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家客厅里。
两男,两女,四双眼睛——哦,不,外加一只马尔济斯犬,一共是五双眼,你看我,我看你的对望着。
气氛持续沉凝——
终于,耐性不佳的范行云忍不住了,张口打破沉默。「喂,你们谁说说话好不好?你们是来这里当铜像的吗?」
一个小时前,这个家的主人——范行书,在大热天里被他们联手赶出去晒太阳,并且被命令没有三个小时不准回来,不过他们还算良知未泯,有记得塞张一百元给他,要山珍海味没有,买几枝「枝仔冰」倒还绰绰有余。
但,问题来了,他们把至亲手足赶去外头冒着中暑的风险吃枝仔冰,难道就只是为了杵在这里相顾无言当雕像?
众人的视线一致落在陆柏钧身上。
「不要看我!我肯来就不错了,别指望我提出什么有建设性的言论。」陆柏钧急急撇清。
好,没关系,那第二人选呢?
「我也不行啦,我认识的朋友他也认识的,要来电早来电了,哪用得着我去帮他介绍女朋友?」娇娇柔柔的女音赶紧声明。
「那——」没辙,只好将最后的希望放在范行威身上。
「我?哈,别开玩笑了,我认识的女人,个个又辣又带劲,只怕大哥消受不起。」
这也搪塞、那也推拖,饶是范行云修养再好也卯火了。「喂,你们还是人吗?那个和他穿同一条内裤长大的死党是谁?为了你这个功课烂到几乎被退学的智障,他考试时二话不说的罩你,被抓包了还贪生怕死,让他一个人扛,害他模范生生涯就毁在这一记大过上!」
陆柏钧顿时噤声,惭愧地垂下脑袋。
「还有你!」矛头指向正要伸手拍拍男友的头以表安慰的翁又琳。「在他当兵前讲得多好听,说什么会乖乖等他,每天、每天的想他,结果呢?不到半年就闹兵变!他一再托你帮他照顾女朋友,你倒好,直接照顾到床上去了!亏你们一个是他的死党、一个是他的亲爱女友,居然联手背叛了他,可是他有怪过你们吗?没有,一句都没有!还宽宏大量的原谅你们,有事依然两肋插刀的帮忙到底,要换作是我,早把你们剁了丢进淡水河喂鱼了!」
继陆柏钧之后,第二颗头颅阵亡。
「对嘛,没人性。」范行威在一旁帮腔助阵。
「你也一样!」范行云愈骂愈顺口,连兄长也大义灭亲下去。「游手好闲,不务正业,从小到大,闯了多少祸让大哥替你背黑锅、挨爸妈的板子?你行嘛,爱惹事、爱打架嘛,干么拖大哥下水?害他生平第一个情人节在警察局度过,他和初恋女友会完蛋,全是你造的孽。严格说来,他到现在都还要一个人孤孤单单的过情人节,你们全都要担点责任,还敢在那里推三阻四的,良心被狗给啃了吗?」
「呜——」蒙受不白之冤的狗儿,低呜了一声表示抗议。
第三颗脑袋垂到一半,想想不对,也用力瞪了回去。「我好歹也是你二哥,你拿我当儿子在骂啊!骂得这么爽,你自己又好到哪里去?十五岁就交男朋友,怕爸妈反对,还不是利用大哥当障眼法,出了门再将大哥一个人丢在大街上,自己和情人甜甜蜜蜜地约会,害大哥没地方去,又不敢回家怕你穿帮!还有七岁那一年,吵着要吃隔壁家种的杨桃,大哥为了帮你偷摘还摔断了腿,在床上躺了三个月!」
那现在是怎样?批斗大会吗?
几个人面面相觑,再度无声胜有声的同时叹上一口气。
「送只狗给他作伴有什么用?他需要的是一个女人。」顺手搂来直往怀里钻,争取参与权的狗儿,范行威随意揉了几下长毛,无奈感叹。
「行书这个人,好心肠、好脾气、好耐性、好说话、好商量,什么都好,所以也以为全世界的人都和他一样善良,就算吃了闷亏也会笑笑的不当一回事,要是遇到心眼坏一点的人,被啃得连骨头都不剩也不奇怪。」如果不是认识了他,陆柏钧也无法相信,二十一世纪的现代,居然还有人可以单纯得像张白纸。
「所以我才担心,下个礼拜行云嫁出去之后,我又不住这里,爸妈也移民国外,他一个人要怎么办?谁来帮他打点生活起居?」
「我真搞不懂,大哥这么好的人,怎么会没有女朋友呢?全天下的女人眼睛都瞎了吗?」害他们这些突然良心发现的人,怎么也不忍心看他一个人孤孤单单,凄凄凉凉地过情人节兼三十岁大寿。
所有人的目光,再度一致的集中在被列为瞎了眼之一的女人身上
「那个……行书……很好……」翁又琳怯怯地低道。
「然后?」
「呃……但是……他有那么一点点……不太……懂情趣……」由于现场一边是前男友的亲人,另一边是前男友的死党兼现任男友,得格外谨言慎行,否则怎么死的都不晓得。
「你、再、说、一、遍——」果然,范氏亲卫队立刻目露凶光。
「事实是这样啊!」翁又琳小小声、好委屈的说。行书谈恋爱时老是在状况外,该吻的时候不吻,该风花雪月时净担心会不会刮风下雨,连她想奉献第一次给他,都还傻呼呼的不懂把握机会一亲芳泽,常常很浪漫的场景和气氛,到最后都会被他搞得哭笑不得,想和他在一起的女人,心脏真的要练强壮一点,不然早晚被他气爆血管。
范行云心有戚戚焉的点了下头。同样是女人,她懂又琳的无奈。
大哥也实在是不解风情过头了,要想女朋友不变心才是奇迹咧!
「亏他还在这么浪漫多情的日子出生,却没造就浪漫多情的性子,真是糟蹋了老天一番厚爱。」什么命相、星座学全是骗人的,挑什么良辰吉日出生都没用,事实只证明牛牵到北京还是牛……不,更正,是一头呆到不行的笨牛!
「牛郎织女不是在这一天相会吗?我们家的牛郎已经等了三十年,放到快发霉了,织女呢?织女在哪里?」范行威烦躁地扯着头发。
「就算现在有合适的对象想介绍给他也来不及啦,离情人节只剩一个月,人家肯不肯和他过都还是未知数咧!」陆柏钧不知死活地泼冷水。
「那不然怎么办?了不起去酒店找,只要有钱就OK,银货两讫,简单明了!」不耐烦到极点,范行威心直口快地冒出一串话。
「烂人专出烂主意……」范行云一脚踢去。
「咦,等等、等等!我觉得这主意不错耶!反正只是找个女人陪他过情人节嘛,又不是要结婚,管什么大家闺秀?那个……你们也知道,男人都有需求的嘛,看是要热情狂欢,还是旖旎浪漫的一夜,都没问题了。」
经他这么一讲,另外三个人也开始认真思索这件提案的可行性。
「这会不会太劲爆了?」忠厚老实的大哥不晓得心脏受不受得了?
「有一点。」但是有创意。
「光想象行书的表情就够值回票价了。」桃色礼物呢,从没送过,太值得期待了。
「所以结论是?」翁又琳眨了眨眼,问道。
「……送、定、了!」三人异口同声。
不甘寂寞的狗儿似乎也感受到他们的兴奋,汪汪叫的跳来跳去。
就在这时,门铃响起,四人同时噤声,位置最近的范行威起身前去应门。
门外,站着一个可怜兮兮的男人,用着很无辜的表情开口——
「已经三个小时了,我可以回家了吗?外面好热……」
第一章
说实在的,范行书到现在都还没弄懂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今天不是他的生日吗?以前他的生日,亲朋好友最多都是送个礼,再说句生日快乐就算仁至义尽,谁教他生不逢时,刚好挑情人节出生,谁都想去陪男朋友或女朋友共度,哪有空理会他这糟老头。
可是今年,居然一反常态的缠着他不放,行威这样,柏钧也这样,在家里切了蛋糕,还抢着帮他许愿。
行云说,希望他能早日找到女朋友。
行威说,希望他能早日个老婆回家。
柏钧说,希望他能早日生个小毛头。
连当寿星的他都没捞到许愿的权利,更别提动作慢了半拍,饮恨错失的又琳。
接着,又拉了他离开家里,行云和又琳没参与,只是哀怨地目送他们,问他们要去哪里也不说,只告诉他,那个地方不是女人能去的。
后来他才知道,行威居然带他来酒店,还是有小姐坐台的那种。
他当下差点吓破胆,转身就要落跑,可惜动作太慢,被柏钧识破,说了句:「你到底是不是男人?是的话就给我进来,别让我瞧不起你!」然后硬是将他揪了进来。
这……进不进酒家,和是不是男人,没有直接关联吧?
他想反驳,却没有机会。
说实在的,他还是不太习惯不认识的女人挂在他身上,胡乱碰触他。
他们……不熟吧?不熟,可以这样东摸西碰的吗?
这些女人好奇怪,老爱灌人酒,不喝就动手动脚,害他浑身都不自在起来。两害相权取其轻,他只好不断的猛灌酒,一直到现在,他已经数不清自己被倒了多少杯进肚子里。
再然后,他只觉得意识昏昏的,天花板在转、地板也在摇,好热,浑身像有把火在烧
行威呢?柏钧呢?他们去哪里了?
他好想回家,头好昏……
走出包厢,杨欣侬拢了拢长发,正欲进休息室稍作整理,回家休息,正巧迎面遇上匆匆而来的小霓。
「经理,我妈刚打电话来,我家出了点状况,我必须赶回家去……」
杨欣侬没考虑太久,旋即回道:「告诉领班一声就可以了。」
「可是……」急促的音调掺上一丝无助。「今天有客人包了我外场,而且我钱已经收了,总不能退回去吧?」
杨欣侬蹙了一下娟细的眉。「找不到人支持吗?」
「愿意出场的,今天都有约了,抽不开身。」
杨欣侬凝思了会儿。「几号台?」
「七号。」
「好,没关系,你回家去,这里交给我。」
「可是……,你不是不出场的吗?」
「放心,我不是第一天出来混了,应付各种状况,我办法多得是,不会让自己吃亏的。」
这个小霓相信。从来这里上班到现在,还没看过杨经理做任何她不想做的事,而且处理事情的手腕圆滑高明,从没见过她得罪人,店里的小姐全对她敬服到不行。
当然,以杨姊的绝艳风姿,渴望一亲芳泽的男人不会是少数,但她总有办法应付,谈笑间就把每个醉翁之意不在酒的男客治得服服贴贴。她对男人很有一套,风情万种的笑容之下,有着不同于风尘女子的聪慧,好象没什么场面是她应付不了的。
但是尽管如此,小霓还是无法不愧疚。
「对不起,我老是给你出状况……」
「别想那么多,你是我手下的小姐,有问题我不帮你解决谁帮?」会来这里上班的女孩,大多数都有自己的辛酸与无奈,在能力范围内,彼此照应也是应该的。
「那,杨姊,谢谢。」
「没什么,快回去吧!」
匆匆跑了几步,想到什么,又回过头来。「对了,杨姊,那个男人不错哦,人很老实,还被姊妹们捉弄,灌得醉醺醺的,我还从没看过这么可爱的男人,就这样喽,祝你们情人节愉快,拜!」
杨欣侬讶然,无奈地摇头轻笑,转身往七号台走。
会上这种地方的男人,能好到哪里去?她倒挺好奇那个据说「老实可爱」的男人长什么样子。
只见空无一人的七号台,只有一个男人孤零零的醉趴在那里,像只被丢弃的小狗。
可怜的男人。
她发现,她竟产生想笑的欲望。
「先生、先生?」她走上前,轻唤。
范行书努力撑起千斤重的眼皮,双眼凝住焦距。「你也是来叫我喝酒的吗?可不可以不要?我快吐了……」
头一回看到有人上酒店还一副被虐待的样子。
小霓说得没错,这男人挺有趣的。
「来酒店不喝酒,你想做什么?」
「什么都好……」被酒精吞噬的范行书,无法维持撑住头颅的浩大工程,眼皮半垂下去,喃喃补充:「只要别再叫我喝酒……」
没来由地,她兴起了捉弄人的兴致,体态娇软地偎向他,长指轻划他被酒气醺热的脸皮。「真的什么都可以吗?如果我要你吻我呢?」
她暗自做好准备,他要真付诸行动,她将会「很不小心」的推他去撞壁!
气氛停顿了三秒……
「唉哟!」范行书直直的粘在墙壁上,捂着撞疼的额头惨叫,酒也醒了一半。
这是虾米情形?
杨欣侬呆愕地微张着嘴,瞪住他无法反应。
推他去撞壁并没有!
根本不需要她动手,他就自己大受惊吓的撞上去了!
「好痛……」蹲在墙边,可怜兮兮的揉着头,像个在外头受了委屈的小孩,无助地低喃:「我想回家……」
杨欣侬忍住想笑的冲动,难得的同情心冒出头。他今天也被欺负得够惨了,实在不适合再落井下石。
「我送你回去,但是你得自付车资。」
「好。」他乖乖地贡献出皮夹。
杨欣侬瞪住眼前的皮夹。不会吧?他就这么放心地交给她
这人完全没有防人之心耶!
她开始觉得,将他丢在这里的人,简直没人性!
说他醉了,他倒还能清楚记得自家的地址,连几巷、几弄、几邻、几里、几号都说得一清二楚,口齿清晰,她简直傻眼。
这算哪门子的醉法?
不信邪,又多问了几个问题,乖宝宝还真的有问必答。
出租车没开进巷子,她扶着他下车,走这一小段路。
幸好他不是醉了就成一摊烂泥,整个人死赖在她身上,只不过走路有点歪歪斜斜的,扶着他是为了避免他又想不开的二度亲吻墙壁。
整个巷子悄寂无声,路灯将他们的影子拉得长长的。她已经由姓名、身高、年龄、体重、三围、嗜好等基本资料,一路问到由小到大读的学校、目前从事什么行业、年收入多少、初恋几岁、交过几个女朋友、看过几支A片……
现在她连他几岁不包纸尿裤都知道了。
瞧他傻呼呼的样子,还真看不出他从小到大是领模范生奖学金的,读的还都是一流名校。
问着问着,他停在一栋大楼前,不肯再走。
「到了?」她问。
他看着她,点头。
「那就上去啊!」
「电梯坏了。」
「喔。」她接受度强,认命地陪他爬楼梯。
爬着爬着……
「几楼?」她顺口问。
「六楼。」
她登时脚软。
范行书一手扯着她衣角,张大着无辜的眼,怕她不上道的丢下他落跑。
她叹了口气,接受现实,继续爬。
爬爬爬……范行书又停住脚步,不走了。
「到了?」不是说六楼吗?这里才四楼半。
「还没。」他赖坐在转角处的楼梯,抱怨道。「我头好昏、脚好软,走不动了。」
喂,女人都还没投降,你敢喊累,是不是男人啊!
她吸了口气,皮笑肉不笑地反问:「难不成你要我背你?」
他用力摇头。「不用不用!」
「那还不走!」看在他体力被酒精吞噬的分上,她好心伸手拉了他一把,负担他部分重量。
范行书握住她的手,冲着她一笑。「下次你来,换我背你。」
「谢了!」她一点都不认为还会有下次。
好不容易龟爬到六楼,她靠在一边喘气,范行书两手在身上东摸西摸,摸不够还很顺手的摸到她身上来。
「你干什么?」他纯洁的表情,让她无法作任何邪恶联想。
「找钥匙。」他瞪着这扇门的表情,像是不认识它。
「你的钥匙会在我身上吗?」
他歪着头思考了一下。「好象不会。」
「那不就得了!」她没好气地回道。花了一分钟打量情势,抱着碰运气的心理掀开门前的地毡……没有;不死心,改找盆栽……宾果!钥匙果然在这里,显然她运气还不赖。
范行书双眼一亮,口吻极度崇拜。「你好聪明!」
「哪里。」是你太笨了!
对付这种单纯到不能再单纯的单细胞生物,凭她的功力,要想摸透根本不伤脑力。
门打开了,人也够义气地给他送到家了,这下没她的事了吧?
看着直接瘫在床上阵亡的男人,本想转身离去,细细的呻吟声传入耳畔,鞭笞着她的良心,无言控诉她若就这样丢弃他不管,是很天打雷劈、狼心狗肺的事。
「我想喝水——」他声音沙哑地要求,喉咙干涩似火烧。
杨欣侬叹了口气,找到厨房的位置,简单冲了杯菊花茶。
「谢谢。」见他双手捧着茶杯,喝着一杯平凡无奇的菊花茶,表情却像是天大幸福般的满足。
「喝完就快睡。」
「好。」他乖乖的躺下,拉上被子。
没见过像他酒癖这么好的男人,不吵不闹不发酒疯,叫他喝就喝,叫他睡就睡,比三岁娃儿更好哄。
「你要回去了吗?」不到三十秒,他又睁开眼,右手指尖小心翼翼捏着她的衣角。
「不然呢?」不是没看见他欲言又止的眼神,以及眸底淡淡的心慌,但这次她打定主意要狼心狗肺到底,狠心扳开他的手指,命令道:「快睡!」
范行书不敢违逆,赶紧闭上双眼。
拿着空杯子走出房门,眼角余光不经意瞥见杯盘狼藉的客厅,桌上摆着吃了一半的蛋糕,写着三十的数字蜡烛被丢在一旁……
今天……是他生日?那他怎么不说?
脑海浮现一双寂寞的眼神,表情仿佛被遗弃一般……离去的步伐再也迈不开,她没出息的再度心软。
自有意识的双脚绕回寝室。
一只长毛狗不知几时钻进他怀中,一人一狗互相倚偎,孤零零的缩在角落,样子说有多可怜就有多可怜。
刚才没留意,现在才发现他有养狗。
「范行书,你睡了没?」
「还没!」过分愉快的声音几乎是立即的应答,冲着她灿烂一笑。
这家伙——
她投降地坐回床边,问他:「你今天生日?」
「对呀!」
「过得还愉快吗?」
「不是很愉快。」他偏头想了想,嘴巴一张一合的开启话匣子。「行威他们今天好奇怪,以前会送我礼物,但是不会陪我太久。看,这是行云送我的哦!」他抱高怀中的长毛狗,献宝似地。
她搔搔狗毛,顺口问:「它叫什么名字?」
「告诉她。」范行书命令爱犬。
「汪汪——」
杨欣侬干笑两声。「谢谢,可惜我听不懂台湾狗语。」
「没有啊,它发音很标准。」有吗?有吗?爱犬有台湾国语?他认真思索起来。
「不会吧?牠就叫汪汪?」
「对呀!」
「谁取的?」省脑浆也不是这种省法,懒到泯灭良知。
「我。」
想也知道。以他的想象力,了不起也只有这样了。
「你喜欢狗?」
「本来不是很喜欢,它毛好长,都会乱掉,我又不知道怎么整理房子,常常太忙,都会忘记喂它,它就乱咬我的东西,目前为止,我内裤被它咬破了七件、衬衫四件,杯子破了六个,盆栽咬死三盆、拖鞋五只、书本三本半,还有花了好久才整理出来的资料……」
「够了、够了,那一点都不重要。」
「可是我觉得很重要啊!而且我还没说完,它抢我的排骨便当,害我只能扒白饭,还有把我的鞋子藏起来,害我出门穿了左脚找不到右脚,袜子被它咬到没得穿,出去都不敢脱鞋,因为拇趾会跑出来SayHello……」
看,这个人做得多失败,连狗都能爬到他头上欺负他。
「既然不喜欢,为什么不拒绝?」
拒绝他像听到什么外星球语言,瞪大了眼。「那怎么可以?那是行云的心意啊,我如果说不喜欢,他们会很伤心、很失望的。」
「就像今天,你明明不喜欢他们的安排,却无法拒绝他们?」
他垂下脑袋。「因为我知道他们是好意啊!只是我还是不喜欢那个地方,都要一直一直的喝酒,我又不喜欢那种会让喉咙辣辣的、像火在烧的东西,还有,不习惯不认识的女人在我身上摸来摸去,这样好奇怪……」
可怜的男人,连生日都过得不顺心。
或许,女人都是有母性光辉的吧,她拨了拨他垂落额前的发丝,轻问:「今天你生日,有没有什么愿望?」
「可以吗?」他双眼一亮。
「说说看喽!」
「那……你可不可以留下来陪我?」他小小声地,低嚅道。「其实我也会害怕一个人,行云、行威、柏钧他们都有人陪,可是我每天都要一个人孤零零的对着四面墙吃饭,说话没有人回答,洗澡洗到一半没瓦斯也没人帮我打电话,早上起来没人叫我起床、帮我做早餐,心情不好没有人可以抱……其实,我也好想有人陪,所以后来,我开始觉得行云送这只小狗给我也没什么不好的,它会陪我、听我说话……你明白这种感觉吗?」
明白吗?她被问住了。
还有谁,比她更清楚这种感觉?那种几乎被寂寞的无底黑洞给吞噬的可怕感觉!所以即使是一只小狗,都会满怀感激。
心底某根弦被勾动,她柔了表情,轻抚他的发,将他的头,安放在她肩上。
他们都是同类人,有着同样倦累、渴望被收容的灵魂,找个可以停歇的地方,尽管,只是一夜。
「我说完了,换你了。」知道她不会离开,自己不会再被丢下,他安下心来,圈住她的腰,缠赖着她。
「我?要说什么?」
「你叫什么名字?今年几岁?身高、体重、三围多少?交过几个男朋友?结婚了没?生过几个小孩?有过几次性行为……」他说得好顺口,一问就是一长串。
「你找死啊!敢问女人这种问题。」
「可是……你刚才也是这样问啊。」口气好无辜。
「……」哑口无言。
「不行说吗?那算了,反正我也不是真的想知道。」他将脸埋进馨香发间,鼻尖轻蹭着雪颈,纯粹孩子气的撒娇,寻求安全感。明知他此举并无邪念,然而,她浑身仍是不由自主地起了酥麻。
「冷吗?被子分妳。」感受到她微弱的轻颤,他赶紧将她抱进凉被中,贡献体温。
「你的腰好细。」发现环住她的双臂犹有空间,他密密圈牢,感觉她正好能完全嵌合他的怀抱。
有多久了?多久没有人这样抱着她,不含其它企图,没有多余的动作,只是全心全意的呵护……
感动,只是一瞬间的事,莫名的冲动揪住心房,但是她知道,她不会后悔今晚的决定。
「喂,你真的不想吻我吗?确定?」倾近他耳畔,勾挑地轻呵着气息。
「啊?」三秒钟,迅速红了耳根,不晓得是因为她的话,还是她诱惑意味十足的举动。
「小心,别又撞到头了。」她轻笑,拉回他,主动贴上他的唇。
而他,只是楞楞地,饱受惊吓地瞪住她。
「感觉如何?」她退开,问他。
「没、没感觉。」应该说,吓到了,来不及感觉。
「那,再试一次,如何?」
「好。」他直觉回答,下一刻,柔软馨香再度袭上唇际。范行书毕竟是男人,他不经思考,遵循生理本能,迎向她深深缠吮。
「嗯……」杨欣侬差点来不及反应,看不出他外表温文无害,亲吻起来居然侵略性十足,她险些喘不过气。
忘了自制的吻,成了导线,烧起一把火,烈焰燎原……
标准的玩火自焚。
呼吸失序,心跳乱了拍,他抵着她的额,鼻尖轻触着鼻尖,思绪有些昏乱。「我喜欢吻你的感觉……可是……好象喜欢过头了……」
他沉重的喘气,轻洒在她脸上,熏红了娇颜。
她轻笑,懂了他的意思,不安分的小手悄悄在他身上游移。「还是不习惯不熟的女人在你身上乱摸吗?」
「……你的话,就没关系。」
「多谢赏脸。」她娇笑,小手更加放肆的探进他衬衫底下,感受他灼热的体温,以及掌心之下,狂热的心跳,她更加放肆的往下转移阵地,挑逗敏感地带。
他倒吸了口气,软嫩掌心所到之处,燃起一簇簇火苗,男人的欲望容不得如此挑衅,他抓住嚣张作乱的小手,翻身贴上她,深深地、火热地吻住她,一寸寸,掠夺水嫩娇躯
今年的情人节之夜,格外多情旖旎,缤纷灿烂。
第二章
早在意识回笼之前,身体感官就已经先清醒,他知道此刻被子底下的自己,肯定是未著寸缕的。
几乎不花什么脑力,昨晚的记忆已全数涌回脑海。
他记得他昨晚说了好多话,意识明明很清楚,就是嘴巴控制不了的一直动,却怎么也想不起自己到底说了些什么。
不过,他还记得自己是怎么回来的,记得整夜陪伴在他身边的人是谁,记得自己做过什么事、记得她水媚娇柔的身姿——
一切的一切,他都记得清清楚楚,真要说有什么差别,那就是酒精把他强烈的道德观给吞噬了。
一直到现在,指尖仿佛还残留著她细致肌肤的触感、以及吻著她时的甜美味道,他几乎吻逼了她每一寸肌肤,狂热的与她纠缠,占据最深处的水嫩美好,耳畔是她声声的喘息娇吟——
还有一串现在回想起来,足够让他羞愧至死的画面……
天!他掩著脸,懊恼得想拿头去撞墙。
这种事要在平时,打死他都做不出来!
现在怎么办?他做了这么过分的事,要怎么对人家交代?
他抓抓头,懊恼地起身穿衣,将自己关在厕所里,反覆自责,也反覆检讨。
「对不起,我昨晚太冲动了,我不是故意的,因为我喝醉了……」啧,这认错词怪怪的,好像在找藉口推卸责任,而且,做都做了,现在道歉好像也没有太大的帮助,她说不定会生气的给他一巴掌,印象中连续剧都是这样演的。
那不然,想想实际的补救措施?
三十年根深柢固的道德观念告诉他,女人的贞操是很重要的,做错事就要勇於负责,而在他贫瘠的脑袋瓜里,唯一想得到的负责方式,就是娶她!
没错,就是这样!
打定了主意,安下心来,这才闻到隐约飘进鼻翼间的香味,应景似地,肚子适时传来咕噜叫声。
奇怪,自从行云出嫁後,家里就再也没传出这么让人感动的味道了。
他怀疑地循著香味寻去,发现他那只目中无主的孽犬正大大方方的占据在餐桌上,啃著盘中的荷包蛋——
「啊!」他惨叫一声。「汪汪,你住口!」同一时间,用著能力所及的最快速度街上前去,抢救早餐。
「呜……」狗儿装可怜地低鸣两声。
「这不是你的食物啦!」上了多次当,无数次贡献出粮食的范行书,已经学会不再被它的可怜相给骗倒了,开玩笑,沦落到要跟狗抢食物的他更可怜,更值得被同情好不好?
来不及抢救荷包蛋,幸好还有三明治。
里头有培根、小黄瓜、玉米,还有肉松,再加上几片吐司,他认出这是冰箱里仅存的食物。
他双手神圣地捧著,感动到几乎落泪。她是除了家人之外,第一个替他做早餐的女人。
绕了屋子一圈,并没找到人,他失望地坐在客厅。
她没说一声就走了,是不是在生气他对她下规矩?
他记得昨天晚上她本来要走的,可是他不想让她走,他会不会以为,他从一开始就不怀好意?
心里空空的,若有所失,目光落在洁净的桌面上。
她不仅做早餐给他吃,还帮他整理客厅,从来没人对他这么好过呢!
胸口涨满不知名的情绪,看著手中还有些许余温的三明治,他露出了傻呼呼的笑容。
街灯一盏盏亮起,而夜生活——正要展开。
杨欣侬招呼过几个熟客,走出包厢,小霓迎面就告诉她。「杨姊,有客外找哦!」
「门外吗?」正要过去,瞥见小霓要笑不笑的表情,她索性停下来问个清楚。「是谁?你表情很怪。」
「就——『他』嘛!昨晚很『宾主尽欢』厚!」
他?!杨欣侬愣了下才领悟。
不会吧?范行书?!他来做什么?
「没有的事,你想太多了!」本能地,她矢口否认。
「是吗?那他为什么那么关心你?」
问得好,她也想知道啊!
「不跟你哈拉了,我去看看他想干么。」
远离璀璨霓虹,只见范行书退到一旁的街灯下,沈静伫立。
杨欣侬迎上前去,轻拍了下他的肩。「怎么不进去?」
范行书回过头,目光先接触到她的衣著,皱了下眉,脱下外套披上她裸露的香肩。「你不冷吗?」
夏天过了,立秋时节,夜风吹来还是有些许凉意的,这种季节交替时最容易感冒,穿衣服都要多留意。
她好笑地挑眉。「酒店上班的小姐,如果都包得像粽子,你们男人的眼睛福利在哪里?」
范行书微微张口,却没说什么,只是皱著眉头看她。
「想说什么?说啊!」反正听多了,像他这种正气凛然的男人,会说什么话,她不用猜都知道,这些年,早习惯了各种轻视的有色眼光,就算他把她看成轻浮随便的女人,也不痛不痒了,尽管——他前一晚还那么温柔的抱著她。
「没什么。」他咽下没出口的话,轻轻摇头。「你什么时候下班?我等你。」
他算厚道了,只将满篇道德论放在心底,没搬出来教化她。
「既然来了,怎么不进去坐坐?」她摆出职业式的笑容,拿他当客人在招呼,扮演什么角色就得像什么,这点,她再敬业不过了。
他还是盯著她,一瞬也不瞬。「不要,我不喜欢那种场所。」
如花笑靥微僵,但也只有一秒,旋即又恢复甜笑。「也对,正人君子是不该涉足风月场所,带坏你可就罪过了。」反正,她就是「那种场所」的女人,不是吗?
「我不是那个意思……」她还是挂著笑,但他就是莫名地感到罪恶。
「杨——」他顿了顿。「欣侬?」
「连我的名字都打听到了,说,什么目的?」扬起素手搭靠在他肩上,长指轻划他的脸庞。
她一靠近,鼻翼之间回绕著还在他床枕上未散去的女人香,他心跳又不规律了起来,薄薄的脸皮没出息的再度泛起热度。
「那个……我们……因为……昨天……那个……所以……」
「哪个?」瞧他结巴著说不出话来的脸红模样,忍不住就想逗弄。她笑得风情万种,意态娇媚,长指轻划他的胸膛。「这样吗?还是这样——」倾近他耳畔,调情似地轻呵著气。
「你——」他耳根一红,慌张地退开。
「再往後退,这回你会撞到电线杆哦!」
「啊?」本能回头一看——叩!不偏不倚。
上回是後脑勺,这回是额头。
杨欣侬在心底笑到肠子快打结,表面上仍似笑非笑地瞅著他。「瞧你那么紧张,该不会——迷恋上我了?」
「我……那个……不是……可是……」完全语无伦次。
「不、是?那你为什么要等我下班?」
「不是……我是要说……」
「舍不得我就直说嘛,又不会笑你。」白目小手又在乱来了,范行书被逗得无地自容,懊恼地瞪住她。
「欣侬!」
她猜,他要是再逗弄下去,他可能要脑充血了。
她适时收手,浅浅一笑。「回去吧,这种地方不适合你,我这种女人,也不是你该沾的。」
转身之际,手腕被他握住。「我有话跟你说——」
她摇摇头,没听进耳,轻巧地挣开他,回到她原来的世界,没回头。
进来後,才发现肩上还披著他的外套,本想拿回去还他,但转念一想,还是作罢。他可能已经离开了吧!
反正往後也不太可能再见面,就当留个纪念。
至少,在尝尽冷暖的世间,她曾遇到过一个很特别的男人,给过一束温情,只是遗憾,她没在对的时间遇上他。
应付完一个又一个的客人,免不了被灌了几杯酒,好不容易下了班,换过衣服,走出酒店门口。
今天多喝了点,步伐踩不大稳,头有点沈。
她深吸一口气,夜风吹来,神智也清醒了些。
她下意识地拉拢外套,上头,还残留些许他的气息。
「你每天都这么晚才回家吗?」突然冒出的声音,结结实实吓到了她。
「你怎么还在这里?」
范行书奇怪的看她一眼。「等你啊,我刚才有说。」
「没事跑来这里吹好几个小时的风等我?!」这呆子!
他温温地笑。「我也没想到会这么晚,不过没关系,现在我知道了,以後我会在差不多的时间过来,不会再等好几个小时了。」
那根本不是重点好不好?
他说得清淡自然,杨欣侬胸口翻腾著一股莫名的情绪,很想扁他,又像被触动了什么——
「你不是既不喝酒,也不玩女人吗?那还等我做什么?」都说那么清楚了还不死心,他到底有没有神经?
没好气地睇了他一眼,迳自往前走,踩了几个步伐,有些虚浮,他赶紧伸手扶住她。
她一手按在胸口,反手推开他,冲到一旁,吐空胃里翻涌的不适感。
「好点了吗?」范行书递上手帕,她也没跟他客气,顺手接来。
「你常常这样吗?」
「废话,在酒店上班不喝酒,难道和客人聊国家大事?」接触到他盈满忧心的眼眸,她无所谓地轻笑。「放心,死不了的,你可以回去了。」
他固执的摇头。「我送你回家。你每天都忙到这么晚,又常常喝醉,一个女孩子走夜路好危险。」
「送我?你拿什么送?」依她初步的了解,他收入尚可,绝不是那种有本钱挥霍的人。
果然,他指了指一旁看起来有点「历史」的破机车,长年征战下,外壳有数道斑驳痕迹,车篮破了个洞,坐垫还可以,只不过看得到里头的海棉……
她轻咳了声,忍住不让自己笑出来。「我说范先生,你知不知道有多少大老板、有钱公子哥儿开著名车等我去当香车上的美人,你这样也敢说要送我回家?」
「可是——你没去,不是吗?」他偏头瞧她。「你真的想当香车上的美人吗?」
三言两语,竟间得她无言以对。
别开脸,她不甚自在地催促。「不是要送我回去吗?我就给你这个机会,希望你技术还可以,否则别指望下回我还肯坐上这辆破车。」
他连忙点头。「你放心,我会很小心的。」
「嗯哼。」最好是这样,她不置可否地上座。
范行书没晃点她,他骑车真的很小心,从发动到催油门,在速限四十的路上,绝对不会超过时速四十一,才转黄灯就安分煞车,绝不会加速闯过,即使在没什么人车的夜里,也会安安分分做两段式转弯……简直遵守交通规则到可以领模范市民奖了。
一路上,车速也都小心掌控,有些比较白目的男人,会故意紧急煞车,去感受後头的「波涛汹涌」,但这种事绝对不会发生在这个老实过了头的家伙身上,盯著他直挺挺的背,她扬起笑,主动送上软玉温香,同时感觉到他身子轻轻一颤,纤指更加恶作剧的在他僵直的背上轻划。
车速忽然一顿,她暗暗偷笑,更加得寸进尺地往前游移,贴上他心跳失序的胸膛——
「欣侬!」
他紧急煞车,害她差点栽倒。
「我在骑车!」他困扰不已地瞪住她。
「骑啊,我又没叫你停。」她没好气地瞪回去。
「可是你——你不要乱来,这样我……」
「我无聊。」她回得很痞,看他懊恼得说不出话来的表情,真是人生一大趣事。
「不然,你吻我,我就乖乖不闹你。」她挑眉,媚眼如丝。
范行书迅速脸红,瞪住她足足有三分钟,没辙,挫败地转回身,闷闷地埋头继续骑他的车。
料准了他不敢!
杨欣侬抿紧了唇,怕笑意泄出唇角。
天,这家伙真是憨厚得可爱,她再也找不到比他更纯情的男人了。
噢,不行,再暗笑下去肠子会打结!
送她回到家,她还白自地再戏弄他最後一回——
「要不要留下来过夜?我的床很欢迎你——」身段娇娆、声软如莺,软软媚媚地偎靠过去——
身子扑了个空,大受惊吓的纯情男跳上车,加速逃逸,留下一地黑烟。
一秒、两秒、三秒——
杨欣侬微张著嘴呆愕地看著他离去的方向,而後,再也忍不住,蹲下身去,用力笑到肚子痛。
哈哈、哈哈哈——
这是哪世纪的人类啊?美人热情邀约,居然一副被地下钱庄讨债似地,吓破胆的逃跑!
一连几天,走出酒店门口,没意外的,总是能找到那道耐心静候的身影。
没想到,都被她捉弄成这样了,他还敢来!
说也奇怪,他明明每次都让她闹得无地自容,还每晚都自动送上门来任她戏弄。
这家伙心脏够强壮,很不怕死哦。
捉弄他、看他脸红困窘到说不出话来的模样,已经成了她每天乐趣的来源了。
「嗨,帅哥,等人吗?」一手搭上他的肩,十足无聊女子搭讪的姿态。
范行书回过头,温温地笑。「对。」
「那,我有没有这个荣幸,请你喝杯咖啡呀?」
「没有。」他摇头。「因为你要喝这个。」
「什么?」她愣愣地看著被移到手中的保温壶。
「醒酒汤。」
「我今天没喝太多。」
「暖暖胃也好。」他打开壶盖,帮她倒上一杯。
「干么对我那么好?」媚眼似笑非笑地瞥他。「真对我有意思啊?」
他又无言以对了。
「说啊,是不是爱上我了?」习惯性地轻搭他的肩,移近他薄得不可思议的脸皮,吐息如兰。
「你、你先喝完再说——」范行书浑身不自在,想避又怕她重心不平衡,会跌倒。
「你先回答我再喝。」
他真是认命了。她连喝个汤都可以调戏他。
「我、我不知道……你不要老是问我这么奇怪的问题!」他抓抓头,手足无措。
好吧,暂时饶过他。
安分地喝完一杯醒酒茶,他眨巴著眼,满脸期待。「还可以吗?这是我问行云的,我没下过厨,也不知道醒酒汤这样做对不对……」
难怪。
「有很大的进步空间。」她笑笑地将杯子递还给他。
什么意思啊?他用力思考。
杨欣侬也没意愿解救他不懂转弯的脑袋瓜,朝他勾了勾手指头。「头低一点,我告诉你一件事。」
「噢。」谨遵懿旨。
「告诉你哦——」冷不防地,在他唇上啄了一口,亲得他一愣一愣,三魂吓掉七魄。
无视他的呆样,犯案後迳自走开,丢下一句。「你是第一个为我下厨的男人呢!」
回神後,范行书赶紧追上去。
「你的车呢?」绕了一圈,没见著那辆可以进故宫博物院瞻仰的「古董车」,她奇怪地问。
「那个——煞车不太灵,送去修理了。」两眼东瞟西瞟,就是不敢看她,脸热得足以煎蛋。
可以想像。那种破车,该坏的早就坏得差不多,不能坏的也在垂死边缘挣扎,大概就只有他才用得下去。
回头见他「含羞带怯」,她真是好气又好笑。「那你还来干么?」坐十一号公车啊?
「我、我可以陪你走路。」
哇咧!还真的咧!
这下连破到不行的机车都没了,她的境遇一天比一天更凄凉。
「你就这么想我?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吗?」
又来了!范行书不敢吭声,率先走在前头。
每次她只要用那种媚到骨子里去的调调说话,他就完全不知该如何是好。
「你不会牵我喔?一点都不体贴。」她噘著小嘴,爱娇地抱怨。
范行书为难了半晌,低垂著头走回去,拎起她的手,继续走。
他在干么?拎用过的卫生纸吗?
杨欣侬看著被拎住的小指头,差点笑岔气。
「有必要这么纯情吗?睡都睡过了,我还记得你那晚——」
「欣侬!」他大受惊吓地低喊,怕她说出什么惊人之语。
「想死不认帐啊?」不晓得她怎么办到的,一不留神,又挂到他身上去了,像只无骨动物,缠赖著。
「那个……不是,我……」
「杨经理,你这样太不够意思了吧?」突然加入的声音打断了他的话,两人同时看去,四、五个看似混混的小弟站著三七步,围住他们的去路。
喔哦!真是糟糕。
杨欣侬有了心理准备,附在他耳边低问:「你打架行不行?」
「呃……不太行。」常常都是被扁的那一个。
「好,那我知道了。」
「杨经理,你不是不出场的吗?说什么不要让你难做人,对别的熟客无法交代,我们老板才不为难你,结果你居然说一套做一套,和这小子在这里卿卿我我,现在是怎样?瞧不起我们老板吗?你这样叫我们老板面子往哪里放?」
杨欣侬清了清喉咙。「请问你们老板是哪位?」
「达新企业的龙头。」
「哦,刘董嘛,我记得。」她拢拢长发,笑得广结善缘。「他很有风度的,我也一向很欣赏他,这全都是误会,这样好了,他明天要是方便过来的话,我亲自向他解释。各位大哥可否卖我个面子,别吓著我朋友了——」
但是显然,这样的说词并不能安抚他们。
「这家伙给了你多少钱,让你这么维护他?我们老板交代下来了,不管他出多少,我们给双倍价码。」
这群脑子只装馊水的猪!
相形之下,耿直憨厚的范行书是多么难得!
她强压下厌恶,表面上更加灿笑如花。「唉哟,谈到这个就伤感情了,这不是钱的问题嘛!我知道刘董一向很照顾我,我也很感激刘董的厚爱,这样好了,明天刘董要是过来,我一定全程招待,绝无二话……」
「我不要听你那些漂亮的场面话!到底要不要过去,一句话!如果你现在改变主意,去陪我们老板,我们就不计较,否则——」他们态度强硬,看来是没有商量的余地了。
顺著他们的视线,望向不远处宾士车内的男人,她张口正要说什么,忽然感觉掌心一紧,范行书握住她的手,摇摇头。「欣侬,不要!」
「你是个什么东西,这里有你说话的分?」兄弟们不爽地呛声。
杨欣侬笑笑地拉开他的手。「没关系,我来处理,你不要说话。」
她轻栘莲步,软声安抚。「几位大哥,火气不要那么大嘛,真的没得商量吗?好歹相识一场,恶脸相向多难看——」
「你不要罗罗嗦嗦,到底去不去?我们老板看上你是给你面子,你不要给脸不要脸,逼我们翻脸——」
这回,范行书反应倒很快,抢在他们动粗的前一秒,运足了劲一拳挥去,及时抢救下险些被暴力对待的杨欣侬。
「还不快跑!」她二话不说,趁著他们还没回过神,拉了他没方向的往前冲,不管三七二十一,有路就跑,有地方就钻。
起先,他们还死追在後头,也不晓得跑了多远,身後再也听不到叫嚣声,而他们也没力气再跑,这才停下脚步,靠在小巷子的墙上喘气。
瞥向身旁同样上气不接下气的范行书,视线往下移,他不知几时牵住她的手,这回握得可紧了,五指缠得牢牢的,片刻也不敢放。
目光与他对上,她没来由地想笑。本来,只是低低地、轻轻地笑,到後来,一发不可收拾地放声大笑,笑倒在他怀中。
「你笑什么?」
「我笑……笑我们……」她上气接不了下气,好不容易止住笑,双手勾住他颈子,娇声道:「我们这样,像不像亡命天涯的私奔情侣?」
他别开脸,视线不知该往哪放,只好定在地板上。「我们又不是……」
「不是?那你干么陪我被追著跑?把我丢给他们不就得了?」
「那怎么行!」他惊呼。
「为什么不行?」
「因为……因为……」他结结巴巴,答不出来。
「因为你舍不得,对不对?」长指轻刮他又泛起红潮的脸。这男人脸皮真是薄得不像话,随便逗两下就脸红了。
范行书呛了一下。「那个、咳咳!欣侬……」
「想说什么?说啊!」
「你——你——」话到了嘴边,又没种的吞了回去。「没什么,我们回去吧!」
咦?不对劲哦,这家伙到底想说什么?
她追在後头,缠闹著他。「说嘛说嘛,你刚才一定想说你爱我对不对?不要不好意思嘛,快说快说,我等著听——」
一路下来,已经有不少人向他们投以好奇眼光,他简直无地自容,微恼地定住脚步。「不是!我不是想说那个!」
「那不然呢?」
「……你要不要嫁给我?」马路上,往来车声喧嚣,盖过了模糊不清的声浪。
啊?什么?听错了吧?她好像没听清楚耶,他说的,真的是她听到的那句吗?
「范行书,你说什么?」
他张了张口,又闭上。「没有。」
他埋头往前走,愈走愈快,到最後,她得跑步才追得上他。
现在是怎样?赶火车吗?还是马拉松?
「慢点、慢点,我跑不动了!」
范行书回过头,瞧著她激烈运动过後,沁出薄汗的小脸,粉扑扑的颊腮泛著红潮,她肤质极好,街灯映照在她姣好细致的面容上,白中透红的,像可以掐出水来一样……他平稳的心跳没来由地多跳了几下。
现在才注意到,她真的好漂亮!
「喂,傻啦!」纤纤素手在他面前挥了挥,盯著他脸上可疑的红晕。她这回可没逗他,人不是她杀的,火也不是她放的哦!
他心虚的背过身,藏起微红的脸,蹲了下来。
「干么?」她盯著他的背。
「我说过,下回要背你。」
「好啊!」她也老实不客气地趴上去。
各自静默的走了一段路,杨欣侬下巴靠在他肩上,穷极无聊的手,一下子玩他的衣领、一下子玩他的头发,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你还记得那晚说过的话?」
「有些记得,有些不记得。」
「噢。那你记不记得,你问过我的三围、交过几个男朋友、以及有几次性行为?」头发玩腻,转移阵地,指尖轻刮他又泛起红潮的脸皮。
他惊吓地张大眼。「有——吗?」
她偏著头欣赏他尴尬的表情。「现在不用问,应该也很清楚我的三围了吧?」
他一脸羞愧,完全发不出声音。
「你还夸我身材很好,把我抱得死紧,从里到外全摸透了——」
「……」
「而且大大方方地展现你的身体,还说要跳猛男秀给我看。」
「……」羞愤欲死。
「嘿,你脸红了耶!」食指轻弹了下他敏感的耳垂,偏头欣赏他的表情。
「我还没说你一直企图偷吻我,在我身上种草莓种到我不知道要怎么出门见人呢!」
「乱讲,明明是你先吻我——」本能地脱口而出後,才懊恼地闭紧嘴巴。
「呵、呵呵——」有如计谋得逞的小猫,银铃般轻柔悦耳的笑声逸出朱唇。
范行书总算知道自己被捉弄,抿紧了唇再也不肯轻易开口。
「生气啦?」
他摇头。
「那就说话嘛,不然我会当你在生气;你一生气,我就会想办法让你不气,而我唯一想得到让你不气的方法,就是——」
在朱唇凑上来企图袭吻之前,他急忙开口:「我、我不知道要说什么——」
她呵呵轻笑,笑得奸开心。
他叹气,明白自己完全被她给吃定。
他是耿直了些,但是并不笨,很多时候,知道她是存心捉弄他,但比起她在工作场合中,笑得太甜腻、太娇艳,反而有种不真实的感觉,与其看那种心不由衷的笑容,起码这一刻,她的笑是真心的,只要她开心就好了,其他,无所谓。
「我们要去哪里?」
「等公车。前面有站牌。」
「那你累不累?」
他温温一笑。「不会。」
杨欣侬替他拭去薄汗,他仰头研究站牌,确定有经过她家,但是还得等半个小时。
「那我想睡一下。」
「好,你睡。」
杨欣侬安心的闭上眼,她知道,她可以把自己交给这个男人,全心信任。
十分、二十分钟过去,颈间传来均匀的呼吸声,他偏头看去,卸下防备的睡颜,纯净一如天使,少了那些为了生活,必须伪装出的世故圆滑,也没有那些令他无力招架的狡黠心思,此刻的她,看起来好甜美、好惹人疼惜。
公车来了,他上了车,将她放置在空的座位上,投了零钱,再回到她身边,她直觉靠向他怀抱,寻求温暖热源,将脸埋进他怀中低哝:「范行书,你是个好人,可惜我们不适合。」
他神色一僵。
不适合?她一直是这样想的吗?认为他们不可能?
她根本,就听到了他说的话了吧?
但是她并不想嫁他,才会一直戏弄他,想逼他主动放弃,逼他看清他们有多不合适,是这样的吗?
第三章
一如以往,离开工作场所,第一个念头,就是先寻找那道沈静守候的身影。
这些日子以来,她已经习惯下了班,第一眼看见的人就是他,无论何时何地,无论刮风下雨,无论时间或早或晚,没有意外的,他总会耐心的在原地等候。
有时,煮上一壶醒酒汤;有时携来她爱吃的消夜,填填她空了一晚的胃,知道她一晚根本没机会吃上几口食物。
在那种地方,根本不会有人关心她空腹喝酒有多伤身,只除了他,会为她的健康,忧心皱眉,会担心她喝太多酒对身体不好……
他的话不多,通常都是被她逗得说不出半句话比较多,但是,不用说什么,她清楚的明白,这男人是真心对她好。
他会贴心地帮她打点吃的,任她耍赖的喂她;会在她喝多了酒头疼时帮她按摩;会帮她撑著伞不让她淋到一滴雨;会在她喊脚酸时背她,怕她累著……不管她如何存心戏弄,仍是日日报到,然後送她回家。
於是,他那辆在垂死边缘挣扎的机车置物箱里,多了顶为她准备的安全帽、口罩,以及外套。
店里的小姐几乎没有人不知道这么一号护花使者的存在,以及他嘘寒问暖,日日风雨无阻的温馨接送。
刚才下班前,小霓还对她说:「杨姊,我觉得这男人不错耶,是会疼女人的那一种,我看他对你还满真心的,凭你的本事,应该可以把他吃得死死的,如果他诚意够,就跟了他嘛,毕竟女人青春有限,做我们这一行的,最大的愿望就是遇到一个真心对待自己,不会嫌弃我们过去的男人,真让你遇到了,一定要好好把握。」
这点,她又何尝不明白?只是——唉!
叹了口气,目光飘向固定的方位,熟悉的街灯下,却没见到熟悉的身影。
他——终於倦了,看清他们之间的差距,决定放弃了吗?
分不清突然袭上心头的,是释然,还是失落。
这不是她所希望的吗?她本来就不曾指望自己与他能有什么,她只会是他生命中的一个过客,在他最寂寞的那段年岁里,伴他一程。
毕竟,他们是两个世界的人,若不是情人节那夜的意外,他们是不会有所交集的,她从来就没打算对他砸下感情。
只怪他们相逢太晚,如果能早些,让她在最纯真的年岁遇上他,那么她一定会好好把握这个男人。
偏偏,却让她在错误的时间,遇上了对的人。她知道,他是个好人,也明白他是真心对她好,但是她有她的无奈,有她的责任要扛,那是一辈子都卸不下的重担
但是——如果没有期待,为什么现在,会有那么深浓的怅惘?心底那空了一大块的感觉,难道不是心痛吗?
一个人走在长得仿佛没有尽头的黑夜里,身旁少了沈静守护的高大身影,没有人为她披上外套,冷得心都隐隐发疼,想撒娇喊累,也没人会心甘情愿的蹲下身来背她……
鼻子酸酸的,她吸了吸气,强力压下几乎破柙而出的复杂情绪,揉了揉鼻头,脑子毫无预警的迅速闪过一幅画面——前天,他一直在擦鼻水,还有昨天,也一直咳个不停……
难道——他是因为身体不适,所以才没来?
想到这里,焦躁的心再也无法平复,她没花时间去思考更多,立即拦了辆计程车,直奔他的住处。
也许是她多心了,但是就算被笑她小题大作都好,总之今晚没看到他,她是无法安心睡上一觉了。
一路找来,按了电梯,等了几秒,没动静。
破你的大西瓜!什么烂公寓,居然还没修好,她只好再一次爬楼梯上六楼。
按了电铃——很好,也没人鸟她。敢情串通好的?
所幸盆栽下的钥匙还在,她直接开门进屋。
「范行书!范行书,你在吗?还没死就应一声。」一路喊进房间——
「作梦,我一定是在作梦——」只见他喃喃自语,将脸埋进枕头中。
「范行书,你还醒著吧?跟我说句话。」她由枕头中将他挖出来,强迫他面对她。
「头好昏——」他有气无力地,抬眼瞟了下她,又无力垂落。「等我醒来再跟你说话好不好?我没力气了,想睡觉。」
探了下额头,果然是烫的。她没猜错,他生病了!
「先告诉我,你去看医生了没有?」
「有,药在桌上。」他只抬起半根手指头指向床边的小柜子,然後又将脸埋回枕头中,这一回,是誓死不动了。
她拿起药包,找出退烧药,倒来开水强逼他服下,才放过他,让他去睡。
药包上指示,四个小时要服一次,可见是重感冒。
她坐在床沿,轻抚他微热的脸庞,那样的热度,灼痛了她的心,一股好酸的感觉揪住心房,紧得胸口泛疼。
他生病了,可是身边,居然没有半个人照顾他!
这病,她也得负上一部分责任吧?每晚风吹雨淋的等她,不生病才怪。
看了看窗外,天也快亮了,她调了闹钟,在他身旁空的床位躺下,钻进他怀中,打算小睡一下,然後再起来给他准备早餐。
六点整,闹钟还没响,她便自动醒来,事实上,她睡得也不是很安心。
探手抚了下他的额头,确定热度稍退,才放心进厨房。
打开冰箱,里头的东西还是和上回一样少得可怜,没啥长进。她利用有限的食材,简单的熬了点鸡蓉玉米粥端进房里。
「行书,起来吃点东西。」
「不要,我没胃口。」不知是真醒了还是说梦话,他掩著被子,模糊低哝。
「不行,没吃东西怎么吃药?」
「我等一下再吃——」
「不、行!」她坚决地将他挖起来。「再罗嗦我扁你!」
范行书眨眨眼,短暂露出不知身在何处的茫然样。「欣侬?」
果然还没清醒。杨欣侬好笑地道:「还是你要我吻你才肯乖乖听话?」
这说话的调调儿……范行书这回可完全醒了,盯著被塞进手中的热粥,再看看穿著围裙的杨欣侬,她怎么会在这里?!
「还不快吃?真等我吻你?还是喂你?!」
他猛力摇头,不敢忤逆老佛爷懿旨,埋头安分进食。
听话的吃完一碗粥,她递去一杯温水和药包。「吃完可以继续睡了,晚点再叫你起来。」
杨欣侬设定好下回吃药的时间,见他直勾勾地瞅著她瞧,她走上前去,将他塞回被子里,顺便啄了他一口。「乖,闭上眼睛。」
他迅速胀红了脸,连忙闭紧眼睛,不敢看她。
她好笑地摇了摇头,顺手将闹钟拿出房间,以免惊扰他睡眠。
动手将屋子内外大致整理了一逼,该洗的衣物丢进洗衣机,该分类的报章杂志规划清楚,盆栽浇上适量的水,狗狗给它洗个香喷喷的泡泡澡。
看看时间,超市已经开始营业,出门之前,狗狗在她脚边磨磨蹭赠,她笑笑地张手抱起。「要一起去吗?」
可怜的狗狗,它一定闷坏了。
从超市回来之後,杨欣侬将花了一个小时采买来的物品,全部塞进冰箱,起码一个礼拜之内,吃的都没问题了。
忙完所有的事,坐下来正想喘口气,电话铃声响起,她怕吵醒熟睡的范行书,抢在第二声响起之前快速接起。「喂?」
「……」或许是没预备听到柔甜女音,另一方愣了几秒,接不上话。
「你找范行书?」
「呃,对。你——」
「他目前正在生病,不适合被打扰,如果是纯哈拉,那免了,谢谢惠顾;如果是很重要的事,请留下大名,虽然我还是比较希望一切等他病好再说。」
另一头静默了三秒,低低笑了。「不是很重要的事,纯哈拉。」
「嗯哼。」那自己应该知道要怎么做了吧?
「谢谢你的暗示,我知道我该识相的挂上电话,在这之前,能否回答我几个问题?」
「请说。」
「你是——杨小姐吗?」
「咦?你怎么知道?」不会吧?他会跟朋友提起她?那他又是怎么说的?一个很白目的女人,抱怨自己被耍著玩?
「行书是那种话很少的人,因为太安静,一不小心,很容易被遗忘在角落,让人忘了他的存在,但是,最近他的话比以前明显多了一倍,开口闭口总是离不开另一个名字。杨小姐,你是聪明人,应该知道我在说什么。」
「……」杨欣侬讶然,闷哼。「你怎么知道我是聪明人?其实我笨得很。」
他温声一笑。「你已经将行书的个性抓了九成准了,不是吗?」
她瞬间领会,这男人也不简单。
明人不说暗话,她倒也乾脆。「阁下哪位?」
「裴季耘。」他沈默了半晌。「我该庆幸他认识了你吗?」
既然都是聪明人,她也不会假装听不懂。「你认为,我有这么重要?」
裴季耘不答,反问:「你知道,行书是养子吗?」
「那又怎样?」无父无母的孤儿满街是。
「杨家父母,是在收养了行书之後,才陆续又生了行威和行云,他对家人,有很重的责任感,几年前,他父母移民,交代他要好好照顾弟妹。前年,行威想和朋友合夥投资生意,是他出的资金;上上个月,行云怀孕,终於决定结婚,他花了大笔积蓄,买了三十多坪大的房子送她当结婚礼物,完成她建立温馨小家庭的心愿,他替所有人都设想到了,可是却从没替自己打算什么,也许,他是在偿还范家这么多年的养育之恩,也或者,在他心里,一直都没有真正属於自己的家人,反正一人吃饭全家饱,没必要为自己安排什么吧!」
所以,他吃的、穿的、用的总是得过且过,从不讲究,一辆破车也是能骑就骑,从不替自己多作打算。
鼻头酸酸的,她本能地为他抱屈。「那他的家人呢?连你这个当朋友的都看得出来,那些让他全心全意善待、设想的家人呢?他们就任由他如此亏待自己?」
「他们各自都有自己的生活要过,我们不能太苛求别人。」
「是啊!所以就只有范行书这个善良到不行的笨蛋,才会处处替别人著想,他就没有人生、没有梦想要过吗?」她忿忿地咬牙,也不晓得自己在气什么,就是好心疼、好舍不得……
像听到了什么有趣的言论,他莞尔轻笑。「那你呢?你能成为他的人生、他的梦想吗?有了该珍惜、守护的人,他才会为自己打算。」
绕了这么一大圈,原来这才是他想说的。
「你应该也很清楚,行书性情好得不像话,不管别人如何伤害他,他都会笑笑的不当一回事,转个身就抛诸脑後,我实在不晓得这算是优点还是缺点,如果有你在他身边的话,我想我可以很放心,你够聪明,不会让他吃太多的闷亏。所以我才想间——你对行书是认真的吗?如果你只是觉得有趣好玩,请立刻离开他;如果是认真的,那就请认真到底,这男人,值得。」
「你的问题,我很难回答,但是我可以告诉你,我不会存心伤害他。」
「感觉得出来,你相当维护他,不然,你现在不会还待在那里,更不会为他抱屈心疼。他的病,不要紧吧?」
「退烧了,按时吃药,大概只要三、五天,又是一尾活龙了。」
「那就好。」他吁了口气。
「裴季耘。」
「什么?」
「很高兴认识你。比起他那些没责任感的家人,起码你是真心对待范行书。」
他低低一笑。「我亦有同感。」想了一下,他再度开口:「还有一件事,你晓得他的职业吗?」
「专业投资顾问?他喝醉那天有提过,应该饿不死吧,我想。」
「饿不死?你太小看他了。如果你知道他投资理财的能力有多好,一定会吓得咬到舌头。别看他平日少根筋的样子,其实他领有专业会计师执照,对数字很有概念,擅於市场分析及精准的投资眼光,如果我说,你现在给他一百块,一年後他有本事给你一百万,你信不信?」
「……」舌头绕了半天,才勉强发出声音。「你,唬烂我的吧?」
「不然你以为他有什么本事买房子送妹妹,出资帮弟弟创业?我名下所有的财产都还是全权托他管理的呢!从他身上,我看到了什么叫大智若愚。」
「那他干么没事装穷!」她有种被耍了的感觉。
「或者我该这么说。他不是没本事,只是不想赚太多而已,因为用不著。」
「无法想像,这世上还有这么淡泊名利的人存在。」否则,就不会有太多为了名与利而迷失人性的例子了,只因为人类欲望是个无底洞,她还是头一回听到有人会嫌钱太多。
「在为他惋惜?」
「不用试探我,我知道我该怎么做了。你放心,不管我怎么做,他只会更好,不会更坏。」
「有你这句话,就够了。」
取得共识,各自挂上电话,她回房探视,见范行书依然安稳沈睡,才放心进厨房料理午餐。
照顾了范行书一整天,直到处理好晚餐,也让他吃下了药,她替他盖好被子,一面交代。「我在餐桌上准备了食物,用保鲜膜包著,你要是饿了,放进微波炉热一下就可以吃了,闹钟我调好了,你晚点还要再吃一次药,记住了吗?」
「记住了。」他乖巧点头。
「还有,我帮你的衣服重新整理划分了,上衣在第一层,裤子第二层,内裤、袜子在第三层,比较常穿的都挂在上面,以後穿衣服会比较好找。还有,冷冻库有水饺,以後懒得下厨可以煮来吃;早餐的话也买了蛋饼皮,你只要打颗蛋,加些葱花和调味的东西就行了,很方便。」
「好。」依然乖巧点头。
「很好。那,你一个人,有问题吗?」
他摇头。
杨欣侬满意的起身,范行书也跟著慌张地坐起来。「你——要走了吗?」
「我得去上班啊!」
「噢。」他垂下头,不再说话。
杨欣侬实在拿他那副被遗弃的表情没辙,想了想,走到床头,拿起话筒拨了一串号码。「喂,老总,我今天不过去了……一点私人的事情……你管我这么多,养男人还养到让你看到咧……反正就这样了!」
她果断俐落地挂了电话,范行书始终盯著她瞧。
「睡过去一点。」她下达命令,他遵命照办。杨欣侬在他身边躺下,占了他一半的床位,拉来一半的棉被,分了他一颗枕头。
「你——不走了吗?」他不放心的确认。
「废话。」不然她是躺好看的啊!
范行书安然一笑,抱著枕头起身。
「你干么?」
「这里给你睡,我去——」
「你给我躺下。」不等他说完,她直接命令。
「噢。」不敢有意见,三秒钟,立刻在床上躺平。
她的话,他一向是无异议服从。
不知过了多久,范行书再度醒来,发现怀中多了团软绵绵、香喷喷的娇躯,他微微赧红了脸。
她刚刚不是还好好的躺在另一边吗?他一直很小心地不要碰触到她、占她便宜,他发誓,他真的没有动,连翻身都不敢,可是——她是什么时候睡到这里来的?小手还缠上他的腰!
看她睡得那么熟,他又不敢随便乱动,小心翼翼瞄了下埋在他胸壑的脸蛋,反正她睡著了,他鼓起勇气,悄悄地、很轻很轻地触摸了下粉颊,柔柔嫩嫩的感觉,他贪心地多流连了一会儿,光滑细致的触感,让他指尖不舍得离开。
说实在的,她真的好漂亮,人又聪明,处理起事情果断明确,不像他,老是把人际关系弄得一团糟,难怪有那么多人在为她争风吃醋,他知道有很多、很多人喜欢她,真要比较起来,他实在没什么让她看得上眼的条件。
论外貌,他不特别出色;论家世,他平凡得可以;论收入,他赚的钱和那些大老板、公子哥儿的,更是完全不能比,可是好奇怪,为什么她会对他特别好呢?帮他整理屋子、照顾生病的他、舍弃名车,陪他风吹雨淋的坐一辆快作古的破车……她真的好委屈,在她明明可以有更好的选择、更好的待遇时。
胸口有种闷闷疼疼的感觉,这是从来都没有过的,他轻抚她眼下淡淡的暗影,她之前一晚下班都没休息,照顾他到现在,一定累坏了。
闹钟响了一声,他伸手按掉,确定没吵醒她,他松了口气,自己起身吃药,然後蹲回床边,傻气地看了她熟睡的娇颜一整晚!
当清晨第一丝阳光透过窗帘洒入,杨欣侬惊醒,右手抓来闹钟一看——
「唉呀,糟糕!闹钟怎么没响?天亮了啦,范行书,你吃药时间超过——咦?人呢?」
一颗头颅探了进来。「不要紧张,我有吃。你要不要起来吃早餐了?」
「你做的?」她下床穿上拖鞋,随意将长发缠个两圈,以发夹夹上,随他走向餐桌。
「嗯。」他将盘中有点焦的蛋饼推到她面前,脸色微微困窘。「照你教的方式做的,看起来好像不是很成功,没有你做的好吃。」
「我对吃的不挑,可以吃就好。」她吃了两口——嗯,有点咸。
「其实不好吃,对不对?」
她无所谓地笑了笑,继续吃。「已经比我想像中的好太多了。要是一次做太好吃,下次就没有进步空间了。」
范行书感动地对著她笑。
几绺没夹好的发丝自然垂落,自成风情。
她好像不管何时何地,都可以美得让人不舍移目,就算是刚睡醒时,慵懒妩媚的娇态。
他目光痴愣地望著。
「傻啦?」两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又贴往他额头测温。「还好,没发烧啊!喂,哪里不舒服要说哦!」
他摇摇头,拉下她的手。「我会照顾自己,你不要担心。」
「嗯哼!」完全无意义的哼应,眼神透露著怀疑。
范行书没和她瞧不起人的态度计较,收起空盘,欲言又止。「那个……欣侬……」
「嗯?」
「没、没事!」他心慌地摇头,收了盘子躲进厨房。
没、事?!杨欣侬不以为然地轻哼,他要真的没事,她杨欣侬就跟他姓!
她闲闲地倚在门边,打算看这个根本藏不住心事的家伙能ㄍㄧㄥ多久。
「欣侬,我买车好不好?」伴著哗啦啦的流水声,他轻问出口。
「你觉得好就好。」她好像也没立场表达意见吧?
「那你喜欢什么车?」
「问我?要买车的人是你吧?」
「可是……」他低垂著头,无意识地清洗碗盘。「你不是说,很多人开著名车,等你当香车上的美人,我是没办法和他们比,但是起码不能让你太委屈。你好久没穿裙子了,因为坐我的车不方便,而且,有时候下雨,就算再小心都会让你淋到雨……」
原来这才是他想买车的原因,而不是老爷爷机车终於安享天年。
「如果你是为了我才想买车的话,我倒认为骑机车也没什么不好,否则我就不能非礼你了。」其实坐在後座,偶尔胡作非为一下,也有无穷乐趣。
「……」完全无言以对。
「如果你想买车,不要为别人,为你自己。」
为她……不好吗?她不希望吗?他盯著不停往下流的自来水,无言。
「喂,你家开自来水厂的,钱多哦!」
他如梦初醒,关上水龙头,将洗净的碗盘放好,沈默了三分钟,回头望住她,这一回,一字字清晰地说了出口。「欣侬,你嫁给我,好不好?」
笑意僵住,本来还想亏他两句,这下傻了眼。
「好不好?」他又问了一次,脸上挂满期待。
「范行书,你发烧发过头,神智不清了吗?」
「没有,我脑袋很清楚。」
她挑眉,不置可否地勾勾手,他乖乖走过去,她双臂勾上他颈子。「那是真的让我说中了,迷恋我到无法自拔?」
「不、不是那样……」声音又开始小了起来,僵直身体不敢动。
「那不然为什么要娶我?」
「那个……我们……那天……就……『那个』嘛,所以……我觉得……我要对你负责,而且……」
「负责?!」她像是听到外星球语言,讶然失笑。「你不会忘了我的身分吧?对酒店小姐谈负责?你听过有人花钱召妓还需要负起责任的吗?」
意外的是,他这回没有因为她大胆露骨的措词而困窘,而是皱起眉头。「你为什么要这样说自己?那位小姐有告诉我说,那天行威找的人根本不是你,我们之间从一开始就没有金钱上的交易。」
居然不让她逗了,不好玩。
她摊摊手,退开。「好吧,就算是这样,也不能改变我从事特种行业的事实,你没听过,欢场女子无真爱吗?对我认真?你脑袋有问题啊!」
他用力摇头,说得好心急。「我知道你是很好、很好的女人,她们说……你不会随便跟男人出场,你会生存在那样的环境一定有不为外人道的苦衷,那并不能否定你的人格。」
「我很好?你才认识我多久?对我的事了解多少?居然能这么笃定,你看人很准吗?」
「不是很准,十次有九次走眼……」他诚实招供,因为太容易信任人,所以总是遭受背叛,他知道自己不是很聪明,没她那么厉害,一双明眸看透世情……
接触到她「那不就得了」的眼神,他赶紧补充。「但是一次就很够了!因为这个『一次』,让我得到的就比别人多很多,多过九次的伤心,就像季耘……呃,我没提过季耘对不对?他是我很好、很好的朋友,很了解我,也很关心我,就算交了一百个朋友,都比不上这个,所以……咦,我好像扯远了,反正,我要说的是,我相信你是这个『一次』,和季耘一样。」
「你又怎么知道,我一定会是那一次的例外?」十次九次走眼,但是一次就够受益无穷,她真不知道该说他幸运还是不幸。
「你对我很好,照顾我,帮我做早餐,整理家里,从来没有人对我这么好过……还有,我生日那天晚上,你留下来陪我,我知道你本来是要走的……那么多人喜欢你,但是你宁可拉著我被人追,也不要去陪别人,我的条件并没有比他们好,什么都不能给你,还让你每晚坐我那辆常常罢工的机车,有时在路上抛锚,你陪我吹冷风都没有抱怨一句,还一直逗我、笑得好开心……我不太会说话,总之、总之……唉呀,你知道我的意思的,对不对?」
不太会说话就已经让她感动到不行了,会说话还得了?
她笑笑地看著他懊恼的表情。「光这样是不够的,你知道,要建立一个小家庭是多么不容易的一件事吗?那不是我帮你做早餐、整理家里,你买车,不让我淋雨就可以的了。你的个性那么好商量,只替别人想,吃了再大的亏都无所谓,那你的妻儿呢?难道要她们陪你吃苦?你不能再对自己满不在乎了,因为你的一切,都关乎到另一个人,你必须有足够的担当,让女人相信,我们可以将一生交托给这个男人,安心的去依靠,但是——你能吗?」
「我能的!我会改掉好说话的个性,也会对你很好、很好,用全部的力气保护你,绝对不会让你吃苦,你说什么,我都会听……」
「还有,你一无身家、二无恒产,凭什么让妻子衣食无虞?如果再生个小孩呢?你难道不该有所计划?从现在起,你该开始为自己的将来打算了,不管最後你娶的人是不是我,起码,你有足够的能力安排你的人生,只要你条件够好,就不愁没女人要了。」
她为什么要这样说?「你——你不嫁我吗?」他心慌的问。
「现在问我这个问题太早了,等你做到我所说的,我会考虑。」
「噢。」他想,他大概懂她的意思了。他要努力赚钱,努力让她过舒适的日子,这样,他才有资格说要娶她,给她依靠。
「那,你要考虑多久?」他又问。
「不知道。」她转头走人。
「不行不知道。」他焦急地绕在她身後打转。总得给他一个期限,他才知道他有多少时间,去完成她所要求的。
被缠到快抓狂,她顺手捞来客厅桌上的市内电话簿往他怀里塞。「一天撕一页,撕完我就告诉你答案。」
范行书脸色垮了下来。「这么厚?」随便翻翻都有上千页,那不就要等个三、五年?「可不可以打半折?」他退一步打起商量。
「你当你在买衣服还是市场杀价?」她没好气地白他一眼。还打半折咧!
「那、那不然换一本?」
「可以。」
他还来不及露出笑容,正相中右手边的书本——
《中国药草全录》迎面塞来。
还不是一样厚!
他苦著脸。「我还是慢慢撕电话簿好了。」想了三秒,抱著最後一丝期望——「我可以一天撕两张吗?」
「随便!」懒得和他辩那些没营养的。
「那,我怕你忘了考虑,可以偶尔提醒你一下吗?」
「你再吵,我就拿针把你的嘴缝住!」
「噢。」他乖乖闭嘴,撕下第一张,一张张的数著页数,但是不说话实在好无聊,他偷偷觑了眼正在看今天报纸的杨欣侬,趁她没留意,又多撕了一张,拿来原子笔在上头写下几个字,摺成纸飞机朝她射过去。
险遭暗算的杨欣侬捡起脚边的暗器,看了他一眼,在他比手划脚的指示下,一头雾水的摊开——
欣侬,考虑好要嫁我了没?
她哭笑不得。「你再搞怪我扁你!生病的人还不安分,睡觉去!」
他抿抿嘴,指了指墙上的钟。
「用说的!别给我玩夫妻默契大考验。」
「噢。」解禁後,他开心一笑。她刚刚说「夫妻」耶!他喜欢听她这样讲,虽然她好像没有留意到。「我现在好很多了,而且睡不著。」
「好很多?声音哑得跟什么似的,难听死了。」她丢下报纸起身。
「好啦、好啦,我不吵你了,你不要走、不要赶我去睡觉——」范行书急忙留住她。
「去超市啦!要不要跟?」
「要!」下一秒,人已经跳到她身边。
第四章
後来,范行书才知道,她是去超市买盒金桔,因为金桔汁有治感冒与喉咙痛的功效。
范行书心头暖暖的,她真的对他好好。
因为满满的感动,他快步上前,牢牢握住她的手。她微讶地抬眼,这是他第一次主动牵她。
「考虑完了吗?要不要嫁给我了?」
她直接当没听到,偏头看见乐透彩的招牌,顾左右而言他。「喂,你偏财运怎么样?」
「还不错。」至少比他看人的眼光好很多。「那你肯嫁了吗?」
「走,花个五十块买梦想去。」
范行书唯命是从,随便涂了六个数字,不死心的继续问:「我的梦想是娶你。五十块就买得到了吗?」
厚,他还真不死心耶!
为了堵他的嘴,杨欣侬随口说:「好啊,要是这张彩券中了,我就嫁给你。」
「你说的哦!」范行书如获至宝,小心翼翼护著新出炉的彩券,仿佛那是张头彩。
这傻气的表情,看在杨欣侬眼中,心情是说不出来的复杂。「你真的这么想娶我吗?」
「嗯!」他认真点头。
「好,那你吻我,然後告诉我,你爱我。」软玉温香撒娇地缠赖上他,仰眸等待。
爱?!范行书愣住。他从没想过这个问题……
「那个……这里是大街上……」他神色窘迫,对路人投来的好奇眼光感到不甚自在,怎么也没勇气看向柔媚娇颜,更别提往朱唇啄上一口。
「等你哪天说得出口时再说吧!」算准了的杨欣侬两手一摊,率先往前走。
她故意的吧?范行书叹了口气,无奈自己脸皮太薄。
杨欣侬成了范行书居处的常客。
他还是会每日下班准时去接她,但是回的,不再只是她的家,有的时候,她会留在他的住处陪他,想也知道,那个规矩过了头的老实人当然不可能对她怎样——事实上,她不对他「怎样」就算不错了!
他住的地方实在不是她要嫌弃,电梯三天两头的坏,她实在很怕哪一天被关在里头,上不去下不来的。
当然,那绝对累不到她,因为他会很自动自发的弯下腰,背她上楼。
久而久之,连他家「汪汪」都和她混熟了,每每见到她都亲亲热热的腻上来。
这天,才刚辛辛苦苦的爬上楼来,听到里头的电话声,他赶紧开了门,人还在喘,杨欣侬由他背上跳下来,一手接住热情扑来的狗狗,抢在电话响第九声时拦截成功。「喂?」
「杨小姐,行书在吗?」
「稍等。」听出是裴季耘的声音,她没有为难,乾脆的递出话筒,转身进厨房。
范行书顺过一口气,想也没想就问:「季耘吗?」
「我都还没出声,怎么知道是我?还有,刚刚做什么事去了?喘成这样,又这么久才接。」隐隐的笑意,带著特别意味。
「因为我的朋友不多,唯一让欣侬觉得合格、不被刁难的只有你而已,上次行威和行云来,被她骂得很惨,还被赶出去。」他在一旁,吭都不敢吭一声,眼睁睁看著手足被轰出大门。「另外,我没做什么,电梯又坏了,就这样而已,我知道你在乱想!」
裴季耘轻笑,没否认。「行威和行云为什么会被骂?」
「他们好像有事找我帮忙,本来我想问清楚的,可是欣侬好生气,问他们我生病时,他们在哪里?谁有注意到我气色不是很好?谁关心的问过一句了?有事情时才会想到我,他们有把我当大哥看待吗?我又不是工具,随时任人利用,还说他们自私自利,只想到自己……我第一次看到脾气不好的行威乖乖任人修理,行云也被骂哭了……其实我又没怎样,小感冒而已,而且那个时候已经好很多了,她不需要这么生气的,可是我又不敢违抗她的话……」也许是信任他、也许是一根肠子通到底,范行书全无隐瞒,原原本本说了出来。
「我倒觉得她没说错什么,你那两个弟妹,早就该有人骂骂他们了。」
「可是我还是好担心啊!他们每次打电话来都让欣侬挂掉,又不让我打过去,要是他们遇到解决不了的事情怎么办?」
「那又怎样?他们又不是小孩子了,该为自己的人生负责,你为他们做的已经够多了,难道还想帮他们一辈子吗?」
「可是……」
「你想不想娶杨欣侬?」他抛来一句,堵他的话。
「想啊!可是这和行威他们有什么关系?」
「想的话,你就该多替她想想,你真正要担负的,是这个女人的一生。」
「你这样说好像也有道理。」
废话,要说赢你还不简单?
杨欣侬准备好等会儿要煮的食材走出厨房,手中端了杯刚榨好的果汁给他,顺手抽了张面纸替他拭汗。
范行书感谢一笑,喝了一口才又道:「对了,季耘,我正好也要跟你联络,前几天,你户头有笔一百万的支票被兑领,你知道吗?」
「我知道,支票是我开的。」
范行书迟疑了下,问道:「又是为了她吗?」
另一头沈默了好半晌——「嗯。」
「季耘,你这样不是办法,你为她做了这么多,可是她什么都不知道……」
「不然我能怎么办呢?叫我眼睁睁看著她受苦而袖手旁观吗?我要是做得到,就不会把自己弄到如今这种进退不得的地步了!」
「不能——放弃吗?」
「如果能说放就放,那就不叫爱情了。」他浅浅叹息。「钱,我并不缺,但是钱再多,也买不来爱情。行书,你知道我有多羡慕他吗?他不知道——他有多幸运!如果可以,我真的情愿和他交换。」
感受到好友痛苦,范行书一阵寂然。「爱一个人——是怎样的感觉?」
「让你想到那个人时,心会有酸酸的、甜甜的刺疼感,见她哭泣,很想紧紧将她搂在怀中,保护她不受伤害,只要她过得好,你可以付出任何的代价,帮她找幸福,一心一意,只想为她。至少,我的爱是如此。」
「这样吗……」听起来,是好强烈的感觉……
挂了电话,范行书陷入沈思,杨欣侬见他便秘似的皱著脸,十足慎重的在思考人生的大道理,也不急著打扰,放他自生自灭。
门铃响了,他没意愿垂怜,她只好自动去应门。
「行书,房东太太和她女儿来了。」她扬声喊,招呼客人进屋,绕进厨房去准备招待的点心,刚刚烤的小饼乾应该差不多了……
端著点心、果汁出来,正好听到房东太太抱怨经济有多不景气、生活有多难过之类的,她的房租算是便宜了,小涨一点也不为过……
其实这些都不算什么,毕竟一点小钱,如果能让别人日子好过些,那也无可厚非,可问题就出在她的态度!有求於人还一副高高在上的跩样,强调她的房租便宜到算是施舍他了,何况凭他和她女儿的交情,给他这个机会表现是看得起他,可别不知好歹……要不要他叩首谢恩啊!这八婆!
而那二愣子居然还傻傻的同意,他到底有没有脾气啊!看不出人家都爬到他头顶上去了吗?
「请间一下,行书和您的女儿什么交情?」她忍著气,放下托盘,虚应笑颜。
房东太太斜瞥他一眼。「谁不知道他喜欢我女儿很久了。」
「是这样吗?行书?」她瞥了眼房东太太身边的胖妞,要笑不笑地回头问。
范行书摇得脖子都快扭到了。「没、没有,是她们说的,我没同意过——」
她想也是。
但别人可不这么想了。「你这是什么话?难道你以前和我出去吃饭、看电影都是假的吗?」胖妞发飙,兴师问罪起来。
那是因为,她每次都一副她说了算的态度,而且每次出去都命令他付钱,他根本没办法拒绝啊!
他张口,没来得及发出声音,便又如以往那般,惨遭截断命运。「你不用说了!我只要你交代清楚,这个女人是谁?她为什么会在你家?上个礼拜叫你去接我,你没来我都已经原谅你了,你可不要太过分!」
「我没有答应要去接你啊,我那天就想告诉你,欣侬下班,我要去找她,可是你不让我说话……」
「你——」胖妞跳了起来。「你现在是承认你移情别恋了?范行书!你太过分了!我给你机会追求我是你的荣幸,也不想想,我是同情你没人要才屈就的,你竟然敢对我始乱终弃!」抖著短短胖胖的手指头,十足茶壶姿态,骂完忿忿地拿起果汁喝了好几口平息怒气。
真是够了!实在让人听不下去。
「别开玩笑了,我家行书胃口没那么好,肥肉吃多了可是会得高血压的,就算是弃妇角色,你都没那个荣幸好吗?请不要再往自己脸上贴金,因为这事关我家行书的眼光问题。还有,谁说他没人要?我可是死追活追才把他追到手呢!」杨欣侬娇滴滴的偎靠过去,姿态亲密地靠在范行书肩上,气死她!
「你、你——范行书,你把这个狐狸精赶出去,我就原谅你,当作这件事没发生!」
杨欣侬脸色一变。她这辈子最痛恨人家说她狐狸精!
她扯开冷冷的笑意。「是吗?要不要问问行书,他要的是谁呢?」
「我、我本来就只要欣侬啊,是你自己决定要当我的女朋友,我又没答应。」他低低地说出口,怕欣侬误会,也顾不得伤不伤人的问题了。
「你居然这样伤害我的女儿,我、我房租要给你涨一倍!」房东太太气愤地撂下话。
杨欣侬也不和她辩。「行书,租屋合约拿来。」
「噢。」奉命献上。
她看了几分钟——「房东太太,这上头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租屋合约到今年年底为止,这段期间,你没有权利任意调涨房租。离租约期满还有两个月,到时你要我们滚蛋,我绝无二话,但是休想我会多给你半毛钱。如果你不甘心,可以,我认识几个律师朋友,他们应该很乐意帮我的忙,我们就法院见!」
搬出法律,房东太太也气弱了。「可是……他刚才同意了……」
「欣侬,我觉得……」范行书想说话。
「闭嘴,我来处理。」
「可是——」
「是谁说他什么事都听我的?还想娶我就闭嘴。」
她态度极强硬。「他同意了我没同意,在这间屋子里我说了算!」
「你这个只会欺负男人的恰查某,也只有这个呆子才受了得你——」胖妞接话。
「谢谢!那是范行书慧眼独具!小姐,奉劝你一句,人丑无所谓,要是连心也丑,那就真的没人要了!」
「欣侬,你不要——」
她理都不理身後几度试图劝阻的范行书。「两位请便,不送!」由她手中捞回茶杯,连果汁都不层给她喝!
「你——」胖妞惨遭羞辱,气得几乎飙泪。
「你再叫嚣,我就关门放狗!」
怕她真的言出必行,母女俩赶紧跳起来。
「对不起,房东太太,她今天心情不太好……」他一脸抱歉地想送客,从来就没有伤害过人,他觉得现在的自己……好坏。
「谁说的?只要不看到碍眼的人,我心情就会好得不得了!」
「你——」房东太太抖著脸部肥肉,气得发不出声音,恨恨离去。
范行书力挽狂澜无效,无奈地叹了口气。「欣侬,你这样……我以後很难做人。」
「跟这种人不必客气,你就是这样,难怪大家都吃定你!」
「你不是也一样吃定我吗?我又不在意,而且这也不是很严重的事,大家以後都还要见面,你何必……」
他这是在指责她吗?她用尽心思在维护他,他却反过头来为了别人指责她?!
「对,我就是吃定你,现在才抱怨,会不会太晚了点?我就是这样的个性,只凭自己的喜好行事,看不顺眼的就轰出大门,我害你难做人,害你亲朋好友全都得罪光了,你把我赶出去啊!」
范行书傻眼了,没想到她会说发火就发火,简单的思考模式跟不上她快速的情绪变化,他愣愣地望住她。
「你、你这猪头!」瞧他这傻呼呼的表情,她更是一把火腹中烧。
她这么用心良苦的为他打算,到底是何苦来哉呀?人家根本不领情!
说不上来是委屈还是愤怒,她皮包一拎,甩头就走。
「欣、欣侬!」这下,他真的吓坏了,根本没机会多想,情急之下,将她抱得死紧,分毫都不敢松手,就怕她真的离去,再也不理他。「对不起、对不起!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你不要生气,不要走——」
杨欣侬板著脸,无动於哀。「不是抱怨被我吃定吗?」
「我喜欢被你吃定。」
好甜蜜的一句话。他不当情话,理所当然的说出口,却让她直甜进了心坎底。
不行,杨欣侬,你有点出息!
她努力撑住不苟言笑的表情。「我害你难做人。」
「就是我身边的人全被你得罪光了,你才更要留下来呀。」他闷闷咕哝。
「你、说、什、么!」杏眸眯起,他自己识人眼光烂到一塌糊涂还敢怪她?!身边全是一些只会占他便宜的人,这种朋友不要也罢!也不想想,她努力大扫除,清光他身边的垃圾也很辛苦耶!
这些日子看下来就已经一肚子火了,真不晓得他以前是怎么过的。
「是这样嘛!你本来脾气就没有那么火爆,就算生气都会笑得很有风度,可是,对我认识的人都好凶……」
她就是气不过啊!
自身的屈辱,她可以忍,可是面对那些存心欺他善良的人,她就是怎么样都咽不下那口气,才会一把火烧得不可收拾。
「我、这、是、为、了、谁、啊!」她转回身,一字字恨恨地戳著他的胸膛。
「为我、为我!」范行书忍辱负重任她戳,不敢犯上。
「知道就好!」她淡哼,收回手。
见她神色稍霁,他小心翼翼问出口:「不气了,好不好?」
「可以啊,你吻我——」她刁难地斜睨著他,存心见他不知如何是好的窘涩模样。
淡淡地红,泛上耳根。「这样,你就不生气了吗?」
「是啊,你吻我,我就不生——」温温的触觉,印上唇畔,她傻了眼。
这、这什么情形?!他——真给她亲下去了?失算了这一回合的杨欣侬,完全无法接受事实。
柔柔淡淡的拂吻,就像他给人的感觉一样,温温的,没什么杀伤力,却温柔得醉人,教人整个酥到骨子里去。她轻吟了声,情不自禁地启唇迎合,感受他的柔吮护怜,逐渐加深的缠吻,乱了彼此气息,狂态难休,神魂痴醉——
直到各自分开,急促喘息。范行书脸红窘迫,不敢迎视她。
「喂——」稍稍顺过气来,她开口唤。
「啊?」声音细如蚊蚋,等著她算轻薄的帐。
「抱得很顺手哦?你还想抱多久?要不要直接进洞房?」她谵言调侃。
「啊?」范行书如梦初醒,连忙松手,大大退开数步。「对、对、对——」
「对,想进洞房?」她存心逗他。
「不是不是,我是要说,对不起!」
是她叫他吻的,他道什么歉?
「你真是老实得没话说耶!」她叹息。「像你这样,如果没个人在身边,真不知道你会把自己搞成什么样子。」
没错,在专业领域,他有别人望尘莫及的本事,但是在待人处事上,他单纯一如白纸,哪天她离去之後,谁来帮他撑持大小琐事?恐怕,他会被人欺负到死,却还不懂得反击。担心啊……
「有你呀!」他心无城府地一笑,握住她的手。「欣侬,你跟我来。」
他牵著她的手回房,拉开衣橱里层的抽屉,取出一样物品交到她手中。
「存摺?!」还有印章?!
「嗯,你收著。」他没放开她的手,兴致勃勃地拉著她在床边坐下。「我不知道怎样才算足够,但是起码要让你觉得生活有所保障,等你觉得够了再告诉我。」
他,在以行动向她承诺不虞匮乏的未来?告诉她,他想成为一个有担当的男人,让她全心依靠?!
这世上,有几个男人会毫不犹豫的将他全部的财产交到另一个女人手上,让她全权处理?!可是他,这个笑容真挚的男人,却如此全心信赖她,相信她能为他——不,是「他们」的未来,做最好的安排。
手好沈。今天他交到她手上的,不是他全部的身家,而是一颗最诚挚无伪的心,一段全新的未来。
她能收吗?她该收吗?她有资格收吗?
「你自己留著吧!」她浅笑,最终,仍是交还给他,侧过身时,眸底流泄一抹感伤。
「你,不看看吗?」他有些许失望。
「不了。你自己心里有底,懂得规划就好。」
范行书再度重拾笑容。「那,我想过了哦,最基本的就是要先有个遮风避雨的地方,反正这里的租约到年底就满了,我们趁这段时间物色适合的房子。你什么时候有空,我们一起去看好不好?」
杨欣侬张口正要推却,转念一想——「也好。」她要不跟在身边,只怕这家伙又当散财童子,任人漫天开价当在做善事了。
范行书笑得好开心。「那你喜欢什么样的房子?我搜集了好多资料哦,你来看看比较喜欢哪一种,我们再讨论——」
各式彩色传单、照片、简介摊了满床,他趴在上头挑选著,杨欣侬深深地,望住他这一刻纯然愉悦的表情,满心期待地计划著未来美好的远景,只是,她却无法参与——
「行书——」她轻唤,长指轻抚过他带笑的脸庞,倾上前柔吻一记。
他有些脸红,却没再闪避,只是难为情地喊:「欣侬,你——」
「没事,只是觉得这一刻的你好帅,情不自禁就想吻你。」
他一脸别扭,不知该怎么回应。他知道自己的长相其实平凡得很,她才是漂亮得没话说,但是听到她这么说,心还是暖暖的。欣侬没有嫌弃他……
「行书,你答应我,要多善待自己一点哦,别人如果欺负到你头上,不可以再默不作声,狠狠反击回去,不然他们会得寸进尺,什么样的人该对他好、什么样的人又该少来往,多花点心思去判断,知道吗?」
他偏头想了会儿。「那你嫁给我,帮我判断,好不好?」
她叹了口气。说了也是白搭,又不是不晓得他十有九次衰的运气。
「告诉我,你曾经吃过什么让你印象很深刻,忘不掉的亏?」
「嗯——」他沈吟了下。「五岁幼稚园中班的时候,坐我前面的小胖每次都抢我的点心吃,说他和我是好朋友,而好东西要和好朋友分享,可是他却从没跟我分享过他的食物;国小的时候,有个人也是说要和我做朋友,但是他的目的是因为我功课好,要我考试的时候罩他,我不答应,他就再也不理我了;国中、高中的时候,常常有很多女生主动接近我,也说要和我做朋友,我心里其实明白自己并没有那么大的吸引力,她们的目的是从国小就和我同班,感情很好的季耘,常常要我帮她们多说好话、送情书……」
「那你生不生气?」被人这样利用,任谁都有资格生气吧?
「不会呀!因为季耘真的长得很帅,家世好、功课也好,对人又和气,不摆架子,如果不是後来出国念书,大学榜首一定是他。从小到大,他一直都是人群中的焦点,我已经习惯女孩子的目光总是追随著他了,如果我是女人的话,也会喜欢上他的。」
「他真有你说的那么好?」她想起那道温润和煦的嗓音,的确,连声音都迷人。
「对呀。」他笑得全无芥蒂,毫不在乎过於出色的好友将他比了下去。「可是好奇怪,他却喜欢上一个永远不会爱上他的女孩,很深很深,没有办法回头。」
「我比较好奇的是,一个条件这么出色的人,怎么会和你成为知心好友?什么私密的话都能谈?」范行书什么地方值得他另眼相待?该不会又是一个恶劣的人,利用范行书来衬托他的不凡吧?虽然,她不太相信裴季耘会是这样的人。
「他说,我们都是寂寞的人。」
她瞬间了然。
是啊,一个如此卓绝不凡、出色到近乎零缺点的男人,怎能不寂寞?男人嫉妒他得天独厚,无法真心与他相交,而女人面对他就意乱情迷了,难有纯友谊……大概也只有范行书没那种心眼,能够真诚付出他的友谊了。
「你懂他的意思吗?」她很怀疑,他到底懂几分。
「不是很懂。反正他就是说,他不放心我啊,要是他不在我身边,我会老是被人出卖了还不知情,因为他看人很准,会提醒我什么人要离远一点。以前不是很明白,後来高中毕业,他出国念书,不再和我同校同班了,真的就像他说的那样,大学毕业前,一个明明和我很好的同学,常常来陪我找资料、研究论文内容,我没有想到,他会挪用我的毕业论文,冒名顶替,害我延毕了一年。
「交第一任女朋友时,直到她提分手,我才知道她脚踏两条船,行威很自责,以为是他惹是生非,害我陪他在警局度过第一个没有情人的情人节,才会让女朋友生气的提分手,其实根本不关他的事;後来的女朋友,因为我要当兵,可是她又是很依赖人的小女人,我不放心她,拜托好朋友照顾,结果就照顾出感情了,当兵之後难得刚好排到情人节休假,还是没办法和她共度;相信吗?你是第一个和我过情人节的女人。」
杨欣侬听傻了眼。妈呀,他命运真坎坷。照这样一路听下来,她如果有心设计他,绝对有本事拐得他倾家荡产,连件内裤都不剩!
可偏偏,他就是遇上了她、遇上了裴季耘,不是吗?
这该算是「天公疼憨人」吗?他不懂得计较,却总是有人帮他争取,真心疼惜他。
「你恨那些如此对待你的人吗?」无法想像,种种待遇下,他竟还能保持一颗纯善的赤子之心。
「刚开始有一点……」他羞愧地小声承认。「我是不是很坏?」
「那是正常的好不好?要换作我,早一人送他一桶汽油弹,祝他们早死早超生了。」他还算有风度的咧,干么一副杀人放火的愧疚样?
「没必要啊,因为我後来想想,同学偷得了我的论文,偷不了我脑袋里的东西,毕业之後,他能够一直靠窃取别人的东西过日子吗?第一任女朋友,她有更好的选择,我只能说我不适合她,及早发现,总比将来後悔好,这也不算坏事;至於後来的女朋友,她并不是存心伤害我,交往的时候,我就知道她的个性比较软弱,又比较风花雪月,在我不能陪在她身边时,柏钧给了她想要的,我能说什么?而且,她以前就常抱怨我做事一板一眼的,其实也无所谓,他们开心就好了,毕竟柏钧是我的好朋友,我不想破坏友情。」
「所以你就拿女朋友来做人情?」这该算豁达还是没神经?她在想,他就算遇到再大的挫折,都还是会告诉自己,反正这么惨的事都遇到了,也不可能再更倒楣了,以後就没什么事不能面对了,培养自己的抗压能力也未尝不是件好事……
她算是服了他了!
「没关系,我现在有你了,你要不要嫁给我?」
妈呀,这句话快变成他的口头禅了,三、五个小时就说一次。
「谁晓得你哪天会不会也拿我做人情,大方送人?我干么要把自己搞得这么廉价?」
「不会的!这次我会很用心的看好你,不让你跑掉。」他强力保证,有些心慌地抱紧她。
「是吗?」靠著他温热的胸膛,在他紧实绵密的拥抱中,感受他的在乎,心却酸得想掉泪。
你,真的会一直抱紧我,永不松手吗?行书?
她在心底轻问,给不了自己答案。
第五章
这些日子,杨欣侬积极的陪著他看房子、物色理想的车子,跑了好多地方,每天回来都累得不想再动,他看了好舍不得,但是她没有抱怨过一声,还告诉他。「买房子是一辈子的事,一定要慎重考虑,不合意就继续找,找到喜欢的为止,不能退而求其次。」
「好。」他说过,什么都听她的。
好不容易,找到一间他们都满意的房子,设计、格局不错,交通、地段也都还算理想,她出面和对方洽谈细节,其实价钱方面他觉得还可以接受,而且难得让她看上眼,多花些代价也值得,可是欣侬就是有办法把价码谈下来,而且是出乎他意料,差点瞪掉了眼珠子的低价。
他觉得欣侬好厉害,谈话好有技巧,什么事一经她的手,好像简简单单就解决了,从头到尾,他根本说不上话。
对於他合不上嘴的震惊表情,她只是淡淡地回他。「不是还要买车?再加上房子重新装潢布置还得再花上一笔,钱的方面能省就省。」
所以後来,他们一起去看家具,不晓得他们是怎么谈的,後来欣侬在他们那里客串一天的店员,因为欣侬人长得漂亮,又会说话,声音也甜,帮他们卖出两套沙发、两张双人床、还有一组酒柜,然後他们的经理就以批货价将他们看上的双人床和沙发卖给他们。
店里的经理还一直不死心的说服她去那里上班,薪水好谈,可是欣侬婉拒了。
离开之前,寝具店的老板对他说了一句话。「范先生真是好福气,娶到这么好的贤内助。」
他一脸幸福地傻笑著。
他也觉得欣侬对他好好,什么事都为他著想,为了替他精打细算,自己宁愿辛苦一点,这真的好像当人老婆在做的事呢!
再来就是办理过户等繁杂手续,本来他是要登记她的名字,但是她没接受,其实也没关系,反正他心里已经把这里当成他们共同的家了,从无到有,从空旷旷没有生命的房子到赋予生气,变成温馨的家,里头一点一滴添置的大小物品,都是他们共同努力得来的成果。
终於,一串事务忙下来,大致告一段落,可以好好松上一口气时——
她消失了。
没有理由,没有预警,就这样突然的自他生命中消失。
下班去接她,再也找不到人;去她家等她,等到天亮也见不到她:打她手机,始终没开机……
她真的,就这样离开他了,走出他一心构筑的美好未来。
他真的不懂,前几天,他们不是还手牵著手去新房子打扫,热烈讨论房子要怎么布置,要买什么样式的窗帘,粉刷什么颜色的墙,家具要怎么摆,空间要怎么规划……
为什么,她突然之间,就下理他了?
他心里有好多疑问,甚至怀疑过,这一回他还是看错人了吗?连她也嫌弃他?
不,不会的!这样的念头只在脑海中停留三秒,便立刻被他抹去。
从认识她开始,全都是她在为他劳心伤神,怕他吃亏、怕他上当、要他改改太老实的个性、帮他教训占他便宜的人、帮他打理生活琐事、处处替他设想,谁都看得出来,她对他有多好,她要是真的嫌弃他,就不会为他做那么多事了。
她付出了这么多,却什么都不要,不要他的钱、不要房子,甚至——连他的心都不要。
那,她对他这么好,又是为了什么?他真的不懂。
直到有一天,翻开为了她而开始储存的积蓄,发现存摺里头夹了张纸笺——
好好照顾自己,知道吗?别辜负我的用心良苦哦!
没有署名,没有多余的赘言,就这简单一行字,但他知道是她。
既然用心良苦,为何不留下来与我共享成果?这是你应得的啊!
他开始没日没夜的寻找她,大街小巷、她家、她工作的地方,逢人就问,电话拚命的打,所有能找的地方都找遍了,能想的办法都想尽了。一个月过去,他人消瘦了,可是,她却依然杳无踪迹。
直到有一天,那个曾经告诉他一些欣侬的事,他记得好像叫做小霓的女子,看他为了寻找欣侬而心力交瘁,忍不住问他:「你为什么要找她?」
为什么?他一时之间答不上来。
那是很直觉的反应啊!受了伤,本能就会痛;小孩哭了,第一个就会想找妈妈;生命中最重要的东西不见了,当然会拚了命去找,需要有为什么吗?
「我再也找不到,比她对我更好的女人了……」从来没有一个女人,像她这样对待过他,如果找不回他,他将会遗憾一辈子。
「你有没有想过,如果她有心避你,你永远都找不到她。」
「没想过,因为我会一直找下去,直到找到为止。」
多么傻气的信念,多么执拗的坚持……
一个女人,一生能得这么一次的对待,也算值得了吧?杨姊,我好羡慕你。
不忍心看他再这样折磨自己,她问他:「那如果找到了她之後呢?你又打算怎么办?」
「我要一辈子对她好,像她对我那样。」
「好,照这个地址去找她。」小霓终於松口,递出一张纸。
「医院?」还有病房号码!他胸腔一阵紧缩。「欣侬她——怎么了吗?」
「别问,去了就知道。我只能告诉你,杨姊真的对你付出很多,以前鲜少看到她没来上班,自从认识你之後,就三天两头为了你的事请假,她对你是认真的,所以,在去之前,请先问问自己,你确定真的要她吗?不论如何绝不改变?」
「嗯!」他笃定地点头,那神情,竟神圣庄严得敦人无法逼视。
他会用他全部的生命,去保护她!
依著上头的地址来到这家医院,问了一名护士,找到指定的病房号码。
举起了手,在敲下门板之前又迟疑了。尽管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却还是忐忑不安,万一欣侬……
踟蹰了半晌,终於再度鼓起勇气,正欲再度敲下,房门在同时打开,两人在毫无预警的情况下打了照面——
那一瞬间,他只是痴愣地望住她。
「你、你怎么会来这里?」初始的讶异过後,她身子一侧,挡去他的视线,像要掩饰什么,一手带上房门。
她没事、她没事……太好了!
松了口气,他上前紧紧的抱住她,双手微微颤抖。「你跑去哪里了?我一直在找你,吃不下、睡不好,好担心你再也不理我——」
软弱无助的低喃,听得她莫名心酸。
她坚决不让自己动摇,狠下心肠推开他。「我们一非亲、二非故的,找我做什么?」
找她做什么?小霓这样问,她也这样问。
他好心急,乱无章法的陈述:「汪汪好想你,它现在只吃你喂的东西,都不理我;上次我们一起去看的音响送来了,可是我不知道要摆哪里;冰箱的菜放到快坏了,你没告诉我要怎么煮;你上次说衣服怎么分类,我记不住,常常找不到,都乱穿一通;房子装潢得差不多了,我在等你一起搬进去住,一直到现在,我每天都有在撕电话簿,等著你答应嫁给我的那一天;还有、还有——我睡不著,半夜醒来找不到你,我会慌……」
最後一句,几乎逼出她的泪。
「那就再去找一个女人打理你的生活起居,让她陪你搬进去住,她会告诉你音响怎么摆、菜要怎么煮、衣服怎么放,半夜可以抱著她睡!」
「我不要别人,我只要你。」他锲而不舍,二度上前抱住她。「我要你在我身边,提醒我认真过日子、提醒我不迷糊;我买车子、买房子、努力存钱,都是因为你!我现在才知道,有个目标努力、有个人要保护的感觉真的很好,如果没有你,那些全都没有意义了,你不想要的话,我也不要了——」
这番话听进耳里,心头酸酸楚楚。「我,这么重要吗?」
「嗯,很重要。」他抱得更紧,怕一松手,就会失去她。「回来,好不好?那个家,是你和我共同付出心力撑起的,只有你才有资格住进去,我不要别的女人去占据属於你的权利。」
面对他固执的拥抱、坚定的守护,再铁的心,都难不融化。
杨欣侬一阵动容,伸手回搂他。「可是,如果我没有你想的那么好,让你失望了呢?」
感觉到她拥抱的力道,他如同吃了定心丸,稍稍安下惶然的心。「没关系啊,我也没有很好,只要你不嫌弃我就好了。」
「那——」好似下了什么决心,她松开手。「你跟我来。」
他不知道她要做什么,由她拉著走入病房。
「她是——?」病床内,一名女孩安睡著,清秀可人的小脸蛋,乍看上去,与欣侬有几分神似,几年之後,定会如她一般,出落成艳惊四座的大美人。
她的年纪,看起来也只有八、九岁,细白的手臂上正注射点滴瓶,还有不少过去打针留下的针孔痕迹,让人看了好不忍心,这么小的年纪,她怎么承受得住呢?
「她是我女儿。」正要抚触清恬睡颜的手僵在半空中,范行书错愕的回头。
她才几岁?二十七?二十八?居然就有个这么大的女儿了?怎么可能!唬烂他的吧?他三十岁了,连颗蛋都没有生!
她苦涩一笑。「这就是我不能和你在一起的原因。我二十岁的时候生下她,休学、找工作,咬紧牙根独力抚养她,这么多年,一直都只有我们母女相依为命,我从来就不预期会有另一个男人走进我们的生活中,当初再苦我都撑过来了,往後更不会有所改变。」
「那孩子的爸爸呢?」
「死了。」她垂下眼睑。「後来,生下沛沛——她叫杨沛然,因为我希望,她能有丰沛的生命力,怀抱著希望活下去。她一出生,就遗传了地中海贫血症。什么叫地中海贫血症你知道吗?那是一种血液疾病,患者无法制造正常的血色素,像她这种β型地中海贫血症,出生後的三到六个月开始,就必须靠输血存活,每个礼拜需注射五到七次的排铁剂,否则便会死於铁质沈积,另外还有一堆多到记不住的并发症……就算病情掌控良好,了不起也只能让她活到十几岁,我每天战战兢兢的陪在她身边,过一天是一天,除此之外,我已经什么都不敢想了。看著她几乎活在输血、打针之中,待医院的时间比待在家里多,不能像正常的小孩开心玩耍,更别提受正常的教育……我的心就痛得说不出话来,唯一的方法,是找到适合的骨髓移植,可是她除了我,已经没有任何亲人了,我的骨髓又不适合她,除了等待奇迹之外,还能怎么办?」
范行书无法想像,一个二十出头的女孩,没有人可以依靠,身边带著嗷嗷待哺、又不健康的幼儿,她得承受多少的压力与悲屈才熬得过来?
他现在才明白,她的世故、她的聪明能干,是因为吃尽苦头、尝尽辛酸,看透世情冷暖,一步步含著血泪才换来的。
范行书好心疼,张手拥抱她,收容她的无助。「都过去了,欣侬,你已经吃了那么多的苦,从现在开始,换我让你依靠。」
「你还不懂吗?沛沛对我来说比什么都还重要,为了她,要我割舍再多我都愿意,因为从生下她那天起,我就知道我已经失去追求幸福的权利了。」
「谁说你没有追求幸福的权利?你给了我那么多、那么多的幸福,我可以把我的幸福分给你。」他不会让她,有机会将他割舍。
她鼻骨泛酸,微带哽咽地道:「这是我该扛的担子,我不想把你拖下水……」
「你不是告诉我,要有男人的担当吗?我正在努力这么做啊!」搂住她的力道紧了紧。「你看,我的怀抱够大,再多抱一个人也没问题,我想照顾你、照顾你的女儿,担起你的烦恼,让你们母女有个依靠,让你可以安心将一生交托给我……这些,不都是你说的吗?你不可以反悔!」
从来没有人,跟她说过这样的话。
杨欣侬眸光泛泪,动容道:「你确定吗?这是很沈的担子,一旦扛起,就再也卸不掉了。」
「我只担心,你不肯让我扛。」
什么都不必多说了!杨欣侬仰首,吮住他的唇,代替一切回答——
言语,已成多余。
范行书吻得急切,抛去所有顾忌,深沈地、狂热地与她纠缠,将想念的软玉温香密密揉入胸怀,释放这些日子以来的恐惧,其实,他好怕失去她、好怕她不要他……
「妈妈——」轻轻细细的叫唤,极破坏气氛的在这时响起,激情狂缠的两人倏地分开,各自羞窘地别开脸。
「沛沛,睡醒了?」
「妈妈,你在说废话。」她没醒难道现在是睁著眼说梦话?妈妈很少这么头脑不清楚哦!想到这里,她别有深意地多瞧了那名陌生男人一眼。
「呃,他是妈妈的朋友……」一时之间,还真不知怎么向女儿解释。
「妈妈,我的布丁呢?」
「噢,对!差点忘了,我现在去买——」
瞥了范行书一眼,居然没人留她,还回她一句。「慢慢走,不要跌倒了。」
听到你这句话才会跌倒!
她只好认命接受被赶出来的待遇,留下范行书和女儿独处。
「呃……你好,我叫范行书……」失败的男人!连面对八岁孩童都会手足无措,谁教他是现行犯,轻薄人家的母亲被逮个正著。
「我听到了哦!」杨沛然笑笑地,斜觑他。
「听到什么?」
「你刚刚说,要照顾妈妈,照顾我。」
「呃……」很想问她是从哪里开始听的,他刚刚好像说了很多恶心的话耶!现在回想起来,好丢脸……
「你喜欢我妈妈?想泡她?!」这句问得更直言不讳。
「……」其实已经泡很久了,是他太没用,一直泡不到而已。
「老实说,你的类型,不是妈妈会看得上眼的男人。」
范行书胸口一紧,心脏漏跳了一拍。
什么意思?她——反对他和欣侬在一起吗?
「我看过我爸爸的照片,你知道吗?帅得不得了,和我妈妈站在一起好相配,比起你来——」她上下扫了他一眼,以叹气声作结。
范行书默默不语。他的外表本来就没多出色,是不大配得上欣侬。
「我渴了,要喝水。」
他上前倒了杯水,扶她起来,留心伺候。
喝完水,润了喉,继续第二波挑剔。「还有,现在是那种邪邪的、坏坏的,再不然就是冷冷的、酷酷的男人比较吃香,你看起来没什么个性,人又木头,我妈要是骂你,你可能也不敢顶嘴。」
连你我都顶不了嘴了,何况是欣侬,又不是找死。
「所以,结论是什么你知道吗?」
范行书摇头,还当真默不作声地任她损。
「妈妈的眼光退步了。」
「@#%……」彻彻底底的无言以对。
他现在相信,她真的是欣侬的女儿,不会错了!她们的嘴一样厉害,得理不饶人,他一辈子都不可能说得过她们。
「但是我知道,她为什么会看上你。」她冷不防补上一句。
「咦?」
「你是好人,我知道,你一定会很疼我妈妈。」
咦咦咦?那现在又是什么状况?她不是要誓死抗争,破坏到底?
「虽然很质疑妈妈的眼光,但她看上你是事实,我只能无奈接受了。」她再叹一口气,仿佛承受的是人间悲剧。
那现在是怎样?她刚刚全是在耍著他玩?
大的这样,小的也这样,全以戏弄他为乐,他是不是注定,这辈子就是要栽在这对母女手中?
呜呜!他现在开始後悔了……
「你好歹说句话吧!不然我会以为你是哑巴。」
「我……无话可说。」他只想哭。
「那,说说你喜欢我妈妈哪一点好了,因为她漂亮?」
他想也没想,旋即摇头。「不是。」这个他就有话说了。「欣侬很少生气,可是别人对我不好时,她会生气,我对自己不好,她也会生气,她骂我的时候,我知道她是为了我好,所以会让她骂……」
「你把我妈说得像母夜叉。」
他困扰地抓抓头发。「我口拙,不太会说话!」
是吗?刚刚明明就说得乱感人一把,把她难搞的阿娘都给拐上手了。
「我懂了,因为她脾气不好,所以你喜欢她?」
「不是……」
「那是她爱骂你,所以你喜欢她?」她一阵抢白。
「不是!」他懊恼低吼。
「那是她脾气不好又爱乱骂人,所以你——」
「杨沛然,你再戏弄他,皮就给我绷紧一点。」在门口听了好一会儿,实在听不下去,杨欣侬推开门,没好气地瞪了白目女儿一眼。
杨沛然吐吐舌,附在母亲耳边低间:「心疼了?」
「不,那是我的专利。要想有男人让你玩,自己去找。」
喔哦!有人在昭示所有权喽!「小器。」
「是啊,吃你的布丁吧!」她淡哼。
「你们在说什么?」范行书不解地看著她们咬耳朵。
杨欣侬将手中另一个袋子递给他。「外面买的。你这阵子又没按时吃饭了对不对?才多久不见就把自己搞成这个样子,再晚点是不是要上坟头拈三炷香了……」
范行书吃著她买来的烧卖,听著她关怀的叨念,熟悉的感动再度流回心底,好暖、好暖——
第六章
入夜後,范行书送她回家休息,相识以来,头一回踏进她家门。
她利用电锅剩余的白饭,加了虾仁、玉米、青豆、红萝卜丝,以及一颗蛋,做了盘香喷喷的蛋炒饭给他当消夜,命令他吃完,就进浴室洗澡去了。
范行书边吃,一边傻笑,心中暖暖甜甜的,因为她说:「我要把你少掉的肉都补回来,不然你怎么背得动我?」
吃完一大盘配料丰富的蛋炒饭,顺便帮她换了坏掉的日光灯,他坐在客厅,等她洗完澡出来跟她说一声後,他也该回去了。
杨欣侬由浴室出来,身上仅围了条大浴巾,氤氲的热气将凝雪肌肤熏得白中透红、吹弹可破,在这一刻格外诱人……
他看傻了眼。
「发什么呆?」她抽掉固定在脑後的发簪,随意甩动长发,一头青丝如黑瀑般披泻裸肩,这对一名男人而言,是多么致命的诱惑,不冲动就不正常了!
「欣、欣侬,我该回、回家了——」要命,居然大舌头了。他呼吸微微紊乱,不自然地移开视线。
「还早啊,不急。」不经意地举手投足间,浴巾往下滑落寸许,在弯身找茶包时,乳沟若隐若现。
「那个,欣侬——」他很想提醒她,再不当心点,你的浴巾就要掉了!
「干么?」瞥他一眼,按下开饮机冲热水。
「你要不要……先进去穿上衣服?」他清了清喉咙,怎么会突然口乾舌燥起来?声音都哑了——
杨欣侬好笑地抬眼。「何必费事?你直接扑上来不就好了?」她要是不开口,他恐怕鼻血喷到死都不会上前一步。
「啊?」呆掉!
她浅笑,轻移莲步,坐上他的大腿,雪白藕臂搭上他的肩。「吃完我的炒饭,总该贡献出一点体力吧?」居然不懂暗示,这二愣子!
「啊?」血色再度往脸上聚集,纯情男一脸窘愕。
「你只会啊吗?会不会点别的?例如——吻吻我、抱抱我之类的。」水水柔柔的软嗓,以几近气音的方式低喃,娇颜移近,扯动朱唇时有意无意地碰触到他,他可以感受到,她呵出的气息轻洒在他唇间……
他抿抿乾涩的唇。「这、这样不好,我们还没结婚……」道德观极重的他,犹在死撑。
柔若无骨的小手顺著他紧绷而敏感的身子轻抚。「你不是说,夜里看不见我,心会慌吗?那,就紧紧抱住我吧!」
「可、可是——」这样,对她好不公平,他不能占她便宜……
往下游移的小手,碰触到他无法隐藏的生理反应——
「啊!」他羞愧低喊。
「你还要再ㄍㄧㄥ下去吗?范先生。」她挑眸,好笑地望住他胀红的脸。
「我——」
不等他开口,她主动吻上他乾涩的唇,以柔情滋润。
「嗯——」什么理智啊、道德啊,全在这一记缠吻下溃不成军,他闷哼一声,启唇深入探索,赤裸裸、火辣辣吻到两人气喘吁吁。
一番纠缠之下,浴巾早巳松脱,双掌接触到娇嫩诱人的肌肤,就再也移不开。「真的可以吗?欣侬?」他压抑欲求,喘息著确认。
她没回答,直接伸手替他脱去衣物。
范行书无法再思考更多,将她按进沙发之中,身子沈沈压下,深入纠缠。
她的身体好香、好软,他难以餍足地寸寸吮吻,有如采蜜的蜂蝶,眷恋著无法抗拒的香甜。
「嗯……」她娇喘,任由他在她身上,制造一道道酥麻、一簇簇火焰。
修长的双腿缠上他,难抑疼痛与渴求也已到达临界点,他强势地沈入她体内,火热与柔软,共鸣出最契合的乐章——
「行书……」她浅促娇吟。
「嗯?」他搂紧了她,挺进柔软深处。
纤纤长指轻抚他眼眉、五官,停在他颊侧,深深凝视。「答应我,永远、永远别离开我——」
「不会的,不会的!」他不断承诺,以最销魂的缠绵给予保证,狂热难休的激情,似要将对方揉入自己的体内——
「如果有一天,你遇到比我更好的女人,你会离开我吗?」开车前往医院的途中,杨欣侬这么问他。
手控方向盘,留意路况的范行书,拨空回她一笑。「不会。」停红灯时,他反问:「那你要是遇到比我更好的男人,会离开我吗?」
「会。」她连想都没有。「白痴才会选择那个差的男人。」
「噢。」他失望地应了声。完蛋了,比她好的女人少之又少,可是比他好的男人多得是,那他处境不是很危险?
杨欣侬失笑。「所以你一定要对我很好,把我疼进骨子里,让我觉得你是最好的。」
「好!」他再度扬唇一笑。这个没问题,他本来就打算对她很好、很好,把全世界的幸福都给她。
「告诉你一个小秘密哦,沛沛很喜欢你。」
「有吗?」不是每次都整他整得很痛快?
「傻瓜,你以为我女儿谁都想戏弄?那也要她看得顺眼,别人她还不屑咧!她娘也是,第一眼就觉得你这个男人很好玩,其他人可没这殊荣。」
所以他应该要说,他很荣幸被她们耍著玩?!
范行书哭笑不得。「那,我现在可以娶你了吗?」
杨欣侬把玩著发尾,随口丢来一句:「去问我女儿。」
「噢。」他思考了一会儿。「欣侬,你把工作辞掉好不好?」
她动作一顿。「怎么?轻视我的职业,怕丢脸?」
「不是。我只是不要你再对那些客人强颜欢笑,做你不喜欢的事,酒喝多了,对身体不好。以前不知道原因,就不敢提,现在我知道你是为了沛沛才会去那里上班,你身上的重担,换我来帮你扛。」
「你扛得动吗?」她侧眸瞥他。
「嗯!我会尽全力,不饿著你们母女的。」他毅然承诺。
「再说吧!」她笑笑带过。
范行书张口还想再说什么,转念一想,欣侬向来有主见,该怎么做她自有主张,他只要把他的想法传达给她知道就够了。
沛沛今天出院,欣侬去办出院手续,范行书留在病房陪她,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著。
「我很好奇耶,你是我妈妈在酒店认识的客人吗?你不像会去那种地方的人。」沛沛坐在床沿,双腿踢晃著,偏头闲闲地瞧他。
正在帮她收拾东西的范行书动作一顿。「你会瞧不起你妈妈的职业吗?」
「不偷不抢,为什么要瞧不起?」她回得落落大方,毫不别扭。「何况,妈妈会去那里上班都是为了我,我是最没有资格轻视她的人。」
这小孩——思想成熟得让人惊异。
「偷偷告诉你哦,其实我曾经想过死掉算了,这样妈妈就不必为我做这么大的牺牲了,尤其有时候真的好痛好累,死掉反而比较轻松,可是最後,我还是陪著妈妈撑到现在,因为我知道,妈妈现在只剩下我了,要是连我都失去,她一定也会活不下去,所以每次进医院,我都好担心出不来,丢下妈妈一个人怎么办?不过,现在我放心了,因为她已经有你,你会陪著她的。」
她说得云淡风清,范行书却听得拧疼了心。
是长年病痛的关系吗?让她的思想,超脱了一般同龄孩童,坚毅、勇敢、善体人意,就像她的妈妈一样,令人怜惜。
「对,我会陪著她,但是少了你也不行,知道吗?」
她慧黠地眨眨眼。「当然喽!你想和我比啊,还差一大截啦!这你要认命!」
「……」他收回任何一丝丝感性的情绪!
「你们在聊什么?」杨欣侬适时推开房门。「可以走喽!」
「有人要背我吗?」沛沛凉凉地伸出手。
范行书认命地应声:「有。」
「没有!」杨欣侬同时回答。「杨沛然,你可以再得寸进尺一点没关系!」
「没什么的。」范行书笑笑地,拉上行李袋交给杨欣侬,过去背她。
「行书,你太宠她,她会——」
「你也常要我背你呀!」
「那是我的权利,这丫头想和我比,差得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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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女果然是母女,个性像得让人无言以对。
杨沛然舒舒服服地靠在他肩上,说著风凉话。「妈,做人不要太小器。」
「去你的,杨沛然!不要得了便宜还卖乖。欺负老实人,你算什么好汉?」
「欣侬,你不要骂她。」也许欣侬会认为沛沛吃定他,可他倒认为,孩子总是爱撒娇的,她只是在用她的方式和他培养感情。
沛沛几乎每天都要回医院注射排铁剂,范行书工作时间比较自由,於是和欣侬取得共识,由他接送,一方面让两人多熟悉,培养感情。
久而久之,学校师生自然将他当成沛沛的父亲,有事时,沛沛会报上的联络人反而是他,不是娘亲。
这天,范行书接到通知,听到沛沛身体不适,匆匆赶来学校。
问了几个人,在操场的大树底下找到她。
「杨先生吗?」体育老师上前问。
「我姓范。」
「呃……」误以为他们是父女的体育老师一阵尴尬。
闭目养神的杨沛然撑起眼皮瞧了他一眼,他顺手抱了过来,淡然道:「沛沛跟她妈妈的姓。」
「噢!」恍然大悟的体育老师点了下头。「令嫒的体质真的不适合做激烈运动,可是她自己又想打球,才十分钟就头晕、脸色苍白……」
范行书低头看向窝在他怀中的沛沛,抬手轻拭她额际的冷汗。「明明不行,为什么要勉强自己?」
「我没有勉强,一不舒服,我就立刻休息了。」她像个小娃娃,缠抱著他的腰,喃喃低哝。「我只是想打球。」
「想打球还不简单,找一天你精神好,傍晚阳光不烈的时候,我陪你打,单手让你,再送你十球,要是还打输我,请你自行了断!」
「咦?口才变好了耶!我和老妈的训练果然还是有用的,你没我们想的那么朽木嘛!」
「再要嘴皮子,信不信我把今天的事向你妈告状?」
「算你狠。」她就怕老妈担心才会找他,被他点中死穴了。
他现在愈来愈聪明,愈来愈玩不到他了。
「范先生,你们父女的感情真好。」没见过这样的父女,可以毫无顾忌的斗嘴,却又不至於放肆无状,失了分寸。
范行书笑笑的。「我可以帮我女儿请假,带她回去休息吗?耽误到的课业,我会督促她赶上。」
「可以。我会转告她的导师。」
「谢谢,那我们先走一步了。」
不放心的去医院检查,确定一切都还算正常,范行书将她送回家,让她小睡一会儿,而他则忙自己的事情,反正只要有一台电脑,连上网路,他到哪里都可以工作。等她醒来,再督促她赶上落後的课业进度。
教啊教的——
「范叔,你什么时候要娶我妈?」她突然冒出一句。
咦?「我可以娶吗?」他还以为,要等沛沛更能接受他,得再过一段时间才能和她谈这个问题,没想到她倒先提起。
「这个问题,你该去问我妈吧?」
「欣侬也叫我来问你。」他很想哭地告诉她。
她们都在踢皮球,那现在是怎样?他的求婚路一定得这么坎坷吗?
「厚!你能不能少笨一点?我妈这样说就是不反对了,你还听不懂意思吗?只要再多ㄌㄨˊ一下下就得手,你怎么还呆呆的真跑来问我意见?」
是、是这样吗?他可没那么乐观。每次提到这个她都有话搪塞,他的求婚情绪已经由最先的脸红紧张、心跳一百,到现在的麻木不仁了,他还可以一边吃肯德基一边问咧!
「去去去!再去问一次。」
「我才不要。」碰壁碰多了,鼻子会扁掉。
「你想吃乾抹净,死不认帐啊!」
「吃——乾抹净?」还死不认帐?!
「三天两头在我妈房里睡觉,我又不是瞎子。」
当下,羞愧欲死。「我、我……」
「不用你你我我了,反正我把老妈交给你了,你要一辈子陪在她身边,不可以对不起她,知不知道?」
言下之意,她,认同他了?
没等他由怔愣中回神,她跳了起来。「走喽,去打篮球——」
「你这题数学还没算完……」
「回来再写!」
「你要是输了,多写十题。」
「好啦、好啦!」
晚饭时刻——
沛沛扒了口饭,餐桌底下悄悄踢了踢他,暗示他该开口了。
你帮我说。他以眼神求救。
要娶老婆的人是你耶!进洞房时要不要我帮你进?快,自己说!这男人真是不像话!
才不要!我不想被骂。他以眼神回应。
叫你说就说,有点男人的魄力好不好!大不了早死早超生。她也以眼神唾弃。
谁不知道你在等著看我笑话——办、不、到!
就算被拒绝,也要四下无人的时候比较不丢脸,反正他也麻痹了。
眉来眼去了半天,饶是瞎子也不可能全无所觉。杨欣侬瞥了眼怪里怪气的两人。「你们是不是有什么事瞒著我?」
「没、没呀,哪有?」异口同声,就因为太有默契了,反而不对劲。
「杨沛然,你不用再踢他了,到底什么事!」
糟糕,被发现了。沛沛吐吐舌,正要张口——
「因为她今天和我打篮球,输得很没运动家精神。」范行书抢先一步。
「才怪!妈,你的男人以大欺小,有够没品!」她也有话说。
「我已经单手,还让你十球了!」
「谁教你跟我抢球,我怎么抢得过你!」
「你乾脆叫我不准投球算了!」哪来的土霸王!
「喂,你们当我不存在啊?」听著他们一来一往的争论,杨欣侬好笑地命令:「全给我闭嘴,吃饭!」
「鸡腿是我的!范叔,你抢球就算了,不要连食物都抢。」
「好,那最後一颗虾球给我。」
「成交。」
分赃完毕,两人心满意足的再度埋首饭碗。
杨欣侬已经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了。她也没料到,他们会这么投缘,与其说父女,倒还不如说,他们比较像忘年之交。
眸光温柔地望住这一大一小,看他们神情满足的品尝她煮的食物,她想,这就是她全部的幸福了。
第七章
之後,他被沛沛念到耳朵快长茧,接下来的一个礼拜都用斜眼看他,因为她说,她唾弃连求婚都不敢,胆子比细菌还小的男人。
他後来发现,碰欣侬的软钉子和被沛沛疲劳轰炸好像没有太大的差别。
於是他又捞起早沈到太平洋底去的希望,找了个月黑风高、阴风飕飕——咳咳!是花好月圆,清风徐徐的夜晚,在家里煮了几道菜——虽然看上去不怎么样,不过心意比较重要,他有自信不会拉肚子。
买了两瓶酒——基於健康的考量,他自作主张将沛沛交代的红酒改成啤酒。
再来,临时找不到蜡烛,只好将上次生日烧到一半的蜡烛拿出来凑合著用。
一切都照沛沛交代的安排妥当後,就只等女主角登场了。
谁知她一来,见到这一幕,迎面就抛来一句:「停电了吗?」
「没有……」
她瞥见餐桌上的景况,及那坨数字蜡烛。「那是谁过生日?先说好,我没那么老,而且生日也不是这几天。」
「不是,是……是……那个……」怎么气氛好像有点可笑?根本没有沛沛所形容的唯美浪漫,还有,她的表情一点都不感性!这样他的求婚词怎么说得出口?
他泄气地垂下双肩。「没事,吃饭吧!」
吃啊吃,吃到一半,好不容易慢慢凝聚起勇气,准备开口了。「那个,欣侬,我在想,我们是不是——」
铃——电话声响起。
他吓得弹跳起来,心脏差点停掉!
「你、等一下,我去接电话。」匆匆忙忙跑向客厅,因为太慌张,左脚拐了右脚一下,差点栽倒。好不容易狼狈地接起电话——
「你说了吗?她答应了没有?」是沛沛。
「正要说!如果你没打来,我已经说了!」他咬牙低吼。早不打晚不打,这时坏他好事,嫌他求婚过程还不够波折重重吗?
「这样啊,不好意思,那你继续、继续!我不打扰你了。」
范行书简直恨得捶心肝。
挂了电话回到餐桌,她顺口问:「谁打的?」
「一个朋友,她祝我身体健康万事如意,心想事成国泰民安。」他随便应应,情绪有够郁卒。
又过了十分钟,好不容易再度鼓起勇气,决定早死早超生——「欣侬,你听我说,这次不管怎么样,我一定要告诉你,虽然我知道你应该会反对,但我还是要说——」
「说什么?」她奇怪地瞥他一眼。表情那么慎重,没见过他这样,是什么事?
「我要说、要说——这花椰菜还不错吃。」话到了嘴边,硬是绕了个弯。
厚!范行书,你真没用!
他懊恼得直想咬碎舌头吞下去。
杨欣侬挑高了眉,再迟钝都看得出他今天不对劲。「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就是……就是……」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会变得那么没胆,以前常说都不觉得怎么样,可是和她交往愈稳定、关系愈亲密,就愈没勇气开口、愈怕被拒绝。
再说,沛沛没事要他把场面搞得那么慎重,以前随便问问,她可以随便拒绝,现在正式的问,不就等著被正式的拒绝?
不管了,反正就像沛沛讲的——早死早超生!大不了下回再卷土重来。
深深吸了口气,用著力拔山河的气势开了口:「欣侬,我要告诉你——」
叮咚!这回是门铃。
他差点呛岔了气!
「谁啦——」他垮著肩,自暴自弃地走向门口,已经连哭的力气都没了。
门一开——
「行书!」梨花带雨的美人儿直扑他怀抱,他当场愣成雕像。
「又、又琳?你怎么哭成这样?」看清怀里的佳人,他讶异问道。
「柏钧那个混蛋!我再也不要理他了!」娇啼一声,又继续将脸埋回他胸前,一心一德,贯彻始终的哭。
「你们——发生什么事了?」
「他都有我了,还对别的女生好,现在人家爱上他了,要跟我抢男朋友……呜呜!我好生气,我要跟他分手!」
「你是不是误会了?柏钧不是那样的人啊……又琳,你先不要哭,慢慢把事情说清楚……」想拉开,她偏偏缠得死紧,又哭得那么惨,他完全不知如何是好。
「才不是误会,他现在都不关心我了,不记得我的生日、交往周年纪念,还有情人节!以前他都会浪漫的送花、送礼物,给我惊喜、哄我开心,现在却只会工作忙!是他自己说会对我很好,我才和他在一起的,可是他都没做到!我害怕的时候,你都会赶来陪我,他却嫌我太黏人;我喜欢吃的东西,再远你都会帮我买来,他却嫌我任性;我心情不好闹脾气,你都会包容我,他却骂我无理取闹……还是你最好了,行书,我要回来当你女朋友,我不要他了!」
当他女朋友?!开什么玩笑!
范行书大惊失色。「不、不行,又琳,我已经……」
「你说当就当吗?那你把这两个男人当什么?菜市场买菜,买错再换一个?」
「欣侬——」她几时站在後面的?
「她是谁?!」翁又琳暂时忘却哭泣,瞪大眼盯住不知打哪儿冒出来的女人,而且——漂亮得让人嫉妒。
「她是我的女朋友。」范行书本能回答。
「女朋友?!」翁又琳惊叫。「不可以!行书,我已经要回来当你女朋友了,你不可以有女朋友,不可以不要我!」
「你凭什么说不可以?当初是你先放弃他的,不是吗?」杨欣侬自认听得够清楚了,也搞懂她是哪一号人物。「在你背叛他的时候,有没有想过,这会伤他多深?现在一句你要回来,他就该叩首谢恩,感激涕零的张开双臂接纳你吗?」
「行书他……他会的……」翁又琳有些气虚。
杨欣侬冷哼,眼神冰冷。「你凭什么认为他会?就因为他不懂浪漫、不懂风花雪月,所以你选择了背弃他,现在又因为现任男友没有他的温柔、包容,以及体贴,又回过头来找他,你一辈子都在做这种事,任意的伤害别人,你有没有顾虑过别人的感受?」
一向柔弱的翁又琳,哪是杨欣侬的对手,当下被她毫不留情的指责逼得泪眼汪汪。「我、我又不是故意的……我只是……只是想找个对我好的男人而已,这是每个女人都渴望的事嘛,你……把我说得好坏……」
「是!这是每个女人渴望,但是你做出同等的付出了吗?你不觉得这样的行为很无耻?在你奢求一个十全十美的情人时,你有没有想过,你自己完美吗?你做得到你要求对方做的那些吗?你自己有多少缺点?说穿了,你那不叫任性,叫自私自利!一个只会要求别人,却从不自省的人,我打心底唾弃你!」
「我、我……」翁又琳被羞辱得哑口无言。
「别说了,欣侬。」毕竟是前女友,范行书见她伤心欲绝,心里也难受。
「我不是像她说的那样,行书,你相信我——」翁又琳脆弱地攀附著他,仿佛将他当成落海时的浮木,寻求依靠,那我见犹怜的神情,让范行书实在狠不下心推开她。
「范行书,我数到三,你最好推开她,晚了,你自己看著办!」杨欣侬面无表情,冷冷宣告。
「欣侬——」
她充耳不闻。「一、二——」
「行书,不要这样对我,我当初真的不是故意要伤害你的,我现在才知道你有多好,让我们再重来一遍好不好……」翁又琳仰著泪眸,荏弱无依地乞怜。
「我——」他才张口,又被打断。
「除了装柔弱,像只吸血蛭般吸取男人的精力外,你还会什么?」
「你、你好过分——」翁又琳再度啜泣,哭得不能自已。
「够了,欣侬——」都哄不停又琳的泪了,她还在火上加油。
杨欣侬看得一把火腹中烧,卯起来削人。「要装柔弱,谁不会?我演技比你好一百倍!除了装出一副没用的样子来博取男人的同情外,你还会什么?简直是女性败类,我以你为耻——」
「我说够了!有必要说成这样惹人难受吗?」范行书扬高音量。
敢对她大小声!杨欣侬火大地喊:「三!」她瞪著还缠在他身上的八爪女。「很好,这就是你的决定吗?我走!」
「欣——」伸手想留她,扑了个空,身上缠了个人,又进退不得,混乱下只能眼睁睁看著她离去的背影,及——用力甩上的大门。
「呜呜,行书……」还在哭?!她泪怎么那么多啊!
简直是一团乱!
看了一下还在他身上作水灾的前女友,范行书瞪著眼,无语问苍天。
谁来告诉他,好好的求婚计划,为什么会弄成这样?
後来,好说歹说,总算劝停了翁又琳的泪,并且花了一番工夫让她理解,重修旧好的可能性等於零,他现在整颗心已经让另一个女人占据,而那个女人被他气跑了。然後,又是一次的八七水灾……
搞定了这里的混乱,几乎是身心俱疲,但是,事情并没有完,因为那个被他气跑的女人显然很火大!
他好说歹说,道歉道得几乎闪了舌头,不只一次重复,他真的是无心的,当时情况太乱,他不是存心凶她……
但是她的回应,一概是千篇一律的——「你去死!」然後,狠狠挂他电话;去找她,也是当他的面甩上门,并且叫他滚。
挤光了脑浆还是想不出办法,只好求助身边的亲朋好友。
行威说:「简单啊,唱首情歌不就得了?这首可是公认的把妹霹雳歌呢,铁定奏效。」
「什么歌?」
「小薇啊,你可知道我多爱你,我要带你飞到天上去——」玻璃震动,山河动摇,为了他耳膜的安全性,他选择挂掉电话。
然後行云说:「啊咧——大哥,你呆到太平洋去了啦!难道看不出来她是在吃醋吗?要换作我,男朋友被别人不用钱似的拚命抱,我也会火大的拿刀砍人。」
「吃醋?!」他脑筋一时转不过来。「可是——她叫我滚啊!」
「她叫你滚你就滚哦?不要这么老实好不好?她只是在使性子,不是真的要你走啦,你只要死皮赖脸一点,上去缠她,再说几句海枯石烂、地老天荒的话,接下来别说上床,就是上天下海她都奉陪了。」
是这样吗?可是欣侬看起来很火大啊!他半信半疑。
最後是季耘,他只有简单几个字:「什么都不必做,带著你的心去找她。」
由医院注射完排铁剂回来,沛沛虚弱地靠在床头,抬眼轻瞥忙里忙外的母亲。
「你还想和范叔呕气多久?」
「谁要和那只没脑袋的呆头鹅呕气,浪费我的脑浆!」她冷哼,用力拉上窗帘,因为某只呆头鹅就站在楼下。
你讲这话摆明就是呕气!
沛沛凉凉地道:「那你干么不坐下来?」
「我高兴走来走去!」一肚子火!
没想到她一向理智成熟的母亲也有这么孩子气的时候,她好笑地调侃:「还说不是呕气,那这几天,范叔来接我下课、去医院,是谁说我自己的女儿,用不著你鸡婆的?又是谁在他送消夜来赔罪时,三番两次当著他的面甩门的?这也就算了,我最不能谅解的是,你甩门不要紧,好歹消夜拿进来,那又不一定是给你吃的,里面也有我的分耶,你漠视我的人权,我抗议。」
「杨沛然,你有没有一点节操?」区区食物就将她收买了,枉费养她这么多年,气死她了!
「明明垂涎人家还要装高贵,这样就很有节操了吗?」
「谁垂涎他了!」她立刻反弹,气愤地抗议。「我是看他可怜,全世界的人都欺负他,连养的狗都不把他放在眼里,才会日行一善,勉强接收下来,不然他早晚被啃得连骨头都不剩。」
「好啊,那现在你不用委屈了,人家前女友稀罕得很,你要让贤吗?」
「那我祝他们白头偕老,要死趁早!」由齿缝挤出话来,咬得牙床松动。
沛沛暗笑到肠子打结。「还ㄍㄧㄥ,明明就爱人家爱得要死,你只是气他不懂你的心意,还为了他那个烂到不行的前女友对你大小声,心里头呕得快内伤。」
「杨沛然,我是生你来忤逆我的吗?」是啊,她很呕!这丫头到底拿了范行书多少好处?一颗心偏得不像话,存心和她作对。
「我说的是公道话。」果然,太诚实的人就是不受欢迎,天才总是寂寞的。
杨欣侬撩开窗帘,他还当真傻傻地站在大太阳底下。
「这笨蛋。」她喃喃低咒。
沛沛看在眼里,既然老妈拉不下脸,她身为人家的女儿,就要知分寸、解人意,她撑起还很虚弱的身子——
「你去哪?」
「阿娘,你嘛卡有良心欸,『透中逗』的,会中暑耶!」
杨欣侬抿紧唇,板著脸硬是不吭声。
沛沛直接当默许,自作主张的去开门让范行书进来。
「欣侬——气消了?」范行书迟疑地问,是她叫沛沛来开门的?
「没有。」
「那——」跨了一半的脚,没胆的想缩回。她如果还在生气,他是不是别去「忤逆」她比较好?
「先进来再说啦!」
「可是,她说我碍眼,叫我滚。」
「你就不会哄哄她哦?」连这也要她教,生孩子要不要教?
别说老妈,连她都火大了,这男人能不能少笨一点?
将他带进客厅,沛沛很识相——其实的很怕死的回房避难,接下来不管有任何哀鸿遍野的伤亡场面,都没她的事了!
「欣、欣侬——」他结结巴巴地喊。
「闪一边去!」她拿著扫帚东挥西挥,仿佛要扫的不是地板,而是怒气。
「噢。」可是,他不是垃圾啊!她怎么净往他身上扫?
他再迟钝都知道她还在生气。「欣——」
「欣什么欣,我不是叫你回去了吗?在外面干么?我家不缺门神。」
果然——火气还很大。
他小心翼翼地答:「我……我有话跟你说啊!我不知道你什么时候才肯见我,只好……在外面等……」
傻气的举动,实在教她不知该生气还是心疼,没好气地说:「等我做什么?你那个娇娇弱弱、我见犹怜的前女友不是欠安慰吗?去啊!我可没拦你。」
范行书偏头研究了她的表情好一会儿,不确定地问:「行云说,你是在吃醋,真的吗?」
「吃——」她呛了一下,脸色又青又红。「我吃你的死人醋啦!滚开!」
他本能地听命走了两步,又绕了回来。「以前你叫我滚,我不敢不听,是怕你会更生气,可是行云说,你叫我滚其实不是真的要我滚,我要是真的听话滚蛋,你才会更生气,是这样吗?」
「你——」这样要叫她怎么回答?
「行威还说,叫我唱首歌给你听,你就不会生气了。他说那叫把妹霹雳歌,打逼天下无敌手……」
这群混蛋!才几天而已,就把她的男人给教坏了。
「然後季耘告诉我——」
「够了!行云说、行威说、季耘说!那你自己呢?你都没有什么话要跟我说吗?」愈听愈火大,怕自己会气得失手打死他,她转身欲走——
一双有力的臂膀,紧紧圈抱住她。「我喜欢你。」冷不防的,低抑嗓音传出。
她定住步伐,僵直身子。「季耘叫你说的?」
他用力摇头。「你问我有没有什么话要告诉你,这就是我想说的啊!季耘说的是,要我带著真心来找你,可是,我的心一直都放在你身上啊,除非你不要了,想还给我。你——想还吗?」他可怜兮兮地瞅著她,大气不敢喘一下。
她缓慢地回过身,抬眸凝视他屏息以待的脸庞,浅浅地勾起笑。「我——不——还!」
范行书松了口气,收拢双臂。「我说过要一辈子对你好,就不会再对别的女人好,如果、如果你真的不喜欢别人碰我,那下次我告诉又琳,她如果再乱抱我,下次我就不欢迎她来我家了!」
「你舍得?」她娇媚地抬眼睨他。
「嗯!你开心就好。」他瞅著她,眼神带笑。
「你笑什么?」
「你真的在吃醋。」
「我、我吃——」她说不出话来,别扭地转开头。
「吃醋代表在乎,你在乎我,怕我被抢走。」得到结论,他表情傻呼呼地,笑得像中乐透头奖。
「……」哑巴吃黄莲。
一向只有她耍他的分儿,这家伙几时变得这么滑头了?完蛋了,他真的被他的不良弟妹给带坏了!以後要把那两个人当SARS患者,彻底与范行书隔离!
之後,翁又琳每次打电话或来向范行书哭诉,十有八九都让杨欣侬拦截到,欣侬通常都会回她:「既然你都如此伤心欲绝,我觉得你已经快活不下去了,那么我建议你,淡水河还没加盖,早早跳下去一了百了,不送!」
他早知道的,能够让欣侬欣赏的人,她可以绝对的付出,好到没话说,相对的,要是让她唾弃到了,她绝对够狠。
旧情人风波算是平息了。就在前天,欣侬告诉他,她原来就有在考虑辞掉酒店的工作,是人情因素才会留到现在。直到做完最後一天才告诉他,给他个惊喜,同时问他:「我让你养,好不好?」
「好。」他开心地抱著她转圈圈。
於是,就在另一个风和日丽,鸟语花香的日子,他再度奉沛沛之命,决定再接再励,继续执行他的求婚大计。
为了怕他会再拿生日蜡烛出来笑死人,这回地点选在她家,沛沛坚持这回由她亲手布置。
首先,不信任他的厨艺,打电话叫餐厅外送。
其次,不信任他的品味,鲜花、红酒、烛台等,全由她一手包办。
最後,不信任他的眼光,亲自陪他去金饰店挑了对戒指。
一切大功告成,只欠东风,她自信满满地催促他快去接她老妈。
从头到尾,范行书全任由她摆布,不过看她胸有成竹的模样,他也感染到她的雀跃,燃起了希望,同时,也暗中祈祷,这次千万不要再有什么意外,他的遭遇已经够令人同情了,真的、真的不适合再生波澜……
由於辞了工作之後,时间多出许多,欣侬思考过後,决定去学插花,计划将来开花店。
她的决定,他自然是无异议的举双手赞成,想到可以和她共同守著小小的家业,一起努力奋斗,虽然辛苦,但是那种感觉——好踏实、好满足。
她上的才艺班离家不远,他没开车,步行去接她,再陪著她手牵手,一路闲聊回家,她一时童心未泯,说要和他玩猜拳,输的弹耳朵。
「不要,我每次都输。」他也不知道为什么,无论什么拳都赢不了她。
「好啦,我会轻一点。你输弹耳朵,我输让你亲一下。」
「不要,我要弹耳朵。」
「喂,你不要不知好歹哦!多少人想亲本姑娘都亲不到。」
「好啦、好啦……」
一路走下来,他已经被弹了十三次了,弹到耳垂都红了,居然没赢半次,真是见鬼了!
「你还说会轻一点,骗人!」他哀怨地抗议。
「好啦!下次会啦!快,黑白配,男生女生配——」
反正赢不了。他近乎自暴自弃地出争——咦?居然赢了,他瞪著自己的手指,不敢相信这等「神迹」。
「我要亲你!」头一回赢了她,好有成就感!他兴奋地催促。
「回家再说啦!」
「不行,你会耍赖。」他坚决地凑上嘴,一定要亲到,这是原则问题。
「喂,大庭广众的——」她微红了脸,笑闹著闪避。
「不管,这是你自己说的——」孩子似的笑闹成一团,他正欲追上去,欣侬突兀地停下脚步,他差点撞上去。
见她脸色僵硬,顺著她的视线望去——
她家门口,站著一个男人,一个——俊帅出众的男人。
说不上来为什么,他有了不好的预感,下意识地握住她的手。
她的神情——令他不安。
「欣侬?」她没反应!她——竟听不见他的呼唤。
男子一步步的走向他们——不,更正确的说,是走向她,轻缓开了口:「侬侬,好久不见了。」
欣侬轻轻一颤,范行书感觉到,被他握住的柔荑,一片冰冷。
「你……回来了?」连声音,都是颤抖的。
「嗯,我回来了,回来找你、回来找寻我曾经失去的。」
「曾经失去、曾经失去……既然都失去了,还找得回吗?」
「可以的!只要我们都有心,就可以!」男子手一伸,将她揽进怀中紧紧抱住,略微激动地陈述。「你很清楚的,除了你,这辈子我再也不会爱上第二个女人。」
范行书怔然,她的手,由他掌心脱落,而她,全无所觉。
他甚至,不知该怎么面对,他的女人被另一个男人所拥抱的画面……
怔愣过後,她用力挥开。「你凭什么!决定舍弃的人是你,凭什么说要找就找得回来?既然当初走都走了,还回来做什么——」
范行书愕然望住情绪失控的她。
他从没见过她哭,但是这一刻,她哭了,为了这个男人而哭。
当第一颗泪水滑落,牢牢锁在闸内的泪寻著宣泄的管道,就全接二连三的滚了下来。
「我当初会走也是不得已,这你应该很清楚!我对你的爱还是没变,只是,这世上有很多事情太过无奈,不是我们能掌控的,也许我不该为了理想抱负而舍下你,但是,我只是不想庸庸碌碌的过完一生,不想让你陪我吃苦,这样有错吗?我也花了很长的时间在找你——」
「找我?」她轻轻地笑,伴著泪,透著凄绝。「我说过,从你决定离开我的那一天起,我就当你死了,有一天,你得到了你要的功成名就也不必回来找我,因为你找到的,已经不再是当初的我了。」
「别这样,侬侬!这些年,我无时无刻不在想你,如果没有你,我不会有勇气熬过这些年的孤寂,让我们重新来过好不好?我不会再让你受委屈了!」
「来不及了、来不及了!都这么多年了,你怎能以为,你还能追得回?」她凄楚地讽笑,往後退了一步、两步,触到一堵温暖胸怀,她毫不犹豫地转身埋入,牢牢攀缠,寻求著依靠。
未曾见过她如此脆弱的模样,她表现出来的,一直都是坚毅勇敢的一面,这一刻的她,让范行书格外心疼,怜惜地将她收拢久怀。
男子一震,痛苦地闭了下眼。「这是你的报复吗?」如果是,那她够狠。
「那至少——让我见见我的孩子,以你的个性,我知道你一定会生下来,是男的还是女的?今年——也九岁了吧?」
她抬起没有情绪的眸子。「在你开口要我拿掉孩子时,你就失去当她爸爸的资格了,你没有权利要求见她!」
「侬侬,你不能这么残忍,再怎么说那都是我的孩子。你明知道做下这种决定,我心里比谁都痛苦,你为什么就不能原谅我,想想我的苦衷?」
「你的苦衷?那我的呢?一个不满二十岁的女孩,怀著身孕,一个人面对茫茫未知的将来,你有没有想过我的苦衷?!关丞颖,你好自私!当初是你要我把孩子拿掉,今天,你有什么资格说要见你的孩子?」
范行书没有阻止她发泄情绪,因为他很清楚她为什么无法原谅这个男人,为了沛沛,她吃的苦不是旁人能想像的,包括这个自称是孩子父亲的男人。
「或许,你如愿得到了你渴望的名与利,但是,你付出的代价,是爱情。」深深看了他最後一眼,说完最後一句话,她转向范行书。
「我好累,行书,我想进去休息——」她无力地靠在他肩上,轻声说。
「好,我背你。」
「嗯。」没再多看男子一眼,她趴靠在他背上,将脸埋在他肩头,闭上了眼。
「老妈怎么——」一进门,沛沛迎了上来。范行书无声地摇了下头,她立刻噤声。
将欣侬送回房里,放入床中,并且拉上了被子,他什么也没问,只轻轻说了句:「好好休息。」便退出房外。他明白,此时的她,需要独处的空间。
走进餐厅,他不说一句话,默默地收拾两人布置了一下午的心血,沛沛心知事态严重,表情也跟著凝肃起来。
「范叔,发生什么事了?」
范叔——是呵!不论再多人说他们是父女、不论他做得再多,终究只是「范叔」;谁都改变不了她身上流著那名男子的血的事实,他才是沛沛真正的爸爸。
欣侬骗了他,沛沛的爸爸并没死,她只是在心中不断说服自己当他死了,如此才能不让自己怨恨。
他抬起头,很轻、很轻地问出口——「沛沛,你想见自己的父亲吗?」
第八章
很多事,其实每一个人都心里有数,范行书知道,她曾经全心全意爱过一个男人,让她心甘情愿为他生孩子,而现在他回来了,并宣告将倾尽全力挽回她们母女;沛沛知道,她有个叫父亲的男人,以前只能在照片中想像,如今,由照片中走了出来,活生生出现在她生活中;关丞颖也知道,他有一个很可爱的女儿,却只能每天远远望著,不敢越雷池一步,因为他没资格……
只是,杨欣侬一天不肯松口,每一个人都不敢造次,怕跨越了那条模糊而危险的界线,情况将会演变成如何,谁都不敢想像……
直到有一天,沛沛在学校中昏倒,范行书在接到通知赶去,将她紧急送医後,情况勉强控制住,他与主治医生深谈过後,心情复杂地探视转往普通病房的沛沛。
「范叔——」她动了动眼皮,有气无力地喊了声。
「还好吗?沛沛?」他伸手抚了抚没有血色的小脸,位於心脏的地方隐隐疼著,他好舍不得,这么小的年纪,为什么要承受比别人还多的苦?
「没问题,还撑得过去。」
范行书凝视著她,深思地问了出口:「你真的不想见见他,亲口喊他一声爸爸吗?」
那晚,她呆立原地好久,给他的回应,是一句坚定的:「不!」
但是,她真的不想吗?
谁会不想让自己的父亲抱抱她,感受父亲的宠爱呢?他知道沛沛嘴里虽然不说,但心底其实极渴望父爱的宠溺……
「如果,再让他走进我们的生命中,你知道会变成怎样吗?妈妈曾经那么爱他,你不担心……」
原来她顾忌的,是这个吗?为了他?
「沛沛,没有什么会比你的健康更重要,他或许可以救你。」血缘亲情是斩不断的,他不能那么自私,何况,这个男人是沛沛最後一线的生存希望,他现在只能祈求他的骨髓配对能符合,让沛沛平平安安、健健康康的长大。
「那如果……我是说如果,妈妈真的和他旧情复燃了,你怎么办?」她不相信他会不晓得情势对他有多不利,而他却想亲手将情敌引回她们的生命中?
他苦笑,轻抚她柔软的发丝。「没关系,你没事就好了。」
她还想说什么,但迎视他坚定的眼神,只能叹上一口气。
这范叔,笨死了!但却笨得——好让人心疼。
范行书瞒著欣侬,私底下自作主张的安排关丞颖和沛沛接触,由他口中,关丞颖了解到欣侬这些年所过的生活,以及沛沛目前的状况。
关丞颖恍然明白,她为何会如此怨他,她吃了这么多的苦,一时间要她谅解这个曾经弃她於不顾的男人,谈何容易?
同时也明白——「她只是还不能释怀,并不是真的不再爱我了!」
范行书默不作声,不反驳,也不表示任何意见,只是盯著地面上的落叶,思绪飘得好遥远。
他说,他和欣侬很相爱,也曾经共同构筑了许多梦想,那时,他们都好年轻,以为世界是美好的,所以也爱得很美好。
後来,他大学毕业,成绩相当优异,也申请到出国留学的奖学金,欣侬从小没有家人,内心极度缺乏安全感,不愿意他离开她,但是他不甘心就这样平平凡凡的度过一生,在他明明有机会一展抱负的时候。他希望她能等他,只要给他几年,他会回来的,实践所有给过她的承诺。
於是,意见有了分歧,恋情不再美好,他们开始争吵,话题的重心反覆绕著他出不出国的争议上,感情几乎破裂。
接著,欣侬发现自己怀孕,她满心以为,这个孩子会为他们之间带来转机,他会为了她、为了孩子而留下。
但是她错了,他仍是选择离开,并要她拿掉孩子。
因为他说,要孩子以後还可以生,但是错过这次的机会,以後不会再有。
她的心冷了、死了。她告诉他:「你要走,可以。孩子我会生下,一旦你选择了走出我的生命,我就当你死了,将来对孩子,我也会这么告诉她。哪天你功成名就,不必回来找我,因为你找到的,不会再是原来的我,在你作下决定的时候,希望你清楚,你放弃的是什么。」
他明明清楚她外柔内刚的个性,一旦说出口,就绝无转圜的余地,可他还是走了!并且抱著一丝希望,以为将来仍会有机会与她重续前缘,却没想到,这一走,就真的与她绝了音讯——
每当午夜梦回,他总是深深思念,那张曾牢牢刻划在心版的清艳容颜,他从没有一刻忘怀过她——
时至今日,她仍是他唯一深恋过的女子。
「我希望你明白,我不会放弃她们母女,虽然,我感激你的宽厚胸襟,但这并不代表我会对你客气,该是我的,我还是会尽全力争取,让她们回到我身边,用我的後半辈子补偿我所亏欠她们的。」他撂下宣告。
范行书苦笑。「我明白。」
如果,这也是欣侬最後的决定,他无话可说。
然而,骨髓配对的结果,却让他们失望了,连她的亲生父亲都救不了她。
得知结果的那一天,范行书难过得说不出话来。
「别这样嘛,范叔。你没听过吗?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我本来就没有指望长命百岁……」病床上的沛沛极力安慰他。
「别这样说!总会有希望的。」关丞颖皱眉,不让她往消极的方向想。这个女儿,他错过了九年光阴,才刚重逢,都还没来得及疼她、和她培养感情,补足九年的空缺,他不允许她轻易离开他的生命。
「好啊,那你们笑一个。」
为了博她欢欣,两个男人只得强颜欢笑。
只是,他们没想到,她那句「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会一语成谶的做了未知的预警,就在那之後的几天,沛沛的病情急速恶化,长期的输血造成的铁质沈积,引起脾脏肿大、心肌病变。
医生全力抢救,切除过大的脾脏之後,情况仍未改善。
一切都来得太突然,杨欣侬完全没有心理准备,她慌了手脚,天天守在加护病房外,悬挂著里头生死未卜的女儿。
「别这样,欣侬,你要坚强点,沛沛不会有事的,这些年她不都撑过来了吗?我相信这回也一样,她不是一个人寂寞的在孤军奋战,有你、有我的爱陪著她,不是吗?」范行书不厌其烦的安慰她,不断的对她说话,怕她脑袋一空下来,就会胡思乱想。
在加护病房待了七天,沛沛的病情始终不稳定,时而恶化,弄得所有医护人员也不敢掉以轻心。
这些日子,他始终全程守候,寸步不离。
这时,他若不在她身边陪她撑著,她一定会崩溃。
只是,在所有人的力挽狂澜之後,医生仍是告诉他们:「很抱歉,我们尽力了,患者心脏衰竭,肝功能退化,情况相当不乐观……」
欣侬大受打击,几乎无法接受这样的事实,好半晌都只是瞪大著眼看他,流不出一滴泪。
「多陪陪她吧,她——没多少时间了。」医生眼神充满了同情。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她才九岁,怎么可能没多少时间?」她不敢相信,茫然地揪著范行书,不断追问。「我跟她说好,要去参加她的国小、国中、高中、大学的毕业典礼,要帮她评监男朋友、要帮她准备嫁妆,开开心心地把她嫁出去,还要看她当妈妈,听她的小鬼头喊我一声外婆,她怎么可能会没有时间,怎么可能……」
「欣侬!你冷静一点,不要让沛沛看到你这个样子!她会难过的。」既然时间不多了,那至少让她安安心心的走。
杨欣侬将脸埋入他胸怀,再也抑不住满腔悲痛,放声痛哭。
他叹了口气,眨去眸底的泪光,轻拍她颤动的肩。「哭吧,哭完把眼泪擦乾,我们要微笑面对她,知道吗?」
「好,我不哭,我不会哭……」她不断吸气,挺起肩膀,擦乾脸上的泪痕,拨了拨长发整理仪容,强逸出浅笑。「走吧,我们进去看沛沛。」
以杨欣侬目前的状况,精神、情绪,以及体力,都已到达能负荷的饱和极限,范行书忧心地劝她回去休息一会儿,医院有他。但是她不肯,坚决守在女儿身边,每分,每秒。
沛沛入睡之後——其实他们已分不清是安睡还是昏睡,范行书不忍见她凝视女儿的睡颜,频频落泪,将她带离病床外。
斜靠在长廊外的窗边,他远眺满天星斗,沈思了许久,终於回身,轻轻开了口:「你是不是,考虑一下通知『他』来看看沛沛?」
不需明说,他们都知道,这个「他」是谁。
「没这个必要!他不够资格当沛沛的爸爸——」
「都已经这样了,还有什么好拘泥的呢?他终究是沛沛的生父,你感觉不出沛沛一直很渴望有个爸爸吗?她不说,是不想让你心里难受,这是她的贴心,不代表她不在乎。我们能为她做的已经不多了,至少别让她带著遗憾走完她的人生,好吗?」
「我……」她抿紧了唇,不语。
「抛开大人的私心与成见,不管他做了再多的错事,该付的代价他也付了,如果连女儿的最後一段路都不让他陪,这未免太残忍。」
杨欣侬哑口无言。「你为什么要帮他说话?」
范行书沈沈一叹。「我不是帮他,是为沛沛、为你。我了解你不是仇恨心那么重的人,又曾经那么深爱他,你只是还解不开心结而已,如果我不这么做,日後你一定会後悔。」他放柔了声调。「让我去找他来,好吗?」
她挣扎了半晌,终於让步首肯。
隔天,他找来了关丞颖。
得知女儿病危的消息,他一刻也无法多等,飞快赶到医院。
没有太多的别扭、没有过多的矜持,沛沛极自然地喊了声:「父亲。」
头一回听到女儿喊他、承认了他,关丞颖既感动又心碎,紧紧抱住她,动容得说不出话来。
沛沛的病情,已令杨欣侬心力交瘁,再也没有多余的力气去排斥他,坚持无谓的陈年恩怨。
在医院,总见他寸步不离的守在她们母女身边,留神看顾沛沛的病况,同时也忧心欣侬的身体,提醒她休息,打点她的饮食,关怀照料,无微不至,有好几回,让范行书见著他温柔的为她拭泪……
沛沛的病,有他一肩扛起;欣侬的心伤,有他收容疼惜,他们,才像真正的一家人,而他,倒像是多余的了……
说不出的苦涩泛满胸腔,他只能一次又一次带著落寞,退出无他容身之地的空间,她却从未发现……
他不知道,自己这样做到底对不对,他只做他该做的事,别人也许会认为他儍,他也许会因此亲手将自己最爱的女人送到另一个男人身边,从此失去守护她的资格,然而,他却不能後悔,苦,只能自己尝。
某天早上,沛沛一反常态,精神极好的讲了一堆话,他心中隐隐不安,却不敢表现出来。
她告诉关丞颖。「小时候很羡慕别人有父亲哦,也会去想,我的父亲是怎样的一个人,却只能由照片中去猜测,现在我知道了,很开心哦,谢谢!」
「傻女儿。」关丞颖揉了揉她的发。「你会有很多机会,知道我是怎样一个人的。」
她告诉杨欣侬。「妈,因为你很聪明,才能生下我这么聪明的女儿……」
杨欣侬忍著心酸,轻敲了一下她的额头。「你这是在夸我还是夸自己啊!」
「都有啦,因为你很聪明,总是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要的是什么。以前因为我,让你耽误了好多年的青春。笨妈,你不知道女人的青春有限吗?你以为自己是不会老的千年妖怪啊?」
「你才是不知惜福的笨女儿,对你好还嫌啊!」骂归骂,却还是将小小身子搂得死紧,悄悄地,将眼角泪光抹去。
「既然那么聪明,自己的幸福,要懂得把握哦!」沛沛轻轻地,在她耳畔说了这句话。
杨欣侬哽咽。她知道,女儿不放心她……
「好了,老妈,不要在我身上作水灾了,快让位。」目光与范行书相接。
「我吗?」他走上前,提供胸膛让她靠。
「范叔,你可不可以抱我一下?像抱女儿那样。」
范行书依言圈拢双臂,她移近他耳边,低低地,很轻很轻,出乎意料地喊了声:「爸爸!」
范行书一震,惊异而动容地收紧手劲。从没想过,一声简单的称呼,会让人震撼得连心都痛了。
「喊父亲,是名义上的,因为在血缘上,他确实是我的父亲;但是喊爸爸,是感情上的,因为在心里,我早就把你当成爸爸了。你会在我有事时,第一个赶来我身边;功课不会,教我的人是你;我想打篮球,也是你陪著我,这些,都是我想像中当爸爸的会为女儿做的事,偷偷告诉你哦,我同学好羡慕我有个这么疼我的爸爸呢……」
「那等你好了,我再牵著你的手,去感谢你的老师、同学对我女儿的照顾——这也是当爸爸该做的,对不对?」
「嗯。别忘了还要再去打一次篮球。」
「打几次都好,这回我不会再和你抢球了。」
「呵——」她轻笑。「但我还是会和你抢食物哦!」
「没关系,我会在菜端上桌前先偷吃。」
「大人心机真重……」她喃喃低哝,眉心轻蹙了下,呼吸突然急促起来。
「沛沛?」他心惊地喊。
「没、没事。」费力地喘过一口气,声息微弱。「你……耳朵……靠过来一点……」
「好!」范行书不敢耽搁,留神地附耳倾听。
「以前,我怕我眼睛一闭上,就再也睁不开,那……丢下妈妈一个人怎么办?现在……我知道你会陪著她,虽然,她还是会很伤心,但是,会过去的,因为她已经有你了……我不担心……」
「不是这个样子,沛沛——」
「听我说完!如果……我是说如果……我真的撑不过去,那……你答应我,下辈子,我要当你的女儿、真正的女儿!好不好?不过,我还是想姓杨哦!这一次,我会健健康康的,不让你和妈妈操心……」
「好!我答应你。」
「这是我们的小秘密,不可以告诉别人哦,打勾勾——」
范行书强忍酸楚,与她勾了手指头。
「这样我就放心了。」她轻轻笑了,好满足地垂下眼皮。「我好累,让我睡一下,一下下就好——」
当天晚上,沛沛病情告急,医护人员用尽了全力抢救,仍是宣告回天乏术,死於心脏衰竭。
时光的河,依然潺潺流动,而她的年华,从此停顿在九岁那年,满天灿烂星斗的夜色中。
第九章
处理完沛沛的後事,已经半个月了,而痛失爱女的欣侬,却仍无法由伤恸中平复——更或者说,她根本就不肯接受沛沛离世的事实,成天将自己关在女儿的房中,不让任何人靠近一步,也不准任何人擅动沛沛用过的东西。
现在的她,就像只惊弓之鸟,稍有风吹草动,情绪便歇斯底里的反弹。
范行书和关丞颖几乎是寸步不离的陪在她身边,深怕她一时想不开,会做出什么极端行为,她现在的情绪,太不稳定了。
她不哭,从沛沛断气到现在,甚至是下葬,她都没掉过一滴泪,如果她肯痛哭一场,发泄情绪倒还好,问题就在於,她将自己、以及所有的情绪,都锁进方盒子里,随著沛沛一同下葬,这样的她,反而更令人忧心。
他们都好不安,她把自己禁锢太久,到最後,会不会忘了怎么释放?甚至——逼疯自己。
范行书不放心,暂时住进来,分秒不离的陪伴,而关丞颖日日前来,他不会将他拒於门外,也没那权利。
开了门,侧身让他进屋後,范行书走回厨房。「我正要做点东西给欣侬吃,她已经一整天没吃东西了。」
关丞颖看他动作不甚熟练,索性接手。「我来。」
「你会吗?」他意外投去一眼。
「不然你以为我在国外那些年,怎么照顾自己的?侬侬爱吃的食物,我到现在都还做得出来。」
范行书闻言,垂下眼睑,退步让贤。这方面,他是失败多了,每次煮的东西不是焦掉就是尸首不全,再不然就是味道不对,他煮不出她爱吃的食物。
关丞颖俐落地切著葱花。「帮我打颗蛋。」
范行书打开冰箱,依言取出一颗蛋打散。「还需要什么?」
「肉丝。」
「好。」范行书从冷冻层取出鸡肉,放进微波炉解冻,等著他下一步指示。「再来呢?」
「我想娶侬侬。」关丞颖冷不防冒出这一句。
正要开冰箱门的手霎时顿住,错愕地瞪著他的背。
「欣侬——答应了吗?」喉咙梗住,他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困难问出。
「我还没开口,但是我想,她会答应的,毕竟,我们曾经那么相爱,她还为我生了个孩子。时间,并没有带走我的爱,我相信她也是,只是心里还有怨,无法面对我。我曾经和她约定过,等经济状况更稳定,就要结婚,共组甜蜜小家庭。而今,我是一家知名公司的管理者,年收入超过千万,我有足够的能力给她幸福了,所以我回来。我好不容易才等到这一天,我不会再轻易离开她,而你——」
「我懂你的意思。」宣告他的存在有多么多余,不是吗?「也许她最爱的人还是你,因为她从没说过她爱我;也许她最後的选择还是你,因为我求过无数次婚,她从没答应过。但是,就算要走,也不会是现在,在她还没有做出选择之前,我不会主动离开她。」
「你何必?」他真的不懂,既然认为无望,究竟还等什么?
范行书苦笑。「这是我答应过她的,除非欣侬亲口告诉我,她不再需要我了,否则,我会一直陪在她身边。」
关丞颖皱眉。「你以为,你会有一丝胜算吗?论时机,我比你早认识她,有过你绝对比不上的深厚感情;论外在条件——不用我说,你心里有数。你到底还拘泥什么?」
够羞辱了,一旦把话说白,他的存在顿时难堪至极。
范行书沈沈地吐了口气,抬眼坦然迎视。「是,我没有出色的外表、没有傲人的条件,甚至不确定,她是否爱过我,或许在各方面,我永远都赢不了你,但是有一点是你怎么也比不上的——那就是不论在任何情况下,我都不会弃她於不顾,除非我没了呼吸,因为名利、理想,比不上她一记微笑重要。」
关丞颖一愕。
没去研究他是何表情,范行书转过身,结束谈话。「煮好了吗?我端去给她。欣侬今天把自己关在房里太久了。」
端著刚煮好的鸡肉粥来到房门口,敲了几下,没有回应,他推门而入,见她站在窗边,手中抱著沛沛最爱的小熊维尼布偶,神情飘惚,不知在想些什么。
「欣侬?」他来到身後,柔声轻唤。
她置若罔闻,范行书无声沈叹,拿开她怀中的布偶。「吃点东西好不好?你一整天都没吃什么东西。」
「还我。」无视他一脸的忧心与关怀,她语调死寂地道。
「先吃完,好不好?吃完我就还你。」
「还我。」她无动於衷,冷冷重复。
他满腔无力感。「欣侬,你——」
「我说还我,你听不懂吗?!」她倏地怒吼,扬手一挥,打翻了还冒著热气的鸡肉粥,溅洒开来的热粥烫伤了两人。
「欣侬!」他惊呼,拉来她的手擦拭,细致肌肤瞬间一片红肿,他看了心疼,想做急救处理,她却像没神经似地,眼也不眨地抽回手,夺过布偶退回角落。
「欣侬,你不要这样!」范行书心好痛。
他身上烫伤的部分比她更多,但是他并不觉得疼,因为真正的疼,是看到她自我折磨,行尸走肉的模样。
她麻麻木木,抱著布偶,空洞的眼神失去焦距,落在不知名的空间。
「我知道沛沛的死,带给你的打击很大,但是活著的人更重要。你可以什么都不在乎,但是在乎你的人怎么办?」他强势地扳过她的身子,强迫她眸心映上他的形影。「你看看我,好好想一想,你有多久没做饭给我吃了?有多久没抱著我睡了?我也很需要你啊,你不打算管我了吗?你不可以这样对我!」
她仿佛听不到,也感受不到他的心痛,用力挥开他,像保护雏鸟的惊吓母鸟,紧紧护住怀中的布偶。「你走开!我要陪我女儿,她还那么小,一个人被丢在黑黑暗暗的地方,我找不到她,她会害怕,会哭泣的!每晚每晚,我都梦到她,我想抱抱她,可是却怎么都抱不到,她说她好冷,找不到回来的路……你知道那种感觉吗?她的小手、小脚,都是我给她的,我好小心、好小心的护著她从小娃娃到一天天长大,会跑、会跳、会喊妈妈,可是现在,我只能眼睁睁看著她的小手、小脚被黑暗给吞噬,她一直在喊妈妈,可是我什么也不能做,我好恨、好痛——」
她捂著胸口,强忍了许久的泪,终於潸然滑落。
范行书听得心都拧了,他哽咽著,强忍鼻酸说道:「我知道!我也很痛、很无奈,但是就因为这样,你才要更坚强,为爱你的人活下去啊!你不能让我也去承受那样的恨与痛。」
「坚强?」她轻轻地笑著,愈笑,泪水落得愈急。「当初,丞颖离开我,为了腹中的小生命,我告诉自己,要坚强;生下沛沛後,脆弱的小生命几度在垂死边缘挣扎,看著襁褓中小娃娃微弱的呼吸,我也告诉自己,要为她坚强:生活拮据,尝尽人情冷暖,有了这餐愁下一餐时,我还是咬紧牙关,告诉自己要坚强,不能被现实的环境给打倒;沛沛每回被送进加护病房,我在外头,依然是强忍著悲伤恐惧,告诉自己要坚强,沛沛都没认输了,我怎么可以投降……不论发生什么事,我总会告诉自己,只要坚强,一切都会过去,因为我还有沛沛,我不是一无所有,但是现在呢?我还能靠什么去坚强?连我唯一仅有的,老天都狠心夺走,为什么祂要对我这么不公平?而你却还告诉我,要坚强?!我坚强了一辈子,但是我得到了什么?什么都没有!我一无所有——」
「不会的!你怎么会一无所有呢?不管发生什么事,你都还有我啊!沛沛不在了,没有关系,我还是一直陪在你身边的——」
「死的又不是你女儿,你当然会这么说!你根本不懂我的痛,那像是心头的一块肉,狠狠的割离,你懂不懂、懂不懂啊!」
范行书仿佛挨了一记巴掌,惊痛而狼狈。
这就是她心里真正的想法吗?死的不是他的女儿?
好痛!他难受地蹲下身去,自沛沛死後,强抑的悲伤,在这一刻决了堤的释放,就像带血的伤被人狠狠撕开,热辣辣的痛进了骨髓……
不是他的女儿吗?沛沛那声爸爸,难道是喊假的?
他是真的——为失去这个女儿而痛彻心肺啊!就因为缺了血缘,他的痛,就没人看得见了吗?
关丞颖不晓得在门边站了多久,他轻轻来到她身边,拙住她的肩。「不要这样,侬侬。沛沛死了,我们都和你一样难过,不要拿你的痛苦来伤害别人,这不是我认识的你。」
「你也一样!不负责任,自私自利!你尽过一天当父亲的责任吗?当她嗷嗷待哺,哭红了脸要人抱时,你在哪里?当她学走、学爬,跌倒受伤哭著要人疼时,你又在哪里?!你从来没有疼过她、付出过你的父爱,你当然不会痛!」如今的她,就像只刺猬,竖起全身的芒刺,一旦有人靠近,便狠狠刺伤对方。
「我不会痛?那你以为我现在在这里做什么?我承认是我一念之差,愧负你们母女太多年,但那并不代表我是无血无泪的,造成的错误,我也尽全力在弥补了,你还想要怎样?是要我血淋淋的把心挖出来给你看,你才会知道,我伤得和你一样重吗?」关丞颖不理会她的挣扎,强行将她扫在怀中,企图吼醒她。
杨欣侬怔了怔,而後,泪像断线珍珠般的扑落,崩溃地哭倒在他怀中。「没了、没了……我们的女儿死了……」
「我知道、我知道,但是我还在!侬侬,我不会再离开你了……」关丞颖眸中亦有泪,搂紧了她不断安抚。「对不起、对不起,都是我不好,我会用我的下半辈子补偿你的……」
她不语,只是无助地,哭尽所有的委屈伤楚——
范行书在一旁看著,黯然无言。
这些话、这些事,本来该是他做的,然而,欣侬却选择了投向另一个男人怀中寻求慰藉。也许,她还是比较眷恋这个男人的拥抱吧……
范行书落寞神伤,无声地,悄然退开。
「如果有一天,你遇到比我更好的女人,你会离开我吗?」
「不会。那你要是遇到比我更好的男人,会离开我吗?」
「会。白痴才会选择那个差的男人。所以你一定要对我很好,把我疼进骨子里,让我觉得你是最好的。」
这段对话,言犹在耳,她真的找到比他更好的男人了,她——会怎么做呢?
回眸再望一眼被深拥在别人怀中、悲伤哭泣的她,范行书眸底添上一缕伤怀。
这,就是她的决定了?
夜,很深了。
范行书愁绪满怀,躺在沛沛生前住的房间里,辗转无法成眠。
他坐起身,探手取过床头的相框,轻抚镜面上,沛沛清恬灿亮的笑颜。这张合照,是上上个月,他们一同去擎天岗野餐时拍的,那时因为起雾,温度低,他怕沛沛著凉,回去又要生病,所以小心翼翼地将她圈抱在怀里,欣侬吃味地抗议,於是他腾出另一手搂她,沛沛便要旁边的游客帮他们拍下这一幕,让她老妈看看自己吃醋时面目可憎的嘴脸。
他还记得,帮他们拍照的游客说,他们一家三口感情真好——
那时,他真的觉得自己好幸福,欣侬和沛沛应该也是,因为她们都笑得好开心。
她们对他来说,都是生命中占有极重分量的女性,他真的试过用尽全力守住她们的,但是——
对不起,沛沛,我已经很努力在争取了,我从来就没有放弃过,但是,这种事不是我努力就有用的,如果,我辜负了我们的约定,你会怪我吗?
轻细的脚步声朝这里而来,在悄寂的夜里格外清晰,他放下相框,下床察看。才刚旋开房门,纤细身影赫然亭立眼前。
他小小吓了一跳才回神。「这么晚还不睡,需要什么吗?我来就好。」
杨欣侬轻摇了下头,视线往下移,执起他的手,轻抚上头那片烫红痕迹,轻细地问:「还疼吗?」
她,还懂得要关心他?
范行书又惊又喜,他压抑心湖波涛,哑著声道:「不疼了,一点都不疼。」怕吓著她似地,将手贴上她胸口,轻问:「那你呢?这里还疼吗?」
浅浅眨了一下眼,泪雾漫上眼瞳,她喃声道:「还是……好疼。」
「没关系,我会小心护著,直到它好起来,就像小时候,沛沛受伤、哭泣,你都会好心疼的将她放在怀中怜惜一样,我会代替沛沛陪你、宝贝你,我们谁都不要离开谁,好不好?」
一声啜泣逸出唇畔,她投入他怀中,低低轻泣。「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伤害你,我只是……好难过、好怨恨,觉得老天爷对我好不公平、仿佛全世界都亏欠我……」
「我明白、我明白。我没有怪你,欣侬,不要哭——」他好心疼,不断为她拭泪。
欣侬握住他拭泪的手,仰起泪眸。「我只剩下你了,行书,你不可以再离开我,不然、不然我——我真的会活不下去——」
「不会的!欣侬,你不要乱想!」他心惊地搂紧她,微慌地印上她的唇,藉以坚定彼此的信心,驱逐心底那块空冷的角落。
柔柔地,她笑了,含著泪,酸酸楚楚地微笑,迎上他,全心全意地回应,闭上了眼,感受他真心的守护与怜惜。
是啊,她还有他,也只剩下他了——
她紧圈住他不放,同时也紧圈住最後的幸福。
范行书动容,迎视她眸底的无悔,不再多说,张手揽抱起她放入床铺,寸寸抚吻娇躯,倾出满腔爱怜。
拂开衣物阻隔,温暖肤触真实交融,一如两颗渴望合而不分的真心。
「我现在,明白季耘说那些话的心情了,那种——一心只想对一个人好,生生死死只为她的心情……」他喃喃低哝,细细的吻落在纤肩。
她神思恍惚,飘浮不安的心,在他怀抱中找到停歇处,她伸手攀牢,全心依靠。
「我没告诉过你对不对?」缠绵加温,身与心同时与她合而为一,他微微喘息地道出。「欣侬,我真的好爱你——」
她——听到了。
两颗清泪跌出眼角,她目光飘向一旁相框内,笑容甜美的女儿。
沛沛,你看到了吗?妈妈有听你的话,紧紧握住了属於我的幸福,你在天上,应该也会为我微笑吧?
第十章
住家外的小公园,杨欣侬与关丞颖踩著落叶,不发一语地缓步而行。
「你有话跟我说?」关丞颖主动打破沈默。
「嗯。」她还在想,要怎么开口。
「是坏消息吧?」
她愕然抬眸,而他苦笑。「看你的表情我就猜到了。我可以选择不听吗?」
然而,她还是开了口。「我知道你想补偿我,也知道你对我的感情始终没变过,但是丞颖,九年了,九年的日子不算短,很多事都不一样了。」
「包括——你对我的感情?」他惊疑地问。
「我要的,是行书。」淡淡地,她说出了她的决定。
果然!
关丞颖的心沈到谷底。「你爱他——比当年爱我多吗?」
「不是这样比的。当年,我全心全意爱你,而现在,我心里满满的,都是他,再也容不下别的了。」
「看来,我输得很惨。」他苦笑,输得不明不白。「能不能告诉我,他什么地方吸引你?为什么你的选择会是他?」
「或许,是他的一股傻劲吧!不管遭受再大的伤害,还是会用最宽容的心去对待每一个人,永远都学不会怨恨,在尝尽人情冷暖的这些年,是他只求付出,不求回报的温情,让我看见了人性的美好,也是他教会我,用宽广的心去看待别人所犯的错,所以今天,我可以平心静气的面对你,无怨,无恨。
「以世俗的观点来看,也许他的条件没有一样比得上你,但是他有一颗最真的心,从不怕让我看见,全心全意的付出,不问我能给他多少,始终坚定不移的守在我身边,甚至是在他的地位因你的出现而倍受质疑时,都没走开一步,除非我先放弃他,否则,他说什么都不会先离开我,这点,是你永远也比不上的。」
关丞颖自我解嘲地扯唇。「说到底,你还是无法原谅我当年的遗弃。」
「或许。」她停下脚步,认真面对这个问题。「我可以理解你当年的决定,却无法谅解。每个人的价值观不同,你为你的人生,做了这样的取舍,我无法说你错了,只是,你有没有想过?很多事只在一念之间,有些东西是稍纵即逝的,在当下若没牢牢握住,就再也追不回了,你不可能以为,世事全都能如你的意,在追求理想之後,回过头还以为追得回爱情,这是你为理想,所选择付出的代价,那么,你早就该有心理准备,来承担今天这样的後果。」
「我懂了。」他轻笑,虽然,笑得比哭还难看。
能说什么呢?一切都是他自找的,是他太轻易放开她的手,让另一个人有握牢的机会,他再怎么懊悔,都为时已晚了。
「我可以——再抱抱你吗?最後一次。」他祈求,让他记住拥抱她的美好,至少,他曾拥有过。
杨欣侬沈默了一会儿,点头。
关丞颖张臂,最後一次,感受她柔软娇躯拥抱的温度,悄悄地,眨去眼角泪意。
「祝你幸福,再见。」
「谢谢。你自己也保重。」
松开手,放开她,看著她走出他的怀抱,迎向公园外耐心等候的男人怀抱,心里明白,这一回,她将彻底走出他的生命。
或许,早在当年决定松手时,他就注定失去她了。
「你下次——想要人抱的时候,可不可以找我就好?」男人腼腆的声音,随著微风送来。
「你在吃醋?」
「……」声音小了起来,像是羞愧。「反正,你答应我嘛!」
「好啊!」她张开手。「我冷了,范先生。」
温暖胸膛送上,将她密切收拢。
声音渐行渐远,关丞颖收回目光,独自品尝一身的寂寥与苦涩。
赢了名利,输了爱情,值得吗?
他无声自问,给不了自己答案。
不知不觉,一年一度的情人节再度到来,同时,也是范行书三十一岁的生日。
过生日的人应该有什么心情?欢喜?雀跃?期待?
不,他只觉得哀怨。
这没什么好庆祝的,只不过代表他又老了一岁,而老婆呢?年年许同样的心愿,从没有女朋友到有亲密爱人在床上滚了无数次,可,他还是娶不到!
尤其一整天都找不到她的人,他简直哀怨死了!
被行威那挂损弟损友抓出去灌酒,愈想愈郁卒,多灌了两杯,直到三更半夜才被放回家。
说到回家,就更闷了。
新居早早布置好,女主人迟迟不肯陪他搬进去,他只好怨妇似的,继续窝在那间租赁的小小狗窝里。
呜呜!世上还有比他更惨的男人吗?有女人娶不到,有家住不得……
拖著乌云密布、惨淡到不行的心情回到家中,饭厅摇曳的淡淡烛光令他讶然寻去,家里有人吗?
「欢迎回家,亲爱的。」
「呃?」他愣住,烛光中,佳人带著浅浅笑意迎向他,递上捧在手中的小蛋糕。「许个愿,吹蜡烛吧!」
虽然愣上九重天,但是一天之内重复两件事还是能凭本能行事。许了愿,吹掉蜡烛,连忙问出口:「你——等很久了吗?怎么不打电话给我?」
「还好,我本来打算如果十二点之前你没回来就要call你。」
「我打了一天的电话,你都没开机,不然我才不想和行威他们鬼混,他们只会无厘头的搞笑。」他情愿陪著她,就算一句话都不说,只要让他轻轻抱著,相互倚偎就好。
她轻笑。「我是故意的,他们陪了你三十年,不能因为有了我就把人家踢一边啊!自己都整碗捧去吃了,总不好连点残汤剩菜都不留给人家,你只要把晚上分给我就好了。」
整碗捧去吃?还残汤剩菜?这到底是褒是贬啊?
「我还以为你忘了。」
玉臂挂上他的肩,嫩唇轻吮他一口。「傻瓜!我怎么可能忘了这么重要的日子,我们就是在去年的这一天认识的啊!去年,你说想要我陪你,那今年,你想要什么样的生日礼物兼情人节礼物?」
一手碰触到口袋里迟迟送不出去的求婚戒指。「什么都可以吗?」虽然乘机敲诈有点无耻,但是天可怜见,他一波三折的求婚路,已经让他的良知由天使变撒旦了。
「不一定,但是我已经作主,帮你选好了。」
「选好了还问?」真没诚意。他失望地咕哝,犹作垂死挣扎。「不能自己选择吗?」
「你不听听看吗?我保证你会喜欢的。」她扬唇,神秘笑意,浅浅的。
「噢。」都挑好了,他还能说什么?「在哪里?」
「这里。」拉来他的手,轻放在她平坦的小腹上。
「旭里?!」愣愣地摸了两下才领悟。「你是说——」他瞪大眼,仿佛掌下随时会冒出怪物。
「这是医院的检查证明,我怀孕两个月了。」拎了张纸,在他眼前晃了晃。也就是说,他当爸爸了?!
果然是个了不起的礼物,当下炸得他脑袋空白,表情呆滞。
「你应该要很开心的吻我。」她指示,主动仰首贴上他的唇。
直到感受柔唇温度,才真正消化这道喜讯,有了当父亲的实质感,他倏地收紧手劲,热烈狂吻。
「我好开心,欣侬!」
「我知道,因为我也是。」这不是她头一回怀孕,却是头一回,有人与她分享孕育新生命的喜悦,在他有力的臂弯中,倾听他失速的心跳,知道他也与她一样期待这个小小生命。
「呃,还有一件事,现在说可能你会骂我贪心,但是哦——」一手握紧准备了许久,一直英雄无用武之地的戒指,这回他是打定主意了,头可断血可流,婚不能不求!
「我也有件事想跟你商量。」
「那个等一下啦,我的事比较重要,你让我先说,我已经受够了每次都冒出什么天灾人祸的,这次无论如何我要先说出口——」
「我们结婚吧,行书。」她柔柔地说。
「噢。等会儿再商量,我要说的是——什么?!」回过神来,不确定他听到了什么。「你、你再说一遍,你刚刚、你刚刚好像是说——」
「结婚吧!我不想再分隔两地了,我希望每天早上醒来就能看到你,给你个早安吻、帮你做早餐、喂小狗,晚上,听著你的心跳入睡,和你用同一条被子,还有——帮你生小孩。」
好、好甜蜜的求婚词,他感动到几乎要哭了。
难怪他之前的求婚会全军覆没,和她的一比,他简直羞惭的想往地洞里钻,前几次的阵亡纪录,总算死得甘心瞑目了。
「我很想答应你,可是,这样好像不对,不是这样啦,应该是我向你求婚才对,我都准备要说了,你收回,快收回——呃,好像也不对,我的意思不是不答应,而是……」完全语无伦次,他叹了口气,彻底对自己烂到没药救的口才投降。
她只是挑眉,浅笑著。
他垮著肩,一脸沮丧地问:「你懂我的意思的,对不对?」
「我懂。」她怜惜地轻抚他满脸的挫败。「你觉得这种事应该男人开口,不能委屈我来要求。你想给我女人最基本被求婚的虚荣,对不对?」
对,就是这样!
他吁了口气。「那重来一遍哦!」他急忙掏出戒指凑到她面前。「欣侬,你要不要嫁给我?」
还是这么烂,千篇一律。
她故作思考地偏头想了想。「说说嫁你有什么好处?」
「我会把所有的财产都交给你管,还有,你说的话,我会听,我还会帮你通马桶、修水管、换灯泡,而且,我体力很好,你想去任何地方,我都可以背你去哦!」
「还有呢?」
「我会是一个好爸爸。」
「嗯哼!」
「还有、还有——」果然,说没两句又词穷了。「你等一下!」
他开始翻箱倒柜,没头没脑地在屋子里绕来绕去,杨欣侬不解地问:「你找什么?」
他急得冷汗都冒出来了。「就是那个,我们上次去买的彩券。」
「真中了?」他说他偏财运不错,她本来还半信半疑呢。
「嗯。」
「多少?」
「两百块。」
正准备帮他找的杨欣侬差点栽倒。「两百块而已,你干么找得像是两亿头彩!」败给他了!她实在很想告诉他:拜托你别找了,了不起两百块我给你!
「因为你说,中了就要嫁给我啊!你又没指明一定要中多少。」他表情严肃,她猜,就算有人拿两亿来跟他换那张彩券,恐怕这傻子还不肯呢!
暖暖的感动盈满胸口,她阻止预备做第二波地毯式搜索的范行书。「不要找了,我答应嫁给你。」
不答应也不行了,怕他拆了房子,就为了找出那张只价值两百块的彩券。
「真的吗?」他小心翼翼地确认,等她点了头,他将戒指套上她指间,又道:「那我可以喊你老婆了对不对?」
「对呀,老公。」她甜甜地,吻他一记。
真好,他终於有老婆了……
他搂住纤腰。「老婆,我可不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关丞颖的条件比我好,而且也很爱你,我除了一颗心之外,什么都没有,什么都不能和他比,可是为什么——你的选择会是我?」
够了,一颗心就很够了。
她靠著他的肩,指著窗外的星空。「我们是在牛郎织女相会的日子相逢的,可是你知道,哪两颗是牛郎、织女星吗?」
他摇头。「不知道。」也没研究过,他细胞中没有风花雪月的天分。
她不介意地轻笑。「那你知不知道,织女是天帚最宠爱的小女儿,为什么她会舍弃天庭的美好及三千宠爱,和一个没钱没闲、条件其实不怎么样的放牛郎在一起,帮他织衣补衫,陪他吃苦受罪?」
他果然认真思考了一会儿。「为什么?」
「傻瓜!就因为他有一颗真心啊!他让她感受到珍贵的人间挚情,所以她甘心为他停留。有的时候,女人要的不一定是山珍海味、美钻华服,而是一个就算只有一碗饭,都会愿意分她半碗、甘苦与共的男人,懂了没?」
「懂!」月老的姻缘线是很奇妙的,不到最後关头,你永远不知道红线另一端系著的人是谁,就像他,从来都不敢奢求他可以娶到一个漂亮、贤慧,而且又聪明过人的老婆,但,她真的就是锺情於他。
「我突然想起来,你也曾经帮我安排好所有的事,然後偷偷离开,就像织女回到她的世界。可是我有追上去哦,那时候我告诉自己,不论多久,我都会一直找下去,直到找到你为止——」
「是啊,所以这个女人是你应得的。不过先说好,我可不要一年一会。」
「我也不要。我要每天抱著你,还有宝宝,一起睡觉。」他呵呵傻笑,一手抚向她犹平坦的小腹。「宝宝,你要乖乖的,爸爸和妈妈都会等你哦!」
这可爱的傻爸爸。
「你希望是男孩还是女孩?」
「女孩。」他连犹豫都没有。「我希望是一个和沛沛一样聪明又可爱的女娃娃,这一胎还是让她姓杨,而且不管是男是女,都取名叫悠然,小名叫悠悠……」
「不要吧?!」好像药膏的名字耶,女儿长大会和他拚命。
「你不要打断我!」他闹脾气地瞪她。
「好好好!你说你说。」她好笑地投降。
他再度露出笑容,心满意足的接续。「因为呀,我希望她能怀抱悠然自在的心去面对她人生中的喜乐与困境;如果生完这一胎你不再生那就算了,如果还想生,然後下一胎又还是女的,那就取你名字中的一个字,叫欣然好了,因为你怀孕生她们很辛苦……」
她浅笑不语,看著他发亮的神情,听著他滔滔不绝的勾勒未来美好的远景,遗失已久的暖意再度流回胸臆之间,它叫——幸福。
怀孕之後,每回安排例行产检,范行书都会坚持陪著她去,医护同仁偶尔和她聊个两句,总羡慕她有个如此疼惜她的丈夫。
这也是她头一回,感受到怀孕纯然的喜悦,被范行书当成小娃娃似的,捧著手心照料著,之前怀沛沛时,只有她一个人,必须为了生活奔波,根本没做过产检,生产之後发现是不健康的娃娃时,完全没任何的心理准备。
这回怀孕,她不敢再掉以轻心,而每回产检,医生也都告诉她,宝宝在她肚子里很健康,她这才松下一口气。
怀孕过程,范行书一路伴她走来,共享宝宝成长的喜悦,每当知道宝宝在她肚子里又长大了些,他就会开心雀跃好久,所以每回产检,他就算有事都会刻意挪开,坚持跟前跟後的,不让他跟他还会闹脾气,因为她剥夺了爸爸疼女儿、老公体贴老婆的权利。
是的,女儿!真让他盼到了,她肚子里这一胎,是个女娃儿。
得知时,他开心得整晚睡不著觉,像嗑了兴奋剂,缠闹她一整夜,後来还是她告诉他:「孕妇要保持充足的睡眠。」他才放她去睡,自个儿一整晚盯著她的肚子傻笑。
当别人问他为什么那么高兴有女儿,他总会回答:「女儿好啊!我喜欢和欣侬一样可爱漂亮的女娃娃。」
他最常做的事,就是趴在她的肚子上和女儿说话,告诉她,爸爸今天又买了什么东西给她,要她乖乖的,等她出来就可以看到了。
早在产检之前、在得知宝宝性别前,他就贴在她的小腹上,告诉过她。「我听得见宝宝的心跳声哦!她说,她很健康,要我们别担心,我还感觉到,她在跟我们打招呼,告诉我们,她很高兴当我们的女儿,她会乖乖的,不捣蛋。」
果然,一切就如他所说,这小娃娃乖巧得很,没让她受太多的活罪,几乎连孕吐都没有。
十个月後,她在医院顺利产下一名健康的女娃娃。
巧的是,杨沛然在去年的这一天离世,而杨悠然,在隔年的同一天出生,这一晚,满天星斗,就如同那晚一般的灿亮。
范行书双手抱著甫出生的女儿,感动得难以言喻,轻吻了下小娃娃的额头,在心底低喃:亲爱的女儿,我没忘记我的承诺。
每当护士抱小孩进来让杨欣侬哺喂母乳时,他总要爱不释手的抱到护士快发火,才心不甘情不愿的让她抱回育婴室。
有时,他会小小声的,对女儿喃喃低语:「小悠悠,你要乖乖的,快快长大哦,爸爸等你去打篮球。」
杨欣侬望住他们,眸光柔柔的。「你想让沛沛回来当我们的女儿吗?」
「你怎么知道?」他讶异地张大眼。「我明明没说啊!」
「你表现得那么明显,谁会猜不出来?」
「噢。」他摸摸鼻子,就知道什么事都瞒不过她。
温暖的阳光透过百叶窗洒入房内,她视线飘向睡容恬静的小婴儿,在心底浅浅吟叹——
欢迎回来,亲爱的女儿。
——全书完
编注:
※敬请期待橘子说230【姻缘线之二】《没有嫦娥的中秋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