的人,在他的世界里,远有比男女之间的小情爱更重要的东西,但过去他始终认为,一个女孩,即使他不爱,也只需冷淡便足够了,直到遇上郑微,他才知道,光有冷淡不够,远远不够。
  几天前,曾毓面对他时,眼神里有明显地伤心和闪躲,想必也是听说了郑微的事,对曾毓,他谈不上喜欢,大学期间他本来就无心恋爱,不过欣赏还是有的,见多了风花雪月的女孩,他更觉得曾毓的踏实和上进是他所赞赏的品格,她的心思他多少也明白一点,只是刻意不去说破,因为不愿意在恋爱上花费自己的时间,然而她一直这样守在他身边,他会不会终有一天爱上她呢,谁也不得而知。总之,当感觉到曾毓的异样时,他更多的不是难过,而是恼怒,对郑微奸计得逞的恼怒,她厚着脸皮闹得人尽皆知,不就是想要得到这个效果吗?陈孝正很少喜欢一个人,当然,也就更少讨厌一个人,他现在发现,对于郑微,他真的越来越讨厌了。
  “我不喜欢你,还要我说多少遍?”他有些恶毒地希望她脸上的笑容散尽。
  她把手背在身后,依旧笑吟吟地,“我就知道你会说这句话,从今往后,你再说‘我不喜欢你’,意思就是说 ‘我喜欢你喜欢得不得了’;你要是说‘烦不烦’,就是说‘你很漂亮’;你要是说‘你到底想怎么样’,就是说‘我想你了’;你要是说‘无聊’,就是说‘看见你真好’。”
  陈孝正嘲弄地笑笑,“无聊。”
  她有如中了头彩,“我就知道你会说‘看见我真好’,我也是。”
  他理智地选择了沉默离开这个惟一正确的决定,假装听不到她在身后说,“对了,我忘记说了,你要是不说话,意思就是你暗恋我很久了。”
  ……
  到底一个人该有多少的韧劲和充沛的精力才能这样地百折不挠,后来的日子,陈孝正不得不习惯了郑微神出鬼没地出现在他面前,也许是路上,也许是饭堂里,也许是图书馆,也许是教室,也许是宿舍里,偌大一个校园,对于他来说,除了男卫生间,居然没有了半寸净土,找不到一个安全的地方,并且,他很无奈地发现,消极地忽略她远比抗拒她更容易,因为,很多时候在晚自习的大教室里,他宁可接受一个在他身边偷笑的人,也不能忍受这个人不停在窗口外张望,逮到一个熟人就问:“你看见陈孝正在哪个教室吗?”
  他觉得自己是可悲的,世界上任何一个智者在遇到勇者的时候都是可悲的,当然,他更能够接受的版本是,世界上任何一个正常的人在遇到一个不正常的人时通常都是可悲的。根绝他长期抗战的经验,郑微绝对属于越挫越勇的那种人,他对她越反感,她就越反骨地如影随形,她就是一颗蒸不熟,煮不透,砸不碎,嚼不烂的一粒响铛铛的铜豌豆,唯有放任她在他身边时漠视她,在她滔滔不绝的时候冷淡她,看着她片刻的失落,他才有短暂报复的快感。
  那段时间他经常做一个梦,梦到自己朝着要去的方向走,涉过一潭静水的时候,人头蛇身的郑微从水中一跃而起,紧紧地纠缠住他,让他不能呼吸,只能跟随她沉溺深水里,一片幽蓝的水底,她的长发摇曳,面孔娇艳,他绝望地挣扎却无力拜托,最后,只觉得安静,很安静。然而醒来的时候通常是一头密布的冷汗,他把做梦的原因归咎于他把对她的厌恶带入了睡眠状态中,看来他得渐渐避免在睡前想起这个恐怖分子。
  所有的人都会无意识间在心里将敌人的能力无限放大,陈孝正也不例外,当他将郑微示若洪水猛兽的时候,通常忘记了,她再怎么强悍,也不过是个十八、九岁的女孩,如果他能在她低头的时候多留意片刻,那么,他将从她眼神的黯然里得到更多、更强烈的胜利的喜悦。可是他从来没有,他的眼神总是在她身上转瞬又离开。
  郑微没有真正经历过爱情,她不知道别人的爱情是怎么样的,她只有凭着自己的直觉,罄尽所能地去靠近她爱的那个男孩,虽然她的方式让人看上去那么啼笑皆非。然而他的冷淡就是一道南墙,她撞了好多次,头破了,就戴上盔甲,这不,墙基动摇了,她也疼得忘记了。
  认识的人都把她跟陈孝正的事视为经典,黎维娟说她简直就是丢女孩子的脸,放着好好的人不爱,找个啃不下来的自讨苦吃,何绿芽和卓美惊讶都还来不及,朱小北干脆将她奉为偶像,只有阮阮问她,累吗?她笑着点头,再摇头。郑微攻略的第四步,不就是任他恼我,气我,躲我,烦我,我自缠他,追他,黏他,不放过他吗?求仁得仁,又有什么苦?少年人的爱恋,也许爱情方式是错的,然而爱情的直觉永远是对的。


第十四章

  芒果树开始成熟的季节,也就到了期末考降临的时间,经历了上个学期马哲低空飞过的悲剧,这一次的郑微再也不敢临考前再去摸佛祖的美腿,毕竟她们的考试不像黎维娟这样的文科生,老师期末在课本上划一轮重点,把这些看一遍混个六七十分完全没有问题,就她们建筑工程学院来说,同一学年有两门以上主要科目被重修的话,就得强制留级,而且倒霉的人不在少数,大多数是遇上了铁血的老师,在专业课上亮了一门红灯,公共外语又不慎落马,补考通不过,就只得跟低年级的师弟师妹坐在一个教室里了。郑微虽然散漫,但也把留级这种事当作奇耻大辱,绝不能允许出现在自己身上,所以停课之后,在床上效仿卓美过了几天树懒一样的生活,就乖乖地跟着阮阮去教室自习。
  考试前的自习教室永远那么人满为患,于是占座蔚然成风,至于占座的工具,有用书的,用笔的,用作业本的,用水壶的。有一次郑微和阮阮早餐过后经过教室,发现两个视野极佳的空位,大喜之下连忙占据之,只可惜身无长物,阮阮又不主张用钥匙来占位,于是郑微掏出身上惟一的一包餐巾纸,抽出一张,借笔写上“此桌有人”四个大字,拍在桌子中央,拉着阮阮回宿舍拿书,力求速去速回,无奈返来之后发现位子已然被一个男生占据,更可恶的是那张餐巾纸被貌似感冒的他顺手用了,揉成一团丢在旁边。阮阮上前说理,那男生如何肯让,只说没见过用餐巾纸占座的,而且反问,即使可以用任何东西来占位,又如何能证明餐巾纸是她们的?阮阮本想拣起餐巾纸让他看看上面的字,无奈实在恶心,一旁的郑微大怒,拣起桌子上掉落的一根长发,看了看,又拔下自己的一根发丝,两根长度正好差不多,她理直气壮地说道,“看见没有,这就是我用来占座的东西,我的一根头发,有本事你也从身上拔一根这么长的,任何部位的毛发都可以,只要和这根一样长,我们就离开!”
  男生铩羽而去。
  郑微喜欢座在靠近窗口的位子,这样她就可以不时地看向窗外,也许走运的话,就能够看到那个身影。自从停课了之后,她手上的课程表也失去了作用,加上他有心避开她,她又不得不忙于复习,所以一段时间以来,她越来越难以捉摸到他的行踪,只得期待着来一场不期而遇。墨非定律说,当你越讨厌一个人时,他就会无时无刻不出现在你的面前,而当你想念一个人时,翻遍地球都找不到他。郑微这样的分心,复习的效果自然也不怎么样,好在大学的考试安排就像小猫便秘一样,今天考一门,好几天之后才又一门,她还有足够的时间准备,所以,当她无数次翘首以望之后,终于在某天眼睛一亮地冲了出去,阮阮也不去劝她。
  她当然不会看错人,他的身影就算扭成麻花状再打一个结她都认得出来,她急急忙忙地追上前去,还打算着坐到他身边,吓他一大跳,哪知道走近了教室才发现大门上贴着“考场”两个大字,再看里面的人一排排坐得整整齐齐,这才知道遇上了他的考试时间,只得眼睁睁地看着他走进教室,自己在外面干瞪眼。
  她回到阮阮身边坐了一会,终究坐不住,这一次不同往日,她有重要的事情要跟他说,要是又让他溜了,还不知道到哪再找他去。她如坐针毡地坚持了半个小时,担心他会提前交卷离开,干脆收拾东西,跟阮阮说了一声,直接到考场门口等他。
  陈孝正考试的时候从来不挑座位――当时的学校期末考试只是将同班同学按学号的单双数分为两个考场,然后按指定的间隔任意入座,当然大多数人喜欢早早地占据老师视线死角的位置,然而像陈孝正和曾毓这样成绩好的人附近的位子也通常是大家争夺的风水宝地。陈孝正内心深处相当厌恶那些平时游手好闲,到了关键时刻浑水摸鱼,企图靠作弊来蒙混过关的人,所以传答案、刻意把试卷摆放在显眼的位置这种事情他是绝对不屑为之的,不过期末考也不是什么性命攸关的关卡,大多数时候他也会在相熟的同学早早为他准备的位子上坐下来,至于考试过程中他们能否窥见,那就各安天命吧,他只管完成自己的答题,然后检查无误,便交卷离开。
  这一次,他刚写完最后一题,坐在他身后的男生就趁老师低头发呆的间隙,用笔轻轻捅了捅他的背,他皱了皱眉,没有理会,谁知那家伙锲而不舍地加大力道又捅了捅,他忍无可忍,转过身正待发作,却听到那男生鬼鬼祟祟地用笔朝窗外指了指,低声说,“阿正,你看外面是谁?”
  考场设在一楼,他疑惑地看出去,几乎是立刻发现了最让他头疼的那个人,她抱着两本书在考场外走来走去,一会看天,一会看旁边路上经过的人,明显是在守株待兔。他在心里哀叫一声,好不容易耳根清净了几天,又被她逮到了,这家伙连考试都不肯放过他。
  监考老师在持续痴呆中,但是陈孝正已经放弃了打算交卷的念头,他不再看她,转而留意自己的考卷,后面的男生不知死活地凑上来偷偷说了句,“爽哦,考试都有人等,况且又那么正点,江南一带的女孩子,皮肤就是好。”陈孝正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微不可闻的冷哼,仿佛想在心里驳倒后面那人的恶俗眼光,他的不经意地朝窗外又瞄了一眼,她今天穿一件鹅黄色的小上衣,极其抢眼的颜色,他一点都不喜欢,然而那鹅黄穿在她的身上,更衬得皮肤耀眼的白,尤其是一张圆圆的脸蛋,粉嘟嘟的,好像掐一下就会滴出水来,他忽然恶毒地想,要是他用力地掐在这张骗人的脸蛋上,让他恨得牙痒痒的笑脸痛得哇哇大哭,该是多么解气的一件事。仿佛自己也鄙视自己的想法,他赶紧摆正自己的心态,掐她?他连看她一眼都不屑。
  “我说的没错吧。”背后蚊吟一样的声音再次传来。陈孝正不由一阵暗怒,居然会有这种人,平时不用功,考试的时候死到临头了还色心不改,眼光还那么差,活该他考试不及格。他这么想着,脸色更寒了下来,不经意地将原本随意摆放的试卷一收,再往里面折了一下,便再也不管身后心急火燎的暗示。
  郑微在外面站了好久,连身边花坛里的月季长了多少个花苞都数得清清楚楚,考场里陆陆续续已经有学生交卷走了出来,陈孝正明明已经停笔了很久,试卷也翻来覆去地检查了无数遍,偏偏依旧稳如泰山地坐在那里。,她哪里知道他是故意跟她杠上了,她越是等,他就越不出来。虽然他明知道两个小时的考试时间结束后,谁都不能留在考场内,可多折磨她一分钟也是好的,难得在男卫生间之外还有个她不敢闯的地方,她平时狗皮膏药一样的黏人实在是太可恶了。他用余光看着她踢了踢腿,绕着花坛走了好几圈,最后蹲了下来,无聊地用小棍子撬花坛里的泥巴,考场里的同学越来越少,他还从来没有答完题后在里面虚耗那么多时间,这时也不得不承认这家伙的恒心的确可怕到变态的程度。
  交卷的铃声终于响起,陈孝正和教室里仅剩的另外一人不得不走出考场,她还蹲在那里,从他的角度只看见她的一个侧面。别看她强悍得像个怪兽,其实人瘦巴巴的,蹲着的时候就变成了小小一点,他想,反正她也听到铃声,自己是溜不掉了,不如走过去看看她在干什么,顺便研究一下她到底是什么构造。
  让她可怜兮兮地抬起头来的时候,陈孝正在心里反复地提醒自己,千万不要被妖怪的表象给骗了。“你怎么这么无聊,不是准备考试了吗,时间多得用不完?”他不能理解。
  “我有话跟你说。”她的嗓门都没有平时那么大了。
  “走吧,蹲在这干嘛,边走边说,我赶时间。”
  她欲言又止,发现他又露出了招牌式的冷淡又不耐的神情后,只得不好意思地说道,“我蹲得太久了,脚麻。”
  陈孝正对着天空叹了口气,不情不愿地朝她伸出了一只手,她咧嘴一笑,迅速抓住他的手,他一施力,她就顺势站了起来,他又飞快地甩开了她,也不啰嗦,径自朝前走去。
  郑微边揉着自己的小腿边跌跌撞撞地追了上去,“陈孝正,明天是我生日,我请你吃蛋糕。”
  他毫不犹豫地回绝,“不用了。”
  郑微哪里肯依,扯住他的袖子就不停地摇晃,“去吧去吧,我一年就一次生日,去吧去吧,好不好,去吧去吧,去吧去吧……”
  路边有人望了过来,陈孝正被她闹得满脸通红,她难得低声下气,他也不好恶言相向,只得闪身避开她,她又贴了上来,依旧是念咒语一般,“去吧去吧,晚上8点半,我在院里的茅大叔塑像前等你,没别人,我就拿块蛋糕给你,绝对不干坏事,也不缠着你,一年有几个生日呀,我就这么一个小小的心愿,去吧去吧……”
  他烦不胜烦,实在躲不过,就警告地指了指她,“够了啊,别大庭广众拉拉扯扯的,你还是女孩子吗。”
  “去吧去吧,去吧去吧,去吧去吧……”她好像就会这一句了。
  陈孝正觉得自己简直要疯掉,为了结束这可怕的紧箍咒,只得敷衍,“我要看看有没有时间,有时间就去……”
  “真的?”她眼睛一亮,“不准反悔呀。”
  “嗯,嗯。”他挥了挥手,“你别再跟着我就行,别跟着了!”
  她这一次相当好说话,果真没有再跟上去,只是追在后面提醒了一句,“记得呀,8点半,不见不散,失约的人就长痔疮!”
  
  第二天晚上,陈孝正在教室里对着一堆复习资料忽然想起昨天郑微的约定时,已经是8点25分。那家伙真的会在茅以升塑像前等吗?她一向诡计多端,应该不仅仅是拿块蛋糕给他那么简单――即使是真的,他去了又能怎么样呢,他是不可能跟她在一起的,又何必给她不必要的希望呢。他想,他还有很多地方没有复习到,还有很多单词没有记,他没时间,真的没时间。
  九点半钟,一个念头闪过,她要是等不来他会怎么样?不会的,她即使来过了,这个时候也该走了。
  十点半,陈孝正准时结束自习,收拾书本离开,回宿舍的时候,他刻意避开了途径茅以升塑像园的那条路。走到宿舍楼下,他忽然想,她是个死心眼的人,什么事做不出来,说不定真在哪等了,要是惹急了她,他以后的日子就更不得安宁。还有她昨天最后的那句咒语,陈孝正觉得可笑,这种话也只有郑微才说得出口,他当然不会当真――可要是被她乌鸦嘴说中了又怎么办,不如去看一眼,反正她肯定已经走了,他去了马上就回来,也就不算食言了。
  他还没有晚上到这个小园子来过,据说这里是院里的人约会的圣地,走过那片草坪,他发现自己居然有点紧张。借着塑像前惨淡的白色路灯,他一眼就看到那个坐在台阶上的人。她应该也看到了他,不过并没有主动走过来,陈孝正只得硬着头皮走了过去。
  “你来了?”她的平静让他有些莫名地心里发毛。
  “嗯。”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等很久了?我说了我有空才能来的。”
  “没多久,不过就是两个半小时而已,坐着坐着,一会就过去了,就是蚊子太多。”她说着还把穿着七分牛仔裤的腿朝他伸了过来,即使在不那么明亮的灯光下,他也可以看到露出的那截白皙粉嫩的小腿上,布满了星星点点的红痕。
  她越是不动声色,他心里就越是暗叫糟糕,并且发现自己居然在心里涌上了一种奇怪的歉疚感,这种感觉让他拂了拂灰尘,用书垫着坐在了她旁边的台阶上,“你傻呀,明知道这种地方蚊子多,还穿这种裤子。”
  郑微撇了撇嘴,把装着蛋糕的小盒子递给他,“你才知道我傻呀,明知道你不会讲信用的,还眼巴巴地等了一个晚上。”
  陈孝正想强调说,我不是说了有空才来,又不是说好了一定会来,可是他没有说出口,因为他发现她低下了头,隔着细碎的散发,她的眼睛里好像有水光闪动。
  陈孝正讨厌眼泪,他觉得那只是种无谓而徒劳的液体,流泪的人是愚蠢而可悲的,他从不认为那可以打动他。然而见惯了张牙舞爪的郑微,这样的她让他空前地不知所措,是他让一个飞扬跋扈的快乐女孩变成这样了吗?他有些茫然了。
  要他劝她不如直接让他去死,他头疼地坐着,听到她低声说,“反正来了,蛋糕总要吃一口吧。”
  “哦。”他机械地打开盒子,用小叉子挑起一块放入口中,太甜了,这样的滋味让他无所适从,终于,在她一颗眼泪要坠下来之前,他认命地说,“说吧,你想怎么样,只要是我能力范围内的事,只要你别再这样了,我不习惯。”
  “我想怎么样?我能怎么样?你那么讨厌我……”她的声音都变调了。
  “唉,你别……天!你快说,要怎么样才算了,只要我能够做到的。”他开始后悔自己为什么要来。
  “你现在答应得好好的,到时候又反悔了。”
  “决不反悔。”他斩钉截铁。
  “那好,这个周末星期六,南山公园的杏花节,你得跟我一起去。”
  他在她流畅而迅速的反应面前愣了一下,狐疑地打量着她瞬间春光明媚的脸,哪里有半点泫然欲泣的样子,不禁追悔莫及,他真傻,他怎么就不知道春天里还有狼……
  直到陈孝正大怒而去,郑微才拍拍屁股站了起来,他生气归生气,说好了决不反悔,要是他敢食言,她就敢跟他没完。跟她斗,他还没那个段数。俘虏陈孝正终极攻略第五步:眼光再哀怨一点,脸皮再厚一点,鱼饵再放长一点,迅速将关系庸俗化!
  诸葛孔明说“不用苦肉计,何能瞒过曹操?”古人诚不欺我。不过孔明也没有提醒过,两个半小时里被无数只蚊子叮咬后会是这样的痒。
  于是,郑微十九岁生日的那个晚上,她给了他不知所措的甜,他则给了她记事以来最漫长的等待和满腿的蚊子包,他们谁都不知道自己曾给予对方这样的感受,更不知道,一切只是刚刚开始。


第十五章

  盛夏的天气,本不应有杏花,而且杏树在岭南也不易成活,据说这是南山公园在园艺培育上的一个创举,因此,虽然不是春季,此次杏花节也吸引了许多游客纷至沓来,
  一身果绿色裙子的郑微从踏进南山公园大门就开始兴致高昂,一路上跟同行的阮阮和朱小北唧唧咕咕地,欢声笑语洒满身后,神采飞扬地让周遭的游人也感觉到了青春特有的味道。
  “春日游,杏花吹满头,陌上谁家少年足风流啊足风流……”还没看见杏花,郑微已经开始庸附风雅地念叨了起来,手里拿着根半路折下来的芦苇,挥呀挥的。
  阮阮顺口接了下去,“妾拟将身嫁与,一生休,纵被无情弃,不能羞……”
  郑微一听就不乐意了,“呸呸,多好的一天呀,说这些干嘛?”
  “什么足风流呀,一路走过来,都是叔叔阿姨多,半个少年都没有看见。”朱小北拿个相机东拍拍,西拍拍地,不禁有几分埋怨。“我说郑微呀,你确定你跟陈孝正约好了,他一定会来?”
  “当然。”郑微睁大眼睛说,“我昨天晚上还给他打电话了,他说他肯定回来,他答应过我的!”
  “切,那干嘛现在还不见他呀?”朱小北打击地说。
  郑微连忙辩白,“本来我也说一起从学校出发,或者在公园门口集合来着,他说南山公园能有多大呀,走走就遇见了,没必要那么刻意地等。”
  郑微、阮阮和小北都不是本地人,在此之前她们都从来没有来过跟G大相距甚远的南山公园,当时陈孝正在电话里这么一说,郑微也觉得好像没有什么理由反对,“他说的也是呀,这公园能有多大,走着走着就遇上了,那才好呢,证明我们是真的有缘分!”她说服一心想看热闹的朱小北,同时也在说服她自己。
  本来是打算跟陈孝正来个浪漫的单独约会的,按照她的原定计划,漫山遍野的杏花海里,如此浪漫的情景,任他郎心似铁,她就不信没有半点动摇。谁知昨晚上才知道,他虽然答应赴约,但并不是只身前来,而是约了老张一起。老张当时并不知就里,心想很久没有到郊外踏青,也就爽快地答应了,直到郑微跟他发飙,他才知道自己有可能成为某人的眼中钉,为明哲保身,本想找个理由推脱不去,不过郑微后来转念一想,陈孝正之所以邀请老张一同前往,无非是没有做好跟她单独相处的心理准备,时机未到,揠苗助长只会适得其反,即使老张不来,他也能找到其他闲杂人等,还不如知根知底的老张来得可靠。既然如此,她也就大大方方邀请阮阮和小北同行,毕竟抛开陈孝正之约不提,宣传得美不胜收的杏花海对于玩心甚重的年轻人来说,也是有着不小的吸引力的。
  巧的是昨天晚上开阳也打电话给她来着,说是借了他老爸的车,明天可以载着她们几个直接到南山公园杏花村去,郑微刚听说也高兴了一阵,她是那种能坐着绝对不站着的人,何况从G大去南山,途中要转两次公共汽车,而且公车还不能直接到公园门口,有顺风车,何乐而不为。正准备应允下来,她忽然想起了陈孝正,虽然少不更事,但她本能地知道这样不好,陈孝正一定也是坐公车去了,她不希望给她初现光明的征途带来一丁点的阴影,所以她婉拒了开阳的好意。听得出开阳的声音里有失望,但他还是问她,怎么样才能在南山公园跟她碰头,郑微很自然地照搬了陈孝正的那句话,“南山公园能有多大呀,走着走着就遇见了。”
  是呀,南山公园能有多大?三个人边走边看,身边不断有各种车辆疾驰而过,其中也有公园里收费的气瓶车,朱小北提议坐车,郑微强烈反对,要是坐在车上,说不定“唰”地一声就从陈孝正身边经过了她们都不知道,“好好地逛公园,坐什么车呀,猪北,你真庸俗,你看沿路的风景多漂亮呀,要学会欣赏!”
  就这么边走边“欣赏”了将近四十分钟,根据问路得出的结果,杏花节所在的山头居然还有将近十五分钟的脚程,阮阮在路过的小商店里买了份公园地图,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南山公园由19个大小山岭组成,总面积5.17平方公里,水上面积16447平方米,绿地面积35000平方米……本次杏花节所在的叠秀岭是公园内最大的山岭,海拔……那个,微微呀,你确定我们这样‘走着走着’就能遇见陈孝正?”
  朱小北一听,顿时炸了锅,“什么,5.17平方公里?陈孝正那摆明了是忽悠你嘛,我真愚蠢,居然也跟着你一起犯傻,郑微,我不管啊,等下姐姐我倒下了你得背着我……下山的时候,谁敢拦着我坐气瓶车我就跟谁拼命。”
  郑微心里一惊,也不好再说什么,可她坚信自己一定能找到陈孝正,G大那么多人,偏偏她就跟他遇上了,何况是约好了在公园里见面的,只要有心,两个人朝着同一个方向去,怎么会遇不上?她今天特意带了隐形眼睛,此刻更睁大了眼,不肯错过视线范围内的任何一个身影。朱小北一番埋怨过后还是渐渐被周遭奇形怪状的热带植物所吸引,谋杀了不少胶卷,阮阮一心一意地呼吸着清新的空气,倒也惬意,只有郑微失魂落魄地一路寻觅张望着那个身影,反把沿途的风景都错过了。
  十来分钟后,朱小北看着远处兴奋地大喊了一声,“我看见杏花了!”阮阮和郑微向前看去,果然一片红色的杏花海,三个女孩欢笑着朝目的地奔去,直到自己没入了那边红色的海洋里。
  “真的是杏花,跟我们老家的一模一样。”朱小北端起相机拍个不停,仿佛害怕一眨眼的工夫,这满山的花都凋谢了。阮阮也没有见过开得这样极盛的杏花,盛得就像把一生的精粹和美好都化成片刻的枝头绽放,半点余力也不留的极尽绽放,美丽得触目惊心。杏花开时似血,凋时似雪,郑微踩着满地白色的落花在林间穿梭,花都开了,他在哪呀?怎么每个人都不是他?她是为他而来的,找不到这个人,再好的风景又有什么意义。他明明说了一定会来,走着走着总能遇见,可为什么就连一个相似的背影也没有?
  一阵诡异的大风吹来,枝头的花落如雨,引得游人一阵惊叹,其中一朵完整的杏花被刮落下来,挟着风的势头,用力打在郑微脸上,朱小北咔嚓一声抓拍住这一幕,不禁哈哈地笑。郑微刚把那朵花从脸上拿下来,就听见阮阮说了一声,“糟糕,这风不对劲,我们得赶快下山。”
  朱小北闻声朝天际望,果然有一大片乌云慢慢地朝她们头顶的方向飘了过来,“糟糕,变天了,同志们快撤呀!”她眼明手快地把相机收了起来,拉着两个同伴就打算往山下跑。
  “不会吧!”郑微哀嚎,“不行,我还没找到他呢,怎么能就这么走了。”
  “你没脑子呀,眼看就要变天了,你还有心思找那个不守信用的家伙?”朱小北跺脚。
  “我不管,要走你们先走,我要找他!”郑微骨子里的任性和固执又冒了出来。
  阮阮当机立断,“这样把。我们三个人,以现在这个位置为轴心,马上往三个方向找人,我看这杏花密集的地方也不算面积太大,游人大多都集中在这一块,要是陈孝正来了,肯定也不会走得太远,估计那一大片乌云也不会马上过来,我们以十五分钟为限,到时不管能不能找到人,都必须回到这里集中,然后立刻下山。”
  郑微并不是没有看到天边压顶的乌云,她不傻,知道阮阮说的有道理,只好点了点头,三人在原地做了个简单的标识,然后立刻分头地毯式搜寻。心急如焚的时候,十五分钟就比一眨眼还快,郑微犹自不肯放弃,回到原地后不见她的阮阮又再找到了她,拉着她的手不由分说地往原路走。
  “阮阮,我们真的要回去了?”郑微的声音里已经带着哭腔。
  阮阮再次看了看头顶的天色,“马上下山,要不就来不及了。”
  跟小北汇合后,三人飞快地往叠秀岭下跑,天色已经明显地暗了下来,远处隐约有闪电划过,四周的游人均作鸟兽散。
  “惨了惨了,我们怎么就那么倒霉,今早出来的时候还风和日丽的,怎么说变天就变天。”朱小北边跑边嘀咕。
  阮阮安慰两人,“不要紧,只要我们赶在下雨前坐上气瓶车,直接到公车站就没事了。”
  郑微被阮阮拉着往前走,眼睛还在同路下山的游客中不停张望,她还是不死心,“要是我就这么走了,他正好来了怎么办?”
  阮阮不语,朱小北抢白道,“他会跟你一样傻?就算来了,也早跑没影了!”
  身边不断有公园的气瓶车经过,无不满载着下山的人,她们挥手拦了无数次,没有一辆车肯稍作停留,乌云已经笼罩了整个天空,像一口黑色的大锅,沉沉地扣了下来,风不断地卷起沙石,本来风光明媚的公园郊外犹如被遗弃的荒凉孤岛,眼看暴风雨就要来临。
  好不容易走下了叠翠岭,回到了公园的主干道,三个女孩此时已经完全放弃了乘坐气瓶车的打算,任何一个气瓶车上落点都人满为患,眼前惟一的指望就是老天能给几分薄面,多给一点时间,让她们到了山下的公车站再下雨也不迟。一路连滚带爬,经过一个小小的公共电话亭时,郑微实在忍不住了,“不行,我不能这么下山,我得打个电话。”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思打电话?没看见乌云追着屁股后面来了?”小北看疯子一样看着郑微。
  “我知道,你们先走吧,他明明答应得我好好的,这样走我不甘心!”
  阮阮拉开急脾气的两个人,无奈道:“打吧打吧,看这天色,估计也不差这几分钟了。”
  郑微的第一个电话打回陈孝正宿舍,舍友相当肯定地说他早上跟老张一起出了门,好像听说是到南山公园去了,郑微刚松了口气,又急了,他现在如果还在山上的话,一定也遇上了变天,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当时手机并不盛行,郑微依稀记得老张有个传呼机,问他的舍友要了号码,就直接CALL了他,等待复机的过程中,她心急如焚,眼看着闪电一道道划过,焦灼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好在老张复机的动作还算迅速,两分钟后,电话响起,郑微一接过,听见老张的声音就劈头盖脑地问,“老张,你们走的是什么路线,我到处都找不着你们,真是气死我了。”
  老张干笑了几声,似乎不愿接这个烫手山芋,过了一会,电话那头传来郑微朝思暮想的声音。
  “喂?”
  “陈孝正,你跑哪去了?”不听则已,一听到他的声音,郑微忽然觉得一阵委屈涌了上来。
  “反正我没有失约,不过很可惜,我们没遇上。”
  郑微现在更关心的不是这个,她问,“现在快下雨了你知道吗,你在什么位置呀,快跟我一起下山吧。”
  他的声音有几分意外,“怎么,你还在山上,我看见有变天的可能就直接下山了,现在刚到市区。”
  “什么,你说什么?”郑微不知所措地对着电话求证。
  “我说……”陈孝正的话还没有说完,天边一个惊雷炸响,郑微吓得一个寒颤,电话听筒差点脱手而出。阮阮见她丢了魂一样地挂上电话,忙问,“怎么了,他说什么了?”
  郑微傻傻地看了阮阮一会,忽然没有任何前兆地大哭起来,“陈孝正……他早就下山了!”
  朱小北还没她的哭声中反应过来,一滴豆大的水滴打在她的脸上,生疼,她摸了摸脸,“妈呀,快跑,真的下大雨了。”
  小小的IP电话亭哪里有可以遮风避雨的地方,三人的位置正好在公园上下山主干道的半途,前不挨村后不着店的,路边的亚热带树木稀疏的叶子也不是可靠的屏障,事到如今,惟一的选择只有硬着头皮往山下跑。
  短跑一向是郑微的长项,她们几个在雨中夺路狂奔了一阵,忽然都觉得跑得再快也是没有意义的事,雨太急了,站在这样的雨里才深刻体会到所谓的“倾盆”是什么意思,不消五分钟,三人全身上下里里外外湿了个透,一路上也有不少像她们一样的落汤鸡,满载着人的车子一辆辆呼啸而过,坐在上面的都是幸运的人。
  反正已经糟透了,她们的速度反而放慢了下来,朱小北把外套脱了,包裹住她的宝贝相机,紧紧地抱在胸前,郑微在雨里抖着,她已经分不出哪里是她的泪水,哪里是雨水,既然已经分不清,哭又有什么意义?
  当她们终于站在山下的公车站牌下时,已经完全被这样的一场雨浇得丧失了语言。朱小北的心思都在检查自己的宝贝相机上,郑微哭丧着脸,“猪北,骂我吧,是我连累你们淋雨了。”
  小北不理她,直到相机无恙,才松了口气,“我骂谁,我跟你来了,就比你还蠢。”
  好不容易挤上了公车,她们站在沙丁鱼罐头一样拥挤的车厢里,身上淌下来的水在脚下汇了一汪。不可思议的是,她们刚到市区转车,大雨就停了下来,烈日重现,满街的红男绿女衣冠楚楚,满身干爽,好像刚才老天那常恶作剧的大雨只存在于她们三个倒霉的家伙所在的独立空间。
  阮阮扯了扯神色木然的郑微的衣袖,“算了,回去再收拾他,就当是一场逼真的苦肉计。”
  郑微看着自己满是泥浆的帆布鞋,她哪里是什么玉面小飞龙,简直就是一条狼狈的落水狗,她低声说,“这个计也太苦了,苦得我受不了。”
  她以为自己无所不能,这不,老天都笑话她。纵使她的计策比他高明上无数倍又能如何?乞求爱的人才费尽心机,不爱的人不需要任何手段,所以他不费吹灰之力就可以将她击溃。
  走进校园的时候,三人都心理催眠自己,不去看别人异样的眼神,早上出门前的刻意打扮都被一场莫名其妙的大雨淋得无比滑稽。经过宿舍楼下的时候,阮阮和小北往楼梯上走了几步,才发现郑微并没有跟上来,她径直朝男生宿舍的方向走去。
  “微微,什么事都先换了衣服再说,否则容易感冒。”阮阮何尝不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
  郑微置若罔闻,三步并作两步,冲上陈孝正宿舍,正好,他跟老张都在。老张看到郑微这个样子,惊讶得一张嘴成了O型,“微微,你……”
  “你别说话……”郑微在他刚开口的时候就制止了她。
  陈孝正拿着本书,静静地坐在床上,看着眼前无比狼狈的女孩,她的长发一缕缕地,半湿半干地耷拉在头上,一条绿色的裙子贴着身子,湿的可以拧出水来,脚上的帆布鞋已经看不出本来的颜色,她居高临下地站在他面前,胸口急速地起伏。
  他在等待她即将决堤而出的怒火。
  就在老张也以为郑微要扑上去把陈孝正撕成碎片的时候,她终于开口了,“好玩吗?告诉你,姑娘我不玩了!”
  夺路而出的时候,她跟正往老张宿舍走的许开阳撞个正着,开阳一见她立刻说到:“怎么淋成这样?我就是怕你们撞上了那场大雨,开着车在公园里兜了好几圈都找不到你……”
  “走着走着就遇见了,这样你也信,你就是个笨蛋!”郑微将摸不着头脑的开阳往旁边一推,头也不回地跑开。


第十六章

  郑微回到宿舍的时候冷得全身僵硬,阮阮和朱小北已经给她打好了热水,一见到她就将她强行推进了洗澡间。肌肤接触到热水的那一刻,她才觉得自己又活了过来。第二天,阮阮感冒了,一向吃嘛嘛香身体倍儿棒的朱小北也嚷着头疼,郑微以为自己也会大病一场,毕竟她才是生理和心灵都遭受了巨大创伤的那个人,不在床上躺个几天,她都觉得说不过去。然而事实证明她真的是打不死的小强,第二天早上起来,神清气爽,什么问题都没有。她为自己的生龙活虎感到由衷的悲哀和失落。
  在这样复杂的心境中,期末考试流水一般地过去了,结束了最后一门《应用力学》,放假的日子就即将来临。按照建筑工程学院的惯例,每个学年结束,放假的前一晚院里都会有个小型的联欢晚会,以班级为单位,各出一两个节目,旨在让大家热闹放松一下。郑微她们班上了个男生单口相声,还有一个“女声小组唱”,班上仅有的几个女生全员上阵,唱了首《乘着歌声的翅膀》,居然博得了满堂彩。
  本班的节目结束之后,大家各自回到座位,郑微和阮阮坐回了小北和何绿芽身边――她们两个是专程来给舍友捧场的。
  “唉,郑微呀,唱得不错。”朱小北见她这几天都怪怪的,干脆说点好听的。
  郑微也不受用,摆摆手,“没什么技术含量。”神态依旧怏怏的。小北和阮阮交换了个眼神,敢情是说好了要慧剑斩孽缘,心里毕竟不好受。
  几人也不再说什么,百无聊赖地看着接下来的节目,由于明天就开始正式放暑假了,部分同学已经提前回家,礼堂里并不满座。晚会的最后一个节目是陈孝正他们班的一个舞蹈,主持人刚说完,朱小北就两眼放光,“到他们班了,看看那家伙上不上?”
  “无聊。”郑微不感兴趣地说。末了,节目开始的时候还是忍不住看了两眼,即使画着浓妆,她一眼扫过去也知道里边没有他。想想也是,以他那种臭清高又爱面子的人,怎么可能彩衣娱人。
  “那个中间的女生跳得最好,小腰真是柔软呀。”小北边看边评论。
  “你说那个好像是曾毓吧。”阮阮说。
  小北看了郑微一眼,马上见风驶舵,“我说是谁扭得那么厉害,原来是她,就跟跳秧歌似的。”
  郑微“噗哧”一声笑了出来,“得了吧小北,你少装了。人家可比你跳得好多了。”说真的,她也觉得曾毓跳得好,曾毓长得不差,学习又好,听说性格大方,父亲又是她们学院的副院长,再加上舞跳得也那么好,这样的女孩子对他死心塌地,他都不疾不徐,可见真的是个寡情的人,怪不得她玉面小飞龙也栽了个大跟头。
  正想着,最后一个舞蹈也结束了。晚会带有比赛性质,评委统计分数期间,脸画得像贞子一样白的女主持人走了出来,笑着对台下说,“现在,评委正在进行紧张的分数统计,在比赛结果出来之前,有没有那位同学想上台表演个节目……”她的这句话明显是个设问句,因为料想到以严谨拘束出名的建筑工程学院的学生绝不会有人主动上台,所以她只稍稍停顿了一秒,就接着往下说,“如果没有的话,我们有请院里的曾副院长给我们演唱一首《北国之春》。”语音刚落,《北国之春》的前奏已经响起,风度翩翩的副院长拿着麦克风含笑在舞台边缘等候。
  一切完美无缺,主持人真准备微笑退场,忽然台下一个传来一个声音,“慢!我想表演!”
  主持人的笑容顿时僵在那里,还没回过神来,那个自告奋勇的人已经站了起来,居然是个圆脸的漂亮小女生。
  “姐姐,你的话不要说那么快嘛,我举手你都没看见?”郑微边说边往台上走,阮阮死命拉着她,低声哄道,“别冲动,我们想唱就去学校门口的KTV唱啊!”
  “不要。”郑微轻易摆脱了阮阮,一溜烟地小跑到上台,“不是问有谁要表演节目吗,我要唱歌。”
  朱小北一把捂住了脸,“妈呀,不要说我认识她!”
  阮阮看见曾副院长在一侧也笑了,好风度地自动退了下去,《北国之春》也嘎然而止。不愧是经验丰富的主持人,短暂的惊讶之后立刻面色如常,她笑着对郑微说,“真是有勇气的小姑娘,请问你要唱什么歌?”
  郑微想了想,“我要唱《爱的初体验》!”
  阮阮在台下也笑了起来,她对一脸惨不忍睹的小北说,“让她玩玩吧,她这几天憋坏了。”
  主持人和音响师交流了一会,最后不无遗憾地对郑微说,“很抱歉,我们的歌曲库里没有这首歌的伴奏带。”
  郑微皱眉,“这首歌都没有?那我看看有什么。”
  她自己走到音响师旁,看了看翻出来的曲目表,果然没有《爱的初体验》,她有些沮丧地指着那首《爱的代价》说,“那就这首吧,既然上来了,反正这首我也会唱。”
  主持人无奈,只得跟音响师点了点头,很快,舒缓悠扬的前奏在整个礼堂响起。郑微乐感不错,声音脆生生的,倒也动听,只不过一个长得芭比娃娃一样的女孩闭着眼睛在台上唱着略带沧桑的《爱的代价》,的确是极富喜感的一个场面,在座的评委和院领导也在笑着交头接耳,议论这有意思的女生是谁。
  阮阮第一个在台下鼓掌,既然阻止不了她,就为她欢呼吧。朱小北和何绿芽也热烈响应。
  “还记得年少时的梦吗,
  像朵永远不凋零的花,
  伴我读过那风吹雨打,
  看时世无常,看沧桑变化。”
  ……
  陈孝正坐在后排,曾毓说希望他来看她的舞蹈,反正也没有什么事,就跟班上的同学一起来了。郑微一上台,他身边就有小面积的人朝着他起哄,建筑工程学院里不少人都知道郑微对他的追求。他不出声,托着下巴看着台上陶醉在自己歌声里的郑微,这是那天在宿舍她扔下一句话跑掉后,他第一次看见她,他在想,这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她还会做多少让人大跌眼镜的事。
  他的默不作声似乎让周围相熟的同学更加放肆,他们开始有节奏地一起朝台上喊,“郑微――陈孝正,郑微――陈孝正……”
  她的眼睛不经意地飘了过来,台下很暗,他不确定她是否看见了他,但是仍然本能地把视线移开。
  “阿正,上去表示表示嘛?”有同学推搡着他的肩,他晃开肩上的手,一个人起身走出了礼堂。
  “走吧,走吧,人总要学着自己长大,
  走吧,走吧,人生难免经历苦痛挣扎,
  也曾伤心落泪,也曾黯然心碎,
  这是爱的代价……”
  走出了礼堂的陈孝正在忽然安静了下来的空气中深深吸了口气。其实她的声音挺好听的,不过――可惜了。
  
  第二天一早,宿舍的人都走了大半,只剩下郑微、阮阮和何绿芽。何绿芽因为家就在郊县,所以不急着赶回去,郑微和阮阮是同一趟火车,上车时间得等到下午7点多。阮阮收拾好自己的行李,转而给郑微收拾,郑微反倒无所事事,又插不上手,宿舍的电脑都装箱了,只好跑到许开阳的宿舍,用他的电脑上网玩游戏。
  男生宿舍在集体撤退的时候更加满地狼藉,开阳是本市人,东西都还原封不动地在那里,看见郑微来了,他也高兴地坐在她身边,看着她玩游戏。
  许开阳他们宿舍跟老张在同一层楼,郑微来的时候还在犹豫,会不会遇上那个讨厌鬼,不过想了想,这个时候他应该已经回家了。开阳的电脑就放在宿舍最靠近门口的桌子上,她一边玩游戏,还是忍不住一边留意走廊上来来往往的人,没有看见他,她不知道自己是失望还是松了口气。
  玩着玩着,开阳宿舍有舍友走了进来,跟郑微打了个招呼,就往电视机旁的影碟机里塞碟,郑微一看那张用黑色带子装着的影碟就知道不是什么好东西,开阳比她抢先开了口,“唉,女孩子在这里,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都别放啊。”
  那舍友看了看郑微,仿佛也觉得不妥,便认命地叹了口气,把影碟又退了出来,还说了声,“女生就是麻烦。”
  郑微一听就不干了,“说什么呢,我什么没看过呀,用得着少见多怪吗,你看你的,没事!”
  开阳迟疑地说,“这样不好吧。”
  “没事,咱哥俩谁跟谁呀,心灵纯洁的人看什么都是雪白雪白的。”郑微豪爽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片子并不精彩,韩国的一部三流情色片,来来去去都是那点破情节,郑微时不时瞄两眼,并不觉得有什么吸引,只不过她是第一次在男生宿舍看这种带点颜色的影片,感觉很新奇,加上身边小开阳越来越红的脸,更让她觉得怪有意思的。
  今天男生宿舍里也是特别的忙乱,走廊上脚步声零乱,郑微忽然听到远远的有个声音好像在说,“阿正,我还以为你刚才走出去了,回来得正好,我没带钥匙。”
  郑微的耳朵顿时竖了起来,立刻装作专心玩游戏的样子,还一边跟开阳讨论着,眼睛的余光却神不知鬼不觉地溜向大门的方向。那个声音传来不久,她就看见陈孝正从楼梯口的方向朝他自己的宿舍走去,经过开阳宿舍的时候,他浑然不觉地走过,丝毫没有往里边张望的意思。
  “哎呀,又死了。”郑微有些烦躁地挪了一下鼠标,“不玩了。”
  她也不知道自己的心情怎么顷刻间落至谷底,明明跟自己说好了,再也不理那个坏蛋了,可是见到他的时候,她心里的小鹿呀,怎么就跳得那么快。不过他不看进来是正常的,他又不知道她在里面,要是知道了,不绕得远远地才怪,郑微有些坏心眼地想,哼,即使他不喜欢她,那么讨厌和害怕她也是好的,至少她在他心里不至于一点作用力都没有,最好自己天天都出现在他的噩梦里。
  她关了游戏,一时半会也不知道干什么,这个时候,她万能的余光又再次看见陈孝正用个盆装着自己的衣服朝走廊尽头的公共洗漱间走去。
  这厮果然比较爱干净,传说中男生宿舍惟一每天都洗衣服的人就是他,看来并非虚言。开阳也察觉到她情绪的变化,他看着她,没有说什么。
  郑微觉得无趣,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也不急着马上离开,于是楞楞地盯着电视机,心思却早飞到九霄云外了。
  不到五分钟,她居然发现陈孝正双手湿答答地从公共洗漱间那边又走了回来,片刻之后手里拎着一袋洗衣服,再次经过开阳的宿舍。
  郑微心里的警铃声顿时大作,根据她著名的小飞龙定律,一个坏蛋十分钟之内四次以上经过同一个地方,极有可能有猫腻。她索性屏心静气,静观其变。
  果然,没过多久,他又一次低头边卷袖子边经过,郑微在心里默念,“1,2,3……10……”数到十六的时候他又拿了个空盆从门口晃过,虽然依旧目不斜视,而且每次都貌似有正当理由,但这些都瞒不过她雪亮的眼睛,她几乎可以断言,他绝对有问题!
  临阵对敌的时候,所有的绝顶高手都是“任敌千变万化,我自巍然不动”,她硬是耐下性子,倒要看看敌人究竟捣什么鬼,反正不管他想干什么,她都不会怕他!
  当他第七次经过的时候,郑微干脆双手环抱在胸前,直视门口,他要是看进来的话,她就要问问他到底想怎么样。这一次,他终于沉不住气了,在门口停了下来,生硬地说了声,“郑微你出来。”
  郑微恼了,心想,你是谁,居然对我呼来唤去的,凭什么呀?她坐在原地,挑衅地朝他扬起下巴,“我干嘛要出去,你,你有本事就进来!”
  她没想到陈孝正眉头皱了皱,竟然真的走了进来,就像拎块抹布一样把她拎了起来。郑微双眼圆睁,说话都磕巴了,“你……你想,想干嘛?”
  开阳连忙一手护住了她,对陈孝正说,“你想干什么呀?”
  “你别管,跟你无关。”
  开阳愣了一下,郑微就半推半就地被陈孝正揪了出去。他毫不温柔地拉扯着将她带到走廊另一侧的死角处,这才放开了她。郑微惊魂未定地抚了抚自己有些褶皱的衣服,双手紧护胸前,“你干什么,想劫财还是劫色?”
  他显然觉得一点都不好笑,带着点困惑和厌恶地上下打量她,“你究竟是不是女的?”
  这是对郑微莫大的侮辱,她把手放了下来,挺胸抬头,“你说谁不是女的?”
  “我就从来没有见过一个女孩子在男生宿舍里看那种电影,你有没有脑子。”他鄙夷地说道。
  原来是为这事,郑微泄了口气,负隅顽抗道,“关你什么事,我爱干嘛就干嘛。”
  他显然也恼了,“你要做这么丢脸的事也可以,不过别老对别人说你……什么我,我都替你脸红。”
  郑微憋红了一张雪白的脸,“我……什么你了?我不是告诉过你了吗,我不跟你玩了!就算以前我什么你,现在我已经不什么了,你给我滚远点!”
  陈孝正气不打一处来,“我就知道你这种人做什么都是三分钟热度,所以注定一事无成。”
  “我怎么能成,你就像茅坑里的石头一样,你让我怎么成?切!”郑微拍拍衣服上并不存在的灰尘,掉头就走。
  “我警告你别再去看那种没营养的东西。”他把话说出了口才隐隐觉得不妥,他用什么立场警告她?
  果然,她回过头来看他,半天才极不淑女的憋出一句,“关-你-屁-事!”
  她看着他不知道是尴尬还是生气地涨红了脸,还不忘狡诘地试探了一句,“想管我,除非你是我的那个什么!”
  她说这话也有存心气他的意思,没想到陈孝正闻言之后,竟然没有答腔,低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不会吧,难道真是精诚所致金石为开?老天也感觉到她的一片苦心?她趁他明显内心矛盾的时候走到他身旁,用手在他眼前挥了一下,“陈孝正,请问你是陈孝正吗?”
  他一巴掌挥开她的手,“别烦。”
  她直起腰,趁火打劫地说道,“别说我不给你机会啊,我给你十秒钟,你不否认就是答应从了我了啊,1……2……345678910,时间到!”
  他提醒她,“你报数的节奏不对!”
  “我们人类就是这么报数的,你这都不懂?地球是很危险滴,快回你们火星去吧。”
  他终于忍不住笑了起来,“你才给我滚回火星上去。”


第十七章

  “五星红旗迎风飘扬……”郑微哼着歌离开,她走着走着又放慢脚步,回头看陈孝正一眼,他还站在那里,真好。她觉得自己的每一步都好像是踩在云端上,软绵绵的,很舒服,也很害怕,不知道会不会一不留神就掉了下去?
  不会的,不会的,她用力掐了一下自己发烫的脸颊,很疼,她在疼痛中笑得甜蜜蜜啊甜蜜蜜,好像花儿开在春风里。
  陈孝正看着她离开,却是截然不同的一番心境,他想,这是怎么了,他明明只是不喜欢看她在男生宿舍里看那种电影,很纯粹地想提醒提醒她,没别的意思,可事情的发展好像完全脱离了他的预期,当她站在他面前,“嘿嘿”傻笑了一阵,然后第一次像个正常的女孩子一样欲言又止,最后脸颊红红地说了声“我好高兴,谢谢你”的时候,他发现自己居然没有办法把那盆冷水浇在她的头上,只能眼睁睁看着她欣喜若狂地离开。
  也对,自从他莫名其妙地惹上了她,又有什么事情是按照常理发展的?毫无疑问,他和她之间必定有一个不属于地球,问题是,现在他很迷惑,火星来客究竟是她还是他自己。
  一向自诩清醒的陈孝正也想不明白了,她看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自甘堕落,也是她自己的事情,与他有什么相干?然而无意间经过的时候看了她的所作所为一眼,为什么那么震惊和难以接受,以至于让回宿舍放了书之后打算出去买点东西的他,走着走着又折了回来。他觉得自己不能忍受她做这么荒唐的事,但是又拉不下脸去干涉她,反反复复地在走廊上走了好几轮,一方面是在思考该不该提醒她的问题,一方面也是希望她在看到他之后能够收敛一点――任何一个女孩子在她声称喜欢着的男孩面前不都应该注意自己的形象吗?让他意外的是,直到他自己都觉得来来回回走了那么多回有些狼狈,她仍然没有感觉到问题的症结在哪里,更丝毫不觉得有什么不妥,不敢置信的他终于没有忍住,亲自走进去把她给揪了出来。
  她说“关你屁事”的时候陈孝正愤怒之余其实也是一时语塞,这句极不文雅的话直指问题的关键――他没事管她干嘛?莫非她的无赖战术终于潜移默化地影响了他?在郑微宣布喜欢他之前,即使两人关系交恶,她对他而言也只是个有些讨厌的陌生人而已,跟阿猫阿狗没有两样,然而在她宣告了要追他,并不断骚扰他之后,尽管他烦不胜烦,久而久之也不得不承认自己跟她有了种奇怪的联系,虽然谈不上喜欢,但再也不能将她以陌生人论之了,因为一个陌生人没有办法这样困扰他。
  他责问自己,陈孝正,你也那么虚荣和浅薄,你敢说郑微对你死缠烂打的过程中,在厌恶之余,你没有半点的窃喜,你敢说一丁点也没有?不敢是吧。男生们私下都在议论土木系的两个漂亮女孩,你不也偷偷打量过她,并且承认她确实长得挺好看的;你不也困惑过,这样的女孩什么样的男朋友找不到,为什么偏偏死不要脸地倒贴上自己;你不也在喜欢她的公子哥儿面前,不动声色地发现了一丝胜利的感觉;你不也在保持距离的同时,一定程度上默许了她无厘头的纠缠。你随口地说她烦,说她无聊,叫她走远一点,可你何曾这样无所顾忌地跟别人这样说过话,就连对待曾毓,你也是客客气气,亲者疏,疏者亲,什么时候开始你让她比大多数人靠你更近?
  他想到这些的时候时,自己也有些无地自容,更让他恼火的是她接下来的态度,她居然再一次可恶到极点地说她不玩了。在他看来。喜欢一个人和爱一个人一样,是多么严肃的一件事,本来就不应该轻易挂在嘴边,既然说出了口,又怎么能像水龙头一样说关就关,他最讨厌做事没定性的人,砸颗石头到湖里,拍拍屁股就走,还责怪水为什么溅到她身上,简直岂有此理。
  总而言之,综上所述,他目前暂时明白了的一件事就是――他没自己想像中那么讨厌她,可这也不代表他喜欢她呀,怎么她就这么理所当然心满意足地走了?
  郑微才不管这些,她一把推开自己宿舍的大门,就对着刚整理好东西的阮阮喊了一声,“阮阮,我成功了!”
  阮阮莫名其妙,“你成功什么了?”
  “我追到陈孝正了。”
  阮阮伸出一只手,“这是多少根手指?”
  郑微好脾气地拿下她的手,“少来,我清醒着呢。”
  阮阮听她把话说完,心想,不是吧,不就是出去逛了一圈,回来就把G大最难搞的陈孝正给收了?也是,郑微身上总有那么多不符合常理又确实存在的事情,被吓的次数多了,也就习惯了。
  去赶火车之前,郑微想着又给陈孝正打了个电话。
  “什么事?”他说。
  “没事,就想听听你的声音,看是不是做梦,很显然,不是。我就放心了。”
  “……”
  “我要回家了,你会送我吗?”
  “不会。”
  “为什么呀?别人不都送嘛!”
  “你不认识路?”
  “算了,就知道你会这么说。对了,我妈家的电话是XXXXXXX,我爸家的是XXXXXXX,你给我打电话吧,要不把你家的号码也给我,我给你打?”
  “不用打电话了吧?”
  “也行,你不给我打我就去你家找你玩好不好?”
  “我家的号码是XXXXXXX,别老打,我一般晚上在家。”
  “哦,我要去坐车了,唉,我们刚什么,就要分开两个月了,开学我们再继续什么。你要想我哦。”
  “……”
  “要想我哦!”
  “……”
  “你想不想我!!”
  “别吵,头都疼了。”
  “那你说想不想?”
  “好吧好吧,你快去坐车吧,还有什么事吗?”
  “没事了,你先挂吧,我激动的心呀,还噗通噗通的,让我回味一下,平静一下再挂吧。”
  “……”
  他把电话挂了之后,郑微还一直把听筒贴在耳边,就连断线的“嘟嘟”声都比以前动听,她看了看强忍着笑的阮阮,这才放下电话,抢白了一句,“笑什么笑,你就想着回去后跟你们家赵世永鹊桥相会了,也不用那么开心吧。”
  “我们就算回去了,有他妈在那坐镇着,也不能老见面,我是为你高兴呢。”
  
  郑微的老家和阮阮家同在东部,是相邻的两个省份,郑微先下的车。挥别了好友,站台上妈妈已经在等候了,爸爸也提前给她打了电话,说单位有事,不能来接她,其实她都明白。
  暑假两个月的时间,她妈妈家住一段时间,爸爸家住一段时间,奶奶家住一段时间,在哪都是吃吃睡睡,她开始担心自己会不会发胖了。当然,大多数的时候她还是喜欢跟妈妈在一起,母女才是最贴心的,妈妈离婚后从原来的家里搬了出去,在单位附近租了套房子,郑微跟妈妈说了自己和陈孝正的事,妈妈问,“真的不再想着林静了吗?”
  郑微的笑脸黯了下来,“想也没用,他是打定了主意不理我了,就连我送给他的童话书他都扔了出来,可见有多决绝。”
  “林静是个不错的孩子,本来你们两个知根知底的,你又从小喜欢他,微微,说实话,你怪不怪妈妈?”
  郑微摇头,妈妈已经够难受了,她用不久前在书上看到的一句话来安慰妈妈,“是我的就是我的,走了的,只能说明他从来就没有属于过我。”
  妈妈搬出来之后,林伯伯直到现在也没有离成婚,就跟孙阿姨这么僵着,因为和妈妈的关系,他的事业也受了影响,上级以身体的原因要求他提前退居二线,妈妈也从原本的好岗位调到了仓库管理员的位置,纵使如此,身边的蜚短流长依旧不断,妈妈每天就这么照常上下班,努力活的开心一点,她说她相信林伯伯。
  郑微不知道,是不是女人天生为爱而生,所以在爱情面前,她们永远比男人勇敢。
  假期里她还真给陈孝正打过电话,是一个中年女人接的,她料想应该是他的妈妈,所以她甜甜地叫了声阿姨,反把对方吓了一跳,当时陈孝正不在家,第二天,他才给她打了过来,电话里照常是她说他听,末了,他提出,以后还是他给她打吧,郑微没有异议,只要能听到他的声音,怎么都好。
  好不容易过完了暑假,她急匆匆地回校,就像小鸟一样飞回他的身边。把行李简单地收拾了一下,就连蹦带跳地跑去找他,他还是那个不冷不热的样子,但是至少对她的出现没有表示出抗拒,两人还一起去饭堂吃了晚饭,郑微看着他,吃着吃着就停下来微笑,她可以预感,她生活中新的篇章就要拉开序幕了,他也会一样。
  陈孝正从来没有说过喜欢她,不过不要紧,她陪着他吃饭,陪着他自习,有时还会陪着他去上公共选修课,她出现在他生活中的每一个角落,努力着,并且从中感受到快乐。
  陈孝正真不是一个好相处的人,即使是她热情如火的小飞龙,难免也偶尔有被冻僵的时候,好在她有打不死的小强精神,久而久之,摸清了他的脾气,也就习惯了。他话不多,有时沉默并不代表他讨厌她,只不过是个性使然,他喜欢一切冰冷而有秩序的东西,也许她的存在已经是惟一的例外。话又说回来。别看他平时拽得天上地下,对谁都冷冷淡淡的,其实在她面前也常有被惹毛了时候,郑微最喜欢看他抓狂的样子,所有的少年老成和冷淡自持都碎成一片一片的。
  她一点都不怕他发脾气,他拿她的无聊和无赖一点办法都没有。只不过,有得必有失,跟他在一起吃饭,就得意味着放弃诱人的小饭堂,,他吃得简单,她也可以,只要在他身边,喝水都是甜的;当然,也得放弃从前游手好闲的日子,至少在他视线范围内不行,他自己克勤克勉,自然也要求她如此,尤其厌恶迟到、逃课、作弊这样“万恶”的行为,郑微偶尔偷个懒,都得避着她,晚上想要跟他一起,就得告别以前在宿舍玩游戏或者到图书馆看闲书的生涯,硬着头皮跟他去自习。
  她觉得自己已经足够脱胎换骨,但是在陈孝正眼里完全不是这样,以自习为例,她非要跟着他一起,美其名曰是陪他,实际上她让他片刻都安静不下来。拿着本小说他身边读的津津有味也就罢了,他尤其不能忍受她在一旁吃东西,偌大的自习教室鸦雀无声,只有她吃薯片的“喀嚓喀嚓”声,清脆而刺耳,每次别人看过来,他都脸红。
  他总是说,“郑微,你是老鼠吗?就不能消停会?”她就一脸无辜地左右而言它,或者催促着他给她去买水。
  更可悲的是,他发现自己开始对她各种令人发指的行径越来越麻木,有时没有她在一旁胡搅蛮缠,他甚至觉得有一点小小的不适应。终于有一次,他一个人出现在饭堂里,偶遇的同班同学随口问他,“阿正,你们家那位呢?”他无比自然地脱口而出,“跟舍友去逛街了。”
  没错,她是跟她的好朋友阮莞逛街去了,可关键是――他什么时候也开始稀里糊涂地默认了她是他的另一半?


第十八章

  郑微和阮阮逛街归来已是华灯初上,女孩子周末逛街通常都有早出晚归的劲头,她们也不例外,一天下来,两人收获颇丰,老鼠街里的时尚走廊,衣服、小饰品都是新潮又便宜,最吸引她们这些年轻的女孩,回来之后,把战利品摆得一床都是,不管是谁的,大家轮番往身上试,相互点评,看谁穿的最好看,于是整个宿舍都热闹起来。即使后来她们中的大多数都拥有了更多的锦衣华服,但说到购物置装的乐趣,竟然再也没法比这时更多,虽然这时的新衣大多廉价,然而青春何需品位?
  朱小北抽出郑微新买的一套小樱桃图案的内衣,哈哈大笑,“微微呀,这种内衣也只有你能穿。”
  郑微一把抢回来,大大咧咧地在胸前比划,“好看吧?”
  黎维娟站在镜子前,身上还穿着阮阮的一条新裙子,她说,“可爱是挺可爱的,但是不够性感哦,你们家阿正看见这么幼稚的图案,哪里可能流鼻血。”
  “说什么呐?”郑微白了她一眼。
  朱小北起哄,“是呀,说什么呢,我们小微微是纯洁的,雪白的。”
  “骗谁呀,都在一起好几个月来,还装什么纯洁,微微,实话跟姐姐说,你们进展到几垒啦?”
  郑微目瞪口呆,“几垒?”
  “别告诉我不不知道,A片都不知道看烂了多少个光驱,少装啊,抱抱亲亲是肯定有的啦,就问你有没有做更坏的事?”
  郑微愣了愣,脸忽然红了,然而她的脸红不是来源于害羞,而是惭愧,黎维娟不说她还没认真想这个问题,她跟陈孝正稀里糊涂地也算在一起好一段时间了,每天一起同进同出,但是,她这才察觉他们之间居然连手都没有牵过,她甚至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是有那么点不对。
  “说呀,遮遮掩掩不是你的风格吧。”
  “我一垒都没有。”郑微汗颜地低头。
  “不可能的事情,陈孝正难道是柳下惠?绿芽,你是过来人,你说可能吗?”
  “啊,我呀?”何绿芽呐呐地红了脸,吞吞吐吐地说,“我哪知道呀……不过,应该不会吧。”
  “你看,人家绿芽都这么说了,何况是你郑微?”黎维娟一脸得胜的表情。
  “我……”郑微急了,又不知道说什么。
  阮阮轻咳一声,“哎呀,这种事只可意会而不可言传,有没有都不用说出来。”
  郑微连忙点头,“就是就是。”
  可是到了晚上洗漱的时候,郑微看见阮阮在身边,忽然环顾四周,确定只有她们两人才偷偷地凑了过来,“那个,阮阮呀,我问你哦,你……你跟赵世永有没有什么什么?”
  阮阮抿着嘴笑,“什么是‘什么什么’?”
  “啧,就是黎维娟今天说那个呀,你们有没有亲亲抱抱呀?”
  阮阮轻轻点头。
  “啊?”郑微大叫一声,难道所有的人都有,只有她没有,只有她不正常?“你们是什么时候,什么阶段开始的呀?”
  阮阮把手指放在唇边,“嘘……我想想,牵手好像是刚在一起就有了,至于亲亲抱抱呀,我忘了,总之是很自然的事情,水到渠成就发生了。”
  “那我的水为什么还不到渠呀,我们连手都没有牵过呢,会不会很不正常?”郑微愁眉苦脸地说。
  阮阮也小小惊讶了一下,“这样呀,我以为你们至少牵过小手了呢,是有点奇怪啦,不过你也别把这事看得很严重,说不定人家陈孝正比较慢热,每个人的情况都不同吧。”
  “什么呀,我就担心他不是慢热,而是根本就不热。”郑微沮丧地爬上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她从来没有认真思考过这个问题,今天黎维娟一语惊醒梦中人,是呀,按理来说他们都在一起了,不应该什么都没发生呀,可是现在她和陈孝正虽然黏的紧,但也只是比普通朋友相处的时间更多而已,从来没有什么亲密的举止――除了他老敲她的头,她也感觉不到他这方面的心思露出一点点端倪。阮阮和赵世永有,连何绿芽都有,为什么她没有?她并不觉得牵手有什么好玩,更不觉得两个人嘴贴嘴有什么乐趣,但是,如果对方是他,应该会感觉很好吧。
  照说这种事情应该男生比较主动吧,可他纹丝不动,会不是是她特别的没有魅力?不会吧!连她玉面小飞龙都打动不了他……虽然她是瘦了一点,胸小了一点,女人味缺了一点,但这都不足以成为他做柳下惠的理由呀。
  入睡前,她断言,这种现象是极不正常的!
  次日,天助小飞龙也!一早起来,霪雨霏霏。郑微上午第三、四节才有课,陈孝正也一样,她撑了把小花伞在他宿舍下等候,看见他下楼,连忙招手。陈孝正撑伞走过来,郑微连忙示意他把伞收了,他觉得奇怪,“好端端地干嘛两个人挤到一块。”不过见她噘起嘴坚持的模样,他怕麻烦,也不跟她争,便收了自己的伞走到她身边。
  他说,“伞让我拿吧。”
  她看了看他已经抓着一把折伞的手,“不用不用。”
  他“啧”了一声,“你矮,举着伞老碰住我的头。”郑微只得怏怏地把伞交给他,前提是要求帮他拿着他的伞。陈孝正狐疑地看了她一眼,以前怎么没见她这么主动干活。
  两个人同撑一把伞真拥挤,为了避免被雨淋湿,他们不得不贴得很近,她的手就在他身边,一路朝教室走去,她心里不断默念着,拉我的手,快拉我的手……可他靠近她的那个手臂稳稳地撑着伞,专注地走路,完全没有别的小心思。郑微无奈,从他身后滴溜溜地绕到他的另一边,身上顿时被雨润湿了一些,他连忙换手,“有病呀,你跑到这边干嘛,存心想感冒?”
  “别换手别换手。”她着急地说,见他不理会,就硬把伞柄塞回他的左手。陈孝正觉得在雨中争夺一把伞真是莫名其妙,但还是应她要求换回左手,尽量地不让两人暴露在雨中。
  好了,现在他的右手终于垂在她的左手边上,可是院里的教学楼也在望了,郑微咬了咬牙,不动声色地缓缓将手指靠近他的,眼看就要触到,他的手忽然扬起,拂去了一颗课本上的水珠,郑微大为恼火,索性直接在课本傍边抓上他的手。
  陈孝正吃了一惊,“又干什么?”她不说话,就是固执地抓住他的手,怎么都不松开。身边的路上有各色的雨伞漂过,陈孝正轻微地挣了挣,没有挣脱,他沉默,最后迟疑地用比她更大的力度回握住她。两人就这么一路双手紧握地走到教学楼下才不得不分开,他低头收伞的时候,郑微吃吃地笑,他于是扭头不看她,嘀咕了一声,“笨蛋。”她偏又转到他跟前去仔细看他的表情,原来他的嘴角也是扬起的。郑微心中大乐,“陈孝正,你才是笨蛋。”
  走进教室的时候,阮阮见她拿着两把伞,身上湿了一小片,惊讶地问,“你两把伞都是拿来玩的?”郑微自顾看自己的纤纤玉手,陈孝正,看你怎么逃出我的魔掌?
  老师说得对,陈孝正是个好学生,什么问题他一旦掌握了之后,就触类旁通,再也不会荒废。从郑微的手抓住他的那一天起,他也开始习惯了当她在身边时,就紧紧牵着她的手。女孩子的手跟男孩子真的不一样,郑微的手那么纤细,可依然柔软,除了右手中指和食指上有常年握笔的痕迹外,一点茧子也没有,皮肤雪白毫无瑕疵,指甲圆润,形状美好。
  陈孝正喜欢郑微的手,这是一双没有经历过任何风霜和劳作的手,看书或者闲下来的时候,他习惯把她的手单手握在掌心细细把玩,她总是嗔着埋怨他是奇怪的恋手癖,那是因为她从不知道,他每次把她的手握在掌心,都在一次次问自己,陈孝正,你可以让这双手永远如今日娇嫩吗?
  然而在得到答案之前,他已迷失在她给的甜蜜中,她的发丝那么柔软,细细的,有淡淡洗发水的馨香,她的皮肤洁白,对着阳光的角度,可以看到细细的绒毛……两人一起去看外语协会在语音教室播放的英文原声电影时,剧情刚过半,她已靠着椅背沉沉睡去,当她的头无意中倒向他的肩膀,他带着点慌张,小心翼翼地拥他入怀,生怕将她惊醒,而甜甜的味道立刻窜入他的鼻息之中。曾经他以为这是青春少女特有的气息,很久很久后他才明白,这是属于郑微的甜,整个世界独一无二的味道。
  
  郑微二十岁生日到来前的一个月,她便以平均每天一次的频率不断提醒着他,“阿正,你会送什么给我?”
  他总是淡淡地说,“送什么呀,好像没想好。”
  生日正式到来那天,爸爸妈妈都给她汇来了一笔活动经费,加上朱小北之流叫嚣着二十岁那么有意义的日子,一定得大肆庆祝,于是郑微在这天晚上邀请了大多数关系密切的朋友,在学校附近的茶餐厅定了个大大的厢,请大家一起吃晚饭。
  她人缘一向很好,那天来的人一张大圆桌都坐不下,索性让店主把圆桌撤下,换上许多张小方桌拼凑在一起,倒也热闹非凡。啤酒是早准备了两件,大家纷纷举杯向她庆生,欢声笑语中,郑微的脸通红通红的,还不忘兴致高昂地招呼大家,“同志们,吃好喝好啊。”在座的基本上都是熟人,除了舍友和班上几个相熟的同学,就是老张宿舍和围棋社那一队人,无需她招呼也自然热火朝天,场面一度混乱。酒足饭饱后,即将切蛋糕时,阮阮才附在郑微耳边轻声说,“你们家陈孝正呢?怎么还没来?”
  郑微努力挥掉失望,“他说要帮系里的老师坐点事,那边结束了就会立刻过来。”说完她又提高音量,“大家别等了,赶快给蛋糕插蜡烛,我都等不及了。”
  众人七手八脚地把蜡烛点燃,唱生日歌的时候陈孝正才匆匆赶到,推门而入的刹那,他看见一屋子的人,有片刻的吃惊,郑微赶紧亲热地招呼他,一边埋怨着,“怎么那么晚呀,等你好久了。”陈孝正笑笑不语。
  吹灭蜡烛许过愿之后,大家一边打听她的愿望,一边纷纷进贡礼物,许开阳最后一个呈上他的心意,是一个包装得很漂亮的盒子,郑微拿来手里,“哇,什么呀,有点沉。”
  “拆开看看不就知道了?”开阳挤出个笑容。
  周围的人都起哄着让她当场拆开,“那我真的拆了哦。”郑微也是个好奇的孩子,她三下五除二地撕开包装纸,居然是诺基亚新出的一款手机。
  那个时候对于一个学生来说,手机是多奢侈的礼物呀,郑微也愣了愣,“太贵重了吧?”
  开阳用手玩着她撕下来的包装纸,“礼物都是心意,无论贵重与否,意义都是一样的呀。”
  “这个……”郑微偷偷看了陈孝正一眼,他脸色依旧淡淡的,看不出什么痕迹。
  “要是觉得太贵重了,你也送我一样东西吧。”开阳半开玩笑地说。
  “可我不知道该送你什么呀?”郑微憨憨地回答。
  “嗯……”开阳像是想了很久,然后措手不及地低头在她脸蛋上飞快地啄了以下,“要不就送我这个吧。”
  他出人意料的大胆行径让周围顿时没了声音,大家一会看着面无表情的陈孝正,一会看着捂着脸呆呆的郑微,再看看像个孩子一样低着头的许开阳,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许公子的西方礼仪学得十足啊,这个朋友间的吻面让我们这些没见过市面的都吓了一跳。”阮阮忽然笑了起来。
  “是呀是呀,郑微,我也可以来一下吧。”朱小北赶忙接上话。
  老张也一付流口水的模样,“阿正,我也排队,你没有意见吧?”
  陈孝正依旧笑而不答,郑微反应过来之后,笑骂道,“通通排队交钱。”
  大家一阵笑闹中,刚才的尴尬痕迹总算散去了不少,老张继续问道,“微微,我们还有第二场吗?”
  郑微还来不及答话,许开阳慢条斯理地说,“要不待会我们去对面的KTV唱歌吧,微微生日,我埋单……微微,你有意见就是不把我当朋友了。”
  “呃……这样呀。”郑微看了看大多数人兴致盎然的样子,“那好吧。”
  一行人结账完毕,浩浩荡荡走到门口的时候,陈孝正对郑微说,“不好意思,我答应周教授做的事还有点收尾工作,要不你们去玩,我先回去。玩得开心点。”
  他说完随意朝其他人点了点头,转身就走。
  “阿正!”郑微想也没想就追了上去,忽然想起了什么,又急冲冲地跑了回来,把那个手机连带盒子一块轻轻塞回开阳手中,“开阳,谢谢你,心意我收下了,东西太贵重我不能要,就当……那个朋友间的吻面礼是你送给我的生日礼物吧。”
  
  郑微一路追随着陈孝正走回学校。“阿正,你怎么了?”
  “没怎么,不是跟你说了有点事情要赶回去吗,你跟过来干嘛,今天你是主角,他们都在等你。”陈孝正边走边说。
  “通常男主走了,女主都要追上去的呀。”郑微笑着说,发现他没有笑意,这才问道,“你生气了是不是?”
  陈孝正不以为然,“没事找事呀,无缘无故生什么气?”
  郑微转到他面前,“是你自己说的啊,不许生气。我的礼物呢?”
  他不看她,过了一会才说,“最近忙晕了,所以一时间忘记了这回事,不好意思啊。”
  郑微定定地看着他,他的眼神无处可藏,“别挡路,我真有事。”
  “你骗我!”她笃定地说。
  “爱信不信。”他也失去了耐心,“说了别挡着路听见没有。”
  郑微不再客气,柳眉倒竖,“拿出来吧,快拿出来。”
  “不知道你说什么。”他伸手不重不轻地把她推在一边。
  既然跟他说也没用,郑微干脆用行动代替语言,她直接把手伸进陈孝正的裤子口袋里摸索。
  “乱摸什么呀!”陈孝正尴尬地阻止她胡乱摸索的手。
  “你藏着掖着干嘛,乖乖拿出来不就行了?“郑微双手并用,不达目的誓不罢休,在陈孝正发火之前,成功收缴出了她的战利品。
  她把那小东西拿在手里,好奇地细细端详,居然是一个木头雕作的小龙,不同于传统意义上英武狰狞的龙的形象,这条小龙虽然也张牙舞爪,但是却憨态可掬,挺招人喜欢的,而且做工精细,每一片龙麟都细细雕琢,绝对是个费工夫的活计。
  “哈哈。”郑微拎着这条小龙转了个圈,“真有意思,看你还骗我说没有礼物。”
  陈孝正有些狼狈地说,“别自我感觉太良好,谁说是送给你的,我自己做来玩的。”
  郑微狐狸一样半眯着眼睛说,“你要是不送给我,就是想天天把它带在身边,睹物思人。不过它哪有我漂亮可爱呀,你看它不如天天看我。”
  陈孝正横了她一眼,“得了得了,想要就拿去吧,别得了便宜还卖乖。”
  她小心翼翼地把小龙握在手里,拖着他的手,“阿正,我很喜欢。”
  “嗯。”
  “我真的真的很喜欢。”她强调道。
  “行了,可以放我走了吗?”他无奈地说。
  郑微晃了晃头,“你去吧,我喝了几杯啤酒,有一点头晕,也不想去唱歌了,我就在学校里走走,清醒清醒。”
  他却没有走,“现在都多少点了,你一个女孩子瞎晃悠什么呀。”
  “要不你陪我走走?”郑微永远知道在适当的时候打蛇随棍上。
  陈孝正犹豫了一会,最后终于说,“好吧,我只陪你一会,吹吹风酒气散了就回去。”
  郑微小鸡啄米一般地点头,挽着他的胳膊就这么在学校里没有目的地走,走着走着就来到了学校的露天篮球场。两人在篮球架下停了下来,偌大的球场只有远处的角落里有一盏路灯,其余的地方黑黝黝的,好在天上的月亮很圆,月光淡淡地洒了下来,照在冰冷的篮球架上,照在年轻的男女身上。
  郑微眼睛瞄了瞄四周,忽然像发现新大陆一样叫了起来,“阿正,你看,那边都一对在打啵!”她的声音如此清亮,也不怕惊起了暗处的鸳鸯,以至于陈孝正不得不赶紧用手捂住了她的嘴,“喊什么,你管人家干嘛?”
  她用力扳着他的手,含糊地说,“那边,那边也有一对,我就奇怪嘛。”
  他低声说,“有什么好奇怪的,除了那些一对一对的,谁没事晚上来这里。”
  她忽然就不说话了。这突如其来的安静让他莫名地烦躁不安起来,他的手还半掩在她唇边,她眨了眨眼,忽然闭上了眼睛。
  陈孝正屏心静气看着她纯洁如斯的面颊,第一次如此地不知所措。她长而翘的睫毛在他的注视下微微地颤抖了两下,然后眼睛渐渐张开,有些迷蒙地回望他清醒无比的双眼,带着点懊恼和沮丧,喃喃地说,“刚才我以为你也要跟他们一样。”
  他的喉咙忽然一阵地发紧,还停留在她唇边的手轻轻摸了摸她的脸,他一直有个念头,想用手用力地掐一掐这粉嘟嘟的面颊,看看到底是什么做的,竟然可以这样晶莹易碎的模样,然而当他的手真的置于其上,忽然变得羽毛般轻盈,他真怕一施力,这水一般的皮肤便破了。
  她有点难堪,头便自然地垂了下去,他轻轻抬起她的下巴,“刚才真的没那个打算……不过现在有了。”
  他吻下去的时候,两个人都在心里有一个相同的惊叹,一生之中第一次知道,原来人的嘴唇是这样的烫而柔软。二十岁第一天的郑微左手还紧紧地握着她的木头小龙,右手却抵在爱着的男孩胸前。她觉得自己太需要再抓住些什么,她得抓牢什么,要不太多太多的喜悦就这么找不到投靠的地方。可惜她只有一双手。
  他反复地吸吮着她的唇瓣,然后短暂地抽离,“郑微,你能不能不要咬紧牙关?”
  “哦。”她真是个听话的孩子。
  很久之后,他把她揽在胸前,两人长长地呼吸着新鲜的空气时,她低不可闻地抱怨,“你真坏,你怎么知道要把舌头……你说,谁教你的。”
  他的胸口因笑声而轻轻震动,“笨蛋,那是男人的本能。”
  “为什么我没有这样的本能?”
  “那你就只有笨鸟先飞,多多练习。”
  郑微的辩驳消失于无形,她最后记得的只有他的一句话,“你为什么一定要睁着眼睛。”
  她说,“我想要记住今晚的月亮。”
  真的,那个晚上月亮太亮了,蜡染一般的天幕一颗星星都没有,月光将周遭的云层熏染成昏黄。
  那是她一生之中最亮的月光。


第十九章

  郑微有些愧疚,她想,她一定是把阿正的正事给耽误了,因为他把她送回去的时候已经很晚,就连宿舍楼下的大铁门都已经锁住了。郑微不得不隔着门叫醒了刚刚睡下的舍管阿姨。阿姨披着衣服皱眉来开门,看见是她,便说了声,“咦,你不是402小郑微吗?”
  郑微嘻嘻一笑,“谢谢阿姨。”人已经一溜烟地跑上了楼。走到二楼转角的时候,她看到他还站在原地,隔着那么远,也不好说什么,唯有看着他傻傻地笑,他挥了挥手,示意她去吧,自己也掉头离开。
  宿舍里已经熄了大灯,除了她之外其余的人都已经各就各位,看见她兴冲冲地回来,阮阮才说,“吓了我一跳,刚才还在担心你失踪了。”
  朱小北则气呼呼地说,“老实交代,去哪鬼混了?你一个正主儿溜了,把我们一群人扔在那里是怎么回事?”
  “就是。”黎维娟拖长了声音,“你走的时候,许公子难过的样子,我都看不下去了。”
  她们七嘴八舌说的话郑微一概充耳不闻,她静静站在宿舍的穿衣镜前,借着何绿芽床上台灯的微光,端详着镜中的自己,一遍又一遍。熟悉的眉眼,究竟是哪里不一样,是滟潋盈动的眼睛,还是娇艳欲滴的嘴唇……她伸出手,将无名指轻轻点在镜中人的唇上,她想,她是真的醉了。
  那天晚上,她是跟阮阮挤在一起睡的,两人窃窃私语至半夜,谁也不觉得困。
  后来她跟陈孝正还有过很多次这样天幕下私秘的甜蜜,在最初的篮球架下、校园的小树林里,茅以升塑像园中都曾留下他们热恋时的身影。陈孝正不喜欢像何绿芽她们和大多数的校园情侣那样,闲时逛公园,或在学校附近的小夜市打发一晚上的时间,即使身边多了一个郑微,他宿舍、教室、图书馆三点一线的生活依旧规律而严谨,他说他厌恶一切虚度光阴的生活方式。
  郑微虽然跟得紧,而陈孝正面对她的大多数时候脸上的表情也是淡淡的。只是在那些只属于他们两人的夜色角落里,他唇上的温度总烫得郑微禁不住地怀疑,这个紧紧将她拥在怀里的人,真的就是那个疏离骄傲的少年?然而可以让她忘记了自己的人,除了他,又还能有谁?
  郑微喜欢看他脱了眼镜时的样子,他近视的程度并不深,镜片之下是一双深邃漂亮的眼睛,即使在激动的时候,他总能让脸色淡淡的,可眼睛不会说谎,那跳动着的躁动和迷乱的火苗必定会出卖他,那些燃烧的瞬间她曾经见过,只有她见过,是的,只有她。
  他第一次将颤抖的手探进她上衣下摆的时候,强悍的玉面小飞龙脸红得如同熟透了的苹果,可心里不忘懊恼着,为什么今天没有穿上她最漂亮的小蕾丝内衣。当他带着层薄茧的手覆在她如花瓣般初绽的胸脯上,她胸口的小白鸽在激动中就要振翅欲飞。童真初识欲望滋味,多么的令人迷醉,然而他每次明明都激动得不可自持,可在关键的那一刻,却总是强迫自己停了下来。
  其实郑微也害怕着,然而她更不解。有一次她在他怀里沮丧地呢喃,“是因为我太小了吗,所以你不喜欢?”他愣了愣,想了好一会才理解她话里的意思,于是毫无风度地笑了,“好像是小了点,不过我也没见过大的,所以觉得还好……只是,笨蛋,我不可以那样,现在还不可以。”他在说后面那一句话的时候眼神是哀伤的,只是当时的郑微还不能够理解,这样骄傲的一个人,这般一闪而过的哀伤又是为何?
  郑微却是个快乐的人,所以她总是更愿意记取那些幸福而甜蜜的片断,记住他笑的时候的样子,忘掉哀伤。那时的快乐又太多太浓,就连依依不舍至晚归的两人面对宿舍门前紧闭的的铁门,不敢一次又一次叫醒舍管阿姨,不得不铤而走险翻墙而入的片断都是美好的。G大女生宿舍的围墙本来就只防君子不防小人,郑微从小野惯了,翻墙上树本是她的长项,只需陈孝正轻轻一托,便可灵活地攀至墙头。他总是不断地叮嘱她小心点小心点,她偏喜欢半坐在墙头还朝他笑着作鬼脸,然后才挥挥手跳落到围墙内。那段时间,她的身手简直成为G大校园情侣中晚归一族的偶像,有时自己成功翻越之余,还不忘顺道拉同道中人的姐妹一把。那个拿着星形气球在老在楼下等候的男生,他的女朋友是郑微楼下的一个胖妞,在他们再三央求之下,心软的小飞龙不顾陈孝正的反对,有过一次带着胖妞爬墙的经历,据她事后对陈孝正抱怨,手臂至少酸麻了一个星期,陈孝正一边帮她活动筋骨,一边不留情地说她自讨苦吃。
  当然也不是没有眼泪。生日的那个晚上过后不久,开阳再次约郑微一起吃饭,郑微想起那晚自己的贸然离去,对开阳也始终心存歉意。两人对座,郑微努力地寻找愉快的话题,一直没有成功,最后才发现,他们的默契的欢快也许真的再也回不来了。
  开阳说,“微微,我希望你不要生气,那天晚上……那是我的最后一搏。”
  郑微不住摇头,“我不生气,我不生气,我们还像以前一样好不好?”
  开阳苦笑,“别把我想得太伟大,你找到了你爱的人,我没有办法在一旁看着你们笑。”
  “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我们以后都不再是朋友了吗?”郑微这么一说,眼睛就潮湿了,他们曾是那样好的朋友,连吃饭都可以共用一个碗。
  “当然还是朋友,但是大概我们以后不会再这样单独面对面地吃饭聊天了,就当我心胸狭窄,至少现在看到你们,我心里不好受。”
  郑微一听眼泪就掉了下来,她以前为什么从来没有想过,得到一样东西,就意味着另一样东西必定要失去?她还记得开阳手把手交她下棋的样子,然而这个人,也许再也不会是她的好朋友了。
  开阳见她哭泣也有些难受,只得苦笑,“明明我才是比较惨的那一个,是我刚没了喜欢的女孩,为什么好像你哭得比我还惨?”
  郑微一边吸鼻子一边呜咽,“开阳,你就闭关一段时间,等你想通了,我们再一起下棋好不好。”
  他怕她再哭,只得点头,“会有这一天的。”
  事实上,他们再也没有了继续面对面对弈的一天,很多人,一旦错过了,就是陌路。
  郑微很久之后都不能明白,是不是因为她比较贪心,所以在意识到要失去开阳的这一刻,她那么地疼痛,每一滴眼泪都是从心里流出来的,为什么得到爱情的同时必须舍弃友情――也许,在开阳眼里,他对她从来就不是友情。也就是从这一次起,郑微开始明白了有些东西是她必须割舍的,她大声地哭泣,痛快地流泪,然而不允许自己后悔,因为一切的一切都是她自己的选择。
  她选择了陈孝正,就选择了他给的苦和甜。在一起的日子里,她总是在等他,等他放学,等他上课,等他自习,等他约会,她永远比他早到,然后数着树上的叶子,数着自己的手指等着那个爱迟到的人。他有时会来晚几分钟,有时是半个小时,最恶劣的一次,说好了周末8点半去逛图书市场,他10点半才出现,他明明是个守约的人,对老师、对同学、对朋友,他从不迟到半秒钟,唯独在她面前,他丧失了时间观念。也许他太笃定,她一定会在那里等他,所以他放心地忙自己的事情,不疾不徐赶赴她的约会,他总是忙完了自己的事才会想到她,因为她总在那里。
  当然也为这件事闹过别扭,她明明是最没有耐心的一个人,等的时间长了,难免大发脾气,也争吵过无数回。他吵不过她,所以她发飙的时候他总是漠然,她占了上风,可哭泣的那个却总是自己。争吵过后就是冷战,大多数的时候,她转过身就开始后悔――其实等待也并不是那么难熬的一件事,她说。于是,只需他一个电话,她又忘了所有的不快,笑着投入他的怀抱,好了伤疤能够彻底地忘了疼,何尝不是一种福分。
  有时他也会说,对不起,下次我会早一点。可以下次她依旧在等。
  有一次她在他楼下等得实在不耐,便忍无可忍得冲上了他宿舍,竟然看见他万事俱备的模样,却环抱着书,坐在床沿发呆。那是她第一次看见发呆的陈孝正,像个茫然失措的孩子,他本是那样坚定而清晰地朝着一个方向走,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一个人,几曾何时也有了不知如何是好的表情。
  她不要想不要想,他每次虽然都迟到,但从不失约,只要她最终能等到他,过程如何都无所谓了。
  陈孝正有一次对她说,“其实你没有必要这样等。”
  郑微笑嘻嘻地,“我也想过迟到几次,让你尝尝等我的滋味,可我害怕如果是我迟到的话,你不会在那里等我。所以我还是早到一会吧,你不也整天说我游手好闲的。”
  她说完,陈孝正低头专注地看她的《土木工程概论》作业,她看不清他的表情。
  很久之后,他说,“郑微,你写作业真马虎,这个钢筋的配比率错得真离谱。”
  她心不在焉地一眼扫过去,“是吗,可能是我算错了。”
  他大为不满,“你知不知道小小的差错有可能让一栋大楼倒塌,你这样马虎草率,能做一个土木工程师吗?”
  “我不是让你帮我检查检查嘛?用得着那么大动肝火?”她嘟囔。
  陈孝正看了她很久,最后叹了口气,“大概是我太小题大做了,不过郑微,我跟你不一样,我的人生是一栋只能建造一次的楼房,我必须让它精确无比,不能有一厘米差池――所以,我太紧张,害怕行差步错。”
  她坐在他的膝盖上,撒娇地勾住他的脖子,“我不就是你一厘米的那个差错?阿正,老师不也说,任何一栋建筑都允许存在合理范围内的误差,我这一厘米不足以让你的大楼崩塌。”
  他放下作业本,紧紧回抱住她。他害怕他爱上了这一厘米的误差,把整栋大楼都抛在了脑后。


第二十章

  大三的新学年刚开学,郑微她们就要从原来的宿舍搬往学校新建的女生宿舍大楼,她的行李一直是最多的,陈孝正也自然被她拉来充当苦力。那一天学校特许男生在舍管阿姨的眼皮底下进入女生宿舍,陈孝正第一次见到402的庐山真面目,他一到,阮阮就松了口气地说,“你来了就好了,这个烂摊子就交给你了。” 
  “郑微,不要告诉我宿舍最乱的那张床就是你的。”陈孝正指着其中一张床问,果然,他在她的一阵干笑中得到了料想中的答案,不由叹气,“细节反映了一个人的生活态度,你就不能有秩序一点。”
  “乱中有序,乱中有序。”郑微敷衍道。
  他认命地给她收拾东西,郑微鞍前马后地跑腿,倒也殷勤。整理到她床前的小百宝箱时,一本不算新的《安徒生童话》掉了出来,陈孝正把它捡起来拿在手中,“你果然还处在看这种读物的阶段,居然还放在床头。”
  郑微忙说,“给我,给我,我来拿。”
  他却不着急给她,翻了翻,随口说道,“我小时候倒是没有看过这种童话书了,借给我看看可以吗?”
  他这句话本身就只是一个象征性的礼貌问句,一本书而已,借给他又有什么不可以,只是郑微忽然沉默了。他当然不知道,这本书对于她而言,不仅仅是一本《安徒生童话》,那代表了林静与小飞龙所有的记忆,只属于他们两个人的记忆。林静走了,至今杳无音讯,他曾是她成长过程中最重要的人,可现在她拥有的也不过是这本书而已。
  “不可以吗,我随口问问罢了。”陈孝正有些意外,但也不为难她,合上书便递回她面前。
  郑微咬了咬自己的下唇,她心里忽然很矛盾,然而林静已经把她和她的回忆丢下了,阿正才是她现在最最喜欢的人,她什么都愿意跟他分享,何况是一本书。
  “给我干嘛,你想看就拿去吧,不过记得要给我哦,这本书陪伴我很多年了。”
  他笑笑,将书收到自己的外套口袋里,继续当她的搬运工。挪到漂亮宽敞的新宿舍之后,自然又是一番忙活。
  次日是星期六,郑微和陈孝正约好一起去图书市场淘书。图书市场跟书店不一样,书多且繁杂,价格也比书店优惠,最吸引没钱有时间的学生一族。出门的时候,阮阮提醒她回来得早一点,下午说好了宿舍集体出动去吃火锅,庆祝她们集体的“乔迁之喜”,郑微答应着知道了,就兴冲冲地出了门,因为在此之前她和阿正都只是在学校同进同出,他又不爱逛街逛公园,这一次去图书市场可以说是他们两人第一次正式的校外约会。
  也就是这一次,他让她在学校礼堂门口从早上8点半等到了10点半,当他姗姗来迟,略带歉意地说着自己的理由时,她反复地在心里说,别生气别生气,不要把这样难得的一天弄砸了。可是依旧装不出高兴的样子,只得捂着耳朵,“我不要听理由,你这个迟到大王,下次再这样我不理你了。”他见她这个样子,也选择了不再解释。
  她的坏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上了公车不久,又开始欢声笑语不断,他本来话就不多,可今天更加出乎意料地沉默,她说了好几个笑话,把自己逗得前俯后仰,可他依旧眼神漠然。到达图书市场之后,他说她话太多,吵得他无心找书,建议两人分头行动,她虽不乐意,但也没有办法,只得各自行事。
  这时的郑微已经有些察觉到他的情绪有点不对头,他今天的冷淡已经超出了平时正常的范畴,可她完全不明白问题的症结在哪里,当然也找不到解决的办法。她也试过问他,“阿正,你是不是有什么不高兴的事?”他想也不想地否认了。于是,她更是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自己也连带变得闷闷不乐了。
  这样不妙的情绪在回去的路上攀到了顶峰,拥挤的公车上,他们面对面站着,一路无话,郑微在思考着自己是不是什么时候得罪了他而不自知,因为陈孝正虽然孤僻,但并不是不讲道理的人,也并不小气,他的不愉快必定事出有因,她想得出神,连身边有人不断挤向她也犹不自知,最后是陈孝正用力地拉了她一把,将她扯到自己身后,郑微吃痛,大为不满地说了声,“干嘛呀?”陈孝正却不理她,对着原本站在她身后的一个中年男子厉声道:“一大把年纪了还占这种便宜,未免太下流了一点!”
  那一脸道貌岸然的中年男人本想反驳,但看陈孝正厉声呵斥的模样,料定他虽年轻也不是好惹的,只得嘟囔了几句,“都是误会之”类的话。陈孝正不再看他,到了该转车的下一站,车门一开,拽了满脸通红的郑微就下了车。
  这一站下车的地方距离转车的地点还有几分钟的路程,他走了几步,就松开了她的手,自己大步流星地往前走。郑微忙跟上去挽住他,“干嘛不理我?”
  他“啧”了一声,甩开了她,“别拉拉扯扯。”
  郑微已经憋了一天的气,被他这一甩之下顿时爆发了出来,“你什么毛病呀,有什么不高兴你就说,你不说我怎么知道哪不对呀。”
  他不理她,可她是个牛脾气,哪里吃这套,于是用力在背后推了他一把。他无奈回过头来,愤声道,“你有没有一点脑子,半点自我保护意识都没有,刚才怎么不见你这么神勇?”
  郑微怒从心起,“就算是为刚才的事,你犯得着这样吗,那是我愿意的吗!陈孝正,我最讨厌你这样什么事都藏着掖着的人,你根本就不是为了刚才的事跟我较劲,有本事就把事情摊开了说,再这样下去我真的受不了。”
  他冷冷看着她没有说话。
  郑微气极了,她已经忍了很久,实在到了忍无可忍的地步,“不说话算什么,有事情就往心里去,连说出来的胆量都没有,你算什么男人?”
  他眼帘垂了下来,放柔了声音,“算了,是我不对,我没生你的气,就是自己心情不好,我们回去吧,别在大街上吵。”他说完用手去拉她,这一次换她一把挥开,“想翻脸就翻脸,说没事就没事,你还是不肯说理由,你当我是谁?”
  “跟我回去再说。”他隐忍地说道,再一次拉起她的手,她站在原地纹丝不动。
  “你不肯走是吗,那算了。”他一个人朝前走去,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来,从口袋里掏出她的那本《安徒生童话》,递还到她手中,“对了,这本书我看完了,还给你,谢谢。”
  直到他消失在闹市区的人海里,郑微都仍然不敢相信,他真的就这样把她一个人丢在了大街上,她想喊住他,没张开嘴泪水就流了出来,只得呜咽着蹲在原地,满街的行人来去匆匆,整个城市最繁华的地段,年轻的郑微第一次感觉到刻骨的孤单。
  她把头埋在膝盖里无声地哭泣,直到泪都流干,手里还紧紧抱着那本《安徒生童话》,为什么童话里没有说,王子一个人离去后,公主应该怎么办。她本能地觉得是这本书是问题的根源,忽然想起似的急速地翻动着书页,一次又一次,终于,在其中一页里,她找到了一张小小的照片,照片里,十七岁的郑微笑得灿烂无邪,身边的林静也微笑着,单手揽在她的肩上。
  她记忆里的一扇门轰然打开,那是她至今为止最后一次跟林静的合影,地点是在家乡的庙会上,身后热闹喜气都只是为衬托照片里相亲相爱的少年男女而存在的背景,那时的郑微,从来不知“愁”字为何滋味。照片是用林静家的相机,请路过的行人拍的,没有多久,他就去了美国,所以这张照片她竟然从未得见,这本《安徒生童话》她从林静宿舍带回来之后,也一直放在床头,连翻看的勇气都没有,更没有想到他会把它夹在书页里。
  她木然地翻转照片,后面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清隽字体,“我的小飞龙――LJ 19XX年2月X日”。他习柳体,写得一手极好的书法,连带钢笔字都颇有风骨,这个笔迹,她怎么会不记得?她茫然地把照片和书抱在胸口,依然不知是喜是悲。曾经以为天长地久,一辈子相随的一个人,还不是一声不吭地远走异国,他还不是最终丢下了他的小飞龙?就像阿正把她丢在了大街上。
  想起阿正,她忽然一个激灵,难道这就是他闷闷不乐的原因?他看到了这张相片,所以生气了?是吃醋吗,冷淡寡情的陈孝正为她吃醋?有可能吗?她自己都不敢确定。
  可是为什么他宁可一个人憋在心里也不当面问她?换做是她在他的物品里找到这样一张相片,她会毫不犹豫地当面问个究竟。可惜他不是她。她问自己,如果他当面质问,她会怎么回答,说这张照片是一场误会?不,不,她不会这么说,她会告诉他,照片里的这个人是她曾经深深喜欢过的一个男孩,即使这个男孩后来不告而别,他仍然是她心目中最重要的一个人之一,这是一段她不能,也不愿意抹煞的记忆,只不过,现在小飞龙一心一意地爱着的,想与之共度一生的人,只有他陈孝正,她不会骗一个她爱着的人。
  很多时候郑微自己都感到奇怪,为什么她能在失去林静之后这么快地爱上阿正,难道她对林静的感觉那么不堪一击?事实上这些年来,她经常想起林静,想着他一个人在美国过得好不好,会不会孤单?她喜欢过他,他比她的亲人还亲,所以她短暂的埋怨过后,并没有记恨,更多的是牵挂和对他不告而别的难以释怀。她不能说她对林静的感情是误会。然而,如果远走美国的那个人是阿正――她连想都不敢想,不过可以肯定的是,她会恨他,一辈子都不原谅他!
  可惜他不问――如果他真的是为这件事介怀的话,他连解释的机会都没有给她。郑微擦了擦脸上残余的眼泪站了起来,吸了吸鼻子就往回去的方向走。她有点轻微的路痴,这一段相似的岔路太多,居然绕了一个圈才成功地找到公车站。
  大约五分钟后,气喘吁吁的陈孝正匆匆跑回原地,已经不见了郑微的身影。他挫败地抓紧自己的手,她一个人走了,他从来没有想过,当她不再原地等待他的时候,他原来也害怕。
  是的,他很介意,当他无意中看到那张相片的时候,有生以来第一次尝到了酸涩的味道,他的郑微,在另一个人的怀抱里笑得如此甜美。其实是多么老套的戏码,可只有经历过的人才明白个中滋味。他何尝不知道,拍这张照片的时候,郑微应该还没有认识他,照片里两人的姿势虽然亲密,但单手揽在肩膀上也完全可以是亲人和知交好友间的行为,即使后面有着“我的小飞龙”那样的字样,也只能证明那是她的往事,他控制不了的往事。
  他完全相信自己拥有的郑微比照片里的那个人更多,从月光下的篮球场到后来的亲密,她的懵懂和生涩完全不是伪装。究竟是什么刺伤了自视甚高的陈孝正,是她把书给他时,那珍爱而犹豫不决的眼神,还是那个叫“LJ”的男孩眼里真正的淡定?那种发自内心的淡定是陈孝正渴望而不能拥有的,他骄傲,他冷静,但他唯独没有这种淡定的本质――那就是与生俱来的自信。他甚至注意到那人有着一双修长而漂亮的手,这样的手跟郑微多么相似,只有常年生长在良好生活环境中的人才会有这样一双手。
  昨天晚上,他对着这张照片,居然长时间无法入睡,不知道这张照片的主人去了哪里,如果那个人还在,是否现在拥有小飞龙的人就不会是他陈孝正,而他是否可以比那个人更能呵护小飞龙的那双手,不让她因他而吃半分的苦,他做得到吗?他为自己的不确定而感到绝望,更发现自己原来懦弱到连问她的勇气都没有。他最后的武器就是冷淡她,让自己相信,她在他心中没有那么重要。
  原来就连这样也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