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六六章 各自的悲伤
到了离花厅不远处,孙嬷嬷引着邹氏,往花厅左边的一处假山上走去,走了十来步,在一座垂满绿萝的嶙峋怪石后顿住脚步,招手示意
邹氏上前,拨开绿萝,指着侧下方的花厅,转身看着邹氏吩咐道:
“邹姨娘,你就坐在这一处吧,只别弄出声响就行,我们主子说了,你们爷过来了,这要商量的事,只怕关着你,还是让你听听的好。”
怪石很高,巨兽般蹲伏着,腹部有一个小小的洞门,倚着台阶,不知通往何处,上面往前探出檐来,檐下已经放好了张扶手椅,孙嬷嬷示
意婆子扶着邹氏坐下,往后退了两步站住,微笑着说道:“我就在这里,姨娘只管放心。”
邹氏胆怯中带着莫名其妙,不敢违了孙嬷嬷的话,扶着婆子的手,小心的坐到扶手椅上,伸手拨开面前悬垂着的绿萝,微微伸着脖子,往
下面花厅里探望过去,花厅离她七八步远,透过雪白的绡纱帘,里面的情形清晰可见。
金志扬收了折扇,昂然进了花厅,古云姗端坐在花厅上首,见他进来,面容冷淡的指了指左边的扶手椅,“请坐吧。”
金志扬顿住脚步,看了看古云姗,又转头看着古云姗手指指向的扶手椅,暗暗咬着牙,脸上带着笑,仿佛很随意的顺着古云姗的意思坐了
下来,接过小丫头本上的荼,喝了两口,满脸笑容的问道:“墨儿他们还好吧?半年没见他们了,真是想得不行。”
古云姗垂着眼帘,没答他的话,冷淡的问道:“你来有什么事?”
金志扬眉头拧成一处,又飞快的舒展开,上身微微往前探着,陪着满脸笑容,亲热的说道:“云姗,咱们这么些年的老夫老妻了,从没红
过脸,我对你如何,这些年……你还能不明白?有什么话,只要你说了,我哪有不答应的?你看看你,何苦用这点子小事,惊动了长辈去?”
古云姗眉头皱了起来,转头看着金志扬,“你要是没什么事,我就不陪你说话了,家里事情多着呢。”
古云姗作势要走,金志扬忙站起来,伸手就要去拉古云姗,古云姗脸上浮出怒气来,甩开金志扬的手,“你也自重些。来人。”
外头的丫头婆子应声而入,金志扬脸色红涨,尴尬的往后退了两步,摆着手说道:“好好好。我不碰你,你先别走。”
古云姗冷着脸坐回到椅子上,丫头婆子眼风扫过两人,轻手轻脚的又退了出去,金志扬端起几上的杯子,将杯子里半凉的茶水一饮而进,看着古云姗,下了决心般说道:
“云姗,你听我说,邹氏这事,往日是我错了,万没想到她家里竟然门风如此,我真是半分也想不到。母亲竟是那样的人。谁知道她这贤
惠,竟都是要谋事的贤惠,如今我真是恍然醒悟,彻底明白过来了,往日是我糊涂了,被她这假贤惠蒙了眼。”
古云姗眼底闪过丝悲凉,端起杯子,低头喝起了荼,金志扬留意着古云姗,语气沉痛的接着说道:
“都是我糊涂,当日把她做成了贵妾,要不是这样……唉,云姗,你也看到了,如今她已经怀了四个月的身孕,先让她把孩子生下来,那
孩子,总是金家的骨血,不能流落到外头去,等她生了孩子,我想着,要么把她送回台州老家,让她到家庙里清修,好好修修心,积点福,也 是她的福份,要么,就把她打发回去,她家里只怕也容不得她,那也只随她去,云珊,这几天,我算是看明白、也想明白了,她这贤惠都是假
的,竟都是想骗了我,折散了我们夫妻,云姗……”
古云姗抬手止住了金志扬的话,“那孩子呢?”
“孩子……”
金志扬顿了顿,看着古云姗,苦笑着说道:“云姗,我知道,你是个极贤惠的,这孩子,总是金家的血脉,是我的骨血,这孩子刚生下来
,不过是一团肉,往后你养大了,他心里眼里,也只有你一个母亲罢了。”
金志扬仔细看着古云姗的神情,见她垂着头只不说话,咬了咬牙,接着说道:
“云姗,我也只顾着你和墨儿几个罢了,这孩子,你若不喜……若不喜,那就……送回台州老家,交给母亲她们带着就是,若是……你觉
得也不好,那就……让人寄养到外头去,云姗,只要咱们一家人和和美美,旁的,我还在乎谁去?”
古云姗长长的叹了口气,站起来,直直的看着金志扬,伤感万分的说道:“你只在乎你自己,旁的,我也罢,那个邹氏也好,孩子也好,你哪个也不在乎。你走吧,往后不要来了,孩子我会好好带大,你我,从此就是路人。”
古云姗转身就要从侧门出去,“等等。”
金志扬急得伸手想去抓古云珊,古云姗转过身,往后退了两步看着他,“孩子是我金家的孩子。你要与我做路人,我就成全你。明天就给你送了休书过来,把孩子给我。我要带孩子走。金家的孩子,不能长在你们古家。”
金志扬再也压不住从早上积到现在的满腹怒气,点着古云姗,吼叫了起来,古云姗怜悯的看着他,嘴角闪过丝讥笑,“金家的孩子?那是我的孩子。任谁也别想打她们主意。你也不行。”
古云姗说完,转身从花厅侧门径直出去了,金志扬扑过去就要拉住古云姗,侧门后闪出两个手拿水火棍的精壮婆子,狠狠的盯着金志扬,金志扬胆怯的看着婆子手里粗大的水火棍,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一步,又退了一步,恨恨的说道:“我告诉你古云珊,孩子是我金家的孩子。你若与我做路人,就把孩子给我送回来。”
两个婆子拎起了水火棍,金志扬又往后连退了几步,转过身,拎着长衫,怒气冲冲的大步往院外冲去。
邹氏半瘫在扶手椅上,脸色苍白的一点血色也没有,见孙嬷嬷过来,撑着椅子扶手,摇摇欲坠的站起来,抬手点着孙嬷嬷,声音暗哑的质问道:“你们大少奶奶,让我……让我……看……她要做什么?”
“邹姨娘别急,先舒口气,千万别急,我家大少奶奶没半分恶意,赶紧扶好姨娘。”
孙嬷嬷吩咐着傻在一旁的婆子,示意着邹氏,“邹姨娘,咱们边走边说,你得赶紧赶回去,你们爷回去若是见不到人,总不大好。”
婆子急忙上前扶住邹氏,孙嬷嬷领先半步,往侧门走去,
“邹姨娘,我们大少奶奶这析产分居,可不是要吓唬谁的,既说了这话,开弓就没有回头的箭,我们大少奶奶断没有再回头的理儿,请邹姨娘来,不过就是让姨娘听听,往后心里有个底就是了,旁的?姨娘想想,我们大少奶奶连你们爷都不要了,还能对你怎么样?”
邹氏靠着婆子,垂着头跟在孙嬷嬷后面,上了车,木呆呆看着车帘,随着车子来回摇晃着,往客栈回去了。
金志扬没在客找,不知道往哪里去了。
婆子扶着邹氏进了客栈,回到房间,扶着她半躺到床上,急忙吩咐小丫头端了莲子茶进来,邹氏就着她的手,连喝了几口,才喘过口气来,转头看着婆子,满眼的悲伤,“嬷嬷,我怎么办?这肚子里的孩子,怎么办?”
婆子将手里的青瓷碗递给旁边侍立的小丫头,扶着邹氏,叹了口气劝道:“姨娘别想那么多,走一步,算一步吧。”
邹氏用帕子捂着脸,嘤嘤的哭了起来,“嬷嬷,怎么会这样?父亲当日让我跟了爷,他……母亲哪里不好?我这贤惠,怎么就成了假贤惠了?从前他那样对我,难不成都是假的?这妾,我这妾也是有文书的,他怎么……怎么……”
邹氏哭得说不下去了,父亲劝着她跟了金志扬,出门前她也许有些怨言,可自从进了金家门,直到回到这京城前,一直都是心满意足的,她的夫婿少年英俊,前途无量,待她尊重有加、温柔体贴,虽说是个妾名,她也满意了,她一样是府里的主子,和当姑娘时一样的金尊玉贵着,没人敢息慢她半分,可如今,进了这京城,怎么变成这样了?
她成了姨娘了,成了奴婢了。他还要打发了她,和她的孩子……邹氏哭得倒在床上,婆子一边抹着眼泪,一边空洞无力的劝着她,“姨娘
别哭了,怀了身子的人,可不能这么哭。快别哭了。”
邹氏支起身子,看着婆子哽咽道:“嬷嬷,让人准备车子,我要回去找母亲去。”
“姨娘。”
婆争满脸为难的看着邹氏,低低的回道:“姨娘且耐耐性子,姨娘这会儿,不好回去……”
“那你让人去接母亲来,跟她说,我病了,让她来。”
“姨娘。”
婆子叹了口气,“就是接人来,依着规矩,也得大少奶奶点了头才行,姨娘,如今咱们不容易,可不能再失了礼数,让人抓了把柄去。”
“她都析产分居了,要她点头?怎么要她点头去?”
邹氏声音高了起来,婆子垂下了眼皮,邹氏连声抽泣着,又伏在床上大哭起来。
第二百六十七章 请出来
婆子垂着眼皮,暗暗叹了口气,这做妾的,好了还好,若不好,连她们这些奴婢也不如。
“姨娘别哭了,若哭伤了孩子,可就了不得了,这样吧,我悄悄去趟咱们府上,姨娘有什么话说给我,我给姨娘带过去。”
邹氏止住哭声,想了半晌,点了点头,低低交待了婆子,婆子答应着,吩咐小丫头小心侍候着,转身出去,也不叫车,一路只走小巷,往
邹府去了。
过了一个多时辰,婆子才小心翼翼的转进客找,见金志扬还没有回来,松了口气,拉了拉衣襟,敲了敲门进了屋。
邹氏满眼渴望的看着她,急切的问道:“母亲怎么说?父亲怎么说?他去不去跟爷说说话?”
婆子目光闪烁着,上前扶着邹氏坐好,侧身坐到床活上,低声说道:“没见着老爷,太太说,让姨娘做好本份,原本送姨娘过来,就是要
你用心侍候好大少奶奶和爷的。”
婆子声音低了下去,沉默了片刻,挑拣着说道:“太太说,老爷前一阵子被人弹劾丢了官,如今哪有这个心思,让姨娘自己保重,做好本份,旁的……姨娘也别多想了。”
“这话是什么意思?我哪里没做好本份了?还要怎么做好本份?父亲丢了官,就不管我死活了?”
邹氏又直起上身,叫了起来,婆子尴尬的苦笑着,怜悯的看着伤心生气的邹氏,说不出话来。
邹氏当天夜里就生起病来,金志扬烦躁不已,也没心思理会她,只吩咐人请大夫诊脉医治着,因怀了身孕,大夫也不敢狠用药,只敢开些极温和的药方子,邹氏这病,就一天天缠绵起来。
李小暖从领了王爷的吩咐,要请老太妃生辰那天出来受礼起,就犯着愁,这些天,虽说老太妃每天肯看看战报,和她说说聊聊了,可她每次劝着她到瑞紫堂外头走动走动,劝了无数次,到现在,一次也没劝动过,如今离老太妃生辰只有十来天了,若是万事俱备,老太妃却死活不
肯出来,唉,她不出来,谁能有什么法子?
李小暖发着愁,吩咐竹青包起那两本记着老太妃往年生辰各项惯例和各府礼单的册子,又吩咐她取了王爷书房小厮送来的战报,带着竹青
、蝉翼,出了院门,坐上轿子,一路往瑞紫堂去了。
老太妃仔细看了战报,转头看着忧心忡忡的李小暖,蹙起了眉头,“我跟你说过,这战报上看得明明白白,小恪这打仗的本事,也算过得去,别净瞎担心,没事。”
“嗯。”李小暖忧心忡忡的点头答应着,“我不担心他,我是担心我自己。”
老太妃放下战报,仔细打量着李小暖,“出什么事了?”
“事倒是没出,老祖宗,再有十来天,不是您的生辰么?我愁的是这事。”
“这事有什么愁的?我又不出去,随他们怎么过去。”
老太妃挥着手说道,李小暖看着老太妃,发愁的说道:“您是不出去,我总不能不出去吧?今年是我头一次张罗老祖宗生辰的事,从嫁进来当了家,还是头一回张罗家里的大事,老祖宗,您说,要是办得不好,往后再要立足立威,可怎么立啊?”
老太妃瞄着愁眉苦脸的李小暖,慢吞吞的说道:“要立足立威,可不在这上头。”
“怎么不在这上头?老祖宗,您不知道,二月里,靖北王妃过五十五寿,我和母亲去贺寿,人家办得真是好。又热闹又喜庆,京城里的名
门大家、显贵世宦,没哪家不去的,人人都说好。老祖宗,您想,那靖北王妃还是您的晚辈呢,就办得这样热闹,若我给您办的这寿,还不如人家……唉。”
李小暖长长的叹起气来,老太妃不理会李小暖的长吁短叹,有些怔神的说道:“那丫头也五十五了?”
李小暖怔了下,挑着眉梢,拍着手笑了起来,“那丫头?也就老祖宗能这么叫人家了。那丫头孙子都十几岁了。”
老太妃瞄了李小暖一眼,李小暖往前蹭了蹭,笑着说道:“老祖宗,我听说,那……靖北王妃,也是个爱武的?听说刚成亲,就把靖北王给打了?”
“可不是。”
老太妃回忆着过往,眼睛里都是笑意,“那丫头也是个有本事的,虽没见过她用兵,那仗打得必定不差。身手也好,杨家那小子嫌她琴棋书画样样不会,新婚当天就嚷嚷着要再找个琴棋书画样样毕精的才女回来,那丫头可是个有脾气的,抬手就打了,也是活该。”
李小暖重重的点着头,赞同的说道:“就是活该。老祖宗,您别说,倒真是打得改了,这么些年,可没听说靖北王纳过妾。”
老太妃面色沉郁着出起神来,李小暖小心的瞄着她,重重的叹起气来,拉着老太妃的衣袖轻轻摇着,忧虑万分的说道:
“老祖宗,那琴棋书画,我也是样样不会,功夫也不会,打仗也不会,老祖宗,您说,我总得有点长处吧?老祖宗,您这生辰,无论如何
我也得办得体体面面才好,会持家也算长处吧?”
老太妃拍开李小暖的手,“你怎么办都成,我是不出去的。”
“老祖宗,您就出来一会儿,就一会儿,一家人给您磕个头,我就送您回来,老祖宗,您都好些年没见过姨母了吧?姨母可有点显老,还
有景王,就是小景啊,他封景王了,再过几个月,他就有孩子了,老祖宗,那就是第四代人了。”
老太妃沉默着只不说话,李小暖小心的看着她,继续往前蹭着,拉着老太妃的衣袖,“老祖宗,您要是不出去,这日子我也没法过了,我
今天就搬进来,跟您一处住着算了。”
老太妃抬手拍着李小暖的头,“我出不出去有什么要紧?又不是头一年。”
“要紧的很。姑母回来见不得您,得多难过。没娘的孩子最可怜了。”
“哎,你这孩子,你姑母是贵妃,哪是说回来就回来的?”
“姑母肯定回来,您过寿,她还能不回来?老祖宗。”
李小暖接着老太妃衣袖来回摇着,就是不松手,老太妃被她缠得没法,“好好好,要是你姑母回来,我就出去受她的礼。”
李小暖大喜过望,“老祖宗说话算数?姑母回来,您就得出来受她的礼。”
“我什么时候说话不算数过?”
老太妃瞄着李小暖说道,李小暖眉开眼笑的连连点着头,“那是那是,老祖宗又不是我,老祖宗那是一言九鼎,言出必践。”
李小暖脚步轻松的从瑞紫堂出来,急忙赶到正院禀报了,王妃慌乱着焦急起来,“赶紧赶紧!这时候可有些紧!要请戏班子,请百戏,要搭戏台,要布置关防、要搭芦棚……都得赶紧着!”
“母亲别急,这事,还得赶紧和父亲说了,外头的事,都得他吩咐外管事们张罗着才行呢,还有十几天呢,也不是很急。”
李小暖忙劝着王妃,王妃抬手抚着自己胸前,舒了口气,“我是太高兴了,一高兴就慌乱,没事没事,我这就让人去请爷进来,咱们得好
好商量商量这事。”
当天下午,汝南王府就开始忙碌不堪起来,李小暖更是忙得脚不连地,连吃饭的功夫都没有。
忙了七八天,总算有了些头绪,李小暖仍是从早到晚忙个不停,这天晚上,回到清涟院,已经是戊正时分了,竹叶迎出屋,掀起帘子,李
小暖疲倦的跨进屋,屋子里,魏嬷嬷关切的看着李小暖,曲膝行着礼,魏嬷嬷身后,程絮仪曲着膝,怯怯的看了李小暖一眼,忙又低下了头。
李小暖微微有些意外的看着魏嬷嬷和程絮仪,上前两步扶着魏嬷嬷起来,又示意着程絮仪,“嬷嬷这么晚了还没歇着?等我呢?”
“可不是,少夫人这一阵子忙得很,别累着了,得空多歇着。”
“我知道,嬷嬷放心,我不会累着自己的。”
李小暖扶着魏嬷嬷坐到榻上,笑盈盈的让着程絮仪也坐了,魏嬷嬷拉着李小暖的手,仔细看着她的脸色,舒了口气,笑着说道:“我就几
句话,说完就走,少夫人赶紧歇着。”
李小暖点了点头,魏嬷嬷回身从程絮仪手里接过双鞋子,递给李小暖,“你看看,这鞋子做得好不好?”
李小暖接过鞋子,转头看着程絮仪,“这是絮仪妹妹做的?”
“可不是,三小姐这针线上可比你当年强,又肯下功夫,你看看,不过学了这几个月,这鞋子就做得极有样子了。”
李小暖仔细看着鞋子,虽说和魏嬷嬷的针线没法比,可一个七八岁的孩子,能做成这样,也是极难得的了,“嗯,这鞋子做得真是好!这
是给谁做的?”
“给老祖宗。”
程絮仪脸上红扑扑的,满是喜色的说道:“我想……想给老祖宗,做寿礼。”
李小暖怜惜的看着程絮仪,又低头仔细的看着鞋子,老祖宗从来没提过程絮仪,她那样的性子,到底对程絮仪这个庶出的孙女儿是个什么心情?这鞋子若送出去,好还是不好?
第二六八章 准备
“这鞋子做得真是好,你这个年纪,这针线也不过学了几个月,能做成这样,也真是极难得的了,不过,”
李小暖顿住话,将榻几上放着的果脯碟子随手递给程絮仪,笑盈盈的接着说道:
“这做前,你先跟我商量下就好了,如今倒白费了功夫,老祖宗的脾气,你也知道,从来不穿外头孝敬的衣服鞋子,连只手帕子,也要是
身边的丫头、嬷嬷们做的,她才肯用,你看,连母亲都不给她做衣服鞋子,其实母亲也是这个脾气,你问问姨娘,她必是知道的,所以我也不 做这个,倒让你白费了这功夫。”
程絮仪脸上闪过丝失望,又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谢嫂子指点,我倒没想到这个。”
“这是你一片心意,其实对长辈,只要心里存着敬爱,这礼物上倒在其次,老祖宗也罢,父亲母亲也好,谁会跟小辈计较什么礼不礼的,不过要个孝心罢了,今年老祖宗的生辰,咱们府上要大宴宾客,来得人只怕要多得不行,我也忙不过来,到时候,你得帮着我招待招待各个府
里的小姑娘们,这几天你早些过来,我让竹青跟你说说,跟咱们亲近的几家姑娘的年纪、脾气、性格什么的,你心里先有个数,到时候就不至 于乱了手脚了。”
程絮仪紧张得一下子站了起来,脸涨得通红,“嫂子,我……不行!不敢……”
“这有什么行不行的,都是和你年纪差不多的小姑娘家,大家一处玩玩笑笑,说说话罢了,你这个主人,也不过就是吩咐丫头送送茶水、
点心,让着大家吃好、玩好就是了,往后交了朋友,彼此走动着,也有个玩伴。”
程絮仪眼睛亮晶晶的连连点着头,“嫂子,你让人……多教教我……”
“你放心。”
李小暖笑着拍了拍程絮仪的手,转头看着魏嬷嬷,笑着说道:“嬷嬷倒不如干脆教絮仪给我做几双鞋子好了,我是个不挑剔的。”
竹青站在旁边,抿嘴笑了起来,“少夫人是个不挑剔的,我倒是头一回听说。”
魏嬷嬷笑着答应着,“这倒容易,少夫人的鞋子,我最知道不过,一看就知道哪一处合适,哪一处不合适,教着她做出来,必是合脚的。
”
魏嬷嬷示意着程絮仪,两人站起来告了退,李小暖也站起身,看着程絮仪问道:“外头谁跟你过来的?提了灯笼没有?”
“蔷薇,还有小蔓儿,提着灯笼呢。”
“嗯。”
李小暖转头看着竹青吩咐道:“你去叫两个稳妥的婆子,送三小姐回去,路上小心着些。”
竹青答应着,让着程絮仪出去了,李小暖轻轻拉了拉魏嬷嬷,看着程絮仪转出了垂花门,才看着魏嬷嬷,低声说道:“嬷嬷往后让她学着
绣些画屏什么的,这做鞋子、衣服什么的针线活,倒不必学得如何。”
魏嬷嬷微微怔了下,李小暖笑着解释道:
“嬷嬷你想,她再怎么着,也是王府小姐,往后嫁的人家,也必是朱门绣户的人家,哪里要她自己做什么衣服鞋子的?再说,又不会让她
去给人做姨娘,这针线上,就是讲究个意境、见识,往后,你教着她绣些山水画屏,名人法帖字画什么的,还有,”
李小暖微微迟疑了下,接着说道:“嬷嬷,老祖宗脾气古怪,忌讳多,这个‘庶’字,只怕就是大忌,就是王妃,也不愿意见到、听到这
个‘庶’字。”
魏嬷嬷轻轻叹息着,点了点头,“也都是糊涂,这姨娘哪里是好做的?就做了姨娘,自己苦就苦了,还生什么孩子,连累得孩子也跟着人
不人、鬼不鬼的。”
李小暖失笑起来,推着魏嬷嬷说道:“嬷嬷这想头,真是不得了!嬷嬷知道就好,我送嬷嬷回去歇着,这一阵子我忙,也没顾得上细问,你胸口闷不闷?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没有?”
“不用你送,嬷嬷慢慢散着步走回去就是,外头玉扣还等着我呢,我都好,胸口也不痛,宋太医半个月过来诊趟脉,趟趟都说极好,你放
心。”
魏嬷嬷爱怜的看着李小暖,“你自己也要当心,别累着了,虽说年青,也得保养起来……”
“嬷嬷放心,我哪能让自己累着。”
李小暖挽着魏嬷嬷的胳膊,一路送她到垂花门处,玉扣带着两个婆子,提着灯笼,正等在垂花门处,魏嬷嬷止住李小暖,跟着玉扣等人回
去了,李小暖看着魏嬷嬷转了弯,才扶着玉板,慢慢回了正屋.喝了碗燕窝粥,就沐浴歇息了。
转眼就到了老太妃生辰的正日子,前一天夜里,汝南王府上上下下灯火通明着直忙了一夜,程敏盈和狄远健前一天就过来王府,忙着张罗
着各处,卢明辉也赶了过来,和狄远健一处,忙得脚不连地。
到了第二天黎明,汝南王府上上下下喜气洋洋着焕然一新,李小暖和程敏盈坐着轿子,最后查看了一遍,见色色都妥当了,才松了口气,从现在起到辰末前,这一两个时辰,可以歇一歇了,辰末过后,又要忙得连喝水的空都没有了。
两人回到正院,陪王妃吃了早饭,侍候着王妃歇下了,李小暖看着程敏盈笑问道:“大姐姐是在这里歇一歇,还是到清涟院歇着?”
程敏盈迟疑了下,笑着说道:“咱们一处歇着去,我还有点事想和你商量商量。”
两人出来,坐了轿子进了清涟院,歪在榻上,竹叶取了两条织锦锻夹被,给两人盖好,李小暖累了一夜,歪在枕头,片刻功夫就睡着了,程敏盈惊讶的看着转眼间就睡沉了的李小暖,失笑起来,也是个没心事的。
李小暖这一觉直睡了一个多时辰,醒来只觉得神清气爽,沐浴洗漱了,蝉翼过来,仔细的给她梳了个时新发髻,取了那枝碧玉树叶步摇插
到发髻间,竹叶取了条紫俏翠纹曳地裙,一件白底满绣着深深浅浅的翠色折枝花卉的收身短衫,转出来,程敏盈也已经收拾停当,换了身宝蓝 衣裙,显得人极是精练。
两人出了院子,坐了轿子走到了离正院不远的小桥旁,程敏盈吩咐停了轿子,下来招呼着李小暖,“今天处处让人神清气爽,反正时候还
早,咱们走一走吧。”
李小暖下了桥,笑着点头答应着,两人并肩往前缓步走着,程敏盈转头看着李小暖,说起了闲话,“这一阵子,倒生了不少烦心事出来。
”
李小暖歪头看着程敏盈,等着她往下说,程敏盈蹙着眉头,微微带着些烦闷,“你也知道,我一直忙得很,那几间铺子,一直没空照应去,前一阵子,依着母亲的意思,就托给云姗帮我照看一二,可前一阵子,云姗
和我说,要换了那家生药铺子的掌柜,连伙计也要换下一半去。”
李小暖轻轻皱了皱眉头,仔细的看着程敏盈,只听她往下说,程敏盈转头看着李小暖,叹了口气说道:“那家生药铺子的掌柜,是我奶娘
的儿子,铺子里的伙计,也有不少是我陪房的子侄,都是极信得过的,这倒让我难为起来。”
“云姗姐姐既要换人,总要有个缘由吧?”
李小暖疑惑的问道,程敏盈点了点头,“这倒是说了,云姗说,掌柜和伙计都太傲慢了些,挡了生意,我就有些想不通,这客人来买东西
,只要东西好,傲不傲慢又有什么打紧的?再说又是生药铺子。”
“这就是大姐姐想左了,做生意,最讲究和气二字,这京城里,光大些的生药铺子,就有二三百家,大家药都是一样的药,价钱又是一样
的价钱,若是大姐姐你,是愿意到和和气气的铺子里呢,还是愿意到那些不大搭理人的铺子里?”
程敏盈拧着眉头,一时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她从来没到铺子里买过东西,想要什么,都是东家或是掌柜亲自送到府里的。
李小暖笑着摇了摇头,耐心的解释道:“大姐姐,这做生意,傲慢两个字,最要不得,大姐姐的铺子,既托给了云姗姐姐,就要信她才好
,所谓用人不疑,大姐姐只管着年底收帐,若觉得不好,再说别的就是,大姐姐说呢?”
“我倒不是觉得不好,就是有些想不通,怎么能因为傲慢了些,就要辞了掌柜,想找你问问罢了,你既然觉得在理,那我就放心了,你也知道……”
程敏盈口齿含糊起来,“我也不象你和云姗,是那不少银子用的,这几间铺子的收益,都是要派用处的,万一……就怕着万一,难免就想得多了些。”
李小暖笑着挽了程敏盈的胳膊,“我知道大姐姐的意思,云姗姐姐也是个谨慎人,和大姐姐自小就象亲姐妹一样,必是拿大姐姐的铺子当
自己的嫁妆铺子一样操心着的,大姐姐且放宽心。”
程敏盈舒了口气,点了点头,“我也思绪太过了些。”
两人慢慢说着话,往正院进去了。
第二六九章 老人孩子
辰末时分,贺寿的人陆陆续续进了汝南王府,狄远健和卢明辉在前院,忙得额角渗汗,往来迎接安置着客人,汝南王也往来奔波着,扶着
那些已经久不出府的老王爷、老太爷们到里面安置。
李小暖、程敏盈一左一右陪着王妃,在二门里迎着前来贺寿的女眷,丫头、婆子笑容满面的引着众女眷往各自的座位处去。
几个小丫头引着各府姑娘往稍后面临河几处连在一起的花厅、暖阁走去,程絮仪手里拧着帕子,有些紧张的站在花厅门口,脸上带着笑,不时的瞄着站在旁边的竹青,竹青面容放松的微笑着,低声安慰着程絮仪,“三小姐别怕,没事,都是和您差不多年纪的小姑娘,您只管和她
们随意说话儿,别的有我呢。”
程絮仪感激的笑着,点了点头,面容微微放松下来。
婆子先引过来的.是姚国公家姚四小姐,姚四小姐身后跟着个面容俏丽的小丫头,好奇的打量着程絮仪,竹青低低的介绍道:“这是姚国
公家四小姐。”
程絮仪微笑着曲膝行着礼,姚家四小姐忙曲膝还着礼,却转头看着竹青,竹青忙上前半步,曲膝介绍道:“姚四小姐,这是我们家三小姐
。”
姚四小姐惊讶的上下打量着程絮仪,片刻间,突然意识到失礼,忙上前两步,伸手握着程絮仪的手,连声夸奖道:“早就听说程家有位三
小姐,今天竟是头一次见面!所说你一直病着,最近可大好了?”
“大好了。”
程絮仪羞涩的笑着回道,姚四小姐眼神中掠过丝怜惜,亲热的拉着她问道:“妹妹多大了?”
“八岁。”
“我今年十五,比妹妹大得多了妹妹生得真是好看,和你们家大小姐、二小姐还真是象得很。”
“姚姐姐更好看,姚姐姐到花厅里坐吧,今天除了家里点心房做的点心,嫂子还特地让余味斋专门给咱们这一处送了不少新鲜样的点心来
,姚姐姐尝一尝,别处可尝不到。”
程絮仪脸上红扑扑的,话也多了起来,姚四小姐忙笑着点头答应着,打量着程絮仪,笑着问道:“你嫂子对你真好。”
“嗯,嫂子对我最好。”
两人说话间,小丫头引着戴家始娘、孟国公家两位姑娘一起过来,姚四小姐忙上前给大家介绍着,几个人围着程絮仪,亲热的问着年纪、
名字,叙着姐姐妹妹,说笑了起来,程絮仪心情愉快而放松下来,让着众人进了花厅,又转回花厅门口,迎着陆陆续续被丫头、婆子引过来的 各府姑娘。
信王府大小姐周馨儿带着小丫头,一路观赏着景致,随着个小丫头,缓步进来,竹青示意着程絮仪,程絮仪忙紧走几步,笑着迎了上去,周馨儿顿住脚步,有些惊讶的看着行着礼的程絮仪,竹青忙跟着上前行着礼,笑着介绍道:“大小姐,这是我们家三小姐。”
周馨儿挑了挑眉梢,仔细打量着程絮仪,似笑非笑的点了点头,径直往花厅进去了,程絮仪尴尬的脸色红涨起来,竹青上前半步,扶着她
,低低的说道:“她是王府大小姐身份在那里呢,再说,这人和人,也讲究个缘分,哪能人人都能处得来的。”
程絮仪舒了口气,面容轻松的点了点头,正说话间,婆子引着敏王府大小姐周嫣然、二小姐周默然,后面跟着奶娘、小丫头,一路走了过
来,周嫣然拉着周默然的手,两人指点着路两边累累盛开的花架、花格,走走停停。
程絮仪微笑着看着两人过来,曲膝行着礼,周嫣然拉着周默然,好奇的打量着程絮仪,周默然仰头看着一身粉嫩黄衫黄裙的程絮仪,甩着
姐姐的手叫道:“姐姐,姐姐,这个姐姐的衣服真好看!”
竹青忙笑着上前介绍道:“大小姐、二小姐,这是我们家三小姐。”
周嫣然拉住妹妹,笑着曲膝还着礼,看着程絮仪,声音脆脆的问道:“你多大了?”
“八岁。”
“我也八岁,我是三月生的,你是几月生的?你肯定没有我大,你得叫我姐姐!”
程絮仪笑了起来,看着周嫣然,慢吞吞的说道:“我是正月末生的。”
“噢!”
周嫣然重重的跺了跺脚,“让你占了这便宜了!我是三月初,就差了一个月!真是的!”
程絮仪笑的止不住,周默然甩开姐姐的手,上前拉着程絮仪的衣袖,一边摇一边叫道:“姐姐、程家姐姐,你的衣服真好看!”
“嗯,这是越锦绣庄的衣服,是嫂子让人送过来的,我也喜欢的很。”
“越锦绣庄是哪里?”
周默然转头看看周嫣然问道,周嫣然歪着头想了想,摇着头说道:“我也不知道,咱们回去问母亲去。”
周默然点头答应养,程絮仪伸手牵着周默然,将两人送进了花厅。
诚王府大小姐周婉若跟在一个小丫头身后,冷着脸一边打量着周围,一边往花厅过来,程絮仪和竹青迎过去,周婉若面无表情的看着曲膝
行着礼的程絮仪,上下打量了一番,也不说话,抬脚往花厅走去。
竹青冲着程絮仪鼓励般微笑着,示意她也可以进去花厅了。
程絮仪跟在周婉若身后,略落后半步,笑着说道:“姐姐喜欢喝什么茶?清淡些的?还是香味重些的?我去给姐姐泡茶。”
周婉若转头看着脸红红、羞涩的笑着和她搭着话的程絮仪,顿了顿问道:“你今年多大了?”
“八岁,我是正月生的,生月大。”
“我头一次听说汝南王府还有位三小姐。”
周婉若话里有话的说道,程絮仪呆了一下,声音温婉的解释道:“我一生下来,身子就极弱,一直病着,断不得药,母亲爱惜我,只让我
在府里静养着,现在大了,才渐渐好起来。”
周婉若斜常着她.程絮仪羞涩中带着丝丝胆怯,低声说道:“嫂子和母亲她们,都极疼我。”
周婉若怔了一下,看着程絮仪,突然叹了口气,伸手牵着她的手,边拉着她往花厅走,边声音平平的说道:“你是个知足的。”
程絮仪诧异的回身看着竹青,竹青冲她微笑着点了点头,程絮仪转过头,跟着周婉若进了花厅。
巳正时分,宫里内侍飞奔过来传了话,皇上和贵妃的车驾,巳末时分到汝南王府,汝南王急忙命人将信递给了王妃,王妃急忙打发着李小
暖,往瑞紫堂接老太妃出来受礼。
李小暖一路赶进瑞紫堂,老太妃歪在榻上,正手捻念珠,闭着眼睛念经,白嬷嬷侍立在榻角处,满脸无奈的看着她。
李小暖站在榻前,看着一身半旧家常衣服,歪在榻上,不知道念着什么经的老太妃,转头看着白嬷嬷,白嬷嬷无奈的摊着手,李小暖苦笑
起来,拎着裙子,侧着身子坐到榻上,伸手推着老太妃,“老祖宗,姑母和皇上的车驾巳末就到,您得换了衣服过去受礼了。”
“嗯,等我念完这卷经。”
“老祖宗!”
李小暖哭笑不得,伸手夺过老太妃手里的念珠,推着她坐了起来,“再等您念完一卷经,太阳也要落山了!赶紧赶紧,您衣服还没换、头
也没梳,得赶紧着才行了!”
“急什么!我这经还没念完……”
“老祖宗!您就快点吧,这经,明天我替你念!念一遍,再给您抄一遍!白嬷嬷,快些,取昨天那身衣服出来,叫人进来侍候老祖宗洗漱
、刘嬷嬷呢?快给老祖宗好好梳个发髻出来,用那枝碧玉万福万寿簪!还有鞋子,拿那双万福万寿鞋,快!”
李小暖推着老太妃坐起来,一迭连声的吩咐着,“让人赶紧打发红福梳洗,换身干净衣服,前儿老祖宗答应了她,要带她看热闹去。”
白嬷嬷满脸笑容的答应着,瑞紫堂的婆子、丫头早就准备着了,一听到吩咐,片刻功夫就端水的端水、递帕子递帕子,棒妆匣的棒妆匣,梳头的梳头,不过一刻钟,就把老太妃打扮得里外焕然一新,雪白的头发梳得整整齐齐,插着支极是水润碧透的福寿字簪,靠近鬓角处,戴着
朵小小的红绒花,穿着深红满绣松鹤延年衫裙,腰背笔直,显得人极是精神。
“老祖宗这一打扮,看着最多只有五十岁!”
李小暖认真的赞叹道,白嬷嬷笑着连连点头表示着赞同,屋里的丫头、婆子也跟着奉承着,老太妃斜了李小暖一眼,从鼻子里“哼”了一
声,“我可不象你婆婆那么好哄!”
“那是,可我从来不哄老祖宗,我在老祖宗面前,只说实话。”
李小暖嘻笑着,示意着白嬷嬷,上前挽着老太妃的胳膊,拖着她往外走去,“老祖宗,赶紧着,再不出去,红福等急了,又得大叫大闹,赶紧赶紧!”
老太妃被李小暖拖着,一路出了院子,上了轿,往前院正殿赶去。
王爷心里忐忑不安着,站在大殿前,一会儿瞄瞄洞开的大门,一会儿瞄着前后门敞开着的正殿,皇上眼看着就要到了,老祖宗……可千万
别又拧了性子。
第二七零章 寿礼
皇上的车驾前锋从街巷转角处闪出来,精神十足的锦衣卫士骑在马上,一对对缓步行到汝南王府正门前,动作整齐的跳下马,牵着马,昂
并挺胸,沿着街道两边一动不动的侍立警戒着。
紧跟在的后面的,是一对对棒着帕子、果盘等物的内侍,再往后,就是皇上的车驾,贵妃的车驾紧跟在皇上的车驾后面。
汝南王微微掂起脚尖,焦急万分的往殿后探看着,殿角处,李小暖扶着老太妃下了轿,步履不急不慢的往殿前走了过来。
汝南王长长的舒了口气,抬手拭了拭额头上的汗水,忙奔着老太妃迎了过去,李小暖见王爷奔过来,松开老太妃,微微由了由膝,后退几
步,往后面花厅等着去了。
王爷虚扶着老太妃,白嬷嬷紧跟在后面,一行三人往正殿前黑压压站着的人群最前面走去。
大门口,皇上的车驾已经停了下来,内侍扶着皇上,从车上下来,皇上微微顿住脚步,等着程贵妃下了车,背着手,缓步进了汝南王府大
门。
汝南王紧挨若老太妃,已经跪倒在地,皇上紧走两步,上前扶起老太妃,满脸笑容的说道:“老祖宗快请起来,您是先皇都敬重的人,又
上了年纪,朕是来给您贺寿的。”
汝南王居首,领着跪了满院的百官群臣行了两磕六拜礼,恭恭敬敬的起身,引着皇上和低眉垂首跟在后面的程贵妃,往正殿走去。
皇上让着老太妃,率先半步,一起进了正殿,皇上坐了上首左边,往左手第一张椅子上让着老太妃,老太妃笑着回道:“这是皇上的圣德
,可礼不可废。”
说着,告了坐,坐在了右边第一张椅子上,程贵妃垂手侍立在皇上侧后,眼睛一错不错的看着满头银发,精神却极好的母亲,只觉得心底
眼底酸涩无比,她上次见母亲是什么时候?已经二十二年前了,从母亲避进瑞紫堂之后……母亲老了……
皇上回头看着呆呆的,不知道是喜还是悲的程贵妃,示意着旁边侍立的女官和内侍,温和的吩咐道:“你给老祖宗拜个寿吧。”
女官轻轻推了推程贵妃,示意着她,程贵妃眼里只看着老太妃,往前走了半步,曲膝行着福礼,“给老祖宗贺寿!母亲……”
老太妃忙站起来,扶着程贵妃往后送了半步,声音微微有些暗哑的说道:“贵妃多礼了,老婆子……心领……知道贵妃这一片心。”
程贵妃忙用帕子按住不停涌着眼泪的双眼,点着头,却说不出话来,皇上怜惜的看着程贵妃,女官忙上前扶着程贵妃,白嬷嬷扶着老太妃
重又坐回到椅子上,皇上抬了抬手指,站在侧后,棒着支雕刻精致的龙头拐杖的内侍忙上前两步,将手里的拐杖托到老太妃面前,皇上看着老 太妃,笑着说道:
“这龙头拐杖,是沉香木做的,就当朕的寿礼吧,往后,老祖宗若见那不孝之人,用起来也比那佛珠什么的要顺手些。”
程贵妃扭过头,用帕子掩着嘴失笑起来,汝南王看着拐杖,脸上露出丝丝苦笑,这拐杖,摆明了是给他准备的,老太妃伸手拎起拐杖,掂
了掂,笑着谢道:“还是皇上想得周到,这拐杖轻重正好,极称手。”
皇上捻着胡须,畅快的笑了起来,转头间,看到站在汝南王旁边的周景然,招手叫了他过来问道:“老祖宗过寿,你可轻慢不得!给老祖
宗送了什么寿礼?”
周景然上前两步,长揖到底,恭敬的答道:“回皇上,送了一匣子各式佛珠,两本珍本佛经。”
皇上挑了挑眉稍,似笑非笑的看着周景然,又转头看向老太妃,笑着说道:“到底是小一辈的孩子,不知道老祖宗的脾气性子。”
一边说,一边转头看着周景然吩咐道:“给老祖宗磕个头吧。”
周景然满脸笑容的答应着,转过身,搔起长衫,就要跪下去,老太妃忙站起来,伸手托住周景然,周景然挣扎了两下,竟半分也跪不下去
,皇上高高的挑着眉梢,失笑起来,老太妃稳稳的托着周景然,上下打量着他,突然问道:“你这功夫,没练下来?”
周景然满脸通红,吭吭嗤嗤的说道:“老祖宗,我从文,学文了……”
“老祖宗,这个头,您受得起,让他尽尽孝心吧。”
皇上忙替周景然解着围,老太妃松开手,周景然忙跪在地上,重重的磕了个头,“愿老祖宗寿如南山、福如东海!”
汝南王忙上前扶起他,皇上又和老太妃说了一会儿话,就起身回宫了,程贵妃满眼不舍的只看着老太妃,临上车前,总算找了个空,拉了
老太妃的手,急急的低低的说道:“母亲保重!女儿想你……”
老太妃闭了闭眼睛,微微点了点头,转过身,不去看她上车,白嬷嬷上前扶着老太妃,看着程贵妃一步三回头的上子车,车驾缓缓回去皇
宫了。
汝南王将老太妃送到正殿转弯处,李小暖带着红福,忙从后面花厅迎出来,扶着老太妃,不等她说话,笑盈盈的安排着,“老祖宗,咱们到后头花厅听戏去,红福都要等急了,靖北王妃一大早就来了,掂记着给您拜寿呢,还有,我让人准备了上好的荔枝酒,加了一半米酒,早上我偷偷尝了尝,味道真是好,我答应红福了,让她也喝两杯,咱们赶紧走。”
李小暖一边说,一边示意着白嬷嬷,白嬷嬷满眼的笑意,也跟着拖着老太妃,一路往二门内的花厅过去了。
程敏盈陪着王妃,正翘首以盼的站在二门口,往这边张望着,见红福一马当先冲在前头,李小暖和白嬷嬷扶着老太妃,后面一样丫头婆子
紧跟着,一路往这边过来。
王妃和程敏盈急忙迎过去,曲膝见了礼,引着老太妃进了正中的花厅。
程家二房顾二奶奶带着两个媳妇,站在离正中花厅极远的一处暖阁处,远远看着满头银发的老太妃,只觉得脚后跟发软,呆站了片刻,转身往外走去,两个媳妇怔怔的相互看了看,急忙跟了上去。
李小暖扶着老太妃进了花厅,大长公主率先迎出来由膝见着礼,笑着打趣道:“往日里,我还能倚老卖老些,今天见了老祖宗,也只好认
个‘小’字了。”
老太妃顿住脚步,看着大长公主满头的银发问道:“你那小闺女,身子好了没有?”
“好了,吃了七八年的药,也算大好了如今孩子也七八岁了,和他母亲小时候一样,也有迎风咳嗽的毛病。”
大长公主和老太妃一路絮絮叨叨,并排往里走着,两旁站着的年长年少的夫人们曲膝见着礼,打着招呼老太妃看着猜北王妃,顿住脚步,招手叫着她,“颜家丫头,你过来。”
靖北王妃忙紧走了两步,满脸笑容的上前曲了曲膝,李小暖松开老太妃,往后退了两步,靖北王妃忙上前扶着老太妃,大长公主大笑起来
,“不光我卖不成老了,你在老祖宗面前,就更小得很了!”
“这是老祖宗疼,我说实话,一听老祖宗这么叫我,我这心底就酸得难受,一眨眼的功夫,几十年就过去了。”
靖北王妃笑着,眼睛却湿润起来,忙用帕子拭了拭眼角,扶着老太妃往上首正座走去。
汤丞相夫人、严丞相夫人和福清长公主等人迎上来,迎着老太妃在上首落了座,王妃垂手侍立在旁边侍候着,李小暖站得远了些,眼观六
路的照顾着各处,程敏盈站在更远些的角落处,照顾着花厅各处。
孟国公夫人、姚国公夫人、威远侯夫人、镇宁侯夫人等人一一上前曲膝见着礼,说着贺寿的吉样话,老太妃有的叫住说几句话,有的只点
头示意。
一时见礼毕,老太妃也不理会旁人,只拉着靖北王妃,细细的和她说着话,李小暖指挥着小丫头送了调好的荔枝酒上来,汝南王妃棒着壶
,一杯杯给老太妃和靖北王妃添着酒。
二门外正殿前后,四面通透的芦棚里热闹非凡,汝南王心情极好的大笑着四下劝着酒,周景然站起来,找了机会拉着汝南王问道:“舅舅
,皇上那话是个什么意思?是不是嫌我送的寿礼不合适?”
汝南王苦笑着摊着手说道:“年年不都是这些东西?老祖宗的意思,你还是找人去问问恪儿媳妇,她最知道老祖宗的脾气喜好。”
周景然挑着眉梢,呆了片刻,转身出来,叫了青平过来吩咐道:“你去二门里,找世子妃身边一个叫兰初的陪房嬷嬷,跟她说,爷给老祖宗准备一匣子佛珠、两本珍本佛经做寿礼,让她问问她家少夫人是否合适。”
青平答应着出去了,不大会儿就回来回了话,“回爷,兰初去问了少夫人,少夫人说,老祖宗只念那本多心经,旁的经书,收进来,都是拿去给红福引火用的,那佛珠,若是能当暗器用,倒是合适。”
周景然呆了半晌,一口茶‘噗’了出来,赶情他年年送的那些珍本孤本佛经典籍,都做了红福的引火物。
第二七一章 父母心
二门花厅前的戏台前,红福喝了两碗荔枝酒,就脚步斜歪,面红耳赤,流着口水,手舞足蹈的在戏台前和戏台上的杂剧艺人抢着唱起‘嗷
嗷’歌来,靠近戏台的女春都不看台上的杂剧,只看着又唱又跳的红福,笑得前仰后合。
红福自得自乐的又唱又舞了大半晌,酒劲涌上来,一头倒在廊柱旁,呼呼大睡,几个婆子上前架起她,抬着回去瑞紫堂睡觉去了。
老太妃和靖北王妃说着话,一杯接一杯的喝着荔枝酒,不觉也薰薰然起来,站起来,拍了拍靖北王妃的肩膀:“往后常来,咱们娘俩说话
解闷,今天就不多陪你了,我这酒劲儿上来了。”
老太妃边说边站起来,王妃忙上前扶住她,靖北王妃也不敢多留,忙站起来,大长公主等人也跟着站起来,往外送着老太妃。
李小暖出了花厅,掀着轿帘,侍候若老太妃上了桥,和王妃一起,将老太妃送回瑞紫堂,侍候着她歇下了,才转回花厅,遣人给汝南王送
了信,王妃入了坐,和众人又听了几出戏,直到未末时分,众人才陆续散了。
送走了众人,程敏盈吃了点热茶饭,和狄远健一起告辞回去了,李小暖送了她出去,回来忙着清点寿礼、入库,看着人收东西,直忙了四
五天,才算收拾完了。
知了声中,已经是六月初,古云姗让人捎了信来,金家老爷奶奶,接了信就坐船启程赶了过来,隔天就到京城了。
金志扬接了信,直带人迎出了一天的路程,晚上接到了父母,细细说着种种过往缘由。
李小暖接了信,只遣来人去古府转告严氏,别的话,一句也没说,金家父母的到来,必是要劝和的这事,只看古云姗自己的意思了,别人说不上话,更帮不上忙。
隔天,金志扬接了父母进城,古云姗带着孩子迎到了城门外,见了礼,一路侍候着公婆进了金宅,邹氏病着,金志扬吩咐不要惊动她,张罗着摆了宴席,要吃顿团圆饭。
古云姗接了公婆进府,也不隐瞒,将要析产分居的事明白禀报了,“……虽说和他断了这夫妻情份,可媳妇还是金家媳妇,公婆还是媳妇的公婆,往后媳妇还是往日一般孝敬二老。”
金志扬的母亲张太太眼泪涌了出来,伸手拉着古云姗,“你这孩子,哪能说这样赌气的话,志扬有什么不好,你跟我说我教训他,这小夫妻,有些争争吵吵也是常事,哪里就要析产分居了?那可是大事!云姗你是个好孩子,我知道,这事,我也不用问,必是志扬的不是,必是他伤了你的心!”
金老爷盯着金志扬怒目而视,厉声呵骂道:“你个糊涂东西反了你了?这样好的媳妇你到哪里找去?竟给老子惹出这样的祸事来!看我不打死你个糊涂东西!”
金老爷一边说着一边顺手抄起只杯子,冲着金志扬砸了过去,砸完了杯子,干脆站起来,抬脚踹了过去,金志扬也不躲闪,伏在地上,老老实实的挨着父亲的踢打。
张太太拉着古云珊,满眼心疼的说道:“好孩子,我知道你委屈了,若不是委屈得紧了,都能说出这样的话来,好孩子,你放心,有我呢,还有你父亲呢,断不会让你再受半分委屈去,以前的事,都是志扬不好,让你父亲重重的打他,给你讨回来!”
古云姗垂着眼帘,也不看正被金老爷连踢带踹着的金志扬,沉默了片刻,才抬头看着张太太,声音冷静的说道:“母亲,析产分居是大事,媳如断不敢拿这个赌气拿乔,这事,是媳妇仔细想了这半年才定下来的主意,媳妇和他缘分已尽,还请母亲见谅。”
古云姗一边说着,一边站了起来,“母亲,媳妇该回去了。”
张太太也跟着站了起来,满眼焦急的拉着古云姗,“云姗,这些年,你跟志扬在外头,吃了多少委屈,把你伤成这样!都是母亲疏忽了,是母亲委屈了你。”
古云姗止住张太太,“母亲千万别这么说,这都是我的命,母亲止步,媳妇先回去了。”
古云姗一边说着,一边示意婆子去叫在院子里玩耍的砚儿和墨儿姐弟,张太太追出来,一把抱住玉书,满脸不舍的连连亲着,“就让孩子先留下吧,可想死我了。”
古云姗踌躇着,轻轻咬着牙,“母亲既想孙子、孙女了,若不嫌烦,就让他们留下来陪着您老吧。”
砚儿咬若手指,看着抱着玉书不青松手的祖母,又转头看着母亲,想了想,拉着墨儿走到古云姗身边,伸手攥住古云姗的衣袖,“母亲,我要跟母亲一处,母亲在哪我就到哪儿!墨儿你呢?”
砚儿转头看着墨儿问道,墨儿不停的点着头,“我也是我也是我也是。”
古云姗蹲下身子,笑着抚着砚儿和墨儿的面颊,笑着说道:“砚儿放心,墨儿也放心,还有玉书,往后都跟母亲在一处,咱们有外祖母,有小姨母呢,祖母从台州赶过来,想你们了,那你们就留下来替母亲尽尽孝心,过两天,我就让人来接你们,好不好?”
砚儿摇着头,“不好,我就跟母亲在一处,母亲在哪里,我就在哪里。”
“我也是我也是。”
墨儿跟在后面,欢快的跳着、叫着,古云珊直起身子,笑着和张太太商重着,“母亲,几个孩子从没离过我半步,又是自小的娇养着的,若是……我就多留几个婆子在这里,若是实在哭得厉害,就让让人送回去吧,不然哭病了……”
张太太张了张嘴,到底没开口让孩子随着古云姗回去,古云姗蹲下来,慢慢哄着砚儿姐弟,半晌,才直起身子,径直往外走去,砚儿转头看着张太太,摇着墨儿的手,大哭起来。
古云姗后背挺直,头也不回的出了院子,上了车,用帕子捂着脸,痛哭失声。
张太太看着哇哇大哭着,仰头看着她的砚儿和墨儿,抱着看着姐姐哥哥大哭,也跟着大哭起来的玉书,转身进去,往金志扬身上狠狠踢了两脚,气得几乎说不出话来,“你这是被鬼上身了?那是堂堂的世家小姐,嫁了你那都是你烧了高香!你真是猪油蒙了心,混了头了,纳个什么贵妾!这进门不过半年功夫,就怀了身孕,你让你媳妇怎么忍得下这口气?要是真生了儿子,那就是祸端!祸端你知道不?”
玉书哇哇哭着,四下扭着头,砚儿和墨儿一边一个拉着张太太的衣袖,一边哭一边吵着要跟母亲走。
金老爷铁青着脸跌坐在椅子上,抬手点着金志扬,一时说不出话来,又转头点着张太太骂道:“你也糊涂你把孩子留下来干什么事?若是唬着了孩子,越发没法回头了!赶紧送过去,你若想孙子,就跟过去住几天去!”
张太太连声答应着,急忙抱着玉书出了门,高声吩咐着准备车子,砚儿听了,拉着墨儿,哭声渐渐低了下来。
张太太带着孩子,匆匆上车往城南古云姗住处赶去,金老爷看着张太太出了门,有些无力的点着金声扬,“你起来。”
金志扬急忙爬起来,面色灰暗的垂手侍立着,金老爷抬头看着他,半晌才重重的叹息了一声,声音低落的说道:“你祖父让我问你,他给你写的信,你都细细读过没有?”
“读过了。”
金志扬低声答道,“既然细细读过了,你怎么做出这样的糊涂事来?”
金志扬垂着头,沉默着没有答话,金老爷又长叹了一声,“你自小看着就是个聪明的,谁知道这聪明就是在脸上,你这心里,糊涂得竟是个不通窍的,你就没想过,你一试而中,做外官还是做京官,由着你选,做了外官,一路顺风烦水,年年卓异,这后头是个什么缘由?”
金志扬头垂得更低了,低声说道:“父亲,我一直处处敬着云姗,真没委屈过她半分,就是纳邹氏,也是跟她商量了,得她点了头才纳的,我哪里也委屈她,她说要回家侍候您二老,也是好好的回去的,来京城前,也写了信给我商量,我回了京城,才听说邹氏母亲由妾及妻的事,父亲,您看,这事?”
金老爷闭了闭眼睛,难过了半晌,才看着金志扬问道:“我问你,当初古家老夫人选了你做孙女婿,有一条缘由,你可知道?”
金志扬不解的抬头看着金老爷,金老爷盯着他,慢慢的说道:“这话,我跟你说过,不止一遍,你竟没听到心里去!那古家老夫人选中你
,选中咱们金家,其中一条,就是你父亲……我,没有妾侍,家里除了你远在南边的二叔,没有庶出子女,你怎么不用眼睛看看,不用心想想,那古家二姐儿,嫁的那郑家,有条家规,四十无子,方可纳一妾,若无子,也不可再纳,你就没想想这其中的缘故?”
第二七二章 避暑
金志扬咬着牙,低声说道:“她若真是这个想头,古家若真是这个想头,那就是她古家姑娘不贤!这大家男子,哪个不是三妻四妾,好替家里开枝散叶,以求多子多孙的!她若真是因了这个,分居就分居!”
金老爷呆怔怔的看着金志扬,手指微微颤抖着,半晌才说出话来,“你!那你的仕途呢?你的前程呢?”
“父亲,我的仕途,我的前程靠的是我自己!皇上也要用有用的人!我这功名,这官位,是我辛苦挣来的,这三年,**日都在衙门辛苦,与同僚、上官周旋,靠的,不是她古云姗!是我!我自己!”
金志扬抬头看着父亲,带着满脸的执拗说道,金老爷吸了口气,睁大眼睛看着金志扬,突然失笑起来,“靠你自己?你有本事?你比你祖父还有本事?你祖宗丁忧之后,再没出仕,你就没想过为什么?你这本事,给你祖父提鞋也不配!你是不撞南墙不回头了,那好,你就走走看,试试看,可怜你祖爷还对你寄了厚望!”
金志扬紧紧抿着嘴,看着父亲只不说话,金老爷拍着腿长长短短的叹息着,半晌才转头问道:“你想留京,我看也别费这个力气了,外放就外放吧。”
“不用,我到吏部交了文书隔天,任命就下了,到礼部主客司,我已经去礼部交过文书了,主官待我极客气,跟我说了半天话,知道我家里有点事,要先请几天假,立时也就准了。”
金志扬带着丝傲气答道,金老爷呆怔着、满眼疑惑的看着金志扬,呆了半晌,迟疑着说道:
“说到底,只是析产分居罢了,总还是一家人,这事,也别张扬,就让她带着孩子分着住一阵子吧,往后你陪着些小意,还是要哄着她回转,我告诉你,那妾,那样的人家,根基还不如咱们家,有什么用?古家与京城名门贵族同气连枝,这才是根本!”
金志扬点头答应着,金老爷站起来,背着手在屋里来回转着圈,拧眉苦思着,若是这样,倒也不是什么大事。
两人沉默了半晌,金老爷顿住脚步,转头看着金志扬说道:
“明天我和你母亲去趟古家,跟周夫人陪礼去,再看看能不能见见汝南王或是王妃,再求一求,即使不能打消你媳妇这念头,也得尽力挽回,能挽回多少就挽回多少,那个邹氏,让她静养着呢,往后你也别过去她那里了,就是这孩子,万一要是生了儿子……唉!到时候再说吧。”
金老爷仰头看着门外随风晃动的树影,重重的叹了口气,“你也是糊徐到了极处!怎么就让她怀了孩子?”
金志扬低若头,沉默着只不说话,金老爷呆站了半晌,扬声叫了人进来吩咐道:“去接你们太太回来,就说我说的,明天一早要赶过去古府,给周夫人陪礼去。”
婆子答应着,出去叫了车,往城南古云姗住处去了。
金家老爷太太隔天去了古家,严氏陪着周夫人,亲亲热热、客客气气的招待着金老爷和张太太吃了顿饭,却半点口风也没松,隔了一天,严氏又陪着张太太去了趟汝南王府,汝南王妃虽说没什么好声气,到底也让着喝了杯茶才打发出来,老两口商量了一夜,看这样子,虽说析产分居,到底还是一家人,古云姗还是金家的媳妇,金志扬还是三个孩子的父亲,也不过就是不在一处住着罢了。
两人商量了,又让人送了信给留在台州的老太爷,就由着古家请了几位年长辈高的长辈,办了析产分居的文书,三个孩子往后就由古云姗照顾着。
李小暖舒了口气,这事,就是算告一段落了,往后,就是要慢慢引着古云姗多和这京城里的名门贵族之家来往交际,一来古云姗自己这日子过得也舒心些,二来,也是为了三个孩子的前程打算。
金家老爷太太又住了几天,就启程赶回台州去了,金志扬到礼部消了假,隔天就领到了到利州路祭奠一名故去的前朝老臣的差使,回家匆匆收拾了东西,交待邹氏关着门安生过日子,就赶紧上路了,这一来一回,最少也要两个月才能赶回来。
今年六月,仿佛比往年闷热了许多,李小暖怀念起在古家庄子里的日子来,白天虽说也热,可只要太阳落了山,旷野中的凉风吹来,就凉得不能只穿绡纱了,到了夜里,更是凉爽得要盖着被子睡才行。
若是在半山腰的阁楼里,吹着山风,听着山溪水的奔流声,再吃块用井水镇得冰凉的西瓜,就是大白天,太阳最毒辣的时候,也是暑意全消,凉爽宜人。
李小暖盘算着,往瑞紫堂打起老太妃的主意来,只要说话,就必提到往年在庄子里的日子如何舒适有趣,清晨的第一缕霞光如何绚烂,带着露水的新鲜瓜果如何让人可喜,午睡中的村庄如何安宁,傍晚的归田人如何高歌,晚饭时的村子如何欢声笑语,夜晚的蛙鸣如何静谧诱人……以至于赤脚抓鱼的欢乐,傍晚听鬼怪仙狐故事的惊吓……
老太妃被李小暖绘声绘色的描述说得渐渐有些意动,李小暖瞄着她的意动,一点点诱着她、劝着她去庄子里住些日子,也好让红福好好跑跑,免得再胖下去走不动路。
老太妃犹豫着,到底答应了下来,李小暖忙禀了王妃,王妃又急急的转告了王爷,王爷亲自带着人先一步到庄子里,亲眼看着里里外外都收拾安置好了,才亲自带人将李小暖和老太妃送到了庄子里。
李小暖心满意足,天天拖着老太妃,带着红福,四处找乐子,哪儿舒服往哪里去,哪儿有乐子就往儿奔,直把红福晒得如同一块胖大的黑炭。
李小暖陪着老太妃,在庄子里直逍遥到七月中,王妃遣人送了信来,程敏清生了个儿子,没几天,郑家也遣了送了喜信过来,古云欢也生了个儿子,李小暖忙着打点着自己给卢家和郑家的贺礼,又私下让兰初准备了份厚礼,给古云欢送了过去。
逍遥的夏天过得极快,转眼就进了八月,李小暖侍候着老太妃回到王府,隔天就是程敏清儿子的满月礼,王妃头天晚上就兴奋不已,自程敏清怀孕以来,她已经前前后后将近一年没看到女儿了。
第二天一大早,王妃就让人到清涟院催着李小暖了,李小暖忙换了身淡青衣裙,上了桥,到正院接了王妃,一起往卢府去了。
卢府上下喜气洋洋,卢尚书夫人带着程敏清直迎到了二门外,曲膝见着礼,卢尚书夫人和王妃并肩边走边说着话,程敏清微微落后些,靠着母亲这边,一边仔细听两人说着闲话,一边引着众人往办满月礼的花厅走去。
花厅里还没有人,卢尚书夫人和程敏清让着王妃和李小暖坐了,小丫头奉上了茶,几个人坐着说起闲话来。
不大会儿,婆子急步进来禀报着:“回夫人,大少奶奶,镇宁侯夫人、孟国公夫人到了。”
卢尚书夫人忙站起来陪罪道:“真是对不住,今天是没法子和亲家母好好说话了,亲家母且宽坐,要不,敏清,你陪陪亲家母?”
卢尚书夫人迟疑的看着程敏清,王妃忙站起来,笑着说道:“你看看,这有什么好客气的?今天你和敏清要待的客人多呢,哪能只陪我一个人说话的?赶紧去吧,我和小暖到后头看看孩子去。”
卢尚书夫人笑着答应若,急忙叫了婆子过来,吩咐她带着王妃和李小暖去后头院子里看看孩子去,两人看着李小暖扶着王妃出了花厅,才急步出去二门迎客去了。
王妃看着粉团般的孩子,疼爱的抱着只不松手,李小暖托着婴儿粉嫩的小脚,看若那一粒粒小粉珍珠般、还不停的动来动去的脚指头,爱之不尽,两人逗着孩子,只觉得时候过得飞快。
不大会儿,程敏清陪着程敏盈进了院子,曲膝见了礼,王妃忙将孩子递给奶娘,奶娘忙着给孩子换了身大红衣裤,几个人看着孩子换好衣服,奶娘抱了孩子,四个人一起出来,往花厅过去了。
程敏盈轻轻拉着王妃,落后几步,贴到王妃耳边,低低的说道:“母亲,今天的洗儿会上,卢家清了谁来搅盆,敏清和你说了没有?”
“这倒没听说……”
“母亲也真是的!”
程敏盈有些生气的打断了王妃的话,“这样的大事也不放在心上,按理说,这搅盆,得请了母亲才是!可卢家居然请了靖北王妃来搅这个盆!你说说,卢家这是什么意思?”
王妃顿住脚步,看着程敏盈,拍着她的手安慰道:“不是大事,那靖北王妃也是个有福气的,请她搅盆也没什么不好,请就请吧。”
‘母亲,不是这个!那靖北王妃可是诚王妃的母亲!你想想!”
程敏盈满眼无奈的看着母亲,王妃转头看着她,拍着她的手,声音平和的说道:“敏盈,那是男人们的事,咱们不管。”
第二七三章 添丁
“母亲!”
程敏盈又急又气的叫道,王妃轻轻拍着她的手,安慰着她,“敏盈,这些事,母亲不懂,也不是咱们女人家该管的事,外头,有你父亲,还有远健他们呢,你也别操这个心了,啊?”
王妃一边说着,一边紧走了几步,赶上了李小暖和程敏清,程敏盈恼怒的跺了跺脚,忙跟上来,一起进了花厅。
花厅中,早就用红绿绸围着片一步高的台子,台子正中放着只柏木大盆,四周围满了前来观礼的各家女眷。
程敏清从奶娘手里接过孩子,团团曲膝见着礼,抱着孩子走到了台上,将孩子交给了在台上候着的全福婆子手里。
李小暖扶着王妃,和众人说笑见着礼,在台前站定,几个婆子上前将红枣、缚了彩线的铜钱、葱、蒜放入盆中,卢尚书夫人从小丫头托盘中取了缠着彩绸的赤金钗,满脸笑容的托到了靖北王妃面前,“就烦劳王妃了。”
靖北王妃接过钗子,转身让着汝南王妃,“还是你来,你是孩子的外婆,又是个福全的,还是你来的好。”
汝南王妃满眼笑意的推让了回去,“还是你来合适,也让孩子沾沾你这英气见识,若论这个,可没人比你更合适了!”
靖北王妃笑了起来,也不推辞,走到台子上,用手里的钗子在水里搅动了几下,两旁的婆子忙唱起了吉祥话。
靖北王妃随着婆子的吉祥词儿搅好盆,将钗子放到小丫头棒着的托盘里,取了块玉佩放到盆中,算是添了盆。
靖北王妃退下来,汝南王妃和李小暖上前,分别往盆里放了只嵌宝赤金麒麟和一只羊脂玉福寿双全挂件,前来观礼的女眷们一一上前,往盆里放着各式添盆礼,直把盆底铺了好几层,水也快满了出来。
抱着孩子的婆子高声唱着吉祥歌,蘸着水,往孩子额头、脖颈、手腕和脚腕处点着,孩子倒也不哭,手舞足蹈着顾自玩得开心。
婆子用水点了各处,这洗儿就算是洗好了,汝南王妃满脸笑容的盯着盆里竖着的几只红枣,只等着婆子吉祥歌声一落,抢先一步冲到台上,掂了只竖着在盆里摇来晃去的红枣,回身递给了李小暖,眉开眼笑的吩咐道:“快吃快吃!”
“这彩头可是极准的!吃了这竖枣,准保一举得男,快进紧吃了。”
靖北王妃也跟着笑着说道,李小暖勉强伸手接过红枣,在汝南王妃、靖北王妃和众女眷的注目下,强忍着恶心咬了一口这洗澡盆里捞出的红枣,忙不迭的将红枣扔给了竹青,竹青小心的接过红枣,低低的说道:“我先收好,回去洗好了再给少夫人吃。”
李小暖脸上泛起青色来,往后,这洗儿会,无论如何也不能再跟着来凑热闹了。
众人热闹的看着落了胎发,移好了窠,才转到前面吃了饭,散去了。
程敏盈磨蹭着落到最后,拉着程敏清,低声说道:“我有话要和你说,咱们找处合适的地方说话去。”
程敏清点头答应着,引着程敏盈进了一处亭子里,程敏盈拉着程敏清坐到木长凳上,低声问道:“卢家这是什么意思?怎么请了靖北王妃搅这个盆的?请谁不好,偏要请她?”
程敏清皱着眉头,“大姐姐,这是明辉他们外头商量好了才请的。”
“你也糊涂!他们商量着请的,你就不能不答应?这中间关着大事呢!这卢家到底要做什么?这事,一步走错,可是杀头的大罪!你也不劝劝卢明辉?”
“大姐姐俄怎么劝?明辉在外头做什么,从来不跟我说,他说了,我也不懂,我不过一个内宅女子,能懂什么?再说,就算我说了,明辉也不会听我的,不象大姐夫,你能当了一半的家去,我是个没本事的。”
程敏清有些无奈的说道,程敏盈高挑着眉梢,生气起来,“你也是个糊涂的!这卢家要是败了,吃苦受罪的还是你!就算我和小恪能保了你出来,那孩子呢?孩子可都姓卢,任谁也保不出来!这是关着家族的大事,关着你和孩子,你可不能这样任着他卢明辉乱来,你得把这话说给他听!”
“好好好,晚上我就跟他说,大姐姐,我说了,他也不会听的,我也不知道他们在外头做了什么事。”
程敏清锁着眉头,满脸无奈的答应着,程敏盈恨铁不成钢的伸手点着程敏清的额头,“你呀,让我说你什么好?这贤惠也不是这么个贤惠法!”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姐姐放心就是。”
程敏清心情郁郁而无奈的一边答应着,一边站起来,这程敏盈出了二门,上车回去了。
七八月里,添丁之喜接连不断,八月底,景王府侧妃戴氏生下了景王府长女,隔了三天,侧妃孙氏生下了景王府长子,几天功夫,周景然就儿女双全了。
李小暖和王妃商量着,一式一样的准备了两份一腊礼,送到了景王府。
景王府长女长子的满月礼,凑在了同一天,李小暖掂记着那让人恶心的竖枣,想寻个借口推辞了这满月礼,思来想去,到底不合适,只好祈祷着那天没有竖着的红枣,就有,也不能让王妃再抢到才好。
这天一大早,李小暖换了身银底绣银灰色芦苇曳地裙,一件蓝灰短衫,侍候着王妃上了车,一路往景王府去了。
景王府侧妃戴氏、孙氏站在二门里,满脸笑容的迎着众女眷,让着众人往偏殿后的暖阁里去。
宽敞异常的暖阁里,孟国公夫人精神极好的招待着各家女眷,李小暖微微挑了挑眉梢,这周景然,倒是会安排,请了孟夫人母亲来主持这满月礼,倒真是四角俱全了。
彩绸围起的台子上,并排放着两只拍木盆,李小暖往两个盆里放了一模一样的两件碧玉佩,退下来,看着两个几乎分不出大小的婴儿哇哇大哭着被洗了头脸,这投生在皇家,是该好好的哭一哭。
与暖阁遥遥相对着的书楼上,周景然摇着折扇,看着暖阁里的晃来晃去人影,青平垂着手,声音平静的禀报着:“……还是一模一样,都是碧玉佩。”
周景然缓缓点了点头,她是个聪明的,自然不会做出那些让人看得出厚薄的事来。
重阳节过后没几天,一天半夜,城南古云姗宅院大门被人重重的捶着,睡得迷迷糊糊的婆子将门开了条缝,外头两个婆子提着灯笼,满脸焦急恐慌的对着开门的婆子叫道:“赶紧!快!这位嬷嬷,得赶紧禀报了大少奶奶,邹姨娘要生了,爷去福建路传旨去了,家里……烦劳嬷嬷,快些请大少奶奶过去才好!”
开门的婆子皱着眉头,上下打量着焦急万分的两个婆子,冷冷的说道:“先等着。”
说着,重重的关上门,却也不敢怠慢,提着灯笼往后院传话去了。
古云姗披着衣服出来,守门的婆子仔细禀报了,古云姗皱着眉头,沉着脸没有答话,金志扬从利州路传旨回来,没两天,就又领了去福建路传旨的差使,婆子这话倒不假,珍珠取了件斗蓬过来给古云姗裹上,转头训斥着守门婆子,
“大少奶奶早就和那边析产分居了,他的姨娘生孩子,到这边来做什么?他们金家有的是人,那姨娘家也有的是人,什么时候轮到咱们大少奶奶出面了?这事是那么好管的?万一有点什么不好,还不得说咱们大少奶奶害了她?”
守门的婆子忙抬头看着古云姗,见她沉着脸一言不发,曲膝答应着,急忙退出去传话了。
门口两个婆子面面相觑,金家有的是人,可金家的人都远在台州,姨娘家有人……两个婆子看着早已紧闭起来的大门,想来想去,也只好去了邹府禀报。
唐氏得了信儿,也不敢让邹应年知道,只偷偷带着个心腹婆子,坐了车子,匆匆赶到金宅,邹氏缠缠绵绵病了这四五个月,半分生孩子的力气也没有了,直折腾了一天一夜,才生出个猫一般大小,几乎不会哭的孩子来,好在是个男孩子,唐氏舒了口气,命人给邹氏灌着参汤,这有了儿子,下半辈子也就有靠了。
邹应年连连遣人催着唐氏回去,唐氏直看着孩子生下来,大人孩子虽说虚弱无比,可到底都是活着的,才松了口气,一遍遍交待着丫头婆子,依依不舍的上车回去了。
金志扬回到京城时,儿子已经快满月了,可看着只有十来天的孩子大小,吃的药倒比奶水还多,邹氏也病得面容枯黄,宅院里到处弥散着浓浓的药味和一股子说不出的衰败气息,金志扬环顾着处处零乱肮脏的宅院,只觉得从心底狂涌而出的那股子烦躁,搅得他简直想把这宅子再次砸个稀烂!
可没等他烦躁几天,上官笑眯眯,极客气却不容推辞的又派了他一趟往上京道祭祀山神的差使,上京道是极寒之地,这会儿已经是冰天雪地,这一趟回来,只怕要到明年春天了,金志扬脸色灰败,回到府里,连交待一声也懒得交待,拿着还没拆开的行李,领了祭物,启程往上京道去了。
第274章 重托
西南战事渐了,强宗部被一路赶出了西南夷,程恪上了折子,中间又夹了西南诸部的禀折,西南诸部首领告了罪,哭诉被强宗部凌辱之深
之切,如今兵将全无,强宗部又未伤根本,为防朝廷兵马一退,强宗部又过来报复,求着皇上派兵驻守西南夷,皇上当即就准了驻兵,将北三 路的兵马暂时留在西南夷驻守着。
老太妃拎着西南夷的奏折,撇了撇嘴,“这耍的什么花枪?西南诸部男男女女,会走路就能拿刀,能拿刀就会打仗,人又没死光,什么叫
兵将全无?”
李小暖看着老太妃,担忧的问道:“皇上会不会也这么想?”
“怕什么!皇上只怕心里早就想着驻兵西南夷了,那两个小子想火中取栗,借西南夷牵制住北三路的兵力,只怕北三路也想着借此驻兵西南
夷,往后即了位,也就不用怕那两个小子在南边捣乱了,真是各有各的打算!”
李小暖轻轻咳了几声,“老祖宗,您说话,也忌讳些。”
“咱们娘俩说话,还有什么好忌讳的?”
“老祖宗,那您说,谁的胜算大?”
“皇上。”
“我不是问这个,我是问景王和诚王。”
老太妃斜瞄着李小暖,伸手拍着李小暖的头,“这还要问?当然是小景!那是咱们家人,咱自己都信不过自己,别人还能信得过你?”
李小暖失笑起来,连连点着头,“老祖宗说得太对了,咱先得自己信得过自己才行。”
没隔几天,程恪的信儿就送到了府里,他十一月底赶回京城,王妃接到信儿,就开始数日子,一天天越数越慢,李小暖被她烦得干脆天天
理好家事,就借口老太妃叫她过去,天天到瑞紫堂躲清静。
有盼头的日子过得慢着也极快,转眼就到了十一月底,到程恪返京前一天晚上,王妃下午起就指挥着众管事婆子,准备这个点心、那样菜
品,直把厨房和点心房指挥着忙了一夜。
王爷一大早就去兵部喝茶去了,程恪回来,到宫里交了差使,下一处就是到兵部交还用兵勘合。
这天一大早,王府家丁流水般回来报着程恪的行程,到城外三十里了,到城外十里了,快到城门了,进城门了,去宫里请见了……
李小暖侍候在正院,陪着焦急万分的王妃听着两刻钟一趟的通传,满心的无奈,再怎么通传,不到午初也回不到家里,就是不通传,午初
过后也一样回到家了。
李小暖给盼得心焦的王妃重又泡了茶,正想找点什么事分散分散她这份焦躁,小丫头在门口通传着,兰初进来禀报道:“王妃,少夫人,洛川求见少夫人,说是世子爷的交待,有东西要先交到少夫人这里,还说,一定要少夫人亲自去收了才行。”
王妃忙推着李小暖,“赶紧去赶紧去,必是极要紧的东西,赶紧去吧。”
李小暖忙曲膝告了退,出了正屋,一边沿着抄手游廊往外走,一边转头看着兰初问道:“到底什么事?”
“就是这事。”
李小暖微微怔了一下,这程恪,有什么东西要这样鬼鬼祟祟的?李小暖坐养轿子回到清涟院,洛川远远迎过来,磕头见了礼,李小暖顿住
脚步,转头看着周围,“辛苦你了,什么东西这么重要?”
“回少夫人,爷吩咐,这事一定得先跟少夫人禀报清楚了,才交东西。”
李小暖挑了挑眉梢,转身进了清涟院,径直往前院花厅走去,进了花厅,李小暖在扶手椅上坐定,看着洛川吩咐道:“好了,你慢慢说吧。”
“回少夫人,爷回来前,受肖大头领之托,要给肖大小姐找个婆家嫁了,爷在南边实在找不到合适的人家,又赶着回来,只好先把人带回来了,吩咐小的赶紧带过来交给少夫人,请少夫人赶紧找个人家把她嫁了。”
李小暖愕然睁大了眼睛,急忙转头看向兰初,兰初也一脸愕然的看着李小暖,李小暖拧着眉头,看着洛川问道:“你家爷怎么会接了这给
姑娘找婆家的差使?”
“回少夫人,也是一时话赶话说了那么一句,谁知道肖大头领就记到心里了,赶在爷临行前,硬是把肖大小姐和行李,一鼓脑儿塞给了爷,这肖大头领家,说起来和咱们府里的老太妃还有点拐弯亲戚,爷实在推脱不得,一进京城,就赶紧让小的把肖大小姐送到少夫人这里,让少
夫人赶紧把她嫁了。”
洛川仔细的解释着,李小暖眯着眼睛沉默了半晌,看着洛川吩咐道:“肖大小姐如今在哪里?”
“在二门外候着。”
“嗯,你去带她进来吧。”
洛川答应着,垂手退出花厅,急忙出去叫人了,兰初看着洛川出了门,转过头,满眼忧虑的看着李小暖,李小暖摆了摆手,“先看看人吧
。”
兰初忧心仲仲的点了点头,跟着李小暖往里面进去了。
不大会儿,洛川引着肖大小姐进了清涟院,活着抄手游廊往里走去,兰初站在正屋门前,远远穿着大红斗篷,里面一身紧身红色骑装的肖
大小姐带着两个面孔圆圆、同样身着骑装的小丫头,转进垂花门,脚步雀跃着,转着身、转着头打量着周围,不时停下来,惊叫着“这金钢鹦 鹉怎么养成这样了?”“这是什么鸟?我怎么没见过?”“这个花真好看,要是红色的就好了,真可惜!”……
兰初微微舒了口气,心情放松下来,这样的小丫头,跟少夫人,连一个照面都不用,不等她看清楚人,就被少夫人打发处置完了。
兰初客气的引着肖大小姐和两个丫头进全屋,李小暖随意的靠在榻上,正慢慢的绣着块帕子,肖大小姐一脚踏进西厢,看着李小暖,半张
着嘴、直怔怔的呆在了那里,一时恍不过神来,两个丫头也直直的看着李小暖,移不开眼睛,李小暖缓缓直起身子,微笑着看着肖大小姐,“ 是肖大小姐吧,快请坐。”
兰初有些好笑的上前推了推呆怔怔的肖大小姐,“肖大小姐,我们少夫人请你坐呢。”
肖大小姐恍过神,也不理会兰初,三步两步冲到李小暖面前,侧身坐到榻上,探着身子,直直的看着李小暖,连声惊叹道:
“你长得真好看!我还从来没见过长得这么好看的人!我就喜欢长得好看的人!程爷长得也好看,我就喜欢他,不过,你比他好看一百倍,不 不不,是一万倍,我现在喜欢你了!你几岁?我今年十七,过了年就十八了,你肯定没我大,你做我妹妹吧……”
李小暖眨了几下眼睛,转头看着屏着笑意的兰初,伸手取了榻几上的果脯碟子塞到肖大小姐怀里,指着跟着肖大小姐进来的两个小丫头,转身吩咐着竹青,“你带她们两个下去,好好招待着。”
竹青会意的笑着答应着,上前引着两个看起来有些怔怔的小丫头出去了。李小暖转过身,笑着让着肖大小姐,“肖大小姐吃块蜜饯吧。”
兰初忙接过小丫头奉上的茶,也递给了过来,“肖大小姐请喝茶。”
肖大小姐一手抱着蜜饯碟子,一手接过兰初递过来的茶水杯子,左右看了看,棒着蜜饯碟子,把茶水杯子塞给兰初,转头看着李小暖,“
我叫肖小小,你叫什么名字?往后咱们做姐妹吧。”
李小暖一口气呛在喉咙里,连连咳了起来,兰初接过杯子,满脸好笑而又无奈的看着肖大小姐,李小暖咳了两声,顺过口气来,看着肖大
小姐直截了当的问道:“听说你父亲把你交给我们爷,是要我们爷给你找个婆家嫁了?”
肖小小怔了怔,急忙摇着头说道:“不用找不用找,阿爸已经替我找好了,我就嫁给程爷,我看他就挺好,不用再找了。”
李小暖深吸了口气,平息着心底的郁闷,看着肖小小说道:“肖大小姐,那个程爷,他已经成过亲,娶了妻了,哪,就是我。”
“我知道,没事,我不计较。”
肖小小从碟子里取了块蜜饯,一边用力咬着,一边毫不在意的说道,李小暖叹了口气,耷拉着肩膀,看着肖小小问道:“你要给他当妾么?你知不知道什么是妾?”
“我阿爸说,可以两头大,你住东院,我住西院,不过,我真是喜欢你,是真喜欢你!比喜欢程爷还喜欢,咱们一个院子里住着吧,我喜欢 你,肯定不会欺负你的,你放心。”
“嗯,我会欺负你的。”
李小暖慢吞吞的说道,肖小小哈哈笑了起来,伸手捏了捏李小暖的手,“你欺负我?看你这娇矫气气的样子,你练过功夫?我功夫很好的
,你欺负我?”
肖小小一边说着,一边愉快的咬果脯,想了想,笑得前仰后合,李小暖满腹无奈的看着肖小小,程恪怎么惹下了这么个十窍通了九窍的大小姐,还甩给了她!
这帐,回来得好好算!
第二七五章 回家
李小暖支着下巴,看着肖小小,想了一会儿,慢吞吞的问道,“肖大小姐,你怎么想起来要嫁给程爷,他到底哪一点好?”
“嗯……”
肖小小微微仰着头,仔细的想了想,认真的说道:“他长得好看,我是说男人里面,要是跟你比,就没法比了,他功夫好,我打不过他,嗯……还有……没了。”
肖小小干脆的说道,李小暖眼珠微转,看着她问道:“那要是有比他长得好看,比他功夫好,又是个男人,还没成亲,你要不要?”
肖小小眼睛亮了起来,迟疑了片刻,满眼怀疑的看着李小暖,“哪有这样的人?不可能!”
李小暖眯着眼睛笑了起来,也不答她的话,直起上身,看着她转了话题,“听说你和我们老祖宗还有些拐弯亲戚,到底是个什么亲戚?”
“噢,我听我阿爸说的,我阿妈的阿爸是老祖宗的同族侄儿。”
肖小小浑不在意的说道,李小暖眨了眨眼睛,看着她,认真的帮她算着辈份:“那个程爷,是老祖宗的孙子,你外祖父是老祖宗的侄儿,你就是老祖宗的重孙女,论辈份,程爷可是你叔叔,我就是你婶婶!”
肖小小呆怔了下,立即点着头,“论倒是该这么论的,不过我们山里不讲究这个!”
“山里不讲究,咱们京城可是极讲究,你还是先叫我婶婶吧,来,我带你去见老祖宗去,若是老祖宗不嫌烦,你就在她那里住几天吧。”
李小暖一边说着一边站起来,穿了斗蓬,吩咐竹青带着肖小小那两个圆嘟嘟的丫头过来,一起往后园瑞紫堂去了。
李小暖将肖小小安置在瑞紫堂,出来刚走了没多远正院的小丫头就急急的找了过来,曲膝禀报道:“少夫人,世子爷回来了,王妃催您赶紧过去呢。”
李小暖答应着,抬轿的婆子脚步加快,一路往正院过去了。
程恪心不在焉的坐在东厢榻上,一边喝着茶,一边躲闪着王妃摸摸这里、拉拉那里的手,眼睛不停的瞄着门口。
李小暖掀帘进来程恪放下杯子,直起身子就要站起来,站到一半,又坐了回去,盯着曲膝见着礼的李小暖,满眼的笑意。
程恪压着性子,陪王妃又说了一会儿话,只说路上累了,就想回去好好睡一觉一边说,一边站起来,夸张的伸着懒腰,打着呵欠,抬脚就要往外走,王妃急忙打发着李小暖,“赶紧!你也回去,若实在不想吃饭,也要喝碗燕窝粥才尔可不能空着肚子睡,睡不沉,如今天冷了,看着他盖好被子,别冻着,小恪爱蹬被子……”
这话吩咐得程恪闷“哼”了一声,抬脚就往外走,李小暖满脸笑容,垂着手认真的听着王妃的吩咐,王妃吩咐着李小暖,眼睛却只盯着儿子,见他出了门,忙挥手催着李小暖,“你也赶紧去吧,万事当心些就是,快去快去。”
李小暖曲膝告退出来,程恪背着手,正站在抄手游廊拐角处等着她,见她出来,伸手拉着她,大步出了院子,上了桥,催着婆子一路快走的回到了清涟院。
两人进了院子,程恪伸手揽了李小暖,低头俯到她耳边,感叹万分的低语道:“可算回来了,再不回来,我都没法活了。”
李小暖转过头,笑盈盈的看着他,慢吞吞的问道:“肖家那位大小姐,可掂记着你呢。”
程恪一口气窒在喉咙里,急忙解释道:
“小暖,这事,真跟我扯不上一星半点!她跟着她阿爸到我大营里来,大呼小叫的要找我打架,我一生气,就把她一脚踢出了大帐,谁知道回来的时候,她阿爸硬是把她和她的丫头行李扔下就跑,我着急回来,就让洛川给她喂了点药,放到马背上,一路驮了回来,本来想让她跟着行李走,可又怕万一传出什么话来……这事,还是早点交到你手里的好。”
“喂药?”
“咳,”程恪眼神闪烁着咳了几声,“她不好好赶路,话多事也多,我就让人喂她吃了点药,让她睡觉,省了好些事。”
李小暖顿住脚步,高高挑着眉梢看着程恪,程恪手下稍稍用力,一边揽着她往里走,一边转着话题,“随便找户人家把她嫁了,实在不行,把她送到小景府上去,让小景调教她,你别在她身上花什么心思,小暖,咱们都快一年没见面了,你跟我说说,我不在家,你天天都做什么了?你给我写的那信,太短了,没说明白……”
“我每次都写三页纸!哪里短了?”
“哪里不短?一会儿就看完了,你是怎么把老祖宗哄出来的?要不是老祖宗的指点,这候只怕还得再打上一两个月,那真要苦死我了,小暖,你想我没有?”
李小暖也不再和他纠缠肖小小的事,两人一路唧唧咕咕说着话,进了正屋。
竹叶早就带人摆好了饭菜,李小暖推着程恪往净房进去,“你光顾着赶路,几天没洗澡了?人都臭了!”
“你陪我洗。”
程恪拖着李小暖不松手,一路把她拉进了净房,竹叶跟在后面,悄悄挥手示意着净房里侍候的丫头婆子退了出来。
程恪舒服的泡在大木桶里,仰着头,由着李小暖给他洗着头发,眯着眼睛感叹道:“还是家里好啊。”
李小暖抿嘴笑着,把程恪的头发用水冲干净,取了梳子过来通着头发,程恪闭着眼睛,反过手来摸索着去抓李小暖,李小暖忙往后跳着,拉着程恪的头发吩咐道:
“好了,也换了几遍水了,你也该洗好了,赶紧出来吃饭去。”
程恪从木桶里跳出来,也不叫人,自己抓了大绵帕子,胡乱擦着身子,李小暖上前接过帕子,给他擦干身子,取衣服递给他,程恪接过长衫披在身上,伸手抱起李小暖,大步往内室进去了,“我什么也不想,就想你,咱们先……”
竹叶悄悄带上门,带着丫头婆子退到外间,守着满桌的饭菜,凉了撤下去,又让人送了热的来,又撤下去,再送上来……
直到下午过半,程恪才懒懒的扬声叫着人,重又沐浴了,两人才出来吃那不知道是第几次送过来的饭菜。
李小暖脸上泛着红晕,换了件淡粉底缂丝小袄,一条笼纱曳地裙出来,程恪懒洋洋的坐在榻上,笑眯眯的看着她进来,舒展着胳膊问道:“你也饿了吧?我这会儿才觉得饿坏了!”
李小暖坐到榻上,接过碗汤慢慢喝着,抬头看着吃得飞快的程恪,等他吃完了,笑着问道:
“那个肖大小姐,我把她暂时安置在瑞紫堂了,你准备把她嫁给谁?”
“随你!谁都行,要是找不到合适的人家,就把她送到景王府去。”
程恪挥着手,李小暖眯着眼睛笑着说道:“总是你带回来的人,哪好随意的,要找个合适的人家才行,我看,”李小暖顿了顿,斜睇着程恪,程恪心里升起丝警惕来,急忙摆着手说道:“这事真跟我没半点关联!要不我现在就让人把她送到景王府去!”
程恪说着就要跳起来,李小暖一把拉住他,被他拖得就要倒下去,程恪忙伸手抱了她,正要说话,李小暖伸手止住他,一边笑一边说道:“你听我说完,我是说,”
李小暖在程恪怀里挣扎着要坐起来,程恪抱着她不肯松手,两人往后倒到靠枕上,李小暖伏在程恪胸前,支着胳膊,慢悠悠的接着说道:“肖大小姐刚到京城,也先别急着把人家嫁出去,不如找个人,先带着她到京城各个好玩的地方看看、玩玩,这人家,慢慢再找也不迟。”
程恪微微抬起头,满眼疑惑的看着李小暖,“你想做什么?直说吧。”
“略,让千月陪她到处走走吧。”
程恪猛的直起上身,睁大眼睛看着李小暖,李小暖眯眯笑着看着他,程恪一下子咳了起来,一边咳一边笑倒在榻上,“这主意好!千月……来人!叫千月进来见我。”
竹叶在外头答应着,急忙出去叫人传话去了,李小暖转头看着程恪,“你先别急,咱们去瑞紫堂给老祖宗请安去,顺便把肖大小姐接出来,当面交到千月手里。”
程恪笑着点着头,两人起来,穿了斗蓬,往后面瑞紫堂去了。
程恪仔仔细细的老太妃说着西南夷的大事小情,肖大小姐站在旁边,一会儿看看程恪,一会儿看着李小暖,李小暖也不理她,只坐在老太妃身侧,有一下没一下的帮她捶着腿。
老太妃细细问了大半晌,面容有些怅然的看着窗外,李小暖示意着程恪,两人转了话题,又陪老太妃说了一会儿话,就带着肖大小姐,起身告退了。
瑞紫堂外,小丫头传了话,千月已经在清涟院外候着了,程恪牵着李小暖,也不坐轿,两人并肩一路走,一路低低说着话,缓步往清涟院走去,肖大小姐甩着帕子,东看看西看看,无聊的跟在后面。
远远的,清涟院门口,千月一身黑衣,头上戴着支黑玉如意簪,长身直立,面无表情的站在门口等候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