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06-22

闲听落花: 花开春暖 296-305

296章 端午

“你这孩子,哪能这么想的,你生志扬的气,这我知道,可咱们还是一家人不是,我和你父亲是打心眼里疼你,就是老太爷,嘴上不说,心里头也是最疼你,最疼墨儿和玉书,咱这家里,任谁也越不过你,越不过墨儿和玉书去!你放心,万事由我给你作主呢。”
张太太满眼爱怜的看着古云姗,满打满包的担待着,古云姗也不接话,站起来,客气的让道:
“还请母亲见谅,昨天汝南王世子妃捎了信,要我今天一早务必过去一趟,这会儿也不早了,我就不陪母亲多说话了,汝南王府那边去晚了可不好。”
张太太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忙站起来,笑着说道:
“正好,我和你一块去,世子妃不就是往年在你们家长大的那个小暖姑娘么?听说怀了身子,我正想去看看她呢,你既要去,咱们一起去倒便当。”
古云姗无奈的看着张太太,顿了片刻,才平平板板的说道:
“世子妃如今是安福郡主,身份贵重,这又怀了身子,早几个月前就断了外头的应酬。”
张太太呆怔了下,笑容有些勉强起来,“这也算不得应酬,咱们都是亲戚……”
“母亲,我跟你说了,那是安福郡主!我可不敢跟她攀亲戚去!
古云姗垂着眼帘,语气淡然中带着丝不耐,张太太恼怒的看着古云姗,强笑着说道: “那你赶紧去吧,我也该回去了,家里一堆的事呢,你父亲、老太爷都掂记着墨儿和玉书……”
张太太想着老太爷的交待,硬生生的转了后面的话,“有空,你也带他们回家让你父亲和老太爷看看去。”
古云姗似是而非的‘哼’了一声,站着让着张太太出了门,回来换了衣服,收拾好了,带着砚儿去了汝南王府,这三个孩子中,李小暖倒最疼砚儿。
隔天,李小暖拿着千月递进来的纸条,仔仔细细回想着昨天古云姗的神情,倒想不出有什么不妥之处,嗯,这张太太也许只是去看看孙子孙女,也是人之常情,李小暖将纸条扔进焚纸盆里化了,心也安了下来。
程恪晚上回来,仔细看着李小暖的神色,提着口气问道:“千月递的信儿,你看到了?”
“看到了,正好那天大姐姐进来看我,我看她神情安祥的很,千月递进来的信儿,你先看过了?”
“嗯,我怕千月不知道轻重,什么信儿都敢乱禀进来,万一气着你,那可是大事。”
“能有什么事儿气着我的?谁惹了我,我只管打回去,才不会生气呢!
李小暖笑出了声,程恪挑着眉梢,想了想,认真点了点头,“说得也是,你那么点的时候,为了一句话,都敢冲上来踢我。”
李小暖笑盈盈的瞄了他一眼,程恪往前蹭了蹭,伸手抚着李小暖已经微微隆起的小腹问道:
“端午节你真要进宫朝贺去?不要去了,姑母不会怪你的,没人敢怪你。”
“不是怕人家怪我,是我想出去走走,天天窝在这院子里,人都发霉了,这会儿已经快四个月了,早就坐稳了胎,出去走走还更好些,去宫里,姑母也不会让我累着不是。”
李小暖笑着解释道,程恪点了点头,“既是这样,那就去吧,多带几个丫头,万事小心着些。”
“嗯。”
两人说笑着,吃了饭就歇下了。

老太妃听了李小暖要进宫朝贺端午节的话,倒也没多说什么,只遣白嬷嬷去蕴翠宫交待了几句。
端午节那天一早,李小暖换了件宽松的明蓝长衣,一条淡蓝底绣蓝色折枝花卉百褶裙,头发绾成圆髻,插了枝赤金点翠绿雪含芳簪,穿了斗篷,出门上了车,在二门里会了王妃,往宫里去了。
在宫门口下了车,早有三四个内侍抬了两顶小巧的亮轿候着了,见王妃和李小暖下了车,领头的内侍忙上前躬身见了礼,满脸笑容的禀报道:
“王妃、世子妃,小的们奉了贵妃的旨意,请两位坐了这轿子进去,贵妃说了,这是皇上的恩典,请两位不必推辞。”
王妃转头看着李小暖,笑着说道:“既是皇上的恩典,可推脱不得。”
李小暖笑应着,和王妃分别上了轿,内侍抬起轿子,稳稳的往大成殿进去了。
两人在大成殿前下了轿,李小暖扶着王妃,头微微低下些,带着满脸温婉的笑容,迎着无数或羡慕或嫉妒的目光,谦恭的往殿内走去。
王妃缓慢的走着,一路上谦和的颌首和曲膝见着礼的外命妇们打着招呼,脚下却不停顿,一路上了台阶,进了大成殿。
李小暖和王妃到的不早,殿内已经站满了人,三五成群的说笑着,见两人进来,忙上前见着礼,亲热的打着招呼,目光扫过李小暖笼在长衣下,几乎看不出来的腹部,说着吉祥话儿。
王妃走走停停,往殿内走去,大长公主坐在大殿南窗下的椅子上,扬手叫着李小暖: “你过来,让我瞧瞧。”
王妃忙回身示意着李小暖,“大长公主叫你呢,快过去吧。”
李小暖曲膝答应着,团团曲了曲膝,往大长公主那一片走去,李小暖曲膝给大长公主,福清长公主、汤丞相夫人等人见了礼,大长公主招手叫过她,拉着她的手示意她坐到自己旁边的圆凳上,李小暖忙笑着推辞道:“小暖不敢。”
这一圈的人,除了大长公主和福清长公主,都是站着的,她岂能坐下,可犯不着失了这样的礼数去,大长公主笑着说道:
“你是有身子的人,不讲这些礼数,再说你陪我说话,这么站着,我仰着头看你也累不是,坐吧。”
李小暖转到大长公主身后,一边轻轻给她捶着肩,一边笑着说道:
“礼不可废,我给大长公主捶捶肩,尽尽孝心吧。”
汤丞相夫人瞄着李小暖,目光从头上一路移到腹部,热情的笑着说道:
“哪有什么礼不礼的,这在宫里轿子也坐了,也不必再多讲究这坐不坐的虚礼去,倒显得假情假义的。”
李小暖转头看着汤丞相夫人,声音温和的解释道:
“坐轿子进来,是皇上的恩典,上有赐,却之不恭,这会儿连您这样上了年纪的长者都还站着,我岂敢坐下?礼数上不说,就是敬老之心这一件上,也是不该。”
汤丞相夫人满脸笑容的正要说话,严丞相夫人拉了拉她,笑着说道:
“刚我还看到信王妃,怎么一转眼就看不到了?我正要问问她,前儿她们府上送过来的那样果子酥,我爱吃的很,想找她讨个方子呢。”
靖北王妃往前走了两步,安然坐到福清长公主旁边的椅子上,“我也累了,就坐一会儿吧,今年贵妃特意让人在这大殿边上放了这些椅子,就是体谅我们这些个老婆子经不得站。”
严丞相夫人和汤丞相夫人一边说着话,一边拉着她在靖北王妃下首坐了,旁边几位年长的老夫人也跟着零零散散的落了坐,大长公主回身拍了拍李小暖的手,低声说道:
“也要到时辰了,你这会儿还吐得厉害不?前一阵子你婆婆找方子找到了我这里,偏偏我也没有什么好法子。”
“早就不吐了,就是觉得好多了,这才出来走动走动。”
李小暖一边给大长公主捶着肩,一边答着话,“那就好,一会儿慢着些跪,小心着些。”
李小暖笑着答应着,正说话间,殿后转出个女官,走到李小暖面前,曲了曲膝,客气的说道:
“世子妃,贵妃请您过去说几句话。”
李小暖忙答应着,辞了大长公主和汝南王妃,随着女官往殿后走去,大长公主笑意满眼的端起杯子喝起了茶。
李小暖随着女官进了大成殿后的起坐间,程贵妃穿戴整齐,正端正的坐在榻上喝着茶,见李小暖进来,忙示意着女官,“别多礼,你身子不便,快扶她过来坐。”
两个女官上前,笑盈盈的扶着李小暖起来,让着她坐到榻沿上,程贵妃放下杯子,拉着李小暖的手,仔细打量着片刻,舒了口气,“这气色看着极好,这样我就放心了,等会儿你就在这里歇着,别跟着演礼了,几磕几拜的,你怀着身子,可受不得。”
程贵妃顿了顿,看着李小暖,露出满眼笑意,低声说道:“昨天母亲特意让白嬷嬷进来嘱咐过我了,听说如今母亲每天必到你院子里去的?”
“嗯,天天辰末准时过来,赶着我满院子走,老祖宗说了,不管生个重孙子还是重孙女,她都要收了当徒弟,好好教他练功夫,还说父亲给小恪挑了个蠢师父,学得一手功夫臭不可闻,生生把她孙子耽误了,这重孙子孙女可不能再让父亲给毁了。”
李小暖苦着脸,无奈的说道,程贵妃失笑起来,“母亲真是……把重孙子收了当徒弟,这是怎么个算法?当年大哥想把小景小恪送给她教,她连人都不肯见……”
程贵妃猛然顿住,伸手抚着李小暖的鬓角,低声说道:
“说起来,我真该好好谢谢你,从母亲把自己锁进瑞紫堂那天起,我这心里,就没一天松开过……”


第二九七章 喜事 
 
  “娘娘,时辰到了。”
  女官恭谨的低声提醒道,程贵妃起身下了榻,转头看着李小暖吩咐道:“不用起来,快坐回去,你就在这里歇着,回头演好了礼,我让人过来叫你,你们几个,好生侍候着!
  程贵妃和李小暖说了话,又转身吩咐了屋里侍候着的几个侍女,李小暖曲膝答应着,目送程贵妃出了门,才坐回榻上,慢慢喝着茶,静听着外面的动静。
  过了一刻钟左右,外面演完了礼,女官进来请了李小暖,往大成殿后面转过去。
  殿后,程贵妃居上首坐着,大长公主、福清长公主分别坐在左右手第一个位子陪着,内外命妇们早就三五成群落了座,女官引着李小暖到了程贵妃身边,程贵妃微笑着示意着李小暖,“你去和几个嫂子一处坐着去,今天咱们都不立规矩,只安心坐着听曲子吧。”
  李小暖曲膝答应着,和诚王妃等人见着礼,顺着指导坐到了景王妃孟氏下首,景王妃孟氏看也不看她,眼帘半垂着,只顾将手拢在袖子里捻着念珠,嘴唇微微动着,仿佛还在念着经。
  诚王妃眼神里带着丝隐约的关切,喝着茶打量着李小暖,信王妃瞄着李小暖,眼风又扫过得道般端坐着的孟氏,一边嘴角往上挑着,露出丝冷笑来,敏王妃眼观鼻、鼻观心的端坐着,对着杯茶认真的喝着。
  诚王侧妃告了病,信王侧妃钱氏脸色中带着丝丝晦暗和胆怯,垂手恭敬的侍立在信王妃身后,景王侧妃孙氏和戴氏衣饰鲜明,神态自若的站在孟氏身后,戴氏气度安然的垂手站立着,小心的观注着程贵妃那边的动静,孙氏嘴角挑着笑意,看着李小暖入了坐,轻轻招了招手,和李小暖打着招呼。
  李小暖坐下来,又稍稍挪了挪,让自己坐舒服了,转头看着正中空地,听着曲子,欣赏起喜庆的舞蹈来。
  信王妃眯着眼睛盯着李小暖看了一会儿,转头看向程贵妃右手后面的人群,人群中,汤丞相夫人正和威远侯世子林懿德的夫人崔氏正亲热的说着话,崔氏身后,垂手侍立着一位十六七岁、花朵般柔嫩的小姑娘。
  汤丞相夫人说着话,让着崔夫人往程贵妃这边走了过来。
  信王妃瞄着李小暖,站起来,满脸笑容的迎着汤丞相夫人走了过去,崔夫人忙曲膝和信王妃见着礼,信王妃抬了抬手,眼睛却只看着崔夫人身后的小姑娘,崔夫人忙转身拉过小姑娘,示意她见礼,小姑娘恭谨的深曲膝行着福礼,崔夫人笑着介绍道:“这是我家大小姐,小字碧泉,今年十六岁了。”
  “这就是碧泉大小姐,果然名不虚传,真真是生得好,这浑身的气度,竟和你亲生的女儿一般,都是你平时教导的好。”
  “王妃过奖了。”
  崔夫人满脸笑容的客气道,信王妃也不看她,只爱不释手的拉着林大小姐,笑着说道:“我们娘娘最爱这样水灵灵的小姑娘,来,我带你过去给娘娘磕头见礼去。”
  说着,拉着林大小姐,转到程贵妃面前,曲了曲膝,笑着说道:“娘娘,您看看,这丫头生得好不好?您看看她长得象谁?”
   林大小姐忙跪在地上,恭恭敬敬的磕了几个头,程贵妃抬手示意着,信王妃伸手拉了她起来,拖着她往前走了半步,“娘娘您看看,是不是和林婕妤年青时极象?”
  程贵妃笑了起来,转头看着大长公主说道:“你看看这孩子说话,倒象她见过林氏年青时的模样似的!
  大长公主跟着笑了起来,汤丞相夫人上前两步,正要说话,信王妃一边笑一边接过了话头,“娘娘和林婕妤现如今看着还都跟年青时候一样呢,这是林家大小姐,娘娘看看,生得好不好?”
  程贵妃仔细看着林大小姐,笑着点了点头,“果然生得极好。”
  “不光生得好,脾气性格更好,极温婉柔顺,就是这通身的气度,也让人看着就爱,我刚才看到她,正正好想起件美满姻缘来,娘娘听听合不合适?”
  程贵妃眼底闪过丝寒意,满脸笑意的慢慢点了点头,信王妃转身看着正看着热闹的李小暖,笑容满面的说道:“就给汝南王世子做个侧妃,岂不是正正合适?!如今世子妃怀着身子,听说世子身边也没个贴身侍候的人,就是世子妃身边,也该有个这样家世、长相、性格气度都配得上的人侍候着才好,娘娘说呢?”
  信王妃说着,转过头,满眼恭敬的看着程贵妃,程贵妃瞄了她一眼,转头扫过拧着眉头、上下打量着林大小姐的汝南王妃,目光移过去看着李小暖,微笑着说道:“这事,得让世子妃看看合适不合适呢。”
  李小暖下意识的眯了眯眼睛,扶着腰,微笑着站起来,缓步走到林大小姐面前,伸手拉着她的手,上上下下仔细打量着她,满是怜惜的说道:
  “这样相貌气度样样都好的好姑娘,该仔仔细细的挑户好人家,找个知冷知热、才貌俱全的良人,三媒六聘、风风光光的嫁了,才不枉林大小姐这样的人品气度,若是给了我们爷那样的粗人,岂不是糟蹋了?!
  程贵妃眼底闪着笑意,端起杯子抿起了茶,林大小姐手指微微颤抖着,胆怯的看着李小暖,半句话也不敢接,信王妃笑着凑到跟前,夸张的左右转着头,看着李小暖和林大小姐,拍着手笑着说道:“这么看着,倒真真是象一家人,世子妃也说的过了,世子爷可是咱们元徽朝数得着的文武全才,能跟了世子这样的世之英才,才真是她的福份呢。”
  李小暖松开林大小姐,转头看着崔夫人,崔夫人迎着李小暖的目光,扫了林大小姐一眼,曲了曲膝,笑着说道:“若能侍候世子和世子妃,那是她天大的福份。”
  李小暖笑意盈盈的松开林大小姐,转头看着程贵妃,笑着说道:“母亲,林大小姐这样的品貌气度,我看着也是爱得不行,又是二嫂作伐,这自然是极好的事,只是这样的大事,得请长辈们做主才好。”
  程贵妃放下手里的杯子,转头看着汝南王妃,边笑边叹了口气,
  “照理说,这纳个妾,也不是什么大事,照理说,你我看着好,这事定也就定了,可如今你们府上跟别家不同,老太妃那样的暴脾气,又是个极疼孙子的,这人,老祖宗看得入眼还好,若看不入眼,哪怕一星半点的不好,只怕一顿拐杖就打上来了,我看这事,你还是先回去跟老太妃禀报了,请她老人家定夺吧。”
  汝南王妃忙点头附和着:“这是娘娘体谅,娘娘不知道,如今小恪住的那院子里,就是飞只虫子进去,也得老祖宗过了眼,看得中了,才让放进去呢,这样的好事,我回去就跟老祖宗禀报了,立时就给娘娘回音。”
  程贵妃笑着答应着,转头看着崔夫人吩咐道:“且等一等吧。”
  崔夫人忙曲膝答应着,带着林大小姐跪倒磕了头,恭敬的退了过去,信王妃满眼笑意的看着李小暖,亲热的拉着她的手,“我就等着喝这杯喜酒了。”
  李小暖压抑着心底的恼怒,满脸的笑意融融、微微眯着眼睛看着她,认真的说道:“二嫂放心,一定让你多喝几回喜酒。”

  内侍脚步匆匆的从大成殿奔到前面明德殿,轻手轻脚的进去,找到程恪,悄悄拉了拉他,低低的说了句话,程恪眉头皱了皱,扫了眼左右,转身跟着内侍往外走去,周景然瞄着程恪,也忙跟了出来。
  内侍靠近程恪,低低的说了林家大小姐的事,周景然凑过去,凝神听着,程恪没等听完,眉梢就竖了起来,周景然伸手拉了拉他,盯着内侍细细问了几句,从荷包里摸了块小金锞子赏了他,挥手屏退了内侍,拉着程恪转到一处敞亮的空地处,眼睛扫着四周,低声说道:
  “你看你,急什么?这不都推到老祖宗那儿去了,老祖宗最疼小暖,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就是老祖宗答应,我也不要,又是林家的人,小暖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这不是趁她怀着身子,给她添堵的?!我跟你说……”
  程恪声音就要高起来,周景然忙推着他,“你叫什么?!有话不能好好说?这事,咱们往后再说,你也跟小暖学学,凡事先要沉得住气,从长计议,等会儿散了,你赶紧过去接接小暖,劝劝她,千万别为了这个上火,你先看看小暖什么章程,我就说你,比不得小暖,你看看人家,先把这事推到了老祖宗那里,老祖宗可是连皇上都敬重的人,这就有了回旋的余地。”
  程恪闷闷的‘哼’了一声答应着,周景然拍了拍他,低声安慰道:“劝劝小暖,别往心里去,这事咱们往后再说,总不能让她白受了欺负。”


第二九八章 谢礼

“嗯。”
程恪满脸阴郁的答应着,周景然眯着眼睛打量着程恪,突然笑了起来,摇开折扇,凑近程恪,低声说道:
“你是不是担心着小暖一生气,怪罪到你身上?”
“怎么会?小暖那么明理的人!”程恪底气有些虚浮的说道,“赶紧回去吧,出来这么大会儿了,一会儿皇上看不到咱们,又得让人四处找。”
程恪推着周景然,回去明德殿了。
大成殿内,宴席结束,程贵妃留着汝南王妃和李小暖两人慢慢喝了杯茶,直到人都走尽了,才打发内侍用轿子送两人到了宫门口。
车子缓缓驶出宫门,刚走了两步,车子轻轻顿住了,车帘掀开,程恪探头进来,嘿嘿笑着跳上了车,蝉翼急忙下了车,往后面和玉板她们挤着去了。
程恪脱了斗篷,随手扔到一边,探头仔仔细细的看着李小暖,李小暖笑颜如常的看着他问道:
“你也听到喜信了?”
“什么喜信?”
程恪呆怔了下,往李小暖身边凑了凑,伸手揽了她,“还有喜信?我只听到件恼人的事,你先说说,什么喜信?”
“嗯,信王妃作伐,给你提了门好亲,是林家大小姐,人我已经看到了,生得如娇花软玉一般,看样子,脾气性格也柔顺,倒是段艳福。”
李小暖看着程恪,笑吟吟的说道,程恪瞪大眼睛看着李小暖,“这是喜信?”
程恪抬手摸了摸李小暖的额头,李小暖‘啪’的一声,重重打开程恪的手,程恪笑了起来,“还是生气了,你别生气,再好我也不要,就咱们两个,这事你就别管了,我去寻信王说话去!
“我哪里生气了?我跟你说过,我是个贤惠人,你要是愿意,我就给你一年抬一个进来,让你年年有新意。”
李小暖斜斜的瞄着程恪,慢吞吞的说道,程恪伸手揽紧她,一只手抚着她的腹部,闷闷的笑了起来,“我就说吧,你生气了,别生气,这事你就别管了,刚才我本来想过去接你,顺便跟姑母当场回了这事,可听说你已经出来了,我就赶紧赶了出来,让小景去跟姑母说一声,回绝了这事,你别放心上,我送你回到府里,就去找信王说话,信王妃那边,也别急,且等一等,总要给你讨回这口气来,别生气,你怀着身子呢,往后别往宫里去了,那就是个是非窝,没一天清静的。”
程恪揽着李小暖,笑着宽解着她,李小暖仰头看着程恪,眼珠转了几下,拉了拉程恪,低声问道:
“我想买些清倌人,府里哪个管事最通这里的门道?”
程恪呆了下,疑惑的看着李小暖,仿佛想起了什么,一下子警惕起来,“你买清倌人做什么?”
“人家一片好意,我总得好好谢谢才是,礼尚往来,不就是说这个的?”
李小暖拉了拉程恪的衣袖,一边说一边笑,程恪挑着眉梢,失笑起来,“你要送清倌人到信王府上?信王可不是个贪色的,这有什么用?”
“你别管,你只告诉我,哪个管事好用?”
“平和吧,府里买丫头小厮,都是他经手。”
“嗯。”
李小暖眯着眼睛,慢慢盘算起来,程恪低头看着她,张了张口,想了想,到底没问出来,随她吧,小暖做事,一向有分寸。

车子在二门里停下来,程恪跳下车,扶了李小暖下来,急走两步,到王妃车前,伸手扶着王妃下了车,王妃爱怜的看着程恪,低声问道:
“小暖都跟你说了?你……”
“说了,我已经让小景替我到姑母那儿回绝了,这事,你别管。”
程恪皱起了眉头,王妃忙点着头,“那也好,回了也好。”
王妃边说着,边转头看着李小暖吩咐道:
“赶紧回去歇着去,累了这大半天了,脚酸不酸?我就说,这宫里演礼最是折腾人,赶紧赶紧,赶紧回去歇着,这胎坐稳了,也要多加小心才是。”


第二九九章 葡萄架们
  
  汤丞相闷‘哼’了一声,强压着恼怒,抬手拱了拱,“按理说,老祖宗的赏赐,老夫也不敢辞……”
  “那是那是,长有赐不可辞嘛!”
  管事满脸笑容,双手高高捧着老太妃的帖子,连连躬着身子奉承般抢着说道,“既是这样,那小的就先告退了,丞相和大爷、二爷若觉得这些清倌人不够好,只管说,小的再给换好的来。”
  管事一边说着,一边举着大红帖子往后退去,汤丞相看着满脸恭敬却做事强硬的管事,恼怒的一时说不出话来,管事退了几步,转身径自回去了。
  汤大爷小心的看着父亲,一时不敢再偷眼去瞄那一排如花似玉、水嫩嫩的清倌人,正厅后头,汤二爷急匆匆的狂奔了过来,冲到厅前,盯着站成一排的俏佳人,眼睛里放着亮光,一边垂诞三尺的挨个细细打量着那几个清倌人,一边蹭到汤大爷身边,捅了捅他,低声说道:“你是大哥,你让让我,得让我先挑!”
  汤丞相猛的转过头,满眼怒火的盯着汤二爷,上前两步,挥起巴掌,狠狠的打在了汤二爷脸上。
  这热闹事,转眼间就传遍了京城,传进了宫里,程贵妃听了内侍的密报,端坐在榻上,正拧眉出神的思量着,外头女侍禀报着,皇上已经进了院子,程贵妃忙下了榻,迎了出去。
  皇上满眼的笑意,坐到榻上,接过程贵妃递上的茶,送到唇边,刚喝了一口,就笑了起来,一边笑一边将杯子递给程贵妃,片刻功夫,竟笑得说不出话来,程贵妃暗暗舒了口气,看着皇上,笑容里带着丝苦恼,叹了口气说道:“皇上今天有什么喜事?这么高兴?我可是烦恼得很。”
  皇上肩膀抖动着,直笑了半刻钟,才止了笑,接过程贵妃递过的帕子拭着笑出来的眼泪,“你听说了没有?汤相家的葡萄架,今天可是一起倒了,这会儿,只怕还热闹着呢,老祖宗竟然让人给景信送了四个清倌人,给汤家送了八个,说是景信媳妇牵线的谢礼,景信不敢收,又不敢往汝南王府送回去,刚才求到我这里来了,景信媳妇要把林家姑娘牵给小恪?”
  “听说了,正烦恼着呢,景信媳妇也就是端午那天看着林家姑娘生得好,顺口提了那么一句,我想着这也不算小事,若是越过老祖宗,到底有些不妥当,就让汝南王妃回去跟老祖宗禀报一声,老祖宗要是不愿意,也就是一句话的事,皇上您看看,老祖宗都那么大年纪了,怎么还跟个小孩子一样胡闹?”
  皇上又笑了起来,一边笑一边摆着手,“这是景信媳妇的不是,这事,她若真有心要成全,就该先透个话过来,算了,不说这个,你也别烦恼,不过是个笑话罢了,老祖宗修身养性这些年,做事上到底委婉多了,要是从前,一个不高兴,只怕就打上门去了……”
  皇上笑着摇起头来,程贵妃小心的看着他,垂了垂眼审,陪笑着小心的问着:“这事,要不要我叫汝南王妃进来说说?”
  “说什么?说老祖宗的不是?老祖宗那样年纪,又是长辈,别说给晚辈送几个丫头略示薄惩,就是打到汤相门上,这顿拐杖,汤相也只好受下来,再说,汤相也该理一理内闱了,这事往后,谁要再想生事,就得先掂量掂量,也不是坏事。”
  程贵妃暗暗舒了口气,蹙着眉头还是有些放不下心来,皇上探过身子,轻轻拍了拍她的手,叹了口气安慰道:
  “你放宽心,这件事,我心里明镜一样,景信媳妇也不是诚心作伐,小恪哪是个肯吃亏的?只怕是他怂着老祖宗,或是干脆借了老祖宗的名头做了这事,倒也长进了,这些事,算了,你也别管,无风不起浪,这中间纠连的因果不知道多少,你别管这事。”
  程贵妃满眼信赖的看着皇上,点了点头。

  周景然晃着摇椅,听着青平的禀报,直起身子,看着青平问道:“汤二奶奶闹到信王府去了?”
  “是!一路哭着过去的,听汤二奶奶跟去的婆子说,摔了不知道多少杯盘,汤二奶奶扑到信王妃身上撒泼大哭,衣服袖子都扯破了。”
  “那汤家大奶奶呢?没去?”
  “是,汤家大奶奶倒没听到有什么动静,是汤丞相夫人亲自过去信王府,把汤二奶奶拖回去的。”
  周景然摇着折扇,往后倒在摇椅里,闷闷的笑了起来,青平抬头看了他一眼,垂手问道:“爷吩咐的事?”
  “不用了,倒用不着了,嗯,你去挑几坛三十年的荔枝酒,再挑两匣子紫檀木大念珠,明天我去看看老祖宗去。”
  青平答应着,下去准备了,荔枝酒还好,那两匣子念珠,得仔细挑选才行。

  汤二奶奶从信王府回去,要死要活的又闹了两天,到底把两个清倌人要过来做了自己的丫头,日夜紧防了起来。
  信王妃收了四个清倌人,又被汤二奶奶又揉又掐的闹了一场,一时火急攻心,当天就病倒在床上了,林家大小姐的事也就不了了之。
  天气一天比一天热了起来,转眼就进了六月,傍晚时分,李小暖躺在清涟院正屋廊檐下的摇椅上,悠悠闲闲的吃着刚上市的葡萄,看着本书,程恪转过垂花门,拧着眉头,沿着抄手游廊,满脸不悦的大步朝李小暖走过来。
  李小暖将手里的书递给小丫头,接过蝉翼递过的帕子擦了手,就要站起来,程恪忙紧走几步,上前半抱着她站起来,李小暖扶着他站稳了,仰头看着程恪,关切的问道:“出什么事了?”
  “嗯,”
  程恪郁郁的看着李小暖,“皇上让我去南边查盐税漕运的事,后天就得启程。”
  “你管着户部,这也是份内的事,什么时候能回来?”
  “快的话,也要九月里,我肯定在九月底前赶回来,小暖,我跟皇上说了,我实在不放心你,等你生完孩子我再去。”
  “皇上答应了?”
  “没答应。”
  程恪闷闷的说道,李小暖拉着他一边往屋里走,一边笑着说道:“你还是现在去的好,孩子生出来的时候,你一定要在家里。”
  “嗯,你放心。”
  程恪扶着李小暖在榻上坐了,伸手抚着李小暖隆起的腹部,“好象又长大了。”
  “哪有那么快……”
  正说话间,程恪的手突然弹开,惊得跳了起来,恐慌的指着李小暖的腹部,口吃般叫道:“动……动了,在动!”
  李小暖笑倒在榻上,半晌才止了笑,看着程恪嗔怪道:“都快五个月了,再不动才有事了呢。”
  程恪呆怔了半晌,呼了口气,小心的坐回到榻上,伸手轻按在李小暖腹部,转头看着李小暖,皱着眉头问道:“这么动来动去的,你难受不难受?”
  “嗯,还好。”
  李小暖笑着岔开了话题,“我让人给你收拾东西去,你这趟去,没什么大事吧?”
  “没有,就是小景的几件事缠手些,旁的没什么大事。”
  李小暖明了的看着他,没再多问,只叫了蝉翼进来,吩咐她和兰初给程恪收拾行李。

  六月中,病骨嶙峋的金志扬被小厮、长随抬着,总算回到了京城,张太太偷偷遣人直接出了几十里外,邹氏也遣婆子接到了三十里外,金志扬也不敢先回家,到礼部交还了钦差印信,和堂官告了假,才由长随抬着,回了金家大宅,邹氏遣去的婆子不敢多话,看着金志扬进了金家大宅,急忙赶回去禀报邹氏去了。
  张太太焦急的等在二门里,看着长随抬着蓬头垢面,瘦得一把骨头的金志扬进来,扑到金志扬身上,心疼的号啕大哭起来。
  金老太爷既疼又恨,干脆置之不理,由着张太太张罗着请医延药,日夜守着金志扬。
  邹氏当天就带着孩子到了金家大宅,在大门口长跪不起,金家思来想去,到底不敢放她进门,张太太偷偷遣人劝回了她,也不敢再全然置之不理,只好每个月让人送一百两银子过去,作为邹氏和孩子的日常用度。
  金志扬的病倒无大碍,调理了七八天,就渐渐好转过来,张太太和金老爷细细商量了,叫了车子,去了城南古云姗的宅院里。
  古云姗烦恼的接了她进去,恭敬的奉了茶,张太太眼里含着泪,接了茶,随手又放到旁边的几上,看着古云姗,话没说出来,眼泪先淌得满脸都是。
  张太太用帕子抹着眼泪,看着古云姗哽咽了半天,才说出话来,“你和他,到底夫妻一场,就回去看看他吧,志扬,只怕是……不好了!
  张太太说着,干脆放声大哭起来,古云姗皱着眉头,咬着嘴唇,满心疑惑的看着大哭不已的张太太,眼看着张太太哭泣声渐渐低了下来,才吩咐小丫头们端着沐盆、帕子、沤壶等过来,挽起袖子,亲自上前侍候着张太太净了面。


三百章 四角俱全

张太太又抽泣了几下,满眼哀求的看着古云姗,“云姗,我知道你是个贤惠的心善人,就回去看看他吧,你们夫妻这些年恩恩爱爱,志扬也就是一时糊涂。”
古云姗皱了皱眉头,看着张太太问道:
“什么时候回来的?请了大夫没有?什么病?”
“十六那天回来的,请了好几个大夫看过了,说是伤了心脉,人瘦得就剩一把骨头了,可怜我的儿……”
张太太又要哭起来,古云姗仔细看着她,接着追问道:
“请了哪个大夫?”
“先是请的怀仁堂的孙大夫,如今又请了一帖堂的陈大夫,我看着,也是难好……”
“怀仁堂的孙大夫最擅肠胃,陈大夫调理上最好,只怕是在北方受了寒,伤了脾胃,如今既已用了一帖堂的药调理起来,也就没什么大碍了,母亲别太伤心,哭坏了眼睛,倒是罪过。”
古云姗看着张太太,淡淡的说道,张太太一下子止了哭声,抬头看着一脸漠然的古云姗,呆了片刻,嘴唇抖动了几下,恨恨的指着她,“你和他,好歹做了那么些年的恩爱夫妻,你就忍得下心来?”
古云姗皱着眉头,看着张太太叹了口气,“母亲,我既已和他析产分居,就是断了这夫妻情份,开弓没有回头的箭,他若真对我有情份,也不至于到了今天这一步。”
张太太气的喘着粗气看着古云姗,突然抬手拍着手边的高几,恨恨的说道:
“好!我老着一张面皮,一趟趟过来求你,算我这张老脸白长了,你既断了这夫妻情份,我也不求你,叫墨儿和玉书过来,我要带他们回去给他们父亲侍疾去!”
古云姗气得一时说不出话来,张太太斜瞥着她,吐了口恶气般接着说道:
“孩子自然是跟你,可这父父子子还是父父子子!等志扬康健了,好了,我就给你送回来,你只管放心,那是我的孙子,是我金家的长子嫡孙,我比谁都疼着呢!”
古云姗紧紧握着帕子,闭了闭眼睛,舒了几口气,睁开眼睛,看着张太太冷冷的说道:
“你占着高义大理,我是不能挡了这父父子子去。”
古云姗说着,转头吩咐着珍珠,“去,给墨儿和玉书收拾东西,让他们祖母带他们回去侍疾。”
古云姗吩咐完,也不理会张太太,转身径直离开了正厅,直着脖子,头也不回的往后院进去了。张太太惬意的端起杯子,看着古云姗的背影,一边舒着恶气一边喝起了凉茶。
张太太带着号啕大哭的墨儿和玉书,出了古云姗的宅院,上了车往金家大宅回去了。
离金家大宅还有一射之地,张太太止住了车辆,掀起车帘吩咐着跟在车边的婆子,“跟墨儿和玉书的奶娘说,哄着孩子不准再哭!不然都是她们的不是!”
婆子去传了话,车子停了半刻钟,墨儿和玉书渐渐止了哭声,张太太拧着眉头想了想,叫了婆子过来吩咐道:
“你去传话,墨儿和玉书少爷回来侍疾这事,任谁也不准传到老太爷耳朵里,有敢多嘴的,乱棍打死!”
婆子胆怯的答应着,急忙下去传话了。
张太太这才带着两人,从侧门悄悄进去,引着两人往金志扬的院子一径进去了。
金志扬面色阴沉、百无聊赖的躺在榻上,张太太进来,叫了大丫头过来,仔仔细细的问了药食,坐到榻前,看着金志扬,轻声说道:
“志扬,好些了没有?我带墨儿和玉书过来看你了。”
“云姗肯回来了?”金志扬一下子睁开了眼睛,急切的问道
“没,算了,不管她,我把墨儿和玉书接回来了。”
金志扬满脸失望的往后倒去,皱着眉头盯着满身怯意、手拉着手站在榻前的墨儿和玉书看了一会儿,不耐烦的抬了抬手,“我累了,你把他们两个带到你院子里去。”
“志扬,你放心,你不知道,这孩子就是娘的心头肉,离了一时半刻,就是摘心摘肺的疼,咱们只要好好养着两个孩子,她古云姗,就不能看着你不管,你放心。”
金志扬闭着眼睛,半晌才挥了挥手,侧着身子睡了过去。张太太伤心的叹了口气,站起来,示意着奶娘,带着墨儿和玉书回去自己院子了。

千月接了信儿,站在窗前,垂着头想了片刻,转到桌前坐下,拎起笔,用极小的字写了张小条,想了想,又写了一份,卷成卷,握在手里,往后院走去。
千月系好纸条,放飞了信鸽,仰着头,看着信鸽冲上天空,眨眼间就飞得只能看到一只黑点了,千月又呆站了半晌,才闷闷的往前院回去了。

李小暖送走了老太妃,扶着腰站在檐廊下看了会儿满院盛开的花草,才扶着蝉翼,缓步回了东厢,蝉翼和玉板小心的侍候着她坐到榻上,笑着说道:
“老祖宗不让用冰,我就让人把那些瓜果都吊到井里镇着了,刚尝了尝,倒比用了冰吃着舒服,少夫人要不要尝一尝?”
李小暖笑着点头答应着,“就拿几个桃子来就行,旁的不要。”
蝉翼答应着,刚转出门,迎面一个小丫头急步进来,曲膝禀报道:
“蝉翼姐姐,三小姐在外头呢。”
蝉翼忙侧过身子,示意她进去禀报,自己往后面去取桃子了。
不大会儿,蝉翼捧着只放了几只桃子的琉璃碟,后面一个小丫头捧着只大些的琉璃碟,碟里满放着三四样水果,蝉翼将手里的碟子放到李小暖面前,又转身接过小丫头手里的碟子,放到程絮仪面前,笑着说道:
“也不知道三小姐想吃哪一样,我就让人挑新鲜的拿了几样过来。”
“我都喜欢,多谢蝉翼姐姐。”
程絮仪笑着谢道,李小暖手里拿着几件绣得满满的几乎不见空地的小衣服,看着程絮仪,示意她吃着水果,这小丫头,如今开朗自信多了,人也仿佛长开了很多。
李小暖看着程絮仪吃了几只葡萄,才笑着说道:
“这几件小衣服,费了这么多心思,竟做成了中看不中用的了。”
程絮仪怔了怔,李小暖举起小衣服,一边看一边笑着说道:
“小孩子生下来,处处都是软的,皮肉更软,这贴着皮肉的衣服,要极柔软才行,不光不能绣花,那些绸锻凌罗,厚些的硬些的,也不能用,就是那细软的,也要洗上好些遍,旧了软了,才好用呢,你这衣服,好看是极好看,就是不中用。”
李小暖转头看着蝉翼吩咐道:
“把你做的那件衣服,拿过来给三小姐瞧瞧。”
蝉翼转身取了件半旧的本白小衣服,递给了程絮仪,程絮仪接过来,好奇的翻看着,李小暖招手叫了她过来,笑着指点着:
“你摸摸这料子,是不是柔软的很?这是洗过七八遍的,记着,洗好了可不能浆,你看看这边,要往外翻,针角要稀疏些,这样贴着孩子身子的地方,没有突起,就不会磨着小孩子了,你这衣服,是魏嬷嬷裁的吧?裁的极好,这袖子宽松,系带也宽。”
“原来小孩子衣服有这么多讲究!”
程絮仪仔细看着手里的小衣服,笑着感叹起来,“我知道了,嫂子把这件衣服给我做个样子吧,我明天就做一件出来,再送过来给嫂子看看,我想给小侄子多做几件衣服。”
李小暖笑着答应着,程絮仪抬头看着她,迟疑了下,有些含糊的说道:
“姨娘说,我若有空,也帮她做几件,姨娘说她属相和小侄子犯冲,她不敢做衣服,也不敢到这院子附近来。”
李小暖呆了下,心底涌起股热意,伸手拍了拍了程絮仪的手,“替我谢谢姨娘的心。”

隔了两天,千月收到程恪的回复,松了口气,到府里求见了李小暖,细细禀报了,李小暖拧着眉头,思量了半晌,叹了口气,“还是断腿的招数。”
千月微微转过头,强忍着嘴角渗出的笑意,李小暖又看了一遍纸条,看着千月吩咐道:
“让人盯着,若是这两天再不把孩子送回去……”
李小暖眯着眼睛没有说下去,只挥手屏退了千月。

金家大宅,金老太爷紧盯着手里的纸条,脸色铁青,金老爷垂手站在金老太爷面前,大气不敢出。
老太爷喘了半天粗气,也不看金老爷,指着个婆子吩咐道:
“去,叫张氏过来!”
婆子急忙退出去叫人了,老太爷点着金老爷,恨恨的说道:
“把她休了,休了!”
金老爷‘扑通’跪在地上,重重的磕着头,“父亲,都是儿子的错,是儿子让她去接的,都是儿子的错!”
金老太爷站起来,狠狠的踢了金老爷一脚,踢得金老爷身子往后面歪去,金老太爷又狠狠的踢了两脚,才扶着旁边的高几,喘着粗气骂道:
“我怎么养了你这么个有眼无珠的糊涂东西,你儿子生了妄心,要四角俱全,已经没救了!没救了!你还想着让他四角俱全?谁让你去接两个孩子的?如今盐引没了,二十六家盐铺封得干干净净!老子一辈子的心血,就毁在你这个逆子手里!”



第三百一章 可怜处

张太太跟着婆子,心惊胆颤的奔过来,进了屋,扑倒跪伏在地上,金老太爷一边踢着金老爷一边骂着,直累得气喘吁吁踢不动了,才倒退几步,一屁股坐回到椅子上,喘了一会儿气,点着张太太,“你给我听着,一,立时把墨儿、玉书送回去!二,从今天起,你再敢往城南去半步,不,你再敢踏出家门半步,你就不要再做我金家媳妇!滚!”
金老爷急忙爬起来,拖起张太太,正要出去,金老太爷又呵住了两人,“站住!把墨儿、玉书带过来,我送他们回去。”
“父亲?”
金老爷含泪看着父亲,金老太爷重重的叹息着,点着儿子,“糊涂啊!你怎么就想不明白,人家跟咱们家有什么情份?李老夫人跟咱们家结亲的时候,那话不就点在你头上?她这孙女儿自小娇生惯养,受不得半分委屈,你就没听到?什么叫受不得半分委屈?你就不明白?!志扬纳妾,这么大的事,你们竟敢瞒着我!庶子都生出来了,你这个逆子!又生了个逆子,老子的心血让你们这帮不孝子孙败坏得干干净净!干干净净啊!析产分居你也敢答应,我这么弃了祖宅,搬到这京城,这缘由,我跟你说了无数回,你就没听进去一个字?你那孙子,他还姓金!姓金!往后发达了,那也是金家!那就是金家!你如今竟要刨了根去不成?糊涂啊!”
金老太爷说着,老泪纵横,挥着手,“把墨儿、玉书带来,让人备车,我亲自送回去,这根不能再断了!”
金老爷淌着泪,低头答应着,拉着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张太太,转身出去了。

京城的七月热得出奇,汝南王妃从议事厅出来,坐了轿子到了清涟院,今天是几位太医诊脉的日子,汝南王妃看着几位太医诊了脉,又细细问过了,看着一切都好,舒了口气,命人送了宋医正等三位太医出去,和李小暖说了一会儿话,才起身回去。
李小暖送走了王妃,松了口气,脱了外面的大衣服,只穿了身轻薄的短衣裤,光着脚,歪在榻上看起书来,一页没看完,外头小丫头急急的奔进来,惊慌的禀报道:
“少夫人,不好了!王妃晕过去了!”
李小暖唬了一跳,急忙坐起来,一边下榻,一边追问道:
“在哪里晕过去的?去请了太医没有?现在在哪里呢?”
“快到正院的地方,许姨娘接过来的,已经让人去请宋医正回来了,还让人去禀了瑞紫堂,奴婢来的时候,许姨娘正带着人把王妃往正院抬。”
“嗯。”
李小暖一边答应着,一边在蝉翼和玉板的侍候下,急急的穿着衣服,穿好衣服正要出门,外头一个婆子又急奔进来,草草曲了曲膝禀报道:
“回少夫人,老祖宗说了,少夫人只管安心养胎,万事有她呢,让少夫人在院里歇着,别过去了。”
李小暖‘嗯’了一声答应着,转身吩咐着蝉翼,“让人把轿子抬到这院子里来,快去!”
蝉翼答应着奔了出去,婆子看了看李小暖,不敢多话,垂手退到了一边。
李小暖坐了轿子,急急的赶到正院时,老太妃已经端坐在东厢榻前的扶手椅上了,看着匆匆起来的李小暖,眉头拧了起来,“我不是让人告诉你不要过来了?你赶过来干什么?添乱呢?”
李小暖笑着也不答话,侧身坐到榻沿上,探头仔细看着王妃,许氏早就远远的退到了外头,李小暖转头看着老太妃问道:
“母亲没什么大事吧?”
“没大事,不过中了些暑气,已经喂她喝了去暑的汤药了,真是没用。”
老太妃皱着眉头,不满的嘀咕道,站起来,伸手握住李小暖的手腕,按在脉上诊了片刻,‘嗯’了一声,松开了李小暖的手,又坐了回去,李小暖笑着说道:
“老祖宗放心,我康健着呢,我在那里揪着心,还不如过来看看呢。”
老太妃‘哼’了一声,没有答话,外头小丫头禀报着,王爷急急的大步进了屋,给老太妃见了礼,站到榻前,关切的看着躺在榻上,呼吸已经平缓下来的王妃。
李小暖忙站到榻角处,垂手侍立着,老太妃转头看着白嬷嬷吩咐道:
“你侍候少夫人到隔壁歇着去,别在这里添乱,一会儿太医来了,她也得避出去。”
白嬷嬷答应着,小心的扶着李小暖过去旁边厢房歇着了。李小暖坐在扶手椅上,拧着眉头想了片刻,转头看着蝉翼吩咐道:
“去叫许姨娘进来,我有话问她。”
不大会儿,许姨娘跟着蝉翼进来,远远的站在门口见着礼,李小暖笑着示意她走近些,“姨娘不要想太多,我是个命强的。”
许氏满脸笑容的答应着,小心的往前挪了两步,再不肯往前,李小暖无奈的看着她问道:
“母亲晕倒的时候,你在旁边呢?”
“我不在边上,听到王妃晕过去的信儿才奔过去的,幸好那地儿离正院极近,少夫人放心,就是中了暑气,厨房里年年都有人中暑,我见过好多回,不会认错的。”
“嗯,母亲也是太劳累了,这些天,就辛苦你多照应些。”
“少夫人这么说,哪里敢当!这是做奴婢的本份,少夫人放心,我已经让人把铺盖卷过来了,这几天,我就睡在王妃床前的脚榻上,少夫人放心。”
许姨娘满眼感激的看着李小暖,低声又加了一句,“少夫人放心,我这心里的感激,就是替王妃病了这场,搭了这命去,也是心甘情愿的,这是少夫人的孝心。”
李小暖心底感慨的看着许氏,她的举手之劳,她就愿意搭了命去,为母者,都是如此么?

七月中,是古家除服的日子,周夫人带着古萧、严氏,古云姗带着砚儿,郑季雨陪着古云欢到福音寺连做了三天水陆法场,李小暖怀着身子,遣了孙嬷嬷和魏嬷嬷过去,直到法事结束才回来。
除了服没几天,皇上就下了恩旨,以举贤良授古萧制举第三等,赐进士出身,补进翰林院授了直阁职,专事修史、整理古书。
周夫人大喜过望,汝南王府、严府、镇宁侯府、郑府等相熟的几家,纷纷送了贺礼过来,金家也遣管事送了份厚礼过来,人却没过来。
周夫人和严氏忙着待了七八天的客,才算喘了口气,古萧除了服,又授了官,周夫人心事了了一大半,便开始关心起严氏的肚子来,一心盼着抱个孙子,也就能了了另一半的心事了。
除服过后没几天,古云姗遣去北三路的掌柜押了头一批腌货回到了京城,古云姗让人先每样都检些送到汝南王府、古府、镇宁侯府、靖江侯府等几家亲近的人家,看着人收拾了几天货,往德福楼等几处酒肆送了货,和掌柜一起,带着满腹的忐忑等着各处的回音。
李小暖让人把所有的腌货都拿过来,一一仔细看过,叫了清涟院小厨房的管事婆子过来,商量着试了各种法子用那些腌货做了菜出来,送到瑞紫堂和正院,王爷和王妃倒还好,老太妃却爱上了这个味儿,让人见样取了不少过去,李小暖叮嘱着,不要让老太妃多吃,毕竟不是新鲜的肉食。

七月流火,月底暑热渐退,一早一晚就凉了下来,金志扬在家养了一两个月,身子康健起来,也不敢再在家歇着,赶着八月一那天,到部里销了假,堂官客气万分、关切非常的细细问了金志扬的病情,扯东扯西的说了小半个时辰,末了,又派了趟往广南西路建座忠义牌坊的差使下来,金志扬一时气结,直直的质问起堂官来,堂官左右顾盼着,吱吱唔唔的解释着,“这个……钦差么,总是钦差,交待过……你这就是钦差,下官不过是个下官,这交待……你先钦差着,这个,这差使不急,你慢慢走,不急,这天也凉了,过几天收拾收拾就去吧,总是钦差么……你看看我这记性!杨尚书还等着我送东西过去呢,我就不远送了,路上慢些走,就这样吧,你去领了钦差关防,赶紧去吧,早去早回。”
堂官一边说着,一边站起来,溜之大吉。
金志扬满腹愤恨的在礼部院子里呆站了半晌,也不去领钦差关防,拖着脚步,垂着头往礼部大门走去。
郑季雨从外头急匆匆奔进来,和垂头丧气的金志扬撞到了一处,金志扬往后趔趄着往后连退了几步,郑季雨见是金志扬,急忙就想往边上躲过去,金志扬眼睛亮亮的冲过来,一把拉住郑季雨,笑着说道:
“我当是谁,原来是岚生贤弟,正好,相请不如偶遇,咱们找个地方喝一杯去,说起来,咱们可是好几年没见过面了。”
“改天,改天吧,我今天正忙着,实在是不得空儿。”
郑季雨忙推辞道,金志扬死死揪着郑季雨,满脸笑容、固执异常的坚持着,“不过吃顿饭的空儿,这会儿也快中午了,你饭总要吃吧?走走走,今天无论如何,你也得给我这个面子,咱们一处吃了这顿饭!”


第三百二章 知足常乐
  
  郑季雨被金志扬死死揪住,挣脱不开,脸上堆着笑,满心的懊恼,晚进来一步该多好!偏撞上了最不该撞上的人,“云青兄,实在是不凑巧,实在是公务在身,极紧急的公务,杨尚书还现等着我回话呢,要不这样,等我哪天空了,我专程去府上请你,咱们哥两个好好喝一杯?今天实在是不得空儿,实在对不住。”
  郑季雨一边挣脱着,一边陪笑解释道,金志扬哪肯松手,钳着郑季雨只管往外推,“这都中午了,皇上也不差饿兵不是,也不急在这一时,走走,咱们现在就喝一杯去,去翠云楼?”
  郑季雨满脸苦笑,四下扭头看着空空的礼部衙门口,忙摆着手说道:
  “那种地方可不敢去,我家里管得紧,父亲知道要打断我的腿,就在那里、在那里坐坐吧,云青兄,这会儿,我真是有急差在身,你这是要害死我啊。”
  金志扬眼角轻轻抽了抽,拖着郑季雨,顺着郑季雨手指,看着前面拐角处的小分茶铺子,也不多讲究,拖着他径直往分茶铺子里去了。
  金志扬紧拉着郑季雨进了分茶铺子,掌柜忙迎上来,“两位,到楼上雅间坐着?”
  “嗯。”
  “不用不用,就这楼下,那一处就好,又敞亮又便当,就那里。”
  金志扬答应着,郑季雨急忙摆着手,拖着金志扬径直往一楼窗户下的一个小桌子走过去,金志扬咬着牙,也不多和他争执,两人分左右在 桌子对面坐下,掌柜满眼好奇的看着两人,堆着满脸笑容、不远不近的跟过来,稍稍躬着身子问道:
  “两位客官,要吃点什么?小店的前儿进了些北地过来的腌货,味道极好,要不要尝尝?”
  “嗯,给我碗腊肉面就行,用五花腊肉,多炒会,炒香了,云青兄呢?”
  郑季雨忙抢着答道,金志扬闷‘哼’了一声,转头看着掌柜吩咐道:“不拘什么,把你们店里拿手的菜,只管上来,再拿壶竹叶青。”
  “千万不能,这酒可半星也沾不得,云青兄就是要了,也只好自己独斟。”
  金志扬吐了口气,“那酒就算了,菜多上,快去。”
  掌柜点头答应着,急忙往后厨吩咐下去了。
  郑季雨端起杯子,看着微微有些浑浊的茶水,极认真投入的品起了茶,金志扬盯着他,笑着说道:“岚生也爱茶么?我倒收了不少好茶,晚上让人给你送些过去。”
  “不不不,不用不用,我哪懂什么茶,我这是牛饮水,云欢总说我是牛饮水,只好喝喝劣茶,好茶给我喝太可惜,可惜了。”
  郑季雨忙放下杯子,摆着双手推辞道,金志扬眼眶缩了缩,似笑非笑的挑了挑嘴角,“岚生贤弟,我又不是瘟神,你也不用这么忌讳着吧?!”
  郑季雨连声咳嗽着,“云青兄这话,这话,这是哪里话?我是个粗人,不会说话,云青兄多包涵,多多包涵。”
  郑季雨一边说,一边拱了拱手,金志扬端起杯子,抿了口茶,盯着郑季雨问道:“我记得,岚生兄是去岁高中的?五月里进的礼部?”
  郑季雨点了下头,金志扬笑了起来,头微微往前凑过来接着问道:“不知道如今领着什么差使?”
  “能有什么差使的?不过跑跑腿,做做杂事罢了。”
  “你刚说急事,领的什么差使这么急?”
  “中秋的事,年年那样么。”
  郑季雨含糊的答着,转头找着掌柜,招着手扬声叫道:“掌柜,催催厨下,还有,我那碗面,多加些浇头。”
  掌柜远远答应着,金志扬盯着郑季雨往后靠到椅背上,直截了当的说道:
  “岚生贤弟既忙,我也不绕弯子,咱们也不是外人,你就给我透句实在话,我如今这传旨的苦差使一趟接一趟,我打听过了,部里历来没 有这样的先例,这是谁的交待?就因为我得罪了她古云姗?”
  郑季雨一口茶水噎在喉咙间,忙放下杯子,努力咽下茶水,满脸苦笑的摊着手说道:
  “云青兄,你看你说的,我哪有什么实在不实在的话好透的?我去年才刚入的仕,你说的这些,我真有些听不明白,你跟大姐姐总还是夫妻,能有什么……”
  “今天也没外人,你也别瞒我,你放心,你言入我耳,断不会落到第三个人耳朵里去,到底是谁?古家有这个心,也没这个力!是哪家? 汝南王府?镇北侯府?严相?”
  郑季雨皱着眉头,看着金志扬,“云青兄给我留着面子,倒没提我们郑家,我们郑家可没这个本事,至于你说的那几家,我一个小吏,也 攀不上去,更没什么实在话。”
  “岚生贤弟,我不是这个意思,你看看,我现如今在部里,一年到头在外头跑,哪有这样的?你也明白,这必是有人成心要压着我,我总 要知道这关节在哪一处,才好理一理不是,若有得罪处,还请贤弟恕罪!”
  金志扬说着,站起来冲着郑季雨长揖到底,郑季雨忙跟着站起来,伸手扶起金志扬,满是不安的说道:
  “咱们说话,哪有什么罪不罪的,坐坐,云青兄,我真是不知道,哪听说过什么,云青兄也别急,这几趟差使也是稍稍远了些,那也总得 有人去不是?咱们礼部,就是做这个差使的,咱们这样的小吏,一任差使也不过三年,过了这三年,云青兄若觉得礼部不合适,就再求了别的 差使就是,你说呢?”
  金志扬直直的看着郑季雨,突然说道:“上个月我病重,家母忧心,就去接了两个孩子回来看我,隔没几天,我家在江南做了几十年的盐引就被人收没了,二十几家盐铺查封得干干净净!”
  郑季雨睁大眼睛看着金志扬,呆怔了半晌,垂着眼皮,低声说道:
  “云青兄,我也帮不了你,前一阵子我将云欢怀孩子时给我的那两个通房大丫头都嫁了出去,能娶到古家姑娘,我知足的很,往后,我就守着云欢和孩子过一辈子了,人,要知足。”
  郑季雨一边说着,一边站起来,拱了拱手,“云青兄,实在差使急,不能多陪,我先告辞了。”
  不等说完,转身就走,金志扬看着仓惶而去的郑季雨,呆在了那里。

  古云姗从北边运回的腌货半卖半送至京城大小酒肆、分茶铺子、南北货铺子等各处,不过一个月功夫,就得到了爱吃会吃的京城人的认可,古云姗喜之不尽,忙打点着银子,安排掌柜再去北边准备下一批腌货。
  隔天,掌柜急急的奔到古云姗府上,求见了古云姗,长揖见了礼,带着丝喜意禀报道:
  “大少奶奶,今天一早有个管事过来寻我,说是西京道颜家在京城的大管事,想买咱们那些腌肉的方子,价钱随咱们开。”
  古云姗拧着眉头,思忖了片刻,看着掌柜吩咐道:“你就说没寻到我,先拖一拖,明天一早你再来听回音。”
  掌柜答应着退了出去,古云姗急忙命人拿了衣服来换上,叫了车子,往汝南王府寻李小暖去了。
  李小暖歪在榻上,听了古云姗的话,低头思量了半晌,抬头看着古云姗,笑着赞叹道:
  “这颜家屹立西京路上百年不倒,果然是有些道理,就这份眼力,也让人佩服。”
  “咱这生意,真有这么好?”
  “嗯,”李小暖答应着,又仔细想了想,看着古云姗低声说道:
  “方子不卖,再说也没什么方子,让那管事传话回颜家,就说咱们愿意和他颜家合伙做这笔生意,他们家管腌货制作和运送,咱们管这边 的售卖,本钱各出一半,利润五五分成。”
  古云姗眨了眨眼睛,失笑起来,“小暖,你也说咱们就没什么方子,那几个做腌货的厨子还在北地,人家只管把人请了去,或是干脆捉了 去,哪还要跟咱们合什么伙?”
  “不会,如今颜家的家主,是靖北王妃嫡亲的哥哥,靖北王妃就是个寂月皎皎的坦荡人,那颜家家主,必也差不到哪里去,再说,颜家在 北边口碑极好,这样的事,必不会做,也拉不下这个脸面,你只管和他说去,和咱们合伙做生意,倒是让他们占了便宜呢。”
  李小暖笃笃定的说道,古云姗看着李小暖,笑着点了下头,“好,我听你的,你这样子,越来越象老祖宗。”
  李小暖笑容凝在脸上,呆呆的出了半天神,轻轻叹了口气,“我好长时候没去看老祖宗了,等老祖宗的心事了了,我要去趟上里镇,好好 跟她说说话。”
  “老祖宗的心事?”
  古云姗纳闷的看着李小暖,李小暖轻轻挥了挥手,仿佛挥开什么东西,“不提这个,你手里本钱够不够?”
  “够,对了,还有件事,想和你商量商量,”
  古云姗眼里掠过丝明了,下意识的用帕子按了按眼角,也跟着急忙转了话题,“前儿庄子里送了好些干豆角、干扁豆什么的各色干菜过来,我仔细问了庄头,说这些菜夏天长得到处都是,晒起来也容易,你说说,咱 们若是多晒些,让管事顺便带到北地去,这在北地,必是好东西。”


第三百三章 积功德
  
  李小暖眼睛亮了起来,微微坐直身子,古云姗看着李小暖的神情,笑了起来,“这都是极便宜的东西,若是单单运这些东西到北地,这几 千里路下来,极便宜的也运成了极贵重的东西了,可咱们从北地运腌货回来,这过去正好带着这些这样的便宜东西,只要有点利钱,咱们就是 白赚的。”
  李小暖连声赞同着,“你想的极是,这会儿正是青菜最多的时候,赶紧让人晒些出来还来得及,这个本钱极小。”
  古云姗舒了口气,放松的往后靠到靠枕上,端起杯子喝了几口茶,看着李小暖隆起的肚子,放下杯子,伸手抚了下,笑着说道:“看你这 样子,象是个男孩子,肚子尖得很,又都在前头,你这从后面看,可看不出怀了孩子!”
  “这哪里能看得准的?若是个女孩子更好,你看看砚儿,才这么大点,就能帮着你照顾两个弟弟了,又懂事又体贴,多少好。”
  古云姗笑着摇了摇头,两人说笑了半天,古云姗才起身告辞回去了。

  很快进了八月,金志扬早就打点了行李,心如死灰的继续做钦差去了,郑季雨忙得脚不连地,这中秋庆典上,他担着极吃重的角色,虽说辛苦,却是极有心情,这一场庆典下来,论功行赏,他就是头份,只怕就能升上一级去。
  诚王早就递了折子,想进京过个团圆节,皇上立时就准了,中秋前几天,诚王就赶回了京城。
  中秋那天,一早演了礼,皇上赐了梨、橙、桔等各色时新果子和蟹、酒等应时物儿给文武百官和各有爵位的人家,傍晚时分,家家聚在一处,吃酒听曲儿赏月。
  今年宫里的中秋家宴,设在了玉液池边的承露台下,上首放了两张矮几,其余的矮几在围成个半圆,几上满放着葡萄、石榴、桔、橙等各 色时新果子,通透的琉璃杯里已经斟上了红得诱人的葡萄酒。
  诚王、信王、敏王和景王四家早就到了,都是满脸笑容,团着满身和气,不远不近的站着,远远看去,一家人男如玉女如花,融融洽洽,和和美美。
  内侍高声禀报着,皇上背着手,带着满脸温和的笑意,和程贵妃并肩走了过来,两人都是一身简单的便服,皇上穿着件月白绸长衫,外面 披了件斗篷,周景信眼底带着担忧,仔细看着皇上,这样的天,皇上已经要穿斗篷了。程贵妃穿着件明黄素绫夹衣,一条月白纱裙,也披了件 月白斗篷,带着满脸温和的笑意,和皇上一起看着满堂子孙。
  诚王上前两步,走到众兄弟前头,领头跪倒磕了头,皇上笑着抬了抬手,“都起来,今天是家宴,不用太拘礼。”
  皇上一边说着,一边满意的打量着挤挤满堂的皇子皇孙,转头看着程贵妃感慨道:“你看看,咱们也是儿孙满堂了。”
  “可不是。”程贵妃也跟着感慨起来,皇上一边往上首走,一边笑着吩咐道:“今天是团圆节,不必拘礼,一家人都坐到一处,都小团圆了,才是大团 圆。”
  诚王等说着承趣的话谢了恩,忙着各自坐下了。
  诚王一家坐到了皇上下首,诚王居首,旁边坐着诚王妃,诚王妃身边坐着诚王长子周世远,周世新正要紧挨着周世远坐下,却被周婉若推 了一把,周世远回头拉着周婉若坐到了自己身边,周世新满脸愤然,转头看着独自一张矮几,坐在诚王妃身后的母亲徐氏,徐氏满脸的恭谨柔顺,垂了垂眼帘,暗示他坐下,周世新恨恨的‘哼’了口气,不情不愿的坐了下来。
  信王小心的打量着,引着一家人坐到了程贵妃下首,敏王看了眼敏王妃,垂着眼皮,带着家人坐到了诚王一家人下首,周景然满脸温和的 笑容,伸手扶了孟氏一把,坐到了信王一家下首,侧妃孙氏和戴氏并肩坐在两人后面的矮几上。
  远处细乐传来,皇上举起头一杯酒,洒在了地上,再斟了酒,略举了举,这家宴才算是正式开始了。
  四人皇子谁也不愿意扫了皇上的兴致,争着凑着趣,说笑着,敬着酒,一时间兄恭弟让,父慈子孝,一派天伦之乐。
  不大会儿,皇上就有些薰薰然,诚王站起来,端着酒杯走到敏王旁边,示意内侍取了只圆凳过来,紧挨着浑身不自在的敏王坐下,先举了 举杯子,将杯子里的酒一饮而进,敏王忙端起杯子,陪着满脸笑容,“大哥,我酒量窄,就陪半杯吧。”
  诚王瞪起了眼睛,“跟大哥还客气?”
  敏王妃偷偷拉了拉敏王,敏王恭敬的笑容透着苦意,忙答应着,将杯子里的酒倒进嘴里,勉强咽了,景王远远看着攀着敏王肩膀的诚王,拘谨异常的敏王和端正的端坐着的敏王妃,嘴角渗着笑意,慢慢抿着杯中的酒,看起了热闹。
  信王看了信王妃一眼,两人也瞄着诚王和敏王,看着热闹。
  程贵妃扫了眼旁边侍立的内侍,内侍垂着眼皮悄悄退后几步,退到一个斟酒的小内侍面前,抬了抬下巴,小内侍悄悄过去,恭谨的端着酒 壶侍候在了诚王和敏王身后。
  诚王又强着敏王喝了一杯,眼睛里带着丝鄙夷,打量着敏王脸上泛起的青白,伸手揽着他,用力揉捏着敏王的肩膀,极亲热的俯到敏王耳 边,喷着酒气说道:“今晚儿这月光真是好,倒让我想起门好亲,就便宜了你……做个现成的媒人。”
  诚王酒涌上头,推着敏王往后直了直身子,举起杯子又喝了口酒,紧挨着诚王、殷勤的侍候着的小内侍急忙又给他斟满了酒,敏王直直的 看着诚王,握着杯子的手指泛着青白,诚王醉意明显、眯着眼睛瞄了敏王妃一眼,接着说道:
  “汝南王府三少爷,跟你那老丈人,钱继盛那个小女儿,十二小姐是吧?可不正是天生的一对?你就给作个伐,这可是积功德的事。”
  敏王妃手猛的抖动了下,杯子里的茶水洒了满身,忙用帕子掩住,也不敢转头看诚王这边,只紧咬着嘴唇,低低垂着头,敏王强笑着说道 :“大哥酒多了,汝南王府只有世子一个独子,哪来的三少爷?来人,给诚王爷端碗醒酒汤来,诚王醉了。”
  “我没醉,这点酒,解渴都不够,爷在营里喝庆功酒,都是拿青瓷大碗,这算什么?爷会醉?真是笑话!”
  诚王又喝了口酒,重重的不停的拍着敏王的肩膀,“谁说汝南王府只有一个独子,汝南王府子嗣繁盛,除了世子,还有三位少爷呢,你这 么说,置老汝南王于何地?老汝南王的幼子,不是汝南王府子嗣?”
  诚王转头看着坐在自己身边的次子周世新,点着周世新,斜着敏王问道:“世新不是爷的子嗣?”
  手指转着,又点着信王府次子周世平,“他不是三弟的子嗣?不是皇上的孙子?”
  诚王妃紧紧捏着手里的帕子,慢慢垂下了眼帘,敏王妃脸色青白,敏王脸上的笑容如哭一般,“大哥酒多了……”
  “大哥跟你说过,大哥酒不多!”
  诚王重重的说道,敏王忙住了嘴,诚王推着敏王站起来,用力拍着他,“就这么说定了,明天我让程家送程三少爷的八字过去,让人合合 八字,这年里年外,爷就好回来讨杯喜酒喝喝了。”
  诚王说着,脚步虚浮的回了自己的位子,后面的小内侍急忙往后退了两步,又退了几步,转身退下去了。

  散了中秋家宴,敏王和敏王妃坐了车子回到府里,两人对面呆坐了半晌,敏王满眼悲哀的看着泪流不止的敏王妃,抽过敏王妃手里的帕子 ,伸手替她拭着眼泪,愧疚的低低说道:“是我委屈了你,都是我……”
  “这不怪你,是他欺人太甚,这不怪你,我从来没怪过你。”
  敏王妃接过帕子,拭着眼泪,安慰着满身悲哀的敏王,敏王耷拉着肩膀,低低的声音里带着丝绝望,“从小到大,皇上从来没正眼看过我 ,我不敢,他们是皇子,我不是……”
  敏王妃往前挪了挪,双手揽在敏王的腰间,脸贴着敏王的肩膀,低声安慰着他:“这不怪你,咱们有嫣然、默然还有阿宁,只要咱们一家人和和乐乐的,旁的,咱们不管。”
  敏王抱着敏王妃,头俯在她脖颈间,肩膀耸动着,无语的哭了起来。
  黑暗中,两人泪眼相对,哭了半晌,敏王妃用帕子给敏王拭着眼泪,低声说道:“程家二房搭着徐氏,张狂成那样,无论如何,也不能把十二妹许给程家二房。”
  敏王垂着头又呆了半晌,抬起头,定定的看着敏王妃,“你说,他们三个,咱们……就拼上了。”
  敏王妃定定的看着敏王,慢慢点了点头,“诚王咱们攀不上,攀上也是个死字,信王是个凉薄性子,若是景王,也许还有咱们一条活路。 ”
  “嗯,十二妹那边?”
  “让我想想,”敏王妃低头思量了半晌,抬头看着敏王,低声说道:“倒有个主意。”


第三百四章 八字不合

  “什么主意?”
  敏王急忙问道,敏王妃往敏王身边又挪了挪,紧贴着敏王,低低的说道:
  “小妹刚生下来时,往福音寺求过签,说是别的都好,就只八字这一项,要瞒着才好安稳长大,父亲就下了封口令,小妹的八字,只有极亲近的几个人知道,明天那程二家送八字过来,咱们先收着,让人批个克夫克子克了公婆全家的八字送过去,我就不信那程二家还敢娶!”
  敏王拧着眉头,慢慢点了点头,思量着,又忧虑忡忡的说道:
  “那往后小妹总要嫁人,这事万一漏出去,大哥那脾气。”
  “不怕,小妹的亲事,先拖几年再说,反正小妹还小,就是拖成老姑娘,也比嫁进程二家好!”
  敏王妃迟疑了下,看着敏王,含糊的接着说道:
  “我看皇上这身子,一年不比一年了,总也快。”
  敏王长长的叹了口气,重重的点了下头,敏王妃就着窗口透进来的月光,轻轻理着敏王的衣襟,低低的宽解着他:
  “你既然定了主意,往后咱也不用再怕得太多,皇上年纪大了,我看他那样子,万事只盼着和和稳稳,就是对你,也比从前和善得多,百年后,真到了万一……咱们一家五口,也不过一口毒药罢了,咱们若是有命,这后头的日子好不好过,也不在今天这件事上头。”
  敏王眉宇舒展了些,轻轻的‘嗯’了一声,敏王妃头靠在他肩上,敏王温柔的揽着她,两人安安静静的坐了半晌,敏王妃才抬起头,眼神清亮的看着敏王说道:
  “明天程家送八字过来时,你让那位三少爷过来一趟,就说我要相看相看,我倒要仔细问问,他要求娶小妹,这是谁的主意。”
  敏王低头看着月光下面容清秀的敏王妃,点头答应着:
  “好,既然躲不过,咱们就不再让人这么欺负到门上。”

  第二天一早,诚王府大管事就奉了诚王的差遣,引着程家大少爷程悯山,捧着程悯海的生辰八字,送进了敏王府。
  周景敏亲自迎到偏厅门口,极客气的让着大管事和程悯山坐下,上了茶,吩咐婆子将八字给敏王妃送了进去,片刻功夫,婆子出来,恭谨的禀报道:
  “王爷,王妃说,想请程三少爷过府一趟,说说话。”
  周景敏脸沉了下来,“妇人之见,她要说什么话?大哥的话还能错了?!”
  “敏王爷,王妃要相看相看,也是人之常情,极是应该。”
  诚王府大管事忙欠着身子,笑着劝道,程悯山也急忙跟着说道:
  “极是应该!我家三弟相貌、人品、才学都极好,王爷您看,要不,我这就回去带他过来?”
  周景敏脸色缓和下来,笑着叹了口气,
  “多谢两位体谅,这妇道人家,就是事多,既然这样,那就烦劳程大少爷了。”
  程悯山忙站起来,拱着手连称不敢,和诚王府大管事一起,满身喜气的告辞回去了。
  没过多长时候,程悯山就引着程悯海进了敏王府,敏王府回事处管事接进去,让着程悯山在偏厅坐着喝茶,引着程悯海一路往二门内花厅进去了。
  敏王妃隔着帘子坐在上首,程悯海恭敬的长揖见了礼,敏王妃冷着脸,语气却很温和,“辛苦程三少爷跑这一趟了,请坐吧。”
  程悯海连声称着不敢,欠着身子坐到了旁边扶手椅上,接过小丫头奉上的茶,抿了一口,小心的放到了旁边高几上。敏王妃盯着他,声音和缓的问道:
  “承程三少爷厚爱,只是小妹生得丑陋,只怕要吓着程三少爷了。”
  “哪里哪里,十二小姐花容玉貌,见之令人失神落魄,能求得十二小姐为妻,是悯海的福份。”
  程悯海忙拱着手,强压着兴奋,平缓着声音答道,敏王妃眼眶微缩,声音里透出亲热来,
  “听程三少爷这话,倒象是见过小妹一样。”
  程悯海有些尴尬的咳了半声,想了想,笑着解释道:
  “也不敢瞒着王妃,今年春天,在下在信王府上会文,碰巧远远看了十二小姐一眼,真真是天人之姿!”
  敏王妃一口气堵在胸口,只闷得五脏六腑都是痛的,她和敏王这样小心翼翼着,钱家也是那样的万事不敢惹,信王府竟还是要算计敏王府、算计钱家,算计到了这一步!
  敏王妃轻轻闭上眼睛,缓缓理着气息,程悯海被敏王妃沉默的有些不安起来,想说话又不敢,转头端起杯子,一边瞄着帘后隐约的人影,一边抿起了茶,敏王妃又沉默了片刻,才温和的说道:
  “程三少爷少年英才,乃人中俊玉,承你青眼,是小妹的福气,小妹的八字晚一些我遣人送到贵府上,只是,”
  敏王妃顿了顿,轻轻叹了口气接着说道:
  “小妹刚生下来时,福音寺的方丈空秀大师就给批过,说她八字极硬,若有什么不妥,还请程三少爷多多包容。”
  “那是那是,请王妃放心,小可待十二小姐是十二万分的真心诚意,必不会委屈了她。”
  敏王妃淡淡的‘嗯‘了一声,示意着婆子,站起来,转身回去了,婆子引着程悯海出来,程悯海兴奋异常的上了车,也不回家,吩咐随从直奔东大直街,买了几件上好的古玩玉器,带着去寻周世新了。
  隔天一大早,敏王妃果然遣人将钱家十二小姐的生辰八字送到了程家顾二奶奶手上,顾二奶奶喜得不知如何才好,当即就叫人备车,急急忙忙赶往大慈云寺,求人合八字去了。

  过了中秋没几天,颜家在京城的大管事就给了回话,答应了李小暖的提议,和古云姗的福远堂合伙做这腌肉的生意,颜家在北地委了位大管事,专一管这桩生意,南边这一块,则由福远堂管着,颜家连个二管事也没委派过来,古云姗和李小暖感叹着:
  “……你看看,到底是名门世家,这份气度多少难得,这桩生意,本钱都在北边,这卖的银子,可都握在咱们手中!”
  “这就是颜家的聪明处了,就是派个二管事过来,你若有心瞒着,也能瞒得密不透风,倒还让人心生罅隙,这样诚心相托,你若不是那能合伙做生意的,也不过一两票生意下来就知道了,就是亏也有限。”
  古云姗笑着点了点头,“话是这么说,可事到头上,能做的这么明白的,可就不多了。”
  “那倒是。”
  两人说笑着聊了一会儿,古云姗伸手抚着李小暖已经隆得极大的肚子,拧着眉头问道:
  “世子爷什么时候回来?你这也快了,再过几天,入了月,我就打发人送减痛盆来,多送几个,云欢也早准备着了,还有严婉,说是备了几十个,一定要让你少痛一点。”
  李小暖‘扑‘的笑出声来,“那不过是个祝愿罢了,要那么多做什么?若真能减了痛,那些有钱人家干脆备个几千几百个,岂不就一点不痛了?”
  “就是这么个说法,你这会儿还是要多走动走动,到生的时候好有气力。”
  “嗯,老祖宗现在是早一趟、晚一趟,天天过来盯着我围着院子走,想少走都不行呢。”
  “世子爷什么时候能回来?”
  “前儿捎了信来,再过两三天就能回来了。”
  两人说笑着说了半天话,古云姗才告辞回去。

  顾二奶奶脸色惨白、摇摇欲倒的从大慈云寺出来,扶着丫头的手上了车,将两份八字举到面前,呆傻傻的看着,这钱家十二小姐的八字,竟要克死悯海!再克了她们全家!顾二奶奶坐在车厢里,魂魄出窍般随着车子晃来晃去,突然醒过神,扬声叫着:
  “去福音寺!现在就去!”
  车夫、长随和跟着出门的婆子面面相觑,却不敢违了顾二奶奶的吩咐,调转车头,往城外福音寺疾驰而去。
  顾二奶奶直到半夜才丧气异常的回到府里,见了程二爷,一句话没说完,就大哭起来。顾二奶奶、程二爷、程家大少爷和程悯海垂头丧气的坐在正院厢房里,顾二奶奶眼睛红肿,抹着眼泪看着面前的两张八字,看着程悯海劝道:
  “悯海,算了,这门亲结不得,她这八字,是要要了你的命!”
  “母亲!这种话不可不信,可也不能全信,哪有这样的事的?别理它!我就不信这个邪!”
  “三弟,这八字的事,不可不信,你可别任性,这不光克你,还要克了全家!”
  “你是怕克了你吧?你放心,克不到你头上,还轮不到你呢!”
  程悯海瞪着程悯山,恨恨的说道,程悯山抬手点着他,“你这是什么话?!是克不到我头上,那父亲母亲呢?你也不管了?”
  “哼,别拿这个说话,要克也先克我!若是克死了我,你就把她扫地出门,总行了吧?!”
  “吵什么!你们两个,一见面就吵,就不能好好说话?!”
  程二爷气呼呼的说道,顾二奶奶往前挪了挪,拉着程悯海的手,万分心疼的说道:
  “悯海,你这是什么话?别说克……就是让你掉根头发,母亲都能心疼死,悯海,算了,啊?母亲再给挑好的,肯定挑个比这钱家晦气丫头好看一百倍的,悯海,听母亲的话。”


第三百五章 赔礼

  程悯海不耐烦的甩开顾二奶奶,“你也不想想,这门亲事是咱们求着夫人,夫人求着王爷出面说的亲,如今你说不要就不要了?怎么开这个口?就算你开了这口,夫人肯答应?王爷肯答应?你别闹个里外不是人!”
  程二爷拧着眉头长叹了口气,转头看着顾二奶奶说道:
  “到底是悯海想得周到,说的极有道理,这事是你没想周到,这跟夫人提亲前,怎么就不先打听好这姑娘的八字,合得好了再去求?你看看,好好的一件事,竟然让你办到了这份上,多少尴尬?我早就说你办事毛糙,好事也能办成坏事!”
  “这会儿你明白了,你都知道了,早干嘛去了?我哪件事没跟你商量?你屁字不放一个,这会儿你明白了,怎么不打听好,你既想到了,那当初怎么不说?!”
  顾二奶奶怒气冲冲的冲着程二爷吵了起来,程二爷身子往后躲着,甩着衣袖说道:“我不跟你计较,无知妇人!”
  “母亲,这八字不合是大事,您跟夫人说明白了,夫人是个明理的,能有什么事?”
  程悯山陪着笑说道,顾二奶奶也不理他,转头看着程悯海,“悯海,算了,啊?只要你点了头,退亲的事,我去说,明天一早我就去诚王府上,跟夫人说这事去,你放心,没事,夫人是个大度明理的,这事必定说得通。”
  顾二奶奶低头看着高几上放着的两张写着生辰八字的帖子,懊恼的叹了口气,转头看着程二爷商量道:“前些日子,我听夫人抱怨屋里摆的那枝珊瑚树红得太淡,也太小,不够气派,咱们库里不是存着枝珊瑚树?那枝颜色正红,足有一人多高,满京城也没有比那个再好的了,要不,我明天带着给夫人送去,你说呢?”
  程二爷眉头皱成了一团,程悯山有些急了,“母亲,这也太贵重了些,那枝珊瑚树可是咱们程家传了几代的东西,怎么好送出去?”
  “哼!”程悯海冷‘哼’着正要说话,顾二奶奶转头看着程悯山,恼怒万分的厉声斥责起来:
  “什么程家,那是我的嫁妆!没用的东西,看看你这眼皮子浅的!我跟你说过多少回,这跟诚王府,跟夫人,要推心置腹,就这么着,还不定能攀得上呢,你还这样计较着!贵重?夫人什么没见过?还能贵重到她眼里去?我就说你这见识眼力就是不如悯海!”
  程二爷看着程悯山,也拧起了眉头,仿佛有些恨铁不成钢的叹了口气,“你也别心疼这点子东西,你看看你,如今得了这差使,多少体面!人家收了你的东西,还能让你吃亏的?那是诚王府,这能让你吃了亏?”
  程悯山不敢再多话,顾二奶奶站起来,亲自去库房看着人抬了珊瑚树出来,万分小心的看着人打点好了,才回去歇下。

  第二天一大早,顾二奶奶让人抬了珊瑚树,坐了车往诚王府去了,二门里的婆子引着她在徐氏院外不远处的花厅里候着,诚王还在徐氏院子里没有出门。
  顾二奶奶枯坐着足足喝了一个多时辰的茶,婆子才进来请了她进去。
  徐氏容光焕发、心情极好的让着顾二奶奶坐下,跟着顾二奶奶进来的婆子小心翼翼的抬着蒙了红绸布的珊瑚树进来,放到了厅堂中间,垂手退了下去,顾二奶奶上前两步,亲手扯下绸布,满脸笑容的让着徐氏看着,
  “上回听夫人说起这珊瑚树,我才想起来,当年我的陪嫁里,倒有枝珊瑚树,一直在库里收着,前天就让人收拾了出来,夫人看看,这枝珊瑚树可还看得过眼?”
  徐氏满眼惊叹的看着一人多高,通体艳红的珊瑚树,笑着感叹道:“到底是程家,这东西还真是不一般。”
  “夫人喜欢就好,我就怕夫人看不上。”
  顾二奶奶喜之不尽的说道,徐氏瞄了她一眼,心情愉快的调笑道:“这是给我的谢媒礼?”
  “正要跟夫人说这个事儿。”顾二奶奶满脸尴尬的说道,“夫人,托夫人和爷的福,昨天一早就拿到了钱家十二小姐的八字,我就赶紧往大慈云寺合八字去了,谁知道大悲云寺的怀仁法师说,这十二小姐的八字极硬,又正正和悯海、和我们全家都是相克着的!说若是成了亲,也不过一年半载,就得要了悯海的小命去,我们这一家也躲不过去,夫人,我真是吓坏了,原本想着是门好亲,怎么就成了这样了?我还不信,又去了福音寺,求着方丈再给批上一回,夫人知道,福音寺的方丈,可是道行高深的,谁知道方丈说的,和怀仁法师说的,竟是一模一样!夫人,”
  顾二奶奶小心的看着徐氏,为难万分的用帕子抹起眼角来,“我昨晚一夜都没睡着,夫人你说,这定了亲,不但悯海没了命,我们全家都得被她克死,若是不定这门亲,怎么跟夫人开这个口?”
  徐氏脸色变幻不定的看着顾二奶奶,垂着眼帘,端起杯子喝起了茶,喝了半杯茶,才定下主意,将杯子重重的放到几上,冷着脸盯着顾二奶奶,“这求也是你求的,好容易求来了,你倒好,一甩手说不要了,别说是你,就是汝南王,也没有这样说反复就反复的理儿!这事,可是爷出的面,你倒是说说,爷是什么人?说出的话岂有再更改的理儿?!”
  顾二奶奶坐不住了,忙站起来,跪在地上,连连磕了几个头,苦苦哀求着:“夫人,真是娶不得,求求夫人。”
  徐氏冷‘哼’了一声,接过丫头奉上的热茶水,慢慢抿着茶,一言不发,旁边的侍立着婆子看着只顾磕头不已的顾二奶奶,皱了皱眉头,小心的看了看徐氏,犹豫了下,上前两步扶起顾二奶奶,满脸笑容的低声说道:
  “二奶奶还是起来吧,你这么着,我们夫人看着也不好受,你得知道,这事可是关着两家王府,我们夫人就算说,也不空口说白话不是。”
  顾二奶奶呆了下,下意识的转头看了眼厅堂正中那株高大艳红的珊瑚树,徐氏眼睛里掠过丝寒意,顾二奶奶呆站了片刻,又跪倒在地,往徐氏方向膝行了几步,连连磕着头,“夫人,但听夫人吩咐。”
  徐氏放下手里的杯子,对着刚才的婆子使了个眼色,婆子垂了垂眼帘,徐氏站起来,拂袖而去,顾二奶奶抬起头,看着徐氏仿佛怒气冲冲的背影,软在了地上,婆子上前,亲热的扶着她在旁边椅子上坐了,吩咐小丫头倒了杯茶上来,递给她,带着笑低声说道:
  “二奶奶也别怪我多话,这事,还真是二奶奶的不是,这做事没有这么做的!你一句话,差着我们夫人,我们爷费力操心,再一句话,又要让我们夫人、我们爷自打耳光,就是皇上,也没有这么折腾人的。”
  “嬷嬷,真不是这样,这八字上……”
  “我知道,刚你不都说了么,说句不中听的话,你这一家门的命,也没我们爷的脸面重要,你也不掂量掂量。”
  婆子声音里带着丝傲慢,顾二奶奶面如死灰,一下子呆怔住了,婆子瞄着她,叹了口气,接着说道:“可我们夫人是个慈悲人,最见不得人家不好,你求到我们夫人这里,还真是求对了,二奶奶当真是个有眼力的,就知道我们夫人心软心善。”
  顾二奶奶仿佛一下子又活了过来,手忙脚乱的从袖子里摸出几张银票子,也顾不得掩饰讲究,直直的塞到婆子手里,婆子尴尬的转头看着旁边垂手侍立的小丫头,迟疑着收了银票子,招手叫了个小丫头过来,随手拿了一张塞给她,低声说道:“送个热帕子给二奶奶净净面,这个,你们几个分了吧。”
  小丫头接过银票子,曲膝谢了婆子,顾二奶奶拉着婆子,急急的说道:“求嬷嬷教教我。”
  “二奶奶,你怎么就不明白呢,你倒是想想,这事,可是我们爷让敏王爷出面作的伐,你跟我们夫人说不定了,不过一句话,可我们夫人、我们爷跟敏王爷,可没法子干巴巴的一句话了事,那是要陪礼的。”
  婆子重重的咬着‘礼’字,顾二奶奶恍然明白,眼底露出喜色,忙拉了婆子,“嬷嬷好人做到底,您说说,这‘礼’字,夫人觉得什么好?”
  “唉哟,夫人什么没见过、没经过?她眼里,哪有个‘好’字?夫人觉得好的,只怕你也拿不出来!”
  “那是那是,嬷嬷看?”
  婆子拧眉为难的仔细思量了片刻,仿佛突然想起什么来,俯到顾二奶奶耳边,低低的说道:“这话,出我口入你耳,可不能再透出去,我告诉你,这一阵子,我们夫人正托人寻两间合适的铺子,想给二爷置些产业留着零用。”
  顾二奶奶眨了几下眼睛,转头看着婆子问道:“这还要寻什么,我那嫁妆里,就有几十间铺子,我回去挑两间好的过给夫人。”
  婆子直起身子,满眼笑意的看着顾二奶奶,不再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