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06-14

典心: 胡!胡到呛冤家 上

男女授受不亲听过没有?
就是男生不能碰女生的小手、小脚、小脸蛋,连一根小小的手指头都不能碰!
而这个不知打哪儿来的臭马贼,
大字肯定不识几个,才会连这点小小道理都不懂,
为了让她这个“鬼医死要钱”去帮他义父治病,简直无所不用其极,
一天到晚在她身边绕啊绕,软的不行就来硬的,
竟然把她五花大绑绑上船,为了怕她逃走,还在她脖子拴上美丽的……狗炼!
就连她洗澡也要亲自看守,多洗一刻钟都不行,
这下……事情好像不只医病这么单纯了喔????


  窗外柳条儿初萌,春寒方去,碧净的天空让云絮儿洗了又洗,粼粼的宛如水光,清丽的这么可喜,让人瞧了心儿整个飞了出去。

  林家三小姐丽郭,手里的针线迟迟下不了第二针,痴痴的望着如此明丽春光,幽幽的叹了口气。

  其他三个姊妹很齐心的一起在桌下各踹她一脚。

  她刚要呼痛,几个姊妹一起把食指放在娇嫩的粉唇,无声的对她嘘半天。

  「悄声。」大姊丽婉用低到不能再低的声音说,「你不怕爹爹听到?若让爹爹听到你叹气,可又是两个时辰的长篇大论了。」

  丽郭没精打采的继续绣着烦人的女红,「我们的爹爹是江湖有名的大神医、大豪杰,没想到脑袋里头装了草,腐儒成这副德行……什么年代啊,别人家的女孩儿骑马踢球,咱们却得关在屋子里念女诫、绣这劳什子……」

  几个姊妹拚命嘘她,丽郭又挨了好几脚。

  正值盛唐,国风开放富裕,路上的女孩儿骑马行走,穿艳装谈笑自如,眉飞色舞,国人视为平常。然而生活在林府的四个小姐,虽是医武双绝林神医的武林千金,偏偏比书院家的小姐更受束缚。

  神医林双无是武林赫赫有名的人物,医者父母心加上渊博的武学,终年在外排忧解困,救人无数,是黑白两道都景仰尊重的侠客神医。

  但是这位神医爹爹却非常的腐儒,家中四个女儿都不准她们外出,认为女孩子终究要嫁人,虽在武林,仍然是读书人家,虽然四个女儿都是学武的奇才,但还是不准她们抛头露面,只可在家刺绣读书。

  这位神医四海奔波救人,难得回来家里,但是对女儿们的管东从没有松懈过,除了严托林太夫人好好管教这四个早年丧母的女儿,回到家里,总是先考究女儿们的功课和女红。

  前天,林神医终于回来林府,女儿们高兴归高兴,但是一路赶路回家也是很喘的……

  「涉江采芙蓉,兰泽多芳草……」

  远远的,听到小婢开始朗诵古诗,武功最好的老四丽刚警觉到,低声说:「父亲进园子了!」

  从「丽景苑」大门开始,小婢们用古诗做暗号,一站传过一站,等到了「同心而离居,忧伤以终老」,林双无已经踏入大门。

  林双无看着这四个灵灵水葱儿般俊秀的女孩儿,心里不禁是一阵骄傲。

  「丽萍,你又教小婢们读诗了。」他这个二女儿颇有闺师之风,将家里上下的小婢长工教得知书达礼,人人会念几段古诗,果然是他们读书人家的千金。

  「爹爹,闲来也教教他们,总是自家人。」丽萍顾盼间自有一股儒雅风流,虽不是怎样的国色天香,也是四个姊妹里头容貌较不出色的,但是那股书读破万卷的灵秀,却让人栘不开目光。

  唉,可惜是个女孩儿。若是男孩,怕是十个状元也考上了。虽然说林双无淡泊名利,不求仕途,总觉得这孩子的才华有些埋没了。

  他坐了下来,丽婉马上站起来,从小婢手里端了茶奉给父亲。

  「对了,丽婉,帐簿我看了。难为你整理得这么用心。祖母年纪大了,你帮着照看家里照看得挺好的,只是别太劳神。」

  「这是女儿分内该做的。」丽婉温笑,却掩不住脸上那股神采飞扬,一双丹凤眼闪闪的,艳丽不可方物。

  说到这个大女儿,又是他的另一个骄傲了。年方十九,已经将偌大的林府整理得井井有条。他过世的夫人和母亲林太夫人已经算是治家的能手了,这女儿不但治家的手段高过母亲和祖母,甚至将林府名下的药店和医馆打理得无比兴旺。

  他在外奔波,为天下病家奋不顾身,一时短少了经费,都是这个大女儿从家用里拨出来,一看家帐,居然不减反增……

  将来必是能干的管家主母,哪家有福气得了她去呢?

  「你也该有人家了……前天尚书府……」

  「爹爹,奶奶年纪大了呢,女儿还想尽尽孝心。」她垂下眼睛,「再说,女儿早已指腹为婚……」淡淡的羞红了脸,却有点哀戚。

  「唉,是为父误了你。」林父有些感动,却也感慨。「将你许给蒋家,偏偏他们家逢大祸,十几年没有音讯。你又何苦为了未曾谋面的夫家……」

  「贞女不事二夫。」她满脸的坚毅,「我愿侍奉祖母和父亲终生。」

  果然是他严守女诫的好女儿。这反而让他不好再劝了。

  他转头看看三女儿,这孩子的女红一点进步也没有。「就说了,丽郭,成天弄草弄药不是办法,瞧瞧你的女红,绣这什么什么狗啃叶子。」

  「……医馆总要有人照看。」丽郭长得温柔可亲,一皱起秀眉,又让人爱怜,「爹爹,我也很少去医馆了,您就别念人家。」她愁眉苦脸的戳着针线,连林父都觉得好笑。

  将来把她嫁出去,非配她几个针线好的小婢过去不可。不过她那手医术,也不见得会让她吃亏多少吧!有几家有名的医府都来求亲了,只是他总担心三女儿嫁过去,反而成了人家的摇钱树,太劳神,总是还在考虑中。

  一转眼,看见老四缩在一边不出声。这个古灵精怪的女儿他最心疼也最头疼。坏就坏在没儿子,又喜她天生武学奇骨,未免有些当男孩子养了……一到十四岁,发现她居然撂倒了跟她半开玩笑的武侠父执,心里一惊非同小可。

  跟她过招,发现自己居然养出个不世出的侠女,后悔得不得了。

  「别躲了,丽刚。」林父板起脸,「把手伸出来。」

  她乖乖的伸出双手给父亲看,林双无端详半天,发现没再长习武人的薄茧,这才稍微安心点。

  又看了看她们的针线和字帖,觉得养了四个知书达礼的女儿,很是安慰。

  「你们的婚事……」四个女儿各差一岁,早就该有人家了。

  「我已有夫婿,我要侍奉奶奶和爹爹。」丽婉很坚决。

  「爹,我的婚事还不急,我帮大姊打理家务。」丽萍温婉的说。

  「我……我要陪奶奶和姊姊。」丽郭慌了。

  「先打得过我再说吧!」丽刚无精打采的。

  「丽刚!」

  林双无和三个姊妹一起凶她。

  结果她让四个人连说带念,手不长茧,耳朵倒是长茧了。

  等父亲一出大门,丽刚往床上一倒。「……我的天爷……」

  「你自己找骂挨,怪谁啊?」丽婉抚着心,「你若露馅儿……」

  「我帮你们转移注意力欸。」丽刚伏枕不起,「不用感谢我了。」

  *  *  *  *  *  *  *  *

  待没几天,王府的赵大人亲自跑来,跟林双无求援,西南战事正紧,但是瘴疠横行,折兵损将很是严重。林神医虽非官场中人,却也视国家大事为己任,义不容辞的离家了。

  女儿们不觅一阵叮嘱,眼送着父亲离开了。

  林太夫人望望这四个孙女儿,「这下好了,你们爹一走,你们又都飞了。」

  「奶奶——」四个孙女一起黏上来,丽郭更是不依,「我才没有!我还在家的勒。」

  「是喔,你在后山的贼窝别让你爹发现了。专医江洋大盗,你还弄个什么难听的外号——『鬼医死要钱』?好好的女孩子家……」林太夫人数落着,却也疼爱的揽紧这个娇俏的三孙女。

  「江洋大盗医死也没差,那么多不义之财弄些来花花也应该的。圣人不死,大盗不止。好歹也从他们身上捞些。」丽郭不在乎,跟丽婉招手,「大姊,我攒了些钱,你帮我投资一下。爹爹实在太爱济世救人了,不留点本钱不够他花的。」

  「好啊,等等把钱给我的小厮。」丽婉忙着换男装。每每父亲离家,她乐得换上男装,摇身一变成京城名动天下的大商贾「林大爷」。奇准的眼光和赌徒般的性格,让她在商场上呼风唤雨无往不利。提到那个谜样的「林大爷」,莫不让同业咬牙切齿又不得不卖「他」的帐。

  丽萍也在忙着整理箱笼,赶着回金陵的书院,所以跟大姊同路。她饱读诗书,见解精辟,总恨自己是女儿身,不能与天下学子切磋砥砺。偶然的机缘让她成了「银鹿书院」的讲书先生,名气大到连史官都要隔帘请益。她托言容貌咽喉皆有旧伤,不便见客,总是隔帘讲经,春风化雨,许多学子能在她门下,都是一种荣幸。

  谁又知道帘后语气轻柔斯文,隔帘犹然以摺扇遮面的「萍踪先生」,居然是个年满十八的灵秀女孩儿?

  一片混乱中,只有丽刚最悠闲,她向来轻装打扮,也从不易容,总是一顶轻纱帽,戴着一双银丝手套,背着简单的行李,就五湖四海乱走了。

  「这次哪儿做买卖?」丽婉取笑她,「神隐大人,你好不好「取』了啥好东西,直接拿给我算了?我帮你销贼赃。反正都是不义之财……」

  「呿,」丽刚撇撇嘴,「我虽『不告而取』,到底也都『完璧归赵』了。」

  「只是要赎金而已。」丽郭也笑了,「哪有偷到皇帝家里,要的赎金是「放出年长秀女三千」的?」

  「当林神医的女儿嘛,总是要有点侠义之心……」丽刚开了窗户,回头抱着祖母亲了一下,「奶奶,父亲若回家,跟我飞鸽送个讯儿。若来不及,就说我上山读书,修身养性吧!」

  「这次又是什么山呀?」林太夫人颇无奈,摸摸这个古灵精怪的孙女柔软的头发。

  「武当山罗。」话才说完,她纤腰一扭,已经在数丈外的屋顶,「奶奶保重,我事情办完就回来。芳雯,」她唤着一起长大的小婢,「记得帮我做女红跟写字帖呀!」

  芳雯应了,丽刚的身影已经不见了。

  「怪人。」丽婉一展摺扇,穿着男装的她看起来更顾盼风流潇洒。

  溺爱孙女的林太夫人叹了口气,林府哪个人不怪的?怪是怪,仍然都是她值得骄傲的心头肉呀!

  「都小心呀……」她叮咛又叮咛,望着她们去远了,才让丽郭搀着进门。

  林府的大门关上了。然后,属于林家女儿的故事,这才要开始……

***

  流泉潺潺,伴随着多少清寂岁月。

  丽郭停下了针线,倾听着从小听到大的流泉,小窗外有着双双粉蝶儿飞过,即使是酷暑,她的小院依旧有着滴翠的竹荫,竿竿沁凉。

  碧纱窗下的少女,沉思的模样令人沉醉。若说美貌,她不及大姊的绝艳,也不像二姊有着极雅的雍容书卷气,更不如小妹娇憨又慧黠的灵动,但是,这位林府三小姐却拥有一种慵懒,带着一点点厌世和嘲讽,总是喜欢拿着罗扇的她,一双清澈的眼睛像是可以看穿一切生死、善恶。

  这或许是她一方弱质,却能以金针代谕令,暗黑武林无人敢轻犯的主因。只要让她慵懒却又澄澈的媚眼一瞧,任是谁也不敢轻举妄动。

  不过是半个月的光景,之前惊心动魄的逃命恍如隔世,尘埃落定后,她随着奶奶回家,过着和平而安逸的小姐生活。

  和平,真是太和平了,和平到她无聊得快要死掉了!

  若不是无聊到想撞墙,她怎么会拿起针线啊?!她快闷死了!快闷死了啦!整天关在这个宅院里,到底要关到哪一天啊?!

  她狠狠地刺着绣,像是跟手里的女红有仇似的。

  林太夫人走了进来,看了看她的女红,叹了口气,「咱们家后院的那棵月季,让虫蛀得差不多了,但是看起来……似乎比你绣得这株还好看许多。」

  丽郭没好气,「奶奶,我绣的是万寿菊。」

  林太夫人又叹了口更长的气,「我说丽郭,一针一线当思得来不易。你干嘛这样浪费针线——」

  「奶奶!」丽郭抗议了。

  「我知道你闷得慌。我们家的女孩子,哪一个是拘得住的?奶奶也没要你天天在家里孵蛋,怎么就成天这样要死不活的待在家里?奶奶又跟你爹不一样,你若还想回去当你的鬼医,奶奶可会阻你?就是那名号难听得紧,你就不能……」

  丽郭低头继续绣她那像是狗啃过的万寿菊,「在家很好,我没什么好抱怨的。」

  林太夫人看了她两眼,「你这孩子,看不破生死就看不破,才多大年纪,何必硬要装大人?」

  「我没有啦……」丽郭不太自在的把脸别开,「奶奶,我听不懂你说啥。」

  好笑的看了看这逞强的三孙女,林太夫人也不去戳破她。这四个孙女都是她的心头肉,就这孩子最是逞强好面子。

  所谓怀璧其罪,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好端端的,就因为丽郭能医「玄天冰月掌」,意图雄霸武林的灵虚偕同墨阳绑人不成,怒而袭杀了在她鬼医馆的暗黑武林高人,又放火将鬼医馆烧了,不知死了多少暗黑群豪。

  虽然丽郭保全了性命,表面上装得若无其事,心里却一直难过着。只是她生性刚强好面子,从来不肯示弱,但事情都过去这么久了,灵虚自作自受,墨阳也坠谷身亡,她却连回去鬼医馆看看都没有,成天闷在家里,她撑得住,看的人却受不了。

  「没事就好。」林太夫人轻咳了声,「有本书奶奶找不着,搞不好就摆在地道的藏书库里,你叫哪个小厮去帮我找了来吧。我记得是叫什么金匮的……」

  「我去找吧。」丽郭很高兴有机会可以去走走。「爹不喜欢小厮乱翻书库的。」

  说是亲自去找,这位肩懒抬、手懒提的姑娘,还是差了小厮抬软轿,一路沿着地道过去书库那儿。

  林家在济南立宅百年,先人极具巧思,在山内挖掘了宽广的地道直通后山,地道内甚至有规模宏大的藏书库。自幼她们姊妹就在地道里捉迷藏、读书玩耍,就像另一个林宅似的。

  奶奶要的书倒是不费劲就找着了——自从二姊到金陵当教书先生,这个书库几乎都是她在管的。拿着书,望着幽暗地道的那一头,丽郭发起呆来。

  「三小姐,书可拿了?这就回去了吗?」小厮殷勤的问。

  「书?哦,我拿了。」她不由自主的说着,「时候还早,先到后山看看吧。」

  几个小厮古怪的互相看一眼。这四位小姐各有抱负,又亲厚待人,她们能够在外行走而不被老爷看穿,端靠下人们众手遮天,以及林太夫人的大力维护。

  远在外地的三位小姐他们不清楚,但是这位在后山开起鬼医馆,让众土匪、强盗头子服服贴贴的三小姐,可是他们日日所见。

  说起来,下人们都极喜爱、尊崇这位艺高人胆大的三小姐。这些日子她会闷在林宅半个月,他们也不是不能体会她的心情……

  苦心经营的鬼医馆被烧得剩下一片空地,又在她鬼医馆死了这么些暗黑武林的头子前辈,可以说她这几年辛苦的成果全烧光了,就算是个大男人,也不太禁受得起这样的打击吧?

  「三小姐,太阳大,咱们家和地道里阴凉不觉得,后山可热得紧。咱们出来得匆忙,连纱帽也没戴一顶,热坏您怎好呢?」年纪大一点的小厮劝着,「改明儿天气凉快点,多派些人手陪你过去好不?就算太阳不大,后山猛兽多,就我们几个……」

  「不妨事的。」丽郭叹了口气,「你们抬我到地道口就歇着吧,我也只是瞧瞧罢了。」她蹙起秀气的眉,拿着罗扇遮脸,不让人看到她的表情。

  小厮们知道劝她不动,暗暗差了人回去加派人手过来,依旧是照她的指示,抬了软轿到地道口。

  丽郭默默的下了轿,站在地道口。她背对所有的人,淡淡的说:「我在附近走走,别跟过来了。」

  她不希望任何人看到她的表情,甚至连自己也不想看到。

  *  *  *  *  *  *  *  *

  一切是怎么开始的呢?不过是个偶然吧。

  父亲嫉恶如仇,所有贼寇都挡在林府之外。那一天,丽郭刚好巡完药馆回家,在门墙外听到男人痛哭的声音。

  「大哥!你撐着点!俺再去跟林老头磕头看看,若是林老头怎么都不医你,俺放把火把林府烧了!」几个长了满脸大胡子的草莽大汉,围着一个要死不活的人哭着。

  「别、别这样……」奄奄一息的汉子拉住兄弟们,「林神医不是我们惹得起的……我刀疤王五背了多少人命,我自己知道……看来十八层地狱还不够哩。这辈子,有了你们这群兄弟,我也算不枉此生了……」

  「二弟,你处事公平,就是有点冲动。兄弟们都交给你了,凡事要多忍忍,做买卖不要鲁莽……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须知吃急了砸碗啊……寨里的粮草不少,这些年钱也赚得够了,若是兄弟们要当良民……也就由他们了,钱财别小气,都是自己兄弟啊……」

  「大哥,你说这什么话?!」老二哭得满脸眼泪、鼻涕,像牛一样的痛嚎,「咱们兄弟当初怎么说的?不能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愿同年同月同日死!俺是粗人,啥都不懂,但我懂得大哥就是我的亲人!当年若不是你把我从死人堆里拉出来,今天还有俺吗?俺管他林老头是三头六臂,惹不惹得起……惹不起也得惹!大哥啊……」

  刀疤王五生气了,呕出一口血,「你、你要气死我!到底当不当我是大哥?我能眼睁睁看着兄弟在这儿送命吗?老二,你你你……你要气死我……」

  立在树荫下的丽郭,听着这些汉子的对话,心里有一点点异样。

  原来……坏人不是纯然的坏。就算坏人也有一丝丝温柔的心肠,为了自己的亲朋好友,也是愿意磕头、愿意下跪、愿意献出自己一切的。

  想要烧林府?若是那么容易,林府早被烧了不下一千次了。明明知道这么困难,他们还是……

  「神医不医,鬼医医。」她淡淡的开了口。

  几个汉子戒备起来,虽然眼前这个弱不禁风、衣袂飘飞的姑娘柔弱得像是初绽的桃花,但是行走江湖日久,他们十分了解,老人、女子、小孩通常是最难缠的人物。

  「小姑娘,俺只听过林神医,还没听过啥鬼医。」老二粗声回答,看她全身像是充满破绽,真要动手却又无隙可趁,不禁更戒备三分。

  丽郭沉吟了片刻,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信口胡诌。呿,她才不是怜悯这些土匪呢,只不过是要试试自己的本事。

  对,一定只是这样。

  「有银子就好办事。」她冷淡的点点头,「先把病人送到后山吧。小虎,」她唤着小厮,「带这些爷儿去后山柴房那儿。」

  刀疤王五是她救的第一个上匪,一传十、十传百,渐渐的,暗黑武林都知道了她这个人物,后山的柴房也早就改建成石砌宅子,好医治络绎不绝的病人。

  病人太多,她医到累、医到烦,医到对着这些刺龙刺凤的带头大哥们乱发脾气,但是这些土匪强盗却低头随便她这个姑娘骂。

  他们真当她是可以平起平坐的「鬼医死要钱」,而不是关在林府里的「妇道人家」。她不愿也不敢承认,和这群身上背负着无数人命的败类相处时,她才觉得自己可以自由呼吸。

  但是,一场大火将一切都毁了。

  丽郭有点茫然,有些迟疑,但还是走向鬼医馆的旧址。唉,她会关在家里不愿外出,到底是怕面对这断垣残壁吧……

  只是——

  望着眼前的石砌宅子,丽郭愣了一下。

  应该是断垣残壁才对吧?为什么……为什么又有栋石砌宅子在这儿?

  正在吆喝着手下的刀疤王五不经意看见了她,跟着愣住了。

  「……鬼医!是鬼医!」他像是熊般的吼了起来,震得附近的树叶都晃动了。

  听到他的喊叫,远远近近的人都跑了过来,神情激动。

  应该害怕的丽郭反而镇静下来。是该有个交代的,多少无辜的帮主长老都惨死在那把怨火中,她是该给个交代的。

  因为这是她的鬼医馆。她,是「鬼医死要钱」。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正要开口,凶神恶煞似的汉子却齐齐跪了一地,虎目含泪,「您……您老人家没事儿,真是太好了……江湖大会一别,您就没了音讯,可累得我等担心受怕呀……」

  丽郭呆了呆,不由自主的拿起罗扇遮面,「谁惹得起我?」她背过身子,佯装看宅子,「男儿膝下有黄金,我可还没死呢,需要这样跪着咒我吗?」

  居然……居然没人怨她,白白死了那么多病人,他们居然没个人怨她。丽郭心里流转着说不出的滋味。

  或许,真正怨的,是她;真正愧疚的,也是她。

  她眨了眨眼,装作若无其事,「宅子几时盖好的?什么人在看病?」 一面信步往里头走。

  刀疤王五——自从他那伤了心脉的一刀让丽郭救了之后,一年里起码有一季在这儿维持秩序,他恭恭敬敬的跟在后面,「回您老人家,宅子才盖好不到一旬,石砌宅子是难盖了些。眼下的病人,是之前各帮在您这儿学艺的师爷参谋们诊治的。」

  「跟我送个讯儿很难吗?」丽郭的语气冷淡。

  王五嘴巴张了张,抹了抹额头的冷汗。他让丽郭的气势压得久了,莫名其妙的「敬爱」起这位鬼医,怕她说反话来着,推敲了半天,才小心翼翼答道:「我们……我们不知道您老人家的来历,往哪儿送讯呢?」

  就算撕烂嘴,他们这些草莽盗贼还是有其义气在,她是林家三小姐的事,可是掉脑袋也不能说的!

  丽郭却一句话也不说,只是静静的站在人来人往的大厅里。在她手下学过一点医术的军师参谋都过来请安,她只略点了点头,示意他们继续医治。

  瞧她这样安静,大家反而不安起来。到底鬼医还是摔着病历、砚台骂人,才像是鬼医大人啊。

  「你真的在我手下学过医吗?」丽郭怒不可遏,手上的罗扇朝金鳖帮的师爷头上招呼下去。「瞧瞧你下针是在下什么?!戳死猪肉也不是这样戳的!有什么仇隙,出了门再去报!你到底是要医他还是要害他啊?」

  一把夺过金针,她生气的为那人诊了脉,「这种脉象是能下针的吗?你当针灸无病不医啊?我开了药方,给我细细参详去。等等我再来问你这药方何以如此开!」

  过没一会儿,她又瞪着那双慵懒的丹凤眼开骂了,「柳师爷!你好歹是中过秀才的人,医书多少也翻一翻啊!这伤分明是失血虚弱,气行不足,你反而给他降火去盛,是怎样?我这是医馆,不是杀人的地方!」

  痛痛快快的骂了一圈,她气得猛摇罗扇。真是……这些土匪师爷们好歹也念过几年书,怎么教也教不会,这话传出去,说她鬼医的徒儿都是医人成鬼的,这能听吗?!

  「王五,把牌子挂出去。」她气总算平了些,冷冷的吩咐。

  「牌子?」王五愣了愣。

  「『入我鬼医门,恩怨摆两旁』的牌子!」她坐到帘后略作歇息,「我不挂牌行医,难道要看着这群不争气的徒儿砸我招牌吗?」

  鬼医……终究还是回来了。王五感动的吸了吸鼻子,吆喝着,「把牌子挂起来!鬼医老人家回来驻诊啦!」

  看着底下的人笑逐颜开,丽郭心里却是有些茫然。有什么好高兴的呢?天下大夫多得很,又不欠她这一个。

  她又凶,收的诊金又高得吓人,从来不给好脸色,而这些刀头舔血的汉子却硬留了个上位给她。

  只不过,她说的和心里想的却是两样,「你们少打打杀杀的,老让我医到腰酸背疼!哪个病症比较急的?先送上来!」

  *  *  *  *  *  *  *  *

  鬼医重新驻诊,在暗黑武林算是大事一桩。

  要知道,他们这群凶神恶煞连寻常大夫都不太肯医治,就算看了病也不见得会好。表面上看起来,开山立寨,拦路做买卖,虽然威风凛凛,但是谁没个三灾九病,更别提江湖仇杀的大伤小创,而也就这么一个鬼医肯公平点对待他们。

  这也是为啥鬼医的诊金贵到让人眼珠子差点掉出来,病人还是络绎不绝的缘故。

  这日,正当夏末,虽然快秋天了,还是热得紧。几个仓皇上山的江湖人带着个奄奄一息的病患,冲进了鬼医馆,二话不说,就只是磕头。

  众人看了那个浑身绿油油的病患,不由得倒抽了一口冷气,连丽郭都忍不住皱了眉。

  王五低声对着帘后的丽郭说:「鬼医大人,这人……小的打发了可好?」

  「说那什么话,咱们这儿可是医馆。」丽郭瞪了他一眼。

  「是是是,」王五唯唯诺诺的,「伹……但这人中的是毒仙的毒……」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就算是刚出江湖的菜鸟,也深知毒仙的厉害。谁也不知道毒仙多大年纪,只知道她貌美若牡丹,身材窈窕,面目娇嫩,未语先笑,她若称武林第二美女,没人敢称第一。

  但是,她不仅仅是以美貌独步武林,一手施毒之术更是令人闻风丧胆,且喜怒无常,正邪不分,只要惹到她,简直像是惹了附骨毒蛆。中了她的毒,哪个大夫若敢医治,当真是满门抄斩,连家里的阿猫阿狗都一并毒死个干干净净。

  「毒仙又怎么了?」丽郭冷冷的回一句,「大夫治病人,天经地义。」她吩咐手下将病患抬上来,「若是毒仙寻来就由得她进来,别弄更多病人累死我。」

  她气定神闲的看诊,医馆内的其他人倒是戒备了起来。

  这毒仙横行江湖数十载,黑白两道都对她束手无策,只有鬼医偏偏不买她的帐,看来一场腥风血雨是少不了的了。各帮各寨忙着传唤人马,将鬼医馆守备得像个铁桶似的。

  在这风声鹤唳的时刻,鬼医馆所在的碧翠山来了一个不速之客。

  他骑在一匹大黄马上,满身的风尘仆仆,却掩不住铮然的气势。严峻的面容像是刀子刻出来似的,魁梧威武的身材和通身的气派,像是他穿的不是破旧的披风,而是隆重的皇袍。

  「敢问……这儿是鬼医馆入口吗?」他低沉的嗓音颇富磁性,让人听了打从心底敬服。

  守山人呆了呆,不由自主的回答,「是,沿着路走就是鬼医馆……」他突然想起自己的职责,「来者何人?!先报上名来!」

  魁梧的汉子笑了笑,原本的严峻像是云破月出,换上了说不出的和煦神色,「我叫乌纥,是塞北马贼……来求医的。」他说话有些口音,却不妨碍那好听的声立曰。

  盘问了好一会儿,和乌纥同行的马贼都有点不耐烦了,乌纥却好脾气的一一回答。

  守山人问到满意了,才叹了口气,「对不住了,朋友,实在是最近有人要来踢馆,咱们得小心点不可。你先瞧清楚这人山的牌子,入了这山门,可就得将恩怨放两旁了。这是鬼医的地盘,不容撒野的。请了。」

  看起来……鬼医很得人心哪。乌纥策马前行,耐人寻味的发现五步一岗、十步一哨,如临大敌似的。

  寻常江湖人要在这儿兴风作浪,恐怕也难以全身而退吧?

  他微笑着策马人山,打算先看看情形再说。

  只是,当他看到鬼医的时候,不由得愣住了。

  虽然隔着帘子,但他又不是瞎了,怎么看也知道对方是个俏丽姑娘,哪有什么鬼医呢?

  「请问鬼医老人家在否?」他很有礼貌的问。

  正忙着把脉的姑娘抬头看了他一眼,「我就是。若要看诊,请先去领挂号牌,我手上还有五个病人没看完呢。」

  这……这位看起来还没及笄的姑娘,居然就是大名鼎鼎的「鬼医死要钱」?

  要说不信,可瞧她身边的人那恭谨到卑微的态度,又由不得他不信。

  不过,同行的伙伴可就没他这样睿智了。

  「喂!婆娘儿,你要我们吗?!」同行的马贼眼若铜铃的骂出声来,「老子千里迢迢来给他钱赚,鬼医弄个女人唬我们?叫那个什么鬼医的滚出来,省得大爷动刀子!」

  丽郭只是不耐的看了眼拔刀的马贼,依旧低头把脉。

  在大厅的其他人,只要站得起来的全都亮出了兵器,一时之间,刀剑森然,各式各样长兵短刀、独门暗器、袖箭奇武,蔚为奇观。

  乌纥按了按目瞪口呆的马贼同伴,温和的笑了笑,「我这手下不知礼数,冒犯了。鬼医大人,乌纥在此道个歉,惊扰了各位的安宁,也一并回个不是。」

  「好了,」疲倦不已的丽郭挥挥手,「收起来收起来,拔刀动枪的是要干嘛?这位壮士,何人求医?」他看起来应该是初次来的,算了,她忙个半死,没空生气。

  「是我义父。」乌纥好脾气的回答。

  丽郭逐一往他的同伴看了过去,年纪没有大到能当他义父的人。 「……人呢?」

  「在贺兰山。」他回答得很自然。

  丽郭定定的看了他好一会儿,「壮士,我没工夫开玩笑。」

  乌纥笑了笑,「鬼医大人,我也没那时间开玩笑。」他语气转为恳切,「家父命在旦夕,若没有鬼医妙手回春,恐怕难逃一劫……」

  这人说话文诌诌的,跟寻常土匪不同,但那蛮横的语气,一听就是土匪。

  贺兰山!他到底知不知道贺兰山在哪儿啊?离济南不是千山万水而已哪!那可是得往丝路去的,还得横越沙漠……何只千里之遥!

  「若真命在旦夕,恐怕我赶不赶去都没有差别了。」丽郭无奈的摊摊手,「你若带了人来,我还可医治医治。要我出诊?你也看看我有多少病人——」

  触及他的眼神,丽郭不禁一凛。这人的眼神坚定得像岩石一般,还带着冰冷的杀气。

  仔细端详他的相貌,丽郭不禁倒抽了口冷气。乖乖……她敢拿她那精通面相的外公起誓,这面相、这根骨,非帝即王,甚至是打天下的开基之相!她手心几乎泌出一把汗,脸上倒是一点异状也没有。

  「就算一个病人也没有,我也不去贺兰山。」她从容慵懒的一笑,只是语气和缓多了,「我这人好逸恶劳,千里跋涉是万万不干的。这样吧,你回去将令尊带来,只要在鬼医馆,我一定治。」

  「若是可以带来的话——」乌纥还想说什么,这时却破门飞进来一个大汉,硬生生打断了他的话。

  只见那大汉浑身碧绿,不断轻颤,却是动弹不得。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瞬间在大厅叠成一座人体小山。

  丽郭皱了眉,「你们到底有没有听进我的交代?若是毒仙要来,就让她进来吧,非得再增加我的工作量不可吗?!」

  一阵娇笑传了进来,夹带着馥郁的香气,「鬼医妹子,你好有胆识啊……杀了你,真有些可惜呢。」

  只见一位绝代佳丽走了进来,穿着薄薄的轻纱,只在重要部位挂了些沉重的珠链,每走一步路,脚上的铃铛就好听的响起,雪白的赤足像是考验每个男人的定力似的,诱人的踏在粗糙的石板地上。

  但是,满厅的人都齐齐低了头,不敢多看。

  忙了一天的丽郭,支着颐看向这位艳若桃李的大美人。

  「怎么?怕得说不出话来?」毒仙媚眼如丝,吐气如兰,抬手就要撩开珠帘。

  几个硬着头皮想上前阻止她的人都莫名的腿软,全身上下瞬间变得绿油油的,倒在地上轻颤。

  「我是满怕的……」丽郭轻轻叹口气,「毒仙姑娘,我很忙的。」

  「哦?」毒仙对她的泰然自若有些忌惮。

  「所以……」丽郭展了展罗扇,佣懒的遮住嘴,「你穿这么少,万一伤风了,我可是会更忙的。你说,我能不怕吗?」

  毒仙娇艳的脸孔马上变得狰狞。「你敢小看我?!」她纤长的指甲一挥,像是利爪般就要撕开丽郭的喉咙……



***

  大难将至,丽郭却动也没动,只是娇懒的支着颐,朝毒仙妩媚一笑。

  毒仙尖锐的指甲离她的脖子仅仅一指之遥,可一看到她的笑容,不知怎么地,也跟着恍惚的一笑。

  这一笑可就不得了,毒仙惊觉不对,想要收敛心神,却觉得体内空荡荡的,真气居然凝聚不起来,凝聚不起来也就算了,越来越想笑才是大问题!

  「我说毒仙姊姊……」丽郭笑意更深了一些。

  她也才说这几个字,毒仙却像是听到了什么大笑话,马上爆笑起来,发软的指着她,「你……你……」

  「是不是觉得很好笑啊?」丽郭保持着笑意,只是掺入了一些些邪气。

  听到「笑」这个字,毒仙再也克制不住,狂笑到花枝乱颤,脚步虚浮起来。

  不管丽郭说了什么,只要一开口,毒仙就大笑特笑,笑到掉眼泪,笑到捶胸顿足,猛捶地板,笑到在地上打滚……

  众人都呆住了,不知道丽郭说了什么这么好笑,只见毒仙滚来滚去的狂笑。刚开始,大家还让毒仙的笑声感染了,虽然情势这么凶险,却也跟着嘴角微弯;但是到后来……毒仙笑到已经有了呜咽声,却还是停不住。

  呜咽成了嚎啕,但毒仙还是停不住笑声。这种景象实在诡异万分,整个大厅静悄悄的,只有几个中毒的人发出呻吟声。

  「就说了,赤血蝎毒不是好玩的。」丽郭气定神闲的摇着罗扇,只是她一开口,又引得虚脱无力的毒仙狂笑起来。「无形蝎掌易学难工,先要茹素,又得时时吸食生血,难练又容易破。毒仙姊姊,你学了这个不入流的毒学,是先辈懒得理你,不然还轮得到小妹出手吗?」

  笑得差点断气的毒仙喘着说,「你、你这个歹毒的女人!」

  使毒的说人歹毒,真是了不起的强词夺理。

  「嗳,我可没出手呢,只不过是燃着雪莲香,小妹拿来去异味的,哪知道姊姊这么急着冲进帘内,小妹来不及收拾。要是知道姊姊这么想跟小妹熟络,我早就将雪莲香收起来……姊姊,我看你笑得挺畅快的呢。」

  听到了这个「笑」字,好不容易喘口气的毒仙,又不由自主的大笑特笑。

  须知万物相生相克,雪莲性平无毒,和千年雪莲不同,原是极平常的民间草药,主消壅去肿,若和檀香结合,点燃可使人心平气和,消除异味。然而,鬼医的雪莲香岂是凡品,正是她亲手九蒸九晒,又和了上好紫檀所制,恰恰是赤血蝎毒的克星。

  「姊姊,你所练的无形蝎掌,透过全身毛孔溢出剧毒,连出招都不用,靠近一些就能让人中毒麻痹倒地,凭了这手,你便所向无敌,只可惜……平平常常的雪莲香就能中和蝎毒。还不只是这样呢,你可知雪莲香和赤血蝎毒恰恰是极欢散的主要成分?

  「中了极欢散,会使人大笑不能停止。原本你百毒不侵,区区极欢散是不瞧在眼底的,偏偏你行功的时候,全身毛孔全开,加速了极欢散在体内运行。欸,姊姊,你怎么笑着笑着就哭了呢?还哭得颇凄惨,小妹听了好心疼呢……」

  够狠辣!够阴毒!在场的人浑身发冷起来。

  千惹万惹,可别惹到媚笑如丝的鬼医身上啊!整个大厅的人个个面带深惧,赶紧低头思索有没有哪里得罪了鬼医老人家。

  高招!乌纥在一旁冷眼观看,不禁暗暗佩服。

  兵不血刃,一指不动,就让江湖上令人闻风丧胆的毒仙一败涂地。鬼医对毒与药的了解,简直是分厘不差;遇难不乱,沉着自若,颇有一代名医的气度。这小小年纪的姑娘,莫怪可以让众草莽豪杰屈膝伏首。

  「我可是坏了姊姊的事了。」丽郭捶了捶肩,佣懒的靠在扶手上,「这消息传出去,可不是家家户户都要焚雪莲香了?咱们知道也就罢了,若让姊姊的仇家知道……这不是害了姊姊一条命吗?」

  笑到满脸眼泪、鼻涕的毒仙呜咽着,抬起头可怜兮兮的求饶,「鬼医大人,救命,救命啊~~」

  「嗳,姊姊别担忧,一个时辰过了,雪莲香就散了。」丽郭神情自若的叫来王五,「叫小婢找条锦被来,将毒仙姊姊裹实了,抬到山门外吧。入我鬼医门,恩怨摆两旁,可不准在我的地方寻仇隙。听着,别看人家姑娘美貌,便对人家动手动脚,若让我知道了……」她极媚的笑了笑,却笑得满厅的人直打冷颤。

  「鬼医大人~~鬼医大人~~」仍然笑个不停的毒仙发着抖,「您这不是让我去死吗?我出了山门还有活路吗?鬼医大人,您发发慈悲啊~~」

  「慈悲是什么?一斤多少?」丽郭慢条斯理的端起茶,喝了一口,「各人造业各人担。姊姊,你别这么怕,说不定你的仇人没那么多呢。」转而向王五娇喝:「还不抬走?知不知道我后头还有多少病人要看?就跟你们说了,别增加我的工作量!现在又躺下一群人了,教我如何是好啊?存心累死我这柔弱姑娘就是了!」

  毒仙一路惨叫着,让人裹在锦被里抬了出去。

  丽郭扶了扶头上的翠钗。哼,要她发慈悲?让她增加这么多工作量,她还发个鬼慈悲!

  正要开始看病人时,堂下却跪了几个粗豪大汉,哽咽地不停磕头,「鬼医大人……我们大当家到三当家都让这毒女给害了,谢谢您替我们报了这血海深仇……」

  丽郭叹了口气,「谁替你们报什么仇来着?真要谢我,就别三天两头送快死的人过来,累死我这弱质女流!眼睛不乱往人家毒仙身上飘去,会惹来杀身之祸吗?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仗着几分力气、几招破武功,就以为可以当人上人了吗?自己仔细想想去!当大夫当到得传道授业,我是什么命啊我……」

  乌纥忍俊不住,低头摸了摸鼻子。这姑娘……又呛又辣,还真对了他的胃口。

  来到中原以后,触目所见的中原妇女皆是软弱无趣之流,原以为中原女子不过如此……

  见了她,他才知道自己错得有多么离谱。

  *  *  *  *  *  *  *  *

  好不容易医完了满厅的人,丽郭叹了口气,懒懒地站了起来,几个寨王的女儿、夫人连忙趋前扶着她,知道鬼医要巡房去了。

  说嚣张,丽郭也真是嚣张极了。对着人人敬畏的黑道头儿就敢竖起秀眉责斥,连人家的夫人、女儿自愿来当随侍,也很大方的收了下来,一点都不客气。她性本娇懒,连多走几步都嫌累,非得有人扶着搀着,才心不甘、情不愿地逐房巡查病人。

  观察了丽郭数日,乌纥只觉得她越来越有趣。

  当真嫌累,就算她要离开鬼医馆,或是闹脾气摘下牌子不看病了,可有谁敢多吭一声?她装也是装得够凶狠了,只不过,哪个病人她不是细细推敲、认真察看,真的危急时,又衣不解带的看顾到天亮?

  骂人骂得这么凶恶,大概是怕人看出她心肠其实非常软、非常善良吧?

  望着她唉声叹气的嫌路远、嫌病人多,一路慢吞吞的走向病房,乌纥唇角噙了抹很淡很淡的微笑。

  「少主……」同行的马贼低声道,「主人的病不能再耽搁了。既然鬼医手段实在,还是赶紧请她随我们回去吧。」

  「你看她像是愿意走的样子吗?」乌纥淡淡的反问。

  「格老子的,她不愿意走,老子绑着她走!」第一次见面就拔刀的大胡子马贼跳了起来。

  「李二,你这脾气要改改,这么沉不住气?」乌纥冷冷的看了他一眼,「我们可是在她的老窝,我们多少人,她有多少人?你有毒仙的手段吗?毒仙都让她兵不血刃的抬了出去,你认为我们近得了她的身?」

  李二被乌纥这么一堵,狼狈的低下头,一个字也不敢多说。

  「少主……」

  「我自有打算。」乌纥笑了笑,方才收到了飞鸽传书,内容满令他意外的。原本他就不只找鬼医这么一个大夫,却没有想到鬼医和神医的渊源如此之深。

  虎父无犬女。他心里暗想。

  「明日我们就出碧翠山。」他神色自若的吩咐,顿了顿,不禁有些留恋,「你们先下去休息吧,明日要干的活可多了。」

  他信步往前,决定要先去看看丽郭再走。

  *  *  *  *  *  *  *  *

  丽郭好不容易巡完了病人,累得直哼声的走回自己闺房,一抬眼,那个二愣子竟傻不隆冬的倚着她的房门笑,她不禁觉得有些悲惨。

  就说了,她死活都不离开鬼医馆,连逛逛碧翠山她都嫌累,要马要轿的上贺兰山,还不如把她杀了装箱载去。

  「……壮士,我不去贺兰山。」她累了一天,口气实在好不起来。不过她阅人无数,什么人能踹,什么人不能踩,她是很明白的。

  眼前这个总是含笑的男人大危险了,最好是连碰也别碰一下。

  「我叫乌纥。」乌纥心平气和的说了第二十七次自己的名字。

  唉……「鸟壮士……不不不,我是说乌壮士。」就算心里这样叫,也别累过头的说出口。「求你饶了我这妇道人家吧。千山万水的,就算到了贺兰山,令尊还活蹦乱跳,小女子我也香消玉殒了,损人不利己,何苦呢?」

  「鬼医大人,我明白了。」他很理性的点点头,「我另寻名医就是。只是千里相隔,我实在担心家父,听闻鬼医大人医卜双绝,能不能为我算算家父的吉凶?」

  是哪个烂舌头的笨蛋告诉他的?丽郭没好气的扬着罗扇。也罢,若是卜个卦就能教这家伙死心离去,总比让他这样阴魂不散的纠缠好。

  阿弥陀佛,她不想跟这个身有帝骨的反叛分子有瓜葛啊。

  问了他义父的生辰,丽郭手指飞快的掐算,「……此人忠肝义胆,万里救孤雏,意若铁石坚,心有菩提意,一生坦荡,家有余庆。此灾虽属陷亡,似无回生之力……无子宫却有子意,终将得干贵而化凶趋吉。此灾只险在立冬,熬过立冬,将有生机。」

  算完,丽郭不禁对这个未曾谋面的乌父有些好感。难得这样浑沌世间,还有这样的好男儿。

  乌纥一句话也没说,只是牢牢看着她认真而专注的脸庞。或许是太认真了,所以颊上涌现两抹淡淡的霞晕,分外的诱人。

  「鬼医大人不会是为了安乌某的心吧?」他的嗓音更低沉了点,更富磁性了。

  「卜算乃是天机所在,岂可儿戏?」丽郭有些不高兴。呿,好个英雄豪杰的老爹,却养了个祸根子。

  这人面相根骨皆属帝相,若是乱世便罢,这太平盛世的,祸乱非由他起不可。养了这个义子,这位乌老英雄根本是给自己找麻烦!

  不过这也不关她的事情,祸福自有天定,她能装聋作哑当瞎子就当吧,别妄想逆天。

  她只是个柔弱的女流之辈呀!

  乌纥见她似有躲避之意,老想往屋里钻,也不想强留——反正将来强留的日子多得是。

  「谢鬼医大人指点。夜已中天了,也请回房安歇吧,乌某告辞。」

  去去去,快点走……丽郭一进房就赶紧撒盐撒米,巴不得这个祸头子走得越远越好。

  *  *  *  *  *  *  *  *

  第二天,丽郭很高兴乌纥这个祸头子真的离开了,不禁大大的松了口气。

  但是她轻松没有多久,另一个消息差点让她瘫软。

  她的爹亲林神医双无先生,居然在西南病倒了!

  这消息让向来泰然自若的她吓得面无人色,怔怔的看着来报讯的小厮,夺了家书看了又看。

  父亲这信……这信……分明是在交代后事了!

  就算天塌了,也没比这事更重要的!

  她一咬牙,「王五,我顾不得你们了。让各寨的师爷参谋留下来驻诊,我这可就要去西南了。」

  「鬼医大人!」王五也跟着慌得不得了,「我派几个高手陪您去……千万别推辞!咱兄弟都是您救的命,这一路到西南路程可不算短,有人打点我们才安心哪!小三,快去差人马开道,鬼医大人要往西南去啦!路上的黑白两道先打点好哪!」

  丽郭急得眼泪狂掉,一句话也说不出,只用罗扇掩脸,「王五……劳烦你了。」

  一路上浩浩荡荡而行,她也不喊累,也没叫苦,娇滴滴的鬼医就这样在一票暗黑武林高手的簇拥下,直奔西南而去。

  另一方面,乌纥比丽郭还先一步得到消息,早就已经埋伏在半路了。若论人数,乌纥的人马不如丽郭,但他对自己的人马有信心。

  一对一硬碰,或许武艺上逊于这些暗黑武林的高手。但是论行马打仗,这些高手合起来也打不过他的精锐人马。

  悄然无声的埋伏在隘道,眼看丽郭的人马渐渐接近,他抬起手,准备一声令下时,却瞧见平日连走路都嫌累的丽郭,优雅的骑在马上,坚毅的跟着马队走,只是不断的拭泪。

  那泪,非常沉重——她这样忧心,只为了千里救病笃的父亲。

  「少主?」见乌纥迟迟没有动作,一旁的护卫不解的低唤一声。鬼医的人马就要过去了啊。

  乌纥握拳,示意全队待命,让丽郭过去。「现在抓了她,她也不会好好的替父亲看病的。」他像是在解释什么,「让她去……她总是会回来的。」

  「主人的病不能耽搁……」不敢违抗他的命令,护卫只敢提点他。

  「立冬前无碍。」乌纥深深吸了口气,「待她一出西南大营,立刻劫人。」

  忧心忡忡的丽郭,完全不知道她暂时逃过一劫,只是不断的驱马前行,希望早一刻见到爹亲……

  *  *  *  *  *  *  *  *

  「你来做什么?!一个姑娘家不守闺箴,千里迢迢跑来这样的蛮荒!为父到底是怎么教你的?你的女诫念到哪儿去了?天啊,我林家以诗书传家,怎么养出这样一个抛头露面的女儿,我有何颜面见列祖列宗……」林双无才睁开眼睛,马上上气不接下气的数落女儿。

  一旁垂手肃立的高手们互看了一眼,低着头,拚命掐大腿、握拳头,就怕自己不小心笑出来。

  果然是父女,教训人的口吻一模一样,那种死硬脾气也一模一样……

  「爹,」几天来,衣不解带照顾昏迷父亲的丽郭撇撇嘴,「您好不好省点力气养病?待您好了再念不成吗?好不容易女儿将您从鬼门关拉了出来——」

  「现在不念是什么时候念?!」林双无不知道哪来的力气,硬撑着坐起来,颤着手开始猛念,「就算病死了,也比女儿抛头露面的好!大丈夫生于世,当马革裹尸、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你妨碍了我的志愿不说,还让林家列祖列宗蒙羞!你也不想想这一路多少豺狼虎豹,你一个姑娘家……」

  高手们眼神开始往旁边飘,憨笑憋得简直要内伤。嘻嘻,这口吻根本和鬼医大人一模一样,关心就关心,说出来会削了面子吗?非东拉西扯的乱骂一通,重点也就只是担心而已嘛……

  嘻嘻嘻……

  「你就跟这群不庄重的家丁来?!」林双无狐疑的看着偷笑不已的高手们,怎么看就怎么怀疑。「这些人都面生得紧,似非善类,你到哪儿找来这些——」

  几天没阖眼的丽郭终于举起双手投降了,「爹啊!您念够了没?好不好等我睡饱了再念?」她简直是哀求了。

  「睡?!你敢给我在满是男人的军营里睡?!」林双无声如洪钟,一点也看不出是大病初愈的病人。「你马上给我滚回济南!」

  连睡也不给人睡,到底有没有人性啊?

  「爹……您才刚脱离险境,也让女儿多看顾几日——」

  「又不是没有其他军医,需要你这姑娘家多事吗?!」

  要是那些废柴军医有用,她哪需要千里疾行的赶来?丽郭抬头,真的是无语问苍天。

  为了不让老父热病才痊愈,又气得中风,丽郭欲哭无泪的留下了药方,灰头土脸的离开了西南大寨。

  仰望路途漫漫,她又累得几乎阵亡,要不是身边有人,她得硬撑下去,不然真想放声大哭。「……我不要再骑马了。」呜……她的屁股颠得好疼啊。

  「鬼医大人,这不劳您操心。」高手们看她神情惨澹,连忙安慰她,「我们已经雇好了船,顺流而下呢,刚好可以让您睡到金陵。回济南的路上,就边走边玩,若是有朋友、亲戚什么的,还可以探望探望,松散一下精神,如何?一堆拜帖小的还帮您收着呢,大家就巴望着您去作客……」

  丽郭这才含着泪上了船。同行的两个寨主夫人赶紧上前服侍,又是捶背又是捏腿,看她睡熟了才安心下来。

  王夫人撩了帘子出来,「这一路上都打点好了?」

  「打点好了。」高手们信心满满,「放心吧,哪个水底毛贼跟天借胆,敢来骚扰鬼医的船?放心吧。」

  可惜,千算万算,也没算到乌纥一行人是胆大包天的马贼,不是毛贼。

  *  *  *  *  *  *  *  *

  听到含含糊糊的叫嚷声,丽郭惊醒了。

  正当十五月圆,里外通亮。她斜倚着床铺,聆听动静,直到一个熟悉的声音传了过来。

  是乌纥?

  打了个呵欠,她有些不耐烦。又不是没见过她整治人的手段,连毒仙都惨败在她手底,何况区区一个马贼?这乌壮士实在太不死心了。

  虽然说,她为了不让父亲起疑,随身并没有带太多毒,但是要打发些马贼,连手指都不用动——而她真的累得连头发都不想动了。

  帘子一掀,果然是乌纥那张含笑的脸。

  她懒洋洋的觑了他一眼。千日醉应该挥发了吧?不出三步,他就该躺下了……

  一步,两步,三步,乌纥停了下来,依旧满脸笑意的看着她,而她也静静的回望,不动声色。

  他走了第四步。

  不对!丽郭伸手入袖,迅如疾雷的射出一把银针。或许她贪懒不爱练武,但是这手银针认穴却练得出神入化,连爹爹都躲不过。

  但是,乌纥却挺着受了针,继续勇猛的扑过来。丽郭连忙滚开,又要掷出一把银针,却已经被他制住。

  这……这怎么可能?丽郭的讶异大于恐惧,她向来自信满满,机关算尽,今天居然阴沟里翻船!「你何以未中千日醉?」她实在难以置信。

  乌纥将她抱了个满怀,眼神狡黠,「有毒的花儿,得戴着手套采。」他亮了亮悬在胸口的锦囊。

  这异香是……「朱蟾?碧眼朱蟾?」可以解百毒的碧眼朱蟾!「你哪来的这个?!普天之下,也只有少林寺藏经阁有这么一只……」她张大嘴,呆掉了。「你到底是谁?」

  乌纥将她抱紧一点,笑得颇有邪气,「我是马贼乌纥,不过……我又不只是马贼而已,我是——」

  「不不不,你不要告诉我!」丽郭叫了起来。天啊,她只是个平凡的、连花都绣不好的小女子,她什么古怪来路都不想知道,只想当一辈子的鬼医啊!尤其是这个身有帝骨的祸根,她啥都不想知道!

  「不过就是医你老爹嘛!你不要这样抱着我!男女授受不亲,你知不知道啊?!就算是马贼也该知道吧?我跟你去贺兰山医好你老爹,这样总可以了吧?放开我!」

  乌纥封住了她的穴道,这才发现她的武艺并不高,但是银针认穴倒是准得很。若不是这身软金甲,躺下的人大概……会是他。

  乌纥豪迈的大笑,「贺兰山美得很,说不定你不想走呢。」

  「鸟大侠……不不不,我是说乌大侠。」丽郭狼狈的爬离他的怀抱,心里开始问候他祖宗十八代。「我很恋家的,正事办完就会告辞了……我想乌大侠不会为难我这小女子吧?」

  「但我不是大侠,是马贼呢。」他靠近丽郭的脸,她吓得整个人往后贴在墙上。「以后你会更了解我的。」摸了摸她的脸蛋,他大踏步的走了出去。

  该死的马贼!敢轻薄她?!丽郭气得往怀里一掏,却发现她身上的瓶瓶罐罐全无影无踪了。

  「你根本不是马贼!你是小偷!」她怒吼出来,「该死的小偷!将来不要落到我手上,就算你烂到穿骨,我也不会救你的!死小偷!」

  这大概是丽郭行走江湖以来,最最惨败的一次了。
初见面,乌纥就送了一份「大礼」给丽郭。

  那是一个非常美丽的缨络圈。良匠将坚比铜铁的乌紫金仔细烧成丝,用织丝法编造而成,比起寻常乌紫金还坚固千百倍,不但如此,还在上面缀以无数珍珠,正中央还有颗鸽卵大小的猫眼石,价值连城。

  唐女尚轻装,虽然丽郭生在书香世家,服饰比别的姑娘朴素许多,不至于东露西露的,但仍露出整个雪白的脖子,和一小块吹弹可破的娇嫩前胸。戴上这个沉重富丽的缨络圈,不显迟滞,衬着滑润如玉的肌肤,反而有种娇弱犹怜的楚楚感。

  是啊,真是个贵重而美丽的首饰——如果这缨络圈不是链着紫金链,将她铐在墙上动弹不得,她搞不好也会喜欢的。

  但是……那个该死的马贼居然将她像畜生一样铐在墙上!她欸!一代「鬼医死要钱」欸!

  那个天杀的马贼!

  丽郭气得双目赤红,巴不得扑上去咬断那王八蛋的脖子。

  被捆了一地的随行高手们无奈的互望。就是打点得太顺利,反而松于戒备,让这批马贼得手。

  看鬼医大人这么生气,他们只能羞愧的安慰她:「鬼医大人,其实这个缨络圈戴在您老人家的身上,还挺漂亮的……」

  「麻烦你们闭嘴好吗?」丽郭恶狠狠的瞪了他们一眼,不太舒服的挪了挪挺松的缨络圈。

  松是满松的,但是这缨络圈有个该死的锁,除非有钥匙,或者把拴着链子的船梁拆下来。

  当然,更简单的方法是——把她的头剁下来,就可以拿下这个缨络圈了。

  呿!这个杀千刀的马贼!

  「鬼医大人,您且慢生气……」王夫人低声劝着,「您再忍耐一会儿,我就快解开这绳子了。」她满头大汗的卸自己的手指关节。

  王夫人出嫁前乃是千里无踪的飞贼,这等脱困小事原本难不倒她,但这票马贼也不是省油的灯,捆绑人格外有心得,不但是用喷过水的牛筋,一旦干透了,根本无缝可循,又将人的大拇指两两对绑,就算是脱逃有术的飞贼也束手无策。

  但是,他们没算到王夫人有一身绝佳的小巧功夫,居然可以自卸关节,一点一点的缓缓解开绳子。

  「你别弄伤了自己的手!」丽郭拧起秀眉,「跟你说过这等功夫不学也罢!伤得多了,你的手可就废了……你嫌我工作不够多是不是?」

  喘着气,王夫人忍痛解开绳子,一张秀颜冷汗涔涔,咬牙地接上关节,「夫君将保护鬼医大人的重担交代给妾身,怎可不尽力?您且忍忍,我先帮大家解了绳子……」

  又费力解开了一个人的绳子,她拔下细钗,试图打开丽郭的缨络圈。可等众人都脱了困,她却还打不开丽郭的锁。

  她不禁慌张起来。他们神偷赵家从来没有打不开的锁,难道是嫁人安逸了几年,她连这等末技都忘光了?

  丽郭料想她是打不开了,轻叹一声。「省省力气吧,巧眉。」她唤着王夫人的闺名,「我们将这批马贼想得太简单了。他们连少林寺镇寺之宝碧眼朱蟾都弄得到,这缨络圈也不知道出自哪个名匠之手……」她已然恢复冷静,「有没有人知道这批马贼的来历?」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还是忙着开锁的王夫人答话了,「鬼医大人,我听我夫君说,这些马贼盘据丝路,和中原武林少有接触,成员多半是异族人,听说是匈奴后裔。本来跟我们井水不犯河水,实在不知道为什么硬到中原找麻烦……」

  丽郭头疼起来,「昆仑派在西域,跟他们有无交情?」若说他们肯买昆仑派的帐,她倒是有些小人情可以讨。

  「这批马贼自称『乌家堡』,不要说中原武林,就算是西域也不买任何人的帐。他们处事神神秘秘的,不过做买卖倒是挺有规矩。」王夫人偏头想了想,「不少过丝路的商队都自动献金给乌家堡,只要挂乌家堡的旗,通常可以一路平安。」

  真惨!是自给自足的马贼帮派。若不是很有实力,也不敢这么特立独行。

  王夫人垂下手,差点哭了出来,「……这锁,我打不开。」

  随侍的高手们急了,若是神偷赵家的翘楚都打不开这锁,他们哪还有什么希望?

  扯了扯牢牢链在船梁上的乌金链,其中一人发狠了, 「干脆把船梁拆下来——」

  「用用脑子吧!」丽郭不耐烦了,「你用什么拆了这船梁?发掌打断?先别提会弄出多大声响,你也看看船沉不沉哪。」她低头看看船梁,这可是船的龙骨的一部分。虽然她不谙造船,但也看过几本船书,牵一发而动全身,打断了这根船梁,他们还来不及逃,大概船就沉了,这船里有几个谙水性的?

  正要再开口,听闻人声传来,她将食指放在唇上示警,众人赶紧装作被绑的模样,依旧躺在船板上。

  是契丹语?

  她和王夫人交换了一个眼神,一起低下头。

  众人中,也就只有她和王夫人听得懂契丹语。她的病人各色人种都有,又对语言有兴趣;王夫人出身神偷赵家,所谓「贼相公、状元才」,自幼教养甚严,各族语言皆通,自然识得。

  「……少主,这些跟着鬼医的随从还是杀了的好。」马贼之一进言,「留着费粮食,哪天让他们逃了,可就后患无穷——」

  「鬼医厌恶杀生,真动了她手下的人,你认为她会乖乖替义父看病吗?」乌纥语气仍然淡淡的,「我们依旧顺流而下,大河宽广,我们的人比他们多得多,还怕制不住他们?」

  「是。」马贼似乎仍有些踌躇,却不敢违抗少主的意思。「但是这船在争斗时略有损坏,得在金陵靠岸维修一番,不然很难撑到海口。」

  「那就修吧。」乌纥顿了顿,「多派些人手看管。记得补充饮水和粮食,大约不出一旬就可出海了。海船可备妥了?我们一路要北上山、东登岸的……」

  「一切都已备妥……」

  说着,乌纥打开舱门,瞧见丽郭投来忿忿的一记白眼,他满意的笑了。随意的看看似无异状的众人,他依旧用契丹语跟随从交谈,「这鬼医计谋百出,别让她知道我们的计画。传令下去,不分人种,皆以契丹语交谈,一点点线索也不能给她,明白吗?」

  「属下明白。」

  乌纥对着丽郭意味深长的笑笑,又将舱门关上。

  听他们的脚步声远了,王夫人这才大大的喘了口气,将刚刚听到的消息告知众人。

  丽郭带着邪气微微娇笑。乌纥啊乌纥,你小看我鬼医就是大错特错了。

  「听着,他们要在金陵靠岸,这可是唯一的机会了。」丽郭摆手,不想听任何反对意见。「一靠岸,能溜就溜,不能溜,杀也杀出去!他们还要分派人马去采买粮食饮水,守备再森严也有限,且又没料到我们解了绑,正是攻其不意的好时候。」

  「鬼医大人,那您呢?」王夫人吓得花容失色,「怎可将您撇在这儿——」

  「留你们一大票在这儿当人质,我就算有机会跑也跑不了!」丽郭厉声道,「你们统统上岸,再兵分数路差人来救我吧。不然等船出了海口,大海茫茫,你们往哪里捞针去?」

  王夫人满脸是泪,「说什么也不可以——」

  「王夫人,这是最好的办法了。」众人商议后,也勉强同意,「现在不是逞强的时候。」

  *  *  *  *  *  *  *  *

  待众人依计潜逃后,独自被链在船舱的丽郭思前想后,内心总觉得有些不妥。

  是什么地方不妥呢?她又说不出个所以然。

  算算时刻,他们若是能逃出一半就算好的了,其他没逃出的,应该也会被抓回来和她作伴,但是一个人也没回来。

  或者,乌家堡的马贼心狠手辣,一逃就杀?这不可能,杀了人事情就闹大了。跟来的这批高手都是暗黑武林的翘楚,前辈在大火中已经死了一批,暗黑武林再禁不起这样的损伤,一旦又有人死,乌家堡再强悍,也抵挡不住寻仇的武林中人。这乌纥心机深沉,不至于这样轻启杀机。

  难道全数平安逃走?有可能。只是,她一直没听到什么骚动,平静得让人不安。

  平静?心机深沉的乌纥?

  「啊呀,不好!」她猛然一拍脑袋,「中计了!」

  「幸亏你是现在才想到。」乌纥气定神闲的倚在舱门,「让你早些想通,我还得多费手脚。」

  「你压根儿就没打算走水路!」丽郭简直气炸了,「故意在我们面前说那些话,就是要误导追兵……你怎么知道我会契丹语?」

  「谁说不走水路?」乌纥很愉快的回答,「乌家堡全走水路,就我们俩走旱路。你问我怎么知道的?我在你鬼医馆那么多天,可不是没事闲晃的,里里外外我差不多都摸透了。」他摇着手指,「鬼医大人,你可没啥能瞒得过我。」

  「谁跟你『我们』?!」素来聪慧的丽郭被反将一军,气得浑身发抖,「你这贼头!硬把我绑到贺兰山又怎样?横竖我不医罢了!我最恨别人逼迫我做这做那——」

  「林丽郭,时年十七有余,属龙。」乌纥展开一张绢纸,「貌端丽而媚,心机百转,现为「鬼医死要钱」,以金针代谕令统领中原暗黑武林,甚得人心。性刚烈而实慈软,不耐闻病苦声,每戮力救治,常废寝忘食……」

  丽郭瞪大眼睛,「你……你……你买通了哪个包打听?」该死的,哪个家伙敢卖情报给他?让她知道,非打断那笨蛋的腿不可!

  不对不对,她打架哪有赢过……毒他个半死不活好了,还是下蛊?哪种蛊比较惨又死不了呢?

  「我也是有职业道德的。」乌纥懒洋洋的摇了摇绢纸,「啧啧,真是贵。这么小小一张,我花了千两黄金,还得保这包打听往高丽去……鬼医大人,你真是跺地山鸣,啸天云退啊~~底下还有,要听吗?」他讥讽的挑了挑眉。

  「我不要听!」丽郭对着他嚷,「快把这该死的狗链解开!」

  「这可不成。」乌纥严肃的摇摇头,「鬼医大人,你武功不怎么样,诡计倒是一箩筐。这个缨络圈可是我花大钱买的,不靠这个,我怎么平安带你到贺兰山?」

  「你——」丽郭的眼珠子快掉出来了,气你打算这样一路『牵』我到贺兰山去?」天啊,若真这样,她还有脸做人吗?「你这鸟人!这个姓还真是合了你了!」

  「我姓乌。虽然只差一画,可是天差地远哪。」瞧瞧,她气得两颊红晕的模样还真是可爱,让他忍不住想逗她玩。

  这时,丽郭突然非常非常怀念她的那些瓶瓶罐罐,若不是让他摸了去,三步之内,准让他七孔流血,暴毙身亡。但是,他戴着百毒之王碧眼朱蟾,什么毒也没用……她不禁气馁。

  咦?等等,他的碧眼朱赡呢?乌纥身上那股异香不见了。

  乌纥将卷在船梁上的紫金链放长些,让她可以在舱房里自在走动,却走不出船舱。不过才一天没洗澡,丽郭已经抱怨到服侍她的马贼想撞墙了。这么爱干净,去了塞外要怎么办才好?

  「我等等差人送热水来,你可以沐浴。」他瞥见丽郭正盯着他空荡荡的胸口,「你在找碧眼朱蟾?跟人家借的宝物,怎好一直拿着?我已经还了。如果你要下毒,现在我倒是没有防御的……」他邪恶的一笑,「如果说,你还拿得出毒的话。」

  丽郭闻言大怒,旋即冷静下来。她年纪尚幼就能周旋于众恶人之中,能够安然至今,除了出神入化的医术,还有千回百转的心思与泰山崩于前不改其色的气度。

  什么时候可以踹,什么时候不能踩,她很清楚。

  「我的确拿不出毒来。」她冷冷的承认,「是,乌大爷,你赢了,我眼下的确没有逃走的希望。那能不能让我安心洗个澡?我已经一天一夜没有沐浴了。」

  丽郭坦承自己屈居下风,反而让乌纥起了疑心。她真的没毒可下?都已经搜光了她的药瓶,莫非还有疏漏?

  看他脸色阴晴不定,丽郭心里大叫痛快。这个空城计唱下去,可让乌纥成了多疑的曹操了。这么一来,他应该没有胆子靠她太近,毕竟他也亲眼见到了毒仙的惨状。

  刚好这时婢女把热水抬了进来,注满了木桶。

  丽郭恢复轻松佣懒的模样,对着他极媚的一笑,「鸟大爷,小女子要沐浴了,你不好在这儿吧?脖子上拴着狗链,我能跑到哪儿去呢?」

  她这媚笑让乌纥心里的怀疑更添三分,原本要婢女留下来监视她洗澡的,却又怕她使出什么手段反制住婢女。

  反正她是跑不了的。她不谙水性,这大江之上,她能跑哪儿去?随侍她身边的高手们自以为逃脱成功,都已经上岸了。而金陵那些成气候的帮派,又让他买通官府给挑了,鬼医的人马要求援,得花时间往外镇去。

  仔细思量,他的计谋非常完美,鬼医再厉害,也逃不出他的手掌心。

  「也是。鬼医大人请慢洗,小的就不打扰了。」他扬起自信的笑容,示意婢女退下,非常潇洒的行个礼。

  等他关上舱门,不知道是枕头还是什么,砰的一声砸在门上,他脸上的笑意不禁扩大了些。

  果然只是个小姑娘罢了,他这样紧张兮兮,未免可笑。

  丽郭冷冷的看着舱门,扑到窗边,发现窗外有人站岗,她瞪了一眼,「偷看人洗澡,你也不怕眼睛肿吗?」

  她说的是流利的契丹语,监视的马贼被她骂得脸孔通红。早见识过这位姑娘泼辣的骂人,汉语就已经吃不消了,何况是他们的母语?「我、我……姑娘,我不敢偷看……」他连忙站远一点,死死的盯着黑黝黝的江面。

  这船窗小得连五岁孩童都钻不过,想来她不至于从这儿逃走吧?

  见监视的人没注意,丽郭拿起油灯,心里不断祝祷,希望她那个在金陵教书的书呆二姊会瞧瞧江上的渔火。她到金陵书院做过几天客,知道二姊读书读累了,有凭窗看渔火的习惯,看的正是金陵江河的船。

  老天保佑,佛祖保佑……娘啊,您要保佑女儿脱困哪~~她不想跟那个身有帝骨的贼头有瓜葛……他们一家大小平安与否都看这次了……

  她们幼年时让博学多闻的母亲教养,声韵算卜,无所不学。她那娘亲颇有慧根,又有童心,因为声韵枯燥,还发明了一套灯火传讯给女儿们玩耍。

  只见丽郭的手飞快的挡了灯光又现灯光,瞬间闪烁不已。打了一会儿没有回音,她焦急的一面搅水出声,装作在洗澡的样子,一面拚命打灯传讯。

  直到她几乎要绝望了,书院方向的灯光突然闪烁不已,只是讯息混乱。

  这二姊!真是读书读坏脑子了!她几乎跳脚,儿时惯玩的把戏,她却打这什么鬼?!念几年书都塞了没用的东西,反而救命的玩意儿是一丝也不记得了!

  「丽郭?你遭匪劫?我让小夏、小秋去寻你!」一阵混乱后,书院的灯火传来令人安慰的讯息。

  「我的二姊,你且别乱了套啊!」她飞快的打着灯号,「去寻丽刚来救我!别让小夏、小秋来送死啊~~」

  打了两次,确定二姊看懂了,她赶紧停下,火速脱了衣服,跳进微温的水里。

  「鬼医大人……」迟疑的敲门声响起。「您可是洗好了?」婢女在外面恭敬的问。

  「快了。」丽郭牙齿微颤地赶紧洗好澡。「怎么?洗多久也要管哪?」哆嗦着穿上衣服,这下恐怕会伤风——这也是她的目的之一。

  走早路是吧?她倒要看他拖个病人能走多远。既然她送讯给二姊了,想来小妹没多久就会到了。

  世界上还有神隐要保保不住的人吗?

  她在心里冷笑了一声。鸟人,不到最后还不知道谁赢谁输呢,别以为你十拿九稳了,一个不稳,你就前功尽弃,到时换你拴着狗链叫汪汪!

  哼!

***

  这夏末的清晨,秦淮河微冷,广阔的江面一片朦胧。

  丽郭无精打采的让婢女拖起来梳妆打扮,有些头昏脑胀的。江上夜冷,她洗的冷水澡起了作用,果然伤风了。

  她不动声色,慵懒的让婢女细心的帮她装扮。

  唐时,一般富贵人家的仕女皆爱「头梳坠马髻、两腮不施红、以墨点唇、眼下傅粉若啼泣」,婢女拿了墨膏脂粉来,丽郭心里就有了计较,想是乌纥准备将她妆扮成贵妇千金,用马车骡轿之类,严严密密的把她送往贺兰山。

  哼,她哪有让他如意的道理!

  她冷冷的拒绝,只肯梳个坠马髻,墨膏和脂粉都推得远远的。「我又不是家里死人,弄得青面獠牙做啥?你们若真打扮不来,我自己来就是了。」

  婢女不敢勉强这个懒洋洋却派头很大的姑娘,只好帮她换上一身飘逸纱裙,衬着雪白的肌肤和贵重富丽的缨络圈。

  淡淡的扫了扫眉,丽郭瞥见匣里有盒芳香的玫瑰困脂,自己动手沾了沾,薄薄的涂在唇上,媚眼如丝,让婢女们都看得发怔。

  未打扮就知道她丽质天生,这样一妆点起来,衣袂飘举,柔不胜衣,衬着修长的蛾眉和佣懒媚眼,薄薄的唇儿粉嫩得像是桃花瓣儿,任是不语也风流!

  连乌纥推门一看,也让斜倚在小几的丽郭闹了个心头乱跳,好一会儿才不太自然的将脸一别,「鬼医大人,我们该启程了。」

  真是没见识的贼头!丽郭没好气的摇着罗扇。见到她这般三流姿色就傻眼,若见到她大姊,岂不是流了一地口水?男人真没几个好东西!

  「我说,鸟大侠……嗳,我又口误了。」她皮笑肉不笑的放下罗扇,「乌大侠,我拴着这狗链……你是让我怎么启程哪?」

  向来稳重自持的乌纥让她说得面红耳赤,默不作声的上前解了链在船梁上的紫金链。

  丽郭满心是气,装作不胜链重,跌坐回去,「我这么一个手不能提、肩不能挑的姑娘,鸟大爷,你也太折腾人了,怕我飞上天去吗?」

  乌纥瞧她嘴硬,偏又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这样沉重的紫金链,比寻常金属重好几倍,她的功夫又不佳,真这样拖着,千山万水,还不知道她撑不撑得住呢……

  见乌纥面露犹豫,从小守护到大的护卫悄悄的提点,「少主,鬼医可不是寻常姑娘。」

  乌纥这才一凛,瞧了瞧泰然自若的丽郭。可不是?她绝非寻常柔弱姑娘。

  丽郭在心里破口大骂那个该死的多嘴护卫,没好气的看着婢女展了件大红猩氅披在她身上,饰以翡翠如意双珠链固定着,刚好掩住拖在颈后的紫金链,另一端就执在似笑非笑的乌纥手上。

  就算金妆珠点,还不是被当成狗牵来拉去,真真气死人了!

  「就是怕风大,鬼医大人身子骨看起来如此单薄,只好冒犯了。」乌纥露出迷人却令人想一口咬死的笑容。「我们该启程了。」拉了拉手上的紫金链。

  就算这链子很长、非常长、长到可以拖地,甚至可以隐藏在乌纥的斗篷下,让人看不出异状,但是,她若执拗着脾气不肯动,那个笑得可恶的男人肯定不介意一路拽着她到贺兰山的。

  这不是使性子的时候,忍忍忍……林丽郭,把你这辈子的忍耐存量都拿出来,省得在众目睽睽下丢人现眼!

  以后有得是报仇的机会。

  她猛然站起来,一阵头昏差点让她栽倒。乌纥原想扶住她,又想她应是装模作样,想摆脱这条链子,遂忍住看着她。

  丽郭咬牙装作若无其事,好险……眼下风邪还轻,两帖药就打发了。若是现在就露了馅,可不坏了她苦心谋画的计谋?

  乌纥意味深长的看了她几眼,突然有些没把握,再全盘推想自己的计策,实在找不到任何疏漏。但她太镇静了,太镇静就不对劲。

  他在鬼医馆逗留数日,一直在观察她,知道她是个心高气傲、心地慈软却言行刚烈的姑娘,被人这么羞辱的拴了链子,甚至断绝一切送讯的机会和后援……为什么还能这样泰然自若?

  等他们平安的搭了华美的马车招摇的离开,他还是不断思索着。

  *  *  *  *  *  *  *  *

  入夜打尖换马,乌纥听完探子的报告,微微的点了点头。

  一路上沉默不语的丽郭,只顾喝她的茶,连瞧都没往这儿瞧。

  「……鬼医大人,追兵都追着江船而去了。」他含笑的观察她的神情。

  带着倦容的丽郭懒懒的倚在小几旁,「意料中事,他们没几个脑袋灵光的……连我都让鸟大爷要得团团转,何况是他们呢?只是可怜了船上的人,万一落到暗黑武林的手里,你最好知道,他们不是吃素的。」她妩媚的笑笑,指尖有意无意的在杯沿轻画。

  鸟大爷?乌纥没好气的看着这个老爱损他的鬼医,「我姓乌。」

  「反正写起来都差不多。」丽郭掩了掩口,打起呵欠,「鸟大爷,你若不介意,我沐浴之后要睡了。我虽在江湖行走,好歹也顾一下我的闺誉。」

  这种时候还有闲情逸致洗澡?乌纥皱起眉,实在不知道她葫芦里卖什么药。伹想想她性本爱洁……不知道是虚张声势呢,还是豁达过人?

  沉吟了一会儿,他点点头,「那就不打扰鬼医大人安歇了。」

  等乌纥一离开,丽郭上前把门闩上,看着链在梁柱上的紫金链。好极了,只要把梁卸下来就能逃了。

  可问题是,她一个弱质女流怎么卸那大梁啊?!

  忍着头疼,她有一搭没一搭的搅着热水。总得弄出点水声让外面的人听听是不?可怜她已经伤风,还得洗凉透的洗澡水……

  压住喉头的一声咳,她估计再两天,她就会开始发烧,倒床不起。到时候,那鸟人只有两条路:一条呢,硬拖着她往贺兰山,大约不出十天就得寻药馆让她就医,毕竟,抬个尸体去贺兰山没用是不?第二条呢,直接找药馆医治,医好了再上路。

  不管他选哪一条,到底都缓了行程,而且,他定也不敢带着她直接求医——料想暗黑武林现下应该如翻窝的虎头蜂,遍天下乱寻人,照乌纥诡计多端又谨慎的个性,是不会这么做的。

  到时候,是谁开方,又是谁医治呢?这么一行人,除了两个丫头、两个护卫和乌纥,除了她之外,又有谁能开药方子的?又有谁看得懂药方子呢?

  虽然头痛欲裂,丽郭还是微微的笑了笑,带着妩媚的邪气。

  终于,她脱了衣服,泡进微温的洗澡水中,开始发烧的她,倒还觉得挺舒服的。

  就算难受到快死了,只要想到乌纥惊慌失措的鸟样,她还是忍不住笑了出来。

  *  *  *  *  *  *  *  *

  车行三日,乌纥开始觉得不对。

  虽说已经彻底甩脱追兵,丽郭却病倒了。若是她装柔弱的哼声,还可以当作是她的诡计,但是眼下——她不言不语的趴在马车上的迎枕,浑身滚烫,呼吸急促,一按脉门,紧促而弱,分明是病得极重。

  「为什么不舒服也不说?」他又惊又怒。

  「鸟大爷,我怕你说我装病装死。」丽郭病得两颊赤霞,却还是冷冷一笑,「令尊的病要紧,我这贱命哪里及得上?不过是伤风,睡睡就好了……」

  「睡睡就会好,那要大夫做什么?」向来冷静的乌纥大怒,心里说不出有多痛,握着她的肩头,「你根本是存心气我!气我用缨络圈羞辱你,所以病成这样也不言不语的——」

  「鸟大爷,你也知道这是羞辱我吗?!」丽郭强打起精神,推开他的手厉声道:「放尊重点,好歹我也是你『请」来的大夫。反正早死早超生,赶紧到贺兰山,医完了事,咱们井归井、河归河,永远也不要再见!贺兰山到底还有多远?干脆日夜赶路,在我病死前赶紧到吧!扛个尸体去又能干嘛?!」

  激愤的说了这么一大段话,她大咳特咳起来,一时面白气促,更添楚楚可怜。

  乌纥低了头,心里莫名的感到伤痛。他防她心思细密,拿出的手段难免伤人了些,但是为了义父,他什么也管不了了。

  「丽郭姑娘,你且息息气。」他轻轻叹息,「本来是不该如此的,但是我义父病况危急……谁无父母?你为了父病,日夜兼程的飞奔去救,难道不能体谅我的私心与焦虑?将你绑了出来,是我不对,可待我义父病愈,做牛做马,刀山火海,万死不辞!就算你要怎么加倍折辱我,我都甘之如饴……」

  丽郭看也不看他,只是媚眼含泪,面容却微微柔和起来,想来是打动她的心肠了。姑娘家心肠最软,她又是不耐闻病苦声的慈悲医家,这让乌纥又多了几分把握。

  「丽郭姑娘,你是一代名医,哪个大夫强过你呢?你开药方子出来,我让丫头抓去。想来你是奔波过度,没得歇息,所以伤风了。眼下无追兵,我义父的病暂且无碍,我们先缓行些,让你养一养病吧。」

  就不信他不中她的套儿!丽郭垂下眼睑,遮住了得意的眼神,半晌不言语。

  「这什么鸟链子,让人不得安枕,还养病呢……」她娇声抱怨,粗鲁的挪了挪缨络圈。「笔呢?纸呢?鸟大爷,你不会要我在这案上血书药方吧?不给纸笔,我是怎么开药方子呢?」短短几句话,她倒是咳了五、六声。

  乌纥传人拿来纸笔,丽郭在颠簸的马车上摇摇晃晃的开药方。

  一到客栈,乌纥马上让婢女去抓药。

  丽郭病得沉了,一摸到床,哎哟一声,便躺平睡去,煎好的药还是乌纥叫醒她起来吃的。昏昏沉沉的喝完药,她摆摆手,又往被褥里偎去,竟又睡着了。

  乌纥怜惜的瞧着她,望了望依旧拴在床脚的紫金链,有些犹豫。戴着这个的确是不好睡……她病成这样,又能跑去哪儿?

  原本要解开,探子匆匆过来,低低在他耳畔说了几句,乌纥不禁变色,「当真?」

  「不可能!我们行踪如此隐密,神隐——」他住了口,狐疑的看了看似乎熟睡着的丽郭,示意探子与他退出房外。

  神隐寻了来?怎么可能?他知道神隐林丽刚乃是鬼医的姊妹,但是金陵的一场好戏,居然没有骗倒她?

  是神隐神通广大呢……还是鬼医透露了什么讯息?

  不可能。丽郭日夜皆有人看守,她有什么办法通知神隐?

  他思忖着,却不知应该熟睡的丽郭此时正睁开眼睛,微笑地将嘴里含着的药汤,吐在那盒半空的玫瑰胭脂里。

  我没有毒吗?鸟大爷,你也该好好读读医书了。

  上等的毒药,又不是鸩毒、鹤顶红而已。只是,要让数种药材发挥出毒性,她还得仰赖几天的「伤风药方子」。

  到时候,换他动弹不得地趴在地上任她踹了!她发誓,他若着了她的道,让她解下这个紫金链,一定套在他的脖子上,拖着游街去!

  丽郭咳了两声,越想越高兴,忍不住笑出声音。那容颜,真是说不出的媚与艳。

  *  *  *  *  *  *  *  *

  「看来,我高估了鬼医的手段。」冷着脸,乌纥看着依旧病慨惯的丽郭。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丽郭无精打采的倚在枕上,「不然,你去寻个小姐,从济南奔到西南大营,三天不睡,再备受惊吓的遭绑架,一路没命的晃马车试试看。鸟大爷,我是妇道人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连去鬼医馆都要人抬轿的,你还嫌我好得慢?医家手段有限,还是得看病家根骨实不实在吧……」

  这句「鸟大爷」还真是让她喊得生根了……乌纥没好气的想。昨天丫头一时叫得顺了,居然也冲着他喊「鸟大爷」,真真把他气煞,倒是教病了几天的丽郭绽出罕有的笑颜。

  冲着她那令人失魂的笑,鸟大爷就鸟大爷吧。

  但是她这病,起码也耽搁了四、五日的行程。神隐手段非凡,似乎也能调动官府遍查商家,她越追越近,而且笔直朝着他们而来。

  神隐是怎么追查得到的?他开始觉得不对劲,看了看边咳嗽边开药方子的丽郭,心里突然一动。

  丫头准备去抓药时,他看丽郭已经进房,这才说:「方子先给我。前几天的药方还在吧?也给我。」

  药方几乎都没有重复,但是有几味药每张都有——马勃、木贼、车前草、使君子、当归……

  马贼、车、使君子当归?

  啊呀,他忘了丽郭姊妹出身林神医府上,药方传讯根本是轻而易举的事。若要查药方子,各医馆都习惯抄下客人抓药的药方,下回抓药就不用拿药方子来。

  这姑娘……真是一点也松懈不得!

  乌纥啼笑皆非,又不能不管丽郭的病。他寻思了一会儿,吩咐丫头,「这药方别去抓了,请个大夫来看看……林姑娘不太会医自己的病呢。」

  等大夫请来了,丽郭气得发怔。真真该死!她这味千里夺香散只欠今天的药引,就可使人功力暂失。现在这味还没完成的夺香散,也只是寻常迷药而已!再说,她的药方隐藏了讯息给神隐,如今却来了个没用的废柴大夫,她要怎么留踪迹呀?

  「你这是削我面子吗?找别的大夫帮我看病?!普天之下——」丽郭厉声道,就见站在床头的乌纥气定神闲,悄悄扯了扯床帐下的紫金链,她立刻噤声。

  若让人知道她鬼医林丽郭链了这条狗链,这话传出去,她还要做人不做?丽郭的俏脸微微抽搐,恶狠狠的瞪了他一眼,别开脸去。

  「娘子,你还是让大夫看看吧。」乌纥脸上挂着很迷人却令人很想咬断他喉咙的笑,「大夫,我这娘子身有宿疾,不能用『马勃、木贼、车前草、使君子、当归』,您可要留神了。」

  丽郭闻言不禁脸色大变,虽然旋即镇静下来,还是让乌纥瞧见了。他心里暗笑,纵使她百般心眼,还是逃不出他的掌握。

  等大夫走了,乌纥皮笑肉不笑的,「鬼医大人果然手段高明,乌某佩服。」

  「鸟大爷,」丽郭冷冷的回他一句,「逃不过你的眼,还高明什么呢?」

  「知道就好。」他上前想要逗逗她,却惊觉眼下只有他们两个,一种莫名的危机感提醒了他,迟疑的站在原地。

  丽郭传讯虽是真,病弱却也是真,何况她没有毒药了,连煎好的药都是他看着喝下的,她手边哪有合毒的材料呢?

  但是鬼医林丽郭,不能以常理揣度,连寻常药方都能传讯,到底她还做了什么?

  他站定,微微一笑。 「鬼医大人,等等丫头端了药来,你就喝了,早些安歇吧。」他风度翩翩的行礼,出房去了。

  丽郭气得直捶枕头。好不容易剩他们两个,他不是很爱动手动脚欺负她吗?现在又精得跟鬼一样!他就不能再靠近两步,好让她下夺香散吗?

  就差那两步!该死的家伙!钥匙一定在他身上,只要以夺香散迷倒了他,解开这条狗链,她就自由了!为什么这鸟人就是不上前两步……

  「你这鸟人!我恨死你了~~」丽郭大叫起来。

  听见这声音,走到楼梯口的乌纥,忍不住微笑起来。

  只是,他们不知道,丽郭这不经意的大叫,止住了院子里一抹黝黑的身影。

  戴着纱帽的女子漠然的抬头看着灯火通明的厢房,眼中闪着浓重的杀机。她冷静的等着,等乌纥下了楼梯往食堂走去,她像是静默的鬼魂,悄悄的飘上楼。

  门口看守的两个护卫只觉一阵幽香,神志一昏,无声无息中已身首异处。

  女子推开了门,冷笑的看着床上的被褥,手中的银刀笔直的插入被褥中……不对!刀的触感不对!

  她立刻回身反击,哐啷一声,千锤百链的银月刀居然随着火花出现了缺口。可恨!眼前是将她害得极惨的仇人,但是她的刀却无法砍下仇人的首级!

  丽郭觉得自己快昏倒了,多亏了这条坚固的狗链。刚刚她闻到极重的血腥味,和人头落地的声音,她是名医,非常熟悉这种气味和声音,心里知道不祥。来人绝非神隐,她的姊妹都厌恶杀生,不可能出手就夺人性命……

  可是,被这狗链链着,她是能躲哪儿去?只能从被窝爬起来,悄悄立在床边。这条狗链不知是要害死她,还是要救她……幸而也仗着这条狗链够坚硬,居然可以架住杀手的刀。

  「等等,姑娘,等等!」丽郭气急败坏的大嚷,「如果你要杀负心汉,也看清楚再杀啊!我是无辜被绑来的,可不关我的事情啊~~」

  该死的鸟人!天杀的鸟人!偷吃也不擦嘴,现在人家砍上门了!关她啥事啊?她只是个柔弱无助的闺阁千金,跟他可是一点开系也没有……

  「负心汉?」女子冷笑两声,「我的仇怨,岂是『负心』这种小事!」她一把掀了纱帽,露出狰狞扭曲的半张脸。

  丽郭更使劲的执住紫金链,虽然她已经呆了。老天老天,你真要亡我吗?怎么让这个刚出炉还热腾腾的仇家找上门?

  她是毒仙!

  只见她的半张脸已然全毁,狰狞扭曲得像是鬼面,原本娇俏的眼眸疑似被毒所伤,白蒙蒙的一片,眼角可怖的下垂。

  这下毁了……若是毒仙损了一手一脚,她搞不好还有个全尸,偏偏毒仙损的是女人最自傲的容颜!

  「仙子!仙子!你先别冲动……」丽郭急得大叫,「喂,你别把刀戳得那么用力……小伤嘛,这种伤交给我,一定让你完完全全恢复……比以前还美喔!」

  「我的眼睛呢?」毒仙眼中露出恨毒的精光,「你医得好我?我呸!这是苗疆独传的蚀骨毒蛊,就算华佗再世也束手无策!我要杀了你!都是你把我害得这么惨~~」

  关她啥事?这女人真是不可理喻……只见毒仙发起内劲,刀锋一点一点的咬进紫金链,丽郭也快没力了。「就叫你等等啦!我对蛊毒也有研究啊!若是蛊毒就更好办了,驱了蛊虫就是了啊!你也是使毒的高手,难道不明白这原理?你的眼睛我会尽力,好不好?就算不能恢复原状,也让你看得见,成不成?只不过是毁容嘛……」

  「只不过?只不过?!」毒仙的声音拔尖,简直要疯狂了,「都是你!你破了我的毒,害我毫无防备的让仇家追杀!你看看我的脸,我的脸!我也要让你尝尝这种痛不欲生的滋味,在你死前先划花你的脸蛋!」

  该死,她很怕痛的欸……「喂,你到底懂不懂人话啊?你杀了我容易,可容貌谁帮你医治啊?杀了我,你就没希望啦!」

  那个鸟人死哪儿去了?平常在身边转得令人发烦,这种时刻居然不见踪影?

  丽郭的话让毒仙愣了愣,有些迟疑不定。杀她易如反掌……等脸治好了,要杀她还怕不成吗?但是就这样放了鬼医,她忍不下这口气!

  「不杀你?成。」毒仙冷笑一声,「我就划花你的脸,饶你一命吧。」她迅若疾雷的伸手抓住丽郭的手,银月刀就要往她的花容月貌划下去——

  听得脑后风响,毒仙本能的回了一刀,丽郭趁隙抽了她一链子,趁她吃痛,赶紧跑开些——可怜她让狗链链着,跑也跑不远。

  「你这鸟人,差点害死我!」她惊魂甫定,对着和毒仙缠斗的乌纥大叫。

  乌纥瞥了她一眼,心下不禁有些愧疚。刚好乌家堡接应的人来了,这才耽搁了些时候,哪知道才一会儿不见,差点让丽郭丧命。

  毒仙咬牙切齿,深知乌纥武艺高超,在他手里讨不了好处,而身后又传来杂沓脚步声,可见有后援。

  早知道就一刀杀了鬼医……只好来日找机会了。她抛下雷火弹,一阵白烟忽起,人就消失不见了。

  乌纥见她败走,松了一口气。他过去搀扶虚脱软倒的丽郭,「你没事吧……」

  「背后!」丽郭尖叫出声。

  乌纥听到警告,只来得及一偏,虽然避开要害,肩胛依旧被刀穿透,血珠顺着刀尖缓缓滴落。

  他惊诧的回头,竟是乌家堡忠心耿耿的大管家含泪使了这催命的一刀。

  发现一着不得手,大管家拔刀退后,「杀了!」

  乌纥大吼一声,回刀宛如破天之势,却一刀斩向床脚,轰隆隆的,红木床垮了半边,他又奋力将紫金链从崩垮的木屑中拖出来。

  「这是钥匙!」他朝后抛了一把小钥匙,「丽郭,快走!」

  她自由了?丽郭愣了一下,看着乌纥身负重伤的和自己人大打出手。

  要逃得趁现在……

  她压抑住喉间惊慌的咳声,正想要走,只见乌纥不要命的扑上来,用身体挡住了对着她招呼的刀刃,「走!快走!」

  像是满身鲜血的战神,他狂呼着,浴血奋战。

  丽郭站定了。「我没有抛下病患的习惯。入我鬼医门,恩怨摆两旁,你们没听说吗?」

  她含了一口玫瑰胭脂,向着众人抛下了玫瑰困脂盒,还没有完成的千里夺香散散逸开来,闻到的人不禁摇摇晃晃的宛如酒醉,她连开锁都来不及,拖着昏厥的乌纥逃了出去。

  「鬼医……鬼医……」大管家靠着深厚的内力勉力支撑,爬行而来,「你不能放过他!他是大唐朝的祸根哪~~」

  丽郭停了一下,还是哆哆哆的将高头大马的乌纥拖下楼梯,也不管他撞了几个包。「我知道,我完全知道他是个祸头子……」眼底忍不住蓄满泪。

  但是她能怎么办?她总不能看这个祸头子莫名其妙的被宰吧?

  「我也是千百个不愿意啊……」她低声道,费力的将乌纥拖上马车,一面低咳着,一面急急的策马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