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09-24

雪藏: 诛颜 61-80

第四卷 宿命 第61章 交换

    第九题,又是杜如烟亲自出题,她挺能折腾人,这回要两位公子以自己的画为基础即兴演奏一曲,乐器自选……

    我大脑里出现一个巨大的惊叹号,杜如烟这是在选夫么?我看整一个男子全能比赛,琴棋书画得样样精通,那挑出来的不是圣人就是怪人。

    所有人都认为比试进入了白热化状态,鹿死谁手的关键时刻到了。众人纷纷揣测结果,有的更是激动不已,比自己参加比试还紧张。不过,最紧张的人该是杜从商与杜如烟,杜小姐蒙着面纱也亲临了现场,更惹来众人一片喧哗,增加了比试的精彩程度。

    云楚与莫公子不约而同地选择了竹笛,两人试了试音就要开始吹奏,莫公子自信满满,云楚满不在乎,轻蔑的挑了挑眉,根本没把莫公子放在眼里。

    然而比试尚未开始,紧接着发生了一阵骚乱,严重阻扰了这场扣人心弦,犹如“决战紫禁之巅”的比试。而骚乱的中心正站着一位绝色黑衣女子——玉逐云,她紧衣束腰,英姿飒爽,别有一番神秘的性感味道。直看得好色的富户公子们满眼桃花乱闪,春情荡漾。我这才想起来,云楚刚才比试时,玉逐云并没在他身边服侍,他们主仆不是一向形影不离么?

    那么,玉逐云之前去了哪里?做了些什么?她此刻出现又是为何?

    但无论答案是什么,玉逐云的出现成功的吸引了人们的视线。包括云楚在内,他漫不经心的慵眼睇着玉逐云,竹笛在手转了两圈,随后滑落。

    这意味着他放弃了比试,莫公子将自动晋级胜出。

    这场还没来得及开始的“巅峰之战”竟这般荒唐,短暂而且意外的结束了。

    云楚,不仅没把所有人放在眼里,更没把这场比试放在眼里。

    杜如烟痴痴地站起,凤眼中淌满了失落,她毕竟是个养在深闺的小女人,哪个小女人不受虚荣所惑呢?尤其云楚这种风流潇洒的皇族贵公子,举手投足间充满了能令小女人窒息的魅惑,而且,显然云楚极会展现他的魅力,杜如烟这样的少女正是情窦初开之时,要想不对才华横溢的云楚倾心,实在太难。

    谁知,云楚却意外地弃权了……

    他这种随兴而为的弃权举动彻底摔碎了杜如烟先前被捧得高高在上的虚荣心。

    我为杜如烟扼腕叹惜,云楚这个人,早已“断情”,为他动心,只会苦了自己,玉逐云不就是个很好的例子?堂堂镇国将军之女,委屈自己做了云楚的丫鬟。不过,爱情这种东西很难说,或许玉逐云自己认为,只要能留在云楚身边就是一种幸福吧。

    回思云楚弃权这个小插曲,他的举动明显出离了我的估计,我原以为他对这个杜府“姑爷”势在必得,哪里晓得他根本毫不在意,即将到手的美人与财富也弃如敝帚。

    那他来做什么?好玩么?

    云楚,当真太难以捉摸。他究竟在想什么,以及他做一件事的目的,总是令人费解。

    “夫——人,稀客啊!远道而来,可否赏脸一聚?好让在下尽尽地主之谊。”云楚大步流星,在众目睽睽之下走向我,恶意柔声问道。

    我下意识的后退一步,云楚果真认出了我,他的声音在外人听来谦和有礼,我却只感受到他眼神透露的狂狷不羁。他嘴角弯出一个习惯性的坏笑,伸手道:“夫人,请!”

    云楚此举成功地让我成为众矢之的,众人的目光齐刷刷投射到我的身上,有惊疑,有感叹,有揣测……而云楚故意忽视了一切,十分专注的盯着我,那眼神,外人一定会误解为含情脉脉,只有我能体会到云楚眼底浓浓的戏虐之意。

    他眉一挑,狂放道:“夫人此来,不就是为了见我么?你我同行可好?”

    云楚嘲弄的看我一眼,我心里害怕,却也不得不紧跟上他的步伐。

    出了杜府,云楚让我与玉逐云同乘一辆马车,古巽与飞羽只好进入云楚的随行队伍中,紧紧跟来。

    马车上,玉逐云与我分开而坐,相视无语,我与她实在缺乏沟通交流的话题。

    静默的境况一直持续到我进入一座华丽富贵的别苑。玉逐云将我与古巽,飞羽领到一处雅致的小院,看了我一眼,“爷安排少夫人暂时住在这里,若没有别的事,爷希望少夫人不要随意走动。”不要随意走动?这就是要把我禁足吧!

    “你们这……”飞羽要为我争辩,我急忙制止了她。我们现在有求于人,自然不能与之讨价还价。

    玉逐云面无表情的看着飞羽道:“你小心伺候你家主子。”

    “不知云世子此时是否有暇,我想见他一面。”我试探道。情感上我有一千一万个理由不想见云楚,但理智上,我不能不见他,而且要越早越好。

    “爷此时正在忙政事,稍后他自然会来见少夫人,还请少夫人先进雅房休息片刻。”玉逐云抛下这句话,转身离开了院子。

    我只好进屋坐下。心情莫可名状,我明明恨着,怕着云楚,嫌恶与他的接触,却又不得不主动接近他,看他的脸色,那种感觉不是忍辱负重四字可以概括。我知道我不可能忽视掉心中对云楚的仇视感,因而不可能坦然无畏的面对他,我只能尽力控制情绪,想着古痕,不断给自己添加勇气。

    这么想着,便度过了一个下午。

    黄昏渐近时,几个丫鬟送了些精美的饭菜过来,我心里忐忑,只草草吃了点东西。用完了晚膳,云楚还是没有出现。我让这里的丫鬟小厮去传话给总管,说我想见云楚,但他们总回话说,云楚正忙。

    夜越来越黑,一抹淡淡的月牙儿斜挂高空,连星星也大多暗淡无光。

    这灰蒙蒙的夜空就像我心情的写照,泛着点点愁烦。

    “佳人倚窗冥思,可是在思在下?”云楚突然出现在我身后,斥退了下人,对我调笑。

    他换了身素白的衣裳,摇着一柄扇子,走近我。我慢慢移了一步,忍住心中压得喘不过气的厌恶感,深吸了一口气,“请你自重。”

    “自——重?”云楚邪笑道:“你不是一直很想见我吗?就为了跟我说这两个字?那好,我这就‘自重’的离开。”云楚作势要走。

    我一急,慌乱道:“那个,请你留下,我有……”

    “有事对我说?”云楚得意道:“是有求于我吧。你不说,我也知道,是为了极品诛颜,对吧?”云楚径直走到窗边,抬头看天,感叹道:“今夜的月色难衬佳人仙姿。”

    我回问:“你怎么知道我为极品诛颜而来?”

    云楚不屑的嗤笑一声,“我还知道,古少主让人从助妍山上窃去的都是普通诛颜,而他中了奇毒‘碧落’,又失了‘保命丹’,急需极品诛颜救治,对不对?”

    我惊呼,“你找了人监视古痕?”

    “监视?”云楚轻蔑道:“很不雅的词,这叫礼尚往来,他敬我,我敬他,彼此而已。少夫人何必说的像是古少主吃了大亏一般。再说了,我的人无非是跟着你,古少主的境况也是从你那儿得知。”

    “那好,”感受到云楚的蔑视,我忽然增了勇气,迎视他,“既然你早已知道我来的目的,那就打开天窗说亮话,极品诛颜,你要怎样才肯给?”

    “哈哈哈,”云楚放肆的大笑起来,“少夫人的话真有意思,你知道古少主是我的死敌,他中毒身亡,我求之不得,我为何要给他救命的极品诛颜?少夫人再请想想,古少主一死,他的一切都可以是我的,你又能开出什么条件来交换极品诛颜?少夫人的想法实在幼稚得有趣。”

    云楚的话,我在来日月国的路上就已经想到了。我要与他交换极品诛颜,必然要拿出一样我有他没有的东西。

    “我不觉得我的想法有趣,”我反驳道:“至少有一样,如果古痕死了,就更不会归你所有了。”

    “哦?少夫人认为还有何物是我云楚得不到的?”云楚漫不经心的挑眉问我,却又急忙补充道:“记住!千万别用你腹内的孩子交换。因为他,本来就属于我。”

    我轻轻抚上腹部,“用我的命换极品诛颜,如何?”

    “呀!少夫人怎么开出了这条件?你的命比极品诛颜珍贵多了,不错……可我要你的命作何?别忘了,我是云楚,不是古少主,你的命在我这里——不——值——钱!”云楚大笑起来。

    他的话激怒了我,我唾道:“你真是个混蛋!”

    “哟,少夫人发怒了,”云楚一脸无赖的痞笑,“这是何苦?女人发怒容易变老,变丑,到时候,可就留不住古少主的心了……”

    “你……”我忽然意识到什么,强压下怒气,我要平静,我要平静,我不断给自己心里暗示,云楚一定是在故意激怒我。我必须平静下来,不能因愤怒而失了方寸。我要仔细想想,一定有突破口,只要找到云楚这条狡猾蛇的七寸,就有转机。

    因此,我一定要平静下来。


第四卷 宿命 第62章 转机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心情渐渐平静,理智重新被激活,思维也鲜活起来。

    “我想你会想要这个孩子,对吧?”我勇敢的直视云楚。

    云楚露出一道颇感兴趣的深笑,颔首让我说下去。

    “可古痕如果毒发死了,我自不会独活,那时我腹中的孩子也只有陪我一道赴死了。”对不起,宝宝,妈妈并不是真要伤害你,妈妈也是没办法,只能对不起你了。

    我神情坚定的看着云楚,看他的反应,他果然皱起了眉,厉声道:“我说过,别拿我的孩子赌别的男人的命。”

    “你果然还是在乎孩子的……”我紧紧补充。

    “哈哈,孩子?”云楚蓦然笑了,将双手一摊,“成就霸业之后,我就是天下之主,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孩子,只怕不少你肚子里这一个。我又为何要为他救古痕一条命?”

    “是啊,”我嘲讽道:“我相信你将来的孩子一定不少,但我敢说,他们中没有一个能比得上我肚里这个。”

    “哦?”云楚倚靠窗棂,扬起眉。

    “我想你应该听过得道高僧明净大师的名号。”

    云楚点点头,眼中射出一丝探寻,“明净大师天下闻名,他的名号谁人不知?”

    天下闻名?既然明净如此出名,那就好说了,“明镜大师曾为我解过一支签。”

    “算你的福分,”云楚正色道:“大师云游四海,行踪不定,每年只为三人解签。他解出的答案,绝对灵验。”

    “所以,”我接道:“你若想你夺得天下之后能够福泽千秋万代,世世称王,就需要一个英明的子嗣继承你的霸业,弘扬你的治国之策,做到天下升平,百姓安居乐业,这样民心才不会思变,民心不变,你的统治才能得到真正的稳固。要知道,打天下易,守天下难。你创下了一统天下的壮举,却没人能将之继承与光大,你一统天下的局面也就只是昙花一现,短暂的辉煌。”

    这段话显然直入云楚的肺腑,他专注的听着,我知道我切中要害了。云楚这样的人雄心万丈,堪与中国历史上任何一个朝代的开国皇帝相比,那么他的心态自然也与那些皇帝一样。秦始皇千方百计寻求不死药,不也是为了坐拥江山千百年吗?没有一个人争夺天下只为自己做一时的皇帝。

    云楚也不例外。

    如是,我便有了机会。

    “明净为我解的那支签为第八十一支签,名曰:‘弑君’。”

    “你抽到‘弑君’?”云楚似大吃了一惊,看来他知道这支签的寓意。

    我故意停了一会儿,看着云楚,轻轻拍了下自己的腹部,“抽到签的是他,我腹内的孩子。明净说,这预示着他将来能成为一代明君。你也说明净解签的答案从来没有出过错,那么,你该相信我说的,他会比你其他的孩子都优秀。也最有可能将你夺下的江山坐稳,生生不息的传承下去……”

    “好,很好!因此,我必须为他救古少主一命,是吧?”云楚转看窗外,“为了古痕,你真忍心让腹内未出世的孩子给你陪葬?”

    我迅速道:“我不忍心,但情难自禁。”言下之意,再次强调,倘若古痕死了,我也难以独活。其实以孩子换极品诛颜只不过是我的权宜之计,我的孩子,我岂能不心疼他?

    “好一句‘情难自禁’!”云楚嗤笑,“情为何物?”

    他这一问,我颇有感触,随口低吟,“问世间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许。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欢乐趣,离别苦,就中更有痴儿女。君应有语,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元好问的《摸鱼儿》上阕)”

    云楚蹙紧浓眉,“直教生死相许?”

    我淡然转过头,“我想你永远都不会明白这句话的涵义。”因为你除了爱权,爱天下外,何曾爱过任何人?在你的眼里,人不过是被利用的工具,以助达到你的目的。玉逐云是,我也是,工具而已。

    云楚没有回应我的话,只猛然站直了身子,在屋内走了两步,走到桌前坐下,瞅着我不喜不怒,“你是个奇怪的女人。”

    我微愣,他在鬼扯什么?

    云楚悠闲的打开扇子,“你明明很怕我,却敢在我面前大放厥词,算是第一个敢这么做的女人,勇气可嘉……你明明极恨我,却能强压怒气与我进退周旋,够冷静有气度……你明明有求于我,却不像别的女人一样跪倒哭诉,苦苦哀求,反而拐弯抹角陈情利害,倒似在替我排忧解惑一般,会应变够机智。不愧是醉城的少夫人,当真不简单啊。单凭你千里迢迢来日月国找我的魄力,就已非寻常女子所能做到。你的到来,令我感到十分有趣。”

    有趣?我可不觉得有趣?

    “那么我的提议,你是否可考虑?救古痕一命,也就是救了孩子一命。”我认真的追问,他应该会想要一个能成为一代明君的孩子吧。

    云楚意味深长的看我一眼,狂野大笑,“有趣,有趣。我就给你一个机会,但要看你自己有没有抓住机会的本事了。我明日将启程回‘弑君宫’,你可同去,助妍山上的诛颜任你采摘,十日内你若找到极品诛颜,它便归你,若是你找不到,我也爱莫能助,如何?”

    自然是好啊!我急忙点头答“好”,有机会总比没机会好。我暗暗松了口气,紧绷的心弦也松开,无论如何至少看到希望了。

    云楚见我松懈下来,站起身,向我走来,“你要干什么?”我立马又紧张不已,连连后退。云楚邪笑戏虐道:“别紧张,我只是想听听我儿子的声音。”

    “你走开!”我嫌恶的甩开他,避到角落。

    云楚看了看我,果真走开,舒展了双臂得意道:“你到底还是怕我,罢了,你切记小心养好我的儿子,他可是你唯一的赌本。”

    云楚走到门边,又转过头冷道:“幸好你刚才没有求我,我最讨厌别人苦苦哀求。你很幸运。”

    我僵直的站在墙角,直到云楚将门掩上,我才放松全身的警戒,霎时觉得浑身疲软无力,脚下虚晃,竟有些支撑不住身体。只是应付云楚,就已让我觉得有些体力透支。

    他真不是个我应付得起的人物,与他较量要时时提防,处处小心,他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动作都可能是一个诱人上当的陷阱。刚才我若是被他激怒,当场发作,不知我的下场会如何,想想就觉得后怕。

    还有,正如他所说,幸好我没有哀求他,否则下场定然也是凶险。

    与云楚的第一次正面交锋,在他或许只是场热身赛,而我却已然倍感心力交瘁。他口出的话,不知哪句是真,哪句是假,哪句话中有话,哪句弦外有音。更重要的是,根本猜不透他在想什么,使得我每每只能见招拆招,做不到未雨绸缪,以逸待劳。

    云楚的存在让我睡觉也极不安稳。

    隔日的清晨,玉逐云很早便安排了早膳,吃完早餐,一切早已准备妥当,我与玉逐云又同乘一辆马车出了别苑。

    云楚的马车队伍得到了特别的优待,一路上进城出城毫无耽搁,且队伍所过之处总有地方大小官员盛情迎接款待。到了夜间,队伍便停在驿馆休整。

    这样,马车走走停停花了整整两天的时间,才到了助妍山下的落日城。落日城比先前的乌飞城稍小,但繁华不逊。主街上,车水马龙不停歇,贩夫走卒相吆喝。但沿街的商铺并不多,显然这里的商业未成大气候,没有醉城那般自成体系的商业区。

    而这里百姓的服装色彩也十分单调,满街几乎都是青灰色与麻色等,偶尔能见到个别穿着粉色,绿色,桃红色等鲜艳色系纱裙,长衫的人。想必这里的着装制度十分严明,为凸现皇族贵戚的身份地位,许多颜色不允许普通百姓使用。就像赤唐国女子衣裳上的装饰文案一样,普通人家女子绝不能用金线绣制的牡丹、凤凰图案,但在衣服颜色的使用上较为放宽,不过着装制度最宽松的恐怕还数醉城为第一。

    那里是一个货物集散地,龙蛇混杂,人员复杂,严格的制度只怕也推行不下去。所在在醉城很难从人的服饰上判断这个人的身份地位。但在这个落日城就不同了,单凭衣服的颜色就能清楚一个人的底细。

    玉逐云说,落日城在助妍山脚,从这里往南十里就是上山的关口,“弑君宫”在助妍山腰,依山而建,气势磅礴。

    下了马车,我换乘轿子,进了关口,便上山了。在山下时,远远已能看见一座构造类似于布达拉宫的雄伟宫殿屹立在壮美的助妍山上。从山麓平缓上山,早砌有一两米宽的青石板登山路,轿夫脚下轻盈,看来都像身怀武功之人。

    轿子所过之处,青石板路两旁林木葱郁高耸,彩羽飞翅的鸣叫不绝于耳,偶尔还能听到“叮叮咚咚”的流水声,奇花异草也颇多,现在虽已不是春日,但这助妍山中却留有浓浓的春韵。单看路旁的景致,这地方的美毫不逊色于九寨沟和张家界。

    果然是一处难得的养身圣地啊!


第四卷 宿命 第63章 逸蝶

    透过遮天蔽地的苍松翠柏和擎天支柱般的参天古木远看去,“弑君宫”已清晰呈现在眼前,整座宫殿金碧辉煌,雄伟壮丽,采用了重檐庑殿顶,斗拱飞翘,上覆琉璃瓦。

    走近时,青石石阶为汉白玉石阶取代,我坐着轿,轿夫继续拾阶而上,不出百步已看到了上书“弑君宫”三个大字的宏伟宫门。

    宫墙奇高,丹墙壁立。

    宫门前立着几列神情严肃地守卫,他们看见云楚的轿子,整齐划一的行叩跪之礼,轿夫未停步,直接入了宫门。眼前是一片空旷的汉白玉铺砌成的广场,尽头有一座大殿,栾栌迭耸,檐间悬着“正和殿”匾额,檐下立有十二根丹色圆柱,柱上施釉彩绘。

    正和殿殿阔九间,进深五间,重檐八角,雕梁彩栋,无论镂空纹饰,还是水彩游画,皆活灵活现栩栩如生,在我看来,这座宫殿在建筑学上的价值极高。

    走下轿子,随着云楚穿过正和殿前的露台,一群侍女簇拥着几个衣着光鲜华丽的贵气女子形色匆忙而来,远远见到云楚,皆原地行礼不动。

    云楚皱了皱眉,缓缓走近,正色道:“我不是已经吩咐,免了迎接之礼,你们此来作何?”

    站在最前面的一个翠衣女子垂首回道:“爷万福金安,妾身们是特意赶来请您去‘千寿阁’的……”

    “夫人怎么了?”云楚急问,脚下已经转了方向,想必是要去“千寿阁”。

    那群“妾身”急忙跟上,云楚没有交代我的去处,我也只好跟在他身后。翠衣女子急道:“妾身听说夫人今晨摔了一跤,昏迷了半盏茶的功夫,这会儿虽然醒了,却似乎……”

    “似乎怎么了?”

    “似乎……忘记了许多事。”

    “传了大夫?”

    “是的,大夫们正在为夫人诊治。”

    “……”

    我跟在云楚身后与一个着橘红色衣裳的清雅女子走成并排,她好奇的瞥了我一眼,我戴着面纱,以眼神传达了一个友好的笑,她也礼节性的回了我一个微笑,我一震,她脸上的笑容我竟似十分熟悉,我不禁自问,我不可能见过她啊!

    云楚急行,绕过了几座大殿,穿过游廊,到了一座别致的阁楼,进了房间,一堆的丫鬟,大夫忙着行礼,云楚大步走到床边,挥了挥手,让所有人起来。他的眼却始终看着床上的人,纱幔垂下正好将床上的人遮住,我不敢走近,看不见这人,只凭直觉感到这人似乎睡着了。

    夫人?谁的夫人呢?云楚的吗?

    不过,听他的语气,他十分重视这人,竟放纵自己焦虑急躁外露。而且是在我的面前,这明显是犯了兵家之大忌,让我知道了他的弱点所在,这个什么夫人,肯定是他的软肋!

    “她这是怎么了?”

    “启禀爷,夫人醒了情绪颇为焦躁,奴才们让夫人喝了‘宁神汤’,夫人这会儿刚入睡。”一个大夫谨慎的回答。

    “查出没有,夫人患了何疾?”

    “咚咚咚”那堆大夫刚站起又跪下,颤声道:“奴才们无能,尚未查出病根,想是夫人今晨摔倒之时,伤了头部……”

    “一群饭桶!行了,”云楚懒得听大夫解释,“都退下吧。”大夫们躬身小心的退了出去,他转过脸来,愤怒道:“今晨,是谁伺候夫人?!”

    “爷,饶命。”两个原本就在角落里颤抖的青衣婢女立刻跪倒,不住的叩头哀求。云楚的脸色却愈加难看,眼中的怒火渐渐烧起。满屋子的“妾身”都屏住了呼吸,不敢动也不敢出声,这会儿当真是连一根针掉下的声音都能听见了。

    “来人,”云楚大喝一声,几个护卫进门,“把她们给我拖下去喂蛇!”

    “爷,饶命,爷,奴婢知错,求爷绕了奴婢……”被护卫们拖着的两个丫鬟叫得更加凄惨。

    那哀求声,听得我心里难受,难受到我已管不住自己的嘴巴,“云楚……”

    “大胆,竟敢直呼爷的名讳!”玉逐云轻喝道。

    云楚摆了摆手,止住玉逐云,怒眼看我,厉声道:“少夫人又有高见?”

    我清了清嗓子,鼓起勇气,“这两个丫鬟不能杀。”

    “何以不能杀?”云楚站起身,走到我面前,直视我,狠狠道:“少夫人莫非想为她们求情?”

    “求情?”我故意嗤笑一声,这时候,我绝不能表现出我要为她们求情,尽管实事如此。

    “哦?那少夫人意欲何为?”

    我下意识后退一步,“我不过是想提醒你,你若想床上那位夫人早日病好,就不该这么急着杀人。夫人是她们伺候时出的事,她们最清楚这期间夫人都做了些什么,接触了什么东西,这些都是查出夫人病因的重要线索。你此刻这么急着把她们杀了,虽能解你心头之气,却会误了夫人的诊治。我劝你最好想清楚了再决定,免得将来追悔莫及。”

    我一口气说完,语气虽然显得毫不在乎,神情也故作慵懒,心里却紧张异常,既担心救不了人,又担心自己会因此开罪了云楚,使他改变主意,不给我极品诛颜。

    这回我唯一的胜算于云楚对床上那位夫人的重视程度,但愿我没有赌错,菩萨保佑!

    云楚久久不说话,直直的看着我,像是在窥探我身体里的灵魂一般。

    “爷,”我身边穿橘红衣裳的女子忽然开口,“这位少夫人说的不无道理,望爷三思。”没想到,在这个地方,这种境遇下还有人肯为我出面说句话,我无限感激地冲这女子笑了笑。

    “不错,”云楚终于平息了怒火,“逸蝶说的对,少夫人的话不无道理,甚至可说,很有见地。听好了,先将这两个该死的婢女收押,日后再发落。”

    我舒了口气,皇天不负,我赌赢了。

    橘红……不,逸蝶福礼道:“多谢爷开恩。”

    “罢了,”云楚回坐到床边,“你们都各自回去吧。”屋里的“妾身”们这就要行礼退去,云楚又叫住逸蝶,看着我道:“这位——少夫人就暂时在你楼里耽搁几日吧。”

    “是,妾身明白,妾身会好好招待少夫人,”逸蝶莞尔一笑,“少夫人,请。”

    我看了云楚一眼,懒得说话,转身跟着逸蝶出了门,却在出门的瞬间听到他对玉逐云道:“立刻修书,让他(她)赶来。”玉逐云颇有些为难道:“爷,青冥正在追杀他(她),可能引火……”

    听不到玉逐云后面的话,我跟着逸蝶出了“千寿阁”,好奇道:“‘千寿阁’里是哪位夫人?云楚竟这般重视?”

    逸蝶柔和笑笑,理所当然道:“有谁会不重视自己的母亲呢?”母亲?我诧道:“是长公主殿下?那不该称为‘老夫人’么?我还以为……”

    “你以为是爷的原配夫人?”逸蝶会意浅笑,“爷还没有原配夫人,而且夫人并不老,自然不能称为‘老夫人’了。我们都只是侧室,在宫里面,下人们平日里称我们是侧夫人,但在爷和夫人面前,我们只是妾……”

    逸蝶和善的说着,仿佛她心里藏了很多话,想这一次说完似的,又或者她与我一见如故,有说不完的话。

    边说边走,转眼已到了逸蝶的阁楼——逸香阁。

    逸蝶带我看了房间,又安排了古巽与飞羽的住处,让人重新收拾布置一番,再让人为我准备晚膳和沐浴的热水。

    这会儿得闲,逸蝶与我对坐软塌而聊。

    “你不想知道我的身分吗?”我心奇,“你一直都没问我为何跟云楚来‘弑君宫’,难道你一点儿都不好奇?”要是我的话,我一定早问了。

    逸蝶十分有涵养的轻笑:“爷的事,我们从来不敢过问,你的到来,既然爷不说,自有他的道理,我又何必问少夫人呢?传出去,别人只当我是爱嚼舌根的女人。”

    呵呵,真不愧是古代有涵养的女人啊!就算心里好奇,也不问,还自有一套自我安慰的理论。

    “不过,”逸蝶神秘一笑,“我猜少夫人是从醉城来的,却不是醉城人。”

    “哦?”我惊讶,“不简单,你猜得挺对!怎么猜出来的?”

    “从少夫人的着装啊,”逸蝶柔笑,“只有醉城人着装会如此宽大飘逸,且不讲究服色制度,不过少夫人的口音不像是醉城人。”她一提服色,我才发现自己穿的是一身青灰色的衣裳,联想到落日城百姓的服色,难怪逸蝶会刻意提到服色。

    我释然一笑,“那么口音能听出来什么?你认为我是哪里人?”

    逸蝶一本正经,“从口音听,少夫人该是南方人,或者是赤唐国人,又或者是红地人。不过赤唐国我没去过,红地的国家又太多,我也只到过南夷国,南夷国人的语言与众不同,少夫人不像是南夷国人。”

    “是么?”我露出一个恶作剧的笑,故意说了几句粤语,“你现在认为我该是哪里人?”她不会以为我是外星人吧,不对,她应该不知道什么叫外星人。

    逸蝶突然瞪大了眼睛,一脸的不敢置信,仿佛过于惊讶,竟有些口吃起来,“少……夫人真……是南……夷国人?”

    “什么?”我也吃了一惊。

    “少夫人……刚刚说的……不就是南……夷国语?”

    啊?南夷国人说粤语?打死我也想不到,我尴尬的笑着,既不承认也不否认,算了,让逸蝶保持在猜测的基础上吧,再深入下去,我就要暴露身份了。

    我马上转变了话题,“你知不知道助妍山上的极品诛颜长在何处?”没想到我这句话一出,逸蝶好似更加震惊,支支吾吾,“少夫人……找极品诛颜?可此时并非诛颜的花期。”


第四卷 宿命 第64章 颜娘

    我笑笑,“我找诛颜不是为了观赏。”而是要用它的根来入药救古痕与青冥。

    “不为赏花,那少夫人寻极品诛颜作何?”逸蝶眨着眼,似乎很好奇。

    我淡然一笑,“其实,我也只是好奇而已。”

    “好奇?”

    “是啊,我听说“诛颜”遇到真正的红颜时,只要沾上红颜的血,花色便会由纯白色变为血红,继而盛开三月不败,而极品诛颜的叶子更是能够吸入红颜的血。”

    逸蝶笑道:“‘诛颜’识红颜确有其事,我曾亲眼目睹过,但有关极品诛颜的事,却都只是传说,两百年来日月国内从未听闻有谁真正见过,或许这世上根本就没有所谓的极品诛颜……”

    “只是传说?没有极品诛颜?”我皱眉,怎么会呢?古痕郑重其事四处搜寻的极品诛颜,怎可能只是个传说?我的心一下子跌入了冰窖,勉强露出一个掩饰心情的微笑,“我听说助妍山上有极品诛颜,难道不是?”

    “助妍山上有极品诛颜?”逸蝶微诧,“我在这里住了近三年并未听说山上有极品诛颜,”她轻蹙秀眉,稍稍一顿,长叹一声,“也或许真有吧,可谁知道呢,自‘弑君宫’而上,便不难见到诛颜,兴许其中真有一两株极品诛颜也说不定。”

    对。其中必定会有极品诛颜,一定会有,我安慰自己道。

    我原本以为极品诛颜只是难觅,却没想到它当真如此极品,极品到日月国的人只是将它当作一种传奇在传述。

    逸蝶继续说着,“这世上真正的绝色红颜已难寻觅,而极品诛颜又只有用这种红颜的血方能从普通诛颜中被识别出来,日月国有这么多诛颜,倘若其中真有极品诛颜,要想其被识别出来,那得要多少绝色红颜的血花多少年才能找到啊?”

    “可是既然有极品诛颜之说,那么定然曾有人见过,否则又何来传说呢?”我不死心。

    “嗯,传说中的确有人见过极品诛颜。”逸蝶换了个更舒雅的坐姿,品了口茶,“这件事发生在两百多年前。那时,天下大乱,尚无当今格局……”这我知道,我在赤唐国的娘曾经说过,两百多年前,天下一统,只有一个叫做“福朝”的国家,但后来福朝皇帝荒淫无道,专宠一名叫做“颜妃”的祸国红颜,导致民怨四起,群雄并举,天下纷乱。

    似乎,一个荒淫平庸的亡国君主总会与红颜祸水关联上,中国历史上有苏妲己之流,这里就有颜妃其人。

    逸蝶平静道:“那时候,还没有日月国,也没有诛颜,但在这片土地上,出现了一位绝世红颜,后人称其为‘颜娘’或‘颜妃’,她是福朝最后一位皇帝最宠爱的妃子。颜娘的容颜与智慧堪与日月争辉夺光,令人炫目。福朝灭亡之后,颜娘在部众的护卫下回到了这里,但两年后,她住的庄园失火,她便在这场烧透天空的大火中丧生。

    颜娘死后,在她葬身之处长出了许多奇特的草,第二年这些草竟开出了花,花色纯白,形如牡丹,一个偶然的机会,有人发现这些花沾了红颜之血后花色会变成血红,盛开三月不败,令人称奇,从而得名‘诛颜’。

    后来传说有一名济世救人的名医红肜子听说此花后,慕名来寻,找到了几株从颜娘墓里长出来的诛颜带回家。红肜子家里有一个患了咯血怪疾的美貌夫人,其疾令名医红肜子也束手无策。一次夫人吐血之时,不小心将血溅洒到诛颜叶上,奇怪的是血竟然渗入了其中一株诛颜叶中,红肜子大惊之后尝试用这种诛颜入药,竟奇迹般的治好了他夫人的怪疾。自此之后,日月国便有了极品诛颜的传说。只是自那之后,却也再无人见过极品诛颜。”

    “可是既然红肜子曾用极品诛颜救了自己的夫人,那么红家该有极品诛颜才是呀。”我燃起了一丝希望。

    逸蝶浅笑,如柔风拂面,“红肜子只得了一株极品诛颜,且已以它的根入药,红家自然也就没有了极品诛颜。两百年来,红家人游走四方,所到之处访医寻药,从没有放弃过寻找极品诛颜,只是走遍了天下却也没能再寻到一株极品诛颜。”

    “那么颜娘的墓呢?”我急问,“找到她的墓或许就能找到极品诛颜。”我却忘了,我能想到的事,红家人又岂会想不到呢?

    果然,逸蝶道:“红家人重找过颜娘墓,只是时转星移,天灾人祸,连连战火,哪里还能找到原来的颜娘墓。天下初定之后,到如今已有两百余年,更无从找寻颜娘墓了。”

    听着逸蝶的话,我开始感觉寒意入侵,就在这样一个夏日的夜晚。

    两百年来无人再见过极品诛颜!一想到这,我顿觉不寒而栗。

    希望,似乎正一点点消散于浩渺星空。

    难怪云楚会答应给我十天时间寻找极品诛颜,十天!即使他给了我十年,又有何用?他早知道没人能找到极品诛颜。

    对,他是给了我时间和机会,却,从没有打算给古痕时间和机会。可恶!可恨!可耻!

    我不禁苦笑,这世上,可当真有过极品诛颜么?

    逸蝶寻视着我,小心翼翼道:“少夫人询问极品诛颜恐怕不仅是为了好奇吧?”

    我稍愣,心里知道逸蝶从我的伤怀表情看出了破绽,只好苦笑着点了点头。

    “为了入药?”逸蝶继续追问。

    我继续点头,她见了突然露出一抹了然的笑,对身旁的侍女们道:“你们都下去吧,不用在身边伺候了,没我的吩咐,谁也不许进来。”

    我登时傻住,逸蝶这是何意?只见她仔细关上了房门,才回过头对我低声道:“您是少城主夫人,对吧?”

    我一惊,“你怎么知道?”

    逸蝶不说话,只是沾了些茶水在茶几上写了一个字:红。

    红?莫非她姓红?我以眼神询问,逸蝶含笑点点头。

    “你是红家后人?”我惊问,难怪她知道红家与极品诛颜的典故。

    逸蝶点头柔声道:“少夫人恐怕不知,远在醉城的红夫人也是红家后人,她是我的隔房堂姐。”

    “红夫人是你堂姐?”我难掩诧异,不过回想一下,她们二人眉目间的确有些神似,难怪逸蝶初对我笑时,我会觉得那般熟悉,“你们两人一直有联系?”

    逸蝶没有回答我,径直走到梳妆台拿出一个铜盒,从中取出一份短笺递给我,“这是堂姐三日前的传书,少夫人看看吧。”

    我展开短笺,上面只有一句话,大致就是说我极可能到助妍山来寻极品诛颜,要逸蝶代为照顾。难怪逸蝶听我提起极品诛颜时,会感到震惊,她那时恐怕已断定我就是红夫人短笺上说的少夫人了。

    “这份是两日前的传书。”逸蝶又递过来一份。

    我一看,浑身一颤,立马紧张起来,上面说古痕已经启程赶来日月国寻我。

    可他的身体怎么能吃得消车马劳顿之苦?

    古痕,他始终还是放心不下我,即使他自己已病得憔悴虚弱,需要他人照顾;即使他从来没跟我说过甜言蜜语,也从没说过他爱我,可他始终用行动说明着一切。

    他啊,是个太累的人,他的心里藏了太多的人,太多的事。初认识他时,他是冷漠不可一世的孤傲之王,可现在,在我的心里,他却只是一个太累的孤独之人。他的冷,他的不可一世都只是人前的面具而已。

    我知道古痕的心里有一把锁,枷锁。他其实只是一个向往平淡生活的普通人,可他却将那样的自己锁住了,伪装出不可一世的孤傲,傲视一切,即使对我也常常故作冷漠,更是隐瞒了我许多事情。

    可我知道,他是不想我也与他一样,变成一个活得太累的人。人活得累,是因为有太多欲罢不能的事,有太多不得不为的事,还有太多脱不下来的面具。然,追根究底,人的累还是于人的欲。而古痕的欲何处?恐怕是他心中的情吧。

    古痕爱青冥,也爱我,可罗夫人与穆兰的死令他养成了自我压抑的习惯,不敢表露真情。他只想偷偷爱着别人,同时希望别人不要爱他,更畏惧别人因爱而给他的任何回报。因此,即使他娶了我,对我却始终有些疏离。我与他的相处也总是平平淡淡,没有深情厚意的火花迸出,也没有浪漫甜蜜的温馨回忆……

    “少夫人——”逸蝶坐下来,“你怎么了?”

    我这才晃过神,弯嘴笑笑,“没事,想到了一些别的事情。”我喝茶润了润嗓子,“对了,能不能问问,你既是红家的人又是如何来了助妍山做了云楚的……侧夫人?”

    逸蝶笑道:“没什么不能问,只是这说来话长,少夫人若是不嫌烦,我就说说?”

    我微微颔首,逸蝶接道:“其实身为红家的后人,我很小的时候就在红家的药典上看过先祖红肜子记载的极品诛颜的神奇药效,也听过先祖曾用极品诛颜救治夫人的故事。年满十四之后,便开始跟随父亲游历四方,随父游历是红家容貌清丽的女儿必须修习的功课,目的之一就是为了找寻传说中的极品诛颜……

    三年前,我随父亲到了助妍山下的落日城,父亲因误诊被恶人殴打致伤,我则被恶人卖至青楼,幸得爷及时救助方幸免于难……那之后,爷便将我带回了‘弑君宫’……”

    听完逸蝶的故事,“你没想过离开这里回红家?”留在云楚身边难道不感觉可怕?

    逸蝶温柔一笑,问道:“恕我无礼,请问少夫人会离开少城主回南夷么?”

    我一震,呵,是了。逸蝶那时已爱上云楚了,在她的眼里云楚是她所爱的爷,而非我眼中的可怕可恶之人,她自然愿意留在爱人身边了。

    我不也一样吗?我早可以离开醉城会赤唐国,可我并未那么做,表面虽说是因怀有身孕无颜面回去,实际却是因为我甘愿留在古痕身边。

    “是我莽撞了,还请见谅。”

    逸蝶摇摇头,表示并不介意,但马上换了话题道:“少城主的事我略有所知,也知道少夫人此来急求极品诛颜,但我在助妍山住了这么久,确从未见到过极品诛颜,只怕少夫人这趟恐难如愿了。”

    “可是……”

    “我知道少夫人想说什么,”逸蝶打断我,“数月前,堂姐不知道从哪里得到消息,说助妍山上有极品诛颜,曾传书让我助她寻找,可是现在看来,她得到的那些不都还是普通诛颜?这山上或许根本没有极品诛颜……”

    逸蝶说着,她的第一句话忽然点醒了我,让我想起和国太子,水净宇。助妍山上有极品诛颜的消息是古痕从他那里得来的。如果这是个假消息,那么究竟是他在作假还是给他消息的人在作假呢?他们作假的意图又是什么?如果消息为真,那么是否说明了传出消息的人定然见过助妍山上的极品诛颜?而这人又会是个什么人?他既然能知道助妍山上的诛颜情况,想必会是“弑君宫”中的人吧。

    想到这里,我眼前一亮,若能找出传消息给水净宇的人,岂不还有找到极品诛颜的希望?只是……我能想到这些,古痕会想不到么?他若想到了却依旧找不到极品诛颜,莫非这真是个假消息?不对,如果是假消息,古痕应该不会继续着人找了……如此,只有一种可能了……

    “敢问‘弑君宫’中,数月前有没有死过什么人?”

    “死人?”逸蝶惊问:“少夫人如何知道?数月前,宫中确曾死过一个管事。”

    我心思一稳,这就是了。

    古痕自然不可能找死人证实消息,但未免错失极品诛颜,他又不愿放弃任何可能,只好在不确定的情况下仍着人来助妍山搜寻极品诛颜。

    想必就是这样了……


第四卷 宿命 第65章 争执

    隔日清晨,云楚出现在逸香阁,说已安排好让我去寻极品诛颜。

    我愤怒的瞪着他,“你根本从没打算给古痕活命的机会,对吧!”

    “嗯?”云楚挑眉,“机会?机会从来都不是别人能给予的,而要靠自己争取。古少主有没有活命的机会,要看你和他能否争取到,”他漫不经心的坐下,“事实上,我从来也没说过,会让古少主活下去。要知道,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我这样的人,在你的心里,并非一个会对自己残忍的人,不是吗?”

    “你……”我不觉间握紧了拳头。

    云楚露出懒散的表情,起身理了理衣裳,“少夫人该适当控制自己的情绪,这里并非醉城,你也并非高高在上的少夫人,还有……”云楚猛然间将我的面纱扯下,嗅了嗅,邪笑,“这面纱戴久了,竟也沾染了少夫人的气息。不过,我看少夫人也无需戴此物遮遮掩掩了,在我这里,最不缺的就是美人。”

    我竭力压制心中怒火,不出一言,看着云楚走到门边,他却又转过身对我道:“我已安排了人助你,就在门外,相信他们绝对会听从你的调谴,记住,你只有十日,可别说我没提醒你,要救古痕你就这一次机会,好好把握。”

    “你给的机会?”我冷笑,“我想你是该找个机会告诉我,两百年内,日月国无人找到过极品诛颜,而你也从不认为我能找到,是吧?”

    “哦?——既然少夫人耳目聪灵,还需要我找机会告知你吗?”云楚冷笑斜睇我一眼,“对了,说到机会,忘了恭贺你,古少主麾下的龙文芳大将军在卯城大败虎利大军,总算解了你们赤唐国的燃眉之急,于你岂非可喜可贺?”

    我扬起头,挤出一个不甘示弱故作优雅的微笑,“是么?那我一定不会辜负你给我的‘机会’,同时也望你对虎利之败千万节哀。”

    “哈哈哈……有趣,真有趣……”云楚意味不明的看着我,“女人,不要只会逞口舌之快。记住,争天下,不是争一时,而是争一世。虎利向来英雄气短,儿女情长,成不了大业,他本就只是我手上一颗投石问路的棋子,他的成败扭转不了天下归属的大势。这一点,你要有心理准备。”

    “是啊,我早准备着看你如何自食其果,自取灭亡!”我怒不可遏,自然明白云楚是让我有一个做亡国公主的心理准备。

    空气中弥漫开浓浓的烟火味,这时,云楚却稍停了停,竟没再搭理我,叹息着“女人见识”,迈步出了房,我努力深呼吸以平息心中的怒火。大概过了一刻钟,我心情缓缓回归平静,逸蝶端了早膳进来,见到我先是一怔,旋即脱口而出,“少夫人真美!本不该以面纱遮掩。”

    美么?我轻拂着自己的脸,我从来不在乎自己的容貌如何,甚至还曾为这惹眼容颜烦恼。但这次,我真的庆幸自己有这样倾城倾国的美,至少,我找到极品诛颜的胜算又多了些。

    “适才爷都对你说了些什么?”逸蝶放下东西转身问我。

    飞羽盛了一碗粥,递给我,我尝了一口,“没什么,他派了些人让我差遣。”

    “就是门口那些?”

    我往门口随意扫了一眼,“或许是吧。”

    “啊?”逸蝶蓦然惊问:“真是他们?”

    “怎么了?有何不妥?”我看门口那些人挺正常的,“他们有何不妥?”

    “没事,”逸蝶恢复自持,“我只是有些讶然,他们都是爷的亲卫军,从来只负责护卫爷和夫人,没想到爷竟会调遣他们过来……”逸蝶迅速掩饰掉言语中的醋意,我心中暗叹,当真是问世间情为何物?任凭涵养再高的人,在情爱面前总还是难以超然。

    “是吗?”我淡漠一笑,我可不会傻傻以为云楚派他们来是为保护我,我轻拂着肚子,哼,他只是不想我肚子里这个出事罢了,“我想云楚派他们来的目的多半是为了监视我。”这句话出口,连我自己也觉得站不住脚,我在他的地盘上活动,哪里还需要他的亲卫军亲自监视?只是我总不能安慰逸蝶说,云楚此意旨在保护我肚子里他的孩子吧?

    逸蝶明白我的意思,笑了笑,“少夫人怀有身孕上山定要多加小心,可惜爷不允我陪同上山,否则便能有个照应。”

    “你的好意我心领了,已经有这么多人陪我上山,相信不会有事。”

    “那好吧。”逸蝶娴雅的笑答。

    我理了理衣裳,出门见了云楚派来的十几个亲卫军和一个什么廖管事,在他们一致的惊艳眼神中出了“弑君宫”,飞羽,古巽随伺我身侧。

    自“弑君宫”而上,助妍山上的景致更加引人入胜,令人迷醉,绿树滴翠,五彩齐绽,飞鸟妙鸣……我坐在两人藤轿之上,由云楚的亲卫军护送前行。

    一队人渐离了“弑君宫”,走向云雾萦绕的山顶,一路上都是人工修砌的登山石阶。廖管事说这是唯一一条人工登山路,助妍山绵延广阔,唯有这条路最易攀上诛颜坡,而诛颜坡是助妍山上诛颜生长最多最集中的地方。也因为这是一条人工路,因而沿路并未见到诛颜。

    走了近两个小时,终于登上了诛颜坡,放眼望去,遍地花草,其中正有我曾在太安镇药店见到过的诛颜,而更多的则是其它各式各样的花草,偶有花香传来,沁人心脾,令人心旷神怡。

    但我的眼中只有其形特殊的诛颜,落了轿,我接过古巽递过来的匕首,一咬牙,割破了左手食指,殷红的血马上汩了出来。我走近一株诛颜,将血滴下,意料之内,血没能渗入其叶中。尽管如此,我却不放弃,接连又试了十几株,直到食指伤口的血液凝固,依旧没有一株能将我血渗入的诛颜叶。

    我要来匕首,皱眉在无名指上又划开了一个口。飞羽,古巽见了一脸动容,关心道:“少夫人,您这样会伤害到自己的身体……”

    我递回匕首,弯腰滴试脚边的诛颜,“你们不用劝我,我不能放弃任何一个机会。”任何一个能让古痕活命的机会。一直以来都是古痕在用行动保护我,而我却从未为他做过一件事,如今,这也是我唯一能为他做的事。

    只是可惜,似乎今天注定我不能成为那个改变极品诛颜传说的人。日暮时分,我的血仍未能渗入诛颜坡上的任何一株诛颜叶中。我的左手已满是伤口和凝固的血迹,面色想必也是苍白的,飞羽,古巽见了,不住地求我停下,我却发了疯着了魔般不停的滴试。就算两百年来没人找到过又怎样?我一定要继续找下去,今天找不到,还有明天,后天……

    “我一定能找到。”我感觉有些头晕,疲累的冲着飞羽,古巽笑笑,至少我的信念是坚定的。

    “少夫人,回宫吧,您这样很伤身体。”云楚派来的廖管家也蹙眉轻劝我。

    “不行,尚有许多没试过,我……”我尚未及拒绝,身体被人一点,忽然眼前一黑,就要晕倒,但晕倒前仍看清了点我穴的那个人,云楚。

    悬月高挂,月华如银。

    我在月夜宁静中醒过来,意识到自己正躺在一张锦缎软床上,我知道这里是逸香阁我的房间。感到有些饿意,我勉强着想要撑起身体,一阵疼痛由左手传来,我抬手一看,左手已被包扎。

    正疑惑间,听到开门声,我转头一看,进来的不是逸蝶不是飞羽而是两个着青灰衣服的小丫鬟,每人手上端了些东西。她们见我坐起,放下东西喜道:“爷说少夫人此时会醒,命奴婢等端了晚膳来服侍少夫人。”

    我眨着惺忪睡眼,“你们是谁?飞羽呢?”意识尚不是很明晰。

    “回少夫人,奴婢们是奉爷命来伺候您的。”两个丫鬟异口同声道,其中一个接着端起一碗不知道什么东西走近我,“请少夫人先服药。”

    “药?”我一惊,急忙推开,“什么药?”

    “安胎药!”云楚推门而入,冷声道,他挥了挥手,让两个丫鬟退了下去。

    看到云楚,前事仇怨袭来,加之今日无功而返,我担心古痕,原本心中已是又急又气,见到云楚的嘴脸更是火上浇油,冷回,“我不需要安胎药,你拿走。”

    云楚走到我身边,不容置疑道:“你最好把药喝了,别让我强灌,我没有哄女人的耐性!”

    “那你请回吧,我的死活用不着你管……”我难得任性执拗起来,总之是不愿顺了云楚的意。

    云楚嘲笑一声,“你以为你是谁,不要自抬身价,你的死活我毫不在意,但我绝不能让任何人伤了我的儿子,包括你!”云楚端起药碗,恶狠狠地盯着我,“你可别忘了,我的儿子是你唯一的赌本,他若有事,我绝不会放过你。张口,喝!”云楚钳住我的下颚,逼我张嘴,将药汁灌入,我极力挣扎,药汁洒溅满身却挣不开云楚的钳制。

    药汁滑入喉咙,宝宝忽然踢了我几下,我一痛,霎时冷静下来,整个人似乎也清醒了许多。是啊,他是我的宝宝,我怎么忘了,他也是我的宝宝,不论我如何难以接受他的意外到来,他都注定是我的孩子,我怎么能如此伤害他?他毕竟成了我的血肉。

    一想到这些,我安静的喝下安胎药,云楚对我的转变感到莫名,竟也怔住。我看了看云楚,我知道,只有好好的活下去,才有机会救古痕。我走下床来到桌边,自动的拿起碗筷吃起这顿真正的“晚膳”。云楚见我的举止,虽感意外,却也满意,语气明显缓和了许多,但内容依然不善,“明日你不用上山了。”

    “你说什么?!”我仰起脸。

    “你明日上山定会闹出人命。”云楚冷道。

    “你答应给我十日时间,不是想反悔吧?”

    “我从来不做后悔的事,”云楚冷嗤,“我给你十日找极品诛颜,可没叫你上山折磨我儿子。”他猛然捉住我的左手,举到我眼前,“你自己看看,整只手都是伤口,今日你割左手,明日割右手,后日割哪儿?割腿还是割臂,你日日严重失血,这样的身体如何给我孕育一个健康的儿子?”

    我正欲反驳,云楚接道:“总之,明日若让我知道你再上山,我们的约定即刻失效。另外警告你一句,古少主已经到了落日城,你若不想他命丧于此,最好照顾好我儿子!”


第四卷 宿命 第66章 月夜

    这是我到“弑君宫”的第五个夜晚,夜中有月,月中有天。

    自离开古痕之后,我每每望见夜中的月便会想起他。想来月与情自古牵连不无道理,为有情人牵线搭桥的月老不也是借了“月”之名?来到这世上,我第一次品尝到了相思的滋味,人总说红豆最相思,此刻没有红豆,只一弯月已令我相思成灾,相思成苦。

    夜风习习,轻撩起我耳边的垂发,坐在玉阶上,我久久的仰望着月,若这月真懂人世间的情爱,能否将我的思念带到我心系心念的人那儿?带着淡淡的笑,忆起不苟言笑的古痕,他的周身都是冷的,淡的,连同我与他的生活也是冷的,淡的。有时想想我与他的相处,更像一对相知相惜的友人,或是岁月洗磨后相敬如宾的老夫老妻。没有常人追求的激情浪漫,没有跌宕起伏的情爱纠葛。

    不过,在我心里这些都不重要,我一心向往的本就只是平淡如水的真实生活,虽清淡无华,却朴素真诚。

    以前的我,在外人眼中是一个聪颖多才的孩子,在父母眼中是令他们骄傲自豪的女儿。然而那个耀眼的林若兮从来不是真正的我,我只是依照父母的意愿成功的扮演了一个他们想要的林若兮,我的人生从来都不是自己想要的。顶着妈妈艺术世家的光环,我不得不学琴棋书画;穿梭于老爸无穷无尽的商业聚会与各种宴会之中,我又不得不八面玲珑。

    然而事实上,无论是五彩多姿的林若兮,俏皮乖巧,斡旋于父母之中,还是才貌罕世的李霓裳,高贵优雅,绝尘于凡俗之间,都不是我真正追求,向往的角色。

    那样的生活我一直在排斥中接受着,其实我也是一个太累的人,为了我爱的人,扮演了一个又一个并不喜欢的角色,到后来连我自己都已分不清究竟哪张面孔是真正的我。

    千帆过尽,仿佛是霎那间,我终于明白,为何只有古痕的笑能够感动我。说到底,我的灵魂也是孤独的,两个孤独入世的灵魂,带着各自的面具在世俗中随波逐流,如浮萍般任自飘零,相撞时,孤独相融,只有我懂他,他懂我,田园野趣,朴实无华,平淡又如何?唯求坦荡真实而已。

    我的孤独与古痕的孤独相融,得到了灵魂的契合,我爱他,爱的是灵魂的共鸣……

    奈何我与古痕都是带着面具生活的俗人,他有他的欲罢不能,我有我的牵肠挂肚,他不能超凡,我也无法脱俗。

    离开古痕的这些日子,我白日在众人簇拥下上山寻找几乎不可能找到的极品诛颜,夜晚寂静中便总是想起古痕。想到初见他时的冷傲绝世,想到他用金银珠宝对我的试探,想到那顿他流泪的晚饭,想到他把我送给青冥时的挣扎苦痛,想到我怀孕颓废时他对我的激励,想到他费心劳力为我建的竹林“风裳居”,想到月夜竹林中他的笛声……想到他倾城的笑……

    习惯了生活在古痕的冷淡孤独中,习惯了古痕的平淡如水,如今离了他,闯入云楚的生活,我的心渐渐泛痛,相思之苦日日折磨我。

    在云楚的生活中,我寻不到灵魂的宁憩,我的心得不到坦然安定的抚慰。我怅然一笑,这几日来,我日日见云楚,却也与他日日争执,早已无所谓谁对谁错,只因我畏他,惧他,更时时记挂着恨他,恨得刻骨铭心。

    我曾经也恨过古痕,恨他企图操控我的人生轨迹,恨他对我的骄傲的践踏,但那种恨来得快,去得更快,因为我读出了古痕冷漠面具下的痛苦与无奈,读出了他真正的灵魂追求。我想刻意记住对古痕的恨,而我的心却在不知不觉间背弃了我的意愿,当我发现,我被古痕的笑所打动的时候,我的心早已忘了对他的恨。

    然,对于云楚,却恰恰相反,即使我想刻意忘了对他的恨,那恨却已根入骨髓心脉,每每见到他,恨意便在全身血液中沸腾,泛滥,面对他,我周身的每一个细胞都存着敌意与警惕。

    夏夜风缓,夜的静旎,月的迷醉深深感染了我,再次想到古痕,不知不觉间清唱出一首泛着淡蓝哀伤的相思歌,殷馨梓的《月中天》:

    绿纱裙,白羽扇

    珍珠帘开明月满

    长驱赤火入珠帘

    无穷大漠,似雾非雾,似烟非烟

    静夜思,驱不散

    风声细碎烛影乱

    相思浓时心转淡

    一天青辉,浮光照入水晶链

    意绵绵,心有相思弦

    指纤纤,衷曲复牵连

    从来良宵短,只恨青丝长

    青丝长,多牵伴,坐看月中天

    我唱着曲,心中暗道,一处相思,两处闲愁,“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当真是风声细碎烛影乱,相思浓时心转淡,意绵绵,心有相思弦,指纤纤,衷曲复牵连。

    “少夫人,您唱得真好听!”飞羽听完,双眼大放异彩,古巽警惕的站在我身后,忽然厉声道:“谁?出来!”

    玉阶前树影婆娑,灯光微微晃动,一道颀长的人影渐渐缩短,转角处走出了一个人,云楚。他锦衣华服,一身尊贵的见客服,想是刚见过了什么客人。

    云楚边走边鼓掌,我站起身,他在我身前站定,笑道:“想不到少夫人的曲唱得如此美妙动听,当真妙哉,妙哉!”

    “是么?”我不欲搭理云楚,斜瞟他一眼,就要回楼。

    “嗳!”云楚伸手拦住我的去路,“少夫人这么急着回房?可否赏脸与我共赏这夜月?”

    我优雅一笑,“实在对不住,本夫人累了,要回房休息,不打扰世子雅兴。”要赏月就自己赏吧!

    “少夫人何必如此见外?”云楚嬉笑着拦住我,“难道少夫人不想早日见到平安无事的古少主?”

    我微愣,驻足唾道,“卑鄙!”他竟拿古痕的安危威胁我,我缓缓回坐到玉阶上。

    “你们下去。”云楚对飞羽,古巽冷声道。

    “少夫人……”飞羽二人齐看我,我点点头,示意他们先离开。我与云楚的某些话题的确不适宜让他们听到,尤其我不愿他们知道我怀的是云楚的孩子。

    看着飞羽二人离开,云楚竟也不顾身份,在我身边的玉阶上坐下,我仰望着天,“有什么话直说吧!”

    “无事就不能邀少夫人赏月?”云楚直勾勾的盯着我。

    我避开云楚的视线,冷嗤,“你做何事会没有目的?”无事?鬼才相信!

    云楚大笑,“哈哈哈,还是少夫人了解我,不过,今夜只谈风花雪月,不谈其他可好?”风花雪月?好浓的闲情雅致。我诧异而迟疑的转头看云楚,正对上他绿中泛红的眼眸,他双眼竟似痴痴的望着我,以一种我无法明白,读不懂的眼神。

    我禁不住一颤,颇不自在的转回头,“你喝醉了?这般……看我作何?”他的眼睛究竟在传达什么讯息?消退了他一贯的狂妄不羁,也没有隐藏阴谋诡计,倒是很坦诚一般。

    “哈哈哈,你比以前可爱多了,”云楚笑起来,“女人娇羞的时候最美,你以前唯缺这点。”

    以前?云楚一句话出现了两个“以前”,他说的会不会是我失忆以前?我的心弦慢慢绷紧,毫无疑问,他肯定知道我的过往,“那我以前是个什么样的人?”

    “绝世美人。”云楚又邪笑起来,对上我的脸,盯着我的眼,“你一直都是个绝世美人,美人多蛇蝎,你就是蛇之王蝎之后。”

    “你说什么?”我大惊失色。

    云楚轻描淡写,“你吃惊么?你与我其实是同一种人。”

    “你胡说!”我大喝一声,我相信我以前再怎么不堪也不可能与他一样邪恶和不择手段。我绝不会是他那样的人。

    云楚长吐一口气,指着夜空中的星月,“少夫人望月遥寄相思,可是在思古少主?”

    我没有回答云楚,继续追问,“我以前究竟是个怎样的人?”

    云楚回看我,“我说了,你与我是同一种人。”

    “那不可能!”我极力争辩。

    云楚不欲深入这个话题,“信不信由你,我相信总有一日你会记起过往,相信我所说的话。但现在你只要记住,你是毒药,古少主的半世英明即将毁在你的手上。我本以为他将是我最可怕的对手,如今看来,他的斗志恐会被你消磨殆尽,到那时,一只没有斗志的老虎,与猫何异?哈哈哈。”

    我冷笑,“是你太自以为是,你根本不懂古痕,他本就没有争强好胜一统天下的狼子野心,否则以他在醉城的实力地位,他早已可自立为王,又何需勉力维持天下太平的假象?他只是想要安安稳稳的太平生活而已。不要以你肮脏的野心污染了他的理想。”

    “污染?”云楚皱眉,“何意?”

    我一惊,自知口误,“解释了你也不会懂!总之请云世子你,不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那只会自降身份。”

    “哈哈,你是说古少主没有争夺天下之心?这真有趣!试问,天下之主,谁不想当?数不尽的荣华富贵,江山美人谁不想要?”云楚理直气壮,“他若无心与我争,如今虎利恐已拿下卯城直攻鸿城;他若无意跟我夺,水墨宇又从何处觅得军粮物资,维持和国的对峙之势?若没有古少主的阻遏,我收服红地多国,本将顺利地多。只怕古少主想要的与我无异,唯名利荣华是也。”


第四卷 宿命 第67章 禁园

    “这世上,并不是所有人都追逐名利与富贵,古痕便是其一。而且除了这些东西,世上也还有更珍贵的东西值得人们去追求……”我振振有词。

    “哦?对少夫人而言,还有何物更珍贵?”云楚颇感兴趣。

    我冷言,“譬如爱情,亲情,友情,这些东西都不是用名利,金钱能买来的,人常说,一登九五,六亲情绝,天伦尽失……”

    “可我若成了天下之主,又岂有得不到的东西?遑论爱情,亲情,友情?”云楚粗暴的打断我的话,睇着我反问。

    我一气,“是,你的确能得到你想要的一切,可你有没有想过,那些会是真正的爱情,友情,亲情么?别人看中的只是你的地位和财富,万一有一日你什么都没有了,没有地位,没有财富,又有谁会真心爱你,关心你,在乎你!”

    云楚听罢,久久地看着我,而后意外地大笑起来,“想不到堂堂赤唐国尊贵的九公主也会有这种令人意外的想法,奇哉!怪哉!”

    我自觉对牛弹琴,不想再与云楚纠缠在这个无知无解的问题上,毅然站起,“你若不愿告知我的过往,那么我想我们没有共同语言了,实难奉陪下去,告辞。”

    “共同语言?”云楚蹙眉嘀咕。我转身补充,“还有,你若敢对古痕不利,我定会带着孩子立刻死在你面前,我说到做到。”我此刻真的后悔自己冒冒失失来了日月国,找了云楚,如果不是我在云楚手中,古痕此时的处境定然不会如此被动。

    不知道这几日,古痕在落日城的境况如何?我真的好想他。可惜人总是在分离之后方能体味出相聚的可贵。

    云楚仰望着天,依旧坐在玉阶上,冷不防冒出一句,“你为何爱古痕?”

    我微滞,“没有理由。”我的心告诉我爱了,那便是爱了。

    云楚不再说话,大笑了几声,这回没有留我,我缓缓走回逸香楼。

    逸蝶,飞羽,古巽正在屋内等我。见我进屋,逸蝶笑迎上来,我问道:“怎么还没休息?”

    逸蝶笑答,“先前爷让人炖了些补身的燕窝送来,少夫人还没用过呢?”我被逸蝶拉到桌前,坐下吃起燕窝,随口道:“今日是什么大日子么?”这么好,送燕窝?

    “也不是,”逸蝶回道:“听逐云说,似乎爷新近得到一些粮食……今夜举办庆功宴……”哦,难怪他穿了一身彰显身份的见客华服。

    粮食?什么粮食?我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意识到这粮食似乎与牧原有关。联想那日乌飞城杜府招婿时的情景,云楚的出现几乎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到了他身上,令人完全忽视了他的贴身侍女玉逐云及其他某些人的举动。莫非云楚新近得到的粮食就是牧原从醉城购回的那批?

    想想,真有可能,可以肯定的是,杜从商一定与牧原有关,而云楚出现在杜府断然不是偶然,而是有预谋的行为,他的目的说不定就是为了调查牧原那批粮食的下落,看来他已经得手了。

    我摇了摇头,牧原哪里是云楚的对手?吃完了燕窝,我起身回房休息。

    接下来的四天,我还是日日上山寻找极品诛颜,依然没有任何收获。这个结果早在我的意料之中,我心里早有了准备,但无论如何,不到最后一刻,我是决不会放弃寻找的。

    这几日,云楚时常来逸香阁,而我与他除了争执再无其它。我与他的人生观,价值观太不一样,实在难以平和相处。

    他有太严格的男尊女卑以及主仆等级观念,以致他的侧夫人们在他的面前总是唯唯诺诺,点头称是,没有一丝自我主见。除了逸蝶稍有见识,其他人皆是言谈乏味,了无生趣之辈。纵使妇典倒背如流,又有何意趣?还不是人云亦云的应声机。纵使个个官宦之女,大家闺秀,妇容妇德兼备,也只是好看不耐用的花瓶。

    想必云楚纳的也不是她们,而是她们的娘家,看中的也非她们的贤德,而是她们大富大贵的身份。

    刚刚送走一个串门的侧夫人,我望向窗外。

    今夜,云层密布,万里无月。

    逸蝶去了千寿阁还没回来,说是要留在那里伺候夫人。虽然夫人早醒了,但连日来出现头痛、头晕、厌食、恶心、呕吐、耳鸣、注意力不集中等症状。听说连皇宫的御医都来了好几位,日日把脉问诊,开方熬药,却总不见好转。

    我曾问过逸蝶为何不为夫人诊治,她淡笑,说她虽出自名医红家,但于医学之道只得皮毛,医术并不高明,夫人的病兹事体大,御医尚且无法,她就更不敢卖弄了。

    其实,听过逸蝶对夫人病症的描述,我心中早有腹案,毕竟我曾是医学院的脑外科学生。夫人的病按理说,十分清楚,依据她摔倒后立即发生短暂性昏迷,清醒后又近事遗忘、以及此后的头晕、呕吐、耳鸣等症状判断,她应该只是脑震荡。

    只要恰当服用些镇定药物,多卧床休息,减少用脑用力,保持良好的心态,适当进行精神安慰即可,唯一比较可怕的是脑震荡可能与其他颅脑损伤如脑挫裂伤,颅内血肿合并存在,否则单单一个脑震荡短则五、七日,一般半月左右就能恢复正常。

    哪里需要如此劳师动众的医治?奈何她是尊贵无比的愈德长公主呢?只怕打个喷嚏也比一般人矜贵。

    这些话我与逸蝶说过,逸蝶只是笑了笑,未予评论,说云楚已请来了神医,夫人的病不日将痊愈。

    晚膳沐浴之后,我斜靠在软塌之上冥思,想的,忧的全是古痕。只剩下一日的时间了,倘若古痕有事,我独生在这世上又有何意趣?没了他,可还会有人懂我?若是无人,又何必让我孤独的灵魂漂浮在异时空呢?

    “少夫人。”古巽忽然进屋。

    我撑起身子,“事情打探得如何了?”

    “回少夫人,”古巽走近,“小人已经查到了,是禁园。”果真是禁园?

    “走,一同去看看。”我迫不及待的走下软塌。

    “可,少夫人,今夜恐会有雨,而且夜黑去禁园,这恐怕不妥。”古巽面露难色,实在担心我的安危。“没事,不是有你和飞羽在吗?”时间所剩无几,我强压住心中火焚般的烦躁,抽丝剥茧好不容易找到一丝希望,岂能轻易放弃,而且我就不信“弑君宫”里的禁园还真能有妖魔鬼怪不成。

    “可少夫人,飞羽去了厨房,此刻不在。”

    “没关系,有你在也一样。”我只打算去瞧瞧,又不是搬东西,不需要人多。

    一个偶然的机会,我听逸蝶说起禁园,说是“弑君宫”中的禁忌,不得擅入,曾经有人误闯之后不久便暴毙身亡,从此没人敢再去。或许是女人的直觉,又或者我天生敏感,我让古巽去下人中打探不久前死去的那个“弑君宫”的管事死前去过什么地方。

    果不其然,我的猜想没错。那个管事的确是在误闯了禁园之后,天没亮便暴毙身亡了。如果他真是水净宇派来的卧底,那么助妍山有极品诛颜的消息,应该是他进禁园之后,死之前放出去的。这也就是说,他在禁园内发现了什么东西,足以证明助妍山有极品诛颜。

    想到这里,禁园就算是龙潭虎穴,我也要走一遭。

    古巽提着灯笼在旁照路,我一直小心的紧跟着他。

    走了许久,“古巽,你可打听仔细了?去禁园是走这条路?为何走了这么久也不见禁园?”

    古巽回道:“回少夫人,禁园在‘弑君宫’的东北隅,自西南隅走来,自然是远了些。”那也不会这么远吧,而且一路上一个宫内的侍卫婢女也没看到,“你确信没有走错路?”

    “回少夫人,这条路肯定是对的。”古巽的声音越听越令我觉得有些怪异。

    “你没事吧?”我莫名感到一阵寒意袭来。

    古巽拖长了声音,“小人没事。”

    此时,四周漆黑寂静,密云遮月,虫蛙乱鸣,听了古巽的声音我禁不住害怕起来。等等,“古巽,这不是路,我们这是走在草地上,你肯定走错了!”脚下的软草发出“吱吱”声。

    古巽猛然转过脸,怪异的笑起来,“没错,少夫人,这条就是你要走的路。”

    我的路?“哇——”我后退一步大叫起来,古巽的脸竟然开始扭曲,仿佛有人在撕扯他的脸,他却仍旧笑着,笑得诡异,渐渐那笑变成了我的笑,那脸也变成了我的脸,我又一次见到了那和我一摸一样的容貌,出现在别人的脸上。

    火,漫天的大火烧了起来,烧透了半边天。火光中伸出一双手,不,是一双爪,腐肉粘附在骨架上,和我长得一摸一样的女人从火中一步步走了出来,狰狞的笑着,一身血红的衣裳在火中尽情的燃烧。

    “你是谁?”我一步步后退,“为什么出现在我的梦中。”这场景曾在郑王府中出现过,水墨宇说那是我的噩梦,那么这次,一定也是个梦。

    “你的梦?”女人破锣般沙哑的嗓音响起,那声音仿佛出自被火烧坏了的嗓子,话语像是由嗓子中呛出来的,“你的梦就是我的梦。”她步步逼近。

    “你究竟是谁?”一股阴风直灌入我的脊柱。天是火红色的,女人癫狂的笑着,“我就是你!”

    “不可能,你走开,不要靠近我。”我疯狂的打开女人伸过来的手。

    女人狞笑,“你害怕了?不要怕,你看到的火已烧了两百多年,我受了两百多年的火噬之苦,你只是看看,何必害怕?”

    “什么?两百多年?你到底是谁?想干什么?”我惊恐的叫起来。

    女人逼近我,“你放心,我只是要告诉你去哪里寻找极品诛颜,你无须害怕。”

    她的尊容,她的声音叫我如何不害怕?我移开一步,颤道:“极品诛颜?你如何得知?”


第四卷 宿命 第68章 石洞

    女人尚未开口,我蓦然听到了古巽焦急的声音,“少夫人,快醒醒,快醒醒。”

    紧接着是刀剑撞击的声音。

    我浑身一颤,女人便不见了,火光也消失了,四周瞬息间归于一片黑暗,我急着大叫起来,“快告诉我怎么找极品诛颜!”然而除了空谷般的回音,再无任何声响回应我。渐渐,一声重过一声的兵刃撞击声越来越清晰,我试着睁开眼,撑起身子,有火光,哦,地上支着几只火把。

    古巽持剑与我身前不远处的几个黑衣人激战。我诧异无比,天啊!这是怎么回事?刀光剑影,人影或腾空跃起,或急转百回,或横剑挥扫,前突后退,或挽剑竖刺,左避右闪。我看得傻眼,我从来不知道古巽的武功这么高强,居然能一人横档数人,令人近不了我的周遭。

    可,这些都是什么人呢?为何要杀我和古巽?尤其,这里应该还是“弑君宫”的地盘,虽然这里看起来实在是很偏僻。

    不好,一个退开的黑衣人想扔暗器偷袭,我紧张得大叫,“古巽,小心右侧!”

    古巽凌空回首,巧妙躲过一柄短小飞刀,见我醒来,急道:“少夫人,快走!”“不行,我不能丢下你!”我尽管害怕得双脚打颤却条件反射似的回答。

    “少夫人,您的安危最重要,只要您安全,他们伤不了我!”古巽且战且退,时刻注意着我周边的动静。我一凛,对呀!我若继续留在这里,古巽不得不分神照护我,他的能力将受到很大限制,我只会拖累了他。如今之计,不如我先逃走搬救兵,也好让古巽没了后顾之忧。否则,这么缠斗下去,就算古巽武功盖世,体力也是有限的。

    想到这些,我小跑起来,大声道:“你一定要活着来见我!”话音未落,却见两个黑衣人闪身到了我跟前,举起亮晃晃的大刀就要劈下来。我慌乱的闭起眼大叫,听到一声肉裂的声音,却不见疼痛传来,睁眼一看,古巽正将我护在胸前,黑衣人的刀砍在了他的背上。

    我吓得连连大叫,古巽强忍着痛,皱着眉将我挡开,艰难道:“少夫人,快走!”我的眼泪不知不觉流了出来,“可是你受伤了……”

    “少夫人,您再不走,小人与您都会没命,快走啊!”古巽大喝一声,回身再战众人。我抹了一把泪,提起裙衫,在软草荆棘丛中小跑起来,顾不得裙裳被荆棘勾烂,腿与手被划出血痕,边跑边大呼“救命”,只希望有人听到能赶来救我们,虽然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否则,这群黑衣人一定不会选在这里下手杀我们。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我的大脑里一团浆糊,但认定一点,那就是古巽打听到的禁园之路肯定错了,这必定是有人故意为之。可谁会这么做呢?谁又能这么做呢?

    古巽与众人的打斗声渐渐远了,光亮也渐渐远了,我缓下脚步,在漆黑的夜里不敢乱撞,并且我怀有身孕,实在不宜奔波。仅刚才那段路上的大喊大叫,就已经让我喘气如牛。

    我不知道自己跑到了什么地方,但可以肯定的是,离“弑君宫”有人气的宫殿阁楼是越来越远了。“弑君宫”依山而建,与助妍山天然衔接,莫非我无意中闯出了“弑君宫”?

    四下无人,我不敢乱走,看来只有在这里等到天亮了,不知道古巽怎么样了。我正想着,一道不太正常的疾风吹来,似乎是有人追过来了,难道是那些黑衣人?我暗叫不好,慌不择路,乱跑起来,没跑出几步,突然脚下一软,“啊——”。

    我竟然掉进了一个洞,难道天要亡我?这一摔下去还不粉身碎骨?我闭着眼没命的大叫起来,显然这回古巽不能赶来救我了,我死定了!

    奇怪的是,这个洞似乎很深,从下面传来的风声如百鬼凄惨嚎叫,听来格外的毛骨悚然……

    刚坠下不久,“谁?!”我感觉身体落入一个怀抱,心中一喜,“古巽?你终于赶来救我了?”

    古巽没说话,似乎专注的做着某件事,不知他用了什么方法,渐渐令我与他的疾速下坠之势稍有缓减。不知道过了多久,一分钟还是三十秒,我逐渐发觉洞口似乎越来越小,坠下之时,总免不了身体与凹凸石壁的摩擦,擦得皮肤火辣辣的疼。古巽将我紧紧护住,尽量减少我与石壁的撞击摩擦,但这就苦了他,尤其他背后还有刀伤。

    过了一会儿,似乎快到洞底,为了减弱落地时的冲势,古巽突然以身体支住石壁,使我重重的压在他的身上,他再将我轻轻放下,确定我安全着路,才从洞口跳下。

    看不见路,我摸了摸周围,想象中这个垂直长洞的底部是一个四周封闭的空间,因为没有一丝光亮,我的心霎时冰凉,看来真是天要亡我,就算没有摔死,迟早也会在这个密闭的石壁空间窒息而死,或者饿死。

    “古巽,是我连累你了,你本不该跳下来救我的。”真是个愚忠侍主的傻子,现在还被我连累,落得个和我一起葬身在这个洞底的凄惨下场,连尸骨都不能留存给亲人。还有我肚子里的孩子,想不到尚未出世就要陪我一同赴黄泉了。

    思及此,我顿觉全身的精气都被抽空,整个人软绵绵的瘫坐在地上,四周漆黑,看不到古巽,只是听起来,他似乎还不肯放弃的四处触摸石壁,想找到出路。

    “算了吧,古巽,根本没有光照进来,这个洞是密闭的,别白费力气了,坐下来休息吧。”也不知还有几个小时的命好活。我倚靠着石壁,心里想到了古痕,怅然间觉得凄楚无比,想不到我不仅救不了他,如今还要葬身在这个没人知道的地方,连他最后一面都见不到,甚至黄泉路上还会走在他之前……

    “没有光,是因为此刻正值黑夜,蠢女人。”毫无征兆,一道冷喝劈头盖脸而来。

    呀!这个声音如五雷般轰炸在我头顶,我惊跳起来,叫道:“云楚?怎么是你?怎么会是你?……为什么骗我是古巽?”

    云楚精准的走到我身边坐下,哼笑,“少夫人最好弄清楚,我可一直没说过话,是你自己把我当成了古巽,与我何干?”

    “你,那……怎么你会跳下来……救我。”在那么偏僻的地方,那个几乎不可能还有人的地方,他怎么会突然出现?又恰好赶来救了我。

    云楚不以为然,“你闯入禁园之初我就已然知晓,赶来时恰好撞见你跌下山洞。不过你千万不要误会,我出手救的可不是你,而是我的儿子……”听云楚这么说,我下意识摸了摸肚子,还好,宝宝很乖。

    “那你一定知道那些人为何要杀我。”我拉开与云楚的距离,冷声问道,心里对他的救命之恩虽有一丝感激,却不愿承认。

    云楚冷哼,“要怪只能怪你私闯禁园撞见他们,那些人都是禁园护卫,对擅入者执行的是必杀令。”

    “你是说,我遇险的地方就是禁园?”我吃惊反问,我还以为禁园会是个像模像样的园林,谁知竟是那般偏僻的处所,莫说会有极品诛颜,就算好看的花也长不了几株。“必杀令?逸蝶没跟我说过禁园里还有执行必杀令的护卫,否则我肯定不会贸然闯入。再说了,那些护卫本该先言明一下再下杀招。”

    “言明?他们耳不能听,口不能言,如何为你言明?至于红逸蝶,你以为她有资格知道禁园的真实情况?”云楚不屑道,“她只需知道禁园的传说,与其他女人一样安分守己,恪尽妇道就够了。”

    “可你难道不担心你的女人会误闯禁园枉死在那些护卫手中?”这可不是一件云淡风轻的事。

    “担心?我的女人都很听话,”云楚邪笑出声,“当然,除了胆大妄为的你!”

    “你胡说什么?谁是你的女人?”我怒火中烧。

    “哟,孩子都有了,你还想不承认?”云楚调笑起来。

    这句话,正戳到我的痛处,我对他的恨最早便源自于此,虽然我早已接受了孩子,可一直无法释怀他对我清白的玷污。愤怒立刻将我吞噬,我抬起脚就往云楚处踢去,本以为不会踢中,谁知立刻听到云楚一声闷哼,他竟“哇”一声吐了口什么。

    我这一踢,还踢出了一物,一颗很大的夜明珠自锦盒内滚出,四周顿时亮了起来。我仔细一看,云楚吐在地上的竟是鲜血,而他的模样虽略显虚弱,但却像一头受伤的野兽。云楚身上的白衣已破碎,想必是在下坠时被石壁刮烂,上面还染着大块大块的血渍,那么他的身上肯定还有别的伤口。我就说吧,我那一脚怎么可能有那么大的威力,能踢得他吐血。

    云楚倚着石壁斜躺着,双眼泛着幽幽绿光,仿佛修罗恶魔,盯得我连连沿壁后退。

    我吓得小心翼翼道:“我,那个,我不是故意的。”我根本没想过会踢到他,更不用说会蓄意把他踢伤,我只是发泄心中怒火而已。我虽曾说恨不得吃他宰他,可那也只是发泄的说法,我从没真正想过要取他的性命。

    云楚没有回答我,紧盯着我的眼睛努力睁了睁,终还是闭上了。

    呀!他不会真死了吧?被我踢死了?

    我急忙冲上前,探云楚的颈脉,谢天谢地,还好,他应该只是晕过去了,否则我岂不是杀了人了。谁曾想到他竟会被我伤到?黑漆漆的时候,听他说话的语气,我还以为他多有精神,谁知道他早受了伤?

    也对,从那么高的地方坠下来,他又全力护着我,怎可能不受点伤呢?这倒是我疏忽了。


第四卷 宿命 第69章 霸主

    我拿着夜明珠,将石洞看了个遍,人渐渐冷静下来。

    这个洞底稍有倾斜,低处有水,空气似乎也是从哪里进来的,这说明这个洞一定有出口。否则这么深的一个洞,若没有别的通风口,里面该满是沼气才对。我和云楚也早该缺氧中毒而亡了,根本活不了这么久。

    我替云楚草草清洗了伤口,撒些从他腰带内找到的药粉胡乱包扎了一下。他背上有许多深浅不一的血痕,有的伤痕很深,以致血肉外翻,看起来触目惊心,十分骇人。

    难怪他会被我踢晕过去。

    其实,我也曾想过不理会他,任他自生自灭,那样的话,估计他活命的机会不大,他若是就那么死了,便没有人再来抢夺我的孩子,也没有人时时处处想着对古痕不利,而且他这种死法也不算是我杀他。可转念想想,他毕竟是为了救我……的孩子,才弄成这样,我虽算不上善良泛滥之辈,可二十一世纪守法女性的道德观令我做不出这种间接杀人的举动,尽管我并非真心想救他。

    这个问题我挣扎了许久,想着想着便睡着了。

    等我再醒来时,发现天已大亮,自己正躺在一条河边,河的两边是高耸的峭壁。天蔚蓝蔚蓝,水清澈清澈,伴有虫鸟的鸣叫,一份难得的宁静涌上心头。潺潺流水奏出动听的旋律,加上鸟儿清脆的叫声,当真是人间天籁,激响人心中最美好的乐曲。

    我揉了揉眼,这不是在做梦吧?

    “醒了?”云楚的冷言飘来。

    我警惕的转身,他正在不远处烤鱼。我揉着脖子缓缓走近,“这是哪儿?我们怎么会到了这里?”不是应该在那个密闭的石洞里吗?

    云楚抬头看了我一眼,“那个石洞与暗河相通。”

    “然后呢?”

    “然后我点了你的昏睡穴,把你拖了出来。”云楚翻看手中的鱼,“为什么不杀我?”

    “啊?”

    “我说,为什么不杀我?你明明有机会。”他颇不耐烦的重复。

    我白了他一眼,我是想杀你来着,只是没能说服我自己,因为我不想做一个趁人之危的杀人凶手,看着云楚,我胡乱搪塞,“我是想杀你的,只不过,没有兵器……”我耸了耸肩。

    云楚猛得从身上摸出一把短刀,在我眼前晃了晃,“你能找到我藏在腰带内的伤药,不会没看到这把短刀吧?”

    我稍有些窘迫,“那个,我是看到这把刀了,”我还是用它割断布条,为你包扎呢,“可我为何要杀你?总不能因为我有机会,所以就把你杀了吧?”没想到云楚会在这个问题上究根问底。

    “你不杀我总该有理由。”云楚还是不放过我。

    我被问急了,一怒,“你究竟想我给你什么理由?说我爱上了你,舍不得杀你?”你信我还不信呢,“杀人需要理由,不杀人也需要理由,这世上哪里有那么多理由?”

    “你不是很恨我么?”云楚仍不死心,“你恨我为何不杀了我?”

    “喂!你要搞清楚,恨一个人就非得把那人给杀了吗?我是人又不是禽兽,哪有那么残忍?”我大叫着回答,虽然恨,也不必非要致人于死地吧。

    云楚听罢,表情淡然,口中喃喃,“你的确和以前大不一样了。”

    “是么?那我以前是个什么样的人?”我迫不及待想知道。

    云楚将烤鱼递给我,“吃点东西吧,现在我倒宁愿你不知道你的过往。”说完他坐着不再理会我,似乎在考量些什么。我看着手中的鱼露出一个苦笑,幸好我没一时意气,杀了云楚,否则就算我自己能从那个石洞逃出来,只怕也会被饿死。

    “怎么?我烤的东西你不吃?”云楚突然冒出一句。

    我急忙道:“怎么会呢?”我就算再恨你,也是识时务的,不会拿自己的性命争这口硬气。

    吃完了鱼,我猛然间想起寻找极品诛颜的事,暗叫不好,今天已经是第十天了。我得赶紧回到禁园搜寻线索,就算没有希望也要做最后的努力。

    只是,我望着两面的峭壁,“该怎么回到禁园?”

    “怎么?你还想去?”云楚稍有些惊讶。

    “不回去怎么找极品诛颜?”

    “你还真是不死心啊,”云楚嗤笑,“这世上根本没有极品诛颜,我不知古少主如何得知助妍山有极品诛颜,但我坦白告诉你,两百多年来,极品诛颜只是日月国的一个传说。”

    连云楚也这么说?我骇然,若真如此古痕身上的毒素要如何清除?青冥的怪疾要怎样治愈?不行,我不能就此放弃,“既然你认为世上根本没有极品诛颜,何妨再多给我几日时间寻找?”

    “你确定?”

    我点点头。

    “那便再给你一日,不过就算再给你一年也是枉然,这世上根本没有极品诛颜。”云楚字正腔圆。

    “不对!肯定有的。”我思及先前的那个梦,考虑着要不要把我梦里那个女人的话告诉云楚,不管那女人是谁,她说过她知道极品诛颜的所在。

    “你倒是很执着,”云楚冷讽,“只怕今日,你我都回不了‘弑君宫’。”他起身拍了拍尘土,“你看见了,两面都是峭壁,你我只能沿着河流往下走,日落之前恐怕都找不到上山的路。”

    我一听,心中焦急,“那还不快走?”

    云楚叫住我,一脸诡异,“只怕还要劳烦少夫人一件事,”他将腰带内的小铜瓶抛给我,“还请少夫人为在下换药。”

    我心中焦急,打开药瓶,只想快些处理好云楚的伤口,赶紧上路,动作毫不迟疑,三下五除二便完成了整套程序。云楚穿好破烂的衣裳,直直的盯着我瞧。看得我颇不自在,“有什么好看的?”

    云楚故作惊讶的瞪大了眼睛,“少夫人没发觉不妥?”

    “有何不妥?”我不以为然,“我脸上又没脏。”

    云楚嘴角一动,扯出一抹邪笑,“少夫人为我上药时,我可是赤裸着上身。”

    那有什么?我不屑地瞟了云楚一眼,你的身材虽然不错,可背上全是令人见了恶心不已的伤痕,一点欣赏价值也无,再说了,二十一世纪的浪漫海边,多得是身材爆好的型男,“你的身材没有观赏价值。”

    “嗯?”云楚停了停,模样甚似诧异,他继而道:“我的意思可是,男女授受不清……”

    “啊!”我立马反应过来,明白了云楚的意思,急忙掩饰,插嘴道:“此一时非彼一时,莫非你赞成我因拘泥礼数而对你见死不救?”

    云楚意味深长的盯着我,似狐疑,似猜测,良久才吐出一句话,“只怕你根本不认为有违礼数吧?你不仅与以前大不相同,与这世上其他的女人相比也太不一样。”

    “是么?”我吓了一跳,他不是开始怀疑我的来历了吧,我尴尬的扯了扯嘴角,“有什么不一样的,还不都是一双眼睛一个鼻子,一张嘴,两只耳朵,我也没比别人多些什么或少些什么。”

    云楚听罢笑了笑继续走,未再发言。

    我紧紧跟上,与他沿着河岸往下游走去,一路上走走歇歇,无话。为照顾我的速度,云楚特意慢下了步子,因此,直到日落时分我和他还未能走出峭壁找到上山的路。

    “没想到助妍山这么大。”我在云楚升起的火堆旁坐下自言自语,看着云楚挽起裤腿握着削尖一头的树枝在河里扎鱼,动作竟十分娴熟。

    不一会儿,两条鱼已经架在了火上熏烤,云楚不时的翻动,渐渐便传出了肉香味,而鱼表面的色泽也不错,可见云楚烤鱼的功夫一流。

    如果此时换一个人在我身边烤鱼,我一定会毫不犹豫,绝不吝啬地告诉他,我馋得流口水了。可惜,面对云楚,我什么赞美的话都不愿说,也说不出来。

    无声的等待,等待。鱼终于烤熟了。

    云楚把最大的一只鱼递给我,我顾不得保持形象,狼吞虎咽似的咬起来。云楚见了,笑着将另一条鱼也递给了我。

    我扬起头,“那你呢?”

    “先吃吧,我这还有两条。”云楚拿出两条尚未熏烤过的鱼,一条架到火上,另一条却用短刀片着吃起来。

    吃生鱼?这不是日本人的喜好,一直被我称作“怪人的怪嗜好”,记得第一次吃生鱼片是在很小的时候,只尝了一小片,就恶心得我呕吐连连,自此以后,再不敢尝试。

    回看云楚,我只觉更加恶心,起码我们吃的生鱼片干干净净不带血,云楚却是血肉一起吃了。我移了移位置,侧着头皱眉道,“生鱼你也能吃?”

    云楚抬眼睇我,“你觉得生吃很血腥?”

    “也不是,我只是觉得腥味太重,难以下咽。”当然血腥了,连血都吃进去了。

    云楚冷笑两声,“你若曾与万兽为伍,便会明白,生吃的可口。万兽之间弱肉强食,弱者永远是食物,只有强者才能享受生吃之乐。”

    还乐?瞥见云楚双眼放光,我不敢再看他的眼睛,“我还是觉得很恶心。”

    “你是不会明白的。”云楚说罢,边放下了刀,将手上的鱼穿在木棍上,最终还是架到火上熏烤。

    “你能明白……野兽之乐?”我谨慎的问。

    “我自小穿梭在万兽群中,整日与它们为伍,岂会不知它们的乐趣?”云楚以一种拖沓慵懒的声音回答。

    “和野兽为伍?”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好像,古痕曾经提到过云楚与野兽为伍的事,我一直只当他在打比方,哪知还真有此事。

    云楚仰望看天,身子后倾,双手支地,“你一定不敢相信。”

    “的确难以置信,”我张大了嘴,“你居然还能活着。”

    云楚傲然,“我能活着,那是因为我悟出一个道理,老虎虽是山中霸主,可我若是天下霸主。万兽也臣服于我的威仪,又岂敢伤我?”

    一阵微风吹过,我身子颤了颤,云楚说这两句话时,大有谁与争锋的雷霆之势,令我不得不相信,天下霸主就该是他那样的。或许,荀隐,不,阴寻说的对,绿眼一族,当真有异能,云楚若要成为天下君主,就一定是最有霸气的君主。


第四卷 宿命 第70章 解惑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牵到地面时,我已经醒了。

    痛醒了。

    原以为只是休息不好引发的腰酸背疼,过一会儿就会没事,因此我换了个稍稍舒适点的姿势,没有惊动一旁打坐而眠的云楚。谁知,疼痛感越来越明晰,逐渐下移集中到了下腹,我睇了眼自己凸起的腹部,惊见裙裳上的点点血渍,开始意识到什么。

    “云楚!”我慌乱的大叫。

    云楚骤然睁开眼,瞧见我惊恐的表情,急忙过来,“何事?”

    我指着自己的腹部,“这里……”云楚微愣,旋即似乎也明白了,他一把抱起我,“放心,我不会让你和孩子有事。”

    没等我反应过来,云楚已经运起轻功抱着我沿着河岸急奔,他的轻功比起青冥并不逊色。

    我将手轻轻放到腹部,心里默默祈祷,宝宝千万不要有事,你在妈妈肚子里生活了几个月,无论妈妈之前怎么对你,此时妈妈是爱你的,妈妈不希望你出事,千万不要吓妈妈……

    我不停的一遍遍祈祷,然而上天诸神似乎并没有听到我的哀求。

    疼痛感一阵阵的传送到我的神经中枢系统,眼泪便涌了出来。我开始害怕,真的很害怕,宝宝是不是真的留不住了?想到这里我已忍不住抽泣起来,“云楚,求求你,求求你一定要保住我的宝宝。”

    云楚没有说话,看了我一眼,坚定的点点头,脸上有疼惜,有难受,有焦躁……有作为一个孩子的父亲此时该有的一切表情。如此人性化的面孔出现在云楚的脸上,着实令我备感意外,我不禁怀疑,这个抱着我飞奔的男人真是那个冷血霸道,不择手段,视女人为玩物,为求一统天下什么都可以舍弃的云楚吗?

    我呆呆的看着云楚的脸,豆大的汗顺着他的脸颊一颗颗划落打在我的身上。腹痛仍在继续折磨我,云楚也在继续奔跑。不知道跑了多久,似乎一个世纪那么久,人在痛苦的时候,总免不了觉得光阴难熬,度日如年,我此刻便觉得每一分每一秒比十年岁月还要长。

    云楚见我不说话,以为我痛得厉害,安慰道:“放心,很快就能上山,孩子一定不会有事。”我勉强笑了笑,已没有多余的气力。

    又不知过了多久,终于遇到了下山寻找云楚的“弑君宫”中管事和侍卫。众人见他,忙不迭跪地行礼,云楚大步流星将我抱进为他准备的轿子。回头厉声问众人:“你们之中谁的轻功最好?”

    众人静默了半刻没人出声,云楚怒喝,“别让我问第二遍!”话音刚落,有一人支吾道:“回禀爷,小人……小人的轻功……还行。”

    “那好,就你!”云楚走到轿前,“你去后面抬轿,跟紧我的步伐。”

    我斜靠着轿壁,捂着腹部,感觉轿子已被轻轻抬起,忽听一个人急道:“爷,这抬轿的事怎劳您亲自……”

    那人还没说完,云楚大喝,“闭嘴!你听好了,速速回宫传召所有大夫,包括前几日来宫里的那几位御医,若有懈怠,小心你项上人头。”

    “启禀爷……”

    “还不走?”

    “爷,大夫们传到何处候着?”那人诚惶诚恐道。

    “……睦和宫。”

    “这……小人领命。”

    那人领命后便没声了,轿子开始轻微晃动。疼痛中,我的意识开始涣散,眼前闪现了许多场景。这些场景都曾在我的梦中出现过,在梦里的时候,大多数是我没见过的景致,有碧湖花园,有亭台楼阁,极少有人,即使有也都是些模糊的背影或是根本不认得的人。

    此时再见这些场景,又好像在看一幅幅绝美的画卷。其中一幅,花前月下,一对锦衣华服的贵族男女紧紧相拥。接下来一幅则是二人依依惜别,意境渲染得颇令人感动。只是我却怎么也看不见男人和女人的容貌。

    我正在揣测,眼前的天刹那间已灰蒙蒙一片,云层在空中滚动,地上着了火,把天也给烧透了……我知道那个和我长得一模一样却只有一双“爪”的女人就要出现了。

    或许我一直期待着她的出现,因此再次听到她破锣般沙哑的声音时,我已十分镇定,“快告诉我哪里有极品诛颜?”这是我上次没有得到回答的问题。

    “你当真想知道?”女人癫笑,“我可以告诉你,但你必需付出代价。”

    这女人摆明没正经回答,我急道:“什么代价?”

    女人不紧不慢,“你若得到极品诛颜,便要永远离开这个人世,把你的身体让给我。”

    永远离开这个人世?我大惊失色,“你是说让我的魂魄消失?那我的孩子呢?他怎么办?”记得玄机曾说过,孩子长在我的魂魄中,我若消失,我的孩子也会死。

    女人冷眼看着我,“他也会消失……可你却能救活古痕与青冥,你不是一直都很想救他们么?”

    我后退一步,“为什么一定要这样?”一个是我的丈夫,一个是我的孩子,“为什么古痕与孩子只能选其一?”

    女人坚定道:“因为我需要你的身体。而这个身体在你进驻之前一直都属于我。”

    “啊——”我惊得连连后退,“原来你是真正的李霓裳?”

    女人听了疯狂大笑,“真正的李霓裳?你难道不知,真正的李霓裳就是你,否则你的魂魄如何能主宰这身体?而所谓的之前的李霓裳是个只有一魂一魄的痴傻躯壳而已。若非自小承蒙一位高僧相助,只怕这躯壳早已湮灭在宫墙之内,尸骨无存。但无论如何,你十岁之前是个见不得人的弃儿,这是不争的事实,直到你遇上了我,一切方才改变。是我让你成为才情誉满天下的高贵公主,成为你父母眼中的珍宝,甚至可不受宫墙拘束,自由往来于天地间……”女人越说越激动,到最后已变成质问,“只是出了一个小小的意外,你的魂魄凭何占了这身体?享有我为你带来的一切殊荣?……”

    女人继续为她自己不平着,我的思绪却渐渐飘远。这就是李霓裳的秘密么?当真如玄机所言,李霓裳本该就是我,而我自幼痴傻,原是因为身体里缺魂少魄,而十岁变哑的事该是这鹊占鸠巢的女人为了掩饰自己破锣般难听的声音故意扮哑造成的。

    那么,若从十岁算起,到我的灵魂回归本体,已有七年,这女人扮演我扮演了七年,难怪我醒后,娘只神情激动的说过,“裳儿,你能说话了?”却从没质疑过我的才情。

    难怪玄机会说,一切自有定数,叫我不用担心。这女人霸占我身体的事,玄机应该也是清楚的,可为何从不向我说明呢?而这个女人到底又是谁?为何跟我长得如此相像?她说她受了两百多年的火噬之苦,她岂非是一只两百多岁的鬼魂?甚至还稍懂些法术吧。要不然她如何能驾驭原属于我的身体?听她的意思,若非本体灵魂应该是难以主宰我的身体的。

    我打断女人的话,“那你原本是谁?为什么霸占利用我的身体,你的目的何在?又为什么与我长得一模一样?还有,为什么你会知道我……以前的那些事情?……我常住的别苑在何处?……你如何与云楚相识?……”

    我一口气问了十数个问题,这些全是我心中的疑惑,一直埋藏在我心底,我本以为一切都将成为永远不可破解的谜,谁曾想到,所有的谜底似乎都藏在我梦里的这个女人心里。而这个女人却处心积虑的想我永远消失在这个时空,任她独占本属于我的身体。

    女人冷笑着听完我的问话,“你若答应我的要求,我不仅会给你,所有你想要的答案,还会赐你极品诛颜,以换取古痕与青冥的性命。否则,一切休谈!”

    “这……”叫我如何取舍?手心手背都是肉,我爱古痕,可也不愿舍弃孩子。

    女人紧逼,“你可想仔细了,古痕的时日已不多了。”

    “可我此时不可能答复你。”我的心里很乱。

    “那好,你若决定答应我的要求时,就让古痕解开你颈上的‘鹰链’。我自会告知你极品诛颜的所在。”

    “可我凭什么相信你能找到极品诛颜?日月国内,两百多年无一人能找到,你又……”

    女人傲慢的笑起来,抢了我的话,“倘若我告诉你,人们唤我为‘颜娘’,你又作何想?”

    颜娘?“传说中的那个颜娘?”怎么会是她呢?我躲开一步。

    颜娘狂笑,“极品诛颜正是从我的血肉中生长而出,我怎会不知?”

    颜娘说罢不再理会我,火光忽然在我眼前消失无踪,就像幻灯片切换一样,眼前换成了一座建在悬崖峭壁之上的偌大庄园,门口悬挂着一块镶着烫金大字的匾额,上书:飞鹤山庄。仿佛镜头推近似的,我的视野在庄园内转了一圈,定格在“诛颜园”门口,镜头继续推进,里面竟是一座座坟墓。没有墓碑,像是一片孤坟园。但每一座坟前都长有几株诛颜。

    我一喜,莫非这些就是极品诛颜?

    “可是怎么会有这么多的墓呢?”

    颜娘的声音从天边滚滚而来,“从墓里长出来的这些诛颜中就有你需要的极品诛颜,但千万不要自己尝试寻找,因为以你的方法断然无法将它们从普通诛颜中识别出来。”


第四卷 宿命 第71章 选择

    颜娘成功的让我陷入两难境地。

    无论我作何决定,都注定会害死一个至亲。天平的两头都是我爱着的人,一头是我的丈夫,一头是我的儿子。

    这个丈夫,我曾经恨过,恨他以强掠的方式结束了我的公主生涯,任我如浮萍般在这个陌生的时空随波逐流。可后来,我爱上了他。云楚问过我,我为何爱古痕。这个问题,我也思索过,可爱究竟是什么呢?是悸动,是思念,是牵挂,是一个眼神,一句话,一种感觉。

    只有真正爱过的人才最能明白这种感觉。这种感觉只有用“心”才能读出来。

    所以云楚问我的时候,我说不出理由。古往今来,这个世界上,又有多少真爱的人能说出相爱的理由呢?是因对方的相貌,人品而爱?还是因财富,地位而爱?如果连爱一个人也是因为某个理由的话,那么这还是真爱吗?

    在我的心里,爱一个人就是一种感觉。爱我的孩子也一样。

    这个孩子,我曾经怨过,怨他出现得如此不合时宜,怨他是我耻辱的见证。但此时,我也爱上了他,纵使他有一个我不爱的父亲。我找不出任何一个理由说服自己不要他,或许这就是人们常说的母爱吧。

    母爱根植在骨肉天性中,也是没有理由的……

    我的心真的好乱。

    烦乱中我睁开眼,蓦然撞上一对乌黑的眸子,这对眸子的主人竟是久违了的鬼山鬼医。我不知道这个英气逼人的女人原本叫什么,自认识她起,她就是鬼医。

    莫非她就是逸蝶说的为夫人治病的神医?我一个激凌,嘤咛了一声,为上次经她诊治后灵魂被封在身体里的事而后怕。

    “她怎么了?”云楚如狮吼般的声音在屋内炸开,“你可别学那群无用的老匹夫,若是保不住她和孩子,你该知道下场如何。”

    鬼医避开我的视线,退到床侧,低头回道:“回禀主公,她……少夫人已经醒了,孩子也该没事了。”

    “醒了?”云楚惊问,快步走到床边,看到我时,僵直的面部线条终于柔和下来,却不说一句话,只那么死死的盯着我看。

    “我躺了多久了?”我觉得浑身乏力,又似乎神游太虚了许久,预计躺了些时候了。

    “一夜一日。”云楚长舒了口气,转过身,冷冷对飞羽道:“还不过来伺候你家少夫人服药用膳?”

    飞羽垂着头端了些东西来到床边,将我扶起来,“少夫人,先喝点参汤吧。”我握住飞羽的手,“古巽呢?他怎么样了?”

    “回少夫人,古巽他没事,大夫说只要静养一段时日就好了。”飞羽轻言细语,小心翼翼的回答。我觉得诧异,飞羽虽不如小兰那般与我亲近,可也从不用这种谨慎到疏离的语气与我说话。

    “爷,”一旁的玉逐云忽然出声,“这回您该换药了,您的后背还在渗血呢。”今天是怎么了,整个屋子里的人都这么奇怪,不仅气氛压抑,连玉逐云说话也怪里怪气的,像一个吃醋的姑娘与情人闹别扭似的。

    可是她吃哪门子干醋?她不是早知道我肚里的孩子是云楚的吗?云楚紧张这个将来能成一代明君,继承他大统的孩子也是理所当然的。

    云楚斜睇了眼玉逐云,又看了看我,什么也没说,转身出了房,鬼医与玉逐云也急忙跟了出去。屋里一下子冷清下来,飞羽如释重负般轻叹气,我喝完她手中的一碗参汤,一碗燕窝,外加一碗乌黑的汤药,身体渐渐有了些气力,嘴巴方才得闲,“你今日这是怎么了?刚才说话那么见外?”

    飞羽撅了撅嘴,“少夫人您是不知道,云世子外表看来虽没有少主那般不近人情,却是个嗜杀的主,这一夜一日已有好几个大夫掉了脑袋,这个云世子也够奇怪,自己的伤口在流血也不肯去换药,非要在这里候着,奴婢都被他吓得不敢喘气,哪里还敢大声说话?”

    “他一直在这里候着?”想不到云楚是真紧张我肚里的这个孩子。

    飞羽点点头,“幸好那位女神医将少夫人救醒了。少夫人,这几日您上哪儿去了,担心死奴婢了,”飞羽说着轻泣道:“那日奴婢从厨房回来就不见了您,急得奴婢四处找,谁知半夜见古巽一身是血,被人送回来,说是他在宫里昏过去了。好不容易醒了,他竟也不知道您去了何处,急得奴婢二人不得不惊动红夫人帮着找您……”

    我知道飞羽,古巽是真担心我,勉力笑了笑,“小丫头,别哭了,我不是好好的在这儿吗?”

    “这也能叫好啊?”飞羽双眉挤在一处,“您被抱进屋时,奴婢还以为您已经……已经……”

    “已经死了?”我轻笑,“我哪有那么容易死?”若非我命硬,早在我以前的时空就已经是个死人了,也不用等到现在了。

    “呸呸,少夫人您可别自个儿咒自个儿。您一定能长命百岁的,女神医说了,您只是胎位不正又动了胎气才会这样,不会……”那个“死”字,飞羽在嘴边吞吐了半天终还是没有说出来。

    她毕竟年长小兰一岁,虽也还是个大孩子,偶尔会在我身边显露一丝孩子心性,但她久在古痕身边伺候,主仆尊卑观念根深蒂固,见得人多,见得世面也大,更识大体,懂得谨言慎行。

    我拍拍飞羽的手,“我自然能长命百岁的,我小时候有人给我算过命,说我前世是只神猫,猫有九命,你说谁还能比我长寿?”神猫转世?我暗笑,想到自己曾经画的那只猫型“老虎”,我还真能瞎掰。

    可是我却忘了,赤唐国,醉城,日月国都没有“猫”这种动物。

    “少夫人,猫是什么?”飞羽的疑问马上就来了。

    “猫,呃,就是一种小动物,样子有点像老虎,但体型很小,就像刚满月的小狗那么大。它们体态轻盈,擅长跳跃和攀爬……”我大致描述了一遍猫为何物。感觉乏了,正要休息,却听见门外有女人的喝斥声传来。

    我让飞羽开门看看,斜支在床边,见到逸蝶的侧影,她正搀着一名贵妇人立在门口。那名贵妇人看上去像是四十多岁,一身穿戴高贵有品味。似乎是门口的侍卫阻拦了她一下,她身边老婢女的喝斥声便响起,贵妇人不温不火的安抚了句老婢女,无论从语调用词还是说话时的感觉都跟云楚如出一辙,颇有些高深莫测,令人难揣其意。

    若我猜得不错,这贵妇人定然就是我上次无缘得见真颜的“夫人”,云楚的娘,日月国的愈德长公主。果然,仅其先声夺人这一招,就可断定她绝不是一个容易对付的老公主。

    逸蝶搀扶着夫人优雅的走进屋,我动了动,就听夫人开口,“你歇着吧,听说差点掉了孩子,怪令人疼惜,就不用起来行礼了。”

    嗯?这是什么跟什么?我不过是想换一下姿势,她还真会自作多情,竟以为我要起床行礼。她当真是公主做久了,以为人人都得给她行礼。但她话既然已经说了,我也只好顺水推舟,躺回床上,口中说了两句得体的感激之语。

    逸蝶见我已口称“夫人”也就免了介绍,只强调了夫人是特意来探望我的。我又感恩戴德般的谢了两句,反正又没吃亏,犯不着口头上得罪夫人,我是尽拣好听的说了。而夫人的“探望”功夫也做得很足,详细问了问飞羽都伺候我吃了些什么,何时吃的药,哪位大夫诊脉开得药方……林林总总,芝麻绿豆大的小事也都问了。只差没问我身高,体重,年龄,家住何处,府上都有些什么人。

    夫人的问话虽有些烦人,但她的态度一直是亲切温和的。直到她离开,飞羽还夸她是个好夫人,端庄,优雅,温柔……

    我笑了笑,知人知面难知心。我侧身而眠,心里烦乱,只想做一晚的蜗牛,龟缩在厚厚的壳里安眠一夜,因为明日,我一定要做出一个选择,诚如颜娘说的,古痕的时日不多了。

    可是,人的心里藏着心事时,睡梦中也是不安稳的,极易醒过来。

    我幽幽转醒,却瞥见床前立着一道人影,正要呼喊睡在外屋的飞羽,就听人影道:“是我。”

    这声音,不是云楚是谁?他的声音也永远是白色的,就如他的人一样,因为只有白色才是包罗七色令人难辨其真实色彩的颜色。他可以时而如红色一样热情,时而像黑色般冷漠,时而又似紫色般神秘难测……

    我警惕的往床内缩了缩,“你半夜来这里做什么?”

    云楚沉声道:“夜不能寐,来看看我儿子。”看儿子需要这个时候吗?“说吧,你究竟想干什么?”我不相信他的理由,追问。

    云楚痞笑,“你我如今皆有伤痛在身,你以为我除了看看儿子,还能做些什么?亲热么?留着以后吧。我可舍不得伤了我儿子。”这时候,还有闲情说这些痞话,真是……我唾骂了一句,“无耻。”

    云楚也不以违逆,收敛了痞笑,正经八百,“放心,我只为看儿子。”

    我打量了云楚一番,他一直很规矩的站在床前,并没有侵犯我的举动,莫非他真是来看儿子的?也罢,就让他多看看吧,只怕过了今晚也没几日好看了。


第四卷 宿命 第72章 激怒

    我使劲晃了晃脑袋,努力摈弃心中对孩子的负罪感和揪心的痛楚感,直视云楚,“你可记得答应过我会多给我一日时间寻找极品诛颜?”

    “嗯?”云楚长腿一勾一拉弄来把椅子在床边坐下,“你还不死心?哪有人像你这么执着于一件根本没可能实现的事。”

    没可能实现么?只怕并非如此,但我不欲与云楚争讨这个,“那一日时间我不要了,”我坐起来倚着离云楚最远的床角,“我要‘飞鹤山庄’诛颜园内所有的诛颜。”

    云楚大惊,几乎是整个人从椅子上跳了起来,“你?……你是李霓裳?!”

    “我本来就是李霓裳!”云楚这话问得太莫名其妙,我不假思索的回答。

    “你真是?”云楚观察着我的反应,缓缓坐回椅子上,“不,你不是她,你若是李霓裳,断然不会再跟我索要诛颜,你是如何得知‘飞鹤山庄’诛颜园的?”

    “你在说什么?我怎么不是李霓裳了?”连百年女鬼——颜娘都说我就是真正的李霓裳。

    难道?莫非云楚不知道以前的李霓裳躯壳下藏的是颜娘的魂魄?他以为那个颜娘的灵魂就是真的李霓裳,而我是另一个灵魂?可他怎么知道我不是以前的灵魂了呢?认识我的人都道我是失忆,几乎没人能猜到前后两个李霓裳根本是不同的两个魂魄。

    云楚如何知道现在李霓裳身体里的这个灵魂——我,不是先前那个?

    记得在赤唐国皇宫“春梦”中初遇到云楚的时候,他还只是说我失忆了与以前不同。那时,他也认定我只是失忆。可我到醉城之后再与他照面,他虽故意扮作与我熟络,多次轻薄,却也隐约中将我与之前当成不同的两个人对待。

    那么,他是何时知道李霓裳的躯体里前后寄生了两个不同的灵魂?我的思维猛然间跳跃到那次灵魂被锁在身体里的时候。我当时推测,封锁我灵魂的是鬼医,后来在醉城青楼的时候,古痕又说云楚千方百计想危害我与孩子……而今日鬼医又态度恭卑的称云楚为“主公”……这条线连起来,事情的来龙去脉似乎已经一清二楚了,简单说来,当日之事,定是云楚授意,鬼医亲为。

    我的脑海一下子浮现了许多事,许多人,一团混乱。鬼医隶属于鬼教,而鬼教是从鬼域脱离出来的组织,其之所以能独立出来,应该与鬼域域主失踪有关,而鬼域域主是在毒害古痕之后,不久便失踪了……如今,青冥想要重振鬼域……而那日,玉逐云与云楚的谈话提到青冥正在追杀谁,此时想来,定是鬼医无疑。

    可,鬼医为何称云楚为主公?难道鬼医,或者甚至连整个鬼教都是云楚手中的一颗棋?是用来牵制青冥和“雪盟”,还是有别的什么企图?

    想着想着,我只觉得脑中一片嘤嘤嗡嗡,直觉这些事情之间都有着某种微妙的关联。可我就是找不出串联所有事情的那根线,也或者纯粹是我多心,事情本并不复杂。世上本无事,只是庸人自扰之。

    世上的事本没有那么复杂,想的人多了,也就变复杂了。

    我揉了揉太阳穴,总之有一件事已水落石出,鬼医当初不直接取了我的性命原因在于她必须听命于云楚,而那时云楚的目的只是要将我的灵魂驱离我的身体,而保存这具躯壳。他这么做,可能就是为了帮助他眼里真正的“李霓裳”的灵魂重新占据这具身体。

    这么说来,颜娘一定也进过云楚的梦,“她进过你的梦?……”

    “……她进过你的梦?”

    我和云楚几乎同时结束各自的冥思,异口同声道。

    “你先说。”云楚开口让我。

    月光很淡,透过窗棂,我其实看不清云楚的眼睛,但我能感觉到他犀利敏锐的目光。我清了清嗓子,“她曾在梦中请你助她还魂?”云楚默默地点头。

    “我在鬼山时灵魂被束缚在身体内,是不是你授意让鬼医所为?”这句话我问的很小心,云楚依旧默默地点头,既不否认也不辩解,彻底证实了我的猜测。

    “她还说了些什么?”我沉默半响出声。

    “没有。”云楚淡淡回答,“她知道我一定会助她。”

    “如果我说她不是李霓裳,而我是……”我继续问,“你信吗?”

    “你希望我给你怎样的回答?”云楚波澜不兴的将问题抛给我,听不出他话中的含义,我便没有回应他。

    “她是谁?”云楚若有所思,淡淡丢出一句。

    “她是谁,你不该比我更清楚吗?”我冷讽,“她不是你的女人吗?”“春梦”那次我之所以没有任何不适的感觉,想必就是拜颜娘所次,导致那次并非李霓裳这具身体的第一次,因而我才会误以为那只是一个梦,直到孩子的出现,才彻底击碎了我的自欺欺人。

    云楚身子后倾,仰天而叹,“她确是我的女人,而且是我所有女人中最能帮我的人,即貌美又聪慧。”我冷然无语,一个飘了两百多年有法力的女鬼自然要比一般女人能耐多了。想想还有些好笑,颜娘与我,一个过去,一个未来,过去与未来同争现在的一具身体,也可谓开了亘古以来之先河了。

    “所以她是你最爱的女人?”为了她,不惜将我这抹无辜的魂魄逼离躯体。

    “爱?”云楚冷笑,“凡是能助我一统天下的女人,我都爱,否则你以为那些女人有何资格留在我身边?”云楚摆出一贯的傲慢自大,我摇了摇头,他对身边女人的爱还真是廉价。不过,回想想,他的心里除了一统天下,可藏得住一个真爱的女人?

    幸好我不会自作多情的认为,云楚爱上了我,虽然他这几日对我所做的事确有些暧昧的成分在内。云楚这个人的心思深沉,野心犹大,性格变幻莫测,令人捉摸不透,爱这样的男人太富挑战性。对女人而言,爱上云楚的女人应该是可怜的,而云楚爱上的女人,只怕也是悲哀的,因为云楚的爱将会太过霸道与强势。

    “能否给我‘飞鹤山庄’诛颜园内的所有诛颜?”我重提起先前的话题,“我想明日下山与古痕汇合,然后回醉城。”我见云楚没有应话,补充道:“你放心,等孩子……生了,我会亲自将他带来见你。”想到孩子,我不免神伤,只怕那时云楚已看不到我和孩子了。

    云楚久久的不说一句话,我急了,“答不答应,你能不能说句话!”

    “我可以给你诛颜,”云楚冷冷回答,“但你必须留在我身边,直到孩子出世。”

    “不行!”我想都没想,脱口而出。

    “那就别怪我不讲情面!”云楚站起,在床前走了两步,“你若不答应,我会让古少主永远看不到醉城的日出……”

    “你敢!”

    “女人,不要挑衅我,你清楚我有能力这样做。”云楚抛出冷硬的话。我知道云楚这是动了气,他也绝对说的出做得到,若是与他僵持下去,最终受害的只能是古痕与我,现在云楚在“强”,我在“弱”,只能退一步海阔天空。

    “那好,我可以暂时不离开,但一日内我无论要见到诛颜园内的所有诛颜。”我做出了让步,“之后,我必须见古痕一面,确定他能安全返回醉城,否则就算斗个鱼死网破,我也绝不妥协。”

    我一定要见古痕最后一面,否则就算有了“飞鹤山庄”诛颜园的诛颜,他也找不出极品诛颜,救不了他自己,“还有,我想明日让飞羽下山到落日城见古痕一趟,你至少该让我确信他现在仍安好”。我得确定古痕没有遭到云楚的暗算。

    “你在试图激怒我?”云楚怒狠狠道,“古痕,古痕!你现在怀着我的孩子,不要在我面前总提别的男人……”

    “谁说他是别的男人,他是我的丈夫。”我忽然毫无畏惧的仰头迎视云楚。

    “……你该死的还有什么不满足?你要的我全都可以给你,你还有何不满足?”云楚俯下身,双手撑在床上看我。

    在这种趁人之危,对我近乎胁迫的情况下答应给我诛颜,云楚也能说得像慈善施舍一样,“你无可救药了。”

    云楚利落的站直身体,走了几步背向我,冷冷道:“好,我统统答应,只是,你也别忘了你答应我的事,我要我的孩子绝对平安。”

    “放心。”我心虚的回答,“我会养好孩子。”在天堂。

    得到我的回话,云楚径直出了门,我静坐在床上,久久不能入眠。自云楚进来至他离开,睡在外屋的飞羽似乎一直没有被我与云楚的谈话惊醒。直到第二日凌晨我才知道,那是因为飞羽被点了穴,所以昨夜我与云楚的任何谈话,她一句也没有听到。

    辰时之后,我服过了药,仍在床上躺着,飞羽说“女神医”让我在床上多休息几日,有利于安胎。我虽然觉得这是多余,因为我与孩子都将不久于人世,但还是遵照执行了。

    用过早膳,云楚安排了人送飞羽下山见古痕,我将要紧的话交待了一遍,让飞羽带给古痕,早去早回。

    飞羽走后,老婢女搀扶着夫人再次进了屋里,送来碗补身的炖品,夫人尚未说话,老婢女已趾高气昂的说了一通。我面带微笑,将所有的话当成耳边风,左耳吹进,右耳吹出,貌似认真在听,其实把她当成了透明。也不知道这个老婢女拽什么,狗仗人势,狐假虎威的人我最讨厌。


第四卷 宿命 第七十三章 提醒

    躺在床上近一日的光景,我的心一直没有平静过。也不知为什么,总是没来由的心绪不宁,老惦记着古痕,总想着飞羽见着他时的情景。

    傍晚用了晚膳,飞羽还没回来,我正闷得发慌。一个丫鬟来报,说逸蝶等多位侧夫人求见。我正惊讶于丫鬟用的“求见”二字,逸蝶等人便已进屋,我一瞟,竟有五位仪态端庄衣着华贵的侧夫人。众夫人一见我,有意无意间挤开逸蝶,迎了上来,热络劲明显异于从前,一口一个“妹妹”“姐姐”,又是端上炖人参又是送补品,平白无故“奉献”了无限姊妹“情怀”。

    而这些人,我大多数是第一次见到。我到“弑君宫”并非一日两日,她们也非今日才知道有我。以前我在逸香阁的时候,难得有人过来“求见”,今日竟一下子来了这么多。而且这次来的人显然与那些到逸香阁串门的侧夫人不同。

    听逸蝶说,云楚的侧夫人分三六九等。以前串门的那些,大多是娘家身世地位背景不济的人,算是侧夫人中最不受云楚重视的女人,也是地位最低的侧夫人。逸蝶虽说也不是豪门贵族出身,但她出自世代名医红家,在云楚的眼中算是比较特别的一个,其人又知书达理,颇得长公主的欢心,因此地位也比较特殊。加之,逸蝶待人接物谦和懂礼,底层的侧夫人多与之交好,因而颇有往来,以致我识得其中的一些。

    可今日来的这些我没一个认识,她们的穿戴又极其讲究,看来是平日在宫里地位颇高的豪门大户家的“千金”侧夫人。想到这一层,就可断定,今儿这些人来,八成有什么连我也不知道的原因。

    按我的推断,她们先是找来逸蝶,以她的名义“求见”我,现在又在此各显神通,忙着大献殷情,只怕是想巴结我。这些人对我猛灌迷汤,直夸得我天上有地下无的,巧舌如簧的本事,真能把死人说活了。我陪笑与她们打太极周旋,试图觅出这背后的原因。

    不是有句古话说得好吗?无事献殷情,非奸即盗,我不得不小心提防着。

    说着说着,几位侧夫人与我“一见如故”,就要“一结金兰”了,真不知她们的葫芦里卖得是什么药。而逸蝶从进屋就没说过一句话,更令我纳闷。

    天色渐渐暗了下去,这些华贵侧夫人也都要起身告辞了,就在这当口,逸蝶忽然走到床前小声说了句“小心,夫人。”

    我一听,这话颇有意思,似乎还有弦外之音。送走了众夫人,我还没来得及细思逸蝶的话中话,飞羽便神色慌张的回来了。

    我稳住飞羽传了些饭菜,支开云楚派来伺候我的丫鬟,让飞羽在我屋里吃了晚膳,便把她拉到床前细谈。本想得知古痕的近况,可飞羽的一席话,越说越把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飞羽说她到落日城后,进了古痕落脚的庄园,却被告知古痕换到了别处住,她好不容易找到了那个地方,人家又说古痕又换了住所。如此,一直找了四五个地方,方才有人告诉她实话,古痕一行早在三日前已经匆匆起程回了醉城。

    而原因更为骇人。

    两大国围攻醉城!

    天啊!我几乎惊叫出声。日月国,和国分别出兵十万,八万将醉城的西,北方向统统围住。西有玉建业镇守,北有和国二皇子水华宇围截,东南还有虎利五万军队虎视眈眈。而醉城享有盛名的彪骑大将军龙文远带去援助赤唐国的正好是原本驻守西,北两方的精锐军队。

    这种结果,古痕在出兵之前应该就能想到吧,可他还是毅然决然地出了兵。

    “少夫人,醉城会不会有事?”飞羽拽着我的手担心道。

    我压住惊慌,“这个消息确实吗?”

    “回少夫人,落日城里都传遍了,说是这两日才传过来的消息。告诉奴婢这个消息的是个醉城人,应该不会有假。”

    “你怎么知道他是醉城人?”

    “奴婢听得出他是醉城口音。”

    这么说来,这个消息十有八九是真的了。这对古痕来说,不是雪上加霜吗?古痕本已命在旦夕,如今又出了这样的事,该叫他如何面对啊!不行,我一定要想办法回到他的身边,无论如何,我都该在他身边支持他,协助他,至少该在他身边关心他……

    “少夫人,”飞羽忧心,“他们为何要围攻醉城啊,醉城的人从不跟外城人结怨的……”

    傻丫头,“这世上的战事有几场是因百姓间的私人恩怨而打起来的?”大凡是战事,不论发动者以何光冕堂皇的理由为借口,那都只是借口,真正的原因总要落到利益和当权者的欲望之上。发动者的政治经济利益才是他们追求的根本。

    玉建业背后的云楚,以及水华宇,虎利之辈,“他们真正想要的也就是醉城的一个字——‘财’。”醉城之丰腴富庶,比之一个富裕的国家还要更甚,这些人怎么可能不眼红?所以一个“财”字既是所有参与围攻者的目的,也是云楚策划这场战事,抛给其他参与者的饵。

    我已认定,云楚是这场“围攻醉城”事件的最大策划人,而水华宇,虎利之人不过是他计划中的一颗棋子罢了。

    他这招当真高明。

    日月国向来财弱,云楚若要征服天下,必须有强大的财力作为后盾支持,这一点他十分清楚,而这天下最富裕的地方就是醉城,他自然不会放过醉城这块肥肉。可天下间有他这种觊觎醉城之想法的人何其多,好比水华宇,虎利。云楚若是先自己一方攻打醉城,攻下的机率定然不高,就算真能攻下来,其他的人也不会轻易放弃这个机会,定会与之争抢,有的甚至还可能与醉城结盟先将他击败,这就对云楚吃掉醉城构成了极大阻碍。

    因此,云楚索性四处煽风点火,搞得天下纷乱,方便浑水摸鱼。这回正好让他逮着了一个机会,他便将觊觎醉城财富的野心家都联合起来,想以重拳痛击古痕。在他心里醉城远比其他人的实力大,他若能先借助他人之力将实力最雄厚的醉城吃掉,再掉过头来吃掉实力稍弱的盟友,这样一来,天下迟早是他的囊中之物。

    他何愁大业不成?

    我惊惧万分,云楚将他最没有野心的对手——古痕拉入了战事,这下,天下真的要大乱了。

    我该如何是好?我该怎么办?

    总之,当务之急是我要尽快想办法回到醉城,回到古痕身边。可是云楚不放人,我又该用什么办法离开“弑君宫”呢?这一日没见过云楚,或许他真去忙诛颜的事了。也或者他根本没去,而是筹谋着如何对付古痕。否则以他的神通广大怎么可能不知道古痕三日前就已经离开了落日城?他对此事只字不提,也不告知我醉城被围的事,该是打定了主意不让我离开的。

    “少夫人,夫人命奴婢送燕窝过来。”一个丫鬟在屋外柔声禀报,打断了我的思绪。

    “让她进来吧。”我随口吩咐飞羽。

    飞羽开了门,一个端着个精美瓷盅的丫鬟进了屋,“放在桌上吧。”我这时哪里有心思吃什么燕窝?龙肉都吃不下去。

    支退了丫鬟,我看着瓷盅出神,蓦然间想起了逸蝶临走时那句莫名其妙的话,“小心,夫人。”

    夫人,夫人,我把逸蝶的话在脑中咀嚼了一会儿。

    难道夫人想对付我?

    “飞羽,把燕窝拿过来……再拿支银钗给我。”逸蝶若真是让我小心夫人的暗算,岂不表示夫人已经开始动手对付我了?那么,这盅燕窝决不会是普通的燕窝,铁定还加了别的什么“佐料”。

    看着银钗,我一阵战栗,寒意直入脊髓,“少夫人,怎么银钗变黑了?”飞羽好奇叫道。我看了她一眼没应答,这叫我如何回答?夫人果然出手了,竟在燕窝中下毒意图谋害我。我早有直觉,料准这个长公主不是吃素的主,省油的灯,否则她怎能养出云楚这种阴谋算尽的儿子?只是我唯一没想到的是她会如此急着将我除去。

    这么说来,云楚今夜一定不在“弑君宫”中。他若在的话,夫人难有下手的机会,毕竟云楚似乎很看重我肚里的这个孩子。退一步说,即使夫人能得逞,在云楚面前也隐藏不了害我的行迹,到时母子之争在所难免。

    可是云楚今夜不在,事情就好办了。我“意外暴毙”,过了一晚,什么蛛丝马迹都被清扫干净了,云楚就算怀疑,但若再想纠出真相只怕就难了。

    呵,他果真有个好母亲!

    我会意一笑,难怪那群夫人会来巴结我,只怕她们的到来也是那位长公主授意的吧,想把我捧上天,让我飘飘然,放下戒心好着她的道?幸好逸蝶事先看出些什么,提醒了我。也幸好,我来自未来世界,虽不识毒却看过些武侠小说,侥幸用银钗试了试,否则我岂不死得太过冤枉?

    “飞羽,将燕窝倒进花盆中,再把瓷盅洗干净,替我送到夫人楼里,就说我感激夫人的关心。”想我死,只怕没那么容易。

    “可少夫人,您还没吃呢?”飞羽端着瓷盅看我。

    我挥了挥手,“照我说的办吧。”

    长叹一声,无限悲凉油然而生。这世上的人都怎么了,我从未心生害人之意,却总有人时时处处与我为难,醉城有花迎归,日月国就有长公主,梦里还有那个两百年的女鬼——颜娘……我不禁反思,究竟何处开罪了这些人?


第四卷 宿命 第七十四章 计谋

    与云楚的争执,在我的计划之内,恐怕也在他的意料之中。

    昨夜他的确不在“弑君宫”中,今日不到晌午,他已将上百株诛颜陈列在我的面前。

    “你到底要如何?”斥开了众人,云楚怒言,手已成拳,青筋暴出。他收敛了一贯的慵懒和狂傲,只剩下令人窒息的霸气,那声音仿佛天边滚滚而来的一道惊雷,预示着暴风雨就要来临了。

    “你会不知道我要如何?”我冷讽,“我要见古痕。你不会以为我还不知道你攻打醉城的消息吧?”还想骗我说,古痕安好?“我早说过,古痕绝不会与你争夺天下,你却总不愿相信,树他为敌,与你何益?”

    云楚一时无说辞,双眸色如深渊,神色稍窘,“你既已知道,我也不瞒你,古少主此时已到了醉城古府。十几万大军围攻醉城,你若回去见他,岂非只有死路一条?”

    “那我也要去!”就是死,我也要死在他身边,“我清楚你不会放弃攻打醉城,而我也希望你明白,他死了我绝不独活!”云楚是个目的性很强的人,他做任何事都清楚自己的付出和所获,只可惜在我心里他终归只是个阴谋家。

    “你……”云楚怒目相视,“女人,你别太不知好歹!把我惹急了,有你好受。”

    我抬头迎视云楚深邃的眼眸,看到其中已掀起了巨浪,不甘示弱的迎头回击,“你也别太自以为是。别人怕你,我可不怕。”一个将死之人,还怕你的言语威胁?何况我此前忌惮的是你可能对古痕不利,可如今古痕既然已经回到了醉城,死活不再由你拿捏,我还有什么好顾忌。

    “好,好,”云楚咬牙切齿,“很好。”他负手在屋内来回踱了几步,“我再问你一遍,你是留,还是不留?”

    “不留!”我不假思索。

    “你!”云楚怒不可遏,恶狠狠道:“既然你想回去送死,那就别怪我心狠,我现在就一掌送你上路……”

    “那你就快动手吧!”我闭上眼,等待着云楚落下的掌风。

    他横,我也不能怕。时间刹那停止了,空气刹那凝固了,我只听得见自己的心跳声,云楚的呼吸声。缓缓睁开眼,云楚正看着我,我回看他,他剑眉紧蹙,冷峻无匹,我与他四目相对,气氛剑拔弩张,而我的性命似乎也悬在他的动静一念之间。

    我知道云楚看到了我眼中的无畏,他涨红了脸,一拳重重打在了床柱上,震得木床剧烈的晃了晃,但掌风却始终没有落到我的身上。这时,我暗松一口气,我知道,在这场无声的对峙中,我赢了,云楚败了。

    “呵,我还以为云世子如何英雄了得,原来,也不过是只狗熊,既说了要了结我,怎么又不动手了?”

    “女人,你给我闭嘴!”云楚终于暴喝,以一种霸者的姿态勾起我的下颚,“你是我的,没我允许,你哪儿也去不了,包括阴曹地府!”云楚一字一顿说完了“阴曹地府”四字,拂袖离开,摔门而去。

    望着他的背影,我深深吐了口气,顿觉浑身气力已被抽空。仰望着帐顶,久久方才缓过神,天知道云楚挥拳的时候我有多紧张,我的心几乎被吓出了胸口,可我不得不死命的强撑着,我知道,我若想离开这里就一定要做到这点,纵使我心里害怕已极。

    躺了一会儿,我才渐渐从惊恐中恢复过来,飞羽报说逸蝶来看我了。

    我强打起精神,坐起来,与逸蝶寒暄了几句,又闲扯了些话题,总觉得她还有些话没有启口,总之有种醉翁之意不在酒的感觉。

    聊了约莫一个时辰,见逸蝶还没有主动开口的意思,我笑道:“你今日是不是还有些别的话要说与我听?”

    逸蝶眉目一动,温柔一笑,“少夫人看出来了?”

    我点点头,你满腹心事的模样,我想看不出都难,“何事?不妨直言吧。”

    “这……”逸蝶顿了顿,“少夫人可能没有发现,爷近来特别易怒,好比今日,简直是暴怒不已,谁都不敢接近。妾身还从来没见过爷如此盛怒……”

    “是吗?”我反问,“你跟我提这个,是不是想知道云楚今日发火的原由?”毕竟云楚是从我这里暴怒着出去的,逸蝶想从我口里问原因也是理所当然的,“这话,是夫人让你问的吧?”我试探性紧盯着逸蝶的眼。她的眼里闪过了一些东西,我莞尔,果然是夫人让她来问话的,否则依逸蝶的性子,就算心里真想知道原因,她也不会开口的。

    我笑笑,“你回去告诉夫人,就说她最担心的事,只怕就要发生了。”

    “这……”

    “你就这么说吧,夫人会明白我的意思。”她若不明白,我也就不会如此激怒云楚了。若非她昨夜的一碗毒燕窝,我还想不到这个脱身的计谋。

    逸蝶走后,我继续在床上静养。用了晚膳,入夜之后,天外一声闷雷传来,闪电过后不久,淅淅沥沥的雨帘便趁着夜色挂了起来。夜风带着湿气吹进敞开的木窗,吹进了我的心里。我是个素来喜雨的人,以前最喜欢撑着把伞在雨中漫步,尤其是夜雨,那种静凝中夹着点点忧愁的漫步感觉至今令我怀念。

    我让飞羽服侍我起床,躺了两日,吃了两日的药,身体早好了。难得今夜有雨,只站在檐下看看夜雨之景也是好的。

    飞羽帮我把雨披系好,“下雨了,风凉,少夫人最好还是别出去了。”

    我弯了弯嘴角,“躺了几日,正闷呢,出去透透气。”如此的夏夜雨景怎可辜负?再说,这夏只怕很快就要消逝了,秋快来了。今夜这份清凉是上天对我的厚赐。我接过飞羽递过来的油纸雨伞,十分精致漂亮的伞,我很喜欢。

    “呀,”飞羽开门,小声惊叫道,退开了几步垂首低语,“奴婢见过云世子。”

    我扫眼过去,也吃了一惊,云楚浑身湿漉漉的站在门外,一动不动,从他身上流下的雨水打到地上,发出“叭嗒叭嗒”的声响,显得这夜更静了。我凝神静气看着云楚,从没见过他如此平凡的一面,此刻的他就是个平凡的男人,没有高高在上的王者之气,这模样甚至可算狼狈。

    “滚!”云楚忽然指向飞羽,“滚出去!”我这才发现,门外的侍卫,丫鬟全都不见了,门外有的,就只是黑漆漆的夜和清爽的雨,偶尔伴着雷鸣闪电。

    飞羽为难的蹙眉看我,我瞅着云楚,走到她身边,耳语道:“你赶紧去逸香阁找逸蝶,让她找夫人过我这里来。记住,千万别惊动了其他人,快去。”

    飞羽担忧的看了我一眼,我使眼色让她快去,她这才退出屋外。

    飞羽一走,云楚进屋将门掩上,我嗅出了他身上的危险气息,暗叫不好,不动声色地移步门边,拉开与云楚的距离。云楚一句话不说,一双绿色的眸子死死盯着我,步步逼近,步伐却是踉跄的。他一走近,好大一股酒味便钻入我的鼻子,“你喝醉了?”

    “醉?”云楚嗤笑,自顾着将汤湿的外衫脱了下来,赤裸着上身,“我会醉?”

    “呃,”不管你醉没醉,“我要休息了,你……也请回吧……”

    云楚的身上散发着一种可怕的气息,逐渐将我包围,令我感觉害怕。

    “休息?”云楚走过来,邪魅一笑,“你不是刚刚准备出门么?连雨披都穿上了,还有这个……”他一把夺下我手中的雨伞,狠狠扔到地上。

    我被他这突发举动一吓,直觉应该开门逃跑,“我……不外出了……”

    “想跑?”云楚慵懒着低呼,快我一步挡在门口,借着酒醉一脸邪笑,“女人,你逃不出我的手心。”

    “你想干什么?”我惊惧中躲开云楚伸来揽我的手,转身退进内屋。云楚坏笑连连,一摇一晃逼近我,将我逼到墙边。我背抵着墙,祈祷长公主快些出现。云楚将我圈在他双臂之间,带着酒味儿的气息吹拂到我的脸上。

    我害怕得别过脸,云楚一手掰正我的脸,一手揽住我的腰,将我拉近,我的身体几乎已贴着他赤裸的上身,他低头看进我的眼中,声音低沉,“霓裳,你是我的。”

    我看见云楚眼内燃烧的欲火和他滚动的喉咙,霎时明白那种危险的气息就是他的占有欲。

    我惊恐万分,挣扎起来,试图摆脱云楚的钳制,云楚却将我越搂越紧,一手原本把玩着我的青丝,忽然一使劲,将我的头固住,他的唇便覆了上来,我挣扎不过,云楚便攻城掠地般强吻起我。

    我心中又恼又急又气又难堪,久久摆脱不了云楚,忍不住泪便涌了出来。云楚尝到我的咸泪,惊诧的抬起头看我,眼神朦朦胧胧,迷离中又带有几分清醒。他蓦然伸手轻轻拭掉脸颊边的眼泪,“霓裳,留下来,留在我身边,将来,你就是高高在上的皇后,母仪天下。”

    我趁机挣开云楚的怀抱,拨浪鼓似的不停摇头,“不可能,我不可能留在你身边,也不稀罕做什么皇后,我只要回到醉城。”回到古痕身边,我只希望过平凡的生活。

    云楚,这个男人太疯狂,太可怕,太霸道。

    他这是在向我示爱吗?可我为什么只感觉到了惊惧和害怕?


第四卷 宿命 第七十五章 说服

    我强撑着坐在床上,窗外的雨仍旧淅淅沥沥,夜风吹拂着我垂下的青丝。夜雨撩人,扰乱了我平静的心湖。

    长公主坐在我的正对面,端庄贵气,仪态万方。她只带了几个心腹婢女而来,三两句话便将酒醉的云楚喝斥离开,遣开了下人,屋内只剩下了我和她。

    冷看半响,“还好吧?”长公主不失威仪的柔问,“可有伤着?要不要请大夫过来瞧瞧?……毕竟是我的长孙。”

    我惊讶的扬头,“夫人怎么知道?”连飞羽,鬼医等都不知道这个孩子是云楚的,几乎足不出户的长公主怎么会知道?难道是玉逐云说的?

    长公主像似知道我所想一般,“不用逐云那孩子告诉我,我就不知道了?楚儿毕竟是我的儿子。他能为一个不上心的女人大动肝火,失魂落魄?为别人的骨血砍掉几个大夫的人头?”

    “这就是夫人送那碗燕窝的原因?”既不留我也不愿我生下云家的长孙?

    长公主瞧着我怔了怔,良久无语,寂静之后,她蓦然弯眉一笑,感叹道:“也好,你既挑明了,那我也就明说了。这宫里的默契,无论楚儿身边有多少女人我都可以不过问,但绝不允许一个能左右他心绪的女人存在……至于你肚里的这个孩子更是我容不下你的一个由头。据我所知,你聪慧机敏,胆色不凡,仔细想想就该明白,为何时至今日楚儿的侧夫人虽多,却无一人有所出。”

    “难道是你……”我止住了话,为自己想到的事而发寒。

    “是,是我,”长公主镇定自若的接道:“正是我暗中吩咐药膳房给所有受宠幸的女子一一备好‘药膳’,绝不让她们怀上楚儿的子嗣。如若不然,只怕楚儿早已子女成群……你,应该能明白我为何这么做?”

    好厉害的女人啊!为了让云楚无后顾之忧全力称帝称霸,她竟不惜断自己的后继烟火。这女人之心机手段比之中国历史上唯一个登上帝位的女皇帝武则天只怕也逊不了几许。

    难怪出自名医红家的逸蝶不能诊治长公主的脑震荡。如今看来,非不能而是不敢。逸蝶也是聪明的,她懂得在长公主面前“显拙”才是生存之道。只怕她也喝过长公主所谓的“药膳”吧,出身医学名门的她怎能看不出那“药膳”的内里玄机?

    看来,她是真悟透了。悟透了隐忍显拙,不争锋不出头不独领风骚才是“弑君宫”的生存真谛。所以,在云楚眼中,逸蝶是特别的一个,在长公主眼中也是放心的一个。

    “这,”我稍稍想了想,隐去了原本的心思,避重就轻道:“夫人不希望有母凭子贵的侧夫人出现?”只要没有人生有子嗣,所有的侧夫人为求云楚的重视必当劝说娘家竭尽全力助其一统天下,不论各人怀有怎样的争宠心思,其结果是云楚受益。而一旦有人生了子嗣,母凭子贵,各夫人为求争宠,或为其子谋利,便会在彼此之间勾心斗角,争个你死我活,结果只能是云楚后院起火。

    长公主点点,“这是其一。还有其二,其三。”

    “那其二是……?”我故作不知,急忙追问。

    长公主高深莫测的看了我一眼,“楚儿大业未成,若添子嗣,势必成为负累,徒添弱项。你即将为人母必能体会其中道理,人一旦为父为母,心肠就会变软,人心一软,当断不断,就再难成就大事。再说楚儿要谋的是天下所归。成,他便是江山之主,享千世勋荣;败,他则是叛臣逆子,受万世骂名。大业未成,成败未定之时,又何苦让下一代跟着受累?我也于心不忍……”

    “那么,其三呢?该不是为给什么人留一把正夫人的椅子吧?”我貌似不经大脑的瞎问。

    长公主惊看我,眼中流露出些许赞赏,“不错。楚儿风流成性,女人成群,却至今未有正宫夫人,便是为各位侧夫人与各国皇宫贵戚之女留一个念想。既是如此,为保正室地位,我的长孙一定需由正室所出。否则,后宫之内人人谋权弄术,楚儿还如何稳定心思一统天下?”

    我看着长公主,果然是在皇宫没有硝烟的血泪战场上浸泡过的女人,非一般人家的能比,只怕寻常人家的男人也比不了。她虽是个女人,却也是个对人性,对朝局,对权谋洞若观火的高人。

    “现在,你知道自己非死不可的原因了吧?”长公主语气一转,笑得和蔼。随口一个“死”字柔柔绵绵,却卷起一股令我胆寒的杀意。

    “你不想说点什么?”长公主看着我的反应。我强作镇定,平静无波的回视她,“夫人虽有必杀我的理由,却没有必杀我的决心,不是吗?”

    “哦?”长公主涨了兴致,“说说看,你的生机在何处?”

    “在夫人你的心里,确切说,在夫人对云世子的爱里。”我轻描淡写回答,“夫人应该清楚,我与你一样已成为云世子的弱点,而你我唯一的不同,在于你是他的母亲,我却是他对手的妻子。”云楚那一掌没有落到我的身上,我就断定,他是真的爱上我了。我明白这点,阅历丰富的长公主不可能不明白这点,今天的事就是一个充分且生动的证明。

    所以杀了我,必会对云楚造成某种影响,长公主也没把握确定我的死会将云楚影响到什么程度,她爱云楚,因而在她还不确定我的影响力之前,她不会冒险非置我于死地不可。

    “成大事者,身边可以有很多他喜欢的女人,”长公主平缓而论,“却不能有一个真爱的女人,因为这样的女人能拴住男人的野心,羁绊男人前进的脚步。楚儿他可以对你有情,但绝不能因你而为情所困。你若是寻常女子,我就是让他娶了你也无不可,可你偏偏是他人的新婚妻子,我如何能让你活?”

    我波澜不惊的看着长公主,“你不让我活是因为你对云世子的爱,你不忍见他因我而丧志,但夫人现在也一定清楚,只要我死在日月国内,云世子必会疑心是夫人所为,那后果,我自不必说。”前一夜你还能选一个云楚不在的夜晚赐我毒燕窝,今日之后你却未必敢在日月国境内杀我。因为你是云楚的母亲比我更了解云楚,知道他爱上一个人将意味着什么。

    长公主冷睇我一眼,眼神犀利目光如鹰一般尖锐,“看来,你比我想象中还要聪明,既有胆色又善于观察懂得剖析利害,难怪楚儿一贯放荡不羁,风流成性,却会为你所吸引,你的确与众不同,值得楚儿欣赏。想必今日楚儿做出的这等失态蠢事也在你的意料之中吧。”

    好厉害的夫人,这不是直指我故意激怒云楚么?长公主柔和温良的面具下,果有一双锐利无比的眼睛。

    我暗吸一口气,小心翼翼,“夫人既明白绝不能留我在云世子身边羁绊他,也明白我死在日月国境内的后果,可有想过别的法子消去你所有顾虑?”

    “哦?”长公主半睁着眼毫不意外的问:“这么说来,你有好法子?”

    “这个自然,我从哪里来,就该回哪里去,不是吗?”我娇笑着看着长公主,“醉城朝不保夕,夫人难道还怕我回去之后继续左右云世子的心绪?”

    长公主瞥了我一眼,又上下打量了我一番,仍是默不作声。我又道:“莫非夫人还有别的顾虑?”

    “哦——原来你的如意算盘打在这里。”长公主忽然站起来,看着我的肚子,“孩子何时出世?”

    “啊?”我一时没反应过来,直接答道:“入岁。”在古府安胎的时候,大夫就说过,过了年,入岁的时候,孩子就该出生了。长公主问这何意?

    “入岁?”长公主重复着我的话,自言自语道:“入岁,将是踏雪探梅而来的孩子。”

    “那好,”长公主顿了顿,“本宫明白你意思。在孩子出世之前本宫送你到醉城养胎,不过你要记住,这个孩子,本宫要了,这是唯一条件。入岁之后,本宫自会着人来接我的长孙。”这是长公主第一次在我的面前自称“本宫”,语气坚定,突显了一个公主的尊贵威严。

    可是,长公主忽然答应,我却不禁狐疑起来,她怎会如此爽快就答应了?我本还以为将有一场难打的口舌攻坚战呢……除了孩子,长公主该不会还有别的什么图谋吧?

    “怎么?你不想回去了?”长公主打断我的思量,“你若想改主意还来得及。”

    “不!”我怎会不想回醉城?我做梦都想回去,去救我爱的那个男人。

    长公主点点头,她的双眼深邃无比,不知在思忖筹谋什么,“如此甚好,这一两日我便会安排,遣人送你至醉城。”她这般云淡风轻的话语,我听来却更感忐忑不安,她要如何安排?是说服云楚放了我还是秘密遣送我回醉城?如今醉城被十几万大军围攻,我又要如何安全回城呢?

    这其中似乎还充满了变数,长公主却为何这般轻松的一口应下?是胸有成竹还是另有企图?虽然得到了长公主的承诺,可我的心还是七上八下,不敢不信她也不敢相信她。毕竟能做出与云楚意愿相背离之事的人,整个“弑君宫”中除了长公主,便没有别人了。可也正因为如此,长公主不是个好对付的角色,既有野心家的权谋与手段也有女人行事的细腻谨慎,她真会放我回去吗?

    送走长公主后,我静坐在窗前,聆听着黑夜里的雨声,想遍了各种可能的情况,却始终揣测不出长公主那令人匪夷的心思。她的心里明明充满了杀机,想灭了我和孩子,怎么转瞬间又要我生下孩子?

    这个女人,真是难猜。


第四卷 宿命 第七十六章 回城

    连绵夏雨意外的下了整整三天三夜,我的旅途也融进了雨中。雨水洗涤了尘土的燥气,还人一个清净清明的心境。凉风袭面,清爽中悄悄裹带了秋的凋敝气息,令人心里泛起无限哀伤。

    梦幻般,我来到那座宏伟的傍山宫殿“弑君宫”,搜寻传说中的极品诛颜,一切都如梦如幻,连离开也是这般传奇,仿佛发生在梦里。

    我再次确信,长公主不是一个简单的女人,她的行动和思维一样迅捷,迅捷到不容我反应,只怕也没给云楚一个反应的机会,就已将我送出了落日城。真难想象,这个女人的心机智谋是用什么铸炼而成?我不知道她是怎样瞒过了云楚,反正我是越来越猜不透她了。她的心思比云楚更难猜,浮云般飘忽不定,像镜中花水中月,虚幻而不真实,当你以为你已看到了“花”和“月”时,却发现那不过都是些幻影。

    没有焦点的望着车外一闪而过的景致,我忽然发现我已弄不清楚,究竟长公主是云楚的弱点,还是云楚是长公主的弱点,我对自己曾经的判断越来越没有信心。因为直到此时,我仍没猜透长公主放我回醉城的真实用意。

    自两日前离开“弑君宫”的那个夜晚开始,我一直没有放弃思索这个问题,设想了多种可能,却没有一个能成功说服我自己。只是记得那夜长公主答应前,曾沉默良久,上下打量着我,用一种很奇怪的眼神。当时不觉有异,这两日想来,那种眼神令我的脊梁骨都寒颤不已。记忆中,我似乎见过这种柔中带刀的眼神,一种来自内心深处的危机感便时刻萦绕着我。

    在哪里?究竟在哪里?

    我在哪里见过这种眼神?

    “少夫人,前面十里处就到西墨郡了。”驾车的古巽拉开车帘欣喜道,他背上的刀伤已好了大半,只是似乎伤了些元气,看上去不如以前精神。飞羽一听到了醉城边界跟着雀跃起来,我的心却隐约仍警惕着什么,我自己也说不上来。

    是啊,就要到醉城了。难道是我太敏感,想太多了?自下“弑君宫”出落日城,一路都平安无事,临近醉城的地方百姓也都照常作息,人气旺盛,哪里像是有十万大军兵临醉城城下的景象?

    或许真是我想太多了……人一想多,有时就会神经质。

    可我却没办法抑制住自己的思维……

    长公主为我准备了最好的马车,虽是秘密出的“弑君宫”,连逸蝶也未辞行,但上百株诛颜随行,阵仗不大却也不小,云楚向来耳聪目明,不可能不知道。可两日来,马车换马日夜兼行,沿途竟通畅无阻。我没想过云楚会追来寻我,因为他毕竟是云楚,是个有太多欲望,太大野心的男人,不可能为了儿女私情放下他的理想,我在他心里的地位再高也高不过天下帝位。但我以为他至少会派人在沿途干扰拦截,可如今看来不是我低估了长公主稳住云楚的能力,就是我高估了自己在云楚心里的地位。

    还有,长公主究竟为何同意放了我?她的算盘到底打在哪里?若想沿途杀我,她是不是已错过了太多的机会?

    马车急行,黄昏时分,我已到了醉城西墨郡一个边县的城门外。醉城实行郡县制,主城之外为郡,郡下为县,县下为镇。醉城主城之外共有四个郡,以城的辖域人口来看,醉城属于一个超大的城;而以郡的辖制来看,醉城的四个郡也属于超大的郡。所以我娘曾说过,没人把醉城仅仅看作一个城。

    西墨郡是醉城四个郡中离主城最远的一个。回途时没有经过日月国的乌飞城,我便知道,长公主给我选了另一条回醉城的路,只是没想到会到了这里。我出城时走的并不是西墨郡,而是靠北靠主城的北番郡的一个边县,因此对眼前的事物稍感陌生。

    醉城的郡每年要向主城报上计簿,也就是郡内各项统计表册,即地方的行政成绩,包括财政、经济、教育、刑事、民事、灾荒、军事等事,每年上呈一个簿子,分门别类,在入岁之前呈报到主城,名曰:纳上。也就是中国古代秦时的上计。

    记得,我曾在古痕送来的一堆账簿中看到过西墨郡的“纳上”,印象中西墨郡的这个边县守兵多是疲弱伤残之辈,因为其每年的抚恤开支与匪患人祸比其他郡的边县都多,令我印象深刻。但现在看来,这里城门边防虽森严城门却依然敞开,任商旅百姓进出,井然有序,将士们也都年轻力壮精神振奋,倒是大出了我的意料之外。

    我原本以为云楚若真有十万大军围攻醉城,那么必定会先围攻西墨郡的这个边县——湟梁,而湟梁此刻也应该在积极备战,城门紧闭。

    “这真是湟梁县吗?”我禁不住疑惑。

    “是呀,少夫人,”飞羽接道:“城门上写着呢。”我笑了笑,知道飞羽没明白我的意思。

    我探颜看去,正好瞧见古巽将自己的名牌递给一个守城门的士卒,那士卒看了看,对身边一个满脸胡须的将官耳语了几句,那将官一挥手,一群守兵竟将我们的马车团团围住,将官喝道:“将所有人等统统拿下。”

    “看你们谁敢!”古巽跳下马车按住佩剑回斥,“没看到那是古府的侍卫名牌?你们好大的胆子,连古府的人也敢捉拿?”

    “老子捉拿的就是你们,”那将官理直气壮道:“晌午收到上令,古府侍卫名牌已改为大鹏展翅图,凡持有雄鹰名牌进出醉城者,皆为细作,全力缉拿押赴县府审讯,若遇反抗,可就地诛杀……怎么样,还是随我等走一趟县府大牢吧……”

    飞羽大惊,“少夫人,这可怎么办才是?”古府只有侍卫名牌没有丫鬟,夫人名牌,我和飞羽都必须借助古巽的名牌才能证明身份,否则说我是古府的少夫人,无凭无据,别人一定会以为我疯了。或许我当初应该将那个富商名帖保留着,如今恐怕就不用这么麻烦了。

    我怅然一笑,“这只怕是个阴谋。”古府何时不能更换名牌,偏偏在我回城的当口更换,显然是有人不希望我出现在醉城内。而我回来的消息隐秘万分,我又没写信回古府告知,清楚我行程的人就只有“弑君宫”里的长公主,如果说不是她暗中向某人泄漏了我的行踪,我实在想不出还有谁知道我回来了。

    不好,我暗叫一声,古府的侍卫名牌向来用鹰图,古痕素来喜鹰,决不会换成“大鹏展翅图”,如果将官口中的上令不是假的,那么古痕是不是已经快不行了?否则别人怎会有机会传下这等有害于我的上令?

    耳听着古巽与将官的争吵越演越烈,我的心也烦躁起来,一方面气恼某人的暗害,一方面担忧古痕的身体。

    “飞羽,让古巽不要再争,随他们回去便是。”看来只有等进了湟梁县城再谋别的办法。

    飞羽看了看我,撩起车帘的一角,探出头去,大声道:“古巽,少夫人让你不要与官爷争了,随他们回去就是。”

    古巽一听,退到马车边低唤,“少夫人,这太委屈您了。”

    “没事,先进了醉城再谋其他。”我安慰着古巽,也在安慰自己。我知道,我唯一的希望可能在湟梁县的县令身上,守城的将官不过是听令办事的人,看他们严谨的模样,湟梁的这个县官或许不是个是非不明的人。

    “怎么?都不要么?”我看着飞羽抱回来的银子。

    飞羽点点头,“都是群木头,给银子也不要。”我却喜道:“他们不要,我们才有生机,若都是见财起意的贪婪之人,只怕你我就不能活着离开湟梁了。”小小士卒若都是贪财之辈,那县令岂不是更贪了,上梁不正下梁歪,那样的县令还不与某些不良之人沆瀣一气?

    马车在众士卒的押送下缓缓进了城,还好那个将官见我有孕在身,没有强要我下车受押。马车很快进了县府,我还没下车,就听有人报说县令巡视回府了,正好与我等不期而遇。

    “你们这是抓了何人?”一个年轻的男声响起,看来是个年轻的县官。

    将官回报,“回大人,是小的在城门口抓获的古府细作。”

    “细作?带来本官瞧瞧。”男人疑惑道。

    将官将古巽押上,又催促我和飞羽下车。我还没下车,就听见县官惊“咦”了一声,“你不是少夫人身边的侍卫?”

    古巽正色道:“正是。这位大人是……?”

    “下官罗敏。”县官的语气谦卑起来。

    “少夫人,这个大人认得古巽,那他一定知道咱们不是细作。”飞羽喜嚷起来,我未及应话。

    “少夫人也来了?”县官显然听到了飞羽的话,一面急命人为古巽松绑,一面对马车道:“下官罗敏,不知少夫人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请少夫人降罪。”

    我让飞羽搀扶我下车,“本夫人来的仓促,罗大人何罪之有?”这个罗敏到底是谁?怎会认得古巽?

    我刚站定,还没看清罗敏的长相,他“咚”一声行了叩跪之礼,众士卒将官一见,也都跪了下来,直呼“小人该死,请少夫人恕罪。”

    我稍感困惑,罗敏怎相信我就是少夫人?怎么对我如此恭敬?他到底是谁?

    “都起来吧。”我看着这群将卒,明白他们都只是尽忠职守而已,我岂能怪罪他们?

    罗大人站起来,低着头,那轮廓让我觉得有些熟悉,“罗大人,本夫人是不是曾见过你?”

    罗敏躬身,“回少夫人,小人家妹叫飞雪,您曾在主街赌坊救过小人一命……”

    飞雪的哥哥!我想起来了,“你是那个书生?”记忆超群的那个书生?没想到会在此处做了一个县令。难怪他能一眼认出古巽,也能听声认出我,他的记忆力也算一绝了。

    “正是小人。”罗敏恭敬道:“恭请少夫人进府内休憩。”

    我心弦一松,看来命不该绝,或许真的好人有好报,我平生不害人,上天还是眷顾着我的,没让我冤死在这个小县城里。

    我跟着罗敏没走几步,转身发现身后的士卒们仍跪地不起,我摇摇头道:“谁不起来,统统定罪。”话音刚落,将卒们又都齐刷刷站了起来。


第四卷 宿命 第七十七章 上令

    将卒们退出了县府,我则进了湟梁县府的后院,一炷香的工夫罗敏已张罗了一桌颇为丰盛的晚膳。菜肴虽不珍稀名贵,但厨师的手艺很好,而且许多菜特意加放了辣椒。罗敏果然是飞雪的哥哥,连我的饮食喜好也打听清楚了。

    吃完了晚饭,退了闲杂人等,我才得机会与罗敏打听醉城的近况。这才知道罗敏不久前在醉城的大考中金榜题名,之后便被派到了西墨郡听用,前不久刚刚接任了湟梁县令一职。

    我端起茶杯,想到心中疑惑,貌似云淡风轻道:“听说日月国十万大军围攻醉城,可确有此事?”从日月国回来的一路见闻加上湟梁城城门大开的景象,实在令我不得不怀疑这个消息的准确性。

    “回少夫人,”罗敏态度十分恭敬,“确有此事,但小人不谙军事,难评断是否真有十万大军。”

    “哦?”罗敏这句话说得很有意思,话中有话,看来这里头兴许还有些大文章,“何以鉴定没有十万大军?”

    “回少夫人,小人并不是怀疑兵部的行文,只是对此事颇觉蹊跷。”罗敏谨慎回答。

    我来兴致,“说说看,何处蹊跷?”

    “这,”罗敏顿了顿,“是日月国大军的行为颇为蹊跷。”

    日月国军队蹊跷,“何解?”

    “回少夫人,小人认为蹊跷有三,其一是日月国发兵的理由。小人记得前些时日城里办了一次粮食‘拍卖会’,日月国的富商明明买走了一批粮食,可这回日月国竟说醉城故意扼粮不卖,致使日月国粮荒日重,因而大军压境前来兴师问罪。

    其二是大军围攻的地域选择。龙将军出征,说是抽调了西、北两方的驻军,其实调走的主要是西墨郡的驻军,北番郡驻军抽调数量极少。但日月国大军不围攻兵少力弱的西墨郡却直取兵强马壮的北番郡。

    其三,也是最令小人费解之处。日月国十万大军围攻北番郡,连日来进行了大小战役十数场,总是小战必赢,大战定输,到今日也未能攻下北番郡任何一座县城。这岂不是折损了日月国兵强之国的威名?所以小人说,难断是否真有十万大军。”

    我仔细听着罗敏的话,一时间也是惊异不已,我想任何人听到这番话都不会无动于衷吧。当然,醉城内个别自大的夜郎应该是沾沾自喜的,此刻只怕正在炫耀醉城如何兵强马壮。但稍微理智一点的人应该都会如罗敏一样感到蹊跷或是惊讶吧。

    看来,日月国十万大军围攻醉城的事绝不如表面看到的那般简单。听了罗敏的分析,我隐约感觉到云楚此次用兵的意图并非直指醉城,他似乎绕了个弯想先达到另一个目的,因而在攻打醉城上并没有下真功夫死力气,更像是做做样子,典型的醉翁之意不在酒。否则以日月国素来能征善战,威名远播的玉建业玉大将军及十万大军岂会在大战中屡屡败给醉城的一个郡?这种事莫说我不信,只怕玉建业自己也不会相信。

    想到了这点,不难推断日月国军队大战败北的实质应该是佯败。难道他们想用这个方法拖延战事,造成醉城久攻不下的假象?可这么做是为了什么?同时,他们佯败要做给谁看呢?给醉城吗?何必多此一举呢,十万大军攻打醉城一个郡根本用不上这种心理战术。

    可是若不是做给醉城人看,又是佯败给谁看呢?难道给他们自己?任我天马行空,还是窥视不出云楚走这一步的真实图谋,就像我始终还是没想明白长公主放我回醉城的意图一样。

    “少夫人……”罗敏出声将我从自己的思绪中拉回现实。

    “什么?”我微怔。

    “恕小人斗胆问一句,”罗敏道:“此时正值多事之秋,少夫人怎会出现在湟梁?”是啊,我怎会出现在湟梁?我浅笑,构思着说词,原以为罗敏不会问,没料到他的好奇心还真是出奇的重。不过这也说明了古府的保密工作做的很好,我离开了这么些时日,消息竟没有大面积走漏。

    我清了清嗓子,想不到说词,决定转移话题,“此事说来话长,暂且不论,倒是另有一件事,我需要你来解惑。”

    罗敏一听,立马回应道:“小人惶恐,少夫人有话请尽管吩咐。”

    “那好,我也不绕圈子,”我弯眉雅笑,“我想知道守城士卒口中的‘上令’是怎么回事?”

    “回少夫人,”罗敏不厌其烦的敬称我,“小人也不知是怎么回事,只是……不如小人命人将‘上令’取来,旦请少夫人过目。”罗敏隐忍着某些话不说,直接让人去取上令来,若不出我所料,只怕这份上令有问题,罗敏不敢妄断,只好让我亲自过目。否则一般情况下,上令是不能轻易示人的。

    乘着衙吏取“上令”的间隙,我缓缓吸了口茶,随意捡了个话题,“罗大人以为湟梁人情风貌如何?”我想应证一下以前的湟梁是否与“纳上”上记载的一致。

    罗敏微微一怔,讷讷,“这……”

    “旦说无妨,这只是你我之间的闲聊而已。”我明白罗敏的迟疑原因,为官之道,只要前任不犯原则性错误,后任一般绝不能说前任的是非。

    罗敏抬头看了我一眼,“回少夫人,恕小人不敬直言,湟梁县多纳各地流民,因此民风刁悍,多生匪类滋事扰民,而县府衙吏,城门守卫却多为羸弱者,实难担守卫西墨郡边县的重责大任……”罗敏谨慎的说着,字字敲打着我的心,看来我原本的判断并没有错,湟梁的确不是一个治理得当,太平安康的边县。

    难怪罗敏会奇怪日月国大军围攻地域的选择,我也更生疑惑,云楚放着这么一个极好攻下的突破口不打,竟兴师动众的攻打守备良好的北番郡,而古痕竟也会放任这么一个弱点暴露在敌人眼皮底下置之不理。

    这两人,真是……如果不是脑子进了水,就是不知道心思拐了几个弯了,如此煞费周章的谋划,当真是应证了一句话,江山逐鹿,统摄天下,自古就是男儿的事。

    因为只有男人对这些极费脑细胞的事甘之如饴。而女人,除了武则天等少数一部分人外,没人有那么大的野心,更没人愿意费这个心思,至少我是没有那种自虐脑细胞的嗜好。

    “这么说来,我见的那些守城士卒都是你上任后新调换的?”我看向罗敏,那些人个个年轻力壮应该不是之前的“羸弱”守卫。

    罗敏点头应道:“他们都是小人新征召的百姓……”

    “百姓?”我狐疑,“不是从军队轮调过来的?”按规矩醉城边县的守将不同于内县守将,必须从各方驻军中择人轮调,只是以前这个县调来的似乎都是些残兵弱将。

    罗敏稍显窘色,“不瞒少夫人,西墨郡的驻军大部分随龙将军远征,其余的在靠北边县驻守严防日月国来袭,实在难以轮调,而原有守将疲弱者众也实在难以再担守城之则,因此小人这才斗胆征召了湟梁百姓……此事小人已上书呈情……”呵,真没看出,当初那个差点被人砍掉双手的“蠢”书生,居然也懂得审时度势,灵活变通了。看来他是个小事糊涂,大事明白的人。怪不得湟梁现在的风貌大出我意料之外,罗敏倒不失为一个颇有办法会变通的好县令。

    我与罗敏正说着,不一会儿,衙吏送来了“上令”原件,罗敏直接呈递给我,我展开一看,倒吸了口气,不觉间对罗敏的好印象又多加了几分。上令原件上的意思根本没有“审问”二字,只说对古府细作,一经发现,斩立决,也即是就地正法。

    当真是不给我留一点活路的“上令”,好狠的心呐!

    显然,若非又是罗敏自作主张稍稍更改了“上令”,增加了“审问”环节,只怕我此刻已经身首异处了。

    我不由得对罗敏心生几分感激,“罗大人,何以不遵照上令办事?”

    罗敏接道:“小人只怕这并非少主之令,故而不敢贸然执行。”

    嗯?“你怎知这不是少主之令?”

    罗敏指了指上令,“少夫人请看上令上的印章。”我再次展开上令,仔细看了看印章,没看出什么问题,“这印章有何问题?”不正是古痕的印章吗?

    “少夫人请看这个。”罗敏从袖袋内又取出一份文牒,递给我。我一看,是一份官员任职文牒,上面也有古痕的印章,我将两个印章放到一处进行比较,看了半响,终于看出了端倪。罗敏的官员任职文牒上的印章隐约中呈现一只飞鹰的淡影,而上令上的印章却没有这一淡得不能再淡的鹰影。若非罗敏提醒,我又一再比对,实在难以发现这个破绽。

    “这么说来,这份上令是假的?”我得出结论,却不敢问后一句话,古痕怎样了?能直接利用古痕的印章,伪造出这样一份假的上令,只怕古痕的近况并不乐观。可是我却不敢直接问罗敏古痕的情况,或许真雷同于近乡情切,此时我离古痕如此之近却不敢开口问他的近况,我是真的害怕得到一个自己不想要的答案。

    罗敏没有直接回答我的问题,只道:“小人听上封(上级)说,主城的大官已许久没面见过少主了,因此,小人多留了个心眼,比对了印章,但不知主城古府发生了何事,故而未敢轻举妄动。”

    这么说来,罗敏也怀疑古府出了事,难怪他会大胆问我为何出现在湟梁,看来他是不可能知道古痕的近况了。

    罗敏看着我,稍显尴尬,可我心里清楚,对罗敏这样一个小小的县令来说,在不明上头风向的情况下,他既不揭露假上令也不遵照执行的谨慎保守之做法不失为明智。

    我稍稍整理了思绪,为今之际,怕只有尽快赶回古府才是上策。只是可以想象的是,这一路一定不会太平。


第四卷 宿命 第七十八章 见面

    事实再次证明了我的判断,从湟梁回古府的一路果真极不太平。

    我已命古巽尽量走官道街市,可上天下地无孔不入的杀手们仍是令古巽与罗敏派遣的护卫们应接不暇。可见,欲取我性命之人着实下了大本钱。

    夕阳西下,余光亮丽。

    远山如黛,近林滴翠。

    所幸的是,一路磕磕绊绊,虽有惊却也无险的到了城郊三十里地;不幸的是,眼下古巽与护卫们又被众多黑衣杀手羁绊住了。而且这次较之之前更为凶险,我与飞羽也被迫下了马车。

    飞羽咬紧了牙,抱着我的手臂,瑟缩在我身边。我疼惜的抚着她的背,知道这个小丫头被吓坏了。只怕她长这么大都没见过这么多次血腥的厮杀场面。

    这是男人间血与力的搏杀,却决定着我和飞羽的生与死。

    杂乱的刀光剑影中,古巽翻腾飞跃的身影渐渐映上了“疲累”二字。我知道,这是杀手破釜沉舟的最后一次袭杀,来势必然凶猛。我咬紧了下唇,一路来,第一次真正的紧张。殷红的血填满了我的眼睛,尖锐的刀剑声灌满了我的耳朵。

    风,越来越大,翻飞着我的裙裳,耳边响起古巽一声急过一声的呼喊,“飞羽,快带少夫人离开!”,“快走!”挡在我和飞羽身前的人墙,在黑衣杀手猛烈的攻击下,一步步瓦解,人一个个倒了下去,倒在血泊中……

    让我再一次感受到,生与死就在霎那间决定的震撼。

    一阵阴风吹来,我怔怔的站在那里,一时间仿佛痴了,傻了。杀手们的剑锋从我的耳傍呼啸而过,我却忽然平静了下来,从内而外的静了下来。飞羽颤抖着拉住我,结巴道:“少夫人……快……走……”

    我回握着飞羽冰凉颤抖的手,坚定道:“不用了,救兵来了。”

    “救……兵?”飞羽不置信的四处张望,“没……有啊,少夫人。”她的眼里只有寂静的树林,风和山。

    “有的,”我看着平静的树林远处,“他已经来了。”他来了,这些杀手何足为惧?

    隐约中我看到了一抹青色由远而近。

    这个时空,只有一个人能让我因一抹颜色而想起他。这个人,我从不会思念他,可只要想起他,他便在那里,他的影像从来都比我想象中更加清晰。

    我一直知道,我并不爱他,可他的影像却总能默默待在我的心中某处,冥冥中,这是怎样的一种安排?

    青冥,就像他的那个组织之名一样,地狱鬼般的出现在我的身前,千钧一发之际为我挡开了杀手凌厉的剑锋。他还是如以前一样,一身藏青色的衣裳,衣决飘飞,有着傲岸的背影。

    他的出现,鬼使的出现,瞬间改变了我方原本颓败的局势,青冥带着鬼狱的凌厉阴森之气而来,震慑凡间,林中厮杀的众人忽然在震惊中停了下来,画面定格在青冥伟岸高大的背影上。

    黑衣杀手中显然有人认出了青冥,惊恐的呼了声:“鬼域的天护法。”那声音竟真像见到恶鬼般畏惧。

    “怎会……真……惹上了他……”

    不敢相信。

    “早说不能……接……这笔买卖。”

    后悔。

    “这……”

    迟疑。

    死一般的沉寂之后,蓦然,不知谁叫了声,“横竖都是死,拼了!”

    黑衣杀手们扬起手中的兵器,意欲做垂死的最后反击。青冥不动,我却仿佛听到了他轻蔑的笑声。紧接着一阵疾风吹来,吹乱了我的视野,吹得我睁不开双眼,我索性闭上了眼,耳边响起“沙沙”急动的树叶声,混乱的兵器撞击声。混乱的声响似乎持续了很久,又似乎很短。

    一声惨烈的厉呼,“天鬼神功!”之后,一切终归于平静,风停树止,我睁开眼,青冥的假面映入眼帘,我未及看清周遭情景,他已脱下外衫遮住我的视线,将我扶上了马车。

    “你这是做什么?”我疑问青冥。

    青冥淡淡回道:“这场面你看不得,太血腥。”我噤声,不用看我也能感觉到,因为四周弥漫的血腥味实在太浓重了,或许是怀孕的缘故,我对血腥味特别敏感。

    上了马车,古巽将飞羽送了过来,我这才发现这个丫头早已经晕过去了。青冥在外交待了些什么,也跟着上了马车。我与他四目相对,两人同时感到尴尬和不自在。青冥侧过脸,问了声,“身体有没有不适?”

    “嗯,还好,”我客套道:“谢谢。”

    “你是他的妻子,不用谢我。”青冥的语气淡淡的听不出多少情绪。

    “那他怎么样了?”听到青冥提起古痕,我整个人急切起来。

    这次青冥没有回答我,或许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说了句,“我来就是带你去见他。”

    马车行进,我与青冥再无话。实在没想到,我与他再见面时,会是这种相对无语的情景。我打量着青冥,原本以为古痕所说,青冥怪疾日重,该缠卧床榻,或者至少也是满脸病容,可现在看来,青冥依旧如昔般雄姿英发,不知他究竟患了何病?

    过了约三个小时,车外依旧是一片寂静漆黑,没有一点儿灯光,我心下疑惑,“这是进城的路吗?”照理说,此时应该已经快到主街了,就算街上没人四周也不该没有一点儿灯光啊。

    我正要发问,青冥蓦然开口,“什么都别问,就要到了。”

    马车继续前进,不知过了多久,前方渐渐有了火光和马蹄声。马车停止,疑惑中我跟着青冥下了马车,一眼看去,四周是一群拿着火把的士卒,见到我齐齐向我行礼。我的正前方有几个骑着马的将士,为首那个是一副将军打扮,头盔铠甲,英武不凡。我借着火光细细一看,登时心潮澎湃,激动不已,已分不清究竟是什么情绪,总之泪不受控制的汩了出来,我呜咽中低呼了声:“古痕。”

    英武的将军听到我的呼声,翻身下了马,疾步朝我走来,马上的是将军,马下的就是我朝思暮想的丈夫——古痕,一个刚毅英伟的古痕。我带着泪笑着,痴痴的看着古痕走近,这瞬间我似乎企盼了千年、万年。一霎间,我的心已被不知名的东西添得满满的,只觉见到了古痕,见到他仍能骑马,仍能走近我,我已心满意足别无所求,直到许久之后,我才明白,这种把我填满的东西就叫“幸福”。

    古痕一身戎装,走到我身边,伸出手轻拭我脸颊上的泪,柔声道:“裳儿,别哭。”这是古痕第一次叫我“裳儿。”他的千言万语,关怀,牵念……都融汇到了这一句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话中,却让我顿时觉得天地间只剩了他和我,整个人整颗心都为之感动和沉醉。

    我就痴痴地看着古痕,再也看不到其他人,听不见别人的话语。只记得似乎换上了“万里麒麟马”驾的马车,到了一所别院。

    我不知道这是哪里,也不想追问,只要有古痕的地方,我就感觉舒服安心。这就是人们常说的小别胜新婚的感觉吧,何况我与古痕几乎是生离死别了一次。

    几个丫鬟将房间收拾了一遍,床上用品也都换了新的,这才出去。我躺在床上,古痕换了身便服坐在床前,我动了动,仰躺着将头枕在他的腿上,一时间千言万语竟不知该从那句话说起。古痕的手轻轻抚摸着我的脸,爱恋的看着我,我回看他,却从他的脸上,眼里看出了病态的疲惫。

    我心里一酸,坐起身,“你身体怎样了?”

    古痕一笑,“没事,放心。”可他的安慰之词怎可能轻易打发我。

    我佯怒,“你又想骗我不是?快说,你这些日子是怎么过的?”

    古痕抚着我的头,“放心,有青冥在,他不会让我太快死去。”青冥?这就是他没有赶去日月国“弑君宫”追杀鬼医的原因吧,因为这里有一个需要他的弟弟。

    “你这是说什么话?”古痕口中对自己生死的不在乎语气真激怒了我,“什么时候你都不许死,你死了,我怎么办?……你若死了,我也不要活了……”我一股脑撒娇似的将心中对古痕的感情统统倒了出来,我知道我再不说,只怕没有多少机会说了。

    古痕眼里闪着感动,忽然将我抱起,紧紧地拥在怀里,直说,“无论我怎样了,我都要你好好的活下去,为我而活。”可他怎知,他若死了,我的心也就死了,即使活着,了无生趣也不过一具行尸走肉,又何必眷恋红尘呢?

    古痕紧紧地拥着我,像是拥着极珍贵的宝贝,“我一直不希望你爱上我,就是怕有这么一日,我去了,给你带来无尽的痛苦。这世上,我最不愿你因我而受罪。”

    “那你爱我吗?”若你爱我,你又何尝不会因我而受罪呢?我扬起头看着古痕,他从没说过爱我,我也从未问过,但今日我终于还是问了。

    古痕轻笑,似乎我做了件多此一举的事,问了个多此一问的问题,古痕不答反问,“你说呢?”

    “我……我要听你说!”我强硬的坚持,虽然我早认定了古痕爱我,可这次,我想听他亲口说出来。

    古痕认真的看着我,半响没有说话,我忽然有些紧张,回看他,他郑重而正式的看着我道:“我,古痕,对天起誓,今生唯爱李霓裳,至死不渝,若有虚言,天诛地灭……”

    我急忙捂住古痕的嘴,“不许说‘死’啊,‘天诛地灭’这些不吉利的话。”我知道醉城人极看重誓言,从不轻易起誓,古痕此举无疑已证明了他对我的爱是真非假,我何必要他的毒誓。而且他若能活着,即使不爱我了,我也心甘情愿。我是个小女人,想我爱的人也爱我,可我却更想他能平平安安的活着。

    我摸上古痕的脸,“你能不能帮我把‘鹰链’解开?”

    古痕柔握住我的手,“解开做什?你是我的女人,就要把它戴一辈子。”是啊,我也好想能戴一辈子,让它证明你对我的珍爱,可若是不解开它,我要怎么救你啊。

    “古……”

    “少主,到时辰用药了。”我正要试图说服古痕,红夫人在外出声打断了我与古痕宁静的独处。古痕放开我,“你再躺躺,连日奔波,肯定累了,我明早再来。”

    “不如,我陪你去用药……”我急忙出声,不想与古痕分离,即使只是短暂的半个夜晚。

    古痕浅笑,“明日,我陪你用膳,现在你需要好好休息。我用的那药药味刺鼻,对你身子不好,你就别去了。”古痕努力安抚我,让我好好休息,我想了想,或许他不愿我看到他痛苦时的模样,只好顺了他。目送古痕出门,我便躺回床上,或许真是累坏了,不会儿,便进了梦乡。


第四卷 宿命 第七十九章 称帝

    梦里面,我又看到了一个个如绝美画卷般的场景。大多数场景里都没有人,我孤独一人在美轮美奂地宫殿楼阁中行走,走着走着一对恩爱情人缓缓闯入我的视野,我能看见他们,他们却似乎看不见我。我好奇地走了过去,想看个仔细,这一看,竟几乎把我吓醒。

    场景迅速转换,金碧辉煌的高堂大殿之上坐着这对情人,男龙女凤,竟是一朝的帝王与皇后,正在接受朝臣叩拜,他们的服饰奇特,不似现今所有……看着看着,梦中我也已是一身冷汗淋漓。

    场景继续变换,第一次出现了战争的场面,虽是小规模的战斗场景,出现在我眼前却让我如亲身经历般惊心动魄。华服皇后站在高高的城楼上,城下万箭齐发,直向她射来,她不躲不避,噙泪看着城下的英伟皇帝。一脸冷峻的皇帝引弓拉箭,眼见一只利箭从皇帝之弓射出,直向皇后而来。

    那瞬间皇后蓦然平静的笑了,凄然的笑。仿佛她终于明白了什么,眼里不再有任何眷恋,她的灵魂已从身体中抽离,余下的不过是一具俗世躯壳,没有了希望,也没有生机。

    就在利箭封喉之际,一个高大的戎装男人挡在了皇后身前,以他魁梧的身躯护住身后那抹绝望的娇弱,挡住了十数只利箭。而后吐血倒在皇后的怀里含笑而去,那一刻,我深刻感受到了皇后的心痛和绝望,她迷离的眼遥看城下决绝傲然的身影,凄然的笑着,对怀里永不会再睁眼的男人幽幽说了一句话,便抱着他径直跃下了高高的城楼……绽放了生命陨落前最后的绝美笑容……

    那笑,令人见了,心痛不已。

    “不要啊——”我大呼着从梦中惊醒坐起,衣裳早已汗湿彻底。

    “怎么了?裳儿。”一只手将我揽入怀抱,古痕担忧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我呆呆的倚在古痕怀中,眼前仍是皇后跳下城楼时绝美的笑,那笑是我见过的最令人痛心的笑。她的绝望竟如我亲身经历般,入我骨髓,撼我意志,我久久的沉醉在梦里,难受不已。

    皇后最后的那句话萦绕在我的耳傍,良久不曾散去,“千秋万世,纵使我依旧不爱君,誓将永世不忘君。”

    皇后为什么要说这句话?皇帝又为何要射杀她?……我呆呆的没有焦距的看着古痕,“他为什么要她?”

    我使劲的摇晃着古痕,迷离的看着古痕的脸,“他为什么要杀她?你告诉我,他为什么要杀她?为什么?!”古痕轻拂着我的背,急道:“裳儿,怎么了?裳儿,你看着我,看清楚,怎么了?”

    听到古痕急切的声音,我的心志终有所回归,我昂起头,看了半响,“古痕,我做了一个恶梦……”

    “只是个梦,”古痕淡笑,“没事了,醒了就没事了……”

    “不,不是的,”我直觉摇头,“这个梦很真实,就像真的一样,它太可怕,太可怕了。”

    “那究竟是个什么梦,你梦见了什么?”古痕柔声问我,轻轻拂开垂在我眼前的青丝,捧着我的脸,认真道:“裳儿,不论你梦到了什么,那都只是个梦,记住,那只是个梦。”

    “我……”我停了口,叫我如何告诉古痕梦里的场景,那对我来说,太过震撼,那是我从来不曾想到过的景象,“我……”我可以确定的是,那个梦太真实,令我感到惊恐。

    “没事了,”古痕抚着我的脸,“裳儿,看着我,无论梦见了什么,都没事了,有我在你身边,不会有事的。”

    “我……你……何时来的?”我努力克制由心底漫散开来的惊恐,从古痕怀里坐起,看着他俊美无涛却苍白病态的脸,甩开梦的纠缠。

    “来了一会儿,”古痕露出一个淡笑,“你还没醒,我就坐下来了。”坐着看我睡觉?我疑惑的看向古痕,他何时有这个嗜好了?仔细想想,我这次回来,古痕似乎变了许多,不如以前那般压抑情感。不觉间,他浑身的冰冷也退了许多,这一夜来,脸上绽放笑得次数比之前的总数还多。

    难道,“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我忐忑不安的追问古痕,“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古痕柔捏着我的手,避重就轻,“那我以前是什么样的?”

    “你以前……”我停下来,意识到古痕这是转移话题的伎俩,不依不饶道:“说啊,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难道刚刚那个梦,正是要向我预示什么吗?

    “没有,”古痕正经的摇头笑道:“衣裳都湿透了,你先起来沐浴吧。早膳我已命人备好,用完早膳我还有许多事与你说。”

    古痕将我扶起,爱怜的摸着我的青丝,“别瞎想了。”他从身后拿出一套新衣裳递给我,“沐浴完,试试看。”

    我惊疑的瞪大了眼,“你送给我的?”我禁不住怀疑,眼前这人是我认识的古痕吗?他这般……铁定有事瞒着我,莫非他认定自己必死无疑,时日无多,才会不再压抑心中柔情,有此改变?

    “古痕,”我拉住古痕的手,“我找回了极品诛颜,你不会有事的。”

    古痕淡淡的看我,握着我的手紧了又紧,对极品诛颜的事态度并不积极,“我知道,谢谢你,裳儿。去,先去沐浴吧。”

    我将新衣裳拿上,到了浴房,任飞羽伺候我沐浴,心思一直游弋在梦与古痕之间,那个梦让我惊恐,惊恐梦中的情节;这个古痕让我还害怕,害怕刚刚见到他就要失去他。

    “少夫人,您真好看。”飞羽惊艳道。

    我回转心思,看着身上的新衣裳,质地飘逸,色泽纯白,我很喜欢,古痕已摸准了我的喜好,只是,“可惜我的身材变形了,浪费了这么好看的衣裳。”穿不出这套衣裳的精髓。

    飞羽道:“才不呢,少夫人怎么穿都好看。”

    “是么?”我心事重重的应声。

    回到房里时,古痕已命人将早膳送了过来,见到我,他露出惊若的目光,“很好看。”

    “真的?”

    “真的。”古痕深深的点头,看了他病态的模样,一丝酸楚涌上我的心头。若换了别的时候,他说这话,我一定会甜甜一笑,女人总对心爱男人的恭维话感到甜蜜,百听不厌,更何况古痕以前从未这般温柔的夸过我。可现在,我却只感到酸楚……

    我勉励笑了笑,没有多话,古痕也不再说什么。用膳时,古痕一直盯着看我吃,看得十分仔细。我极力避过古痕的目光,怕自己一不小心就会哭出来。我知道,古痕瞒着我一些有关他身体状况的事,是不想我难过,为了让他心安,我一定不能表现出难过的情绪。

    很快,吃完了早膳,古痕扶我到软塌上坐好,顿了顿,“霓裳,有些事我要告诉你。”什么事?我用眼神询问。古痕接道:“恐怕你需在这里暂时住上一段时日。”

    “这是为何?古府发生了何事?这又是哪里?”我急问,想来古府一定发生了什么。

    古痕笑笑,“这是我在东辰郡的辰山别苑,较为隐蔽,知道这处所的人不多,你在这里会比在古府安全。”东辰郡毗邻赤唐国卯城,是醉城东边的郡,也是地域范围最窄的一个郡,但这个郡是四郡中最富庶的一个。当初龙文远率军出征卯城帮助赤唐国对付虎利大军,许多军用物资,就是直接从这个郡征调的。

    “这是为何?”我不解。

    古痕接道:“你应该已经知道,水泽宇驻守在醉城北方,玉建业则率十万大军围攻北番郡,虎利败退的大军游弋在南晖郡外,就醉城而言,眼下只有东辰郡最安全。而且它毗邻赤唐国,龙文远的大军会直接借道东辰郡回援……”

    等等,“你的意思是,醉城若是朝不保夕,我能够借道东辰郡逃回赤唐国?”这就是古痕把我接到这里的原因?他这是在千方百计保我周全,因为无论醉城在战争中能否保存,我都有安全的退路,甚至可保我不受一丝一毫的损伤。

    古痕做这种安排,难道他没有信心守住醉城?“那你怎么办?醉城怎么办?”

    古痕怅然一笑,“这只是万全之策,我不允许你再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至于醉城,我会竭尽全力保全无辜百姓……”

    “你有几层把握可保住醉城,”我盯着古痕,“我要听实话。”而不是竭尽全力之类的空话。

    古痕看着我,“昨夜之前有七层,今晨之后只余两层。”

    “怎么会这样?”我惊惑道,一夜之间,怎么就少了五层的信心?

    “因为今晨我接到消息,”古痕顿了顿,“日月国嘉乐帝牧原因其荒淫无道,行乐中为其宠妃和部将毒杀,由于嘉乐帝无子息留存,诸王与大臣纷纷拥戴云楚入住皇宫,继承大统,改元‘睦和’。云楚昨日已成为日月国名副其实的皇帝。”

    “是么?”听到这个消息我并不惊讶,这在我的意料之中,云楚做了那么多的事,不就是为了主宰天下?日月国的这个帝位恐怕早在他的计划之内了,不然他为何曾经拒绝牧原封他为“永乐王”,而宁愿一直被人称为“云世子”。因为他要的可不是一个“王”的头衔,他要的是成为一统天下的“帝”。

    哼,所谓牧原荒淫无道,为其宠妃和部将毒杀,这只怕全都是云楚地计谋,难怪我逃回醉城,云楚没有工夫拦截我,原来他已经等不及要做日月国的这个皇帝了。在他的心中,没有什么能够比称帝更重要。


第四卷 宿命 第八十章 政谈

    称帝天下,对云楚来说,或许就是他生命的全部。

    如今,称帝日月国使他朝着一统天下的目标更近了一步,我不知道他走到这一步算尽了怎样的机关,他一贯是个难以揣测的高深男人。我只知道,他若没有筹谋到极致,以他长公主之子的身份是绝对入主不了一国皇宫的。皇宫里的皇位架在多少人的尸骨之上,踏上去就能见血,自古以来,哪朝哪代围绕皇位皇权没有溅血溅泪的血腥故事?

    日月国也不例外,以一般皇朝的祖制传统来看,牧原虽无子息,但尚有不少年少的嫡脉兄弟,或是叔伯兄弟,乃至同姓子侄,总之无论怎么排资论辈,也绝对论不到异姓子侄云楚继承皇位。但事实却是云楚真的做了皇帝,不管其中的内幕细节究竟如何,无论将来记入史册的继承理由听起来是多么的正大光明,这都只能说明,云楚窃取了这个皇位。

    一个尚武的国家,兵权是皇位的保证,云楚正是有了这一柄利剑,才能在日月国错综复杂的皇宗大臣的势力网中胜出,登上皇朝最高的宝座。对百姓而言,谁做皇帝,他们并不关心,他们关心的只是这个皇帝能不能让他们过上好日子。

    我不由得为逝去的嘉乐帝牧原扼腕叹息,曾经的那个翩翩佳公子,正值才俊风流时节,若能再给他些时日铸炼,或是他没遇到云楚这样的对手,又或者他并非一国皇帝,那么,他或许会有一个精彩的人生,能得以善终。

    奈何天不佑他,让他以年轻帝君的身份遇到了野心勃勃实力卓绝的云楚。

    古痕平静的看着我,停了片刻,他继续道:“云楚登基之前,玉建业的十万大军只是在佯攻北番郡,其目的之一在于转移人们对国内政变的注意力度,为了给云楚登基赢得时间,他们不得不佯败拖延战事。”这就是十万大军攻不下醉城一个郡的真正原因吧,这十万大军也不过是助云楚登上帝位的一级阶梯而已。

    “围攻醉城的目的之二在于树立新君威信,这就是即将发生的事,新君登基要么严遵祖制,以嫡长子身份继承大统,要么需有大功于民,否则难顺民心。征讨醉城名义上是为民扬志,其‘先帝’牧原在时每逢大战皆败,既张显了牧原的无能,也未能长日月国国民之威风。尚武之国,皆有以武扬威之志,云楚继位之后,无论是为树君威,或是为逞私欲,必定命玉建业全力攻下醉城。而此次……”

    古痕又停了片刻,缓缓道:“龙文远的回援大军日夜兼程赶回醉城,将士久战又疲于奔波,战力难强。但日月国却将强兵多,玉建业又素有威名,协同水华宇,虎利之辈以逸待劳,威力不可小觑。他们若是发起总攻,我方保城胜算便只余两层。”

    发起总攻?我似乎听出了些弦外之音,“你的意思是,如果他们三家同时进攻醉城,醉城便只有两层生机?”我按自己的想法解读古痕的话,“那如果只有云楚一方独攻醉城,醉城的胜算又有多少?”

    古痕听了我的话,赞赏的回笑,“我的裳儿,果不是寻常女子能及。”是啊,我确实是不寻常的,我暗思,我比这时空的所有人都多了一千多年的历史财富。我在那个资讯发达的时空生长,什么王侯将相的故事,什么血雨腥风的战争……没有见过?何况我主修医学之外,还辅修了历史学,只这份见识,便注定我必须与寻常女子不一样。

    更遑论我上大学之后就被老爸带入了不见血的战场——商场磨练应变能力和处变不惊的淡定态度,虽说我至今仍无法从容面对一切变故,但至少能比这里的古代女子更理智,镇定些,表面看来,也会更从容一些。

    古痕淡笑着看我,眼中卷带无尽的爱恋,“若是只应付云楚一方,多有六层,少有四层守城把握。只是他们三方既已结盟,你倒说说看,需以何种方式分裂他们?”古痕意味颇深的看我,不再多说,显然他也想到了这点,而且心中自有了一套方案。

    我的思维迅速飞转,思忖着分离云楚、水华宇、虎利三方联盟的办法,这三人间的联盟,我在从日月国回醉城的途中就已经思考过。他们三方之所以联盟,最大的利益共同点就是醉城的财富。除此之外,别无其他,相反,他们的利益冲突更大。水华宇想成为和国的皇帝,或许也想一统天下,这些都是云楚不能接受的,而虎利则只想南蛮能从赤唐国独立出来,他这种分疆裂土地域为王的思想,也是云楚不能允许的。

    这就是说,云楚、水华宇、虎利眼前能成为连成一线的“朋友”只为了蝇头小利,从长远来说,一旦云楚消灭了最强有力的对手古痕和青冥,这天下就没有人能够再制衡他,那时他一家独大,水华宇、虎利的命运就堪忧,这恐怕并不是他们愿意得到的结果。

    我把我的想法告诉了古痕,“只要他们明白了这点,他们之间的联盟必定会名存实亡。”水华宇、虎利于醉城除了财富之外并没有更深远的利益点,不像云楚那般势在必得,“水华宇、虎利若要达成其独霸一方称王的目的,只有保住了醉城以醉城牵制云楚,方有可能实现,否则他们的下场只能是狡兔死,走狗烹。”

    古痕含笑看我,“可他们若是无故违背盟约,势必激起云楚的报复,难道他们不担心为云楚所灭?”

    “这种担心在所难免,”水华宇、虎利在云楚面前毕竟处于弱势,“但这种担心也很好解决,一旦醉城承诺牵制住云楚,云楚便再无暇顾及水华宇、虎利,我们再制造些‘借口’给这二人,让其可以有理由不全力参与围攻醉城的战争。”

    古痕继续问,“这么说,你已经想到了这个‘借口’?”

    “或许,”我停了停,又想了想,“或许虎利比较好对付,”云楚就曾经说过,虎利是个儿女情长,英雄气短的男人,“云楚既然可以用花向晚说服他反叛赤唐,我们或许也能借助花向晚之力令他有‘借口’不再出力攻打醉城。”我一直认为,即使是云楚口中儿女情长的虎利,反叛赤唐国也并非为了花向晚,红颜充其量只是男人野心下的一个“借口”,就像中国历史上开关迎清的吴三桂,没有陈媛媛,他还会找到其他的降清借口。

    古痕不置可否,“然后呢?”

    我缓缓道:“我们需先派人向虎利呈清个中厉害,说服他在日月国与醉城之争中只做看客,而后设法将花向晚‘迎回’醉城,为虎利制造‘借口’。”

    古痕对我的话并不评论,“那么水华宇呢?”他接着问:“该为他制造怎样的‘借口’?”

    “嗯……这个可能比较困难。”我想了想,“要想水华宇有充分的不参战理由,恐怕需要太子水净宇对其宣战,可是水净宇……”他此时正在玄德城整顿军政民务处于养精蓄锐的阶段,要怎么才能说服他主动回击水华宇?

    这是个颇大的难题。我直觉水净宇这个人并非善类,他应该也是一个颇为厉害的角色,否则他怎会想出将花向晚送给古痕的“美人计”?而且他提供的信息——“极品诛颜在助妍山”显然是假的,如果不是他也为人所骗,就是他阴谋挑起云楚与古痕因极品诛颜的争端。

    若真是这样,他就是一个十分可怕的人,其诡计阴谋可能并不逊于云楚。他不仅知道极品诛颜对古痕的重要程度,而且知道依照云楚的性格绝不会对古痕坦诚助妍山上没有极品诛颜的事实。

    古痕救兄心切,就算他再生性淡漠无欲,最后也一定会为得到极品诛颜而与云楚起争端,鹬蚌相争,渔翁得利,水净宇所求的是不是正是云楚协同水华宇对付古痕,待各方俱伤之后,他再从中获益?

    若是这样,他势必不会主动挑起与水华宇间的战事,助我们为水华宇制造“借口”。他最可能做的是坐山观虎斗。

    我暗惊,将我想到的这些统统告诉了古痕,古痕似乎并不意外,想来“花向晚事件”后,他特意关注过水净宇其人。

    古痕看着我淡淡道:“水净宇其人在外人看来是个弱势太子,岂知这正是他精明的地方,说实话,他文不及六皇子水墨宇,武难敌五皇子水泽宇,文韬武略皆不及人却能以懦弱长子的身份成为太子坐稳和国东宫多年,只这份能耐就不是常人能及。”

    “更难得的是,水墨宇文能定国,水泽宇武能安邦,却都愿辅佐水净宇登上大统,能引贤助之,这一点又非常人能及。事实上,若非有水墨宇、水泽宇相助,和国政局早已为水华宇大定,哪里还会有这么长的对峙期任他养精蓄锐。”

    我听罢叹道,水净宇这般不简单,“这么说来,要劝他向水华宇宣战是不可能了。”

    “……这也不见得。”古痕话锋陡然一转,我一惊,静待下文。

    古痕接道:“别忘了还有水墨宇其人。”

    “水墨宇?他?”我稍有些讶异,难以相信,他能左右水净宇的决定么?舞文弄墨,弹琴普乐他在行,可政治谋划,“他能行么?”

    古痕露出一个神秘的笑,“你可别轻视了他。”

    注:文中和国二皇子名为“水华宇”,前几章可能有误写为“水泽宇(五皇子)”,特此说明,有时间,我会纠正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