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八六章 门路
李小暖顿住脚步,想了想,转头看着兰初吩咐道:
“你也一起进来吧。”
兰初曲膝答应着,陪着李小暖一起进了正屋。
李小暖坐到榻上,歪在靠枕上,从榻几上取了小银剪刀挑开漆封,抖开信,仔细看了起来,兰初接过玉扣奉上的茶,小心的放到了榻几上。
李小暖仔细看了信,皱着眉头,将前面几页写着关于节气、关于饮食、关于孩子等等琐琐碎碎的乱七八糟话语的纸放到一边,只仔细看着最后一张,最后一张上,古云姗断断续续、含含糊糊、零零碎碎的写道:“……云青(金志扬)纳一妾,才高貌美,乃京西南路观察使邹应年之庶女……如娥皇女英……”
李小暖拧着眉头,眯着眼睛看着手里的书信,如娥黄女英,大姐姐那样的性子,效得了娥黄女英?才高貌美,邹观察使庶出女,必是贵妾,效娥黄女英,只是是金志扬的意思吧?
李小暖无意识的捻着手里的信纸,垂着眼帘,出神般想了半晌,才抬起头,看着兰初低声说道:
“金志扬纳了个妾,京西南路观察使邹应年的庶出之女,一个貌美才高,什么都好的妾,大姐姐……高兴的很……”
李小暖声音飘忽着低了下去,顿了片刻,才接着说道:
“你收拾收拾,带几个婆子,明天一早去一趟京西南路长青县,去看看大姐姐去。”
兰初眼神凝重起来,点了点头,看着李小暖问道:
“要不要带些贺仪过去?”
“带贺仪?贺什么?”
李小暖垂着眼帘,声音阴冷的问道,兰初眼里闪过丝明了,想了想,点了点头说道:
“我知道了,少夫人放心。”
“嗯。”
李小暖长长的叹了口气,将手里的信纸和前面几页合到一处,一点点折了起来,重又塞回信封中,端端正正的放在几上,盯着信看了一会儿,转头看着兰初交待道:
“你去见大姐姐,什么也不用带,就跟她说,我差你去,没旁的事,就是妹妹遣人来看看姐姐,问个好罢了,快去快回,明天一早直接动身,不必进来辞行了。”
兰初凝神听着吩咐,点头答应道:
“我知道了,少夫人放心。”
李小暖“嗯”了一声答应着,兰初看着脸色一点点阴冷下来的李小暖,暗暗叹了口气,告了退,下去收拾东西了。
李小暖端坐在榻上,看着几上的书信,过了好长时间,才扬声叫了竹青进来吩咐道:
“我记得这邹应年也是进士出身,好象是三十多岁才考中的,去查查,看他是哪一年中的进士,把从他中进士那一年起,直到今天的邸抄里,所有跟他有关的东西都找出来给我,叫上竹叶一起去找,悄悄的,别惊动了人。”
竹青也不多问,立即答应着退了出去,叫了竹叶,一起往后面库房找邸抄去了。
李小暖拿了本书,了无心绪的看了一下午,直到程恪回来,陪着他吃了饭,程恪兴趣盎然的和她说着闲话,李小暖心不在焉的听着,突然想起件事来,拉了拉程恪的衣袖问道:
“有件事,昨天就想问你,后来竟忘记了,重阳那天,怎么没兔崽子敏王妃?”
程恪被她问的呆了呆,随即笑着说道:
“敏王妃病着,已经有小半年没出过门了,敏王和她伉俪情深,一直深居简出的陪着她,也极少出门,这小半年,也就是咱们成亲那天,敏王到府里吃了杯酒,听说也是早早的就回去了。”
“听说?”
李小暖奇怪起来,程恪伸手揽过李小暖,浑不在意的说道:
“那天我一心掂记着人,哪有功夫留心这个?不过随便敬了几杯酒就回来了,谁早谁晚,自然都是听说。”
李小暖失笑起来,“你倒好意思!”
程恪笑着不答话,李小暖抬头看着他问道,“这敏王,一丝声响也没有,竟象是没这么个人一样,好歹也是个皇子,怎么会这样?”
“这话说来就长了。”
程恪一只手揽着李小暖,一只手垫在脑袋下面,慢悠悠的说道:
“敏王生母,原是尚衣局的宫女,听说生得极好,后来,就怀了敏王。”
程恪顿了顿,手下用力将李小暖揽得近了些,声音压得低低的说道:
“大约为了亲近皇上,用了手段,偏又让皇上识破了,虽怀了龙种,却一直没有过位份,就那么没名没份的生下了敏王,产后没几天,就染了产褥热死了。”
程恪转头看着李小暖,迟疑了下,低声解释道:
“敏王生在七月,大约是侍候的人不经心,才有了这样的事。”
李小暖往程恪怀里挤了挤,沉默着点了点头,程恪轻轻拍着她肩头接着说道:
“皇上对敏王倒没什么,和诚王、信王一样长大的,可敏王从小就是个极怯懦的性子,奶娘、内侍、宫女侍候的好不说,不好也不说!他比小景大了六岁,我和小景只和他一处读过两年书,淘气时在他身上用墨汁一乌龟,他觉出来了,也跟着笑,半点脾气也没有。”
李小暖皱起了眉头,微微抬起头,看着程恪问道:
“诚王、信王,和敏王差不多大,小时候欺负他吗?”
“嗯。”
“诚王从小脾气就极暴躁,生起气来,抓到什么就直接砸出支,敏王右边额角上有半块半寸长的疤,就是六岁那年,被诚王用玉石镇纸砸到头上落下的。信王脾气好些,就是什么事都让敏王替他顶过。”
程恪漫不经心的说道,李小暖歪着头看着程恪,接着问道:
“你和景王也经常欺负他?”
“我和小景欺负他做什么?那么个不会生气的老好人,你在他身上一乌龟,他还跟着你笑,这样的人,欺负起来也没意思,再说,年岁上差得又多,他又是个没情没趣的,嗯……除了画乌龟那回,没欺负过。”
程恪想着旧事,笑着摇着头说道,李小暖暗暗舒了口气,抬手拍了拍程恪的胸口,叹了口气说道:
“你们这些人哪,顺风顺水的惯了,哪里知道……泥人还有个泥性了呢,他怎么不会生气?不过是没有法子,再怎么有气也只能自己闷着,不敢发作出来罢了!”
程恪抬头看着李小暖,正要说话,李小暖下巴抵在他胸口,拍着他说道:
“再说敏王妃。”
“敏王妃就更没什么好说的了,她是钱家二房嫡女,也是一样的好性儿,这两个,就是天聋配地哑,敏王和王妃从成了亲,感情倒是极好,敏王府里,没有侧妃,也没有姬妾,清静得很,就是一样,两人身子都不好,不是王妃病着,就是敏王自己病着,一年到头,两人都好的时候几乎没有。”
程恪一边说着,一边笑着摇起头来。李小暖凝神听着,也失笑起来,“这个叫病遁?”
“嗯,小景也这么说,敏王从成亲开府到现在,就这么一直病了这么些年,病得没有人记得这么个人了。”
李小暖用手臂支在程恪胸前,托着下巴看着他说道:
“倒是个聪明人,不管怎么说,他总是皇三子,看这样子,做人行事,也不是那种让人实在瞧不上眼的,你也要多尊敬他些才好。”
程恪点了点头。
“四个皇子里头,除了小景,我也就看他还顺眼些,小景也是这么觉得。”
“只怕诚王和信王也是这么觉得。”
李小暖笑盈盈的说道,程恪点了点头,李小暖想了想,拍了拍程恪,低声问道:
“嗯,你说,我要不要去看看敏王妃去?好歹她是病着。”
程恪摇了摇头,“不要去了,你去了,只能给他们添麻烦,再说,她也不见得肯见你,她刚开始病着的时候,各府里碍着面子,也都上门去看过,可她那病,不是风寒,就是咳嗽,都是要过人的病,这回,听说是肺病。”
李小暖挑着眉梢,看着程恪感叹起来,“这才是真正的聪明人哪,干脆遁个彻底!这个敏王妃,必是个极有趣的人。”
程恪一下子笑出了声,伸手搂着李小暖,笑了半天才说出话来,“头一回听到这个话,这一对木头人,就你能看出趣味来!”
李小暖笑眯眯的看着他,过了好大一会儿,才低声问道:
“京西南路观察使邹应年,你认不认识?”
程恪昂头看了眼李小暖,点了点头,“认得倒是认得,没有交往,他一直做外官,家又不在京城的,也就是述职时,远远看到过那么一两面。嗯,”
程恪仿佛想起了什么,支起身子,半坐了起来,揽了李小暖,面容郑重起来,“他这一任明年到期,前天听吏部的人说,他想进京,在六部谋求个位置,怎么,找门路找到你这里来了?嗯,我想起来了,他是台州人。”
李小暖眼睛眯了起来,“没有,今天收到大姐姐的信,邹应年把女儿给了金志扬为妾。”
程恪满脸愕然的看着李小暖,“嫡女?”
“庶女。”
第一八七章 风起
程恪舒了口气,往后靠到了靠枕上,“金志扬是个心思灵动的,在长青县这两年,极见政绩,上上下下打点的也好,已经连着两年卓异了,也算是个极难得的。现在虽说位小人微,往后的事就说不定了,这邹应年,倒是个有眼光的,这会儿就把女儿送过去,往后金志扬发达了,也算得上是患难的情份,倒也是段好姻缘。”
李小暖直直的看着程恪,心里油煎般翻腾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说的,是这个世间的正道正理!
程恪看着脸色微微有些泛青的李小暖,猛然恍悟过来,忙笑着问道:“怎么?金志扬纳妾这事,金家大少奶奶没点头?那就是金志扬的不对了。”
李小暖耷拉着肩膀,闷声闷气地说道:“大姐姐若不点头,岂不成了不贤惠,善妒可是七出之条。”
程恪身子僵了僵,忙搂着李小暖,笑着说道:“这哪里算不贤惠,哪有非点头不可的道理?总得金大少奶奶也看得上才行,算不得妒!这跟妒哪里关得上!”
李小暖伤感地笑了起来,看着程恪认真地说道:“你放心,你若想收谁纳谁,我比大姐姐还贤惠呢。你只管收只管纳就是。”
程恪急得坐了起来。李小暖伸手按在他嘴上,似笑非笑地说道:“我知道你要说什么,这会儿,我信你,你也不用多说。”
李小暖松开手,目光微微有些暗淡下来。程恪低头看着她,搂着她的头靠在自己胸前,闷闷地说道:“你和这世间其它女子不同。我知道,我也跟别人不一样,你放心。”
李小暖沉默地靠在程恪胸前,半晌才抬头看着他问道:“邹应年想进京这话,你是无意听到的,还是…”
程恪微微皱了皱眉头,“现在想来,是专程说给我听的。我原不知道金志扬纳了邹氏的事,倒没多想。吏部的人一向心思细,只怕觉得这邹应年跟咱们也算是弯弯绕绕着拉上了那么一星半点的关连。”
李小暖泛起满脸的恶心来,转头看着程恪问道:“这邹应年若没和古家、和你扯上这么让人恶心的关连,可能如愿调进京城?”
程恪哭笑不得起来:“让人恶心?咳,小暖…”
“我跟你说正事呢!”
李小暖打断了程恪的话,程恪一脸古怪地点着头:“好好好,说正事,也能进。只要他不奢求高位肥缺,六部里找个地方还是找得着的。再说,六部里年轻的官吏,想去地方上历练历练的,也很多,不是难事。”
李小暖低头想了想,看着程恪说道:“他到京城才最好,我看御史台一直缺人,他原就是观察使,若进御史台做个御史,也算顺理成章吧?”
程恪挑着眉梢,失笑起来,“极顺理成章。他如今是正五品,进京做了从四品的谏议大夫,由地方闲差换成京城闲差,极顺理成章!小暖,”程恪顿了顿,看着李小暖,小心地说道:“咱们若不理会,依他的资历,在六部九司谋个堂官的缺,也是极容易的事,倒不用去御史台那样的清苦之处。”
李小暖歪着头看着程恪,仿佛没听到他的话,自顾自地说道:“不用从四品,正五品的御史才更顺理些。咱们不能让人说出什么闲话来,好歹…也是亲戚!”
李小暖声音里透出丝冷意来,程恪眨了下眼睛,低下头看着李小暖,俯到她耳边问道:“金家大少奶奶都跟你说了什么了?”
“什么也没说,能说什么?大姐姐那么好的人,还能说什么?不过就是顺着金志扬的心意,准备效着娥皇女瑛,侍候着他罢了!”
程恪高高挑着眉梢,半晌没说出话来,过了好半天,才长长地吐了口气出来,看着李小暖说道:“就让他去御史台呆着吧。”
程恪顿了顿,看着李小暖,突然笑了起来,“金志扬明年五月任期就满了,你有打算没有?”
李小暖摇了摇头,低落地说道:“我哪能有什么打算?这事,只看大姐姐的打算,这是她的家事。”
程恪长长地松了口气,李小暖转头看着他,程恪伸手抚着她的面颊,笑着说道:“我是担心你关心则乱。”
隔了一天,关于汝南王世子妃如何贪婪的传闻如一股暗流,从礼部开始,在六部和京城各名门旺族间飞快地传了开去。
在礼部当差的严贺龄听了传闻,晚上回来赶着和祖父严丞相说了,严丞相听了传闻,拧着眉头呆站了片刻,吩咐严贺龄当天晚上就告了病在家歇着。
严丞相在书房里来回踱了半刻钟,才转身进了正院,屏退了众丫头婆子,低声交待着夫人宋氏,“明天一早,让老二媳妇去趟古家,如今古家该娶的娶,该嫁的嫁,赶紧打点着送李老夫人回乡安葬吧。眼看着天冷了,再晚路上就不好走了。跟婉儿说,多在上里镇住些日子,尽尽孝心再回来。”
宋夫人点头答应着,担忧地看着严丞相。严丞相轻轻拍拍老伴的手,温和地安慰着她,“没什么事,别担心,总要闹腾几年,皇上…今天早上看着气色不好,像是染了风寒。这几天,你约束着家里,好好安生着,外言不入,内言莫出。”
宋夫人点头答应着,“你放心,家里我看着呢,你也当心些。”
“嗯。”
严丞相站起来,走到窗前,背着手看着黑漆漆的窗外,眉头拧到了一片。这流言,从礼部先出来,信王掌管礼部多年,如今的礼部尚书钱继远又是信王侧妃钱氏之父,礼部,是信王的地儿,从他那里传出来…
是谁生出的事?要生谁的事?
严丞相呆站着想出了神,宋夫人取了件斗篷,走过来披到严丞相身上,低声劝道:“老爷也别太担忧了,保重身子。”
严丞相拉了斗篷,转过身看着宋夫人,点了点头。
程恪急匆匆地进了景王府,直奔内书房进去了。
周景然迎了他进去,屏退了屋里侍候的人。程恪坐到椅子上,连喝了两杯茶,才笑着说道:“礼部左侍郎钟翰文的弹劾折子已经递进去了,赶着宫门落钥前递进去的,哼!”
程恪冷“哼”了一声,又倒了杯茶喝了,才接着说道:“这是想打咱们个措手不及!”程恪恨恨的说道。
周景然摇着折扇,撇了撇嘴说道:“二哥就是这样,净在这些小节上头做文章,耍的也是这样的小手段!两个县令那里,准备好了没有?”
“好了,让洛川连夜过去一趟,折子日子提到昨天,塞到从驿路过来的折子里去,你放心。”程恪笑着说道。
周景然点了点头,舒了口气,往后靠到椅子背上,抬手摸着额头,又接着烦恼起来。程恪又喝了杯茶,就站了起来,笑着告辞道:“今天是你的好日子,我就不耽误你洞房了。”
周景然皱着眉头,挥着手示意他坐下,叹了口气说道:“我正烦着呢。你别急着回去,陪我说说话。”
程恪站着转过身,看着紧锁着眉头的周景然,挑着眉梢嘿嘿笑了起来,“你这一晚上,两趟洞房,我倒不急,不过是替你急。人家一宵千金,你可是两千金。这样的好事,你还烦恼什么?”
周景然眉梢一下子竖了起来,点着程恪恨恨地说道:“滚!”
程恪大笑起来,拱拱手告辞出来,上了马,往王府疾驰而去。
第二天的早朝前,内侍就过来传了上谕,皇上龙体违和,要歇一天。周景然忙递了牌子,要进去看望父亲。不大会儿,内侍出来带着周景然往蕴翠宫方向走去。程恪看着周景然跟着内侍进去了,才转身找到父亲,和他一起出了宫门,去户部办差了。
内侍禀报了,程贵妃放下书,忙摆手示意着。皇上缓缓睁开眼睛,声音平和地吩咐道:“我没睡着,让他进来吧。”
周景然走到榻前长揖着见了礼。皇上看了他一眼,转眼看着程贵妃吩咐道:“你累了一夜了,去歇一会儿去,让小景接着念给我听。”
程贵妃笑着答应着,站起身,将手里的书递给周景然,温和地交待道:“这一页刚刚念好,你接着念下一页吧。”
周景然接过书答应着。程贵妃转身曲了曲膝,屏退了屋里垂手侍立着的宫女、内侍,和皇上告了退,下去歇着去了。
皇上抬起手指点了点吩咐道:“你坐。”
周景然小心地侧着身子坐到榻沿上。皇上皱着眉头,上下打量着周景然,慢吞吞地问道:“你就那么缺银子用?”
周景然满脸的莫名其妙,看着皇上,茫然地回道:“也不是特别缺银子用,还过得去。”
皇上闷了口气,从身边拣了张折子扔到了周景然身上,“你看看,堂堂皇子,怎么能做出这种事来?还把个弱女子推到前头!也不嫌丢人!”
第一八八章 多事
周景然急忙捡起折子,一目十行的看了,抬起头,眼睛里带着丝愤然,看着皇上申辩道:
“我和小恪从界碑镇回来,眼看着好好地富庶之地淹成那样,愧疚之余,心如刀绞,晚上小恪赶过来和我说,他回去和世子妃李氏说了界碑镇被淹的事,李氏就想出了去界碑镇预收粮食的主意,米粮五谷,不拘什么,都以今年甲等市价支现银预买,至于预卖什么、卖多少,全凭农户自己来报。次年交米粮时,若市价高于预购价,则以市价为准补银子或少收粮,若市价低于预购价,则以预购价计,若交来的米粮五谷低于甲等,就以甲等计,若高于甲等,则另补现银给农户,若明年交不足,后年再交也成,父亲说说,这样预收粮食,到底……”
周景然低头看着折子,说不下去了,皇上眯着眼睛看着周景然,沉默了片刻,沉声问道:
“这李氏也懂得经营之道?”
“是,李氏是古家李老夫人娘家侄孙女,从小跟着李老夫人长大,听说十二三岁起,就学着看账本管铺子了。”
周景然恭敬的答道,皇上点了点头,“嗯,听说李氏嫁妆丰厚,陪了不少铺子过去?”
“好像是,听小恪说,陪了几十家铺子过去。”
皇上缓缓往后靠到靠枕上,目光深沉的看着周景然,半晌,才慢慢地说道:
“你知道愧疚,知道痛心,就是好事,看来,你也不缺银子用,界碑镇离京城不过百里,但凡用些心,让人先去打听了,也不至于上这样的折子,这事,朕自会给你个交待。”
周景然急忙长揖道:
“儿臣不敢,礼部也是为了朝廷、为了百姓。也是公心,儿臣……不敢!”
皇上微微眯了眯眼睛,看着周景然,抬起手指点了点榻前的椅子,“坐下说话,听说因了这事,京城传了些闲话出来?”
“嗯,儿子也听到了些。”
周景然小心的做到榻前椅子上,耷拉着肩膀,有些没精打采的说道,皇上往后靠了靠,微微仰着头看着雕梁画栋的屋顶,出了一会儿神,才转头看着周景然,语气平缓的说道:
“这事……就是委屈了李氏,若是不给她些体面转一转,往后李氏在汝南王府只怕难以立足。”
皇上顿了顿,才接着说道:
“古李氏,就是个极会做生意的,能聚财也知道散财,也从不以银钱傲人,倒让人敬重,这李氏从小得她教导,既能入了汝南王的眼,大约也差不了,这样吧,让你母亲出面,认她做个女儿,封个郡主吧。”
周景然眼里闪过丝亮光,脸上露出了笑容来,“多谢父亲!母亲肯定欢喜!这回就不用总抱怨我不是个女儿,不陪她说话了。”
皇上脸上闪过丝笑意,盯着周景然看了一会儿,挥了挥手说道:
“下去吧。”
周景然踌躇着,满眼担忧的看着皇上请求道:
“父亲病了,儿子留在这儿侍候您,给您念会儿书,晚些再回去吧?”
皇上脸上露出丝温和的笑意,挥着手说道:
“我不过受了点凉风,人有些倦怠罢了,也算不得病,你回去吧,我歇上一天也就好了。”
周景然忙起身告了退,小心翼翼的退了出去。
皇上看着周景然出了屋,低头看着手里的折子,从旁边黑漆漆的匣子里取了几张纸出来,眯着眼睛看了一会儿,才放回匣子里,闭上眼睛往后靠了过去,他老了,这最小的儿子,也长大了,羽翼渐渐丰满,爪牙一天比一天尖利起来。
午后,汝县、怀县两县联名递进来的请赏折子通过驿路明发,经无数人的手,递进了宫里,后面附了余味堂预收粮食的合约。
礼部左侍郎钟翰文的折子被皇上转到了汤丞相和严丞相处,一通大骂之后,把钟翰文贬到了偏僻穷苦的梓州路普州做了通判,让他'以体民情'去了。
病中的皇上还是一连下了几道旨意,先是挑着礼部一星半点的不是,下旨严斥了信王“不以纯心办差”,又翻出李老夫人以往善行,谥号“贞惠”,又以皇贵妃所请,以汝南王世子妃李氏小暖为皇贵妃义女,册封为“安福郡主”,一连串的旨意,让礼部忙成一团,也忙成一团。
严丞相得了信儿,来不及回府,急急的吩咐了心腹小厮,奔回府中交待了宋夫人,遣人至古家安顿。
京城官宦士族忙乱着,往古家再祭,往汝南王府道贺。
古家接了旨,周夫人就引着古萧和严氏,即刻出门上了车,往福音寺连做三天法事,上告李老夫人去了,家中只留了知礼的管事、婆子、引着前来拜祭的人往明远堂李老夫人灵前拜祭了,再恭敬的送出去。
汝南王府安静如常,道贺的人不分远近,都被挡在了二门外,王妃受了风寒,世子妃侍疾,无暇接待。
这原本应该热闹非凡的大喜事,在古家和汝南王府的异常平静中,如同两滴热油掉进了冷水里,很快没了声息。
李小暖从正院回来,听孙嬷嬷仔细说了古家接旨前后的事,长长的舒了口气,有严丞相照看着,古家自是万事妥当。
李小暖放松着身子,往后靠到了靠枕上,想了想,往孙嬷嬷身旁挪了挪,低声说道:
“嬷嬷,大姐夫纳了邹氏,这事,夫人知道吗?”
孙嬷嬷眉头拧了起来,迟疑着说道;
“倒没看出来,夫人和少爷都没看出来什么来。”
“嗯,那烦劳嬷嬷去一趟福音寺,一来替我拜祭老祖宗,二来,探探这话,一定要探明白夫人的意思,若是能再探探严氏的话,那就更好了。”
“那少爷?”
“他就不用了,严氏的意思,就是他的意思。”
李小暖冷淡的说道,孙嬷嬷微微叹息了一声,点头答应道,“那我这就去。”
“明天赶早过去吧,兰初还没回来,这会儿过去,晚上就赶不回来了,这几天事多,你们两个都不在,外院我不大放心。”
李小暖低声说道,孙嬷嬷忙点头答应着,“是我太心急了些。”
李小暖又低低的和孙嬷嬷商量了些事,孙嬷嬷才告退下去忙了。
第二天傍晚时分,孙嬷嬷就匆匆赶了回来,屏退了众人,和李小暖细细说着:
“……大小姐也给夫人写了信,说了这事,夫人说,大小姐已经生了一个女儿,两个儿子了,孙小姐今年也五岁了,正该用心教导着开始学起针线礼仪来,孙少爷也要开蒙念书,她又要顾孩子,又要顾着照顾姑爷,哪里忙得过来?照理说,也该给姑爷纳个知情知礼的姬妾侍候着,她也好腾出手来好好教导着几个孩子,可大小姐从小性子就强,她也不好多说,如今竟然转过了这个理儿,夫人也就放心了。”
李小暖咬着嘴唇,直直的看着孙嬷嬷,一口气闷在胸口,简直要吐出血来,半晌才呼了口气问道:
“严氏呢?”
“严氏……”
孙嬷嬷失笑起来,看着李小暖,无奈地说道:
“夫人这边话还没落,她就接了话,说夫人怎么教导女儿,她是不管,若是少爷敢纳妾,她就让人把少爷阉成太监。”
李小暖瞪大眼睛,“扑哧”笑出了声,孙嬷嬷摊着手,无奈地说道:
“这少奶奶在家时,也不知道是怎么教导出来的!夫人长一声短一声的喘了半天气,自己出门散气去了,我出来时,细细问了夫人屋里侍候的丫头婆子,说这样直直的顶回去,也不是一回两回了,头一回,夫人气得直病了七八天,少奶奶倒是衣不解带的侍候着,不嫌烦不嫌累,可过后,一句话说不对她心思,还是就这么直顶回去!”
李小暖笑得伏在了榻上,这严氏,心眼不坏,大约从小由着性子长大,不知道什么叫压着性子。
孙嬷嬷一边哭笑一边接着说道:
“少奶奶进门没两天,就把少爷院里的大丫头一个不剩,全都远远的打发了出去,如今院里侍候的,都是她陪嫁过来的丫头,少爷外书房里,除了婆子,就是小厮,少爷出去,和谁一处,做了什么,去了哪里,问了少爷,还要问小厮,问一个不放心,还要隔开了,一个个问,但凡有一丝不对,就闹得不得安宁。”
李小暖挑着眉梢,忍不住大笑起来,边笑边说道:
“我就说,这严氏怎么就……嫁了过来,原来是这么个脾气,嫁了古萧,倒真真是嫁对了人,就这管着,倒也省心。”
孙嬷嬷一边笑一边摇着头,“少夫人也知道,府里的婆子说话也刻薄了些,说如今少爷身边,凡母的都不行,就是养只鸟,也得养只公的才行呢。”
李小暖笑得软倒在榻上,好一会儿,才直起身子,看着孙嬷嬷说道:
“这严氏,至情至性,我到极喜欢她这样的!这古萧,娶了严氏,是他的福气!”
孙嬷嬷无奈的看着李小暖,半晌才嘟囔了一句,“少夫人和少奶奶,这上头倒是一路人。”
第一八九章 送行
李小暖笑眯眯的看着孙嬷嬷,认真的说道:“我不如她,她有依持,可以真性情,我得忍着。”
孙嬷嬷无奈的摇着头,“老祖宗教了你那么多年,别的都好,就这一条,到现在也没学好,唉,怪不得老祖宗走前就是不放心你这一条!”
李小暖怔了怔,盯着孙嬷嬷问道:“老祖宗怎么说起这个?怎么说的?你说给我听听。”
“那天晚上,世子爷送你回来后,老祖宗一夜都没睡着,说她想通了,世子爷对你,必是早就用了心思的,只怕都不是一年两年了,这样苦思而后得,三两年里头,必是千依百顺,事事由着少夫人,少夫人是个极聪慧的,有了这三两年时候,在汝南王府,这脚根也就站得稳稳的了,往后,别的她都不担心,只担心少夫人容不得人,走了府里老太妃的老路去。”
“老太妃的老路?什么老路?”
李小暖惊讶的追问道。
“我也不太清楚,只隐隐约约听说过那么一句两句,老太妃因老王爷宠妾过了头,闹得极厉害过,听说也是因了这个,汝南王府才和二老太爷一家至今不相往来。我听到的,就这两句?”
孙嬷嬷声音压得低低的说道,李小暖高高的挑着眉梢,满脸惊讶的眨了眨眼睛,老太妃不喜欢生得太好的,看来,那个妾侍,必定是漂亮至极,老太妃那样子,年青时最多好看,应该算不得绝色,因色吗?
李小暖长长的呼了口气,沉默了片刻,又和孙嬷嬷说了几句话,孙嬷嬷告了退,李小暖让人取了本书过来,慢慢看了起来。
周夫人带着严氏和古萧在福音寺做完了三天法事,回到府里第二天,就到汝南王府辞行来了。
“……总是让老祖宗早日入土为安才好,前一阵子,家里大事小事的没断过,我又病了几天,这会儿不能再拖了,天若再冷些,路上也不好走,想明天就动身,先到福音寺请了老祖宗,后天从福音寺动身回去。”
周夫人坐在榻上,显得微微有些疲倦的和王妃说着话,李小暖和严氏恭敬的垂手侍立在榻前,小心的侍候着茶水点心。
王妃点了点头,“说得也是,这事,赶早不赶晚,这趟回去,什么时候回来?”
“再看吧,如今也说不好,萧儿是承重孙,有三年孝要守,明年的省试也没法子下场,若没什么事,就在家里多住些日子。”
周夫人有些郁郁的说道,王妃伸手拍了拍她的手,宽慰着她,“萧儿还小,也不急,成家立业,成了家才能立业,萧儿这不也是刚成了家,立业还早呢,你想想,中了举就要领差使,还不知道派到哪一处去呢,你看看,云姗如今跟着志扬,在那个什么县呆着,明年任满,下一任还不知道派到哪一处去呢,晚出仕也有晚出仕的好处不是,好歹能多陪你两年。”
周夫人笑着点着头,“姐姐说得是,说起云姗,前儿来了信,看那意思,志扬明年想在京城谋个缺,若是志扬明年能留在京城,我就想早点赶回来,云姗家砚儿,我都想得不行了!”
王妃笑着点头应着,两人又东扯西拉的说了半天话,中午吃了饭,周夫人才起身告辞,王妃拉着她送到正院门口,吩咐李小暖送出二门外,转头和周夫人说道:“明天一早,我和小暖过去寺里给老祖宗送行去。”
周夫人点头答应着出来,李小暖送两人到了二门里,看着两人上了车走了,才转回正院,和王妃禀报了,侍候着王妃睡下,转回了清涟院。
晚上,程恪回来,听王妃说了要去福音寺送行的事,想了想,笑着说道:“明天我送母亲去吧,李老夫人是连皇上都敬重的人,我也想去送送她去。”
王妃笑着点了点头,“你父亲也要去,那咱们明天早些动身。”
程恪答应着出来,径直回去清涟院了。
第二天一早,王爷、王妃和李小暖分别上了车,程恪骑着马,带着众丫头婆子、长随护卫,一行几十辆车,浩浩荡荡出了城,往福音寺去了。
程恪骑在马上,走了没多大会儿,就不耐烦起来,跳下马,把缰绳扔给远山,自己跳到了李小暖车上。
跟在车上侍候的竹青忙下了车,上了后头竹叶等人的车子。
李小暖直起身子,侍候着程恪去了外面的长衫,程恪舒展着身子,伸手揽了李小暖靠在靠枕上,懒洋洋的说道:“要这么走上一两个时辰呢.你刚在做什么?”
“看书。”
李小暖转身拿了本话本出来.递给了程恪子程恪翻了两页子仿佛想起什么来,转头看着李小暖说道:“上次说到敏王,我就让千月留了心,那两口子,还真是有点意思。”
“查到什么?”
李小暖也有了兴致,用胳膊支在程恪胸前,好奇的问道,程恪一边笑一边说,“这还要查?不过没人留心罢了,那两口子,竟是个喜欢到处逛的,几乎天天晚上结件出去,吃饭、听戏,到处逛,在几处大戏楼里都包了长座。”
“敏王妃也跟着一起去的?”
“嗯,敏王妃穿男装,千月说,若不是认识,还真是看不出是个女人。”
程恪说着,笑了起来,“这敏王妃,我远远见过几回,低着头一幅小媳妇样,也看不清楚面容样子,没想到,还真是个有意思的。”
李小暖眼睛亮了起来,咬着嘴唇想了片刻,拍了拍程恪问道:“外面,街上,有很多女人出来吗?”
“嗯,有倒是有,也不是很多,那些穷苦人家的女子,为了生计,也不能不出来。这敏王……”
李小暖对敏王没了兴致,心思都转到了穿男装;吃饭,听戏上,眨了眨眼睛,看着程恪,笑颇如花般绽放开来,声音软软的打断了程恪的话,“我也要出去听戏!我也要穿男装,你也带着我,咱们也偷着到处逛去。”
程恪被李小暖的话呛得咳了起来,直着身子坐起来,看着李小暖,哭笑不得的说道:
“你?穿男装?再怎么穿也不象!你要听戏,回头我请戏班子到家里唱给你听。”
“是出去逛!敏王那么谨慎的人,都能天天带着王妃出去闲逛,咱们也能!咱们不用天天出去,隔几天偷偷溜出去一趟就行?”
李小暖推着程恪说道,程恪微微怔了下,伸手搂住李小暖,笑了起来,“上次我要带你去流晶河看灯,你不是不愿意去吗?”
“嗯,那次我生着气,现在不气了。”
李小暖认真的说道,程恪高高挑着眉梢,顿了顿,笑着点着头,极其认真的答应着:
“好!我带你出去逛去!你想去哪里都行!这京城凡好玩点的地方,爷都玩过,京城各处大大小小的酒肆,戏楼,瓦市,勾栏,各色铺子什么的,就没一处不认识爷的!”
李小暖呆怔的看着程恪,肩膀慢慢耷拉了下去,他在这京城,是几乎无人不识的霸王,自己,长成这样……一出门,就成了京城谁人不识君!
李小暖垂头丧气的倒在程恪怀里,“唉!你混成这样,一跟你出去,只怕还没到地方呢,就人尽皆知了,回来我就得重新学规矩去!”
程恪眨了几下眼睛,闷闷的笑了起来,李小暖猛的抬起头,疑惑的看着程恪,程恪急忙解释道:“我是真心想带你出去,真没别的意思!”
李小暖眯着眼睛看着程恪,程恪急忙摆着手说道:
“你别急!咱们不偷着也能出去逛!晚上咱们就去逛流晶河去,过两天我休沐,咱们去庄子里打猎去,大慈悲寺逢五开市,我带你去看万姓交易,还有,除夕晚上最有意思,我带你出去逛!”
李小暖眼睛亮亮的笑了起来,一个个曲着手指头,“你说的,我都记下了。”
程恪忙点着头,“你放心!我都带你去,这京城,好玩的地方多得很,往后我带你慢慢玩去。”
李小暖抿嘴笑着,歪着头看着他,突然伸手圈在程恪脖子上,在他唇上轻轻吻了下,程恪只觉得头晕目眩着浑身发起热来,下意识的揽紧李小暖,低着头重重吻了下去。
过了不知道多大会儿,李小暖推开程恪,头抵在了程恪怀里,均着气息,程恪气息滚热而粗重,低头吻在李小暖脖颈间,两只手滑到李小暖腰间,往丝绦结结处摸去,李小暖急忙推开他,往旁边挪了挪,离他远了些,抿嘴笑着说道:“我给你倒杯茶来。”
程恪慢慢坐起来,靠到靠枕上,目光随着李小暖,接过杯子,一口喝了,李小暖接过杯子放回去,拿了个靠垫过来,挪得离程恪远了些,歪在靠垫上,笑着说道:“咱们说说话儿,一会儿就到了。”
程恪长长的叹了口气,伸手抚着李小暖的散落下来的一缕发丝,摇着头说道:“没有说话的心思。”
李小暖伏在靠垫上笑了起来,笑了一会儿,转头看着程恪问道:“下午送走父亲母亲,我想去看看唯心大师,你陪我去?”
第百九十章 自来处来!!
程恪轻轻挑了挑眉梢,看着李小暖,迟疑着问道:
“你去看大师,跟他说过了?”
“说过?说什么?我去看他,就头一次去的时候,不知道他住哪里,找空秀方丈问过,后来就都是直接过去的。”
李小暖笑着说道,“大师住的那片林子里有古怪,我每次去的时候,他都在等着我了。”
程恪直着眼睛,呆呆的盯着李小暖看了片刻,“大师那里,象这样不告而去的,我以为只有先生一个,大师和先生已经是几十年的交情了。”
程恪坐起来,看着李小暖,疑惑起来,“小暖,大师对你这样特别,究竟是什么缘由,你想过没有?”
李小暖看着程恪,一时怔住了,呆了片刻,才摇着头说道:
“我不知道大师那里,除了我,只有先生是这样过去的,我还以为,想见大师,都是这么直接去那院子找他的。”
程恪睁大了眼睛,愕然失笑起来,“大师院子外头的那片林子,不知道有多少人守着,没有大师点头,别说那院子,就是那片林子,也不能靠近!”
李小暖歪着头看着程恪,拧起了眉头,“大师到底是什么人?那片林子,大的没边,可不是谁想守都能守得住的。”
程恪抬手抚着额头,连连叹了几口气,又长长的叹了口气,往李小暖身边挪了挪,低低的说道:
“这事,也不知道该不该跟你说,我和小景,也是偷听来的。”
李小暖忙挪了挪,贴到程恪身边,俯耳过去示意着他,“你说!”
程恪贴到李小暖耳边,低低的说道:
“大师是皇上嫡亲的弟弟,听说还是双生子。”
李小暖愕然睁大了眼睛,低低的惊呼道:
“我从来没听过皇上还有弟弟,还是嫡亲的。”
“嗯。”
程恪神情凝重起来,斟酌着说道:
“说是一生下来就会说话,先皇说是妖孽,要溺死,也不知道后来怎么回事,竟然活下来了,一直养在宫内的佛堂里,好像是再没说过话,先皇死后,突然开口说要出家,就去了福音寺,我问过父亲,父亲说他洞明天机,世事皆知,不是凡人,皇上凡有大事,必先去问了他才做。”
李小暖心里凛凛然恐惧起来,他知道她的来历?还是他和她一样的来历?
程恪低头看着面色苍白的李小暖,急忙伸手搂了她,“别怕,这都是传言,都是传言!你别放心上,他不过佛法精深,是得道之人罢了。”
李小暖艰难地抬头看着程恪,声音有些暗哑的说道:
“他能……他真是……不是凡人。”
李小暖垂着头,沉默了片刻,才接着说道:
“他说他看得到人的魂魄,我还以为他胡说八道骗人的。”
程恪苦笑起来,轻轻拍了拍李小暖问道:
“他怎么跟你说起魂魄来?”
“嗯。”
李小暖垂着眼帘,含糊着说道:
“他说我福泽好。”
“他替你医病,守着你念心经,也是因为看你福泽好?”
“他是这么说的。”
李小暖头靠在程恪怀里,垂着眼帘低声说道,程恪眯着眼睛响了片刻,轻轻笑了起来,低头看着李小暖说道:
“我听古萧说过,你看书只要一遍,就能记住了,不管学什么,只要看一眼,就通了,是真的?”
“也不全是。”李小暖有些不自在的动了动,“记东西时快一些,要学东西,跟平常人也没什么不同,古萧自己笨罢了。”
程恪笑着说道:
“古萧不笨,不是特别聪明罢了,小暖,你聪慧处无人能及,大师只怕是看到了这一处,才对你另眼相看的,要说福泽,只怕姑母和小景的福泽更是深厚,听父亲说,有一年,大师说天下难处太多,要请个福泽深厚的来福音寺帮他烧这头香,请的就是姑母,当时姑母已经怀了小景,皇上对小景一直疼爱非常,一时因为他是幼子,二来,”
程恪顿了顿,接着说道:
“父亲说大师从来没有明说过,这福泽深厚的,究竟是姑母,还是姑母肚子里的孩子,或者二者兼有。就是这样,大师也没对姑母或是小景有过什么特别之处过。”
李小暖凝神听着程恪的话,迟疑了一会儿,抬头看着他慢吞吞的说道:
“天禧三十三年的头香,是我帮大师烧得。”
程恪半张着嘴,愕然看着李小暖,半晌才恍过神来,呛了口说般连咳了几声,掀帘往外看了看,转头看着李小暖,低低的问道:
“这是,还有谁知道?”
“老祖宗,我只和她说了。”
程恪舒了口气,低下头,满眼笑意的看着李小暖,伸手揽过她,闷闷的笑了起来。
“怪不得,从娶了你,我就事事顺心。”
两人叽叽咕咕的说着话,不大会儿,车子就进了山门,洛川在车子外头禀报了,李小暖忙侍候着程恪穿了衣服,程恪跳下车,上了马,赶到前头去了。
车子在寺里停下来,竹青和玉扣扶着李小暖下了车,赶到王妃车前,虚扶着王妃下了车。
空秀方丈早就迎了出来,引着四人进了大殿,大殿里头,法事已经开始了。
王爷和王妃上了香,跪倒行了磕拜礼祭了李老夫人,程恪和李小暖也上前拜祭了,程恪陪着父亲就坐在殿里听经,李小暖扶着王妃,转过大殿,周夫人带着严氏已经迎在殿后了。
几个在观音殿坐着听着经,跟着做完了法事,王爷和王妃就启程回去了,古家住了一个院子,程恪和李小暖住在了李小暖往常居住的、离林子最近的那处院子里。
傍晚时分,程恪陪着李小暖出了院子,沿着林间依稀小道,往隐在密林深处的院落走去。
院子大门和往常一样应手而开,和往常的空无一人不同,大门里垂手站着名穿着雪白直缀的中年僧人,冲李小暖微笑着,双手合什见了礼,转头看着程恪,声音平和的说道:
“大师吩咐了,请程公子在门房里候着。”
李小暖笑了起来,转头看着程恪说道:
“往常兰初陪我来,也是在这门房里等着我的,里头的茶喝,还有点心吃。”
程恪显得有些尴尬鄂抬手揉了揉鼻子,笑着点着头,看着李小暖沿着院子中间的甬道一路进去了,才转身进了门房里静坐等候着。
李小暖沿着青石甬路一路进了正院,正屋门口侍立着的中年僧人打起帘子,李小暖进了屋,唯心大师端坐在南窗下宽大异常的榻上,正慢慢喝着茶,见李小暖进来,招了招手,李小暖满脸笑意,脚步轻快地走到榻前,侧着身子坐到了榻沿上,探头看着唯心大师面前的杯子,惊讶的问道:
“大师今天怎么喝起泡茶来?”
“嗯,喝了一阵子了,倒别有一番意趣。”
大师缓缓抿了口茶,慢慢品着,李小暖笑了起来,去了鞋子,盘膝坐到大师对面,取了另一个杯子,从紫砂壶里倒了杯茶出来,端起来品了两口,笑着点着头,“这才叫茶呢!”
大师微笑着摇了摇头,放下杯子,仔细打量着李小暖,点了点头,“不错!”
李小暖喝了杯里的茶,重又给大师和自己杯子注了茶,抬头看着大师,伤感的说道:
“今天是来送老祖宗回去的,她明天就要启程回上里镇了。”
“嗯。”
大师似是而非的“嗯”了一声,看着李小暖,和缓的说道:
“不过一个轮回罢了,有来就有去。”
李小暖点了点头,端起杯子喝了几口茶,抬头看着大师问道:
“大师,福泽是什么?”
“我也不知道。”
大师喝着茶,淡然的问道,李小暖放下杯子,看着大师说道:
“己之福泽,必是敌之祸端,大师说是不是?”
大师满眼笑意的点了点头,“你说的有道理。”
李小暖歪着头看着大师,大师嘴角露出笑意来,看着她,轻轻摇着头说道:
“别想太多,只看眼前就是。即使天道,也有错乱更改的时候,来是始,去是终,纵然知道终是终,这条路还是得慢慢走过去,既然走了,就好好欣赏一番路上的景色吧。”
李小暖呆了半晌,轻轻点了点头,看着大师低声问道:
“大师知道我从哪里来的吗?”
唯心大师轻轻摇了摇头,李小暖直直的看着他,紧接着问道:
“大师从哪里来?”
唯心大师微笑着又摇了摇头头,“我看不到,没人能看到,佛家有句话,自来出来,往去处去。”
李小暖歪着头,笑着点了点头,“我知道了,谢大师指点。”
大师微笑着点了点头,李小暖将壶里的茶叶倒出,重又泡了壶茶,陪着大师喝着茶说了半天闲话,眼看着夜幕浓重下来,才告辞出来。
程恪有些焦躁的在门房里来回走着,见李小暖出来,急忙迎了出来,中年僧人递了盏灯笼给程恪,程恪接过谢了,一只手揽着李小暖,出了院门,小心的沿着林间小径,往回走去。
林子里,小径两侧,每隔十几步就亮着盏灯笼,指引着程恪和李小暖,两人走过后,灯笼就悄无声息的熄灭了。程恪和李小暖身后,陷入一片黑暗和安静。
第百九十一章 心急
两人很快回到了居住的院落里,沐浴洗漱,吃了点饭就歇下了。
第二天,两人一大早起来,陪着周夫人等人一起请了灵,重又祭拜辞了李老夫人的灵位,看着周夫人等人的车子走远了,才上了车,往京城回去了。
隔天,兰初从长青县赶了回来,和李小暖仔细禀报着:
“……见了大姑奶奶,看着倒还好,我去的时候,那个邹氏也在边上侍候着,谨慎恭敬的很,眼皮极活络,我也没搭理她,只和大姑奶奶见了礼,说了两句话,大姑奶奶就把她打发出去了。”
兰初顿了顿,看着李小暖小心的说道:
“那邹氏生得果然极好,看着一脸的温婉柔顺,极是可人。”
李小暖皱着眉头,点了点头,“大姐姐说什么没有?”
“我用话探了几回,大姑奶奶一句也不愿意提邹氏,我也不敢再多问,旁的倒也没说什么,只说过几天就准备动身回去台州,说是想着家里长辈还没见过小少爷,如今姑爷有邹氏侍候着,她也放心得很,就想着干脆带着孩子回去台州,等过了年就从台州直接赶到京城来,听大姑奶奶那意思,姑爷明年任期满了,想到京城谋个差使,她先过来,一来收拾收拾家里,二来,也提前过来准备准备。”
“这是她的意思,还是金志扬的意思?”
李小暖看着兰初,拧着眉头问道,兰初想了想,迟疑着说道:
“我也没好细问,看大姑奶奶那话里话外的意思,这事,姑爷必定是知道的,也愿意了的,看样子,应该是姑爷的意思。”
李小暖眼睛微微眯了起来,咬着嘴唇沉默了片刻,缓缓点了点头,含糊的说道:
“好!想进京就更好了,万事便宜。”
兰初看着李小暖,迟疑着说道:
“大姑奶奶留我住的这两晚,姑爷都歇在邹氏房里。”
李小暖恶心般皱了皱眉头,半晌才叹了口气,看着兰初,低声说道:
“这毕竟是大姐姐的家事,旁人不好多管,等她进了京,听她的意思吧。”
兰初点了点头,看着李小暖,轻轻的叹了口气,告退出去了。
转眼就到了十五日,李小暖早早起来,穿戴整齐了,去正院会了王妃,王瑞紫堂请安去了。
红福站在院门口,正伸长着脖子,翘首以盼的等着李小暖,看到她下了轿子,急忙奔出来,拉着李小暖的袖子,满脸欢喜,流着长长的口水兴奋的叫着:
“糖妹妹!糖妹妹,糖!吃糖!”
李小暖笑意盈盈的从荷包里取了粒桃脯,塞到红福嘴里,笑着吩咐道:
“你乖乖的站在这里等着,不能动,不能说话,也不能乱叫,等我磕了头请了安再来跟你玩儿。”
红福吸着口水,用力咬着嘴里的桃脯,兴奋的点头答应着,直直的站着,一动不动,李小暖笑着拉着她进了院子,指了个地方给她吩咐道:
“站在这里。”
红福重重的点着头,又直直的站定了。
王妃满脸惊讶里带着好笑,看着李小暖说道:
“这傻丫头是小恪从上里镇带回来的,她还记得你?可见这傻子心里也分着好歹呢。”
李小暖回过身,依着中年仆妇的示意,和王妃一起走到院子中间的垫子前,磕头请了安,站起来,笑着低声说道:
“她那里能记得我,不过记得蜜饯的味道罢了,老祖宗这院子里,必是没有蜜饯吃的。”
王妃忙点着头,“可不是,老祖宗不吃甜食,这院子里倒真是没有过这东西。”
李小暖笑眯眯的走到红福面前,红福张着嘴,满眼渴望的看着她,李小暖转头看着院子问道:
“红福,今天的花搬了没有?”
红福忙摇着头,“那今天早上吃的什么?”
红福兴奋起来,急忙叫道:
“糕、肉肉汤!”
“红福真聪明,今天一下子就说出来了!”
李小暖从荷包里掂了块桃脯塞到红福嘴里,笑着夸奖道,红福咬着桃脯,口水一路滴了下来,李小暖用帕子给她擦着口水,转头看了看笑吟吟的站在旁边看着的中年仆妇,等红福咽了桃脯问道:
“这几天嬷嬷们是夸你了?还是骂你了?”
红福两只眼睛一会儿聚到一处,一会儿分到两边,举起双臂抱着头,吭吭哧哧起来,“骂……骂了,不夸。”
“红福又不肯烧火了?”
红福头往后仰着,不肯答话,李小暖板起脸来,“嬷嬷让你干活,你又摔东西了?”
红福放下手臂,甩着手臂扭起身子来,“糖妹妹,不……不敢了。”
李小暖板着脸看着她,也不说话,红福身子越扭越慢,头垂下来,伸出手,小心的拉着李小暖的衣袖,“糖妹妹,不敢……了。”
李小暖面容放松着露出笑容来,点了点头,取了块桃脯塞到红福嘴里,“红福要记着,好好干活才有饭吃,才有肉吃,糖妹妹才给你糖吃!”
红福急忙点着头,“记……住了,记住了!”
中年仆妇满脸的惊讶和笑意,王妃惊奇的看着,转头和中年仆妇说着话,“这红福谁也说不下,小暖的话,倒是说一句听一句!”
“她知道少夫人待她好。”
中年仆妇恭敬的答着话,王妃点着头,“这红福虽傻,心里倒明白。”
李小暖又塞了块桃脯给红福,郑重的交待她好好干活,才转身扶着王妃,出了院门,上了轿子走了,红福站在院门外,眼巴巴的看着李小暖的轿子走得看不见了,才磨磨蹭蹭的回到院子里。
晚上,程恪回来,两人吃了饭,李小暖拿了本书,歪在榻上,陪着程恪处理带回来的公文。
程恪屏退了屋里侍候的丫头婆子,伸手拉过李小暖,低声说道:
“诚王上了折子,说是皇上病了,他忧心不已,夙夜不能成寐,自己不敢擅离,就遣了长子周世远进京侍疾,替他尽了这为人子的孝道。”
“皇上答应了?”
“折子刚到,人也到了。”
程恪摊着手,哂笑着说道,李小暖皱起了眉头,“皇上怎么说?”
“没怎么说,只说诚王孝心可嘉,就没让周世远出宫,没让他回诚王府居住,安置到了景和宫,那里原是诚王开府前的居处。”
李小暖拧眉思量了半晌,转头看着程恪问道:
“景王呢?”
“小景……这周世远脾气性格儿,极像诚王,不过就是没诚王那股子狠劲儿,胆子也小得多了,小景,也不是太担心。”
“他住进宫里,也只好尽尽孝了,旁的,只怕都不便利。”
李小暖靠在程恪胸前,低声说道:
“这事,也不知道诚王是怎么想的,这周世远,今年十三岁,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了,若是单纯送来尽孝,倒还好,若是……旁的……”
程恪直起身子,低头看着李小暖,眯着眼睛笑了起来,“你说得对,还是宫里好,万事都在皇上眼皮子底下,大家都方便。”
程恪想了想,直起身子坐了起来,“我去趟景王府,你别等我,先歇着吧。”
李小暖点了点头,扬声叫竹叶送了衣服进来,侍候着程恪穿好,又替他穿了斗篷,程恪走到屋门口,仿佛想起什么来,转过身,看着李小暖认真的说道:
“我就是晚一会儿回来,还是要回来歇着的,你放心。”
李小暖一口气窒在喉咙里,一时说不出话来。
程恪笑眯眯的看了看一脸恼怒的李小暖,转过身,大步往院外出去了。
诚王长子周世远进京尽孝,皇上心疼他年纪小,没舍得让他出宫,就安置在了景和宫居住,又让他每日到国子监读书,把他交给了国子监祭酒郑大人教导着。
京城安静之下,暗流涌动,诚王场子居于景和宫,可见皇上的宠爱,若是照着皇太孙的例,那就该请了太傅教导,却让国子监祭酒郑大人教导,郑大人可是古家的姻亲,古家和汝南王府、和景王府……
圣意难测,周世远这滴热油又滴进了冷水里。
李小暖嫁进汝南王府一个多月了,月信再一次准时来了,王妃有些坐不住了,屏退了众人,拉着李小暖坐到榻上,低声说道:
“我虽说生小恪晚,你大姐姐,可是一成亲就怀上了,小恪对你好不好?”
李小暖脸上飞红着点了点头,王妃舒了口气,放下心来,接着说道:
“照理说我也不用这么急,可我哪能不急的?急的我是夜里都睡不安稳,云欢给你的那药,吃完了没有?”
“嗯。”李小暖低低的“嗯”了一声
“既吃完了,我想着,请宫里的胡太医过来给你诊诊脉,就没病也看一看,开个方子调理着,你说呢?”
李小暖耷拉着肩膀,点了点头,柔顺的说道:
“我听母亲的。”
王妃满意的点了点头,“我这就让人去请胡太医,让他好好给你诊一诊。”
小半个时辰后,胡太医就跟着嬷嬷进了正院,李小暖隔着帘子伸出手,胡太医凝神仔细诊了,换了一只手,又诊了一刻多钟,才隔着帘子,笑着说道:
“少夫人身子极好,血脉充足,气息顺畅,王妃不必担心。”
第百九十二章 求神
王妃舒了口气,斟酌着问道:
“这调经的房子?要不要……胡太医看?”
胡太医微微低着头,笑了一阵子,恭敬的说道:
“王妃也是太心急了些,少夫人身子极好,世子爷,太医院每隔十天就过来诊一回脉,也是好得不能再好了,这子嗣的事,王妃且放宽心,不过早晚的事。”
王妃也跟着笑了起来,轻轻叹了口气,“你也别笑我,哪能不急的。小恪今年都二十一了,您那第三个儿子,今年也是这个岁数吧?我记得是前年生的长子,如今都满地跑了吧?你说说,我哪能不急的?”
胡太医笑着摇了摇头说道:
“王妃且放宽心,这孩子的事,急也急不得,世子爷这个年纪,也不算大,少夫人年纪还小,晚些也好,王妃往后抱孙子的时候多着呢!也不过早一年晚一年,倒也不必急着。”
王妃笑着点着头、叹着气,胡太医又宽解了几句,也没留方子,就告退出去了。
李小暖扶着王妃坐到东厢榻上,奉了茶上来,看着不停的叹着气的王妃,想了想,笑着说道:
“都说生死有命,富贵在天,这子孙上头,只怕也系着天命,要不,我和母亲去福音寺上柱香,要不,再求菩萨个指引,若是能找空秀方丈卜上一卦,就更好了。”
王妃立即坐直了身子,拉着李小暖的手,露出满脸笑容来,“你这主意好!可说到我心里去了,你不知道,当年我生小恪前,也是急的不行,到处求神拜佛,后来拜到了福音寺,擎了根好签出来,回来没多长时候,就怀了小恪!这福音寺,最是灵验不过!咱们明天一早就去!”
李小暖满眼的笑意,急忙点头答应着,王妃心情好转了起来拉着李小暖,感慨的回忆起生程恪前,差不多十年的求子经历来,越说越心酸,越说越感慨,只拍着李小暖的手安慰道:
“……你别急,这儿子,咱命中该有,也不过早晚的事,别急!”
李小暖感慨而怜悯的看着王妃,也跟着心酸不已,那十年,她是怎么熬过来的?换了自己……他们程家们不会都是这样的吧?
李小暖心里闪过丝阴影,这真是件没有法子的麻烦事!
晚上,程恪回来,两人吃了饭,李小暖屏退了丫头婆子,拉着程恪,低低的说了今天请帮胡太医诊脉的事,程恪一口茶差点喷了出来,睁大眼睛,抬手点着外面,“这成亲才一个月,她就……叫人给你诊脉?”
“你叫什么?你都二十一了,她能不急吗?”李小暖拍回了的手,“养了你整儿不让人省心的逆子,她不知道多操多少心,哭了多少回!你好歹也体谅些!你要是听话些,十七八岁成了亲,如今孩子也满地跑了,她自然就不急了!”
程恪直着眼睛看着李小暖,闷了半晌才说出话来,“你!我十七八岁成亲?你才多大?就算成了亲也生不了孩子!”
李小暖瞪着程恪看了片刻,笑意慢慢绽放出来,伸手捂住程恪的眼睛,飞快的在他唇上点了下。
程恪被李小暖捂着眼睛,伸手往她这边摸过来,李小暖松开手,由着他把自己揽在怀里,回头看着他,低声商量道:
“要不,明年年底,咱们就……要个孩子?”
程恪低着头,吻着李小暖脖颈间,含糊的说道:
“不行!后年年底,你生月小,我问过太医,说是十七八岁最好,你别理她!”
李小暖轻轻“哼”了一声,程恪抬起头,在她唇上吻了下,用手指温柔的划过她的额头,低声说道:
“你别理她!她反正也急了二十几年了,也不在乎再多急这一年两年的,你年纪太小,这会儿生孩子,这是要命的事!不行!”
李小暖仰着头看着程恪,满脸苦恼的说道:
“那怎么办?这才一个月,还好说些,要是过了半年一年的,还没个动静,母亲非急出病来不可,要怎么说辞才好?”
程恪拧着眉头,也发起愁来,想了片刻,犹豫着建议道:
“要不就说你身子不好?要不说我身子不好也成!”
“身子不好,哪里不好?总要有个说法,有了说法就要吃药,那药,你吃还是不吃?吃了药,好还是不好?再说,说身子不好,也得太医那边说才行,为了这个,让太医们陪着你瞎说?那也得人家肯才行啊。”
李小暖一迭连声的问道,程恪张口结舌了半天,皱着眉头建议道:
“要不,就说,咱们没在一处?”
李小暖无语的看着程恪,程恪自己也笑了起来,不等李小暖说话,急忙摆着手说道:
“就当我没说,这个肯定不行,也说不过去!唉,算了,你别管了,没有就是没有,这还要什么理由原由的?就是没有!别理她!”
李小暖看着程恪,耷拉着肩膀,长长的叹了口气,赞叹道:
“果然是霸王本色!”
程恪也不理会李小暖的嘲笑,摊着手脚躺在榻上,舒服的伸展着身子说道:
“母亲就是唠叨些,你别理她就是,父亲那里,我去说,只要父亲不说话,母亲也就是唠叨唠叨,没事!你放心。”
李小暖被程恪拉着倒在他身上,挣扎着坐起来,拍着他的胸口说道:
“你看看你,这事,就这么着,就算处置好了?母亲唠叨唠叨也就算了,我不过听听,再劝劝,她如今急得睡不着觉!再急下去,就得病了,要是把母亲急病了,是你不孝,还是我不孝?”
程恪微微抬起头,看着李小暖,突然嘿嘿笑了起来,一把揽过李小暖,低声说道:
“你必定是有了主意了,说来听听。”
“哼!”
李小暖低低的“哼”了一声,伏在程恪胸前,眨了下眼睛,看着他认真的说道:
“我和母亲说了,明天陪她一起去福音寺烧香求签去。”
“然后呢?”
程恪看着李小暖问道,李小暖抿嘴笑了起来,慢吞吞的说道:
“母亲说福音寺的签,最是灵验不过,若是能在福音寺求那么个签,就说这子早来不吉,晚个一年两年才好,你说,母亲会不会信?是不是就能安心些了?”
程恪睁大眼睛,连连点着头,“这主意好,若求来了这么支签,母亲心也定了,就说这一两年有子对我不利!就这样!一定要摇出这支签来……嗯,你放心,这事我来办,明天一早我就让洛川赶去寺里,满签筒里就放这一支签,随她怎么摇,也只好摇出这一支来!”
李小暖拍着程恪,笑得伏倒在程恪胸前。
第二天一大早,李小暖到正院和王妃一起出了门,在二门里上了车,往福音寺祈福求签去了,洛川和平稳天不亮就起程,早早去福音寺准备了。
李小暖陪着王妃在寺里下车时,观音殿里已经净了殿,一切安置妥当了。
王妃带着李小暖跪在送子观音像前,虔诚的上了香、磕了头,又上了香、又磕了头,举着观音像前放着的签筒,祷告了一会儿,闭着眼睛,摇了支签出来,又把签筒递给了李小暖,示意她也摇支签出来,李小暖学着王妃,祷告了片刻,也闭上眼睛,认真的摇了支签出来。
王妃急忙捡起李小暖摇出的签,满脸惊讶,她和小暖,竟然摇出两支一模一样的签来!
空秀方丈满脸笑意的站在旁边,接过两支签,仔细的解着签,“此签大吉大利,求子必能得子,只是,”空秀方丈顿了顿,满眼笑意的看着李小暖,又转眼看着王妃,接着说道:
“这一两年只怕不能如愿,看这签上的意思,世子这两年犯着凶煞,若是有子,只怕不利父子,世子命硬运旺,万事都克得住,这子嗣上,王妃且放宽心。”
王妃满脸惊悚的听着空秀方丈的话,急忙跪在观音像前,又磕了几个头,虔诚的祷告了半晌,才站起来,和空秀方丈商量着:
“我想在给小恪多点盏长明灯,给恪儿媳妇也点一盏,烦方丈费心安排,回去我让人送些冬衣、柴炭来,若有那贫苦无依的,方丈替我散些给他们,也是积了福德。”
空秀方丈微笑着,双手和什答应着。
李小暖陪着王妃,又拜了各个菩萨,磕了无数的头,才启程回了王府。
天气一天比一天转凉,眨眼间,离十月一日已经没几天了,王府里上上下下的棉服也都一一齐备,裘嬷嬷将各色棉衣棉服送了给王妃过目,开始准备十月一日授衣生火的事。
李小暖也急切着兴奋起来,往年在古家,李老夫人并不拘着她,周夫人是个不管事的,她也能由着性子,九月不过半就让人在屋里生起火来,烧得满屋子暖意融融,如今王府规矩重,不到十月一,没有开炉生火的理儿,她自然不敢做这种违了规矩的事,更不敢在程恪面前流露出一星半点来,屋里的阴冷一天比一天浓重,李小暖只好熬着,眼巴巴的盼着十月一日的开炉生火。
第一九三章 看街
九月末,一天晚上,程恪回来,刚进门,脱了大衣服,就笑容满面的拉过李小暖,兴奋的说道:
“今天有极好的事,你猜猜看!”
“皇上夸你了?”
“不是,没夸,就是夸了,也算不得极好的事!今天皇上说我差使办得好,又说我也还算是新婚里,不能让我太忙了,就放了我十天假,让我回来好好陪陪你!”
程恪满脸兴奋的说道,“刚去正院请安时已经和父亲、母亲说了,咱们去庄子里住几天去!我带你去打猎!这会儿,那些鹿啊、獐子啊什么的,正是肥的时候,明天一早咱们就启程,下午一得了信儿,我就让远山和南海过去庄子里准备着去了!”
李小暖眼睛亮闪闪着也跟着兴奋起来,连连点着头,叫了竹青进来,一迭连声的吩咐她收拾东西。
第二天,天还没亮,李小暖就醒了过来,借着黎明的一点点光亮四下看了看,推着程恪,“赶紧起来,要晚了!”
程恪搂着李小暖,睁了睁眼睛,又闭上了,口齿含糊的说道:
“天还没亮,早呢,再睡一会儿。”
李小暖推着他,“咱们早些起来,早些请安,早些走,快点!”
程恪搂着她,只装睡着,李小暖往他怀里挤了挤,贴在他耳边,温软的低语着:
“阿恪,咱们早点走好不好?”
程恪睁开眼睛,揽紧李小暖,嘴唇一路吻了上来,含含糊糊的说道:
“起不来了……”
李小暖急忙推开程恪,挣扎着坐了起来,程恪一只手揽着李小暖腰间,也跟着坐了起来,从身后搂着她,贴在她耳边,暧昧的说道:
“好好好,起来起来,早点过去,那晚上,咱们早点歇着?”
“好!明天,咱们睡到中午再起来,好不好?”
李小暖转头看着程恪,笑眯眯的说道,程恪呆了呆,俯在李小暖肩上,笑了起来。
两人起来,吃了饭,外面天刚蒙蒙亮,程恪叫了个婆子进来吩咐道:
“你去正院,跟王爷、王妃说,怕路上不好走,我和少夫人赶早去庄子了,就不过去扰醒王爷、王妃辞行了。”
婆子答应着出去禀报了,程恪牵着李小暖的手,出了院门,上了轿子,到二门里上了车,往城外赶去。
车子角落里,兰初已经吩咐人放了两只熏炉进去,早已经烘得车子里暖意融融,李小暖坐在车上,舒服的叹了口气,程恪去了外面的大衣服,伸展着身子半躺了下来,感叹道:
“这车子里真是暖和!”
李小暖正掀着车帘子,好奇的往外探看着。
车子缓缓行着,这一条街上,只有汝南王府一家,路两边已经有了早起的仆从,拿着水斗、扫帚在洒扫,挑着水、挑着箩筐的粗使男仆脚步急促安静的从角门里进出着,看到程恪和李小暖的车辆过来,都低头垂手、恭敬的让到了路的最边缘。
车子转过街角,路上渐渐热闹起来,挑担的、行路的、卖早点心的,打着呵欠开铺门的伙计,托着小茶壶,站在街边响亮的漱着口的掌柜……市井百态,热闹非凡。
程恪凑过来,越过李小暖的头往外探看着,好奇的问道:
“你都看了这半天了,这有什么好看的?”
“我头一回看到这些。”
李小暖低低的说道,看着外面,只觉得眼睛都有些不够用了,程恪伸手从后面揽了她,手指指点点着,低声讲解道:
“那穿红边靛蓝衣服的,是做药材生意的,那蓝边黑衣的,是车马行的,京城各行当,做什么的就要穿什么服色,轻易不能乱穿,客人一看也就明白了,这人是做什么行当的。”
李小暖惊奇起来,“那这衣服,是自己做的?还是掌柜给的?平时也这么穿吗?还是只是揽生意的时候这么穿的?”
“这个……我还真是不大清楚。”
程恪被李小暖问得呆了呆,有些尴尬起来。李小暖回头看着他,满脸笑容,转过头,一边看着窗外,一边和程恪说着闲话,“小时候,在上里铺,老祖宗打发古萧去外头市井铺子里学世情经济,我和古萧说,让他去镇上生意最好的书肆里,把书肆里卖得最好的几本书买回来给我,你猜猜看,古萧买了什么书回来?”
程恪挑了眉梢,笑了起来,“他必是把三字经给你买了回来了。”
李小暖连连点着头,笑不可支,程恪低头看着李小暖,疑惑的问道:
“你那个时候买书,也是拣书肆卖得最好的书买,这里头,有什么说法没有?”
“说法倒没有,我只是想知道大家都在看的书里,写的都是些什么东西,嗯,我也不知道怎么跟你说,你消遣时最喜欢看的书,必是觉得这书里写的东西,对了你的脾胃,你才喜欢的,我就是想知道大家喜欢的东西是什么。”
李小暖有些困难的解释着,她就是想知道这个世道的流行思潮,跟着主流走,才是最安全的生存法则。
程恪拧着眉头,想了一会儿,低声问道:
“大家都喜欢的书,必是合了大家的想法的,这是民心?”
李小暖一时呆住了,转头看着程恪,嘟着嘴说道:
“什么民心?我哪想那么多,我就是想看看大家怎么看事,怎么看人,譬如大家都喜欢的书里,大家都喜欢的那人,带着妻子到处闲逛,大家也不觉得那个妻子有什么不好,那我若是跟你一起出去闲逛,想来也是可以的。”
程恪呆了呆,往后仰倒着大笑起来。李小暖恼怒的看着笑得前仰后合的程恪,抬脚踢了过去,“你笑什么?”
程恪捉住李小暖的脚,直笑得咳了起来,半晌才直起身子,凑到李小暖身后,一边咳一边问道:
“你费了这么大心思,就为了能出去闲逛?”
李小暖满眼渴望的看着车子外面越来越热闹的街市,也不答程恪的话,她曾经活得那样恣意过,和姐妹们聚众围观帅哥,喝醉了酒在操场上放声高歌,逛街从黎明能逛到凌晨,当年进出学校多半翻墙出翻墙进……
如今的日子,一年里头,连出二门的机会都没有。
程恪低头看着突然满眼伤感的李小暖,莫名其妙起来,忙宽解道:
“其实真天天出来逛,也没意思。这京城,没哪一处地方我和小景没逛到过,没什么意思,你要是真想出来逛,以后找机会
,我带你出来就是,逛几次你就知道了,真没意思。”
李小暖仰着头看着他,半晌才说出话来,“我知道,我不是想逛,不过是……我知道,我都知道……”
李小暖话语越来越凌乱,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忙低下头,用帕子紧紧按住了眼睛,她知道,她都知道,既来之就要安之,那些梦里的东西,不能想不能想,她都忘了好多年了,这十来年,她几乎已经忘了那梦中的种种件件,今天怎么又想起这些来?
程恪慌乱起来,忙伸手搂着她,也不知道从哪儿安慰起才好,“以后我带你出去,有意思,也不是真没意思,你想逛街,这容易,你别生气,别哭。”
李小暖拭着眼泪,勉强笑着,低声说道:
“你别理我,我就是……想哭,不是生气,不是别的,就流流眼泪,洗洗眼。”
程恪舒了口气,失笑起来,“流眼泪洗眼?还有这么个说法的?”
“嗯,高兴了、生气了、伤心了,流点眼泪出来,洗洗眼,人就舒服了。”
李小暖情绪舒缓了过来,看着程恪认真的说道,程恪低头看着李小暖,想了想,郑重的说道:
“小暖,你跟别人不一样,我也跟别人不一样,你放心。”
李小暖仰着头看着程恪,直起身子,在他唇上温柔的吻了下,低声说道:
“我知道。”
程恪揽着李小暖,下巴抵在李小暖头顶上,半晌才微微哑着嗓子低声问道:
“还要不要看外面的街市?我让人走得慢些,咱们慢慢看?”
李小暖满脸笑容的点着头,程恪敲了敲车厢板,吩咐了下去,车子缓慢下来,一点点往前挪着,程恪揽着李小暖,指点着外面,仔细的和她解说着这是什么,那个做什么用,看着李小暖喜欢的东西上,就让洛川过去买了来。
一路慢慢磨蹭着,直到太阳高挂,一行人才出了城门,带了半车新买的乱七八糟的小玩意儿,往庄子里疾行而去。
直到午末时分,车子才进了庄子,远山和庄头远远的迎了出来,骑马前引着,车子沿着庄子里宽阔的大路,一路进了庄子中间的别院里。
别院依着座小山,山上郁郁苍苍,虽已入了冬,看卡塔尼亚来,仍是苍翠非常。
李小暖扶着程恪,在别院的二门里下了车,一边慢慢活动着微微有些发麻的双脚,一边兴奋的打量着宽广异常的院落,程恪牵着她,抬手指着远处的小山和山下的大片苍翠,“你看,山上就能打猎,山下那一片,是跑马场。我小时候,就是在那里学会骑马的,那山很缓,骑着马就能上去,明天我带你去骑马。咱们去山上打只獐子回来,后天正好是十月一开炉节,咱们涮火锅吃。”
李小暖极目望着远处的青山和马场,紧了紧斗篷,连连点着头。
第一九四章 庄子
兰初带着众丫头婆子已经远远迎了出来,李小暖看了眼两个婆子抬过来的小竹轿,转头看着程恪笑着说道:
“你带我走进去?咱们边走边看看这景致?”
“还是让她们先抬你进去吧,吃了饭,咱们再出来慢慢逛也不晚,这会儿都午末了。”
程恪笑了起来,李小暖“噢”了一声,也跟着笑了起来,“你不说,我倒没觉得饿呢。”
李小暖边说着,边上了小竹轿,轿子里面两个角落里也支上了两只极小的黄铜薰炉,烘得轿子里暖暖的。
轿子走得稳稳的却极快,往里进了约有一刻钟,连进了几道门,停在一处精致的院落里。
李小暖和程恪下了轿,程恪指着院子,笑着说道:
“你看看这处院子,可合你心意?这是庄子里最小巧精致的一处院子,院子后头有眼温泉,这庄子里只有这眼温泉是从地下直接涌出来的,别处都是从这里引出去的,我想着你必定喜欢,就让人收拾了这一处。”
李小暖转头看着四周,院落一色的粉墙青瓦,梁、柱、栏杆都只用了清漆,各处雕花却精致繁复,垂花门里一侧种着棵长得极旺盛的石榴树,红通通的石榴还留在树上,压得枝头往下弯着,有几处几乎垂到了地上,李小暖失笑起来,指着石榴树,转头看着程恪,程恪上前挑了只极大的石榴摘下来,递到李小暖手里,笑着说道:
“你也是想得多了,这庄子附近几百年前就以石榴闻名,在京城可是极有名气的,这里处处都种着石榴树,这院子还好些,你到庄子里看看,处处都是石榴树。”
李小暖眯着眼睛笑了起来,程家祖上大约也是因了这么出产这样的好石榴,要讨这个吉利,才买的这处庄子吧。
程恪看着笑眯眯的李小暖,失笑着摇了摇头,李小暖也不理他,托着沉甸甸的石榴,笑盈盈的和程恪沿着抄手游廊,并肩往正屋走去。
院子四周,花木依房屋地势而生而长,仿佛原本就该在那里,就该是那样,那些从石间树缝里长出来的花花草草,也都顺着自然天性,由着它们长成各种各样,几乎看不到人工修整的痕迹。
又进了一道垂花门,垂花门后,手臂粗细的蔷薇藤覆满了垂花门,又从垂花门两边垂落下来,蔓藤上挤挤挨挨、热热闹闹的盛开着无数艳红粉紫的蔷薇花,如云霞般灿烂。
李小暖满脸惊喜的说不出话来,只拉着程恪,摇着他的手臂,指着面前那片盛开在冬初的灿烂云霞,示意他快看。
程恪笑盈盈的低头看着欢喜雀跃的李小暖,也不管身后跟着的成群的丫头婆子,伸手圈着李小暖腰,把她拥在怀里,看着她笑着说道:
“这蔷薇在花儿里头最泼辣不过,这才不过九月底,还暖和着呢,这一处又是向阳无风,去年十月底,这片蔷薇还开了不少花出来,你要是喜欢这个,回去在咱们院子里也种几颗,不过两三年,就长得比这个好了。”
李小暖连连点着头,仰头看着程恪,笑颜如花的说道:
“好!回去在咱们院子里也种几颗,一整年都能看到开得这样热闹的花,多喜庆!”
李小暖顿了顿,眼睛弯成一线,接着说道:
“这蔷薇就跟我一样!”
程恪大笑起来,抱着她转了几圈,俯在她耳边低声说道:
“除了没你好看,这股泼辣狠劲儿,倒有几分象。”
程恪放下李小暖,用着她低低说着话,沿着抄手游廊,慢慢逛进了正屋,屋里早就烧了火墙、火炕,厚厚的织锦缎帘子掀起,热气就扑面迎了出来。
程恪和李小暖进了屋,李小暖转身四下看了看,欢快的吩咐着竹叶,“用琉璃碟子盛了水,找地方放着,这样屋子就不会干的让人难受了。”
“已经放好了。”竹叶笑着曲膝答道,"屋里一生了火,少夫人就得吩咐放水碟子,这是老规矩了,早记着呢。"
李小暖笑吟吟的点着头,程恪奇怪起来,“生了火放水碟子,这是什么讲究?”
“你别问了,一时半会的,也说不清楚,赶紧去洗漱,咱们吃饭,嗯,这会儿闻到饭菜香味,觉得饿了。”
程恪笑着进去后面净房洗漱去了,李小暖洗漱干净,重又梳了头,换了件葱黄紧身短袄,一条同色缕金云缎裙,转出来,程恪已经收拾完毕,换了件银灰缂丝长衫,正坐在东厢南窗下的榻上,翻着本书等着她了。
两人吃了饭,李小暖雀跃着就要出去,程恪也跟着兴致高昂起来,跳下榻,上下打量着李小暖,笑着说道:
“这庄子极大,若走着,只怕一会儿工夫你就走不动了,不如去换了骑马的衣服,我带你骑着马到处看看去。”
李小暖连连点头答应着,跳起来奔到里间,玉扣重新给李小暖梳了发髻,竹青取了套大红旗装、一双红羊皮挖云掐金云头靴出来,几个人利落的侍候着李小暖换了,又取了件灰鼠皮斗篷出来,李小暖系好斗篷出来,程恪已经换了套银白旗装,李小暖接过竹叶递过来的斗篷给程恪穿了,两人出了院门,洛川拉着马,已经等在院门外了。
程恪上了马,伸手拉着李小暖坐到自己前面,微微抖动缰绳,马缓步往前跑去。
程恪带着李小暖,沿着庄子缓步走着,边走边指着周围给她说着:
“……那片山绵延过去,就是齐山了,就是京城地界之外了,这片跑马场往东,地势景色比咱们这里好得多了,那里的几座山,林木繁盛,景色极好,都是皇庄,一共分了四处,诚王和小景各占了一处大庄子,信王也有处庄子在那里,是几处庄子里最小的,不过景色最好,一个庄子足足独占了三眼温泉,庄子各处都能引着温泉水用,当初小景最眼馋的就是那一处,可惜年纪小,没等他长大就被信王挑了去。”
李小暖贴在程恪怀里,笑了起来,“他不是一直少银子用?还敢眼馋这样的庄子?越是好看舒适的庄子,用起来越是费银子!”
程恪笑着点着头,“他就是过于漫撒着用钱,才缺银子用的!”
“这倒是。”
李小暖点头赞同着,指着远处的皇庄问道:
“那里的四处庄子,也有敏王的庄子”
“敏王没有庄子在那里。”
程恪顿了顿答道,“还有处庄子,是大长公主的,位置最好,地方最大,是先皇让大长公主自己圈的嫁妆。敏王的庄子在那边。”
程恪拨转码头,指着西北方向说道:
“那一处原是老诚亲王的庄子,后来获了罪,庄子没了,就给敏王挑了去,说起来,也没什么好挑的了,他开府时,照例要挑三处庄子,内诸司一共只给他四处可挑的,一处还远在京西东路……那一处,地方极大,就是略贫瘠些,和咱们的庄子地界挨得最长。”
李小暖眯着眼睛,远眺着西北边敏王的庄子,隔得太远,入目的,除了一片郁郁苍苍的树林,还是一片郁郁苍苍。
两人骑在马上,一边绕着庄子缓步走着,一边走一边停一边看,一边说着闲话。
程恪带着李小暖围着庄子走了小半圈,已经过去了差不多两个时辰,远处夕阳西下,落日的余晖温暖的笼罩着大地万物,也笼在了程恪和李小暖身上,沿着相偎相依的两人,勾出条灿烂的金边来。
李小暖裹紧了斗篷,往程恪怀里挤了挤,拉着他胸前的衣服,程恪一只手抓着缰绳,一只手圈住李小暖的后背,低头看着她问道:
“冷了?咱们回去吧,”
“嗯,”
李小暖似是而非的答应着,仰头看着程恪,笑着说道:
“明天你教我骑马?”
程恪笑了起来,挑着眉梢,看着李小暖,一边笑一边连连点头答应着。
两人回到院子里,兰初早让人准备好了热水、点心、茶饭等等,两人沐浴洗漱吃了饭,李小暖拿着书看了两页,就困倦取来,靠在程恪身上,一下一下的磕起头来,程恪放下手里的书,转头看着李小暖,笑着跳下榻,伸手抱起她,往屋里歇息去了。
第二天,日上三杆,两人还在床上赖着不起,竹青看着一遍遍热得已经糊烂了的粥和菜,吩咐倒了,重新再煮去。
知道巳正十分,两人才慢腾腾起来洗漱,慢慢吃了午饭,程恪笑眯眯的带着李小暖往后面跑马场学骑马去了。
到了跑马场,远山已经照着吩咐仔细挑了匹温顺的小马,准备停当等候着了。
李小暖这骑马,足足学了一个多时辰,还没能在马上坐稳了,程恪笑得前仰后合,一边教一边调笑她,“……怪不得你说你学东西和别人一样,嗯,你也自负了些,这哪是和别人一样?明明是不一样,学骑马学程你这样的,我还真是头一回见!我五岁那年就会骑马了,就没用学过!大姐姐当年也会骑马,听父亲说,也不过一个时辰就能跑得极好了,你看看你!”
第一九五章 不速之客
李小暖恼怒的瞪着他反驳道:
“哪里是我学不好,明明是你不会教!”
程恪笑得伏在马背上,用马鞭点着李小暖,笑着劝道:
“算了算了,你看看你汗都出来了,要不别学了,往后你想骑马,我带你就是。”
“哼,求人哪能长久的?人有和己有,可是两回事……”
程恪眼晴里闪过丝愕然,看着李小暖,呆了半晌,重又开始耐心的教了起来。
天色傍晚时,李小暖总算勉强着能在马背上坐着小跑几步了,程恪舒了口气,笑着劝道:
“今天先学到这里吧,明天咱们再来,你这会儿不觉得,晚上回去就要叫着骨头痛肉痛的了。”
李小暖点点头,程恪示意洛川拉过李小暖的马,伸手抱着她侧身坐到自己马上,一只手揽着他,低着头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笑着说道:
“咱们这就回去了?”
“嗯。”
李小暖答应着,程恪抖着缰绳,马儿平缓的跑了回去。
休洛洗漱,换了木服,李小暖只觉得浑身无处不酸不痛,趴在塌上,累得连饭也不愿恋吃,程恪一边笑一边劝著她,“饭好歹也要吃些,你累了一下午,早就饿坏了,这会儿光顾着酸痛不觉得,半衣里就难受了,我给你捏捏,一会儿就好。”
李小暖趴在榻上上点着头,程恪凑过来,一只手按在李小暖肩胎上压了上去,只压得李小暖差点背过气去,忙胡乱摇着手叫道:
“别捏了别捏了,本来不过是痛罢了,你捏完就残废了。”
竹青和竹叶在边上拼命忍着笑,上前曲膝禀报道:
“爷,奴婢和竹叶给少夫人捏捏吧,爷手劲大,少夫人承受不住。”
程恪让到一边,笑了起来,“我哪敢用力了?你不知道军中那些跌打大夫,捏起来才叫用力,连我也受不住。”
李小暖一边趴着享受着竹青和竹叶的推拿,一边无精打采的说道:
“我病了,明天哪也去不了了,只能在这院子里歇着,这病得养养。”
程恪口里的茶喷了出来,忙放下杯子,接过玉扣递过来的帕子擦了手脸,转身看着李小暖说道:
“你也不用病着,明天咱们不去学骑马就是,这学骑马的事,也不急在这一时,以后说吧,明天上午咱们去打猎,我带着你,只看着远山他们捉几只獐子、山鸡就回来,下午你是愿意出去,我带你到庄子里,看他们酿石榴酒去,很有意思,再去酒窖里看看,挑桶酒带回来,晚上咱们两个吃火锅喝石榴酒,你要是懒得动,下午咱们就在这院子里歇着,让南海挑酒去。”
李小暖急忙点着头,满脸笑容的说道:
“我这病今天夜里养上一夜,明天一早准保就好了,不耽误打猎看酿酒去。”
第二天,信誓旦旦着要早起的李小暖,还是没能爬起来,直磨蹭到辰末,才起来洗漱了换了身淡紫骑马装,正吃着饭,兰初在外头禀报着进来,由膝禀报道:
“回爷,少夫人,景王府小厮青平在院门口外候着,说是景王爷带着侧妃孙夫人,再过办个时辰,就到庄子里了。”
李小暖愕然看着程恪,程恪闷闷的呆了片刻,转头看着李小暖问道:
“他来做什么?”
李小暖摊着手,他来做什么?问她?她更不知道!
程恪闷闷的又“哼”了一声,转头看着兰初吩咐道:
“叫青平进来!”
兰初答应着退了出去,片刻功夫,青平在正屋门口禀报了,程恪起身止了门,看着满脸笑容长揖到底的青平,恨恨的问道:
“你主子不在府里呆着,跑到我这儿来做什么?”
“回世子爷,武们爷说,两天没见您,有点想着了,特异过来看看您。”
青平笑容满面,认真的说道,程恪盯着青平看了半晌,低产问道:
“没别的事?”
“回爷,小的没听说有什么事,本天是十月一开炉节,衙门里放假,我们爷在府里呆着嫌闷气,就想着要出来逛逛.热闹热闹.在城里吧,嫌城里吵,去在子吧,又嫌那边庄子里景色不如世子爷这里好,这不,说过来就过来了。”
青平摊着手,苦恼的笑着说道,程恪闷闷的“哼”了一声,郁闷的挥了挥手,“知道了,你到外院找南海去,去把你们爷往常住的半山居赶着收拾出来,再遣个人去跟你们爷说一声,就说我正准备着和世子妃去后山打猎,让他来了先歇一歇,等着我回来吧。
青平躬身答应着,笑着说道:
“我们爷来前,也惦记着打猎呢。”
程恪微微耷拉着肩膀,无奈的说道:
“他若来得早,赶得及,让他到后山找我去就是。”
青平笑着长揖答应着,退了出去。
程恪掀帘进来,李小暖看着他问道:
“这么急着过来,真没事?”
“嗯,不象有事,他还带了孙氏过来,反正也快到了,见了再说吧。”
“咱们还去打猎?”
“去,有事也不在这一会儿,咱们走吧。”
李小暖笑着跳下榻,和程恪一起出了院门,上了马,在远山等小厮、长随,一行几十人的簇拥下,往后山疾驰而去。
程恰骑着马,带着李小暖,一路直冲到半山,长随们散开来,往周围拉开松散的大圈子,去干着周围的飞禽走兽。
远山和洛川张弓搭箭,连射了几只松鸡下来,程恪有些跃跃欲试起来,李小暖伸手搂着程格的腰,笑着说道:
“你也试试!”
程恪接过远山递过的弓箭,瞄着一只傻头傻脑、正仓惶乱窜的獐子,一箭射了出去,箭从獐子耳中穿过,拖着獐子往前扑了几尺,一个长随利落的纵马过去,探身拾起了獐子,放到了马背上。
程恪瞄着在林子里乱窜的獐子子,又射了两只,就住了手,把箭递给远山,抬手吩咐道:
“就这些吧。”
众人收了队,正难备往山下去,周景然骑着马,带着静安等十几个小厮、长随,一路纵马冲了过来。
李小暖往程恪怀里挤了挤,程恪一只手揽着李小暖,勒着马迎着疾冲过来的周景然笑眯昧的看着他。
周景然冲到程格面前,勒住马,四下张望了下,气恨恨的用马鞭指着程怜,“知道我来,也不等等我”
“林子里獐子多得是,你再去猎几只就是。”
程恪笑眯昧的说道,周景然盯着窝在程恪怀里,小心的打量着他的李小暖看了两眼,轻轻“哼”了一声,慢腾腾的说道:
“一个人打猎有什么意思?回去吧。”
说着,拨转了马头,略先几步,往庄子里回去了。
程格把李小暖送回蔷薇院,陪着周景然回到半山居,说了一会儿话,直到正午,才回到蔷薇院。
李小暖迎了他进去,探究的看着他 程恪轻轻摇了摇头,笑着说道:
“没事,不过想带孙氏出来散散心。”
李小暖点了点头,那个孙氏,确实娇憨可爱,相比于戴氏,要讨喜得多。
两人吃了饭,李小暖看着程恪,送疑着问道:
“下午 还去庄子里看人酿酒?”
“嗯,小景也要去,一块去吧,孙氏也去。”
程恪点着头说道,李小暖满脸惊讶的看着程恪,程恪看着她,笑着解释道:
“你是姑母的义女,说起来,也是小景的妹妹,见面说说括,也是人之常情,就是孙氏,也都是亲戚,这礼法也不禁人情,你也别太计较拘泥了。”
李小暖笑盈盈歪着头看着程恰,“我才不拘泥呢!”
她拘泥什么?
李小暖跳下榻,程恪伸手拉了她,仔细打量着,笑着说道:
“你上午穿的那紫色,倒是好看。”
李小暖笑不可支,连连点着头说道:
“我去换身紫色的衣服穿。”
程恪点着头,李小暖转身进去,竹青满脸笑意的取了件白底满绣紫色漫天花雨紧身短袄,一条淡紫色烟罗裙,侍候着李小暖还上,又取了那只紫气东来镯子,小心的套到李小暖手腕上,边换边笑着低声说道:
“象世子爷这祥,连少夫人穿什么永服都操心着的,可真是少有!前些天,针线房送衣服过来,爷让人一件件抖开看过了,竟退了一小半回去,说做的不够精致,针线房的乔嬷嬷势当时就吓得不轻,爷也真是的。”
李小暖傲微微怔了怔,转头看着竹青低声问道:
“这事我怎么不知道的?”
竹青忙抬头看着李小暖,迟疑着说道:
“奴婢……想着这是小事……”
“唉,咱们这后院,哪有大争?不都是这样的小事?小事积多了,不就是大事了?再说,这样的事,也不算小事了,退了一半的衣服回去,不知道有多少绣娘要因这个扣了月钱,分管这个的管事也有不是,就是乔嬷嬷,只怕也要领些责罚!可这事,哪里是人家的错?往后可不能这样了!”
李小暖声音温和的责备道,竹青急忙就要跪下去,李小暖伸手拉住她,“跟我一处,不要动不动就跪倒啊、磕头啊什么的,凡事当心些就是,这汝南王府明面上说着人口简单,可暗地里,不知道藏了多少事,毕竟比不得咱们府里,你我都要处处时时留神着才行。”
竹音垂着头,恭敬的答应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