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原本,东方世家与西门堡,两家比邻而居,世代交好。
东方世家行商,西门堡则狩猎贩马为生。东方世家是书香门第,西门堡则是豪迈仗义,一文一武,因友好而缔结联盟,有数十年的光景,两家合作无间,成为北方几省中最庞大的势力。
只是,坚定的友谊,在发现金矿的那年,骤然起了变化。
金矿的矿源,位于西门堡的土地上,但矿脉却穿越两家分界,大量蕴藏于东方世家的土地上。
西门堡的当家坚持,矿源在自家土地上,金矿该是属于西门堡。
东方世家的主爷认为,矿脉在自家土地上,金矿当然是属于东方世家。
双方几次商谈,始终无人愿意让步,友好的联盟决裂,一次又一次的冲突之后,东方世家与西门堡从此势同水火,彼此不接触、不谈判、不妥协。
有了金矿挹注,东方世家在短短数年之内,生意蒸蒸日上,以极快的速度,成为天下数一数二的富贵商家。
反观西门堡,却遇上接连数年的旱灾,打不着猎物、捕不到野马,偌大的马场荒废,为了填饱肚子,西门堡开始四处打劫,成了恶名昭彰的土匪窝。
东方世家的主爷,因乐善好施,被皇上召见的那一年,西门堡的当家,因聚众行抢,被官家通缉。
皇上赐婚,温柔聪慧的慈云郡主嫁入东方世家的那一年,官兵围剿西门堡,却因西门堡人人骁勇善战、团结一致,久攻不下,只得放弃。
东方世家的主爷寿终正寝,丧礼备极哀荣,连太子都前来拈香致意的那一年;西门堡的当家,在率众抢劫时,因为太过贪心,一口气抱了五头羊上马,重心不稳而摔落山谷。
东方世家善于经商,接连几代,繁华不衰。
西门堡四处行抢,接连几代,恶名不减。
他们比邻而居,却彼此仇视,直到数十年之后,这交恶的状况,突然有了让人意外的变化……
第一章
「不!不要!我不要……」
光天化日之下,一阵凄厉的尖叫,划破东方家后院,逐渐由远而近。
声音飘过绿荫竹林,遍地奇花异草,满园假山流水,穿透湘妃竹排编的精致卷帘,回荡在书房之中。
坐在黑檀厚角宽方桌后的东方秀,对惨叫声置若罔闻,清秀的眉目上,依然从容淡定,白嫩的指尖径自拨着算盘,然后提起毛笔,在密密麻麻的帐
上,记下另一笔数字。
相较于她的冷静,一旁衣着华丽的妇人却是闻声就跳得半天高,匆匆搁下手里的茶碗,立刻朝门口迎了过去。
「艳儿?怎么了?怎么了?」
叫声响到了门前,一身华服、满头珠围翠绕的东方艳,由丫鬟搀扶着,才刚刚进了书房,就扑进娘亲的怀里。
「娘,我不嫁、不嫁!我绝对不嫁给西门堡的人!」
方书玉又怜又急,抱着美貌的女儿,急着想开口安慰。「艳儿——」
东方艳却急着诉尽委屈,不让娘亲有说话的机会。
「娘,妳救救我,那个人像熊一样粗鲁,身上穿着的粗布旧衣,比咱们家下人还差,不但颜色洗得都发白,有的地方还破了,那种人……那种人……」想到方才,在屏风后头偷瞧见的景象,东方艳连声音都在颤抖了。
这些日子以来,族里就在谣传,身为族长的东方翼,有意结束两族长年敌视的僵局,想以两家联姻的方式,换取往后的和平。
任谁都想不到,就在东方家议论纷纷时,东方翼竟已经把西门堡的强盗头子请进家门,奉为上宾款待,甚至还提起联姻之事。
躲在屏风后偷听的东方艳,先是被西门家三兄弟那凶神恶煞的模样,吓得脸色发白,又听见哥哥真的开口提起联姻之事,她立刻飞奔回来,急着找娘亲求救。
方书玉被女儿哭得心都疼了。
「艳儿,妳别哭了,娘会想办法的、娘会想办法的!」
门边的母女正忙着上演悲情大戏,书桌后的东方秀却还在继续算帐。
只是,她表面冷静,心思却也老早飞远了。
啊,原来,西门贵来了吗?
这次他不是来抢劫,而是光明正大的走进东方家。
族人们口耳相传的流言,她当然也全听见了。不过,她听归听,却没有多问半句。
联姻----
这简直是无法想象的事。
东方家与西门堡,别说是见面,只要提起对方,只怕都要咬牙切齿、气得眼红。东方家当年占了金矿,而西门堡经年累月不时强抢东方家的货物、牛羊,两方水火不容,连和谈都是件难事,更何况是联姻?
但,出人意料的,东方翼心意已决,甚至把对方都请进门,当真谈起联姻之事了。
联姻?
西门家会答应吗?
哥哥会用什么方式说服西门贵?
强忍着心里的好奇,东方秀镇定的处理帐务,心思却乱糟糟的,好想好想偷跑去前厅,瞧瞧西门堡的主爷。
东方艳还在吵闹,只是呜咽了半天,眼角却没半滴泪。
「哥哥他一定是打算要把我嫁过去的。」
「是两府联姻,不一定是要妳嫁过去啊,咱们东方家,又不是只有——」
发现自己的失言,方书玉停住了到嘴的字句,不自在的朝书桌望去,看了眼仍在算帐的小女儿。
直到这个时候,东方艳才发现妹妹也在书房里。只是,她独得娘亲宠爱,素来就任性骄蛮,就算见着妹妹在场,话仍说得不客气。
「可是,我比较美啊!只要是有长眼睛的男人,看了我和秀娃之后,都会选我的!」
听见姊姊的刻薄话,秀娃的反应只是耸了耸肩,低头继续算帐。
从小,她就知道自个儿的容貌,比起艳丽的姊姊的确逊色不少。所以当姊姊穿着华丽的衣裳,戴着精致的首饰,享受着众人的注视时,她总是躲得远远的,关在书房里滴滴答答的拨着算盘,就连衣裳也穿得朴素宽大,把自己藏在衣裳里。
「艳儿,妳怎么能这么说?」方书玉低声劝着。
东方艳却继续说道:「怎么?我有说错吗?娘,妳说,秀娃有比我美吗?」她抬起下巴,追问着娘亲。「她皮肤有我白吗?嘴儿有我小吗?腰有我细吗?如果妳是西门堡的人,妳会选她,不选我吗?就算是土匪,也是有长眼的啊!」
一见宝贝女儿生气,方书玉只能顺着她。
「不不不,妳当然长得比秀娃美。」
「所、以、啊!」东方艳跺着脚,气得满脸通红,娇声娇气的直道:「就算是用脚趾头想,也知道西门贵一定会选我的嘛!」
「这……」
「娘,我不要嫁啦!就算要嫁,也是要嫁到京城里去,嫁给那王公贵族,妳怎么可以让我嫁进强盗窝里?娘……」
听着姊姊又哭又叫,东方秀看来镇定,一颗心却像是遭受惊吓的小鹿,扑通扑通的跳个不停。
说起两家联姻,应是在姊姊跟她之间选择一个出嫁。按照礼节上来说,一般是姊姊得先出嫁,之后才轮得到她。但是,若是姊姊不肯嫁,那么不就——就——就是——
她嫁?
粉嫩的小脸,蓦地一红。白嫩的指尖悬在乌木算盘上头,她一双清澈如水的黑眸,盯着帐目上的数字,却是视而不见。
东方家的生意,无论食、衣、住、行,规模庞大而复杂。东方翼的眼光精准,投资范围极广,这些年来在他的主导下,东方家的生意蓬勃发展,扩张了数倍。
而居于幕后处理繁杂帐务的人,就是心细如发的秀娃。
这些年来,她手里的算盘从不离身,每日每旬每季每年,都将复杂的帐目处理得有条不紊;不但如此,因与生俱来的天分,以及后天的耳濡目染,她也经手了不少生意。
东方家的富裕,她最是清楚不过了。
虽然,西门堡的人三不五时就会跑来劫掠,但是因缺乏计划,所抢的东西总以食物、牛羊居多。东方家何其富有,就算被抢了几百只牛羊、几千袋米粮,也如九牛一毛。
可是,有这么烦人的邻居,时不时就来抢那么一下、闹那么一回,也是让人头疼不已。偶尔要是运气不好,被他们抢去上好的货物,也得花费时间、银两,大费周章的去赎回来。
是因为如此,哥哥才会提出联姻的主意吗?
秀娃思索着。
西门堡四处劫掠,恶名众所皆知。她可以理解姊姊为什么抵死不愿嫁给西门贵。
不只是姊姊,她知道方圆百里内,不论哪家哪姓哪个村落,全把西门家当成是牛鬼蛇神,避之唯恐不及,更别提是把闺女嫁过去了。
那么,她就是唯一的人选喽?
秀娃的小脸,因为羞赧而染透娇红。
七岁那年,她意外跌落山崖,却被西门贵救了回来。这些年来,她始终不曾忘记他的救命之恩跟他俊美的容颜,他的名字与身影,从此就在她心头烙了印,再也抹不去。
书房的另一头,方书玉还在哄着长女。
「好了好了,妳别哭了,娘要秀娃拨些银两,再给妳做几件新衣裳。」她回过头来,望着脸儿红红、双眼直盯着账本的小女儿。「秀娃,瞧妳姊姊这么伤心,妳就提拨些银两,让她添些冬衣吧!」
「嗯。」
心不在焉的秀娃,随口应了一声。
「那么,我这就去账房领个五百两。」
「嗯。」
她没注意听,仍沈浸在回忆之中。
姊姊跟娘亲却察觉出她的不对劲了。
这么好说话?
平日里,秀娃管帐可是严格得很,今儿个是怎么了,竟然变得这么爽快?
眼看有机可乘,东方艳打蛇随棍上,把握这千载难逢的机会,急忙说道:「秀娃,我这头上的簪子珠花呀也旧了,我去领个一千两,请师傅再打过几支新的,好不好?」
「嗯。」
回忆历历在目。
那次的意外,让她扭伤了脚,疼得根本无法走路,还是西门贵背着她,一路走出山崖,亲自送回东方家。
她渴了,他就替她找水。
她饿了,他就摘了果子给她吃。
下次,别再乱跑了。
他这么告诉她。
山里野兽多,妳又小又嫩的,要是被发现,肯定会被吃了。
他训诫着,直到她拚命点头,答应再也不会因为娘的偏心而伤心,独自跑进深山里头。
妳如果要躲,干脆跟我约个地方。
他背着她,边走边说。
这么一来,我要找妳也方便,还能每次都送妳回家。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夕阳映照着俊脸,让年纪小小的她也看得心头悸动。她头一次发现,世上竟有比姊姊更美的人……
「那么,过几日就是重阳了,族里的人都会回来,我去领笔款子,把家里的门面修整修整,好不好?」
「嗯。」
这么多年来,她始终忘不了西门贵。
虽然,之后她再也没机会溜出家门,去到两人相约的地点,让他再「救」她回来,但是,她不曾放过任何与他相关的传闻。
七岁那年,她回府之后,就从娘的嘴里知道,西门贵送她回来时,拿走了一大笔的银两,气得娘连连骂着,说姓西门的生来就是土匪强盗。
八岁那年,她听说,他跟着他爹与一班弟兄,抢劫了李家村。
九岁那年,她听说十八岁的他,已成为西门堡的主力,带领族人四处劫掠,邻近的所有村落无一幸免,全数遭殃。
十二岁那年,他上门来抢劫时,她还远远的见过他一眼。
然后,每次他到家里来「拜访」时,她都会设法找到机会,就算仅仅是看他一眼,那伟岸英武的身影也总会让她失魂落魄好几日。
趁着秀娃心思涣散,不知在想些什么的时候,东方艳与娘亲正为了取得银两,积极热络的行动着。
「秀娃,来来来,笔在这儿。」
几张银两领条就堆在书桌上,正等着她签名。母女俩知道机会难得,二人连手催促,东方艳甚至还亲手磨墨。
「墨好了,来来来,领条在这儿。」
西门贵还记得她吗?
两府联姻,他会挑选谁做新娘?
他会坚持,选择艳丽美貌的姊姊吗?
要是姊姊不肯嫁,那么,她是不是有机会……
心思紊乱的秀娃,嘴角噙着梦幻般的微笑,心魂老早全都飞了。她不察的接下笔墨,在姊姊与娘亲热切的注目下,听话的在领条上签了名。
「啊,太好了!」
「咱们这就去账房。」
「娘,我要做最美的珠花,还得镶宝石。」
「好好好。」
「还有最美的衣裳,绣工要细,还得用金线。」
「好好好。」
母女二人有说有笑,径自离开书房,往账房走去。
偌大的书房里,只剩下秀娃还坐在书桌后头,愣愣的直望着前方,小手捏着随身的绣花手绢,压抑不住心里不断涌出的疑问与希望。
她是不是真有机会,能成为西门贵的新娘?
雕花窗外,明月高挂树梢。
梅花厅里,气氛与平日不同,显得格外紧绷。
梅花厅是用膳之处,通常只有东方翼的家人,或是几位年纪长、辈分高的长老,或是担任要务的族亲,才有机会与东方翼同桌。
然而今晚,东方翼不但邀了西门贵与两个弟弟同桌,还让母亲、妹妹也一并出席用膳。同席受邀的,还有几位东方家的长老,更显示出东方翼对联姻一事的慎重与认真。
原本,东方艳躲在房里,说什么也不愿出席,但是她再任性也不敢违背哥哥,只得挨在母亲身边,不情不愿的来到梅花厅。
相较于姊姊的态度,秀娃可是得费尽全力,才能克制着不让兴奋紧张的情绪泄漏。她全身僵硬,在哥哥身旁坐下,连连深吸了好几口气,才怯怯的抬起头来,朝西门贵望去。
而他,压根儿没瞧她一眼。
他的眼里,只有满桌的好菜。
糖醋黄鱼、贵妃醉鸡、红烧狮子头陆续上桌,换作是平日,东方家人吃的菜色求的是精致,分量却不多。但东方翼很显然的,早已知道西门兄弟的食量非凡,吩咐厨房准备了丰盛好菜,甚至还烤了一只羊,在外头预备着。
身为客人,西门兄弟却很显然的不知道什么叫客气。三人吃饭挟菜的狠劲,有如风卷残云,让在场所有的人都看傻了眼。
像是怕人会跟他们抢食似的,只要有菜上桌,西门贵就大手一挥,直接把餐盘端到面前,西门金宝抓起筷子,一筷就将切好的醉鸡全数串起,西门银宝更是一手一筷,两手连戳,咑咑咑咑的就将红烧狮子头全给戳上了筷。
那条糖醋黄鱼,更是整条进了西门贵的嘴,不一会儿,就见鱼骨头在他面前堆成了小山。
所有的菜肴,都逃不了三兄弟的荼毒。
一时之间,只见菜屑飞洒、汤汁四溅,坐在他们身边的人几乎无一幸免,每个人都被肉汁、汤料溅着衣裳,甚至脸面。
场面太过惊人,坐在三兄弟旁的人,为求自保,不自觉往旁推挤,菜肴还没上齐,两旁的座位都已经空下了。
所有人呆若木鸡,只能眼睁睁看着菜肴一一消失在他们嘴里。倒是见多识广、又有心理准备的东方翼,还能维持镇定。
他等了一会儿,终于觑着机会,见三兄弟因为餐盘全空,而稍微缓下攻势时,他才开口问道:「西门兄,关于两府联姻之事,不知你属意为何?」
听到联姻二字,秀娃与姊姊同时倒吸了一口气。
西门贵抬起头来,半瞇着眸子,横了对面的东方翼一眼。「什么番薯芋头的!你讲什么?老子听不懂!」
吼叫的声音既沈且凶,东方艳禁不住吓,脸色倏地发白,身子也颤抖个不停,那些簪在头上的金钗与珠花,也跟着叮当作响。
面对眼前的凶神恶煞,东方翼依旧冷静如常。「我的意思是,西门兄较喜欢哪位家妹?」他也把话挑明了。
一时之间,梅花厅内安静了下来。
秀娃心儿乱跳,轻咬着下唇,才没有因为讶异而惊呼出声。
哥哥的意思,是让西门贵当场选择,他要娶的人是姊姊,还是她?
她紧张得手心冒汗,几乎忘了呼吸。
圆桌的另一头,锐利晶亮的黑眸,正轮流看着东方翼身旁的两个年轻女人,那表情与眼神,像是在打量着货物,端详哪个比较值钱。
东方翼似乎提过,这两个年轻女人就是他的妹妹。名字嘛,他那时忙着吃饭,根本记不得啦,就连两人的模样,也是直到这时才抬眼细看。
左边的那一个,抖得几乎要摔下椅子,瞧她头上的金簪珠花跟身上的耳环、项链、玉镯子,少说也能换上几批的牛羊。
右边的那一个,胆子似乎大了些,一双眼眸乌溜溜的,默默的瞅着他。只不过,她身上的家当没那么多,连衣裳都比另一个朴素许多。
一旁的西门金宝,先打了个饱嗝,才开口提出意见。
「大哥,我看左边的那个比较好。」他紧盯着东方艳,双眼发亮。「你看,她脑袋上插了好多金子,闪得我眼睛都要瞎啦!」
就在这个时候,烤全羊上桌了。
一看见食物,西门贵的注意力,立刻转移了。他忘了正事,伸手直接去拔羊腿,却见西门银宝同时伸手,还有志一同的挑中了同一根肥嫩后腿。
瞬间,他满脸狰狞、双眼凶狠的瞪着弟弟,还从喉咙里头发出警告的低咆声。
东方艳再也受不了,恐慌的哭了出来,扑进娘亲的怀里。
「不!我不嫁!娘,您救救我,别让我嫁给这肮脏的禽兽!」
这话一喊出来,别说是抢着羊腿的西门贵,就连金宝、银宝的脸色都变了。
肮脏?
好啦,这个他们认了!
但,禽兽?
这词儿摆明就是骂人嘛!
西门贵一拍桌子,怒拧着浓眉,模样更狰狞吓人。「东方翼,你说要联姻,却让我们来这里挨骂,难道是在耍我们?」
「没错!姓东方的,你耍我们吗?」金宝也跳了起来,用肥得直滴油的羊腿,指着东方翼的脸。
银宝输人不输阵,也跟着跳了起来,虽然满嘴的白饭都还来不及咽下,他仍是一边喷饭,一边吼道:「大哥,我看今天这餐饭,根本就是个骗局!」
兄弟三人的吼叫,震得人人震耳欲聋,在场的几位长老要不是因为腿软,肯定就要拔腿而逃。
东方翼站起身来,面对三人的凶恶,仍是面无惧色。
「我既然提议要两府联姻,就绝不反悔。」他徐声强调,试图以理说服三人。「东方家与西门堡,争执已有多年,再这么下去,不但会两败俱伤,还会让旁人有机可乘。」
西门贵瞇起了眼,不再说话,只是瞪着东方翼。
他从没想过,两家可以和平共处。然而,东方翼不但说得有理,就连提出的条件,都优渥得让人难以拒绝,尤其是娶他妹子元宝的丰厚聘礼,以及他娶了东方家女人后,能得到的大笔嫁妆。
东方翼再接再厉,对艳儿的啜泣声充耳不闻。
「西门兄,为族人谋求最大的利益,才是你我目前最重要,且不该拖延的事,不是吗?」
西门贵仍是沉默不语。
梅花厅里气氛僵凝,没人敢说话,只听得见东方艳的啜泣,一声连着一声。
就在这个时候,一只小手,慢慢的举了起来。
「我……」
始终坐在一旁的秀娃,终于鼓起勇气,开口打破沉默。
所有的视线,都落到她身上。
她羞红了脸,举起的小手微颤,虽然紧张不已,却逼着自己振作起来,没在众人的视线下退缩。
「我……我愿意嫁进西门家。」
能嫁给心上人,是每个少女的梦想啊!既然有这个机会,能够名正言顺的嫁给西门贵,她就算脸皮薄嫩,也要举手发言,占住新娘的位置。
东方家的长老们,却像是陡然清醒过来,开始猛摇着头。
「不行不行!」年已六十有五的长老,第一个站出来反对。
秀娃从小聪明伶俐,虽然没有艳儿长得好看,却极讨人欢心,这几年来,家里的内帐更都是由她在管,大大小小的事,她都处理得井然有序,教人怎么舍得把这么个宝给嫁出去——
而且,嫁的还是西门家!
「是啊,这太委屈妳了。」另一位叔公更是忍不住开口。
秀娃的脸,羞得更红更润,心里不断吶喊,却没胆子说出口——噢,不不不,她一点都不觉得委屈!事实上,她根本是求之不得啊!
正当第三位长老也跟着要跳出来反对时,西门贵却坐了下来,径自又啃起肥嫩的羊腿。
「随便。」他看了秀娃一眼,随即又看向东方翼,对谁愿意出嫁都不抱任何兴趣。他要强调的,只有一个重点。
「哪个都行,但是,我要吃的比较少的那个。」
秀娃的自告奋勇完全在东方翼的盘算之外。他震惊不已,一时还找不到理由说服西门贵另做选择,却看见向来乖巧文静的小妹,再度举起手来。
她望着圆桌那旁的男人,声音微弱,却清晰无比的保证。
「我……我吃得很少的……」
第二章
夜里的秋风,已经带着几许寒意。
庭院之中,一个拢着藏青丝斗篷的娇小身影,沿着浓浓树影间的小径,蹑手蹑脚的往客院走去。
斗篷的帽檐,缀着一圈灰黑松软的狐毛,遮盖大半张的脸儿,只瞧得见红润的小嘴微微半启,在冷凉的夜风中,吐着暖暖的呼息。
晚膳过后,娘因为惊吓过大,被仆人搀扶回房,躺在堆满绣枕的软榻上休息,姊姊则是坐在榻边,眨着漂亮的眼睛,一再追问,遇上妹妹出嫁这等大事,她可不可以多做几件漂亮衣裳、几套华丽首饰。
至于东方翼,始终拧着眉头,若有所思的看着秀娃。
然而,这一整晚,不论娘亲如何唉声叹气,姊姊怎么贪奢,哥哥一劲儿的浓眉不展,她也始终心不在焉。
沈醉在喜悦里的秀娃,整个人飘飘然的,不敢相信美梦终于成真。
趁着娘闹得累了,她终于能够回房,处理完整日的帐务时,窗外夜色早已深浓。只是,处理完帐务后,她没有睡下,却抓了暖厚的斗篷溜出来。
直到今日晚膳,她好不容易才有机会,近距离的偷偷打量这个她既陌生又熟悉的心上人。
他一如当年,狂野不羁,双眼晶亮得像只猛兽。
少年时的英俊轮廓,如今已转为成熟男子的深刻五官。他比哥哥更高大、更健硕,庞大的身躯挤在精致的圈椅上,即使隔着大大的黑檀木圆桌,她也不断听见,每一回他站起身来,大手抓探,把菜抢夺到眼前,再重重坐下时,圈椅发出的嘎嘎惨叫。
他的粗犷、野蛮跟进食的速度与凶狠,虽然有些吓着她,却仍教她移不开视线。
知道西门贵今晚就住在客院里,秀娃就坐立不安,就算夜深天冷,她还是偷溜了出来,冲动的想多看他几眼。
从浓密的树影间望去,客院里的灯仍亮着。灯光透过窗纱,照亮了回廊与前院。
前院里传来男人们的声音。
啊,他们还没进房?
秀娃的小手轻按着胸口,压抑紧张的情绪,靠着杜鹃花丛的掩护,努力不发出半点声息,趴在草地上手脚并用,潜行到隐密的角落,男人们的谈话声变得愈来愈清楚。
「大哥,你真的要娶东方家的女人?」
听见男人们提起婚事,秀娃蹲在浓荫里,紧张的情绪倍增。虽然已经是半夜,但是屋里的灯光提供了良好的照明,她轻易就瞧见心上人的身影。
西门贵跟两个弟弟正坐在前院的石椅上。夜风凉冷,但是对他似乎没半点影响,黝黑雄健的男性体魄上,仍穿着组布短衣,露出结实的胸膛与坚硬巨大的臂膀。
秀娃的视线,像是被黏住般,再也移不开了。
她躲在一旁,偷瞧着他的一举一动,还听见他低沈的声音,清楚的传进她耳里。
「娶啊,为什么不娶?」
西门贵的身形五官,在灯光的照射下,显得更清晰庞大。他耸了耸宽大的肩膀,说道:「东方翼提的主意,对咱们有好处。」他说得简单,把婚姻大事说得像是一笔交易。
金宝却急了,大手猛抓脑袋瓜。
「但是,一旦成了亲家,以后咱们就不能抢东方家了啊!」事关食物来源,兹事体大啊!
「是啊是啊!」顾及肚皮利益,银宝也连连点头。
西门贵抡起拳头,朝着弟弟们的脑袋,砰砰的敲了两拳,敲得金宝、银宝抱头直嚷痛。
「啊!」
「哇,大哥,干么打人?」
拳头敲在脑袋上的声音响亮得很,吓得躲着偷听的秀娃也微微瑟缩。呜啊,他的拳那么大,敲在头上肯定痛极了!
她睁大圆亮的眼儿,盯着西门贵的拳头,暗暗怀疑他的拳头是不是比她的脑袋还大。
他正挥舞着拳,还在教训弟弟们。
「笨,你们没听见吗?东方翼说了,那女人会带大笔嫁妆嫁进来。」那笔嫁妆,肯定够他们饱上好一阵子。
金宝揉着发疼的脑袋,纵然被敲得眼冒金星,还是不放心。
「要是东方翼那家伙只是在耍我们呢?」
「那就更简单了。」西门贵哼了一声。「到时候咱们手上有了人质,也不用顾什么亲家不亲家,更可以光明正大的来抢东方家。」
人质?
蹲在花丛里的秀娃偷听,愣了一会儿,困惑的眨了眨眼睛。
唔,他们口里说的人质,难道是她吗?
花丛的那端,谈话继续。
「但是,元宝也在东方家的手上啊!」银宝开口。
西门贵却露出胸有成竹的笑。「没关系,等元宝吃垮他们,再叫她自个儿撞破门回家。」对于小妹的食量与力气,他可是有绝对的信心。
说起食量,西门元宝比起男人可说是毫不逊色,她的粮食消耗量还成为西门家的一大负担;而说起力气,她力大无穷,五岁时就能一拳就能打倒一头牛。
金银双宝同时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啊,原来如此!」
「大哥,你真是太聪明了!」
「对耶,不论怎么算,咱们都不怕没饭吃。」
「是啊是啊!」
两兄弟忙着赞叹,对大哥佩服极了。原来,大哥不只是个带头抢劫的能手,连脑袋也不输人,老早就料想深远,为大夥儿的肚皮着想许多,这事儿不论怎么算,西门家都算占了便宜。
很显然的,西门贵早已习惯了弟弟们的崇拜,对于两人的赞美,粗犷的俊脸上没露出半点喜色,倒是挥着手,赶两人回房里去。
「够了,都这么晚了,进屋去睡吧!」语气虽然平淡,却权威性十足,教人不自觉的听从。可以想见,他领头抢劫时,肯定也是一呼百应。
金宝、银宝应和着,虽不及西门贵高大,却也健壮过人的身躯陆续站了起来,举步往屋里走去。脚步声回荡在前院,接着是关门的声音,而后就听不见半点声响。
四周静了下来。
蹲在花丛里的秀娃,又仔细瞧了一会儿,确定没看见半个人影,这才终于死心。
唉,他进屋去睡了呢!
淡淡的惆怅,涌上了心头。她依依不舍的,又朝紧闭的雕花门看了一眼,才死心的移开视线。
确定瞧不见西门贵了,秀娃在花丛里,摸索的转了个方向,正预备站起身来,身后的花丛却唰的一声,猛地被大力拨开。
蓦地,强大的力道握住她的脚踝,不但紧得让她无法前进,还霸道的圈扯,害她不受控制的往后溜。
「啊!」
秀娃低叫一声,惊慌的回头,赫然瞧见一双晶亮如兽的眼,就在她脸前几寸,靠得好近好近,牢牢的盯着她,热烫的鼻息徐缓规律的,吹拂着她吓白的小脸。
娇小的身子僵住,像是被野兽盯上的小动物,再也动弹不得。
她被抓住了!
凉风。
秋月。
花丛里的东方秀冷汗直流。
她以为已经进屋的西门贵居然从背后冒出来,把她逮个正着,巨掌箝握着她的脚儿不放。
近在咫尺的黑眸,微微眯了起来。
「我还以为是只小老鼠。」西门贵眯眼打量着眼前这颤抖不已的小「猎物」。
「你偷听多久了?」他问,满脸不悦。
秀娃小嘴半张,吓得说不出话来,几度想瑟缩退后,他却把她拖拉得更近,近得她能从他黑亮深邃的眸子里,瞧见自己惊吓过度的脸儿。
「怎不说话?」他看起来更不高兴了,浓眉紧拧。「你是哑巴吗?」
她吞了吞口水,还是紧张得说不出话来,只能猛烈摇头。斗篷的帽子,无声无息的滑落,露出她秀丽的五官。
「是你?」西门贵这才认真看清楚眼前这小女人,正是先前在晚餐时,举手自愿出嫁的东方——东方——东方什么来着?「难道,东方翼也有盘算,让你嫁给我是要来当奸细的?」哼,还没嫁过来,这小女人倒先跑来偷听了!
偷听?
喔,不不不不,她不是来偷听啦,她只是来偷看……
小脸由白转红,羞得火烫,踌躇了半天,就是说不出理由。眼看那张俊脸上的表情愈来愈难看,她心慌意乱,担忧要是继续沈默,就会被他想岔了去,真的当成偷听的间谍。
到时候别说联姻了,只怕两族的恩怨更要没完没了的纠缠下去。
为了两族和平!
为了终身幸福!
秀娃终于鼓起勇气,预备开口澄清。
只是,她才张开嘴,吸了一口气,还没开口说话,浓眉紧拧的西门贵却已经警觉了起来。
这小女人张嘴吸气,他立刻以为她要放声尖叫,招来救援。长年的劫匪行径,老早养成他的惯性,一见「被害者」要出声,立刻就想也不想的倾身,用最快的方式,堵住那张红润小嘴——
他吻住了她!
热烫的男性薄唇紧压着软嫩的红唇,秀娃瞬间错愕,整个人像是被响雷打中,吓得一动也不能动。羞怯的嫣红,随着他放肆而霸道的吻,逐寸染透她的肌肤,羞得她连发根都红了。
西门贵的嘴一贴上,就像是尝见什么绝无仅有的美味,不但舔吻着她的唇,大胆的舌尖还溜进她嘴里,执意品尝更美妙的滋味,巨大的臂膀更是把她圈进怀里,把她的娇躯紧压在怀里。
半晌之后,当他抬头时,秀娃已被吻得气喘吁吁,无力得几乎要瘫软。
「味道还不错。」只见西门贵舔了舔嘴角,还回味无穷的咂着嘴。「是桂花糕吧?」他问,盯着那湿润的红唇,忍不住又低头再度确认。
被吻住的秀娃,双眼瞪得好大,身子无助的轻颤,小手揪着西门贵的衣衫,随着那放肆的舌尖,在她嘴里厮磨,一次又一次的揪紧。
直到尝够了滋味,他才终于放过她。
「京城里刚送来的?」他问。是错觉吗?她嘴里的滋味比他尝过的糕点更甜。
晕头转向的秀娃,直到西门贵问了第三次,她才终于听清楚,红着脸轻轻点头。
呜呜,好羞人啊,她出门之前,的确是刚吃过桂花糕!只是,她万万想不到,嘴里的滋味,竟会被他用这种方式尝了去。
「凤祥饼铺的桂花糕?」他又问。
虽然羞怯依旧,但他的问话,却勾起了她的好奇心。
「你怎么知道是凤祥饼铺的糕饼?」秀娃问道。凤祥饼铺是京城里头一等一的糕点名店,用的是宫廷里流传出来的食谱,糕点滋味绝佳,是不少达官贵人赠礼或自用的首选。
只是,西门家地处偏远,再加上手头拮据,食粮都得用抢的,怎么还会有余钱花费在这类甜糕小点上头?
西门贵回答得坦白。
「我抢过啊!东方家这些年来都会有人从京城里带回来。」
啊,真相大白了!
秀娃恍然大悟,却发现那张大脸又要三度倾身,她急忙伸出小手,紧抵在他的胸膛上,用尽全力想拉开两人的距离。
「西门公子……你,你如果想吃桂花糕的话,我可以请厨房送来!」拜托拜托,不要再从她嘴上尝了,再这么下去,她就算不羞死,也会羞得昏过去的!
西门贵停下动作,半眯起眸子,考虑了一会儿。
「还有桂花糕?」
「有。」
他挑眉。「还有多少?」
「一整篮!」她又羞又急,强调着。「我只尝了一块。」
黑眸乍亮,他慎重的考虑了一会儿,才慢条斯理的点头。「好,整篮我都要了!」一篮桂花糕,对他来说不过塞塞牙缝而已。
秀娃松了一口气,羞怯的望着西门贵,又等了半晌,才小小声的提醒。「西门公子,请你……呃,放我下来……」她的声音愈来愈小。
他懒懒的应了一声,缓慢的松开手,瞧见怀里的小女人火速的退开,退到几尺之外。灼亮的黑眸始终离不开她。
老实说,她又软又暖的,抱在怀里舒服极了,只是她不论在晚餐时还是这会儿,都穿着宽大的衣袍,让人瞧不见她的丰胸细腰,非要抱进怀里才能发现,宽厚的衣袍下,其实是个惹火的惊喜。
「西门公子,我……」她低着小脑袋,声音极小。
「什么?」
他真不习惯这文绉绉的称呼。
「我不是来偷听的。」她小声说道,连耳朵都红得发烫。
「那你躲在这里做什么?」有钱人家的女儿,都喜欢大半夜里,偷偷摸摸的躲在花丛里吗?
她羞得抬不起头来。
「我……我……我是……」白嫩的小手紧揪着随身的绣花手绢,又扯又拉。「我是来……」
「你说什么?」低沈的声音里开始添了丝不耐。他瞪着她的头顶,对她的吞吞吐吐渐渐失去了耐性。
「我是来见你的。」
见他?
「见我做什么?」
秀娃咬着红唇,终于抬起头来。「你还记得我吗?」她不答反问,眼里充满了希望。
西门贵的反应是把眉头拧得更紧。
她轻声提醒。
「小时候,我摔下山沟,你救过我。」她望着他,心里忐忑不已,担心他把那件事全忘了。
忘是没忘,只是,直到她提醒,他才记了起来。
「原来,你是那个小不点。」他没把旧事挂在心上,却也没有忘记。当年,因为救了那个小女娃儿,他还因此换得一笔银两跟一头小母牛。
秀娃红着脸点头,蓦地,眼前突然一花。原本该在几尺之外的西门贵,竟一晃眼就来到她眼前。他的动作太快,她甚至没有看清,他是走了几步就越过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强而有力的大手,快如闪电的探出,抓住她的腰,轻而易举的把她抬了起来,小小的身躯悬着,连脚尖都碰不到地。
他热烫有力的大手,就箍在她软嫩的腰上,黑亮的眸子,更是仔仔细细、上上下下的打量她,不放过任何一处,她被瞧得心慌慌,本能的想要举手遮住自个儿,或是去遮他那双太过锐利的眼。
他为什么要这样瞧她?彷佛他很饿很饿,而她刚好是道美味佳肴……
西门贵的视线,瞧得她好想当场挖个地洞,整个人都躲进去。
直到打量够了,他才勾起嘴角,露出满意的微笑。
「很好,你长大了。」他放下她,视线却还绕在她身上,像是能看穿厚厚的衣袍,窥见什么别人从不曾发现的宝物。宽厚的大手勾起她小巧的下颚,直直望进她眼里。
「你想嫁给我?」他对着她露出一笑。
那英俊的脸庞,足以让任何女人失魂落魄。秀娃也不敌这强大魅力,只能呆呆的点头。
他又是一笑。
「你会带钱嫁过来吗?」
她心儿乱跳,再度乖乖点头,看着那张俊脸,因为他逼人的男性魅力而有些晕眩。
他的笑容像是蛊惑了她,她浑身发烫,晕晕然的想起先前的两度热吻,视线落在他的薄唇上,像是被催眠了一般,慢慢的、慢慢的靠上前去,就要……就要……
喀啦!
客院的房门被推开了。
「大哥,你还不睡啊?」金宝探出头来。
银宝也嚷着:「逮到那只耗子了吗?」
两人的叫嚷惊醒了秀娃。她蓦地睁大眼儿,捣着小嘴匆匆后退,不敢相信自己居然想——想——
老天,她竟然想主动亲吻男人?!
羞极的秀娃,听见金宝、银宝的脚步声逐渐往花丛这儿走来,哪里还敢久留。她鼓起最后一丝勇气,把绣花手绢塞进西门贵手里,然后捧着发烫的脸儿,转身就匆匆逃走。
金宝跟银宝只来得及瞧见那奔开的小小身影。
「哇,东方家的耗子好大!」银宝不可思议的说道。而且,那只耗子看起来像是个女人呢!
金宝翻了翻白眼。
「你眼睛长哪里去了,那不是耗子,是个女人!」唉,为什么他居然跟这个笨蛋是双胞胎呢?
「女人?那女人来这里做什么?」银宝先是一愣,接着立刻又嚷了起来。「啊!这女人来偷听我们吗?东方家果然奸诈!」
「她来偷听?」金宝也紧张起来了。「大哥,真的吗?那女人是来偷听的?」
西门贵看着那娇小的背影远去,融入夜色之中,直到再也看不见,才慢条斯理的开口。
「她是来瞧我的。」他微勾的嘴角,始终染着一抹笑。「还有,等一下她会让人送桂花糕来。」
听见有桂花糕可吃,金宝、银宝的警觉心瞬间松懈,同时咧嘴,开心得忘了继续追究。
「桂花糕?哇,咱们好久没吃了!」
「什么时候会送来?」
「大哥,你笑什么?」金宝好奇的问。「你先吃着桂花糕了?」他难得看见大哥笑得这么开心。
「啊,大哥,你先吃了多少?」银宝连忙追问,又想起那急急逃走的背影。「那女人是谁,为什么这么好心,半夜还要替咱们送桂花糕来?」
西门贵笑得可得意了。
「那个说要嫁我的女人。」没想到,原本该是出于无奈的联姻,这会儿竟让他开始觉得期待了。他清楚的记得,她尝起来的滋味,她闻起来的香气,她抱起来的温度与柔软、丰盈与纤细……
「大哥,你手里拿的是什么?」金宝的声音打断了他美好的回忆。
西门贵这才想起,那小女人临走之前,把一小块布料塞进他的手心里。他松开大手,展开那块小手绢,细致的布料,软滑得像是她的肌肤,还带着淡淡的香气。
手绢上头绣着鸳鸯戏水,姑娘家的细腻心思,不言可喻。
只可惜,男人们压根儿不懂!
「这两只鸭子好肥。」银宝赞叹着,还擦擦口水。「她就送你这个?直接送鸭子不是更好吗?」想到肥嫩的烤鸭,他的肚子好像又饿了。
金宝想了一会儿。
「她可能是在暗示,你要是娶了她,她就会带很多肥鸭来做嫁妆。」
鸭子?
西门贵拧起了浓眉。
「鸭子有什么用?钱比较实用!」他还千交代万叮咛,要她记得带银两出嫁的啊!难道,这些鸭子就是她的嫁妆?还是说,这是她预备附加一起带去西门家的食物?
糟糕!
西门贵开始担心起来。
他即将要娶的女人,会不会是个笨蛋呢?
第三章
这一嫁一娶,可是轰动北方的大事!
东方世家与西门堡交恶可是数十年的事情,众人总以为这一富一贫的两家,会长久恩恩怨怨,敌视对方直到地老天荒,却料想不到双方竟会握手言和,还要彼此联姻。
不论是收到喜帖的,还是耳闻这桩婚事的人,在震惊之余,莫不开始怀疑,老天是不是要下红雨了。
在东方翼的主导下,两家同日嫁娶,婚礼办得热热闹闹、喜气洋洋。上午,东方家刚迎回新娘,下午秀娃戴着凤冠、穿着嫁裳,披着绣有金线双喜的红纱喜帕,坐上了门外的花轿。
西门贵骑着骏马,领在最前头,半点也不体贴后头浩浩荡荡的迎亲队伍,速度快得让轿夫们急急赶路,坐在花轿里的秀娃,更是被颠得七荤八素,胃里酸水直冒。
而追在花轿后头那几十辆装满嫁妆的马车上,一同陪嫁的丫鬟、仆人、老妈子,乃至于厨师等人,更是个个满脸悲壮,彷佛此番陪嫁,跟陪着秀娃进虎口没两样。
倒是金宝、银宝,以及几个西门家的堂兄堂弟、表兄表弟,早已吃饱喝足,骑马跟在队伍旁。瞧见这么丰盛的嫁妆,他们眉开眼笑,还兴奋无比。
队伍最前方,骏马飞驰,直到过了边界,入了西门家的地界,才收势停了下来。
西门贵扯缰回身,高坐在马背上,表情不耐。他皱着眉头,看着轿夫们边喘边赶,花了大半天,才终于赶了上来。
这些没用的家伙,停停走走的,花掉太多时间了!
光是从东方家出发,走到两家的地界,送嫁队伍们就花去几个时辰,要是继续这么拖拉下去,等到花轿进了西门堡,肯定已经是三更半夜了。
有钱人家的规矩多得让人头疼,说明白点,两家联姻,不过是一个换一个罢了,用得着这么麻烦吗?
整日下来,那些嫁娶的繁文缛节,已经磨掉他所有耐性,要不是看在婚礼上有喝不完的好酒、吃不完的好菜,他真想抓了新娘就掉头走人。
眼看绵长的送嫁队伍,速度幔如龟爬,西门贵低咒了一声,俐落的翻身下马,朝花轿走了过去。
花轿里的秀娃正晕得想吐,轿帘却被猛地掀开,一只大手探了进来,像抓小鸡似的,把她拎了出来。
「啊!」她吓得低叫,下一瞬间,人已经被压在宽阔的胸膛上。
察觉自个儿踏不着地,她本能的伸手,急急抱住那健壮的男性体魄,慌乱之中,她似乎听见了头顶上传来一声满意的闷哼。
另一只大手,就在众目睽睽之下,隔着华丽的嫁衣,像是在「验货」似的,在她身上摸了几把,摸得她面红耳赤,却又无处可躲。
「没错,是这个。」乱摸她的男人满意的咕哝着。
她认得这个声音。
西门贵揽住怀里娇软的小女人,在轿夫们错愕的注视下,回身往骏马走去,很快的重新坐上马背。
「坐轿子太慢了。」他朗声宣布,朝着随行的兄弟们挥手。「我先回去,你们能赶多快就赶多快。」说完,他搁下迎亲队伍,扯缰调转方向,像是刚抢劫成功的匪徒,带着新娘头也不回的离去。
被抛在后头的银宝,慢半拍的扬手,对着大哥远去的背影,扬声回答:「知道了!」
「喂,把手放下来,大哥瞧不见了。」金宝瞪着他。
银宝收回手,心有不甘的回了一句:「说不定,他听见我嚷声了。」
「才怪,都隔那么远了。」
「你又知道了?大哥的耳朵可好得很呢!」
兄弟忙着斗嘴,堂弟西门凯急忙上前劝架。「别吵了别吵了,省得耽搁时间,阿贵哥不是要咱们快点赶路吗?」他转过身去,看着马车上满满的嫁妆,满脸赞叹。「话说回来,这嫁妆还真多啊!」
提起嫁妆,金宝的注意力,也成功的被拉了回来。
「是啊,比咱们去抢十趟加起来更多!」
「比起抢劫,这轻松多了。」
「还能填饱肚子!」
「干脆下回咱们也别去抢劫了,我也去娶个女人回来。」银宝突发奇想,愉快的宣布。
这个主意,得到西门家男人们的全体赞同。
他们纷纷点头,在陪嫁队伍惊恐的注视下,开始热烈讨论,该让银宝去娶哪家的姑娘,才能再带回这么多的嫁妆。
*** *** ***
迎面而来的强风,刮走了红纱喜帕。
秀娃惊叫一声,伸手想要抓回喜帕,无奈风势太大,轻盈的喜帕就像只红羽鸟儿,随风飞得又高又远,转眼只剩蓝空中的一点红。
没了喜帕遮面,她这才看清,眼前一望无际的辽阔景况。
强风刮面,精致凤冠的长流苏响个不停,她娇嫩的肌肤更被强风刮得有些发疼,但她却瞪大了眼儿,舍不得漏看了眼前景致。
不同于东方家的土地平旷,屋舍俨然,处处有良田美池,西门家的土地上,入秋后只见一片芦花成海,苍茫得直到天际尽头,在她触目所及的地方,瞧不见任何耕作过的土地。
为什么两家比邻而居,东方家有良田无数,西门家却尽是荒地?
秀娃困惑不己,几度想要发问,但西门贵策马奔驰的速度,快得让她心惊胆战,怕自个儿一张口,就会咬着舌头。
只是,速度虽快,她却被圈抱在他怀里,紧贴着健壮的男性身躯,保护得格外安全。那有力的臂膀,把她护在他的怀里,滑润的背部曲线,贴和着他的胸膛,不剩半点距离,身后男人的暖烫体温,暖得她口干舌燥。
那种感觉好奇怪,只要望着西门贵,她不知怎么的,就会觉得全身发烫,甚至喘不过气来。
只是,那感觉虽然奇怪,却也不是难受,而是——而是——
她偷偷抬头,望着策马的西门贵,因为他的粗犷俊美、雄壮英武,看得几乎要失神,心里就像是打翻蜂蜜罐子,只觉得一阵阵的甜。
那张好看的薄唇略略动了动,似乎说了些什么。但是,她陶醉得听不见,看着他的嘴,脑子里不断想起她在又惊又羞时,被他掠夺去的两个吻。
「我说,到了!」
低沈的声音,比先前大声了数倍。
秀娃终于回过神来。
「嗯?」她眨了眨眼,一脸茫然,像是刚被人从梦中摇醒。「你说了什么?」
他看了她一眼,皱起浓眉,那表情像是在怀疑,她是不是把脑袋留在娘家,忘记一起带过门了。
换作是别人,西门贵老早就发火了。但是,怀里的她娇娇软效,像是他太过用力就能把她捏碎似的,他的咆哮连一般人都受不了,换作是这个小女人,说不定会吓得昏过去。
他可不要一个昏迷不醒的新娘。
压抑着火气,他展现难得的耐性,又重复了一次。
「到西门堡了。」
秀娃这才听懂。「喔!」
拉回视线,她往前方望去,立刻被眼前的景象震慑得说不出话来。
橙黄的夕阳,洒落在巨大的城堡上,余晖涂满高耸的城墙,横亘在宽阔的草原上,就像是一座拔地而起、金黄色的高山。
城门前头,老早有人在等着了。
「瞧见了!」
「是爷!爷回来了!」
「爷,大夥儿都久等了!」
骏马直奔驰到城门前,才放慢了速度。西门贵直接策马经过门前等待的人群。那些人却不肯死心,还追在后头,用好奇的目光打量着窝在西门贵怀里的秀娃。
「那是爷的新娘!」爷娶的是东方家的女人呢!
有人急了一整天,这会儿再也忍不住了。
「爷,她的嫁妆呢?」
「是啊是啊,嫁妆在哪里?」
「怎么没瞧见呢?」
骏马继续往前而去,西门贵头也不回的扔下一句。
「嫁妆在后头。」
顿时,巨大的欢呼声响起,每个人都笑逐颜开,还有人抱在一起,兴奋得痛哭流涕。
「爷,那么,鸭子呢?」嫁妆固然重要,但是肥美的鸭子也是不能放过的!
「没看到。」西门贵答得简单。
人们的兴奋霎时间即冷了下来,莫名其妙的秀娃,只听见许多的叹息不断冒了出来。
鸭子?
什么鸭子?
她不论怎么想,都想不透鸭子跟嫁妆会有什么关连。
人群们夹道等着,每个都伸长了脖子,活像是鸟巢里嗷嗷待哺的雏鸟,还叽叽喳喳的说个不停。直到骏马来到一座宏伟破败的建筑前,西门贵才翻身下马来,抱着秀娃往里头走去。
木造的大门虽然格局宏伟,但因为久未维修,早已被虫蚁蛀蚀得摇摇欲坠,门前显着红布与红灯笼,意思意思的装饰一下,代表今日家有喜事。
进了大门,宽敞的一进三厅格局,更是让秀娃睁大了眼。
瞧这格局跟设计,可比东方家更恢弘大器,只可惜所有的隔间,老早都被拆光了,三厅成了一厅,又不见任何摆设,更显得空旷异常,只剩十来根大柱,勉强还撑住大厅屋顶。
西门贵松了手,让她的脚尖终于能再度触及地面。
另一群人转眼之间,全都围了上来。
「终于回来了!」
「再不回来,天都要黑了。」
「对啊,连菜都要冷掉啦!」
「要是冷了,味儿可就差了。」
「哼,我还盘算着,再不回来我就自己先开动!」模样酷似西门贵的中年人,对新人的晚归,显然非常不满。
「那怎么行?!」
「是啊,总得等拜完堂吧!」
「但是我饿啊!」他理所当然的吼着。
「唉哟,别急别急,只是拜个堂,很快的很快的!」
「是啊,老爷,您就再忍忍。」
「我忍很久啦!」
人们你一言我一句,闹烘烘的说着话,被围在中间的秀娃,只能仰着脖子,看着人们连声安抚那个因为饿肚子,正在闹脾气的中年人。
先前,她坐在马上时,还没有发现,直到双脚踏了地,她才察觉出,现场所有的人跟她比起来都高大许多,困在这些人之中,她显得格外娇小。
一个美貌的妇人,身上的衣裳比其他人要整洁华丽些。她低下头来,朝着秀娃露出友善的笑容,手里还在推着那个中年人。
「好了,你就别嚷了,快让他们拜堂吧!」
旁人连声应和,中年人终于在妇人的劝说下,坐上了主位。主位后的墙上,贴着红纸剪成的双喜。
相较于东方家的繁琐,西门家的拜堂仪式,因为参与者都饥肠辘辘而变得简单迅速,所有繁杂的程序全省了,只拜了父母、拜了天地,紧跟着夫妻交拜,司仪连送入洞房都还没喊出来,坐在主位上的中年人——秀娃如今的公公,已经往饭厅冲了过去。
就怕丰盛的喜宴,惨遭族长一人独吞,所有人也接连往饭厅冲去——包括她的丈夫在内!
望着西门贵的背影,秀娃手足无措的站在原地,乌黑的大眼里写满了无助,恰巧就跟走下主位、预备也往饭厅走去的美貌妇人对上眼。
先前,直到妇人坐上主位时,秀娃才晓得,她就是西门贵的母亲。第一次与婆婆独处,秀娃连忙福身,低头请安。
「娘——」
白秋兰忙走过来,扶起儿媳。「起来起来,这里没这么多礼数。」她说着,瞧着清丽的秀娃,愈看愈是喜欢。「累着了吧?」
「不累。」
「还说不累,瞧你的腿都在发抖了。」
被人说破,秀娃羞得连头都抬不起来。
白秋兰望了一眼饭厅,又看了看媳妇,疼借终于战胜食欲。「来,别站着,我先带你回房里休息。」
「谢谢娘。」
天黑之后,大厅后方偌大的建筑,因为没点几盏灯,显得黑漆漆的,秀娃走得心惊胆战,怀疑要是没有白秋兰带路,自个儿会不会在哪里踩空,摔进某个黑窟窿里头。
左拐右绕着,黑暗之中,前方隐约可见到灯光。
走近一看,是从一间房里透出的烛光。房里摆设简单,几项雕工精致的桌椅与屏风摆件,跟陈旧的家具显得格格不入,桌上点着红蜡烛,墙上也贴着双喜,是个简单的新房。
「来,你先在这里休息吧!」白秋兰说道,指了指桌上。「怕你饿着,我事先准备一些饭菜。」
「谢谢娘。」
「早说了,别这么多礼。」白秋兰笑了一笑,虽然忍不住,却还是问出了口。
「呃,我说,秀娃啊!」
「嗯?」
她抬起头来,轻眨着眼,疑惑的看着婆婆。
白秋兰咳了几声,才问:「怎没瞧见你的嫁妆呢?」
「就跟在后头,晚些会到。」很显然,嫁妆的重要性不容忽视。
白秋兰松了一口气,笑吟吟的又问:「还有,鸭子呢?」
又是鸭子?!
秀娃小心翼翼的回问:「娘,您指的是什么鸭子?」
「就是金宝、银宝说,你答应在出嫁时,会一同带过来的肥鸭啊!」
「呃——」她什么时候答应要带着鸭子一同出嫁?
见儿媳先是疑惑茫然,接着怯怯难言的表情,白秋兰捣着心口,不可思议的问道:「没有鸭子吗?」
「呃,」秀娃硬着头皮回答。「没有鸭子。」
「喔,好吧。」白秋兰难掩落寞,怕儿媳误会,还勉强笑了一笑,拍了拍秀娃的手。「没鸭子就没鸭子,没关系!你乖,先吃点东西,在这里好好休息,我得回去了。」再不回去,今晚她肯定要饿肚子。
「是。」
直到白秋兰离开,累得几乎站不住的秀娃,终于放松下来,小心翼翼的先拿下凤冠后,才拖着发抖的腿儿走到床边坐下。
床褥滑软,是上好的丝绸,就连枕上的绣花都是精美绝伦。西门家贫困已久,当然不会有这些东西,不论是布料还是新房里的精工家具,都是哥哥为了怕她受苦,先行送过来的。
人们的喧闹声,从很远的地方飘了过来,她休息了一会儿,又勉强走到桌边,吃了一点东西。疲倦加上紧张,她走回床边,躺在柔软的床褥里,闭眼试图休息一会儿。
她紧闭着眼,呼吸慢慢变得规律。
唔,只要休息一会儿就好……她只要躺一下下就好……只要一下下……只要一下下……
吵杂的声音,在不知不觉间,逐渐微弱了,桌上的红蜡烛愈来愈短,滚落一桌烛泪。
*** *** ***
这一闭眼,不知过去了多少时辰。
蓦地,烛花一闪,发出轻微的声音,床上的秀娃却陡然跳了起来。看见桌上的蜡烛,跟自个儿身上被压得变绉的嫁衣,她惊慌得低叫一声。
呃,糟糕,她居然睡着了!
乌黑的大眼左瞧瞧右看看,直到确定四下无人,新房里仍旧空荡荡的,除了她之外,没有其他人存在时,惊慌的情绪才淡去。
西门贵还没回房,看来,她虽然睡着了,却也没睡了多久。至少,新郎至今还在外头,尚未踏进新房。
小睡半晌,她的精神总算恢复了一些。嫁衣厚重,而床褥暖软,她睡得微微冒汗,眼下连丫鬟也不见踪影,她只得自立自强,在新房里找了找,总算在新雕百鸟梳妆架上,瞧见了丝帕与清水。
她生性好洁,又家境富裕,不论春夏秋冬,只要想沐浴,随时都有人烧好热水,备着各种薰香在旁伺候着。
这里的一切,都跟东方家截然不同。
但,这儿虽然比不上家里舒服,却有个让她愿意相守一生的男人。
没有丫鬟帮忙,秀娃费了一番功夫,才把嫁衣解开。她先摺好嫁衣,再脱去衬衣,解开绣花小兜,白嫩的肌肤暴露在烛光下,细嫩得没有半点瑕疵。
清水凉冷,就算拧干了丝帕,擦在身上还是觉得冷,她一阵一阵的轻颤着,浑圆柔腻的丰乳,也微微颤动。丝帕一次次拧干,擦过每寸肌肩,丰盈上的蓓蕾,甚至因为冷意而绷挺。
烛光之下,她半弯下腰,解去下身的绸裤,柔和的烛光在她秀丽的五官、纤细的腰身以及饱满的丰盈,都镶了淡淡的金边。
凉凉的丝帕,仔细清洗着身子,她姿态娇柔,专注而仔细,浑然不觉此刻的模样,早已让刚走进房的男人全看得一清二楚。
西门贵回到新房里,瞧见的就是这幕让他血脉贲张的美景。虽然,他早就「亲手」确定过,她丰胸细腰,曲线曼妙。但亲眼瞧见时,这腴嫩诱人的娇躯还是让他惊喜不已。
强烈的欲望,催促着他走上前去,庞大的身躯行进时,甚至还撞着了桌脚,发出一声巨响……
砰!
椅子倒地了。
秀娃回头一看,吓得差点跌倒。
「夫、夫君……」她瞪着近在眼前的西门贵,只觉得羞意像阵浪潮,哗啦哗啦的袭来,几乎要淹没她。
哇,他他他他他他、他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他为什么要这样看着她?
惊慌与羞窘逼得她伸出滴水的小手,火速丢开丝帕,顾不得身上仍湿,就去抓搁在一旁的衬衣,试图遮盖赤裸的身子,想避去他灼热的视线落在她肌肤上时,有如有火烧般的奇异颤动。
西门贵却不让她如愿。
他的动作更快,大手一伸,轻易抢着衬衣的一角,他扯住不放,硬是不肯放弃,就怕会减损了他观看美景的权利。
她试图把衬衣扯回来。
「夫君,请你……请你……」双方你来我往,都扯着衬衣不放,衣不蔽体的秀娃,急得快要哭了出来。
西门贵又把衬衣扯了回去。
「什么?」
「请你放开。」
「不要。」他回答得非常果断。
她羞得呻吟出声,始终拉拉扯扯,一心想遮住身子,无奈力不如人,不论扯了几回,衬衣还是在他的手上。
僵持了半晌,终于,西门贵再也没有耐心玩这种你拉我扯的游戏。他猛地扬手,雪白衬衣瞬间被扯开,全落进他的大手里。
秀娃惊叫着,连忙蹲下身子,用小手环住自己,像只无处可逃的小动物,在他的视线下颤抖着。
「遮什么遮?」他问得理直气壮。
秀娃羞得无法开口,眼角瞄见织锦屏风,连忙就往屏风后躲去。只是还跑不了几步,赤裸的腰间就陡然间一紧,她眼前一花,整个人已经被拉入西门贵的怀里。
天啊,好羞人!
她紧闭着眼,羞得不敢看他,知觉却变得更灵敏,清楚的感觉到赤裸的肌肤摩擦着他的身子,那奇妙的感觉,让她战栗不已。
温热的鼻息,洒落她敏感的颈间,与他仍带着冰冷水珠的发,形成强烈的对比。她发出羞耻的呻吟,伸手想要遮掩,双手却被他牢牢抓住,根本动弹不得。
「你好香。」他闻嗅着,舔上她的颈。
不是食物的香,而是如花香般淡雅宜人的气息。比起他最喜欢的桂花糕,怀里的小女人更甜、更香,也更教他爱不释手。
「夫君!」她挣扎着想躲,却挣不开他的拥抱。有力的臂膀圈绕着她,逼着她只能贴入那结实的胸膛。
他吻着她的颈,沿着曼妙的起伏,逐渐下移。
「夫君!」
宽厚的大手,抚过她的腰,别有所图的来到腿间的芳泽。
「夫君!」
大手捧起她的丰润,啧啧有声的品味着,热烫的唇舌圈绕着粉红色的蓓蕾,一再重温她的嫩软,感受她的颤抖。
「唔,嗯……夫君……」
蓦地,他猛然抬起头来,吼道:「到底有什么事?」她左一句右一句,虽然嗓音软甜好听,但也吵得他不能专心。
「呃,可不可以请、请你等一下。」她紧张而胆怯,对即将发生的事情,只觉得又羞又怕,脑子里一片空白,只想着要采取缓兵之计,减缓他的霸道攻势。
西门贵拧眉反问。
「为什么要等?」他瞪着她,对于她的提议,表达严重的不满。
「因为……因为……」她苦苦思索,却也想不出理由来。新婚之夜,男女之欢,的确是天经地义的事,聪明如她,这会儿竟也词穷。
等了半天,那张红嫩的小嘴还是说不出个原因来,已经「箭在弦上」的西门贵,义不容辞的扛下决定权。
「既然没事,那就继续。」他再度伏身,选择封缄那张小嘴,深深的吻入她的甜蜜,重温先前偷尝过的滋味。
嫩软的小嘴,再也嚷不出言语。半晌之后,在西门贵的「努力」之下,从小嘴里溜出来的,再也不是阻止与抗议,而是娇酥的软软嘤咛。
随着他猛烈的冲剌,她只能紧紧抱住他,因那从未体验过的狂喜,反覆的呻吟泣叫。
烛火渐渐黯淡,而床上却是热战方酣,他无穷的精力,纠缠着初尝云雨的她,从初更直到了深夜,久久不歇。
天还没亮,秀娃就醒了。
她是被冷醒的。
刚醒来,她还有些迷迷糊糊,只觉得脸上有些湿冷。然后,冷冷的水珠,一滴接着一滴,从空中落下,直滴到她的脸上,滑落睡暖了的肌肤,冷得她娇躯颤抖,这才惊醒了过来。
窗外天色,刚有些蒙蒙亮。
水珠滴滴答答的落下,速度愈来愈快,数量愈来愈多,床褥上的水渍也逐渐扩散。很快的,屋里也到处都是水滴,窗外则是传来淅淅沥沥的雨声。
这是——雨水?
不知所措的秀娃,惊慌的看着丈夫,却看见他双眼紧闭,就算大滴大滴的雨水,不断落在黝黑的面容上,他还是睡得香甜,半点都不受干扰。
「夫君、夫君,下雨了。」首度遇上屋外下大雨、屋内下小雨,她惊慌的猛推丈夫,不知道该怎么办。
天黑时察觉不到,但一等到天亮或下雨,就可以轻易的发现屋顶上破了好多个洞,躺在床上就可以看到天空。睡在这种屋顶有洞的新房里,是该避雨就好,还是快快撤退避难?
习以为常的西门贵,却只是伸出手来,揽住大惊小怪的新婚娇妻,翻过身来换了个方向,继续睡。
「睡过来一点就好了。」他睡意蒙胧的说道,用大手替她遮去雨滴,然后就接着呼呼大睡。
秀娃却是怎么也睡不着,只能躺在丈夫怀里,瞪大了双眼,听着满屋的滴滴答答声,直到天色大亮。
唉,看来,毫无疑问的,着手改善生活环境,该是她嫁进西门堡后,最刻不容缓的一件事!
第四章
近午时分,一群人又哭又喊的声音,就从前庭传了过来。
刚起床的秀娃,简单的梳洗过后,正准备找个人询问,昨日陪嫁的人们被安置在何处时,就听见了那阵哭喊。
那些声音,愈听愈是耳熟啊!
带着满心怀疑,秀娃匆匆来到前庭,赫然发现,哭喊成一团的不是别人,正是那些她千挑万选,刻意挑来陪嫁的人们。
一见主子出现,丫鬟翠儿立刻奔了过来。
「二姑娘!」翠儿哭得小脸花花,抱着秀娃直哭。
「怎么了?怎么了?」翠儿跟随她多年,向来聪明伶俐,从来不曾哭得如此惊慌失措。
「西门家的人收了嫁妆后,就把我们轰了出来,不许我们进门。」小翠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委屈极了。
秀娃有些愕然。
「怎么会呢?」她拍了拍翠儿,望着四周又跪又哭的十几个人。她生来就心软,而这些人都伺候她多年,感情已胜过寻常主仆许多。「你们别哭,我再去问问,或许有什么误会。」
「二姑娘,是西门家的人说的,我听得清清楚楚。」小翠泪汪汪的告状。「他们说,养不起吃闲饭的人,要我们立刻就离开。」呜呜呜,二姑娘待她恩重如山,她才舍不得把善良可人的二姑娘留在这么糟糕而可怕的地方!
「是谁对你说的?」
「就高高壮壮、头发凌乱,看来又凶的那个……」
秀娃仔细回想,却还是听不出翠儿描述的是哪个人。在她印象里,西门家的人似乎都符合这些描述。
蓦地,低沈得接近凶狠的声音响起。
「这里在搞什么鬼?」
是她的丈夫!
秀娃转过身去,看见西门贵那高大得像是足以填满门框的身躯。对于他的声音,她已经开始逐渐熟悉了。
「夫君。」
她盈盈福身请安。只是,她脑子里不由自主的想起昨夜的种种,那些翻过来、滚过去的香艳画面,让她仅仅是回忆,就会羞红了脸。
不同于她的娇羞,其他人一瞧见西门贵,全都乖乖噤声,就连哭泣不已的翠儿也立刻闭嘴低头。众人安安静静,连吭都不敢再吭一声。
西门贵从大堂的阶梯走了下来,睨着前庭里跪了一地的奴仆。
「他们怎么还没走?」他不客气的问。
翠儿倒吸一口气,眼泪又开始滴滴答答的掉。
眼看情势危急,秀娃挤出微笑,保持着镇定,朝丈夫走了过去,抢在他再度赶人之前开口。
「夫君,这些人是陪嫁。」她柔声说道,仰头望着西门贵。
「陪嫁?」他眯起眼睛,哼了一声。「全都是来吃白食的!」要不是怕吓着她,他早就一脚一个,把这些人全踢出去了!
为了保住这些死心场地、誓死跟随她的奴仆,秀娃鼓起勇气,伸出软软的小手,轻搁在他胸前。
「夫君,你误会了。」她柔声说道。「这些人不是吃白食的,他们全是我的陪嫁。」
横眉竖眼的西门贵,眯眼看了她一眼,语气仍旧不善。
「什么陪嫁?」
「他们是嫁妆的一部分,可以帮忙——」她解释着,声音这是那么柔和好听。
话还没说完,不知何时出现的银宝,已经嚷叫了起来。
「帮忙?!」他不以为然的嚷着。「是帮忙吃饭还是帮忙抢劫,这些人看来全都是没胆的小老鼠,根本派不上用场嘛!」
金宝也有话说。
「嫂子,你就说实话吧!这些人是不是你哥派来,准备要来吃垮我们的?」啧啧啧,这么多人,每天得耗去多少粮食啊!」
金宝、银宝接连发言,可把事情弄得更拧了。瞧着丈夫的脸色变得愈来愈难看,秀娃连忙想挽回局面。
「不是的,他们是为了我,才——」
西门贵脸色一沈,开口打断她。
「我只娶你一个,不养其他人。」
秀娃总算弄清楚了,丈夫在意的重点。
挑选新娘的时候,他可是连「候选人」的食量多寡,都要仔细计较,对食粮的重视可见一斑。
既然知悉了重点,她要说服起来,可就轻松多了。
「夫君,请听我说。」她抓住重点,仔细分析着。「嫁妆里头,还包含了这些人以及他们的伙食费在内。」
噢喔,有自备粮食来?
西门三兄弟们的表情总算变得温和了些。
秀娃则是再三保证。「他们各有所长,能做不少事情,绝对不是吃白食的。」她望着丈夫,水汪汪的大眼里充满了期待。
偏偏,左等右等,等了好一会儿,西门贵还是紧拧着浓眉,害每个人都悬着一颗心,七上八下的抖个不停。
秀娃只能拉了拉丈夫的衣袖,示意他低下身来。
「夫君,请弯下身来。」
西门贵拧着眉头,虽然不情愿,但是眼看她踮着脚尖,摇摇晃晃的很是辛苦。他这才微微弯腰,屈就妻子的身高。
她用小手遮住嘴儿,在他耳畔轻声细语。「一般来说,没有只退陪嫁的人,往往是连嫁妆一起退的。」她慎重的说。「这么一来,就连钱也得全部退回去了。」
红嫩的小嘴,贴着他的耳畔,那不时吐出的暖气,教他有些心不在焉。不过,听到了「钱」字,他马上回过神来。
什么?!
「退钱?」西门贵猛然直起身子,大声吼了出来。「休想!」
庞大的身躯,擦撞了一旁的秀娃。她吓了一跳,一时重心不稳,身子摇摇欲坠,就要摔下石阶——
啊,糟糕!
会痛!会痛!
一定会很痛啊!
跌下石梯的她,紧闭着双眼,等着即将来到的疼痛,一只大手却探过来,及时抱住她的腰,稳住她的身子,免去一场灾难。
呃———
秀娃惊魂未定,怯怯的张开眼睛,双手紧攀着丈夫肩头,确定了风险已过,这才松了一口气。她小手按着胸口,待心跳缓了些,才预备开口道谢。
西门贵却在这时抬高了手,让娇小的她高高在上的坐在他的臂弯上,比所有的人都高上许多。
在众目睽睽之下,被这么亲密的抱着,让秀娃有些害羞,但她还是不忘弯下身来,在他耳边道:「夫君。」
「嗯?」
「谢谢你。」
他耸了耸双肩,不以为意。
回过气来的秀娃,又把话题兜了回去。
「夫君,再说,留下这些人,西门家等于平白多了许多不用付薪饷的人手。这难道不好吗?」她说的话,全都切中要点,教人难以反驳。
西门贵眯起眼睛,开始慎重考虑。
为免夜长梦多,秀娃决定打铁趁热,使出最有效的绝招。
「还有,夫君——」她柔柔的嗓音,再度把他的注意力拉了回来。
「什么事?」
她一脸无辜。
「该用午膳了。」
这招果然有效!
西门贵很快的做出决定。「好,留着他们。」他锐利的目光,在前庭扫了一圈。「不过,只要是留下来的,就得帮忙干活!」
说完,西门贵抱着秀娃,转身入门。他大步前行,很快的就把兄弟们抛在后头,笔直的往饭厅走去,预备抢在其他人到达之前,抢先走进饭厅,享用那香喷喷的午餐。
*** *** ***
午餐过后,西门贵带着大批人马出门。
趁着丈夫出门,秀娃先把陪嫁的人们安顿好了,才在翠儿的陪同下,一块儿走出家门。
眼前的一切,只能用怵目惊心来形容。
那些铺在路上的石板,因为时间久远,又没有维修,早已是零零落落。街旁的房舍也老旧不堪,墙面斑驳不说,还有数不清的破洞,有的竟连门板都不见了。
前方不远处,还有两个男人在大雨过后的泥地里,扭打在一块儿,发出野兽般的低吼。四周观看的人们,非但不劝架,还纷纷拍手叫好。
看见这破败紊乱的景况,翠儿的心里开始打起退堂鼓。
「二姑娘,路况这么差,要是一不小心,说不定会跌伤呢!」翠儿左看右看,注意得很,准备随时舍身保护主子。「我们还是回去吧!」
「不,我还要多瞧瞧。」秀娃坚持得很,还柔声吩咐着。「还有,我已经出嫁,往后你记得改口,改叫我少夫人,别再唤我二姑娘了。」
「是的,二姑——」翠儿连忙改口。「是的,少夫人。」
主仆二人,继续往前走去。
不同于翠儿的忐忑不安,眼前的一切,全让秀娃惊奇不已。
当年设计西门堡的人,将堡里规划得很好,整齐的屋舍呈放射状,以西门家的大宅为中心,往外增建,街道笔直,屋舍外皆建有沟渠,以利雨水排放。
如果好好整顿,西门堡其实大有可为。
这里就像个小型的村镇,内有街巷、水井,甚至还有打铁铺——那是少数还有在营业的店家。这里的人们,现在从事的全都是「非法活动」,自然会消耗大量的刀剑。
秀娃一边走着,一边思忖着,该从什么地方着手。
首先,她得请大夫过来,改善这边的医疗环境。再请些木匠,整修毁坏严重的屋舍,然后,再换上新的石板,接着还要疏通闭塞的沟渠……
她边走边想,没有留心路况,等到翠儿猛抓住她,大喊大叫的时候,她才回过神了。
「二姑娘,小心!」多年的习惯,翠儿一时还改不过来。
秀娃抬起头来,赫然发现有人牵着牛走来。而她走在路中央,恰巧就挡了那一人一牛的去路。
「哞……哞……哞哞哞……」
牛的叫声,吓了她一跳。她当然听过牛叫,但是,她可从没听过哪头牛叫得如此凄厉大声。
「你这头笨牛,快走啊!可恶!」银宝一手抓着把大刀,一手抓着绑在牛鼻子上的麻绳,死命的往前拉,但那头黄牛却奋力的往后退。
「哞……哞……」
一手拉不动它,银宝干脆丢下大刀,两手一起拉。黄牛却忍着鼻痛,以四蹄对抗他的两脚。
黄牛这一使劲,银宝一时没稳住身子,脚下一滑,整个人被带得往前,狼狈的扑跌在地。
「吼!你不要以为我拉不动你,就会这样算了!」摔了个狗吃屎的银宝,火大的跳了起来,卷起袖子,抹去满脸的泥,捡起地上的大刀,愤愤对着黄牛咆哮:「信不信老子现在、立刻、马上,就在这儿宰了你?」
黄牛哀怨又悲伤的叫了一声。
「哞——」
瞧那头牛张着乌溜溜、水汪汪的大眼,一脸的哀凄,被鼻环衔住的鼻孔还流出了鼻水,看起来就像是哭得一把眼泪、一把鼻涕一般。
秀娃看得不忍,终于开了口,小心翼翼的询问。
「宰?为什么要宰它?」她怯怯的问:「它是做错了什么吗?」
「这母牛好几个月没产奶啦!」银宝眉一横,双手往腰上一插。「当年大哥带它回来,就是想说它会产奶,我们都已经养了它十年,谁知它现在不产奶了,留着也是吃白食,当然得宰来吃啊!」
母牛?
西门贵带回来的?
已经十年了?
关键词一句又一句,撞进秀娃的脑海,让她的脸色一阵白过一阵。她颤抖的走上前去,细看着母牛,只见母牛睁着大眼睛,哀怨的瞧着她,而它的右耳残缺,跟她记忆里一模一样!
「小花?你是小花吗?」她惊讶的问。
「哞——」母牛亲昵的靠了过来。
她记得它!
这是幼年的时候,她陪着哥哥去邻近的县镇参加热闹市集时,在大街上发现的。她看见小母牛受了伤,耳朵残破,正流着血,心疼得连眼泪都冒出来了。
哥哥为她买下了母牛,可爱的小母牛,从此成为宠物,跟小人儿形影不离。直到西门贵上门,领了银两之后,瞧见了小花后,又指名非要连小花也一起带走,她才依依不舍的把小花送了出去。
哪里知道,十年过去,再相见的时候,小花已经要被宰了!
呜呜呜,可怜的小花!
瞧着这一人一牛,刚见面就如此亲热,不知前因后果的银宝,在心里暗叫不妙,不安的问道:「嫂子,你这是在做啥?」
秀娃回过身,双手还抱着母牛,坚持不肯放手,急着要替久别重逢的宠物求情。
「求求你,别杀小花,它是我的牛。」
「啥?」
想到可怜的小花即将变成一锅卤牛肉,秀娃连眼眶都红了,慌忙拔下发间的银簪。「唔,我用簪子买下它,要是不够的话,我还有……」她边说边掉泪,接着还要取下玉手镯。
银宝顿时慌了手脚,猛摇着手,嚷着:「就算你要买,我也不能卖!这牛是大哥的,是大哥要我来把它宰了,宰不宰得由大哥决定啊!」
「那我去求他!」秀娃下定决心,还不忘眨着泪眼,担忧的嘱咐着。「你先别杀小花,好不好?」
银宝一脸为难。
「可是……」
「拜托你!」她哽咽的说。
「哞!」黄牛跟着低叫。
躲在秀娃身后的翠儿,虽然不敢开口,却也忍不住用「你怎么那么残忍的眼神」瞅着他。
银宝无计可施,只能咒骂一声。
「娘的,老子最受不了女人的眼泪了!」他扔下绳子,扛着大刀,烦躁的直挥手赶人。「算了算了,我不管了,你自己去和大哥说吧!」
夕阳西下。
好不容易干完了一票,西门贵带着人马与财货,匆匆策马赶回来,希望能在太阳下山前回到家,洗个澡、好好休息。
谁知道,他才刚下马,走进房门,刚要坐下脱掉靴子,连屁股都还没碰着板凳呢,就看见自个儿的新娘,匆匆忙忙的跑了进来。
「夫君、夫君,你可不可以不要杀小花?」她哀求着。
西门贵呆了一呆。
「谁?」
「小花啊!」她抬起小脸,用哭红的双眼注视他,还举起手里的绳子。
绳子的另一端,竭力想求生的母牛很配合的叫了一声。
「哞——」
西门贵这才发现,她手上竟牵着一头牛。那头母牛就站在门边,全身都被洗得干干净净,脖子上还被挂上了一个大铃铛。
「它虽然不能产奶了,但它可是我们的定情之物。」秀娃极力劝说丈夫,心急如焚。「因为小花,我才会嫁过来的——」
黑眸瞬间眯了起来。
「你是为了牛才嫁我的?」他盯着她看,毫不掩饰因为听见那句话而引发的熊熊怒火。
失言的秀娃,急忙解释着。「不,不是的。」她愈说愈急。「你记不记得,当年救了我之后,还抱走了小花?」
「谁?」
「小花啊!」
「谁?」
「就是它嘛!」
他的视线,顺着绳子望去——噢,是那头牛啊!
没错,那年送秀娃回东方家时,他不但拿了银两,眼看她手里牵了头小母牛,他只觉得不拿白不拿,也就一并讨了回来。当时年纪小小的她,还泪眼汪汪的抱着小母牛的脖子,说了好多离别话,好一会儿,才把小母牛交给他。
见丈夫不吭声,秀娃轻着声,忐忑的再度求情。「夫君,请你不要杀小花,好不好?」
他低下头来,看着眼前的小女人。
西门家不留没用的畜牲。
他应该要这么说的。
只是,瞧着那张仰起的小脸跟她眼里的哀求,还有那直打转的泪花,那些理所当然的狠话,不知怎么的,全堵在他嘴里,无论如何也吐不出来。
西门贵拧起浓眉,喃喃咒了一声。
「算了!」不过就是一头畜牲。他一屁股坐回板凳,跷起二郎腿,伸手去解绑腿。「算了,你要养就养吧!」
得到了丈夫首肯,接下来就容易多了!
秀娃咬着唇,克制着不要露出喜色。她放下牛绳,蹲跪在丈夫脚边,小手接替起拆绑腿的工作,灵巧的解开皮绳。趁着他扭着脖子,骨节嘎啦作响时,才又追问道:「那么,我可以一直带着它吗?」
这藏着陷阱的问题却躲不过他野性的直觉。晶亮的黑眸睁开后,再度落回她的脸上,俊脸上满是怀疑。
「为什么要一直带着它?」他有种不好的预感。
秀娃慢条斯理的解开绑腿,还替他脱下了靴子,之后才抬起头来,用最无辜的表情看着他。
「我怕要是没看着它,哪天一个不注意,它就会被人杀了吃掉。」她说得理所当然。
的确,是有这种可能!
西门贵只得同意。「好吧,你高兴带着就带着。」
「谢谢夫君!」
他随意点了点头,跷起另一只脚,等着她继续服务,替他把另一脚的绑腿也拆了,她却搁着靴子不管,从桌上拿了一根玉米,咚咚咚跑到了门口。
「来,小花,快进来,乖喔。」她哄着母牛,一步步往后退。
西门贵僵了一会儿,直到母牛的右前脚都踏进屋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开口喝问:「等等!」他的声音,大得像打雷。「你让牛进房干么?」
「咦?」秀娃回过头,装出惊讶,还有最无辜的表情,眨着眼看向丈夫。「夫君不是说,我可以一直带着它吗?」
母牛的左前脚,也踏进屋里了。
她要一直带着它?包括睡觉跟吃饭?
西门贵的眼珠子,几乎要从瞪大的眼眶里滚了出来。「不行,它得待在外头!」他吼道,大手猛拍桌子,说什么都不肯答应。「这屋子是我睡觉的地方,除了我跟我的女人,不管是人或畜牲,都不准睡在这里!」他的声音太大,吓得母牛连退数步,再度退到门外去了。
秀丽的小脸上露出伤心的表情。
不知怎么的,一瞧见她的脸上出现那种表情,他突然竟恨不得想踢自己一脚。
西门贵烦躁的抓了抓头,瞪着妻子看了好一会儿。半晌之后,他先爆出一串粗话,接着才重重叹了口气,满脸不爽的开口。
「先告诉你,我不许那头牛待在屋里。」他先声明原则,才宽宏大量的施恩。
「你再想想其他办法,什么都行,就是不能让畜牲睡在房里。」
长长眼睫下的乌黑大眼,无声的转了转。秀娃轻咬着唇,强忍着窃喜,不敢在关键时候笑出来。
她停顿片刻,先假装想了一想,之后才说道:「那么,就请夫君跟大夥儿宣布,小花是你送我的礼物,谁也不许碰。好吗?」一旦宣布之后,小花就再也没有性命之忧了。
「就这样?」他扬眉问。
「就这样。」她点点头。
这还不简单!
西门贵转身,探头到门外,对着外头的院子,放声喊道:「金宝,立刻给我滚过来!」巨大的咆哮声,在屋里回荡着。
回音还没散去,金宝已经出现了。
「我来了、我来了——」他吃饭才吃到一半,就听见大哥的叫唤,连忙抓着鸡腿跑了过来。「大哥叫我有什么事?」
「去和所有人说,这头牛——」西门贵停了一停,回头看着妻子。「叫什么名字来着?」
「小花。」
西门贵指着门连的母牛,不耐烦的下令。
「这头母牛叫小花,是我送给你嫂子的,叫大夥儿记着了,通通不准打它的主意!谁要是敢宰了它,我就让他见不到明天的太阳!听懂了吗?」
「耶?」金宝呆了一呆。
「不准打这头牛的主意!」西门贵大喝一声,用可以轰掉屋顶的声量,再度吼道:「听懂了没有?」
「懂了懂了!」金宝连连点头。
确定命令传达完毕,西门贵不再多说,砰的一声,就把房门猛地关上,还顺便把母牛也给关在门外。他瞪着桌边的小女人,觉得只要与她相关的事,全都比抢劫困难多了。
「这样总行了吧?」
秀丽的小脸上,露出感激的微笑。
「谢谢夫君。」她页心诚意的道谢。
虽然,是用了些小小的计谋,才让丈夫答应放过小花一命。但是,要是他心里头压根儿就不在乎她,那么不论她费尽唇舌,或是流尽眼泪,小花还是只有死路一条。
她的小计谋里,其实还隐藏着对丈夫的测试。
原来,他还是在乎她的!
一阵暖暖的甜意,悄悄流过心口,教她整个人都暖甜了起来。
见她终于有了笑容,西门贵大剌剌的坐回椅子上,还拍了拍大腿。「好啦,现在给我过来!」
秀娃眨了眨眼,小脸茫然。
「为什么?」
他有点不耐烦,又拍了拍大腿。「不要问,过来就是了!」
既然丈夫这么坚持,她也只好乖乖听从。
只是,她才刚走到桌边,他就陡然伸手,把她拉进怀里,火热的薄唇,转眼间就贴住她,贪婪的重温甜蜜。
在她的衣裳被褪下之前,她迷迷糊糊之中,似乎还听见埋在她颈间的丈夫,低声骂了一句话。
「笨女人!」
接着,她就在他怀里沦陷,忘了所有的一切。
第五章
寒意渐浓,转眼已是入冬。
这天,天还没亮,西门贵就带着一批人马出门,直到中午时分,才带着今日的「收获」回来,他们运气很好,刚入冬就抢着几车的皮草,刚好能拿来做些衣服,让大夥儿舒服些。
只是才刚踏进西门堡,西门贵就察觉出有某种不对劲的气氛。他握拳举手,跟在身后的人马立刻停了下来。
原本吵杂的市街,这会儿不见半个人影,四周空荡荡的,静得听不到人声。这异常的寂静,倒让男人们警觉起来,无声无息的抽出大刀。
蓦地,有人开口咒骂。
「妈的,谁动了我家屋顶!」
这声怒吼惊醒了所有人,众多脑袋有的左瞧,有的右望,都往自个儿家的屋顶看去。只见各家的屋顶,全都破了几个大洞,男人们个个脸色铁青,又惊又气,急着破口大骂起来。
「搞什么鬼?!」
「天啊,我的屋顶!」
「这是怎么回事?」
「我前两天才爬上去钉木板的啊!」
「人呢?人都到哪去了?」
「我们被抢了吗?」好可怕、好可怕!怎么会发生这么可怕的事?
始终眯着眼、沈默不语的西门贵,突然吼了一句:「安静!」
怒吼与咆哮,瞬间止息,原本气冲冲的男人们,全都紧闭着嘴,不敢再多说一个字,就怕西门贵的硬拳会招呼到自个儿的脑袋上。
俊脸上蕴着怒意,浓眉也拧得紧紧的。
他环顾四周,轻抖缰绳,策着胯下骏马前进,达达的马蹄声响在大街上。他一面张望端详,轮流瞪视屋顶上的那些破洞,直觉的知道,这件事情肯定跟他的小妻子脱不了关系!
男人们纷纷跟了上来,肚子里全是怒气,急着要找到罪魁祸首。
然而,众人的怒气只维持到他们踏进广场。当摆满广场的好酒好菜映入他们眼帘时,所有的怒气霎时间全都烟消云散了。
原本脏乱的广场,已经被打扫得干干净净,还架起了几个火炉,烤着香喷喷的全羊。金黄色的羊皮被烤得又脆又香,滴下来的油香得不得了。
在火炉的旁边,还有几大锅正冒着热气的肉汤。
广场里挤满了人,有一部分是西门堡的人,而另一部分全都是生面孔。不过,所有人都有志一同,忙着享用美食,相处得格外融洽。
而身为族长的西门发财,更是带着妻子,就守在火炉旁,亲自监「烤」,对着一只已有九分熟的全羊,露出馋涎欲滴的表情。原本怒气冲冲的男人们,受到食物的召唤,纷纷下马而去,加入家人之中,享用美味佳肴。
西门贵的后方很快就走得不剩半个人。只剩他还高踞马上,一言不发,直瞪着在广场内忙碌走动的妻子。
气氛愈热闹,秀娃就愈忙碌。她来回奔走着,确保食物足够,还不忘孝顺公婆,亲自舀了两碗肉汤,端到公婆面前奉上。
搁妥汤碗,她刚转过身来,就看见了西门贵,小脸上立刻盈满笑意。
「夫君!」她愉快的喊道,先从桌上拿了一个包妥的油纸包,这才开心的奔了过来。「夫君,你终于回来了!」
看着美丽的小妻子兴高采烈的奔来,西门贵一时也不知是该吼她,还是该伸出双手抱住迎面而来的娇妻。
抗拒着食物的诱惑,他拧着眉头,下巴朝旁指了指。「这些人是谁?」
她甜美的一笑。
「是我请来的木匠。」
「木匠?」浓眉拧得更紧了。「找木匠来做什么?」这句话吼得大声了些,引起旁人的注目。
「喔,是夫君你——啊!」
她话还没说完,他就改变主意,不想让旁人听见他们夫妻间的对话,迳自捞起她,往怀里一放,接着一扯缰绳,掉转马头,策马就往堡外骑了出去。
毫无准备的秀娃,只能紧攀着丈夫,小手里还抓着油纸包,在惊慌之中也不肯放手。
眼看骏马渐渐远离广场,她困惑的眨了眨眼,仰头问道:「夫君,你饿吗?」
饿!
他当然饿!
只是,眼下他有问题要问她,食物得先忍痛搁下。
见丈夫脸色难看,秀娃聪明的闭上小嘴,没有再多问,安安静静的依偎在那宽阔的胸膛上。
这是他第二次带着她策马奔驰。他的骑术精湛,持缰绳的大手,牢牢将她护围在身前,一如新婚的那一日。
两人成亲已经有好一阵子了。想起这些日子以来,夫妻间相处的点点滴滴,日间的忙碌、夜里的激情,秀娃的小脸不禁羞得红润润的。
出了西门堡,草原一望无际,冷风迎面吹来,教她不禁往他怀里缩。又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终于停马,在一棵巨木前头翻身下马,再伸手把她抱了下来。
她的脚尖还没着地,头顶上就响起了轰轰巨雷。
「你到底在搞什么鬼?」他表情凶恶,甚至没有换气。「那些木匠是来干什么的?」
勉强挣扎落地的秀娃,注视着怒火燃冒的丈夫,先深吸一口气,还用小手拍了拍胸口,加强心理建设。
呼,不怕不怕,她的夫君,就是嗓门大了些嘛!
「我在打扫啊,那些木匠是来帮我的。」她笑得甜美,心里其实有些紧张。早在做这些事之前,她就猜到西门贵一定不会放任不管,只是她没有料想到,他的反应会这么激烈。
浓黑的眉紧拧着。
「打扫?」
「是的。」她热切的点头,还不忘提醒他。「今早夫君出门之前,我曾问过,是否可以做些打扫整修的事,你亲口答应过的。」
没错,他是答应过。
「但是,那不需要拆屋顶吧?」他瞪着她。
「因为屋顶在漏水。」秀娃满脸无辜。「补好了屋顶,更能保持干净,也不用再担心雨水会落进屋里。」
对!对!她说的都对!
但是,不知怎么的,他听着就是觉得不对,偏又该死的找不到话能够反驳她。
西门贵转过身,困兽般来回走动,半晌之后才走回她面前,双手插着腰,满脸不爽的瞪着她。
「你——」
她用一个甜美的笑容,打断他即将脱口而出的长篇训话。
「今早,人们听见你吩咐大夥儿打扫整修,都高兴得很呢!」她柔声说着,还主动朝他走近几步。
他挑起浓眉,狐疑的问道:「我吩咐的?」
「是夫君吩咐的没错,所以,我才找来工匠。所有人见了,都热心的跑来帮忙呢!」
是吗?有吗?
他努力思索了一会儿。
「是我吩咐的?」他确认。
「没错。」清澈的眸子,坦然面对他的怀疑,没有半点虚假。她所说的不是谎言,不论是打扫或整修都是他今早首肯的。
「好吧,就算是我吩咐的,但我没叫你把屋顶也给掀了!」
她笑得又甜又柔。「过一会儿,师傅们用过午膳,就会把屋顶补回去的。」
「真的?」
「真的。」她用力点头。「我保证,绝对能恢复得跟以前一模一样。」
只不过,她所说的以前是百年前的完好状况。她可是花费钜资,找来众多的名匠与好手,跟他们打了契约,要求他们在最快的时间内完工。
西门贵又眯眼看了她一会儿,确定挑不出半点毛病后,紧绷的肌肉才逐渐放松下来。只是,才刚放松,他饥肠辘辘的肚子就传出抗议的鸣叫。
该死,就算现在赶回去,那些可口的食物肯定老早都被瓜分光了!
他在心里头咒骂着,却忍不住连连呼吸。不知是饿过头了,还是怎么的,他竟然闻见了烤羊肉的鲜味,馋得他口水都快流出来了。
「夫君。」
软软的低唤声传来。
「什么事?」他应得漫不在心,还在闻嗅着空气里浓郁的香气。唔,那香气好像愈来愈浓了,就像是——就像是——
闻着香气,西门贵低下头来,赫然发现,眼前竟真的出现两只香喷喷、肥嫩嫩、刚烤好的羊腿。
贴心的秀娃,把摊开的油纸包送到丈夫的面前。「我担心你回来得晚,所以先预留了一份。」知道他爱吃羊腿,她还事先包了一份。
眼看佳肴出现,西门贵乐得双眼发亮。他抓起油纸包,往树下席地一坐,大口大口的咀嚼着,还不忘称赞娇妻,嘉奖她的聪慧。
「你还挺聪明的嘛!」
丈夫的赞美,让她欣喜得脸儿通红。
尽管她年纪小小就接掌了东方家的帐务,无数的长辈或是生意上往来的人们,无不佩服她的心思缜密、蕙质兰心,这类的夸奖,她早已听得多了,甚至有些麻木。但,丈夫的一句夸赞,却抵得过旁人无数的赞美,教她高兴得心儿直跳。
瞧他吃得尽兴,她虽然肚子有些饿,却还是忍着饥饿,乖巧的跪坐在一旁,羞怯又仰慕的看着他。
草原上的风吹得他长发飞扬。
不像一般城里的男人总把长发束起纶巾,他任过肩的黑发披散,身上穿的也非长袍,而是活动方便的马裤衣衫。
虽然成亲半月有余,但她的心里,依旧不敢相信自己已成为他的妻。西门家的人长相向来俊美,西门贵更是剑眉朗目,若非家里恶名昭彰,愿意嫁给他的姑娘,肯定会从西门堡的大门,一路排到京城去。
发现那双大眼睛望着自己直出神。西门贵看了看她,误会了她专注的原因,停下大嚼的动作,把皮酥肉嫩的羊腿凑到她的小嘴边。
「饿了吗?吃点。」
秀娃这才回过神来,羞得急忙转头。
「我、我不饿。」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她猛然坐直身子,紧张的回过头,很慎重的说道:「我吃得很少的。」怕他不信,她还再三强调。「真的。」她连忙压住肚子。
看着丈夫毫不怀疑,迳自又咬了一口羊腿,她只能吞了吞口水。
「你哪来的钱去请木匠?」他咬着羊腿,看着一旁的小妻子。「你用了嫁妆里的钱?」
「不,我用的是店里的钱。」她用钱用得可小心了。
店里?
西门贵微微一愣。
「什么店。」
「凤祥饼铺。」
他瞬间瞪大了眼。
「你去抢了凤祥饼铺的银两?」他难以置信。「还是偷了饼去转卖?」
「不是的!」秀娃的小脑袋,摇得像是博浪鼓。她急忙解释,就怕丈夫误会了。「凤祥饼铺其实是我开设的。」
这个消息可真惊人啊!
想那凤祥饼铺扬名京城,生意极好,遇上逢年过节,店里的糕饼更是供不应求。每一回打劫,要是抢着凤祥饼铺的糕点,总是最先被他吃得一干二净。
而,那间凤祥饼铺的创立者,竟然就是他这娇娇弱弱的小妻子!
秀娃被丈夫讶异的目光瞧得有些不好意思,柔声慢慢说道。
「因为,我很早就知道西门家经济状况不好,所以从小就跟着哥哥想学着做点生意。几年前,巧遇一位离宫的厨娘,才与她合作,开设凤祥饼铺。」她天生就是经商好手,首度涉足商场,就有惊人收益。
西门贵看着她,黑眸闪亮。震惊过后,她话里的其他涵义,反倒更引起他的兴趣。
「意思是,你从小就想嫁给我了?」他问得一针见血。
被说破了心思,秀娃心跳加快,羞赧得忘了要继续报告,除了嫁妆之外,自己还带来了多少「附加价值」。她低垂着脸儿,看着自个儿搁在裙上揪拧着裙子的双手,再也说不出话来。
宽厚的男性大手,在她紧张之余,无声的伸探过来,握住她冒着冷汗的软嫩手心。
「是吗?」醇厚低头的声音,在她头上响起,坚持要问个清楚。
「夫君……」她羞得只能低嚷。
他靠得更近。
「难道不是?」
暖烫的呼吸吹拂着她的耳。她连耳根子都红了,又被迫问得无处可逃,只能乖乖的点头,认了这羞人的心思。
「是。」她的声音比蚊子还小。
寒风冷凉,她却觉得,全身都在发烫,尤其是被西门贵握住的双手,更是烫得像是要烧起来似的。那双大大的手,就这么握着她,厚实的包覆着她、温暖着她。
「很好。」他咕哝了一声,不但心情愉快,男性的自尊更是获得了前所未有的巨大满足。这个小女人虽然麻烦,但总能让他的心情变得莫名愉快。
心情大好的西门贵,抱起怀里的秀娃,想也不想的吻住她,尝着那专属于他、如何也尝不腻的滋味。他吻得霸道放肆,大手更是恣意摸索,隔衣探遍她的温软,久久后才放开她。
当他低头瞧见娇妻唇儿红润、双眼蒙胧时,忍不住咧着大嘴,笑得更开心了。
啊,娶老婆的确是件好事啊!
他低下头来,再度吻住她。
偌大的草原上,风儿徐徐吹过,两人的身影被日光拖得长长的,半晌都没有分开。
*** *** ***
这天夜里,窗外的月儿又圆又亮。
用过了晚餐,西门堡的男人们,围着空荡荡的大圆桌坐着,个个心满意足,全都饱得不想动弹。
坐在一旁的秀娃,还指示仆人将桌上的空盘、骨头收走,再送上热腾腾的好茶,把众人伺候得舒舒服服的。
刚开始,西门家里的人们还不习惯她的出现,更不习惯她插手家内的事。但是,聪慧的她,很快就发现如何跟人们相处的要诀。
他们只重视三件事。
第一件是食物、第二件还是食物、第三件依然是食物!他们练武是为了抢劫,他们在乎钱财是为了食物,他们抢劫还是为了食物。
所以,她让厨艺精湛、曾在东方家掌厨十年以上的陈叔接手了烹饪的重责大任。还请陈叔针对西门家的喜好,多煮些重口味的好菜,每日送上不同的佳肴,让所有人都吃得盘底朝天。
除此之外,她也礼数周到,送给婆婆貂毛暖手套,送给公公一件披风大氅,还送了金宝、银宝各一件护心宝甲。并到街上去,以西门贵的名义,徵人到西门家里帮忙。
短短的时间里,大多数的人因为吃得饱、穿得暖,再加上屋顶不再漏水,都打从心里喜欢起这位入门不久的少夫人。
秀娃心细手巧,就算是管理这么一大家子,也是得心应手。随她而来的奴仆们也尽心尽力,对于她吩咐的事更是不敢怠慢。
知道当天夜里西门贵召集了族里的男人,一同用餐开会,她更是亲自来到厨房,帮忙了一下午。
晚饭过后,公婆回房休息后,她还在忙着吩咐仆人们送上水果,男人们酒足饭饱,肆无忌惮的喧哗笑闹着。只不过,连水果都还没端上桌,原本闲聊着的男人们,竟开始争吵起来。
「我说下单生意,应该先朝陈家下手!」
「不对,我说该找周家庄这头肥羊才是!」
「胡说八道,现在大麦刚刚收成,都装袋了,先抢陈家才对!」
「还是抢周家庄妥当些!」
抢?
秀娃愣了一愣,起先还怀疑是自己听错了。
但是,随着男人们的嗓门一声比一声还响亮,她这才发现,他们口中所谓的生意、肥羊,指的全是下一回劫掠的目标。
她在一旁听着,只觉得心惊胆跳。
西门堡贫困已久,早把抢劫当成了生意。只是,劫掠不但是非法,而且刀剑无眼,谁都难以保证,男人们用走的出去,会不会被扛着回来。
不论怎么想,劫掠都非长久之计,担忧的秀娃,走到丈夫的身旁,看着大厅里的一团乱。
男人们吵成一团,又是拍桌、又是咆哮,饭桌上闹哄哄的,差点没打了起来。而西门贵却瘫坐在椅上,彷佛事不关己,还懒洋洋的打了个呵欠。
倒是秀娃,听着男人们的争论,愈来愈是不安。她忍了好一会儿,终于还是忍不住,伸出了小手,扯了扯丈夫的衣袖。
「嗯?」西门贵挑眉,看了她一眼。「什么事?」
她张开小嘴,在他耳边说了几句,却发现自己的声音,完全被吵闹声盖了过去。正当她预备再重述一遍时,西门贵却陡然坐直了身子。
他大手一挥,重拍木桌,发出一声巨响。
「安静!安静!通通给我闭嘴!」这一声狮吼,让厅里的喧嚣立刻消失无踪。
直到每个人都闭上嘴,转头瞧向主位,乖乖等候指示,西门贵才满意的靠回椅背上,慢条斯理的宣布:「我们不能抢陈家!」
有人立刻发出疑问。
「为什么?」
「因为陈家那个——」话只起了头,就没了下文。
西门贵拧眉想了一想,还是想不起自个儿要说什么,只得转过头来,垂眼看着身旁的小女人。
大夥儿的目光,也跟着落到她身上。
秀娃觉得尴尬极了,却也没胆子拔腿当场逃走,只得在众人的注视下,贴到他耳旁,小声的重说了一次。
「啊,对了!就是这个!」西门贵终于想了起来,再度一拍桌子,神气的说道:「陈家村被咱们抢怕了,他们的大麦,今年起就要改走南方水运,我们就算要抢,也抢不着了。」
「用的是哪家的船?」
「是啊,哪家的船?」西门贵回头问。
「东方家的船。」她小小声的回答。
众人间言,纷纷怒视着她,秀娃忙缩到丈夫身后。
西门贵警告的哼了一声,横眉瞪了回去,大夥儿才收回视线,不敢再继续瞪着她。
「怎么会呢?」提议陈家的男人,像是被抽了魂,不敢置信的坐回椅上。
另一个男人,倒是高兴得跳了起来。
「那就是周家庄的羊啦!」
男人们瞬间又吵了起来。
秀娃一听,赶紧再拉拉丈夫的衣袖。
西门贵弯身,朝她低头,让她贴上耳朵,仔细听了一会儿,然后再度回身否决。「周家庄也不行!」
「为什么?」
「周家庄的少爷,刚考了个榜眼,是官啊!我们不能抢官的亲戚,还是你们想等着吃牢饭!」他说道。
第二个男人面如死灰坐了下来。
「那抢李家屯好了!」第三个男人吆喝着提议。「李家屯的皮草,可值钱得很!我们上回抢了,到城里卖了不少钱哪!」
秀娃再次拉了拉丈夫的衣袖。
他挑起浓眉,虽然有些不悦,却仍旧靠了过去。
「这下又怎么了?」男人们不满的窃窃私语着。
她心里紧张,快快说完后,赶紧坐直。
西门贵脸色难看的咳了两声,扫视了众人一眼,压下那些不满的咕哝,才又开口。
「李家的少爷娶了刀匠方家的女儿,上个月才刚新进了一批刀剑,我们的破铜烂铁打不过人家啦!」
「破铜烂铁?」有人发出了不爽的低咆。
身处风暴中心的秀娃,听见丈夫的用词,吓得差点没跌下椅子。她猛摇着双手,急忙解释着。
「我、我没说是破铜烂铁,我是说——我们的旧刀,可能会断……」
「有没有搞错?」
「是啊,这个不能抢、那个也不能抢?」
「干么不再去抢东方家?」那是食粮的重要来源啊!
「因为两家联姻了。」
「那又怎么样?她连鸭子都没带来!」
「哞——」
「为什么牛会在这里?」
「连牛也不能吃!」
「老天,这样叫我们要怎么养家活口、填饱肚皮啊?」
男人们开始喧闹起来,咆哮声几乎炸了大厅。有的人哭着大叫,有的人几乎要打了起来,还有人更是咚咚咚用力槌打桌子,吓得秀娃一时心慌意乱,再也说不出话来,只能缩在丈夫怀里。
西门贵抱着颤抖的娇妻,拧起了浓眉,用力的猛拍桌子,发出最骇人的咆哮,对着众人怒吼。
「安静!安静!通通给我闭嘴!他妈的,你们是听不懂老子的话啊!我老婆都快被你们吓哭了!」
他的吼叫声压过了所有人的音量,让大厅立刻再次安静了下来。
直到大厅里头没人敢再吭声时,他才低下头来,鼓励的拍拍她瘦弱的肩膀。
「好了,你别怕,他们不吵了,你有什么想法,都放心大胆的讲出来。」
「呃……」
「你放心,没人敢对你怎么样的,对吧?」西门贵一边说,一边用凶恶的表情狠瞪那些混帐。
几个男人连忙一个跟着一个的点头。
秀娃定了定神,依然偎在丈夫怀中,紧握着他的大手,好不容易才有办法鼓起勇气,看着前方这群长年行抢乡里的凶神恶煞们,小小声的开口建议。
「我有个想法。」
男人们全都竖起耳朵。
「什么想法?」西门贵用眼神鼓励她。
她深吸了口气,然后才抬起头来,说出那个埋藏在心里已久的提议。
「设立镖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