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03-16

neleta: 远溪 11-20

远溪:第十一章

  嘀铃铃闹钟响了,时间指向六点半。一只属於孩子的手迅速按掉闹钟,然後从被窝里钻了出来,顺便推推身边的人:乐乐,起床了。
  嗯。揉揉眼睛,顾朝乐从暖和的被窝里坐起来,伸个懒腰。甩甩头,让自己清醒一点,他拿过放在被子上的衣服穿上,出了被窝。哥哥顾朝阳已经下床了。
  穿戴好,顾朝阳就开门走了,顾朝乐则叠被子整理床铺。轻轻关上门,顾朝乐一路小跑地下了楼,去楼下的卫生间里刷牙洗脸。而先他一步的顾朝阳已经在厨房里准备早餐了。
  这是一家在乡镇里很常见的农家院子。三层的小楼房是主人的住家,卫生间则在院子一侧的角落,另一侧是宽敞的厨房。院子里养著鸡、养著鹅,墙跟处还有一块菜地,不过现在是冬天,菜地里没种什麽。天还朦朦亮著,不过对於镇上大部份的人来说已是起床的时候了。镇子不大,离县城也不算太远,自从前两年从镇子到县城的路修好后,骑自行车半个小时就能到县上了。
  7钟,一楼的房间门开了,从里面走出来一位老妇人。一边系著棉衣扣子,她走进厨房一边唤道:阳阳乐乐。
  做早饭的两个孩子扭头:奶奶。早上好。
  呵呵,好,好。
  顾朝乐端起一碗他刚冲好的鸡蛋汤,说:给爷爷送过去。
  们别忙活了,奶奶来弄,去看看你爸起来没有。
  快做好了,我给爷爷送过去就去叫我爸起床。
  顾朝乐冲奶奶呵呵一笑,端著冲鸡蛋就走了。顾朝阳则利索地打开笼的盖子,用筷子夹了两个热腾腾的肉包子放在盘子里递给奶奶,然後说:我上去叫我爸。
  好。
  徐奶奶眼角的皱纹因为两个孙子的懂事越发的明显。她端著盘子进屋伺候老头子吃早饭。在这个北方偏僻的小镇上,大多数的男人都习惯睡醒後在床上吃早饭。把蒸锅端下来,把茶壶放到火上,顾朝阳出了厨房跑上二楼,敲敲一间房的门。
  爸,起来了。
  屋内传出几声咳嗽声,然後有人回道:嗯,起来了。
  接著,顾朝阳又跑回隔壁他和朝乐的房间拿著两人的书包跑下楼。这边,给爷爷送了冲鸡蛋的顾朝乐已经帮著奶奶把饭端到屋内的饭桌上了。
  二楼传来一人清楚的咳嗽声,徐奶奶从屋里出来对著下楼来的人说:小河啊,这天太冷了,你这老毛病不能受寒,要不就别摆摊了。
  捂著嘴又咳了几声,顾溪笑呵呵地说:没事。都说是老毛病了,不摆摊也好不了。我去洗脸刷牙。
  唉,好。
  5钟打理好自己,顾溪进屋吃饭。早饭很简单,一人一碗冲鸡蛋,还有管饱的肉包子。朝阳和朝乐一人吃了四个大肉包,然後抹抹嘴,吃好了。吃了两个包子的顾溪也吃好了,然後问老妇人:妈,上回买的膏药用完了吧?
  徐奶奶回道:还有一片。
  那我今天再买两盒回来,你感觉管用不?
  有点管用,这腰没那麽难过了。
  那就好。
  看看时间差不多了,顾溪起身收拾碗筷。徐奶奶按住他的手:甭管了,赶紧走吧。
  好。也不跟乾妈矫情,要送孩子去县上读书的顾溪穿上棉衣,戴上手套,提著一个很旧的公文包出门了。
  跨在自行车上,待两个孩子在前後分别坐好,顾溪跟出来送他们的人说:妈,你回去吧。
  路上注意安全,离那些大车远点。
  好。
  奶奶再见。
  见。
  和乾妈挥挥手,顾溪骑著自行车走了。坐在後座上的顾朝阳回头又朝奶奶挥挥手,肩上的书包鼓囊囊的一看就知道装了不少的书。一直目送他们父子三人拐过路口没了人影,徐奶奶才转身关上大门回屋继续吃饭。自从朝阳朝乐两兄弟上小学后,这样的场面每一天都会在徐奶奶的小院子里发生。
  刚进屋,屋内的卧室里就传来一位老头子的声音:小河他们走啦?
  走啦。你吃完没有。
  吃完啦。
  徐奶奶走进卧室,床上的徐爷爷动动身子,要下床了。伺候了老头子一辈子的徐奶奶帮著老头子穿好衣裳和鞋,然後说:我跟小河说叫他别摆摊了,没用。
  徐大爷粗著嗓子说:怎麽会有用。阳阳和乐乐明年就要读初中了,两个孩子学习那麽好,今後读大学得不少钱。以後还要买房子、娶媳妇,城里的房子又那麽贵,小河哪能不早点考虑。
  唉。叹口气,徐奶奶道:们也是小户人家,帮不了他太多。要咱们有个百八万的,给他点,他也不至於这麽辛苦。都十几年了,看他一年到头都是这麽辛苦,我也是心疼啊。
  徐大爷往外走,说:你得了。咱要真有个百八万的,你敢给小河,你那俩儿媳妇还不把这个家闹翻了天。
  徐奶奶忍不住说:小河怎麽也是认了咱们当爹妈,我给他点又怎麽了。这几年都是小河守在咱们身边照顾著,她们两个做媳妇的有什麽好说的?
  徐大爷哼了声,走到茶几前拿起自己的烟袋,说:别把你那俩媳妇的觉悟想得有那麽高。大媳妇是因为多亏了小河,蔓蔓才能考到营海去,所以她对小河好。小媳妇你就甭跟我提她了,如果小河没拿出那两万块钱来给他们买房子,她现在还闹著呢。一说起来我就来气,你告诉丘术,他两口子不把这两万块钱还回来,就别想再认我这个爹!
  术要能管得了他媳妇我早就安心入土了。徐奶奶也是一肚子的埋怨。两个亲生的儿子还不如一个认的乾儿子孝顺懂事,尤其是二儿子媳妇,自从嫁进来就没少给他们两老口添堵。抽了几口闷烟,徐大爷问:你那存摺上现在有多少钱?
  问这干嘛?徐奶奶好奇归好奇,但还是起身去拿了存摺出来。三年前二儿子媳妇非要在县上给他们的儿子买房子,嚷著闹著从徐奶奶这边拿走了5块钱,又从顾溪那里拿走2块钱。大孙女上大学、读研究生,老两口也给了两万块钱,现在存摺上没多少钱了,也就还剩下两万块多一点。
  老两口现在的收入都是大队上每年分一点,自己的田租给别人种菜再收一点,就没有额外的收入了。把存摺还给老伴,徐大爷道:你把钱取出来拿给小河。咱要谁钱都不能要他的。
  徐奶奶笑笑,说:我心里有数。这钱小河肯定不会要,我想存著等阳阳乐乐读大学的时候让蔓蔓拿给他们交学费。蔓蔓最心疼她这个小叔,保准乐意。
  嗯。徐大爷点点头,表示同意。蔓蔓这丫头懂事,又是在外头念了书的,明事理。我瞧阳阳和乐乐以後也是要考出去读重点大学的,小河认了咱们当爹妈,咱可不能不管。
  我知道著呢。
  让老头子不必操心,徐奶奶回屋把存摺藏好。
  等到太阳出来了,徐大爷就出去溜达、找人下棋去了。徐奶奶在家里收拾,准备午饭。中午只有她和老头子吃饭,蒸几个馒头,做点汤,炒一个菜就行了。拣出昨晚鸡和鹅下的蛋,徐奶奶数了数,满意地笑了,有十个鸡蛋六个鹅蛋呢。阳阳和乐乐最爱吃咸鹅蛋,明天她就腌上,开春就能吃了。老两口有一个孙子一个孙女,但最喜欢的还是跟他们住在一起的干孙子。
  先别说朝阳、朝乐模样好看又聪明,单就懂事这一点就少有孩子能比得上他们。两个孩子4岁就懂得帮爸爸做事,懂得孝顺爸爸孝顺爷爷奶奶。从他们8岁起,徐奶奶就没做过早饭了。家里大大小小的事,两个孩子更是能做的就做,不能做的想办法做,尽量不让爷爷奶奶和爸爸操心。徐奶奶不止一次感慨,如果朝阳和朝乐是她的亲孙子就更好了。不过这两年徐奶奶的感慨越来越少,近一年几乎再也不曾有过了,这俩孩子就是她的亲孙子。
  上街买了块肉,买了点菜,徐奶奶寻思著晚上给小河和两个孙子做点好吃的。其实他们晚上回来也很晚了,不过可以做了明天中午吃。想到这里,走在路上的徐奶奶又不禁叹气。都说穷苦人家的孩子早当家,这话放在朝阳、朝乐两个孩子的身上是最恰当不过。顾溪白天在县上的小学教书,他的课都在上午,下午他就在街上摆摊卖饺子,一直到晚上八九点才收摊。朝阳和朝乐放学后在学校里做完作业就帮著爸爸摆摊,然後再跟著爸爸一起回来。
  徐奶奶很为顾溪惋惜,以顾溪的能力和本事在县上找份好工作那是绰绰有馀。可差就差在顾溪没有身份。他的身份证过期了,又没有任何学历。当年顾溪带著两个孩子敲开徐奶奶家的大门时,他那个样子看在徐奶奶和徐大爷的眼里就是来逃难避祸的。
  而在和顾溪生活的这十二年里,徐奶奶和徐大爷也越来越觉得他们当初的感觉是正确的。顾溪以前的身份证上的地址是营海,可他为什麽要从营海跑到这麽个偏僻的小地方,他却死活不肯说。後来朝阳、朝乐长大了,要读小学,需要户口。顾溪又似乎顾忌著什麽不肯回去办两个孩子的户口。没办法,徐大爷就找到他在县政府工作的大儿子,走了点关系把两个孩子的户口挂在了徐大爷名下,这样两个孩子才顺利地上了学。再後来,顾溪的身份证也过期了,他就找人做了个假身份证。
  徐奶奶怎麽也想不明白,顾溪那麽好的一个孩子能得罪什麽人呢?谁那麽狠心赶走他们父子三人,让他们在这个小地方吃苦受罪。徐奶奶承认,当初就是因为看著顾溪可怜,听著两个孩子的哭声闹心她才会二话不说地让顾溪住下来,後来她索性免了顾溪的房租。那时候她还没想到她会多一个儿子,多两个孙子,所以说啊,世事难料。
  至於两个孩子的妈是谁,这也是徐奶奶私下里特别好奇的事情。她当问过顾溪,但顾溪的回答却是:我是孩子的爸爸,也是他们的妈妈。後来徐奶奶就不问了。猜测肯定是孩子的妈抛夫弃子,不然顾溪为什麽要那麽说。但就是苦了顾溪,一个人拉扯两个孩子长大,又要四处想办法挣钱,幸好两个孩子懂事知道心疼爸爸,不然顾溪的命就真是比苦菜花还要苦了。
  徐奶奶。路上有人打招呼,徐奶奶收回心思笑著回应:王家媳妇。
  对方走过来直接说:徐奶奶,小河现在还带著学生不?
  带著呐,每个周末都要补课呐。
  王家媳妇喜忧参半地说:我家小栓让我帮他问问小河还收不收学生啦,他下学期就要升高三了,他也想像蔓蔓那样考到营海去。小栓说你家小河教得比学校的老师好。
  哟,这我得问问小河。徐奶奶话中有话地说:你也知道我家小河要养两个儿子,补课实在是赚不得几个钱,他周末带的两个学生还是他大哥的人情,推不了。咱这儿补两个小时才给5块钱,蔓蔓说人家大城市像小河这种的一个小时怎麽也得50块。带的孩子多了,小河就不能去摆摊了,补课的钱哪够他们父子三个人过日子啊。
  这也是啊。王家媳妇想了想说,你跟小河说说,我一个小时5块钱,问他愿不愿意。
  我替你问问吧,不过你也知道小河每天下午都要摆摊,带不了多少学生。如果补课的钱比他摆摊挣得多,他肯定愿意啊。
  呵呵,实在不行一个小时10块钱也成啊。那就麻烦您了。
  成。
  跟王家媳妇说完了话,徐奶奶往家走,心里想著他得跟小河说说,以後给人补课至少得一个小时10块钱。现在物价涨了,这补课费也得涨。别人不懂得心疼小河,她这个当娘的得多替他长几个心眼。


远溪:第十二章

  顾老师好。
  们好。
  顾老师好。
  下课了,从教室到办公室的路上,同学们很热情地向顾溪问好,顾溪也带笑容地和这些纯真可爱的孩子们问好。四年前,顾溪被聘为县上小学的英语老师,教三年级到五年级的英语,每周一到五的上午上三节课。
  原本小学是没有英语课的,学校也没有英语老师。可随著大城市英语的普及,市里面要求全市的县级以上小学从三年级开始都要开设英语课程。普源县不大,人口也不算太多,这几年随著经济的发展大家的生活好了不少,可要找一个好的英语老师却也不容易。有能力、学习好的,考出去就都留在外头了。小学的老师大部份都是师范中专毕业,那一口带著乡音的英语怎麽能去教孩子?校长也不是没有想过去外头请英语老师,但人家一听他们能给的条件就不愿意来了。也因此,学生的英语老师成了校长的一块心病。
  顾溪能来学校当老师也是一个巧合。这还要从他的干侄女徐蔓蔓说起。十二年前他来到这里,那时候浦原县城还在老城区,也就是徐奶奶家住的那一片。举目无亲之下他敲开了徐奶奶家的门,本来是想讨点热水给两个饿得直哭的孩子冲奶粉,徐奶奶一听他是外地来的,有没有地方住,好心之下就让他住了进来。徐奶奶的两个儿子已经成亲了,都分了家住在外头,13岁的徐蔓蔓因为父母的工作忙,就由徐奶奶带著。
  徐蔓蔓很喜欢朝阳、朝乐两兄弟,一有空就帮著顾溪照看两个孩子。顾溪也很喜欢徐蔓蔓,在得知徐蔓蔓很想上大学,而浦源县一年最多也就三四个人能考上大学后,顾溪就时常抽出时间给徐蔓蔓补课。他的大学梦是彻底的碎了,但徐蔓蔓有无限的希望。顾溪从小到大都是优等生,虽然他大学只读了一年,但他的学识对这个小地方的人来说却是不得了的帮助。在顾溪的教导下,徐蔓蔓的成绩突飞猛进,初中毕业她直接考取了市里的重点高中,然後以全校第一的成绩考上了营海大学。
  这下子不得了了,浦源县出了个女状元。营海大学可是国内最好的大学之一啊,那是多少人渴望而不可及的地方。拿到录取通知书的当天,徐蔓蔓动地直接给她的小叔跪下磕了三个头,感谢小叔多年来对她的教导。而顾溪也因此名声大噪,这位从外地来的神秘年轻人竟然是孔夫子!徐蔓蔓考上大学后,好多人排著队希望顾溪给他家孩子补课。顾溪很愿意帮助他们,但考虑到实际的问题,他都推掉了。补课的费用太低,他要养两个儿子,要给他们存将来上大学的钱,他不能不摆摊。
  後来,县小学的校长找到徐蔓蔓的父亲,希望顾溪能来学校教书,以引进人才的方式给顾溪正式的教师资格。但是顾溪没有毕业证、没有户籍,他又很避讳户籍的事,这样他的身份就无法从正规的渠道来获得教师的资格进而获得正式教师的待遇。但校长真的很希望顾溪能来教书,尤其顾溪的英语很好,因为徐蔓蔓高考的英语成绩很高,而且徐蔓蔓也说了,是她小叔教的好。
  最终,两方商量了一下,顾溪以应聘老师的资格去学校教书,学校每个月给他300块钱的工资。因为顾溪的工资不是教育部门直接拨款,是学校个人承担,校长也拿不出太多的钱。这次顾溪没有推,他同意了,这是积德的事,他很愿意。为了方便顾溪能兼顾自己的生活,毕竟300块钱确实不多,校长就把顾溪的课程都安排在上午,这样顾溪中午和晚上就有时间摆摊了。一晃四年过去,顾溪的工资已经涨到每个月500块钱了,加上他摆摊的钱,他的收入在县里都算是不错的了。
  在学校顾溪主要教英语,有时候会帮著其他老师代代数学和语文。他懂得多,讲课也很有意思,常常给学生们讲一些他们从来没有听过的名著故事,再加上他长得好看,性格又好,两个儿子又是学校的风云人物,学校上至校长老师下至学生都很喜欢他。
  走进办公室,和办公室里的老师一一打了招呼,顾溪给自己倒了一大茶缸热水。连讲了三节课,太渴了。在座位上坐下,顾溪把讲义收好,灌了几口水,就又站了起来。
  顾老师,要走啦?
  嗯。
  同办公室的一位女老师过来把一个饭盒放在顾溪的面前,说:我昨晚做的红烧肉,你带回去给阳阳和乐乐吃。
  李姐,您又给他们做好吃的。总是麻烦你,太过意不去了。
  顾溪打开饭盒,肉香扑鼻。四十多岁的李老师佯怒道:这是做给阳阳、乐乐吃的,怎麽是麻烦?他们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可不能天天吃饺子和面条。
  顾溪笑了,收起饭盒:那我就不客气了,谢谢李姐。
  这才对。
  大家都知道顾溪一个人带著两个儿子很不容易,这十几年大家也都知道他是怎麽过来的。所以平日里大家都会做些好吃的给他们父子三人。不过是些家常菜,也花不了几个钱。更何况顾溪常常免费指导他们孩子的功课呢。
  该走了,顾溪跟大家道了再见,提著装著饭盒的塑料袋快步走了。四楼六年级的楼道里,有两个孩子习惯性地在这个时间看向学校的大门口,就见他们的爸爸骑著自行车匆匆离开了学校。上课铃声响了,两个孩子分别回到自己的教室,在位置上坐好。
  上课老师走了进来,两个在不同班级的孩子一前一後地站起来:起立!
  同学们好。
  师好。
  坐下。
  又一堂课,开始了。
  ※
  把凳子、桌子一一摆好,系著围裙的顾溪把大锅抬到炉火上,然後倒入水。几个装满清水的桶、一个大案板、还有一盆拌好的肉馅,这就是顾溪每天最重要的工作——摆摊卖饭。冬天,他卖饺子;夏天,他卖手擀面。就是靠著这样没日没夜、起早贪黑的活计,顾溪养大了孩子、帮著乾爹乾妈盖起了新房,让自己在这个陌生的地方扎下根来。
  刚来到这里的时候,孩子太小,他也没有能力摆摊子。他就去村子里买来红薯,卖烤红薯。後来又卖烤玉米、烤馒头。再後来,他提著一盒盒蒸好的饺子挨家挨户地卖。人们见他带著两个孩子可怜,总会关照他的生意。渐渐的,他挣得钱多了,阳阳和乐乐也不用他总背著抱著了,他就摆了个摊子卖饭。一摆十年过去了。
  後来县城搬到了这个地方,他也把摊子摆到了这里。晚上收了摊,他把摊车放在大哥那边,然後骑车回家。以前路不好走,冬天一下雪他常摔得一身青紫,後来路修好了,回家也方便了,他也就没那麽辛苦了。大哥大嫂是很好的人,路没修好的时候阳阳和乐乐常常住在他们家里。乾爹和乾妈的身体不好,所以来回跑虽然很辛苦,他仍是坚持每天回家。这十二年,多亏了乾爹和乾妈的帮助,也多亏了他们帮他带孩子。这份恩情,他一辈子都还不了。
  很快和好了面,顾溪把面盆扣过来醒面。包饺子简单,现在就等人来吃了。把李师给的饭盒放在泥巴垒成的灶火边热著。顾溪坐著歇息,时不时会咳嗽一阵。十二年的辛苦,他的身体自然会出毛病,更别说他生下孩子后要一个人带著两个孩子,又是洗又是涮,根本没办法好好照顾自己。一到冬天,顾溪就咳嗽,四肢的关节更是一捏就痛。
  顾溪很瘦,十二年来,他的双颊始终是凹下去的,这显得他的眼睛特别的大。现在是冬天,他身上那件已经穿了六七年的羽绒衣还是徐蔓蔓的爸爸给他的。顾溪站起来的时候,整个人看上去就是直条条的,羽绒衣都无法让他看起来胖一点。
  怨吗?他的人生本来不应该如此。如果十二年前你问顾溪怨不怨,那他是怨的。怨那两个人连给他解释的机会都不愿意,怨那两个人误会他、冤枉他。可是十二年过去了,顾溪心里的怨早已变成了淡淡的、偶尔的感慨,对一段逝去的友情的感慨。就是那两个人的长相,他都已经十分的模糊了,尽管阳阳和乐乐是他们其中一人的孩子。
  孩子的父亲究竟是谁,顾溪从未想弄清楚过。两个孩子几乎是一模一样,从他们稚嫩的脸上顾溪能看出一人的影子,但他不会透过孩子去想念他们。那两个人、那个城市都已经离他很远很远,对他来说已经是另一个世界了。如今的他生活的目标很简单,就是把两个孩子养大成人,尽可能地多挣点钱好让两个孩子今後没有後顾之忧地上大学、成家、立业。他还要在县里买套房子,真正的扎下根来,以後阳阳和乐乐放假回来就是真正的回家了。
  远远的,学校的下课铃声传来,顾溪收回神,该干活了。面也醒好了,顾溪动作很快地切面、揉面、擀面皮、包饺子。街上的人渐渐多了起来,大人们下班、孩子们放学。有人走到顾溪的摊子旁,喊了声:小河。
  顾溪回头,笑著应道:二嫂。见对方手里拿著一个空饭盒,他了然地问:还是四份饺子吧。
  一份就行了,今天中午就我一人吃饭,你二哥他们中午都有事,不回来吃饭。
  好。
  顾溪很快包好一份饺子下锅,然後继续包饺子。郭月娥,徐奶奶的二儿子媳妇站在那里等著饺子好,双眼在顾溪的脸上瞟来瞟去。
  爸。
  正要说什麽的郭月娥把话咽了回去,转身,就见两个孩子从同学的自行车後头跳了下来,朝这边跑来。郭月娥很是和蔼地打招呼:阳阳、乐乐,下雪啦。
  二娘。
  礼貌但并不太热络地喊了声,两个孩子卷起袖子走到父亲身边,阳阳见锅里煮著饺子,他熟练地从桶里舀起一瓢凉水,在水涨的锅里加了点冷水。
  不过一会儿的功夫顾溪就已经包好几十个饺子了,他没回头看儿子,直接说:李老师给你们做了红烧肉,在火上热著,你们先吃饭。
  好。
  两个孩子的动作也很快,阳阳看著锅里的饺子,乐乐从他来时提著的布袋子里拿出父子三人的饭盒。饭盒一直放在暖气上,还热著呢。把父亲的饭盒放在火边热著,乐乐打开自己的饭盒先吃饭。阳阳把装著红烧肉的饭盒打开,给乐乐夹了几块。父子三人的中饭都是从家里带来的,以前三人都是顾溪卖什麽他们就吃什麽,徐奶奶怕他们三人的营养不够,尤其是两个孩子,她每天晚上就把第二天三人的中饭做好,让他们第二天带过去吃。顾溪原本是不同意的,但拗不过乾爹和乾妈,又考虑到孩子确实需要营养均衡,他就接受了。
  看著乐乐饭盒里的鸡蛋、肉、青菜,很是丰富,郭月娥的眼神闪了闪,趁著吃饭的人还没来,她走近顾溪几步,压低声音说:小河啊,二嫂跟你说个事。
  说。头看了眼郭月娥,顾溪继续包饺子。
  那个,我嫂子家有个亲戚,去年离了婚,比你小三岁。模样还成,也是学校的老师,收入也不差。离婚的时候她夫家给了她一套房子,还给了她十万块钱。我跟她提了你的情况,人家说想跟你见个面,你觉得咋样?
  顾溪包饺子的动作顿住了,他抬起头,一脸的惊讶。乐乐停下了筷子,阳阳也看了过来。郭月娥继续说:小河,这麽多年你一个人带著阳阳和乐乐也是辛苦,你看你摆摊子,阳阳和乐乐还得帮忙,也没个女人照顾你们。我嫂子家那个亲戚有点不好的就是带著一个女儿,快两岁了,不过平时都是她娘家帮她带著孩子,也不用你操心。你看,你俩若能成,你就真是儿女双全了。
  短暂的惊讶过後,顾溪失笑,这还是头一回有人给他介绍对象呢。正要回绝,有人比他更快地出声了:二娘,我跟我哥不要後妈。顾朝乐一脸的不愿意。
  顾溪看向儿子,郭月娥不赞同地说:你爸这麽辛苦,得有个女人照顾他。难道让你爸打一辈子光棍?
  我不要後妈。顾朝乐还是那句,接著又来了一句更气人的,也不要妹妹。
  我也不要後妈。顾朝阳跟著说,书上都写了,有了後妈的孩子最可怜,我和乐乐会照顾我爸、孝顺我爸。
  这孩子。郭月娥很是无法理解平时最懂事的两个孩子今天怎麽这麽不讲道理。顾朝阳伸手从郭月娥的手里拿过饭盒,把煮好的饺子装进去,递给对方时他又强调:二娘,你跟她说我和乐乐不同意。
  不怎麽高兴地接过饭盒,郭月娥掏出三块钱递给顾溪:小河,这事你当个事啊,别听这俩小子的。
  顾溪把郭月娥的钱推回去,说:二嫂,自家人,算了。
  不行不行,你挣得是辛苦钱,二嫂不贪你这点便宜。郭月娥又递出去,顾溪还是推了回去。郭月娥就不勉强了,把钱收起来。小河,你当回事啊。
  好。
  冲两个面无表情的小子皱皱鼻子,郭月娥走了。他一走,顾朝乐在哥哥耳边小声嘀咕:明明就不愿意给钱,还装模作样。她家的亲戚能好到哪里去。
  ——”偷偷看一眼爸爸,见爸爸正专心包饺子,顾朝阳小声对弟弟说:这就叫做破财免灾,不过是些小钱,她贪就贪了。
  顾朝乐不高兴地撅撅嘴,没忘了二娘从爸爸那里拿走了两万块钱。爸爸的每一分钱都是辛辛苦苦挣来的。知道他在想什麽,顾朝阳拽拽他的袖子,对他使使眼色,顾朝乐点点头,表示明白。那时候他们小,现在他们长大了,不会再让二娘欺负他爸。
  顾老师,给我来份饺子。
  好。
  顾客上门了,阳阳和乐乐赶紧收起心思。快速扒完自己的饭,顾朝乐换哥哥去吃饭,他帮著爸爸招呼客人。
  忙活到快一点半,顾溪才有时间歇下来吃饭。阳阳和乐乐两点钟上课,顾溪已经让他们回学校休息去了,免得下午上课的时候没精神。要说顾溪这辈子最骄傲的事是什麽,就是他生下了这两个孩子。两个孩子带给他的幸福与满足远远超过他这十二年来的辛苦。两个孩子懂事之後就几乎没怎麽让他操过心了。懂事以前,孩子也从不会任性哭闹。反而是两个孩子跟著他吃了不少的苦。
  刚到这里来的时候,他每天带著两个孩子出去卖红薯,下雨、刮风,孩子就跟著他受冻,有时候他忙不过来给他们冲奶粉,他们就饿肚子。别人家的孩子吃这个、玩那个,他家的孩子却什麽都没有,也从来不曾跟他这个爸爸开过口要过什麽。别人家的孩子放假了父母带他们出去玩,他家的孩子长这麽大只去过市里。
  顾溪一边吃饭一边在心里盘算。前几年乾爹和乾妈要盖房子,拿出了仅有的两万多块钱积蓄。後来蔓蔓上大学,他拿了五千,二嫂买房子因为钱的事跟爸妈闹,他又拿出来两万块钱,现在手头上还有差不多两万块钱。213号是两个儿子的生日,过了这个学期儿子就要上中学了,他要送儿子一份大礼。今年再挣点钱,明年他要带儿子出去旅游,让他们见见外面的世界。
  吃完了饭,顾溪把摊子收拾乾净,碗筷阳阳和乐乐走之前已经洗好了。顾溪把摊子蒙起来,骑车去了学校。趁著下午的这点时间他要把学生的作业改了。阳阳和乐乐快考试了,今晚尽量早点回家,让他们早点休息。


远溪:第十三章

  打开门,徐丘术呼出几口冷气搓搓手进了屋。正在做晚饭的郭月娥从厨房里走出来,期盼地问:事情咋样啊?
  徐丘术摇摇头,说:还能咋样,礼送了,现在只能等消息了。
  唉。郭月娥顿时失望,那有没有准头还不知道啊。这希望大不大嘛。
  徐丘术走进屋里,很是烦躁地说:怀志只有中专文凭,要调到市里工作本来就很难,大哥说人家收了礼这事能不能办成就只能听天命了。反正人家说会尽力办,至於能不能办得成也只能等。现在又不比当年,只要托了人就好找工作,现在人家要看你的学历文凭,还要考试,考试通过了才能上班。就怀志那脑子,我就怕到最後他考试通不过,一切都白瞎。
  郭月娥一听就气不打一处来。怀志只有中专文凭能怪谁?还不是怪小河?他就是偏心蔓蔓,看不起咱家怀志。现在蔓蔓是研究生留在营海不说,听说还进了一家大公司上班,一毕业就有好工作。可咱家怀志只能窝在这麽个小地方现在连工作都没了。你还让我还他钱,甭想!
  正在喝水的徐丘术把杯子重重放在茶几上,扭头吼道:这能怪小河吗!你自己的儿子你还不清楚?小河给他补课他跑得比兔子还快,说急了他还跟小河翻脸。你凭什麽让人家去贴你儿子的冷屁股,小河又不是他娘。要怪也只能怪你把怀志宠坏了!以前小河又不是没跟你提过怀志的学习,那时候你咋说的,你说他不爱读就算了,反正以後不愁找工作,这话是你说的吧,现在你翻脸不认人去怪小河,你还要脸不要脸。蔓蔓能考到营海那是蔓蔓自己用功。师傅领进门修行看个人,怀志自己不用功去怪谁?
  你就是偏小河!你们一家子都有毛病,都胳膊肘往外拐。对外人比对自家人还要好。你大哥大嫂是,你爹你妈是,连你也是!郭月娥叉著腰指著徐丘术骂起来:小河对怀志根本就没有对蔓蔓用心。我儿子又不是傻子,他如果用心教的话怀志能学不好吗?我宠儿子怎麽啦,那是我差点死了才生下来的,我不宠他宠谁去?怀志小时候你妈说她身体不好带不了,结果呢?小河的儿子她怎麽就带得了了?还一带带这麽多年!还又是给他们盖房子,又是给他们做好吃的,真当是他们自己的孙子。就我们娘俩最可怜,没人疼!
  徐丘术是一肚子的火,什麽事到了他媳妇的嘴里都会变了味。他忍不住吼道:是我妈不愿意带怀志吗?是谁天天跟我妈吵架,嫌我妈这做的不好那做的不好。你把我妈气病了我妈有说过你一句不对吗?是你自己後来不让我妈带了,还说是我妈不带孩子。那房子小河也出钱了,就该有他的一半!阳阳和乐乐从小就懂得孝顺爷爷奶奶,我爸每天的早饭都是俩孩子端进去的,怀志给他爷爷端过饭吗?我爸妈生病住院,伺候的是小河和阳阳、乐乐,你这个儿媳妇在哪里?怀志在哪里?他连医院都不去!
  你是要跟我翻旧账是吧!郭月娥冲到徐丘术面前,脸都气红了。
  徐丘术推开她,压下火气说:我只是告诉你,别什麽都往别人身上推,想想你自己的问题。怀志没学历,找不到好工作,归根到底是因为你太宠他,没有教育好他。你想想为什麽我大哥大嫂喜欢小河,为什麽我爸妈愿意认小河做儿子。你拿了小河的钱不还,我都没脸见他。我不管,这钱今年我说什麽都要还给他。
  门!这钱是我的!是你们老徐家欠我的!我死了也不还!郭月娥扯著嗓子大骂:这十几年住在我家,吃在我家,一分钱不掏,还要我们帮他照顾孩子、照顾摊子,我拿他两万块钱怎麽了?我把他的钱都拿了也是应该的!
  徐丘术气坏了:小河的钱跟你有什麽关系!
  我是你们徐家的媳妇,他占徐家的便宜怎麽就跟我没关系了?你爹妈要发扬风格不跟他拿钱,我才不管,他们不要我要!
  
  这个人简直是蛮不讲理,泼妇到家!推开郭月娥,徐丘术直接走了。郭月娥在他身後叫道:你要敢还他钱,我跟你没完!听到没!
  碰!
  回答她的是重重的关门声。
  一肚子气的徐丘术闷头往前走,走著走著,他停了下来。前方不远处热气冒著,一人和两个孩子在饺子摊前忙活著。冬天的天黑得早,看著在寒风中辛苦挣钱的父子三人,徐丘术的脸色越发的难看,他没脸见那父子三人。因为可怜媳妇生孩子的时候难产差点雪崩死掉,他就放任了脾气原本就不好的媳妇,结果到现在就是他品尝放纵的恶果。
  父母年纪大了,他这个儿子无法尽孝道。而自己唯一的儿子也因为媳妇的宠溺而荒废了学业,後来只能勉强上个中专,在农机局找了个工作,结果因为工作不用心也下岗了。儿子读书不成器,却没结婚就搞大了别人的肚子,只能匆匆结婚。女方家要求一定要有房子,为了这套房子他媳妇闹到父母那里,拿走了父母的积蓄不说还拿走了顾溪的钱。因为这件事,他都没脸回去看父母,更没脸见顾溪。
  二哥?
  陷在深深自责中的徐丘术一愣,抬起头来:小河?
  二哥,你站在这里干嘛?看到徐丘术在这里发呆,顾溪大步走了过来。
  不好意思跟顾溪说自己刚跟媳妇吵了架,徐丘术搓搓手:没,没啥,就是想著好久没看看你了,最近咋样?咱爸咱妈的身体还好吧。
  深深看了看二哥的神色,顾溪笑道:我挺好的,咱爸咱身体也好,就是你好久没回去,他们惦记著。走,别在这儿站著,去我那儿坐会儿吧,喝点热汤。二哥,你吃饭了没?
  没,还没吃。一看到顾溪的笑容,徐丘术反倒不好意思说谎了。而且他确实也很饿。
  还站著干嘛,走,我给你煮饺子。
  啊,好。
  跟著顾溪,徐丘术大步走了过去,看著顾溪,又想到自己的老婆,徐丘术的眼神变了变,哪怕是离婚这钱他也要还上!
  二伯。
  阳阳、乐乐。
  在凳子上坐下,接过阳阳端来的饺子汤,徐丘术的心里更不是滋味了,他自己的亲生儿子都从没给他端过热汤。
  二伯,您先喝口饺子汤暖和暖和,饺子一会儿就好。
  不急,你俩吃过了没?
  吃了。
  顾朝阳煮饺子,顾朝乐在一边收钱找钱。县里这两年招商引资,四处盖房子,也因此多了很多建筑工。这些人现在是小河的主要顾客。虽说已经快八点了,不过这些对这些刚下班的建筑工人来说才正是吃饭的时候。
  看到两个孩子手上的冻疮,还有正在包饺子的顾溪手上的冻疮,徐丘术嘴里的汤怎麽也咽不下去。小河,这越到过年天越冷,你就别摆摊子了。等过了年,二哥给你租个店面,也省的你日晒雨淋的。
  顾溪回头,说:嗯,我等会儿就收摊。这摊子我一个人还能弄得了,租店面就得雇人了。二哥,我的事你就别操心了,这摊子我都摆习惯了,还自由。顾溪没说的是租店面的成本太高,每个月还要交各种费用。而且二哥帮他租店面的话二嫂那边怕又有意见。他一直都知道二嫂对他免费住在家里的事很不满。
  徐丘术哪会不知道顾溪的顾虑,他也不多说,捧著碗喝了几口热乎乎的饺子汤。顾溪做的饺子在县里很有名,没人能做出他这个味。
  过了会儿,饺子好了,阳阳舀出来端给二伯,还细心地剥了两瓣蒜。两个孩子不喜欢二娘,但并不讨厌二伯。有二娘那样的老婆,二伯也很可怜。
  徐丘术大口大口吃著饺子,他早点吃完顾溪就能早点收摊。想到一件事,他赶紧咽下饺子说:小河啊,你二嫂有没有跟你提介绍对象的事?顾朝阳和顾朝乐马上停下手头的动作,眼里是警戒。
  顾溪点点头:提了。
  你咋想的?
  啥想的。顾溪淡淡一笑,手上继续忙活著,说:您跟嫂子说一声,我没有结婚的打算。我们父子三个人已经习惯现在的生活了,再来个陌生人,大家都不舒服。
  徐丘术道:你嫂子给你介绍的那个你别理,那女的不怎麽样。不过遇到合适的话你还是找个人吧。
  我一个人挺好的,我还有儿子呢。顾溪不欲就这件事多谈,直接岔开话题:二哥,再来点吧。
  不了,够吃了。
  看出顾溪不想说,徐丘术也就不说了。吃了饺子,他从口袋里掏出五十块钱直接放在桌上,站起来说:我回去了,你们也早点回去。
  二哥。拦住徐丘术,顾溪拿起那五十块钱要还给他。徐丘术闪开,快速说:你二嫂是你二嫂,二哥是二哥。这钱你拿著,我走了。顾溪追上来,他直接跑了。他知道媳妇在顾溪这里买饺子从未给过钱。
  二哥。又叫了一声,对方都跑远了,顾溪无奈地把钱收起来。阳阳这时候开口:爸,二伯给的钱你就收著吧,这样二伯心里会舒坦点。而他在心里却说:这五十块钱够二娘这阵子白吃的钱了。
  顾溪回头说:你二伯比咱们困难,这钱爸不能要。
  顾朝阳道:以後二娘来买饺子我多给她几个,你把钱还回去万一让二娘知道了会跟二伯吵架。
  想想儿子说的也有道理,顾溪点点头:也好,以後你二娘来买饺子我多包一些给她。
  兄弟两人同时点头,他们绝对会把多出来的扣下的。
  八点十分,顾溪收摊子了。把凳子、椅子、案板什麽的统统搬到平板车上,父子三人把车推到大伯徐丘林家的院子里。老大徐丘林和媳妇李珍梅招呼著朝阳和朝乐两兄弟喝水休息,顾溪去厨房准备明天要用的饺子馅。李珍梅已经帮顾溪把菜买好洗好了,顾溪直接剁饺子馅就行。对顾溪,徐丘林夫妇是打心眼里感谢。要不是顾溪,女儿也不会给他们长了那麽大的面子,以後女儿就要留在营海了,真正成了飞出鸡窝的金凤凰。而且顾溪对徐家两位老人的照顾也省了他们很多的心,让他们可以安心地工作,所以李珍梅主动揽下帮顾溪买菜洗菜的活计,这也令顾溪轻松不少。
  在顾溪剁饺子馅的时候,朝阳和朝乐两兄弟才开始写作业。兄弟两人已经自学完初二的课程了,不过因为顾溪不同意,所以他们没有跳级,按部就班地一年级一年级地来读。两兄弟自从上了小学之後每年都霸占了全年级的前两名,要麽就同为第一。两兄弟除了语文拿不了满分之外,其他功课年年都是满分。语文也最多因为作文的关系被扣掉两三分。兄弟俩没有在一个班级,这麽优秀的孩子被一个班主任霸占太说不过去。两个人在班里都是班长,还身兼数职,尽管每天都要帮爸爸摆摊,可他们的学习却没有半点耽误。
  半个小时,顾溪就剁好馅了。把饺子馅放在冰箱的冷藏室里,他洗干净手从厨房走出来。大哥,大嫂,我弄好了。
  要不晚上就留在这里睡吧,天太冷了,阳阳和乐乐的手上都生冻疮了。李珍梅再一次说。乐乐抢在爸爸之前开口:大娘,我和我哥认床,我们回去睡。一会儿就到家了。爸爸喜欢在家里睡。
  这麽大了还认床。揉揉两个孩子的脑袋,李珍梅也不挽留了,说:要回去就赶紧走吧,路上注意安全,别到那太黑的地方。
  知道了。
  跟大哥大嫂告别,顾溪骑著自行车带著两个孩子回家。看著顾溪骑远了,李珍梅关上门,对丈夫说:阳阳和乐乐就是这点叫人喜欢,懂事。
  徐丘林说:小河不放心咱爸咱妈,所以才每天都回去。要不把咱爸咱妈接到家里来住吧,这样小河们也不用天天跑了。
  我跟爸妈说过了,是小河不愿意。李珍梅明了地说:小河在爸妈那里自在,咱们这儿终究不如那边舒坦。算了,他自己喜欢就由著他去吧,我明天中午做点好吃的给他们送过去。
  行。
  半个小时到家,推开门,就看到了乾妈,顾溪笑了,是那种回到家看到父母的喜悦。阳阳和乐乐从车上下来一路小跑过去:奶奶,我们回来了。
  可算回来了,快进屋,奶奶今天熬了鸡汤,就等你们回来喝呢。
  我要喝我要喝。
  一听有鸡汤喝,兄弟两人总算露出点孩子的调皮,冲进了屋。
  顾溪呼著冻僵的手进屋,受了风,咳嗽也厉害了些。徐大爷赶紧把他拉到暖炉旁让他暖和。徐奶奶已经把鸡汤端进来了。朝阳和朝乐欢呼一声,嚷著要吃鸡腿。先给爸爸端了碗鸡汤,两兄弟就很不客气地对那只鸡下手了。
  爸,这块肉给你。把一大块鸡胸肉夹到爸爸的碗里,兄弟两人一人啃一条鸡腿。顾溪看著两个孩子呵呵直笑,徐奶奶和徐大爷也是呵呵呵地直笑。
  趁著喝汤的功夫,徐奶奶跟顾溪说了补课的事,又趁机劝他在过年前的这段时间就别摆摊了。天真的太冷了,就算顾溪不为自己想也得考虑考虑孩子。顾溪想了想说:过几天那些工人就回家了,我就不摆摊了。这几天我卖蒸饺子,阳阳和乐乐就不必帮我做事了。
  想想,毕竟过年前是最好挣钱的时候,徐奶奶也就不劝了。
  啃鸡腿的乐乐看向阳阳,阳阳冲他使了个眼色,兄弟俩当做什麽都没听见,继续闷头吃鸡。顾溪喝了两碗鸡汤就不吃了,吃太多明天起床会胃涨。留两个孩子吃著,他先去洗漱,晚上他还要准备明天上课的教案和讲义。等顾溪洗漱完了,兄弟两人也吃完了。跟爷爷奶奶道了晚安,两人快速洗了脸脚,刷了牙,然後敲敲父亲的房门。


远溪:第十四章

  爸,你想结婚吗?
  阳阳和乐乐认真地问,他们知道爸爸没有结过婚,他们是私生子,不过他们并不想知道他们的妈妈在哪里,他们只要有爸爸就够了。没想到儿子来找他是问这个,顾溪也很认真地回道:爸爸不会结婚,你们想要妈妈了?结婚这件事,这辈子都不是他会去考虑的,也因此二嫂跟他提的时候他完全没当回事。
  不想。两个孩子诚实地回答,然後朝阳说:爸,如果你真的喜欢谁了,我和乐乐愿意多一个後妈,我们会努力把她当成我们的亲妈妈。但你不要因为觉得我和乐乐需要人照顾来给我们找一个後妈,我和乐乐能照顾自己。
  顾溪欣慰地握著两个孩子长了冻疮的手,很歉疚地说对不起,你们还小爸爸就让你们这麽辛苦。
  爸,我们不辛苦,每天收钱挺有趣的。乐乐咧嘴一笑,然後抽出手反握住爸爸的手,抬起来放在嘴边呵气。爸爸手上的冻疮可比他们的多多了。每次在阳阳和乐乐特别懂事的时候,顾溪就非常感激那两个人,此刻就是。
  想到前两天校长跟他提的一件事,顾溪说:阳阳,乐乐,下个学期你们就要小考了。校长说他想推荐你们去市里读初中,不过去了市里就得住校了。
  顾朝阳和顾朝乐一听要住校,马上摇头:不去,我们就读县中学。
  顾溪明白儿子是不想多花钱,也想帮他摆摊,他没有直接反对,而是说:小学的课程轻松,你们可以帮爸爸的忙,但初中、高中的课程会越来越紧张,爸爸最近一直在想等你们上了初中之後要不要换一份工作。
  爸?们当然希望爸爸能换一份轻松的工作。
  顾溪道:等你们上了初中后,爸爸想回老家一趟,把户籍转过来。兄弟两人一脸的不解,爸爸不是不愿意回去办户籍吗?
  顾溪隐晦地说:爸爸以前是有些顾忌,所以一直没有回去转户籍。现在都过去这麽多年了,其实应该早就没什麽了。等爸爸把户籍转过来,爸爸就可以在学校当正式的老师了。课外再带几份家教,收入其实和现在差不多,但就不会这麽辛苦了,你们也可以安心学习。
  可以转过来吗?两兄弟一听很高兴。
  顾溪迟疑地点点头:应该可以。十二年了,不管他是不是真的做了背叛他们的事,他们也应该早已忘怀了吧。
  如果能转过来的话就太好了。想到爸爸可以不用那麽辛苦了,兄弟两人甭提多开心了。
  安了儿子的心,顾溪接著说刚才的事:爸爸希望你们能到市里去上学。两兄弟还是摇头,住校要多花很多钱。
  顾溪道:爸爸知道你们是不想花钱,但其实从长远来看,你们去市里读书反而是给爸爸省钱。
  爸?为什麽是省钱?
  顾溪解释道:们去市里上学,就有很大的机会考上市里的重点高中,也就有更大的机会考上重点大学,就像姐姐那样。而那些大学常常都有很高的奖学金,也有很多勤工助学的机会。而且在大城市里打工的机会也很多。如果你们考到重点大学,以你们的能力,爸爸很可能都不必负担你们的学费和生活费。如果你们在县里读初中,受到的教育肯定不如市里,即使考上重点高中学习也可能会吃力,这样如果考一个普通的大学,机会就会很少,那爸爸就一定要负担你们的学费和生活费,这样算下来是不是反而更花钱?
  两个孩子一脸的沉思,他们相信即使在县里上初中他们也能考入市里的重点高中,可是爸爸说的话听起来又很有道理。
  顾溪接著说:最重要的是你们考入重点大学后就会像姐姐那样留在大城市,将来不管是工作还是收入都远远好於从普通大学毕业。如果你们可以找到好工作,那爸爸就更没有负担了,说不定你们一个月的工资都比爸爸一年的收入还要多。
  真的会有那麽多吗?两兄弟很是期盼地问,好像已经看到了很多钱在向他们招手。他们要挣钱,要挣很多钱,这样爸爸就不必这麽辛苦了。在他们心里,一个月挣几千块钱就已经是很多很多了。
  顾溪笑著点头:当然。有的人一年的收入会有百万甚至千万,你们说,那样一个月的收入是不是比爸爸一年的收入还多?
  聪明的两兄弟在脑袋里一算除法,那不是一般的多,是多很多!
  爸,我要去市里读初中。顾朝乐第一个举手。
  爸,我也要去。顾朝阳紧随其後。
  轻易就说服了儿子的顾溪拉下儿子的手,握住:好,那爸爸明天就去跟校长说。
  嗯!
  低头看看儿子手上的冻疮,顾溪拿过冻疮膏给他们擦上。他不是没有想过让儿子简简单单地过一辈子,可是儿子很聪明,这样聪明的他们不应该被埋没在这个小地方,他们应该、也有足够的能力飞得更高、更远。涂好了药,顾溪放开儿子的手:回去吧,晚了,赶紧睡觉。
  嗯。爸爸晚安。
  晚安。
  搂了搂儿子,顾溪看著他们离开。两兄弟离开后,顾溪坐在椅子上想心事。不知道他的户籍还在不在了。他记得海中哥说把他的户籍从学校里转出来,如果转出来的话能转到哪里去呢?十二年了,他也许早已是个没有户籍的人了。搓了把脸,顾溪拿起笔,回去看看就知道了。即使户籍丢了也可以补办的吧。都十二年了,那两人都三十二了,早就成家有了孩子了吧,那即使他回去,他们也不会知道,就算知道了也不会介意了吧。如果们还记著,他会趁此机会跟他们说清楚,他真的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麽。
  回到自己屋的朝阳和朝乐躺在床上睡不著觉,满脑袋都在想一年收入百万、千万的事。乐乐翻身看向阳阳:哥,你说爸说的是真的吗?有人一年能挣那麽多钱吗?
  当然是真的,爸的老家可是营海。电视上那些富豪都身家上亿,一年百万千万算什麽。顾朝阳说完也转身面对弟弟,脸色稍显沉重地说:乐乐,你说爸爸为什麽要离开营海呢?营海多好,姐姐带回来的那些照片上一个公园都比咱们县城大呢。
  奶奶说爸爸有难言之隐。顾朝乐的小脸皱了起来,肯定有什麽事让爸爸不得不离开,而且不能回去。但爸爸不会告诉我们。
  难道是因为我们吗?顾朝阳说出埋在他心里很久的话。顾朝乐愣了:为什麽是因为我们?
  顾朝阳皱起眉头说:爸爸十九岁就有了我们了,又是一个人带著我们,肯定是爸爸执意要我们然後被家里赶了出来,电视上都这麽演的。
  顾朝乐提出疑问:爸爸不是说他是孤儿,只有奶奶吗?奶奶的遗像还在爸爸的屋里头呢。
  那也许是因为妈妈那边不同意留下我们,然後爸爸就带著我们跑了。顾朝阳又提出一种假设。顾朝乐一听也皱起了眉头:你是说爸爸不回营海是因为妈妈?如果妈妈不喜欢我们为什麽要生下我们呢?
  顾朝阳立刻说:为爸爸喜欢我们啊。爸爸让妈妈生下了我们,但是妈妈的家人不同意留下我们,爸爸就带著我们逃到这里来了。所以爸爸才会说他是我们的爸爸也是我们的妈妈。
  顾朝乐咬咬嘴,这种可能让他有点想哭。哥,那爸爸如果回去办户籍,会不会被妈妈那边的人抓起来?
  不会。擦去顾朝乐已经流出来的眼泪,也被自己的假设而引得要哭的顾朝阳坚定地说:如果妈妈那边的人抓走爸爸,我们就去法院告妈妈。谁都不能拆散我们。而且这也只是我的假设,不一定是真的。
  顾朝乐的眼泪忍也忍不住:爸爸也许真的是因为我们才不得不躲到这里来的。爸爸从来都不提妈妈,哥,也许你猜对了呢。
  妈妈不要我们我们也不要妈妈,我们有爸爸就够了。被弟弟传染的也哭出来的朝阳一边给自己擦眼泪一边给弟弟擦眼泪,暑假我们跟爸爸一起去营海,谁敢欺负爸爸,我就找警察抓他!
  嗯!谁敢欺负爸爸,我就打谁!就是妈妈也不行!
  嗯!
  兄弟两人擦乾自己的眼泪,过了会儿,两人又噗嗤笑了,都不知道他们猜得对不对呢他们就这麽伤心。隔壁传来爸爸压抑的咳嗽声,顾朝乐收起笑,低低地说:哥,我要像姐姐那样考到营海去,然後出国,挣很多很多钱,然後再买一个大房子,把爸爸和爷爷奶奶都接过去住。
  们一起。顾朝阳也憧憬著,们兄弟两个一起挣大钱,到那个时候,二娘别想再欺负爸爸和爷爷奶奶。妈妈也别想分开爸爸和他们。
  嗯。
  又过了会儿,顾朝乐问:哥,刚才吃鸡腿的时候你跟我眨眼睛,啥意思啊?
  乐乐,寒假我们两个打工去吧。
  去哪里?顾朝乐来了兴致。
  说我们去市里卖糖葫芦怎麽样?从县里坐车到市里只要两个小时,我们早上走,到市里找个地方一边做一边卖,天快黑了我们就坐车回来。过年没人管,大家又都有压岁钱,我觉得肯定能挣到钱。
  好啊。哥,你卖糖葫芦,我卖气球。气球县上的批发部就有卖的,氢气我班上的同学家就能搞到。
  行啊。
  就是不知道爸爸同不同意。
  们这叫自主创业,爸爸会同意的。现在报纸新闻上不是都鼓励自主创业吗?
  也是。我们就跟爸爸说我们想自己挣零花钱。
  嗯。睡吧,明天还要早起呢。
  好。
  说出了一件心事,也商量好一件大事的两兄弟很快睡著了。根本不知道儿子在烦恼什麽又在策划什麽的顾溪还在埋头写讲义。屋外的风呼呼地刮著,过年前肯定会有一场大雪。一年又要过去了,对顾溪来说,这一年辛苦却又有著不同的幸福。而来年,他和儿子的日子会越来越好。生活,总是充满了希望,只要不放弃,总会好的。


远溪:第十五章

  办公室内的气氛很沉重,从关庆回来的四人沉默地站在那里,心里或多或少都带了些没有完成任务的自责。沙发上,乔邵北和展苏南每人的手里都拿著一份资料——一份四个人带回来的调查报告。尽管事情已经过去了十二年,尽管当年收留顾溪的那位老人已经八十多岁、两眼昏花了,但她所提供的当年的一些事情,仍是令两人难受地喘不过起来。
  报告上是顾溪在关庆三个月的生活以及他的状况,每一处描写在乔邵北和展苏南的眼前变成的实景都是一把把尖刀,插入两人的心脏,令他们疼得窒息。在他们坐在去美国的飞机上时,顾溪却是带著一身的伤露宿街头;在他们坐在宽敞的教室里听著教授讲课的时候,顾溪却是在街头捡废品、拾垃圾;在他们嚼著牛排、吃著薯条的时候,顾溪却在啃馒头、吃咸菜;当他们因为一个小小的感冒就打针吃药的时候,顾溪却只能任满身的伤自己痊愈。
  最自责的展苏南狠狠扒了下头发,哑著嗓子说:顾溪的照片发到集团所有子公司下,人手一张。能提供线索者,奖金10万,提供的越多,奖励越多;找到顾溪的,奖励500万,并可调入集团总部工作。
  乔邵北接下:一个集500万,两个集团就是双倍。
  是!四人同时出声。
  已经和老爷子摊牌的展苏南和乔邵北要把寻找顾溪的事搬到台面上来,乔展两家共出千万寻找顾溪,重金之下必有勇夫,这样找到顾溪的希望就会大很多。至於老爷子会不会暗中阻拦,乔邵北和展苏南在摊牌的那一天就已做好了应对的准备。
  和两人在一起的魏海中想了想说:快要过年了,这个时候正是公司上下最忙,事情也最多的时候。在这个时候发出这样的消息,很可能引起混乱,不如等过年来了之後再发布下去,也好让各子公司的总管提前安排,以防突发事件。另外,这样大张旗鼓地寻找小河,如果小河知道了,他会不会跑或者躲起来我们也要做好防范。
  乔邵北喘了几口粗气,让自己的情绪冷静下来。过了十分钟,他开口:小河有过一个人谋生的经验,他以前就会摆摊子卖纸花,又在饭店里打过工,卖过包子饺子,可是他在关庆却只捡废品说明他一开始就不打算留在关庆。从关庆离开后小河身上没有多少钱,他又没有带任何的学历证明,他一定还是会选择去小城市或者更小的城镇。那里生活成本不高,很容易就能落脚。而且他的伤也好了,他肯定会去摆摊子。
  展苏南的眼睛瞬间亮了,乔邵北看向四个人:卖纸花和卖饺子、包子的小贩那边查找。虽然小河走的时候给那个老人留了500块钱,但他身上的钱再少也足够他租房摆摊。一旦生活稳定下来,小河就一定会在那里落脚。关庆在北方,他不可能跑到南方去。让他们把查找的范围主要放在北方小城市以下的地区。
  展苏南著急地说:尤其是那些房租便宜的地方,小河一定会在那边租房子。
  魏海中拧眉,缓缓点了点头,自语:只是小河什麽要离开关庆呢?难道他知道你们会去找他?这同样也是展苏南和乔邵北的疑问。
  许小河是怕我们再去找他的麻烦。苏南悔恨不已地说。
  魏海中摇摇头,同样带著愧疚和悔恨说:小河走的时候我跟他说了只要他离开营海就行,我也告诉他,你们要去美国。苏南和乔邵北从烟盒里取出烟,点燃,他们需要点什麽来缓解他们心口的剧痛。
  四人中的左青伟见两位老板如此痛苦,犹豫地说:顾先生的身体似乎有些麻烦,不知道是否和这个有关。
  什麽麻烦!苏南、乔邵北和魏海中立刻吼了出来。
  四人本来不打算说的,毕竟已经过了十二年了,实在没有必要让他们的老板再为此伤神,不过现在的情况他们似乎不说不行了。
  据那位老太太回忆,顾先生的肠胃好像有些问题,在顾先生离开前,他一直有呕吐的症状。老太太刚刚遇到顾先生的头两个月,顾先生几乎吃不下什麽东西。
  报告上为什麽没有!苏南一巴掌拍在桌上。
  庄飞飞急忙解释道:老太太说顾先生一直强调自己没有生病,说过一段时间就好了。还说他自己就是学医的,很了解自己的身体情况。顾先生除了呕吐、食欲不佳之外没有其他的症状,而且已经过了这麽多年,所以我们……”
  哪怕过二十年他有任何的情况都要详细地汇报给我们!不要自作主张!苏南严厉地打断庄飞飞的话,眼里满是血丝。四个人立刻说:们知道了,今後绝不再犯。
  乔邵北沉著脸问:还有没有其他情况?
  四人努力回想,然後摇摇头:那位老太太提供的就是这些,她说时间太久了,好多都不记得了。
  忍著失望与心痛,乔邵北道:过年後就把这件事安排到集团下属的所有子公司。虽然小河去南方的可能性不大,但也要以防万一。
  明白。
  魏海中宽慰道:苏南、邵北,现在有了小河的消息,我们一定能找到他,你们两个也不要太心急。十二年都等了,再久也不会超过十二年。
  乔邵北和展苏南神色沉重地点点头,魏海中朝四个人示意,四人安静地离开了。重新拿起那份报告,乔邵北一个字一个字地刻入心里,小河吃的苦要远远超出他们的想像。这十二年,他们甚至於不敢去想那人吃了些什麽苦,因为想下去的後果就是他们更深的自责与心疼。
  搂上乔邵北的肩,魏海中稍稍用力,给他无声的安慰。他的心里也同样难受,但远不及这两个人。沉默了许久,魏海中问出心里的担忧:苏南、邵北,你们有没有想过,也许,小河已经有了自己的家庭,也许……”那个人并不想再见到他们。
  乔邵北和展苏南的身体瞬间紧绷,这是他们心里永远不敢去触及的一个可能。过了许久,展苏南喉咙发乾地说:不管怎麽样,先找到他……至少,至少我们还欠他一个道歉。
  乔邵北从嘴里挤出一句话:们,还欠他一笔钱,没还。
  尽管不忍,魏海中还是说:对不起,邵北、苏南,我不是故意要给你们难堪,而是要提醒你们。现在你们已经把这件事摆到了明面上,就不能不考虑这个可能。小河一定要找到,但你们也要做好小河可能已经成家的心理准备。毕竟已经十二年了,十二年,什麽都有可能发生。
  两人僵硬地点点头,咬紧牙关忍下心口处的一波波钝痛。如果那个人已经结婚了,那,那也只能怪他们自己。是他们把那个人推开,是他们,逼走了那个人。
  ※
  从上司的办公室里出来,徐蔓蔓强忍面部的神经,假装平静地走出财务部,然後拔腿就往外冲。冲到每一层楼的员工休息区,她手不稳地掏出手机,快速拨出一个号码。在对方接通后,她立刻尖著嗓子叫道:小叔小叔,我中啦!我中啦!
  正掀开笼屉看看饺子蒸好了没有的顾溪把手机远离耳朵,在对方停止了尖叫后,他笑呵呵地问:中什麽啦?
  小叔!刚刚我上司找我,她说我这两个月在公司的表现很好,财务部正好需要人手,她跟公司推荐了我,公司考察后决定录用我!过年来了之後我要把学校的毕业生推荐表拿到公司来,等我7月份毕业后就可以来公司上班了。啊啊啊啊,小叔!我找到工作了!我能留在这家公司啦啦啦啦!
  呵呵,恭喜我们家蔓蔓,小叔对你一向有信心。
  啊啊啊,小叔小叔,怎麽办,我想哭,我根本没想过我能留下来。这家公司有多少人挤破头都进不来,如果不是导师照顾我,我也不可能有机会来这家公司实习。呜呜呜,小叔,我想哭,我想抱抱你。
  不哭不哭,这证明蔓蔓很厉害,不然你的上司也不会推荐你,这都是你自己努力争取来的。既然机会这麽难得,那你就要好好把握。你也说了这家公司是跨国企业,只要你认真努力,今後一定会有更大的发展。
  嗯,我会努力的。小叔……我想你。每次取得成绩,她就特别想小叔。
  小叔也想你,什麽时候回来,买好火车票了吗?
  还没有,我在这边还有两天才结束实习,然後还要回学校看看导师有没有要交代的地方,还定不下来具体回去的时间。不过没关系,买不到火车票我就坐汽车回去,总有办法回去的。
  如果实在买不到票就坐飞机回来吧,小叔给你出机票钱。你飞机到常山,再从常山坐汽车回来。
  不要,我会想办法回去的。就是坐飞机我自己也有钱买机票,小叔你挣钱那麽辛苦,我不要你再给我花钱。她上大学的时候小叔给她的那笔钱她还没有还,她不是二婶,做不出那麽无耻的事。
  跟小叔那麽见外干嘛?你还没工作,哪来的钱。小叔有钱,你别总把你小叔想的那麽穷。你一个人在外头小叔也帮不了你什麽,回家就别委屈自己了。
  我知道,实在不行我会跟小叔开口的。她就是借钱也不会拿小叔的钱!
  好。
  看看时间,这个时候正是小叔摆摊的时间,徐蔓蔓赶紧说:小叔,我挂了,确定了时间我给你电话。
  好。注意身体。
  嗯。
  挂了电话,徐蔓蔓握著电话甜蜜地傻笑,真好,还没毕业她的工作就有著落了。这下子爸妈和小叔不用担心她了。等她挣了钱,第一件事就是孝敬小叔,给小叔买一身衣裳,换一部手机,再给阳阳和乐乐每人买一辆自行车,嗯嗯,还要给阳阳和乐乐买他们喜欢看的书,呵呵,呵呵呵,她有工作了,她找到工作了。眼前是自己铺满了鲜花的康庄大道,高兴得都要飘起来的徐蔓蔓转身准备回财务部。
  啊!
  一声尖叫,徐蔓蔓手里的手机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
  你干嘛啊!
  看也没看清站在她面前吓她的人是谁,徐蔓蔓用力推了对方一把,急忙蹲下抢救自己的手机,这部手机还是她考上研究生的时候小叔给她买的呢。擦擦手机的屏幕,打开手机看看有没有摔坏了,徐蔓蔓是又气又急。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徐蔓蔓抬头,怒眼瞪过去:人吓人会……”後面的几个字徐蔓蔓硬生生地咽在了嘴里。这不是那个一周前撞过她的人么?想到这家伙是老板身边的人,刚刚得到这份宝贵工作的徐蔓蔓忍下愤怒,扭头就走。冷静,冷静,不能因小失大,个人仇恨和一份好工作相比根本不算什麽。
  喂,等等。
  拦下徐蔓蔓,庄飞飞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我不是故意吓你的。刚才我听到你打电话的声音,一看,才发现我之前好像撞过你,就想来给你道个歉。但是你在打电话,我又不好出声,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如果你的手机摔坏了,我赔你。
  对方的话大大出乎徐蔓蔓的预料,她愣了愣,反倒有点不好意思了。啊,没事,嗯,呵呵。不知道说啥好。她可没忘了因为肩膀被这人撞青了,她心里骂了这个人好几天呢。
  庄飞飞又挠挠头,也笑了。然後说:那天我有急事,所以没来得及跟你道歉。我不想你认为我是那种仗著自己的身份就随便欺负人的人。我一直都想著回来後一定要跟你道歉,正巧,我今天刚回来就看到你了。我没撞伤你吧?他没说的是刚才徐蔓蔓那几声尖叫恐怕整个集团都听到了。
  人家都这麽说了,徐蔓蔓哪里还有不接受的道理。她立刻说:没事没事,没撞伤。
  庄飞飞松了口气,然後伸出手:刚才听你在电话里说你好像留在公司上班了,那恭喜你。
  谢谢。徐蔓蔓大方地伸出右手。
  欢迎你成为公司的一员。
  谢谢。
  收回手,庄飞飞才想起来一件事。啊,忘了自我介绍,我叫庄飞飞,大家都叫我庄子。
  徐蔓蔓的眼里闪过惊讶,她笑道:我叫徐蔓蔓。两人的名字好像。
  呀,还真巧。
  两人都笑了。
  还要再说什麽,有人在不远处喊庄飞飞。庄飞飞看过去,是洪建斌,他对徐蔓蔓说:我得走了,下回见。
  啊,下回见。
  徐蔓蔓看著庄飞飞跑远,在心里想,以她这种角色应该不会再见到这种人物了吧。
  洪建斌在庄飞飞跑过来后多看了几眼徐蔓蔓,低声问:妞呢?
  去你的。给了洪建斌一拐子,在对方躲开后,庄飞飞说:去关庆那天我在公司撞了她一下,我知道力道不小,至少得淤青。但那时候忙著走,没顾得上跟人家道歉。刚才正好见到了,去道个歉。
  哦。我以为你小子突然有心情找女人了。
  电梯正好来了,两个人进入电梯,转身时,庄飞飞发现徐蔓蔓已经不在那里了。电梯门关上,庄飞飞收起脸上的随和,淡淡地说:我只是不想犯老板犯过的错,哪怕只是不小心撞了人,也要及时道歉,免得以後留下麻烦。而且她是公司的员工,我也不想有人说咱们这些在老板身边的人仗势欺人。
  洪建斌心有戚戚焉地点点头,要说老板的事给了他们什麽教训,那就是有错要及时改正,免得到时候追悔莫及。


远溪:第十六章

  和庄飞飞的相遇徐蔓蔓压根没往心里放。虽然她是小县城来的女生,但她从来不会做那些不切实际的梦。她不是不幻想浪漫,她也希望自己能有一份浪漫的爱情,只是她也很实际。在营海这座全国的中心城市上学七年,徐蔓蔓一直谨记小叔对她说的话——时刻保持清醒,不要被周围的灯红酒绿迷失了自己的本性;要学会冷静,学会平心静气地对待每一件事;不要因为自己的衣著不如别人而自卑,在知识面前没有贵族——诸如此类的教导陪伴了徐蔓蔓一年又一年。
  小叔让她懂得了什麽叫坚强,让她懂得人要靠自己,不能把希望寄托在别人的身上。她不是没有失落过,大城市的繁华是她无法想像的。但每一次失落时,小叔在电话里的鼓励轻易地就击退了她心里自卑的恶魔,让她自信地去面对每一天。小叔教她知识、教她礼仪、教她吃牛排的时候怎麽用刀叉,教她学会如何融入到这座繁华的城市里。她的同学常说不相信她是从县城来的,她每次都骄傲地告诉他们,因为我有我小叔!
  她很想知道是什麽令小叔放弃营海的繁华跑到他们那个偏僻的小县城;她很想知道,阳阳和乐乐的妈妈是谁,小叔为什麽那麽年轻就有了孩子;她很想知道,是什麽让小叔宁愿那麽辛苦地摆摊挣钱也不愿回营海把户籍转过去;营海,有什麽让小叔不得不逃开。十二年,她看著小叔辛辛苦苦地拉扯阳阳和乐乐长大;看著小叔头上的白发越来越多;看著小叔一毛钱、一毛钱地攒下来给家里盖房子、给她生活费、给爷爷奶奶买药买衣服,可小叔却从来不曾给自己卖过一件新衣服。而她,从来没有听小叔喊过一声苦,他总是微微笑著说:没事。
  在她的记忆里,小叔从没有好好休息过,他总是戴著围裙做这做那。尽管是这样,小叔还是抽出时间来教导她,给她上课。告诉她外面的世界是怎样的;告诉她剪刀手爱德华虽然无法和金在一起,但是他得到了金的爱;告诉她,爱一个人绝对不能失去自我,爱情的世界里最重要的是尊重与信任。曾经,小叔是她世界里的全部,是她青涩的暗恋;现在,小叔是她世界里的那棵大树、她累时的依靠、怕时的避风港。
  翻过手机里最後一张照片,徐蔓蔓关了手机,拉高被子。她就要留在这座城市了,这座小叔不得不离开的城市。也许她一辈子都无法得知小叔离开的原因,但她会努力在这座城市赢得自己的一席之地。等到有一天小叔不再顾忌这座城市,她一定会把小叔接过来,让他看看这座城市的变化。她会努力挣钱,帮小叔养大阳阳和乐乐,她要让阳阳和乐乐来营海读书。下午她就给导师打了电话,回家的时间确定下来了,她也托同学去帮她买票了。想到小叔见到她会有的表情,徐蔓蔓恨不得明天就能飞回家,她很想小叔,很想,很想……想小叔,抱抱她,那是她继续前进的唯一动力。
  第二天一大早徐蔓蔓就到了公司,兴奋的她早上很早就醒了。到了公司,她打开自己的电脑就开始工作,手边摆著她在路上买的早餐,两根油条一杯豆浆。公司是9点上班,八点半财务部最严谨最不苟言笑的女上司踩著高跟鞋走了进来。徐蔓蔓马上站起来问早。对方对她的早到很满意,点点头,就推开办公室的门进去了。嘬嘬嘴,徐蔓蔓坐下继续工作。刚坐下,就听到一人的跑步声,徐蔓蔓好奇地抬头,然後惊讶地眨了眨眼睛。
  对方一眼就看到了她,然後很自觉地跑到她面前:嗨,好巧,这麽早就来啦。
  呃,你也是啊。徐蔓蔓回给对方一个友善的笑容。
  庄飞飞的双眼在办公区转了一圈,略显焦急,徐蔓蔓问:你找谁吗?
  我找大K
  徐蔓蔓看看表,说:K哥要850才会到公司。
  啊,要850啊。飞飞皱了皱眉,徐蔓蔓问:你找大K哥有事吗?要不他来了我帮你告诉他。
  庄飞飞从公文包里取出一个文件袋,里面装满了各种发票,他交给徐蔓蔓说:这是我四个月的发票,一直没来得及报,他来了你帮我交给他。我现在有事得出去。
  徐蔓蔓接过来,一脸诧异:这些发票要大K哥帮你贴吗?
  庄飞飞有点汗颜,说:我弄不来这个,本来都是秘书处那边帮我贴,但今天她们都会很忙,我不好意思找她们。公司过几天要放假了,这些帐拖到年後更多,你们财务部我只和大K熟点,呃,本来说他在的话问他能不能帮我贴贴。
  徐蔓蔓一听很爽快地说:我帮你贴好了。年前公司要封帐,大K哥那边也比较忙,反正我也没什麽事。
  啊,那太感谢了!
  庄飞飞感激地露出了嘴角的一个酒窝,看看时间,他说:那我走了,中午我请你吃饭。
  不用,只是贴发票而已。你忙去吧。
  不行不行,一定要请。我中午之前肯定回来,等我啊。
  跟徐蔓蔓挥挥手,庄飞飞跑了,似乎很急的样子。
  喂!真不用!徐蔓蔓站起来喊,但哪里还有庄飞飞的影子。
  摇头笑笑,想著中午再当面拒绝好了,徐蔓蔓打开文件袋取出里面各种各样的发票,先分门别类地整理出来再说。
  徐蔓蔓。
  啊,经理。
  徐蔓蔓放下发票赶紧走过去,就听经理说:庄助理他们的发票贴好後要交给老板签字,然後拿过来我签字再报帐。
  徐蔓蔓先是一愣,然後脸上露出大大的笑容,用力点头:知道了,经理。
  去做事吧。
  嗯!
  回到座位,偷瞄一眼经理的办公室,徐蔓蔓觉得自己被福神眷顾了,一直以为经理很不好相处,哪知经理是典型的外冷内热!
  庄飞飞的发票又多又杂,徐蔓蔓花了一上午的时间才整理出来全部贴好,又把具体的数目算出来。弄好了,徐蔓蔓想了想,直接拿著贴好的发票出了财务部,她还是直接给庄飞飞送过去好了,不知道那个人回来没有。到了她从未来过的33层总裁办公区,徐蔓蔓有点紧张,里面的气氛好严肃哦。找到一个看起还算和善的人问清楚庄飞飞在哪个办公室,徐蔓蔓尽量不惹人注意地快步走过去。
  敲敲办公室的门,得到里面人的许可,徐蔓蔓推开门。正对著电脑一脸严肃的不知在想什麽的庄飞飞看到来人马上展颜,站了起来。
  我正说一会儿下去找你呢。
  徐蔓蔓松口气:你回来了正好。呐,你的发票,我给你贴好了。我们经理说要先给老板签字,再拿给我们经理签字,然後才能报帐。
  看著贴得整整齐齐的发票,庄飞飞又露出他的一个酒窝,很是感激地说:太感谢了。收好发票,他拿过放在椅背上的大衣说:走,我请你吃饭。
  徐蔓蔓赶紧摇手:不用不用,我们搞财务的就是干这个的,举手之劳而已。我下去了。说著,她就要走。庄飞飞探身一手越过办公桌抓住徐蔓蔓的胳膊,恳切地说:说了要请你吃饭就得做到,不然我良心难安。
  真的不用了。
  不行不行,让我其他的兄弟知道了会说我小气的。
  庄飞飞放开徐蔓蔓的胳膊快速穿上大衣,拿上车钥匙。好像怕徐蔓蔓跑掉,他走到徐蔓蔓身边又抓住她的胳膊,把她往外拖。
  你想吃什麽,我请你。
  真的不用啦。
  走啦走啦。
  就这样,办公区的其他人就看著庄飞飞把一个陌生的女人走了。
  ※
  一直到被庄飞飞带到餐厅徐蔓蔓都有点无法相信事情怎麽会变成这样。本来她还想著到公司楼下的小饭馆吃一顿就行了,结果她被庄飞飞拖到了车上,然後被带到这家她绝对不会光顾的地方。
  飞飞,我下午还要上班呢。中午只有一个半小时的休息时间,徐蔓蔓怀疑在这种地方一个半小时够不够。
  庄飞飞抬起头,咧嘴:没关系,我给你们经理打电话,帮你解释。
  不要。徐蔓蔓有点不高兴了,我不要无故迟到早退。昨天经理才说我表现好愿意让我留在公司,今天我就跟你出来吃饭上班迟到,我以後怎麽面对我们经理。
  庄飞飞脸上的笑容隐去了一点,然後他举手招来侍者,快速点了两份简餐,待侍者走後,他说:对不起,我平时自由惯了,没顾及到你的想法。我保证下午上班前把你送回公司。
  看了庄飞飞一会儿,徐蔓蔓露出笑容:只要不让我迟到就好,我们这些穷学生可是很少能碰到有人请客吃饭呢。
  庄飞飞跟著徐蔓蔓笑了,气氛融洽。
  餐点很快上来了,徐蔓蔓饿了,庄飞飞也饿了,两人谁也不装含蓄,大口吃饭。吃著吃著,庄飞飞问:说你今年毕业,哪个大学?
  营海大学。
  哇哦。
  庄飞飞的眼里满是敬佩。徐蔓蔓有点不好意思了。庄飞飞又问:你今年应该20多了吧,不过看起来不像是要毕业的学生,如果不是你在公司上班,我会以为你才上大学呢。
  被人夸年轻,任何女人都无法抗拒,徐蔓蔓谦虚说:我今年已24了。
  “24难道国内24岁才大学毕业?飞飞疑惑。
  徐蔓蔓脸红地解释:我今年,研究生毕业。她真的不是显摆。
  哇哦哇哦。飞飞的眼睛都瞪大了,原来是才女。
  别这样,我要抬不起头来了。她只习惯被小叔夸。
  呵呵。飞飞瞟了眼徐蔓蔓脸上的两朵红云,转而说:这样算起来我只比你大两岁。
  才两岁?徐蔓蔓很是吃惊,发现自己的话不妥当她赶紧说:我不是说你显老,我是,我觉得你看起来很稳重,很成熟,不像我们这种刚出学校的人。
  庄飞飞毫不介意地说:我很早就工作了,不像你读了这麽多的书。
  听出庄飞飞话里的遗憾,徐蔓蔓道:们那边读书比城里早一年,本来我本科毕业就想工作了,是我小叔劝我继续读,他说工作是迟早的事,但是工作以後要想再读书就很困难了,不如一鼓作气读下去。本来他还想我继续读博士呢,我读不下去了,读完研究生已经很痛苦了,现在工作有了著落,我只想尽快挣钱。
  庄飞飞犹豫了犹豫,看看徐蔓蔓身上并不昂贵的穿著,问:你家里很困难吗?以你营大毕业的资格你完全可以出国留学。也应该很好找工作才对。
  徐蔓蔓诚实地:我家是县上的,供我读完研究生已经很不容易了。我好多同学都出国了,不过我没想过。其实国内现在发展不比国外差啊,好多从国外回来的人反而找不到什麽好工作呢。我早点工作早点挣钱,又可以减轻家里人的负担,又可以多积累一些社会经验。只要踏踏实实地工作,在哪里都一样吧。
  而且国外很乱,我一个女孩子在外面不安全,家里人也会担心。我家里人是希望我能考公务员,这样稳定一点,待遇也高。不过公务员竞争的人太多了,我又没什麽背景,与其去抢那块几乎没什麽希望吃到的蛋糕,不如找一家不错的公司。今後发展的好与坏主要还是看自己的努力。像我这种财会专业的,在大公司反而更好发展。以後说不定还能当个财务总监之类的呢。
  在一个不算熟的人面前说出自己的理想,徐蔓蔓还是有点不好意思的。她嘿嘿一笑,快速扒了两口饭。庄飞飞看著徐蔓蔓,对眼前这个算不上漂亮的女孩子又有了新的认识。
  接下来两人就不说话了,毕竟要赶回去上班。吃完饭结了帐,庄飞飞开车回公司。路上,庄飞飞对徐蔓蔓说:你叫我庄子吧,我习惯别人这麽叫我。要不是这名字我老妈不允许改,我早改了。
  呵呵。好。
  庄飞飞閒聊地问:公司过年放假,你们实习生呢?
  经理让我後天上午来一趟,中午我就放假了。
  过年回家?
  嗯。去年过年就没回家,今年要回去。
  哦。定好机票了?
  我坐火车或汽车回去,我家是小县城,没机场。
  哦。
  庄飞飞看了眼徐蔓蔓没有丝毫自卑的笑容,他也跟著笑了笑。过年的车票很难买吧,你买好了?
  还没呢。我让我同学帮我买火车票。没事,反正总能回家。徐蔓蔓不怎麽担心地说:实在不行我就奢侈一把买机票。飞到常山,再从常山转车就到家了。
  庄飞飞一听,想也没想地就说:如果你要买机票的话就找我,我能买到很低折扣的机票。
  真的?
  嗯。你老家是哪的?
  普河县的,你肯定不知道。
  呵呵,嗯,我没听过。
  两个人一路聊到公司,在电梯分道的时候,庄飞飞说:徐蔓蔓,把你的手机号给我。徐蔓蔓报出自己的手机号,然後和庄飞飞道再见。她刚出电梯,她的手机就响了,接听,电话里的人说:这是我的手机号。
  好。
  见。
  见。
  笑笑,徐蔓蔓走进财务部,老板身边的人也很友善,这家公司真是来对了。


远溪:第十七章

  普河……在地图上真是一个不起眼的地方。看著电脑屏幕上的地图,庄飞飞的脑袋里是徐蔓蔓的脸。很难相信,那个女孩子是从这麽个小地方出来的。从县城出来的人,无论是口音还是举止或多或少都会带著点乡土的气息,但徐蔓蔓完全没有。她的口音很标准,穿著打扮简简单单的但搭配得不错,没有染发没有烫发,扎了个马辫看起来很是青春,像20头的女孩子。不过她身上朴实的气息到很符合她的出身。
  自从跟著老板从美国回来后,庄飞飞很大一部份精力都放在寻人上面。在这个过程中,他自然也清楚了当年老板和那个人之间发生的事情。知道的越多,他这个局外人越陷入其中。尤其是每一次看到老板痛苦的样子时,他也很难受。最近他们终於查到了一些那人的消息,可这些消息对老板来说却称不上是好消息,连带著他们的心里也非常的难受,堵得发闷。他并不是一定要请徐蔓蔓吃饭,只是和徐蔓蔓在一起,看著她脸上朴实的笑容和毫不做作的举止时,他心里连日来的窒闷会缓和一些。照目前的情况来看,老板会在集团这边逗留很久,有徐蔓蔓在,他应该可以透透气。
  ※
  卖出最後一份蒸饺,顾溪吃了饭,把摊子收好,然後推过他的自行车。阳阳和乐乐下星期就要考试了,他没有叫他们来帮忙,中午吃了饭他就把两个儿子赶到大哥家睡午觉去了。最主要的是,他要做一件事,不能让两个儿子知道。
  骑车来到一家卖自行车的铺子,顾溪下车。进了铺子,他直接走到一辆适合孩子骑的自行车前,问:老板,这车怎麽卖?
  两百八一辆。
  有点贵。顾溪在店里转了一圈,心里盘算著。学校里好多孩子都骑这种自行车,他知道儿子想要,但儿子从未跟他提过。儿子就要小学毕业了,往年的生日,他最多给儿子买一个生日蛋糕、做一桌好菜,今年他想送儿子一份不同的生日礼物。再过两年他存点钱,给孩子买台电脑,他们也该学习怎麽用电脑了。
  老板,便宜点吧,我要买两辆。
  540,不能再便宜了。
  再便宜点吧,500块行不行?
  “500块不行,最低530
  “500块吧,我一次买两辆,您给个优惠吧。
  讨价还价一番,顾溪500块钱买下了两辆小型自行车。想到儿子看到这份生日礼物时会有多高兴,他情不自禁地笑了。让老板帮忙把自行车推回大哥家,顾溪把两辆车藏在杂物间里。然後他骑著自行车又跑到卖毛线的地方买了几坨毛线。儿子的毛衣毛裤都旧了,他要给他们织一身新的毛衣毛裤。之後顾溪又去买了点猪肉、羊肉,要过年了,得开始置办年货了。
  在顾溪忙碌的时候,本来应该睡午觉的顾朝阳和顾朝乐两兄弟也没閒著。两兄弟把自己攒的零花钱全部拿出来,合计著他们的打工大业。过年挣的压岁钱一部份还回给姐姐和哥哥还有哥哥的孩子,另一部份他们都交给爸爸自己一分钱不留。平时他们自己去捡废品、捡人家丢掉的瓶子、易拉罐,还有家里卖废品的钱奶奶也给了他们当零花钱,他们都存了起来,平时买学习用具什麽的都从这里出。每次存够一个整数他们就去银行换一张大票子偷偷放进爸爸的钱盒子里,现在他们又有差不多一百块钱了。
  兄弟两人平分了平分,顾朝阳去收山楂,买冰糖、白砂糖和蜂蜜;顾朝乐去买气球、弄氢气和穿糖葫芦的竹签,两兄弟分工合作。
  哥,我看电视上人家卖的糖葫芦里还有香蕉、苹果什麽的,可好看了。
  那咱们也买点香蕉苹果。把家里的核桃橘子拿出来,能卖的都卖。
  好。
  朝阳和朝乐小时候,顾溪在家里给他们做糖葫芦吃,两兄弟跟著爸爸一起动手,自然也就学会怎麽做糖葫芦了。所以这自主创业不是心血来潮,而是顾朝阳认真考虑后的决定。爸爸挣钱很辛苦,他们要尽可能地多为爸爸分担一些。
  乐乐,你再去你同学家里上网查查,看看还有没有什麽新奇的糖葫芦。过年卖糖葫芦的人肯定很多,咱们的糖葫芦得做的有竞争力才行。
  嗯,下午放学我就去。
  兄弟两人完全不担心即将到来的期末考试,满心满脑想的都是他们的寒假创业。
  ※
  和同事们提前拜了个早年,徐蔓蔓提著自己的小包包脚步轻快地跑出公司,脸上笑颜如花。人家都说好的开始是成功的一半,年初她的运气就这麽好,这一年呀绝对会顺顺利利的。出了公司,徐蔓蔓忍不住从包里掏出一个信封,打开信封,瞅著里面的一千块钱,徐蔓蔓在原地转了一圈。本来实习生是没有工资的,不过经理说过年了,公司给每个实习生一千块钱作为奖金。这虽然不是她挣得第一笔钱,可是徐蔓蔓却是最高兴。跳下楼梯,她往公交车站跑去,钱到手的时候她就想好要买什麽了。
  捂住被冷风吹痛的鼻子,徐蔓蔓等著公交车到来。一辆越野车停在了她的面前,看到那部车,徐蔓蔓的眼里浮现惊讶,庄飞飞那天开的车和这部车好像。车窗打开,一人在车里喊:徐蔓蔓,上车。
  啊,庄飞,庄子。
  徐蔓蔓惊讶坏了,居然还真是庄飞飞!陡然想到对方不怎麽喜欢自己的本名,她赶紧改口。
  车。
  徐蔓蔓脚步不动:不用啦,我等公交车。
  这里不能停车,快上车。
  庄飞飞不管那麽多,直接打开了副驾驶座的车门。眼看公交车一辆辆过来了,庄飞飞的车停在公交车道上,徐蔓蔓不能再计较,赶紧上了车。车门刚关上,庄飞飞就发动了汽车。
  我坐公交车就行了。徐蔓蔓不是假客气。
  我从公司出来正好看到你,不叫你说不过去。我今天没事,你要回家吗?我送你回去。实他是跟著徐蔓蔓出来的。老板昨晚喝醉了,他想找个人透透气。
  我不回家,我去华新书店。
  怎麽走?
  在太平南路上。
  那就知道了。
  看了眼庄飞飞称不上高兴的侧脸,徐蔓蔓抱紧包包,和庄飞飞这种老板身边的人太过频繁的接触,她心里还是有点忐忑的。
  买好火车票了吗?
  还没有,我下午去火车站看看。
  直接买机票好了,我能买到一折的机票。
  不想欠庄飞飞太多的人情,徐蔓蔓道:没关系,我先买买看,实在买不到了我就找你。
  好。徐蔓蔓的反应在庄飞飞的意料之内。不知为什麽,他的心情好了一些。
  书店买什麽书?
  给我弟买。提到弟弟,徐蔓蔓的心情就忍不住飞扬,我弟弟下个星期过生日,他们喜欢看书,我想买两套小人书给他们当生日礼物。
  你有几个弟弟?
  两个,他们是双胞胎。
  徐蔓蔓脸上对弟弟喜爱的笑容感染了庄飞飞,他很好奇地问:们几岁了?
  下星期就满十一岁了。我弟可是小帅哥哦。
  十一岁看小人书?飞飞不能理解,那不是三岁的孩子看的书么。
  徐蔓蔓给了庄飞飞一个你不懂的眼神,解释道:一套精装版的小人书要好几百块钱呢。看你这样子,你肯定没看过小人书。
  庄飞飞摇头:我是从美国回来的。
  见到就知道了,小人书是不分年龄的。徐蔓蔓道:们那里是小地方,买不到这种小人书。我弟特别聪明,特别懂事,学习特别好。我一直很想给他们买四大名著的小人书,但是太贵了。今天公司发了一千块钱奖金,正好有钱啦。
  看一眼徐蔓蔓,庄飞飞注视著前方说:你很疼你弟弟。
  我弟弟人见人爱,搁谁家谁都喜欢。徐蔓蔓拿出手机,翻出弟弟的照片,呐,你看,帅吧。飞飞瞟了一眼,点点头:嗯,确实帅。徐蔓蔓一看就知道他在敷衍,擦擦有点模糊的手机屏幕,她说:我手机像素低,如果在电脑上看你就知道了。我小叔可好看了,他们长得一半像我小叔,更好看。
  什麽叫一半像你小叔?飞飞失笑。
  徐蔓蔓瞪了他一眼:那就是另一半不像我小叔呗。
  呵呵,明白了,像你,嗯,该叫婶婶吧。
  徐蔓蔓的笑容瞬间僵硬,她舔舔嘴:我没婶婶,我小叔是单亲家庭。
  抱歉。
  没事。
  见徐蔓蔓的心情有点低落,庄飞飞赶紧换话题:为什麽要买四大名著的小书?他没好意思问哪四大名著。
  徐蔓蔓收拾心情,说:觉得男孩子都会喜欢吧。不过我弟估计不喜欢《红楼梦》,我看看得多少钱,如果钱够的话,我想把另外三套都买了。
  哪三套?
  想到这人是国外回来的,徐蔓蔓也不吃惊庄飞飞为什麽不知道了。《水浒传》、《三国演义》和《西游记》。
  哦,我记下了。
  到了书店,两人直接从书店的地下停车场上了三楼的少儿图书专区。徐蔓蔓似乎来过很多回,她带著庄飞飞路都不问的直接拐到了卖小人书的地方。看著那些包装精美的小人书,庄飞飞不禁吹了个口哨,难怪徐蔓蔓的弟弟会喜欢。拿起一本翻翻,庄飞飞都有买一套回家收藏的欲望了。
  本来徐蔓蔓只想从四大名著里选,结果站在小人书专柜前,她左看也觉得弟弟会喜欢,右看也觉得弟弟会喜欢,犹豫不定。四大名著一套的价格从六百四到七百二不等,徐蔓蔓刚拿到的那一千块钱连两套也买不了。徐蔓蔓摸摸这套,看看那套,最终咬咬牙,把《三国演义》和《西游记》搬到了购书车里。在她挑选的过程中,庄飞飞一直看著她,他自然也看了书价了。
  不舍地看一眼其他的小人书,徐蔓蔓抬头对庄飞飞笑笑:好了,走吧。
  庄飞飞放下手里的试阅书,身子一弯,把《水浒传》和《狄仁杰断案传奇》两套小人书也放进了购书车里。
  怎麽样,我没说错吧,小人书是不分年龄的。徐蔓蔓心想庄飞飞是给自己买的,笑道。
  庄飞飞未知可否,耸耸肩,问:还要买其他的吗?
  徐蔓蔓算算自己的钱,今天发的奖金加自己这学期打工挣的,还够。然後她说:我想再给我弟买几本参考书和练习题,他们已经自学完初二的课程了。
  你弟学习跟你一样厉害。
  徐蔓蔓不好意思地说:我弟比我厉害多了。我是因为我小叔给我补课,我弟可是自学成才。
  说著,她推著购书车去参考书专区,跟在她身後的庄飞飞脚步停了停,购书车里又多了一套《红楼梦》。既然是四大名著,那还是凑齐了好。徐蔓蔓看了眼《红楼梦》,压下心里的好奇,她觉得庄飞飞不是那种会看《红楼梦》的人,不过这也不好说,研究红学的好多都是男人呢。抛开好奇,徐蔓蔓继续给弟弟选书。
  结帐的时候庄飞飞让徐蔓蔓去前面等,徐蔓蔓把钱拿给庄飞飞,去前面等著。当庄飞飞把包装好的书放到车上,然後发动汽车时,他却把徐蔓蔓的钱原封不动地交给了她。徐蔓蔓说什麽也不要,著急地说:这是我给我弟买的书,怎麽能让你花钱。
  庄飞飞的手一动,徐蔓蔓的包就莫名地到他手上了。他把钱塞进去,拦下徐蔓蔓要抢的手说:我很喜欢你弟弟,这些算我送他们的生日礼物。
  不行不行,绝对不行,明明是我要买的。听出庄飞飞话中的意思他拿的那些书也是给她的,徐蔓蔓更是急著要把钱还给庄飞飞。这几套书算下来三千多块钱呢,这份礼太重了,她收不起。
  蔓蔓。飞飞的声音突然沉了几度,徐蔓蔓一个激灵,停下了抢包的动作。就见庄飞飞一脸的严肃,和他平时给她的感觉完全不同,像变了一个人。庄飞飞拉开徐蔓蔓的手,把她的包放到她的身上,一字一句地说:我是孤儿,没体会过兄弟姐妹之间的关心,我很羡慕你和你弟弟的感情。我知道你不想欠我的人情,我也不是那种会随便给别人花几千块钱买东西的人。我觉得你很善良,我很乐意帮助你。我的收入很高,这些钱对我来说还不够一件衣服的钱,但对你弟弟来说却可以让他们看很多书。如果你觉得为难,那今天买书的钱就当是我借你的。只要你工作认真,转正之後你的工资不会少,你可以慢慢还我。
  这一刻,徐蔓蔓的眼睛有点模糊。这个本来应该是高高在上的男人竟然说出了这样的话。紧紧咬了下嘴,徐蔓蔓眨掉眼里的湿润,朝面前的男人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好,就算你借我的,我代我弟弟向你说声谢谢。
  们要谢的是你,我不过是帮你提前支付而已,你可以将我当成信用卡,当然,我不会收你的利息。飞飞收起了严肃,脸上挂了淡淡的笑容。他发动汽车,说:如果你觉得需要做点什麽来还我的人情,那就请我吃中饭吧。
  好,我等著就是你这句话。徐蔓蔓看看车外,然後敲敲车窗:走,麦当劳,我现在还没上班,你得将就一下了。
  快餐,好啊,我还有点想吃了。
  庄飞飞转动方向盘,汽车停在了路边的麦当劳门口。


远溪:第十八章

  看著徐蔓蔓大口大口吃著麦辣鸡翅,喝著热巧克力,啃汉堡的庄飞飞随口说:每次看你吃东西都是大口大口的,你们女孩子不是都要减肥吗?
  是不是我的吃相很不矜持?徐蔓蔓舔舔手指头,并不在乎地问。反正她不是淑女,也不想当淑女。
  庄飞飞摇摇头:不是,我觉得你这样很好。只是看你吃这些热量高的东西一点都没顾忌,有点好奇。我经常听秘书处的人说减肥什麽的,所以……”女人似乎都喜欢减肥吧。
  哦,原来如此。徐蔓蔓丢下手里的鸡骨头,又拿起一块鸡翅,边啃边说:刚上大学那会儿也减肥来著,结果回家後我小叔一看我瘦巴巴的把我念了一顿,我就不减肥了。
  你小叔怎麽念你的?对徐蔓蔓常提到的这位小叔,庄飞飞有了点好奇,听上去是个不简单的人物。
  徐蔓蔓道:我小叔说自然的才是最美的。减肥不仅对身体不好,而且瘦巴巴的很难看。他说我爸妈都不是胖人,我没有胖的基因,只要不是每天胡吃海喝根本不会胖。他说从男人的审美角度来看,太瘦的女人反而不好看,说我辛辛苦苦减了肥,在男生眼里还难看,那不是得不偿失吗?我小叔说的话一向有道理,我就听他的了。後来我就不减肥了,你看,我也不算胖吧。
  庄飞飞以男人的眼光上下打量了一番徐蔓蔓,点点头,诚实地说:刚刚好,其实还可以再胖点。
  ……”徐蔓蔓很高兴,接著说:我小叔说最好的减肥办法就是一日三餐正常吃,少吃零食。我就是这样减肥的。
  你小叔很厉害。飞飞不禁佩服,然後说:听你的口气,你很佩服你小叔。
  当然。徐蔓蔓立马自豪了,没有我小叔就没有我。要不是我小叔从我初一开始就给我补课,我哪能考上营大,能考个二流大学就不错了。而且我学的专业也是我小叔帮我选的,事实证明我的专业选对了。我高考报志愿的时候也是我小叔帮我填的志愿。当时我一看我小叔给我填的营大,整个人都傻了。我小叔说我肯定能考上。有他这句话我就心里一横,什麽都不管的去考了。高考那三天,我小叔在学校外头陪了我三天。知道他在外头,我就特别心安,一点都不紧张,结果还真考上了!拿到通知书那天,我直接跪下给我小叔磕了三个头。
  庄飞飞的好奇更重了,问:你小叔是干嘛的?在你们县上肯定是名人吧。哪知,徐蔓蔓脸上的笑容立刻没有了,反而很难过的样子。庄飞飞放下汉堡,声音不由得轻了几分:怎麽了?
  徐蔓蔓难受地吐了口气,幽幽地说:我小叔,以前是摆摊卖饭的,现在他上午在学校代课,下午和晚上还要摆摊子。
  庄飞飞的眼睛瞪大了,心在听到摆摊卖饭这四个字时扑通扑通快速跳了起来。喝了一口可乐,庄飞飞不动声色地问:你小叔这麽厉害,懂得又多,怎麽要摆摊卖饭呢?
  徐蔓蔓没有发现庄飞飞的异样,很是伤感地说:我小叔,不是我亲小叔,是我爷爷奶奶认的乾儿子。
  庄飞飞的心跳得更厉害了,他拿著可乐杯的手也不由得颤抖了起来。他大胆地猜测:你小叔,不是你们那里的人?
  嗯。徐蔓蔓点下的头砸在了庄飞飞的心窝上。低头喝著热可哥,想到小叔和阳阳、乐乐根本不可能吃到什麽麦当劳,徐蔓蔓就吃不下去了。我小叔,其实是营海人。飞飞差点一手捏爆可乐杯。他放开杯子,把手藏到桌子下,保持面部表情的正常,催促:那他怎麽会跑到你们那边去?会是那个人吗?会吗?!
  用管子搅著杯子里的可乐,一直没有抬头的徐蔓蔓低低地说:们都不知道小叔为什麽要到我们那里,他也从来不说。十一年前,我小叔一个人带著阳阳和乐乐敲我奶奶家的门,跟我奶奶讨热水想给阳阳和乐乐冲奶粉,当时我也在。那一天我永远都忘不了。小叔的脸惨白惨白的,瘦的皮包骨头,刚出生没多久的阳阳和乐乐饿得哇哇直哭。我爷爷奶奶可怜小叔,就让他住了进来,後来小叔就在我家住下了,再後来,我爷爷奶认了小叔当乾儿子,小叔就留在我们家了。
  十一年前……时间不对,而且对方还有两个孩子。忍著失望,庄飞飞仍带著一点希望问:你小叔,叫什麽名字?
  徐蔓蔓想也不想地顺著庄飞飞的问题回道:我小叔叫顾溪。椅子在地板上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徐蔓蔓抬头,不解地看著面色异常的庄飞飞,怎麽了?
  一把抓住徐蔓蔓的手,庄飞飞这时候再也无法保持冷静了。你再说一遍!你小叔叫什麽?!看著庄飞飞凶神恶煞的脸,徐蔓蔓在惊愣过後很快意识到她似乎透露了一件很不得了的事。想到小叔对营海的回避,想到小叔……徐蔓蔓的脑袋间清明,她奋力挣开庄飞飞的手,拿起包起身就跑:我不知道!我什麽都不知道!
  蔓蔓!飞飞追了上去,徐蔓蔓使出吃奶的劲奋力往外跑,眼里是被吓出来的眼泪。她好像给小叔闯祸了。
  蔓蔓!
  徐蔓蔓刚跑出麦当劳,她就被追上来的庄飞飞抓住了手,然後她被庄飞飞转了个身,扣牢了。用包砸庄飞飞的脸,徐蔓蔓拼死挣扎:放开我!你放开我!救命啊!救!她的嘴被堵住了。已经有人注意到这边了。轻易制服了徐蔓蔓的庄飞飞一手环住她的腰锁住她的两只手,一手捂住她的嘴焦急地说:蔓蔓,我没有恶意,你相信我,你不要怕。
  唔唔唔!!徐蔓蔓根本听不进去,她只知道她给她小叔闯祸了,拼命挣扎。发现已经有人在打电话报警了,庄飞飞拖著徐蔓蔓往车的方向走,嘴里极快地说:蔓蔓,这件事说来话长,但我向你保证,我绝对不是坏人,绝对不会伤害你小叔。
  唔唔唔——!!放开我!救命!救命!
  把徐蔓蔓拖上车,庄飞飞按住她挣扎的身体,大声说:蔓蔓!你看著我!看著我!徐蔓蔓的眼泪直往下掉,身体不停地发抖。
  蔓蔓,不要怕,你听我说。我放开你,你听我说可以吗?我保证,我拿我的性命跟你保证,我绝对不会伤害你小叔,你相信我。
  徐蔓蔓的胸膛剧烈地起伏,泪眼中,庄飞飞的眼神是那麽的诚恳、那麽的焦急。过了好久,她轻轻点了点头,庄飞飞放开捂在她嘴上的手,但没有松开对她的钳制。
  嘴巴一获得自由,徐蔓蔓的哭声就溢出了:你保证,你保证,不会伤害我小叔……你保……”
  擦著徐蔓蔓的眼泪,庄飞飞重重点头:我保证,蔓蔓,我庄飞飞不骗你,我保证,我用我的命保证!
  你保……”徐蔓蔓的身体还在发抖,哭声明显,你保……”
  我保证,我保证。握住徐蔓蔓因害怕而冰凉的手,庄飞飞放低声音:蔓蔓,你小叔是不是叫顾溪?
  ……”徐蔓蔓紧紧咬住嘴,她给小叔惹麻烦了。
  蔓蔓,求你,告诉我,你小叔是不是叫顾溪?顾及的顾,溪水的溪?飞飞的声音很轻,他的手温柔地一次次抹去徐蔓蔓的眼泪,眼里是深深的焦急。
  徐蔓蔓压抑地哭著,在庄飞飞急切的等待中,她缓缓点了点头,然後哇的哭出了声:飞飞,你保证……”
  好姑娘,我保证。
  紧紧抱了一下徐蔓蔓,庄飞飞放开她,几步跑到另一边上车。徐蔓蔓哭著一遍遍说:你保……不会伤害我小叔……你保……”
  庄飞飞的心情也很不平,他掏了半天,稳的手才从口袋里掏出电话。另一手把吓坏的徐蔓蔓搂到怀里轻拍,他按下一人的号码。
  老板,顾先生找到了。
  什麽?!在哪里!他在哪里!
  手机里传来玻璃制品碎裂的声音。
  老板,我现在带一个人过去,您在哪里?
  你到我家里来,马上过来!
  马上过去。
  你保……飞飞,你保证……”
  好姑娘,我保证。
  在徐蔓蔓的头顶重重亲了一口,庄飞飞放开她,发动汽车。只想著自己给小叔闯祸了的徐蔓蔓根本没心思去管那个吻,她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咬著嘴呜呜哭泣。庄飞飞一脚把油门踩到底,也不管这里是市区,他的手在颤抖,心在颤抖。
  ※
  尖锐的刹车声从别墅外传来,佣人赶紧打开门,然後汽车开了进去。刚停车,一人就从车上跳下来,著急地问冲出来的两个人:庄子到了没?
  还没有。
  小河在哪里?
  跟著展苏南和魏海中进了屋,头发凌乱的乔邵北声音发抖地问。展苏南已经紧张地说不出话来了,勉强还能保持冷静的魏海中说:庄子说他要带一个人过来解释,他说他很快就到。
  乔邵北一听直接回头对屋里的佣人说:把大门打开!
  是!
  手抖地从口袋里拿出一根烟,乔邵北点了几次才点著,他猛吸了几口,如无头苍蝇般在屋内来回走了几步,然後说:海中哥,你联系空军,要一架直升机。确定了小河在什麽地方,我们马上过去。
  好!
  魏海中立刻去打电话。
  乔邵北走到猛抽烟的展苏南面前,重重地给了他一拳,说:苏南,给我一拳,用力点。苏南二话不说照著他的肩膀就给了他一拳,挥出的拳头同样在发颤。这两拳,两人都稍稍冷静了一点。展苏南拿出电话:让青伟他们过来。
  等等。按住展苏南的手,乔邵北说:等确定了小河在什麽地方,确定了他现在的情况如何之後再说。
  展苏南把电话收了起来,呼吸急促。狠狠搓了搓脸,又猛抽了几口烟,他粗著嗓子说:庄子也不知道打什麽哑谜,直接告诉我小河在哪里不行吗!
  就等他来解释了。乔邵北很激动,很紧张,也很忐忑、很害怕。他们终於找到小河了,但是小河现在……
  邵北。苏南喊了一声,却没了下文。他突然有点不敢面对庄飞飞了,他害怕从庄飞飞的嘴里听到那个人,结婚了。
  这边魏海中走了过来,看到两人面对面站著猛抽烟。他走上去拍拍两人的肩膀:等庄子来了先听听他怎麽说。
  两人点点,掏出一根烟,再次点燃。
  汽车声由远而近,三人愣了下,然後拔腿就往外跑。汽车直接停在了屋门口,三人冲到车前,展苏南一把抓住从车上下来的人,吼道:他在哪里?!
  拉下老板的手,庄飞飞绕到另一边把哭了一路的徐蔓蔓扶下来,推到自己身前:顾先生在普河县,她是顾先生的侄女,叫徐蔓蔓。
  一看到这三个人,并不认识自己老板的徐蔓蔓又哇地哭出声:们不许伤害我小叔……”


远溪:第十九章

  压慌乱,乔邵北和展苏南一左一右抓著徐蔓蔓的胳膊把她带到屋里,让她坐在沙发上。然後两人在茶几上坐下,面对著徐蔓蔓,展苏南直接问:顾溪是你什麽人?
  徐蔓蔓不说话,咬著嘴哭。展苏南急了,乔邵北按住他的手,压低声音尽量温和地问:你叫徐蔓蔓是吧?
  徐蔓蔓点点头。庄飞飞不顾身份,在徐蔓蔓身边坐下搂紧她,然後说:老板,顾先生是她的小叔,现在普河县。
  魏海中直接拿出手机在上面查普河县的方位。庄飞飞接著对徐蔓蔓说:蔓蔓,这两位就是公司的老板。
  乔邵北轻拍了下庄飞飞的肩膀,弯腰凑近徐蔓蔓,恳切地说:徐蔓蔓,顾溪,是我们很重要很重要的一个人。你不要怕,相信我们,我们绝对不会伤害他。
  徐蔓蔓还是紧咬著嘴不出声,乔邵北放柔声音:十二年前,我们犯了一个错,逼走了他。後来因为一些原因,我们不得不去美国,没有办法找他,以至於失去了他。从美国回来後,我们就一直在找他。
  徐蔓蔓抬起头,眼泪还在掉著,她害怕地看著两位陌生的老板,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相信他们。乔邵北的眼里是再也压制不住的急切。他从口袋里掏出钱包,取出一张已经放了十几年的照片,递给徐蔓蔓。徐蔓蔓擦擦眼睛,照片上是三位很年轻的青年,中间的青年笑得很开怀,个头比身边的两位青年矮了一截。两位青年一人搂著他,一人一手搭在他的肩膀上弯身靠著他。三人都穿著校服,关系看上去很亲密。展苏南也从自己的钱包里取出一张照片放到徐蔓蔓的面前,照片里三个人正在吃饭,三人中最漂亮的那个人被人喂著喝可乐,他似乎是被强迫的,神态羞涩。喂他的人是照片的主人,而另一人则从後搂著他,趴在他的背上。
  徐蔓蔓的眼泪啪嗒啪嗒直往下掉,乔邵北声音干哑地说:对我们很重要。徐蔓蔓,我请求你告诉我们,他现在,好不好。
  庄飞飞搂著徐蔓蔓的手用力,告诉她不要害怕。徐蔓蔓的手指在照片上那个她熟悉的人脸上缓缓滑过,那时候的小叔,好年轻,好,快乐……缓缓抬起头,泪眼模糊,徐蔓蔓的嘴唇动了动,然後又一次大哭出声:……我小叔……我小叔……我小叔好苦啊……们为什麽,不早一点找到他……”
  展苏南和乔邵北慌了,两人抓住徐蔓蔓的胳膊:诉我们,他现在怎麽了!
  ……”
  ※
  偌大的客厅,只有徐蔓蔓的抽泣声。展苏南和乔邵北坐在沙发上沉默不语,庄飞飞仍搂著徐蔓蔓,一手还拿著一张已经湿透了的纸巾给她擦眼泪。魏海中在三分钟前去书房打电话,安排接下来的事情。从烟盒里取出最後一根烟,刚拿到嘴边,烟就掉在了地上,展苏南捡了几次才把烟捡起来,叼进嘴里。
  咔咔,双手握住打火机,点燃烟,展苏南用力吸了几口,突然剧烈地咳嗽了起来。咳嗽声撕心裂肺,徐蔓蔓擦擦肿痛的眼睛,抬头看去。一直在哭的她这时候才有心思去好好看看她的老板长什麽样子。看了一直在咳嗽的展苏南许久,徐蔓蔓的眼睛缓缓转到乔邵北的脸上,随後她的双眼微微瞪大,眼里是惊讶。
  蔓蔓?一直看著她的庄飞飞出声。乔邵北和展苏南都抬头看去,看到了徐蔓蔓脸上的震惊,看到了她的震惊来自于乔邵北。
  蔓蔓?乔邵北努力发出声音,那人的侄女,从现在起也是他的侄女。
  徐蔓蔓咬住嘴,庄飞飞在她耳边小声安抚道:蔓蔓,怎麽了?有什麽都可以跟老板说。有老板在,今後顾先生不会再那麽辛苦。
  没有说自己为什麽会震惊,徐蔓蔓吸吸鼻子,再次问:们保证,不会伤害我小叔?
  们保证。苏南和乔邵北同时开口,又异口同声地说:们会用後半辈子来弥补当年的过错。们不在乎那个人有两个孩子,只要,只要那个人没有结婚,只要……
  徐蔓蔓用力咬咬嘴,问出她心底的疑惑:们和我小叔……”只是朋友吗?如果是朋友的话,似乎太亲密,太,暧昧了。
  展苏南和乔邵北握紧了拳头,几秒钟後,乔邵北直视徐蔓蔓的眼睛,一个字一个字地说:们,爱著你小叔。
  呵!徐蔓蔓倒抽了一口冷气,看著乔邵北的眼睛里更是盈满了疑惑与不解。
  展苏南灭了烟头,也没有任何闪躲地对徐蔓蔓说:十二年前,我们爱著他;现在,我们仍然爱著他,不管他变成什麽样子,不管他,是不是有两个孩子。哪怕他结婚了,我们的心也不会改变。这是我们欠他的。
  徐蔓蔓的呼吸不稳,双眼一直停留在乔邵北的脸上。好半天後,她举起手里的两张照片,看了一会儿,接著又抬头看向乔邵北。庄飞飞摸摸她的头:蔓蔓,怎麽了?有什麽不对吗?
  徐蔓蔓张了张嘴,然後摇摇头,喃喃道:我,我不知道……我,我不要,给我小叔,惹麻烦。还只是一个没有踏入过社会的女孩子,还只是一个单纯的大学生,不知道该怎麽面对这样突发的、超出她承受能力的事情。
  蔓蔓。像哥哥、又像叔叔那样,乔邵北握住徐蔓蔓冰凉的双手,努力露出自己最温和、最诚恳的一面说:我知道这种事普通人很难接受,也正是因为他们无法接受,才有了这十二年对你小叔的伤害。蔓蔓,我看得出,你是一个善良的姑娘,你很心疼你小叔,也很尊敬他。请不要因为我们对你小叔的感情而认为他不好,一切都是我们的错。
  徐蔓蔓仍是盯著乔邵北的脸,怔怔地摇摇头:小叔,没有小叔,就没有我……小叔,我一直都希望,有一个人,能帮帮小叔,能不让他,那麽辛苦……”眼泪又掉了下来。徐蔓蔓压下哭泣,眨掉眼泪。阳阳和乐乐,很懂事。他们从小,就跟著小叔摆摊子……一到冬天,他们的手脚就会生冻疮,可他们,从来没有叫过一声苦……”
  乔邵北擦拭徐蔓蔓的眼泪,牙关紧咬。展苏南则是一个劲地抽烟,痛苦的他已经无暇顾及这里有女士了。忍了半天,把喉部的硬块压下去了,徐蔓蔓接著说:别的孩子,放假了都在外头玩,他们不仅要帮著小叔摆摊,还,还去街上捡废品,说要帮小叔挣钱。
  蔓蔓,别说了。乔邵北低下头,不让别人看到他的失态。展苏南狠狠咬著自己的手骨,让疼痛来压下眼眶的酸涩。
  们,会对我小叔好,不会,再欺负他了,是不是?
  展苏南和乔邵北用力点头,他们心痛得无法成言。
  那你们,会对阳阳和乐乐好吗?
  “…………”难地挤出一个字,乔邵北深吸了好几口气,哑著嗓子说:们会把,阳阳和乐乐,当成我们自己的骨肉,疼他们。
  双手捂住脸,徐蔓蔓低声哭泣,她不知道自己接下来的决定对小叔是对还是错。可是一想到小叔摆摊子的身影,一想到小叔弯著腰咳嗽的难过,一想到阳阳和乐乐手上的冻疮,徐蔓蔓放下手,从包里拿出手机,哭著调出手机里的照片,然後把手机放在乔邵北的手里:这里有小叔和阳阳、乐乐的照片。
  闷头抽烟的展苏南立刻有了动作,乔邵北一把握紧手机,瞪大眼睛看著模糊的萤幕下透出的一人的身影。尽管照片的像素并不高,尽管手机的萤幕里有了灰尘,但他们仍能认得出照片上的人是谁。我去拿笔记本。苏南起身直奔书房。
  徐蔓蔓的泪眼盯著乔邵北,在展苏南抱著笔记本电脑冲出来时,她说:阳阳和乐乐是213号的生日。下周过了生日,他们就满11岁了。
  11岁了?展苏南和乔邵北脸上的表情有片刻的呆滞,庄飞飞皱了皱眉,几秒钟後他瞪大了眼睛。展苏南双腿一软坐在了沙发上。孩子11岁了,213号的生日,往回推算正常情况下孩子应该是在……是在前一年的5月份有的!5月份……59号是那人的生日,十二年前的59号,那人十八岁的生日……这三年来,我,不是假的,那一晚,也不是,假的……乔邵北不知道自己的声音变了调,他一手握住徐蔓蔓的手,力道大得弄疼了对方。
  小河,有说过,孩子的母亲,是谁吗?那一晚……不是假的……那一晚……5……
  小叔说他是阳阳和乐乐的爸爸,也是他们的妈妈。徐蔓蔓的心里混乱极了。面前的这张脸太像阳阳和乐乐了。
  脑袋阵阵发晕,乔邵北气息不稳地松开徐蔓蔓的手捂住额头。展苏南一手放在他的肩膀上,也是同样的虚弱。调查报告上,顾溪在关庆的那三个月有呕吐的迹象,呕吐……呕吐……苏南另一手捂住心脏:邵北,邵北,安吉拉,会不会是,安吉拉……”
  徐蔓蔓不知道安吉拉是什麽,但庄飞飞却是听得直抽气,搂著徐蔓蔓的手倏地扣紧。
  海中哥!
  乔邵北也一手捂著胸口,对著书房大喊一声。在书房打电话的魏海中疾步跑了出来:怎麽了!
  们马上走!现在就走!看看墙上的钟表,乔邵北脸色惨白地站起来:诉他们,我们最晚一个小时後到空军基地,让他们做好准备。
  好。没有问为什麽,担心地看了眼乔邵北和展苏南毫无血色的脸,魏海中直接打电话。
  徐蔓蔓并不知道两人惊慌失措的真正原因,她以为自己又给小叔闯祸了,吓得哭出了声。乔邵北弯身抱住她,摸了摸她的头,异常虚弱地说:蔓蔓,谢谢你,谢谢你……谢谢你……”
  你保证,不伤害我小叔还有阳阳、乐乐。
  我保证,哪怕我死,我也绝对不会伤害他们。
  蔓蔓,谢谢你。苏南一手扣住徐蔓蔓的肩膀,稍稍用力,对我们很重要,他的孩子,对我们,也很重要……”苏南的手就像他的声音,颤抖、不稳。
  四十分钟後,空军基地的一架直升机起飞。第一次坐飞机就是直升机,徐蔓蔓头晕眼花、心跳加速。耳边的轰鸣抵不过她心跳的剧烈。她的老板、喜欢小叔的这两个男人到底是什麽身份?红肿著一双几乎快睁不开的眼睛,徐蔓蔓稍稍有了一点信心,有这两个人小叔以後的日子会好起来吧。可随即她又想到小叔之所以会这麽苦都是因为这两个人,她就无法对这两人生出好感,尽管这两人是他的顶头上司,掌握著她的前途命运。
  不清楚徐蔓蔓的心思,展苏南和乔邵北此时的注意力都在徐蔓蔓的手机上。飞机起飞後,两人就打开笔记本电脑,把徐蔓蔓手机里的相片导入电脑里。屏住呼吸点开那个人的照片,当那人的模样映入两人的眼里时,展苏南和乔邵北的心被什麽紧紧捏住了。魏海中不敢置信地看著照片里那个正在喂鸡、抬头对著镜头笑的男人,他死死握著拳头,咬紧牙关。
  照片上的男人是那样的熟悉,却那样的充满了沧桑。十八岁的青涩在男人的身上消失得无影无踪,留下的是辛苦岁月中的磨难与艰辛。男人的眉眼与淡淡的笑容中依稀还保留著年少时的腼腆,而更多的是对生活的淡然。
  懊悔、自责、愧疚……这些词对乔邵北和展苏南来说都太过轻微了。魏海中的呼吸急促而又压抑,在十二年前的那件事里,他也是推波助澜的凶手。如果顾溪给他打电话的时候他能冷静下来听顾溪解释,事情也许不会变成今天这样。他的误会与自以为是的判断加深了顾溪心口的那道伤,他甚至可以想到顾溪在与他通话时的心灰意冷。因为彻底的失望了、心碎了,所以那人宁愿把钱全部还给他们,宁愿什麽都不带走,只希望能保留住自己最後的尊严。
  邵北……我真的很想,杀了自己……”看到了顾溪,想到那一种可能,展苏南就想立刻从直升飞机上跳下去,用死来弥补自己犯下的错。
  乔邵北从口袋里摸出墨镜戴上,紧抿著嘴翻到下一张照片。而这张照片更是令三人痛苦地无法呼吸。照片上, 穿著短袖的顾溪正在摊前搟面条,照片似乎是抓拍,他抬起的脸上是惊讶,好像不知道有人在拍。他整个人看上去是那样的削瘦,身上衣服显得是那麽宽松。他身边的大锅里冒著热气,有两个孩子在他身後忙碌著,一个正在捞面条,另一个正在收碗。两个孩子似乎也不知道有人在给他们拍照,带笑的脸上也有著惊讶。
  锅内的水雾挡住了孩子的脸,展苏南伸手过去直接翻到下一张,希望能找一张孩子清楚的照片。他找到了,就在下一张。
  脑袋里有什麽东西炸了,轰的一声。魏海中的眼睛凸出,张口结舌地瞪著那一张孩子的照片。照片里,两个几乎一模一样的孩子对著镜头摆出孙悟空的姿势,孩子的容貌有著顾溪的俊美,有著……魏海中的脖子咔咔咔地转向身旁的乔邵北,而乔邵北和展苏南已经彻底傻掉了。


远溪:第二十章

  轰隆隆——”
  啊,那是什麽,是直升机吗?
  怎麽会有直升机到我们这里来啊。
  肯定是路过的吧,咱们这种小地方怎麽会有直升机呢?
  看起来像军用的啊。
  普河的大街上,人人仰头看著从他们头顶飞过去的稀罕物。正在卖蒸饺的顾溪也抬著头。虽然他也很奇怪为什麽会有军用直升机到这边来,不过他也只是好奇而已。很久以前,他因为某两个人的关系曾亲眼见识过直升机,还上去坐过呢。军队上的事什麽都有可能,哪怕一夜之间在附近建个军事基地都不是太值得惊讶的事。轰隆声远去,顾溪把刚包好的饺子放进笼屉里。下周一阳阳和乐乐就要考试了,等他们考完试他就不出来摆摊了,准备过年。
  想到给儿子的那份秘密的生日礼物,顾溪忍不住在心里笑,儿子生日那天怕是高兴得要睡不著觉了。时间正好是下班的时候,好多人都来顾溪这里买蒸饺当晚上的乾粮。有的人带著饭盒,有的人什麽都没带,直接从顾溪这里用袋子装回家。顾溪一个人在那里忙碌著,辛苦却很满足。渐渐的,顾溪的摊子前人来人往,他的手艺不管是饺子还是面条,都很受欢迎。他用料实在,价格也公道,而且卫生绝对放心,大家都爱到他这里来。
  擦擦眼睛上的蒸汽,顾溪手上麻利地收钱、找钱、装饺子。天很冷,他带著一顶军绿帽子,帽子两边可以放下来捂住耳朵,下面还有两条绳系在下巴处,热了就把绳解开把两侧拉到头顶绑住。是北方冬天常见的一种帽子。因为咳嗽,顾溪还特别戴了一副口罩,不过要包饺子,他没戴手套。趁著没人,顾溪赶紧包饺子,他的动作很快,下一个顾客上门的时候他已经把包好的饺子放进蒸笼里了。
  咳咳咳……”如每一天那样为了生活而忙碌著,顾溪没有发现街上的人都好奇地看向街口;没有发现,周围的人对著街口的那辆从未见过的、看上去就很高档的军车指指点点;没有发现,从车上下来的几个人正看著他。水汽蒸腾,顾溪一次次掀开盖子,再一次次盖上。侧身咳嗽一阵,他笑著用镊子接过顾客的钱,然後打开蒸笼,把顾客要的饺子装好,递过去,最後说一声谢谢。
  寒风中,蒸汽四散,顾溪的脸时而清楚、时而模糊。站在车旁,展苏南、乔邵北和魏海中看著那道人影,怎麽也迈不出步子。风吹来顾溪的咳嗽声,传到他们这里已经很轻微了,可是听在这几人的耳朵里却是无限的放大。徐蔓蔓忍不住了,她推开身边的庄飞飞,越过展苏南大步跑了过去。
  小叔!
  正在包饺子的顾溪动作一顿,转过身来。
  小叔!
  呼唤带著揪心的哭泣,顾溪手上的饺子掉在地上,急忙张开双臂牢牢地接住扑进他怀里的人。顾不上满手的面粉,他抱住徐蔓蔓,吓坏了。蔓蔓,怎麽啦?这是怎麽了?怎麽哭著回来了?
  小叔……小叔……哇啊……”徐蔓蔓哭得是肝肠寸断。
  蔓蔓,别吓小叔,怎麽了?出什麽事了?告诉小叔,不怕不怕,告诉小叔怎麽了。
  有四个人走到了顾溪的摊子前,周围的人都朝这边看了过来,连来买蒸饺的人也有点不敢出声了。顾溪的全部心神都在大哭的徐蔓蔓身上,一个劲地问徐蔓蔓发生了什麽事,可徐蔓蔓只是紧紧地抱著他哭,什麽都不说。顾溪急了,只觉得喉咙一阵发乾,他剧烈地咳嗽了起来。徐蔓蔓的哭声霎时停止,顾溪摘下口罩,遍咳遍问:咳咳,怎麽了,咳咳咳,告诉小叔,咳咳咳……”
  徐蔓蔓忍著眼泪,轻拍小叔的後背帮他顺气,这时,有人喊了顾溪的名字:小河。顾溪疑惑地抬头,那一刻,时间停止了。周遭只剩下了顾溪忍不住的咳嗽声。十二年来,从未想过再和这两人见面,看到那两张熟悉而又陌生的脸,顾溪完全忘了反应。
  削瘦而苍白的脸,即使穿著棉衣也显得格外清瘦的身子,搂著徐蔓蔓的那双手上有著明显的红色冻疮……苏南和乔邵北直想冲过去把那个人抱在怀里,向他忏悔。而两人迈出的脚步被顾溪眼里的情绪给硬生生地逼了回去。
  顾溪的眼里,是惊讶,也只有惊讶。是那种在偶然间遇到许多年前的熟人的惊讶。是熟人,不是朋友,更不是爱人。没有喜悦、没有激动、甚至没有怨恨,只是惊讶。惊讶于没想到还会再见到他们。
  他……变了很多,无论是外表还是气质,都和记忆中的不大一样了。而记忆中的他们……顾溪凝视那两人,记忆中的他们很模糊很模糊,竟然无从比较了,似乎只是深埋在心底的一种感觉。他们,从美国回来了啊……竟然会在这里遇到……蒸汽被风吹散在顾溪的身上,耳膜里心跳的声音逐渐微弱,周遭的一切清晰了起来,朝两人淡淡地一笑,他开口:好久,不见。
  拼命克制著自己,展苏南和乔邵北沙哑地回应:好久,不见。顾溪又看向另一人,轻轻唤了声:海中哥。
  “……”咽了咽嗓子,魏海中艰难地出声小河。
  小叔……对不起……”深陷在自己是否给小叔惹来麻烦中的徐蔓蔓低泣。顾溪低头,脸上是对侄女的疼爱。猜到该是蔓蔓把他们带过来的,顾溪没有问这其中的缘由,而是抬起侄女的脸,用拇指抹去她的眼泪,说:别跟小叔说对不起。不哭了,眼睛都肿了。还没吃饭吧?
  嗯。抱住小叔,徐蔓蔓不松手。
  咳嗽了几声,顾溪笑著轻拍徐蔓蔓,又抬起她的脸擦去她的眼泪:不哭了,再哭下去脸就皴了。小叔这就收摊,回去给你煮饺子吃。
  赖在小叔的怀里,徐蔓蔓不动,她怕。察觉到徐蔓蔓的不安,顾溪又拍拍她:不怕。蔓蔓,帮小叔收摊子。
  嗯。徐蔓蔓松手了。
  顾溪这才又看向僵硬在那里的三人,看样子当年的误会应该是解除了。说不清心里是什麽滋味,也或者什麽滋味都没有,顾溪淡笑地问:们也没吃呢吧?
  三人说不出话来,尤其是没有被顾溪喊过名字的展苏南和乔邵北心慌得已经不知该怎麽办好了。顾溪,并不欢迎他们。魏海中缓缓点点头,乾哑地说:还,没吃。
  顾溪转身,掀开蒸笼盖子,然後拿过一个塑胶袋交给徐蔓蔓:蔓蔓,帮小叔撑著。
  抹一下脸,徐蔓蔓撑开袋子,顾溪拿筷子把蒸好的饺子一个一个夹进袋子里,把剩下的蒸饺都放进去,用了四个袋子,顾溪这才盖上盖子。展苏南和乔邵北想上去帮忙,顾溪却从徐蔓蔓的手上拿过那四个袋子朝著他们伸出手。拿回去??,天冷,趁热吃。
  展苏南和乔邵北怔怔地看著顾溪手里那四袋冒著热气的饺子,心里没有喜悦,反而疼得厉害。顾溪又把手向前递递:素菜饺子,别嫌弃。
  展苏南和乔邵北缓缓地抬起手,颤抖地伸到顾溪的面前,指头碰到了顾溪的指头,他们瑟缩了一下,好冰凉的指头。下一刻,顾溪直接把袋子挂到两人的手上,微笑著说:紧回去趁热吃,天冷,凉得快。然後他不再说什麽,直接转身招呼徐蔓蔓收摊去了。
  疼,很疼,心窝疼得好像随时都会晕厥过去。就那麽伸著手,提著那四袋饺子,展苏南和乔邵北无言地看著收摊的人。那人叫他们回去,那人,并不想看到他们。不是没有想过这种结果,可是他们更宁愿这人狠狠骂他们一顿或者揍他们一顿,而不是这样礼貌的疏离。
  爸?
  两道孩子的声音从乔邵北和展苏南的身後传出,顾溪的动作停下,回头。乔邵北、展苏南和魏海中也转身去看。抽气声传来,有这三人的,有庄飞飞的,也有徐蔓蔓的。前四人是震动,後一人是害怕。放下擀面杖,在场唯一平静的顾溪开口:们怎麽来了?
  一脸疑惑地抬头看著几位陌生的叔叔,提著保温桶的顾朝阳嘴里应著:大娘做了汤面,让我们送过来。实是两兄弟想来帮爸爸的忙。顾朝乐盯著乔邵北一脸的诧异,然後暗中拽了拽哥哥的衣服,顾朝阳看向乔邵北,愣了。路灯下,乔邵北的脸很清楚。
  爸爸的咳嗽声唤回两个孩子的心神,两人压下满腹的疑问绕过这几位感觉很古怪的叔叔走到爸爸的跟前,刚把头扭回来,两人就惊呼出声:姐?
  不敢看乔邵北,徐蔓蔓一手搂住一个:阳阳、乐乐。
  姐,你怎麽了?谁欺负你了?一看姐姐哭了,顾朝阳和顾朝乐也不管那几个古怪的叔叔了,把保温桶往案板上一放,一副要去跟人干架的架势。
  看到两个弟弟,徐蔓蔓的眼泪就忍不住,带著点为小叔的委屈说:没事。
  没事你咋哭了?顾朝乐抬手给姐姐擦眼泪,姐,你说,谁欺负你了?你告诉我,我给你报仇去。然後和顾朝阳一起回头不怎麽友好地看向那几个古怪的人,姐姐的眼泪绝对跟这几个人有关!而那四位古怪的叔叔则是心魂不定地瞪著顾朝阳和顾朝乐,压根感觉不到两个孩子对他们的敌意
  阳阳、乐乐,别让姐姐吹风了,回去再说。
  哦。压下怒火,顾朝阳拿起保温桶给姐姐,然後把姐姐推到一边:姐,我和乐乐收拾,你别站在风口上。
  我来收拾。徐蔓蔓要把保温桶交给弟弟,一个人把她的手推了回去。
  我来。第一个回神的庄飞飞脱下大衣裹住因为一直在哭而不停发抖的徐蔓蔓,接著不等顾溪和两个孩子反对,他就抬起五层的大蒸笼毫不吃力地把蒸笼放在了墙根的平板车上。
  顾溪没想到这人的动作这麽快,在对方去抬案板时他急忙拦住说:不用不用,我来就行了,这都是面粉,别弄脏了你的衣裳。
  顾朝阳和顾朝乐眯了眯眼睛,没出声,也没去拦著。不过又有人有动作了,跟庄飞飞抢案板的顾溪被人拉住胳膊拽到了一边。接著一人上前抬起了案板,庄飞飞没跟这人抢,而是帮著他把案板放在了平板车上。
  不用,我自己收拾就行了。顾溪有点急了,可拉著他胳膊的那人却不松手,而是说:让他们做吧。
  顾溪回头,想说些什麽,又不知该怎麽说,只能乾著急。魏海中拽著顾溪的胳膊,那边徐蔓蔓竟然很不客气地开口指挥起那三个男人怎麽收摊子了。
  蔓蔓!顾溪第一次口吻很重地喊侄女。
  徐蔓蔓吸著鼻子,带著浓浓的鼻音说:们要做就让他们做呗,小叔您累了一天了,歇歇。
  蔓蔓!顾溪沉下脸,有人拽拽他的手:爸,他们是谁?顾朝阳出声了。
  正在收拾面粉的展苏南和乔邵北身子明显一顿,然後两人缓缓转过身,神色不安地看向顾溪。顾溪咳嗽了几声,无声地叹了口气,看著那两人对两个儿子说:们是,爸爸以前的……”
  有一个人快速地插嘴:们是你们爸爸的朋友。我姓乔,这位叔叔姓展,那位叔叔姓魏。害怕顾溪说出什麽让他们心碎的话,乔邵北赶紧拦下,心里紧张极了,生怕对方否认。
  我姓庄,是你们姐姐的朋友,你们叫我庄子就行。不敢劳烦老板,庄飞飞主动自我介绍。
  没有否认,也没有什麽不高兴,顾溪摸摸大儿子的头,淡淡地说:这是我大儿子,顾朝阳。接著摸摸小儿子的头:这是我二儿子,顾朝乐,他们是双胞胎。
  叔叔好。两兄弟很有礼貌。
  们好。乔邵北和展苏南盯著两人那张一模一样的脸,心脏狂跳,心尖巨疼。
  顾朝乐眨眨自己不怎麽像爸爸的眼睛,抬头:爸,叔叔们是你的朋友,我和哥怎麽从来没见过?乔邵北和展苏南的脸色要多难堪有多难堪,魏海中放开顾溪的胳膊,假装咳嗽了几声,也是难堪极了。顾溪对儿子微微一笑,解释道:是爸爸以前的朋友,好多年没见了,所以你们没见过。
  哦。两个儿子明白地点点头,绝、对、有、问、题!
  以前的朋友……这句话听在某三个人的耳朵里杀伤力比尖刀厉害千倍。看著三人,尤其是两位老板青白交错的脸,徐蔓蔓不知道为什麽突然觉得很爽,很解气。把大衣还给庄飞飞,她走到小叔跟前拉住小叔冰凉的手,撒娇:小叔,回去吧,我饿了。
  好。对侄女温和地笑笑,顾溪放开侄女的手去推车。
  我来。不敢看顾溪,展苏南二话不说地抬起平板车,乔邵北把剩下的零碎东西都放到车上,然後对顾溪说:们来就行了,你带路。又无声地叹了口气,顾溪也不争了,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那就麻烦你们了。
  不麻烦,不麻烦。
  展苏南和乔邵北的心在滴血。
  等下,我封火。顾朝阳喊了声,走到泥巴垒的炉火边捡起放在地上的大铁夹子,动作熟练地把炉子里的蜂窝煤球全部夹出来,把最上头的两块还没烧完的煤球放进去。这时候乐乐已经直接用手从平板车上抬出两块煤球放在阳阳的脚边了。顾朝阳把两块新煤球放进炉子里,调整了一下煤眼的位置,然後转身走到平板车旁把铁夹子放到车上,拍拍手:好了。
  在场除了两兄弟和顾溪以外,每个人的脸色都很僵硬,徐蔓蔓的眼圈又红了。封火……别说展苏南和乔邵北了,就是庄飞飞都不会做这个活!他们只会把煤气的开关拧来拧去。两个孩子动作娴熟,显然做了不下一百回了,展苏南和乔邵北只觉得脸烧得慌,更是无颜去看那个人。
  叔叔,弄好了,走吧。两个孩子礼貌地敲碎几位怪叔叔的僵硬,指指大伯家的方向。乔邵北和展苏南压著心疼,推著车迈出步子。顾朝阳和顾朝乐的眼神对了对,然後顾朝阳若无其事地拉住爸爸的手,另一手拉住弟弟沾了煤灰的手,往前带路。
  顾溪由侄女挽著,神色平静地往前走,心里是淡淡的无奈,他和儿子平静的生活要被打乱了。展苏南和乔邵北推著车,跟顾溪的後头。庄飞飞提著四袋饺子和魏海中垫后,眼睛盯著两个孩子的背影,眉头紧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