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六章 声东
内待、宫好急急的跟在林淑妃身后,往景和宫方向疾步行去。
景和宫门口 ,内待远远看见林淑妃,急忙深躬着身子迎了出来,林淑妃看也不看内待,拎都会裙子进了宫门,往正殿直冲进去。
景和宫里静悄悄的,仿佛除了守门的内待,再没有其它人了。
林淑妃一路昂然直奔正殿,并不留意这景和宫里有人还是没人,她一向不理会那些成群的只会答‘是’的内待宫女们。
正殿门虚掩着,殿里传出隐隐的嘻笑喘息声,林淑妃猛的推开门,几步就站在了殿内,隔着东厢和正殿间极薄的绡纱帘,浑身赤裸的云儿正骑坐在周世远的身上,两只手搭在周世远的脖颈间,扭动着腰肢,上下耸动着,周世远靠着靠枕,半坐在榻上,两只手用力捏着云儿胸前几乎把握不住的丰盈,兴奋的叫着、喘息着。
林淑妃目瞪口呆的看着绡纱帘内的活春宫,只觉得满身的血一下子冲到头上,直冲得头晕目眩、口干舌燥,想往后退,却直直的冲到绡纱帘前,用力扯裂了轻薄的绡纱帘幔。
云儿和周世远仿佛被念了定身咒般定在了榻上,一起转头看着满脸赤红的林淑妃。
林淑妃抬手指着两人,手指颤抖着,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云儿瞬间惊醒过来,急忙从周世远身上爬下来,从旁边抓起件衣服,刚想挡在身前,转头看着还在呆怔着的周世远,和他腰间昂然直立着的物什,急忙把手里的裙子盖在了周世远的身上,自己抓了周世远的长衫,裹在身上,蹲在榻上,满眼惊惧的瞄着林淑妃,往周世远身后缩去。
周世远也恍过神来,看着怒气冲冲的林淑妃,倒也不是很在意,站起身,将裙子扔给云儿,从她身上扯下长衫披上,转头看着林淑妃,不自在里带着丝不耐烦,“夫人进来,也该让人通传一声!”
“你!”
林淑妃点着周世远,转头看着已经镇静下来,干脆赤裸着身子,先待候起周世远穿衣的云儿,心头无名火直冲上来,声音尖利中带着颤抖,点着云儿吩咐道:
“来人!来人!把这媚惑主子的**给我拖出去打!给我打!”
后头的内待急忙上前,利落的扭了云儿的手脚,用手堵上了她的嘴,云儿眼睛睁得仿佛要裂开来,拼命扭头看着周世远,用眼神喊着救命。
周世远怔了怔,微微迟疑了下,内待已经拖着云儿出了东厢,周世远急忙裹了长衫,跟在后面吩咐道:
“打两下就行,轻着点,别打伤了,爷还要她待候呢。”
林淑妃气得脸色煞白,点着周世远,“你!你……看看……看看!白日宣淫!你!你!”
周世远往后退了半步,看着气急而怒语无伦次的林淑妃,拧着眉头,并不十分在意的说道:
“这能算什么事?夫人也太小题大做了!”
林淑妃看着还只是个半大孩子的周世远,只气得喘息着,透不过气来,猛的转过身,脚下踉跄了下,旁边的宫女急忙扶住她,林淑妃摇晃两下稳住脚步,一把振开扶着她的宫女,奔到正殿门口,点着还赤裸着,已经被按在地上的云儿,声音尖利的变了腔调,“给我打!打死这个贱货!打死这个媚主的贱货!”
站在云儿身边 的两个内待互相看了看,抡起板子,用足力气,没有半点声息的打了下去,周世远跟在后面跳着脚叫着:
“轻点轻点,爷还要她待候呢!”
云儿尖利的惨叫起来,景和宫里怒吼、喊叫、惨呼声,响成一片。
皇上站在景和宫门口,听着宫里的一片杂乱,脸色阴沉了下来,背着手,缓步进了景和宫,绕过影壁,站住了。
站在正殿门口的林淑妃和周世远看到一身古铜衣衫的皇上站在了影壁前,一齐傻怔住了,片刻功夫,林淑妃先恍过神来,急忙跪在地上,不停的磕着头,周世远慌乱的跟在后面磕着头,满院的内待、宫女鸦雀无声的跪了一地,手伏着地,头抵着手,不敢发出半丝声音。
只有云儿,趴在平整异常的金砖地上,赤裸着身子,血正从口鼻中不停的涌出来,顺着雪白玲珑的身躯,勾画出鲜艳夺目的曲线来。
皇上盯着还在痉挛抽搐着的云儿,微微抬了抬下巴,旁边垂手待立着的内待急忙上前,蹲下来探了探云儿的鼻息和脉膊,急步回来,低声禀报道:
“回皇上,已经不中用了。”
皇上目光从云儿身上收回来,仿佛没有一丝情绪的看着林淑妃,又从林淑妃身上,移过去看看周世远,片刻,背着手,转身出了景和宫,径自离开了。
周世远舒了口气,爬起来,抬手抹了把冷汗,透过口气来,急忙指着趴在地上的云儿吩咐道:
“快扶起来!叫太医来!”
林淑妃摇摇晃晃的站起来,抬手给了周世远一记耳光,面容狰狞的骂道:
“死到临头了,还不自知!”
说着,也不管满脸怒容的周志远,奔着宫门外,跌跌撞撞的奔了出去。
一盅茶的功夫,圣谕就到了合芳殿和景和宫,林淑妃无故杖毙待女,大失后妃之德,贬为才人,禁足三年。
周世远私德不修,责其到成过堂跪省十天,诚王养子不教,国子监祭酒郑振德为师不严,各罚一年俸禄,各悔其过。
旨意几乎同时抄送到了周景然案前,周景然看着抄来的旨意,听了静安的密报,满脸愕然,失笑起来。
他让人压着丁先儿把云儿给了周世远,原是要准备着弹劾他和林怀君强夺舞伎,不过依着诚王往日里的行事为人,安个豪取强夺的名头,添把堵罢了,谁知道这人刚接走半天,竟硬是生出这样让人意想不到的事情来!
周景然站起来,走到窗前,看着窗外怒放的金菊,眯着眼睛笑了起来。
这样更好,比他原来计划得更好!林淑妃,现在是林才人了,一直紧紧看着景和宫,周世远带那个舞伎回去,她知道也不奇怪,可皇上,怎么突然云了景和宫?还赶得这样巧!就是个巧合?这个世上也许有巧合,可宫里的巧合,都是巧妙的让它合!宫里?
周景然心理渐渐安静下来,宫里,不用他操心。
周景然笑眯眯的摇着折扇,小恪这个差使,从接了到现在,件件事竟都顺利的让人舒心畅意,先是小暖的铺子,那本送干股的册子,太原府的酒肆,这会儿,周世远的事……
周景然笑眯眯的想着,手里的折扇渐渐慢了下来,停在了半空,呆了片刻,转过身吩咐着静安,“让礼部……上折子,弹劾林怀君身为皇孙伴读,诱皇孙出入酒色之地,坏皇孙私德!”
静安躬身答应着,见周景然没有了别的吩咐,告退出去传话了,周景然晃到桌前,拎起抄旨意的薄纸片,扔到焚纸盆里焚化了,心情愉快的挑起了眉梢,哼,这祸水,得往信王那里引一引。
十月下旬的太原府,已经是一片冰天雪地。
华灯初上,滴翠楼前,徐盛融踩着小厮的后背,从奢华的马车下来,紧了紧紫貂斗篷,滴翠楼大掌柜木大庆早就迎在了门口,陪着满脸笑容,殷勤的上前长揖见着礼,说着奉承话:
“徐爷这气色越发好了,配着这斗篷,真真是英气逼人!爷这些日子必是事事顺心遂意!”
徐盛融昂着头,肆意的笑着,早知道太原府日子过得如此称心如意,当年还在京城受那份闲气!
徐盛融居高临下的扫了木大庆一眼,一边昂然往滴翠楼进去,一边取笑着木大庆,“木掌柜穿着这风毛皮袄,再戴了这风毛耳套,活脱脱的一个黑熊精!哈哈哈!”
木掌柜身形高大,面色漆黑,眼睛小,嘴唇厚,头一回见徐盛融,就被取笑成了黑熊精。
木掌柜听了徐盛融的取笑,也跟着满脸憨厚的笑着,扎着手,低头看着自己的靛蓝皮袄,靛蓝长衫,惊讶的说道:
“还真是!爷不说,小得倒还没留意,今天这衣服穿着,还真是像得很!”
徐盛融大笑着,一路转进了后面留给他专用的精致雅间里。
雅间里外两间,到处挂着浅紫谈粉的绡纱帘幔,布置的极奢华,中间垒了火墙,烘得屋里极是暖和,正中放着的黄铜熏炉里已经燃上了徐盛融喜爱的麝香,屋子里香味弥漫,温暖如春。
门口待立着的美貌丫头上前待候着徐盛融云了斗篷,伏待着他坐到里间炕上,流水般送了各色菜品上来。
徐盛融惬意的靠在靠枕上,就着丫头的手喝了口酒,看着躬着身子,垂手待立在炕前的木掌柜说道:
“说吧,请爷过来,有什么好东西要孝敬爷的?”
“还真是好东西 !”
木掌柜小眼睛眯到了一处,一脸的向往,片刻间又浮出片尴尬之色,低声说道:
“说起来,小的真是惭愧得很,本来想买了给爷送去做年礼,也是小的一片孝心,可实在是……”
第二百七章 击西
木掌柜两根手指搓着,叹气起来,“实在是银子不凑手,小点又想不出别的法子,若不买吧,想着那东西,爷见了必是爱得不行,又实在是舍不得,只好请了爷过来商量。”
“到底什么东西?”
徐盛融有了兴致,直着身子问道,木掌柜往前凑了凑,低低的说道:
“是个绝色的美人儿!小的长这么大,头一回知道,这美人还真有美成这样的!真是天上的仙女也比不上!偏又知情知趣,从小专门调教出来,就是随身带的那两个丫头,也生得极好,也不知道这人伢子是从哪里买得来的!”
徐盛融眉梢飞舞着,兴趣十足起来,直起身子,拉了拉衣袖,兴奋是问道:
“人呢?叫来爷瞧瞧!”
“小的和那人伢子说了爷要看相,现人就在咱这楼里候着了,爷稍等,小的这就去叫。”
木掌柜躬着身子退到门口,片刻功夫,引着个三十岁左右,长身直立,看起来气势极足的男子进来,男子身后,跟着个身形极高佻,穿着斗篷、戴着厚重帷帽的女子。
"这就是我们爷,爷,这位是钱管事。"
木掌柜忙上前两步,躬着身子介绍道,钱管事长揖见了礼,直起身子,微笑着说道:
“徐爷这人品气度,真是令人心仪!”
徐盛融微微皱了皱眉头,转头看向静立着的女子,钱管事笑着上前取了女子头上戴着的帏帽,解了斗篷。
徐盛融半张着嘴,傻了一样看着眼前灯影下亭亭玉立、如冰雕玉刻般的美人儿,这身、这脸、这眉、这眼、这唇、美得让人惊心动魄。
“这是小女,名唤芳草。”
钱管事慢悠悠的说道,徐盛融直勾勾的看着女子,一是说不出话来,芳草敛襟微微屈了屈膝,长长的睫毛抖动着,眼波流转着往徐盛融这边划过,随即又垂下眼帘,怯怯的退了退。
徐盛融重重的咽了口口水,直直的看着芳草,下了榻,就要凑过来,钱管事伸手拦着徐盛融面前,打着呵呵说道:
“徐爷可别吓着小女,小女还是冰清处子,连手也没被男人碰过,徐爷还是... ...”
钱管事也不回头,回手将斗篷、帏帽递了过去,芳草接过,飞快的穿了,转身出了门。
徐盛融恨不能立刻跟着奔出去,钱管事拦着他,笑着说道:
“徐爷急什么,只要有银子,芳草今晚上就是徐爷的人,我这女儿不光长得好,从小调教的更好,身子极是柔软,但凡床第间有的花样,都能玩出来,玩得还极好。”
徐盛融收回目光,舔了舔嘴唇,没有答话,只转头看着木掌柜,木掌柜的苦笑着看着他,摊着手说道:
“小的本来想拼了一两年的收益,也要买了来孝敬爷,可他这要价,实在是... ....哎,爷,钱管事张口就是十万两银子,少一两也不肯!”
徐盛融轻轻吸口气,猛的转过头,看着钱管事,冷着脸说道:
“你也该知道爷是谁!这满太原城,满永兴路,就是这北三路,爷一句话,就能要了你这条小命!”
钱管事脸上带着丝哂笑,淡然看着徐盛融,慢吞吞的说道:
“徐爷,咱都不是外人,在下是西京路颜家外管事,也不瞒徐爷说,这芳草,本来是调教着,准备进给... ... 那位爷的。”
钱管事点了点王府的方向,含糊着说道,“也是因了我们家姑奶奶不喜欢,我们家主才打发在下出来把人放出去,十万两,这是家主定的价。”
钱管事笃笃定定的说道,徐盛融脸色变幻着,一时说不出话来,西京路颜家,是靖王妃的娘家,也是诚王妃的外家,别说他,就是诚王,也是极敬重着的,这用强,是不行了。
钱管事看着脸色渐渐青起来的徐盛融,打了个呵欠,拱了拱手,满脸懒散的和木掌柜抱怨道:
“我就说,这太原府没人买得起!掌柜的非要留我这一晚,这不是耽误事吗?!你看看这天,过几天非下大雪不可,在下还是趁早上路,赶紧赶往洛城去,看看能不能在那里迎上汝南王世子,还有汤家二公子,若是他们两位肯出手,我也就不必赶着这大冷天再往京城去,也能早些赶回去过个团圆年。”
钱管事一边抱怨着,一边和木掌柜和徐盛融拱手告了别,转身出去了。
徐盛融面色青红不定的跌坐到炕上,转头看着木掌柜,急切的问道:
“你这里有多少银子?”
“昨天就理了帐,今年生意好,账上一共有四万八千两银子,不过... ...”
木掌柜的陪着笑。低声说道:
“这里头,一半是夫人的银子,年底就得送过去。”
徐盛融咬着牙,呆了半响,转头盯着木掌柜,带着丝狠意吩咐道:
“那个芳草,我要定了!姐姐的银子不用送进去了,我和姐姐说!我那里还有个一两万两银子,余下的,你去,想法子给我凑!要快!就算我接的,以后,用这滴翠楼的红利还!”
木掌柜脸哭成了一团,勉强点头答应着,看着徐盛融,担忧的说道:“这事,若是夫人知道了,小的怎么说才好?”
“说什么说?爷买这芳草,是为了生儿子!”
木掌柜苦笑着说不出话来,徐盛融不耐烦的抬手翘着他的额头,“你呆成这样,怎么做的掌柜?姐姐什么时候要过你这红利?不过借个由头,给爷点零用钱罢了,你赶紧去筹银子去!过了年,咱们就想法子把边上那幢楼也并过来,也不过一年半载的,这银子就挣回来了!快去!”
木掌柜连连答应着,徐盛融也没心思再吃饭,穿了斗篷,转身出去,回去府里到处搜银票子去了。
木掌柜躬着身子,站在滴翠楼门口,看着徐盛融的车上红灯笼转了弯,看不到了,才直起身子,背着手,仿佛极其愁苦的回了滴翠楼。
雅间后头的暗室里,千月已经换回了一身黑衣,卸了满头簪环,绾了发髻,正弯腰洗着满脸的脂粉青黛。
钱管事垂首站在门口,警惕的听着周围的动静,木掌柜轻轻敲了敲门,闪身进来,看了眼满脸水珠,正从小厮手里接着大棉帕子的签约,先感叹了句:
“千管事真是... ...好看!”
千月身子顿了顿,恼怒的瞪了眼木掌柜,恶声恶气的低吼道:
“说正事!”
“成了!”
木掌柜点着头,认真的答道,千月闷了口气,顿了片刻,才呼了口恶气出来,转头看着钱管事吩咐道:
“启程,去洛城。”
钱管事点头答应着,转身出去了,千月从小厮手里接过装着柳叶小刀的鱼皮袋,小心的束到手臂上,看着木掌柜吩咐道:
“明天照计划行事!”
木掌柜笑着点着头,千月顿了顿,接着吩咐道:
“从今天起,万事小心,若有不对,赶紧逃!”
木掌柜收了笑容,郑重的揖了揖,低声说道:
“多谢千月管事,您放心。”
千月“嗯”了一声,带着小厮,转身出了门,隐入了黑暗中。
程恪的钦差车架,不紧不慢的依着行程,一步不错的往北三路行进着,依着原定的行程,程恪一行人要从秦凤路开始盘查各地府库,然后从秦凤路进入永兴路,经过太原府,再进入离京城最远的西京路,再从西京路直接返回京城。
十月下,景和宫杖毙侍女事后没几天,程恪的钦差行驾进了秦凤路,第二天就进了秦凤路安抚使司所,也是秦凤路最大最热闹的一座城。
汤二公子兴奋无比,一路上,程恪紧拘着他,就没放他出去风流过一回半回,这十几天,他只好守着轻红,玩遍了能想到的所有花样,到底对着一个女人最易让人厌倦!总算到了洛城,这洛城,是北地数得着的繁华大城,听说勾栏瓦肆风情与京城大不相同!美人舞技更是别有一番趣味。
当天晚上,汤二公子就软磨硬泡着程恪,放他出去寻欢作乐了。
十一月初的京城,渐渐热闹着繁忙起来,离冬至节没几天了,冬至大过年,京城的人家,对冬至节的重视甚至大过春节,毕竟,这是从寒食节过后八个月来的唯一大节,自然要好好热闹一番,那份隆重热闹,甚至比春节更盛,家家忙着裁新衣,备办祭祖祭神的祭礼,打扫庭除等等琐碎却重要的事。
这也是李小暖接管家事之后的第一个节,孙嬷嬷和兰初忙着查看着各处,李小暖神定气闲的制止着两人,
“不用忙,随她们做去,这府里,由着她们操办,也不是一年两年的了,不会出什么差错。”
“万一... ...”
兰初皱着眉头,实在是放心不下来,李小暖叹着气,示意她坐下来,“你平时也是个通透的,怎么就想不明白这个来?你看看,这些日子,我倒是天天过去议事厅的,可有人提出过什么事没有?也不过就是报报那些报也行不报也行的常例帐!她们就不想让咱们管事!若这个节,生出些什么事来,岂不是给咱们借口?你放心,纵有事,她们也会立即抹平了去!半分也不用咱们操心。”
第二百八章 舍得
兰初满眼忧虑的看着孙嬷嬷,孙嬷嬷轻轻叹了口气,低声说道:
“少夫人打算的极有道理,这会儿,也只好先听着看着,这府里,说到底,当家的主母还是王妃,只要王妃觉得满意,那就是好,这些事,往后再说吧,往后的日子长着呢,咱们进王府,连头带尾,也没有四个月,连半年都不到呢,慢慢来吧。”
兰初点了点头,李小暖看着两人,笑着吩咐道:
“咱们自己的事,还忙不完呢,这眼看着年底了,各处铺子里的帐要交上来,今年不比往年,各路大掌柜若要进府交帐对帐,只怕不方便,昨天我想来想去,还是让他们交到咱们在东大直街的别院里去,我没法子过去,嬷嬷和兰初一起过去和掌柜们对帐吧,到腊月半前这一个多月,就辛苦些,不要贪多,一天对个两家就行,对好了,再拿进来我看看。
孙嬷嬷和兰初急忙点头答应着,少夫人说得对,这才是真正的大事。
王府外院书房里,汝南王送走了来聊天说话的几位世交故旧,背着手站在院子走了几趟,舒散着筋骨,心情也跟着舒畅起来。
平安抱着一叠帐册子,在院门口禀报了,满脸笑容的进来,长揖请了安,笑着回道:
“回爷,外库都清点明白了,这是新理出来的册子,件件都是对过实物的。”
“嗯。”
王爷伸手取了本册子,随意翻开看着,平安小心的看着王爷,接着禀报道:“昨天听小的浑家说,内库也清点明白了。”
王爷顿住手,抬眼盯着平安看了片刻,慢吞吞的问道:“内库清点的明白不明白,该跟少夫人回去,怎么跟我说起这个?”
平安有些尴尬的看着王爷,王爷看着他,不等他回话,接着说道
“你跟了我几十年,还是不长进,少夫人可没你们王妃那么好性儿!告诉你媳妇,用心当差,不然……”
王爷顿住话,将手里的册子扔回到平安怀里的一堆册子上,背着手,眯着眼睛盯着册子看了一会儿,挥了挥手吩咐道:
“把这也拿去给少夫人对去。爷年纪大了,看这样的小字头痛!今年庄子里的帐,也一并关到少夫人那里,让她对去。”
平安呆了片刻才反应过来,迟疑着问道:“那议事厅往前院的门?”
“打开,值夜守门的事,让少夫人去安排。”
平安急忙答应着,王爷仿佛想起了什么,接着咐啥道:“今年年底到府里交帐的掌柜多,在前院,离议事厅近些的地方吧,收拾间屋子出来,留着给来交帐的掌柜们候见时用。”
平安有些莫名其妙的看着王爷,王爷也不理他,挥了挥手吩咐道:“先把这些帐册子给少夫人送去,收拾屋子的事,也跟少夫人禀报一声,让她看看哪一处合适。”
平安急忙躬身答应着,退出院子,带着十二分恭敬,往内院请见去了。
太原府,一大早,滴翠楼木掌柜就找上了几家相熟的掌柜借银子,可快年底了,都是要跟东主交帐交银子的时候,这四五万两银子,连跑了六七家,也没能凑出多少来,木掌柜的额角渗着汗,满脸苦恼焦躁的坐在车上,愁了半晌,吩咐去诚王府别院徐盛融居处。
木掌柜在门房里喝了四五杯茶,只喝得嘴巴发苦,徐盛融的小厮才出来引着他,往内院进去。
徐盛融眼睛微微有些浮肿着,有气无力的软倒在椅子上,看着木掌柜,打了个呵欠问道:“银子凑够了?人呢?”
“回爷。”
木掌柜愁苦满脸的看着徐盛融回道,“小的跑了六七家,就凑了八千六百两银子,各家掌柜柜上倒是有银子,可这离跟东家报帐也没几天了,这银子动不得,几个掌柜的年终红利最快也得到腊月半交了帐才有,赶上这么个结骨眼,竟借不出银子来!”
徐盛融“呼”了站了起来,点着木掌柜骂道:“一点用也没有!不过三五万两银子,也凑不够手!若真有了大事,爷还怎么支着你这样的蠢才?!”
木掌柜陪着笑脸,连连躬着身子,赶紧说道:“爷别急,法子是有,就是……”
“快说!就是什么?”
“就是……得爷出个面,这银子,只好从钱庄里借,这从钱庄里借银子,爷也知道,要么得有东西押着,要么,得是钱庄里信得过的,小的本想把滴翠楼押了去,可爷知道,小的一来没有滴翠楼的房地契,二来,滴翠楼也抵不出那许多银子来,钱庄算押物,能给个六折、七折,那都是极难得的了,若要凭信用吧,爷知道,小的这身份,钱庄供奉们连眼皮也不肯抬一下,爷看?”
徐盛融不耐烦起来,点着木掌柜训斥道:“那还不赶紧去?拿爷的片子去!”
“是。”
木掌柜笑容满面的重重答应着,小心的接着说道:
“爷,小的就是拿了爷的片子,那钱庄只怕还得疑三疑四的信不过,再说,这借契,还得您写个名,不如,爷就移移步,今天外头倒也算晴着,爷就当散散心了,小的赶紧去找钱管事,两头一起办,这人也好早点送到爷身边侍候着。”
徐盛融点着头,“嗯,你说的倒也在理,这人,这事,越快越好,爷昨晚一夜都没睡好,这些丫头,个个都是不中用的!爷去钱庄借银子,你赶紧去找钱管事!赶紧把人给爷接进来!”
木掌柜的答应着,徐盛融站起来,几个贴身侍候的丫头给他穿了斗蓬,取了手炉,徐盛融带着几个小厮去钱庄借银子去了,木掌柜满眼笑意的坐到车上,往钱管事居住的客栈去了。
不大会儿,木掌柜急急的出了客栈,吩咐赶着车子,往西门奔去,急急忙忙的来回磨蹭了大半个时辰,才赶回钱庄去找徐盛融.徐盛融已经借了银子,带着银票子去了滴翠楼,木掌柜又急急的赶回滴翠楼,已经是午正过后了。
木掌柜的喘着粗气,一路小跑着奔进滴翠楼,直奔后头雅间,徐盛融正坐在炕上,由两个丫头伏侍着吃着饭.见木掌柜进来,满脸喜色,探头往后看着问道:“人呢?”
木掌柜抹着满脸的汗,气喘吁吁的禀报道:
“爷,买不得了,买不得了!那钱管事已经带着人走了!唉,小的赶到祥云阁,掌柜的说钱管事一早就带着家眷启程了,小的想着那钱管事昨天说要赶去洛城,就赶紧赶到西城门,塞了几个钱,那守门的老兵说,实在是没留意,倒是城门边上的脚夫们说看到了,因钱管事还停下来找他们问了半天往洛城的路要怎么走才最快,又赏了几个茶钱给他们,他们说记得极清楚,是辰初出的城……”
“爷不是让你留着人的?!”
徐盛融恼怒异常的打断了木掌柜的话,木掌柜不停的躬着身子,陪着小心劝道:
“爷,算了,走了就别要了,那女子长得再好,十万两也贵了,也太贵了!十万两白花花的银子啊!爷毕竟不是京城那些什么什么世子那样漫手花钱的,往后咱们再留心着就是,不过一个女人,再怎么风情万种、冰清玉洁,也不能十万两不是?他们辰初就出了城,听钱管事昨天那话意,还要赶紧着赶路,洛城离咱们太原城,骑快马也不过一天多的路程,算了,爷,这人,咱不要了,要不,小的去叫牡丹楼的秦媚儿来陪爷喝杯酒,解解闷儿?”
“闭嘴!”
徐盛融被他劝得心头火起,猛的站了起来,背着手,在屋里急急的转了几个圈子,抬手点着木掌柜,恶声恶气的吩咐道:“你去!给爷把人追回来!”
木掌柜身子矮了下去,耷拉着肩膀,愁眉苦脸的看着徐盛融,吭吭嗤嗤的说道:
“爷,小的……小的……那钱管事,这许多银子,万一……求爷,饶了小的吧……”
木掌柜‘扑通’跪在地上,磕起头来,“爷,还是算了,算了吧,不过是个玩意儿,小的……这差使实在办不来哪。”
徐盛融恼怒的盯着他,算了?那样的美人,可遇不可求!何况连男人的手都没碰过,还任什么花样都能玩得出……怎么舍得下来,怎么算了?
徐盛融心头火热着,无论如何凉不下来,舍不下去,背着手在屋里来回转着,要是到了洛城……
程恪在洛城,那个和他一样是独子的程恪,那个比他更荒唐更会花钱的程恪。忠勇伯府的银子,由着自己用,汝南王府的银子,也由着程恪用,自己买得起,他也买得起!
程恪!徐盛融牙齿来回错着,羞愤从心底汹涌而出,这人,说什么也不能落到他手里!在京城……也就算了,到了北三路,他程恪算什么东西!
徐盛融咬着牙,心里飞快的思量着,姐夫虽说严禁他离开太原城,可他也不是没外出打过猎,姐夫也没说过他什么不是,那美人儿走了不过半天功夫,车子走得又慢.说不定天黑前就能追上!就能把人带回来!
徐盛融浑身发起热来,那样的美人儿.在自己身子底下辗转娇啼,该是何等令人消魂!
第二百九章 意外生
徐盛融猛的顿住脚步,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来,“爷亲自去追!”
木掌柜满脸惊讶的看着徐盛融,焦急起来,急忙爬起来劝道:
“爷,这可不行!如今这天黑得早,您禀了王爷,领了令再出城,天也差不多黑了,这一晚上说不定就得歇在外头,再说,那钱管事走了快一天了,明儿若再起个早赶路,若爷一定要追回来,说不定都要跟进洛城了!爷,洛城可有钦差在!听说那也是位小爷!咱别惹人家了去!爷,万一惹不起……”
徐盛融眼睛里透出股恼怒至极的狠厉来,也是位小爷!那位爷,在京城当众扒光了自己,到头来,被发配到太原府的,还是自己!可今天,这里,是太原府!是北三路!这小爷,轮不到他程恪当!
徐盛融转身盯着啰嗦着不停的劝着自己的木掌柜,声音里带着浓浓的恨意,“闭嘴,他算什么东西?把银票子给爷准备好,爷这就启程!爷的人,落不到他手里!”
木掌柜满脸的忧虑担心,手脚极迅速的拿出了早就准备好的银票子。和徐盛融从银庄现借的银票合到一处,点清了十万两银票子,忧虑重重的包起来递给了徐盛融。
徐盛融将银票收到怀里,出了滴翠楼,急急的赶回了别院,吩咐小厮、长随准备出城。
小厮急匆匆的奔进内院,去要衣服包袱等一应出门要带的东西了,长随急急的奔往马棚,仔细挑了十来匹好马出来。
徐盛融站在院门口,吹着寒风,头脑渐渐清醒过来了些,仰头看着浓云密布的天空,踌躇着犹豫起来,这会儿已经是未正前后了,再追出去,天黑前必定是追不上了,若是连夜追,也许还能追得上,可这追上再回来,必定要在外头过一夜晚,若不是跟着姐夫,姐姐严禁他在城外过夜,他这一晚上没在府里,不用明天早上,今晚上姐姐就能知道。再扯出十万两银子买人的事,姐姐那脾气,自己倒无所谓,只怕那美人要吃苦,万一打坏了,岂不心疼死人。
不行,得稳妥养些。不能让美人吃了苦头。
徐盛融背着手,在门房间焦躁的来回走着,眉头烦躁的拧在一处。
这人,无论如何也要弄到手。
倒不如,明天一大早,赶着一开城门就出城,一路上换马不换人的直追过去,就算直追到洛城,这样快马过去,也不过一天功夫,若是赶个大早。再略晚些回来,这一天半夜,也能在太原府和洛城之间打个来回了。
对,明天再想法子拖上世新,那是个更爱玩的,就说有好玩意儿,明晚若回来的晚了,就拿他做个借口,姐夫、姐姐最疼世新,纵有什么事,也不过说几句重话,万事无碍,再说,明晚若真是回来的晚了,也得世新才能叫开太原府城门不是。
徐盛融打定主意,扬声叫了长随过来吩咐道:“明天再启程,都准备妥当,明早城门一开就出城。”
长随头儿答应着,徐盛融带着小厮,转身往诚王府寻诚王府二少爷周世新去了。
木掌柜看着徐盛融出了门,径直回去别院了,心里提着口气,叫了心腹伙计过来,吩咐他去王府别院守着。看着徐盛融出了城,赶紧回来禀报。
过了小半个时辰,伙计急匆匆的奔回来禀报道:“掌柜的,那爷没出城,去诚王府了,我装着碰巧遇上,问了小安几一句,说是寻二少爷去了。”
木掌柜怔怔的呆住了,寻诚王府二少爷去了,寻他做什么?那二少爷今年只有七岁,找他做什么去?
诚王一早就出了城还没回来,可诚王府,还有个徐夫人,徐盛融的姐姐,那可是个极精明的主儿,徐盛融若是找她去说这事……
木掌柜的打了个寒噤,下意识的往后退了退,这会儿逃出城,不知道还来不来得及……
不行,不能逃,爹送他来太原府就吩咐过,准备将命留在这一处,静一静,先静一静……
木掌柜闭着眼睛,长长的吸了口气,再慢慢的吐出来,寒气在胸口洗刷着,木掌柜心底的恐惧淡去,心思渐渐转得快了起来。
这徐大少心眼不多,最爱的就是女色,到太原府这两年,玩遍了太原府勾栏瓦肆里明妓暗娼,就是良家妇女,入了他的眼,也必要想方设法吃到嘴里,没吃到嘴里前,还从没有过放手的例。千月管事扮的芳草。谁见了都得看傻了眼,这样的美人,徐大少如何丢得开手?
若是跟徐夫人说了,别说这价码。就是牵着王妃外家这一条,徐夫人就不能答应了徐大少,他徐大少难道不明白这个理儿?
唉,刚才万事想到提到,怎么就没想到提提这事?万一……
木掌柜又深吸了口气,缓缓吐出来,静一静……
徐大少爱色,心眼不多可也不是个实傻,就算不好牵着王妃外家这事想不到,也必能知道徐夫人不会允他十万两银子买个女子回来,今年春天,他花三千两银子替秦媚儿打头面的事,就不敢让徐夫人知道,不还千叮咛万嘱咐自己。把帐弄平了,别让徐夫人知道了……嗯,他若想要芳草美人,就必定不会告诉徐夫人去。
木掌柜仿佛想起了什么,突然转头看着伙计问道:“徐大少一出门,你就盯着了?一路上,见他跟谁说话没有?回到府里又跟谁说话了没有?”
“我从他上车起就盯着了,他那车,一路狂奔回府的,徐大少在府门口下了车,就没进去,站在大门里等着的,后来,也是从大门里上了车,又去了诚王府,一路上,除了看见他吩咐小厮和长随,没和别人说过话。”
伙计详细的回道,木掌柜舒了口气,这就好,只要没人在后头捣鬼,这事,至少露不出底来。
木掌柜彻底冷静下来,板着脸凝神思量起来。
他去诚王府做什么?难道真是去找二少爷?找二少爷做什么事?这会儿,难道还能有什么事让他抛得开芳草这事?那个色坯,只要不是要他命的事,他都得先掂记着女人的身子!
木掌柜低着头,来回转着圈,前前后后仔仔细细思量着。
要不,去趟别院?找个借口问问去?嗯,还是去趟诚王府,见见徐夫人身边的赵嬷嬷,一来探探话。二来,正好先递了话进来,打个埋伏,从进太原府那天起,自己不就横了一条心下来,准备着早晚横尸这里的?也没什么好怕的!
别院也要去。
木掌柜打定了主意,从怀里摸了七八张十两的银票子出来,召手叫过伙计,把银票子塞到他手里,俯在他耳边,低低的吩咐道:
“你赶紧去别院,去请徐大少身边的小厮和长随头儿出来喝酒玩儿,套套话。”
伙计接过银票子,答应着急忙出去了。
木掌柜背着手,低着头,仔细思量了半晌,吩咐人备车,往诚王府去了。
诚王府后角门口,木掌柜坐在车上。伸长脖子看着后角门的动静,焦急中时辰慢得几乎不动,仿佛过了一年半载,最得徐夫人绮重的赵嬷嬷带着满脸谦和的笑意,一路和丫头婆子亲热的打着招呼,出了后角门。
木掌柜早就跳下车,逼着双手,恭恭敬敬的迎了上去,陪着满脸笑容长揖见了礼,“嬷嬷好,有好一阵子没来给嬷嬷请安了,前儿就想来,就怕这临近冬至节,嬷嬷还不知道怎么忙呢,想了好几回,还是没敢过来打扰您老。”
木掌柜亲热的奉承着,赵嬷嬷笑了起来,“木掌柜就是会说话,既是不敢来。今儿怎么来了?”
木掌柜的哈哈笑着,连连长揖着说道:“今天可是不得不来,不来不行了。”
木掌柜的稍稍往前凑了凑,捏了几张银票子偷偷递了过去,低低的说道:
“今年咱们滴翠楼生意倒极是过得去,这眼看着进了腊月,我想着嬷嬷这里只怕要打点的人多,这些,嬷嬷先用着。”
赵嬷嬷渗出满眼的笑意来,不动声色的接了银票子,袖了起来,看着木掌柜,笑着说道:“爷这一阵子忙着北三路府席的事,脾气大得很,况且……”
赵嬷嬷顿了顿,眼风扫了扫周围,低低的声音里透着幸灾乐祸的忧虑,“大少爷在京城,又闯了祸事出来,带累着淑妃娘娘也降了位,如今竟成了才人了,爷气得砸了一屋子的东西,若不是大少爷远在京城,一时够不着,早就一顿鞭子打个半死了。”
木掌柜凝神听着,半躬着身子,连连点着头,低低的感慨道:“到底是二少爷懂事得多。”
“可不是,你说说,这大少爷,一天到晚连累着我们这些下人,爷那脾气,唉,这些天,天天都有人挨鞭子,前天还活活……”
木掌柜同情的点着头,赵嬷嬷又叹了几口气,收了闲话,看着木掌柜,笑着问道:
“还真没空跟木掌柜多说闲话,夫人还等着我去挑往往宫里送的年礼呢,有什么事,快说吧。”
第二百十章 心机
“跟嬷嬷的事比,我这事极小。”
木掌柜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今年我让人从南边采买了些酒回来,虽说比不上宫里的鹿头酒、蔷薇露这样的仙品,可也别有一番风味,除了京城出的碧光、琼波、清风这些名酿,我还让人从南方带了东阳酒、羊羔酒、瑞露酒、荔枝酒回来,一共有十七八样,爷最爱佳酿,就是不知道哪些能对了爷的脾胃,这事,嬷嬷得帮我挑一挑。”
赵嬷嬷眼里听笑意渗了出来,连声夸奖道:“这些外掌柜里头,怪不得夫人最重你,也就是你心细,肯在这些细事上头用心,旁的掌柜就知道可着银子往贵重了送,就不知道这礼,讲究的就是个可心可意!这酒也不用挑,拣样都送几坛子进来!爷不喜欢,夫人年底待客的时候也用得着。”
木掌柜长长的舒了口气,“这我就放心了,还带了些极好的蜜饯,上回听嬷嬷说,夫人也爱吃些甜东西,回头我让人一并送进来。”
赵嬷嬷连连点头答应着,木掌柜看着赵嬷嬷,迟疑着问道:“照理说,这话不该咱们多问,少爷这亲事,定下来没有?也不小了。”
赵嬷嬷皱着眉头,轻轻叹起气来,“可不是老大不小了,夫人提起这事,也愁的不行,你看看,如今也是低不成高不就,偏偏徐家就他这一根独苗苗,家里盼着他这子嗣,盼得眼睛都绿了,可有什么法子,他不急,夫人又不肯将就,毕竟娶媳妇是大事,唉!”
赵嬷嬷长吁短叹起来,木掌柜轻轻咳了两声,含糊的说道:“子嗣的事,也快,也快了,少爷如今有了想头,子嗣的事也就快了。”
木掌柜说着,让着赵嬷嬷,“耽误了嬷嬷这半天了,酒肆买办前儿得了些上好的黄鱼誊,我记得嬷嬷最爱吃这个,回头让伙计给嬷嬷送到家里去。”
赵嬷嬷连声道着谢,木掌柜笑着目送赵嬷嬷进了角门,才上车往滴翠楼回去了。
伙计已经在滴翠楼帐房等着他了,见木掌柜进来,急忙迎了出来,满脸笑容的说道:
“掌柜的且放心,已经问清楚了,明天一早,赶着城门一开就走,一人备了三四匹马,说是准备着换马不换人的赶路,还有,”
伙计顿了顿,看着面容骤然轻松下来的木掌柜,声音也跟着松泛下下来,“我出来时,爷也回去了,在门口吩咐说,明天和二少爷一起启程,让带上鹞鹰什么的。”
木掌柜舒了口气,心里放松下来,这徐大少,心眼都用在了这上头,徐夫人不许他在外头过夜,今天若再追出去,晚上自然赶不回来,不如明天趁早,再拖上周世新,纵有点什么事,也好说了,这上头,这心思真是活络!
这事,得赶紧让人报给千月管事知道!
木掌柜打发了伙计,转身出了酒肆,往后面的巷子进去了。
洛城,程恪没住进秦凤路安抚使安排的宅院,而是让人包了间客栈,布了防,住了下来。
程恪占了客栈后头正中最大的一个院子,院子内外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布满了兵丁和汝南王府的护卫亲兵。
傍晚时分,院芋里壮满了红彤彤的大灯笼,照得院子里亮如白昼。
正屋,程恪懒懒散散的歪在炕上,正翻着手里的帐册子,几个户部小吏正棒着帐册站在炕前,对着手里的册子飞快的报着帐。
程恪拧着眉头,不时打断着小吏,问着对着数目字,对了大半个时辰,几个小吏才报完了帐,垂手告退下去了。
程恪坐直身子,似笑非笑地看着堆起的帐册子,帐倒是清爽,洛城这一处,诚王必是要把这银帐对整齐的,就看他是如何对上的了。
远山在外头禀报了,引着汝南王府清客万先生进了屋。
程恪直起上身,客气的让着万先生,“先生辛苦了,请坐。”
万先生长揖见着礼,坐到了炕前的椅子上,接过小厮递过的茶,一口饮尽,程恪挥手屏退了屋里侍候的小厮随从,万先生身子微微往前探了探,低声说道:
“回爷的话,府库里的银子都清点过了,银帐相符,一分不差,不过!”
万先生嘴角带出丝冷笑来,“这银子,在下是一锭锭摸过、看过的,库银倒都是库银,只是肯定不是一处倒出来的!爷知道,这洛城府库倒出来的银锭子,四角极尖利。太原府库倒出来的银锭子,就是圆角,银锭子底下总有那么几条起楞,这各府库倒银的模子,个个不一样,倒出来的银锭子,自然也大不相同,但凡细心些,没个看不出来的。”
程恪长长的舒了口气,挑着眉梢,露出微笑来,转头看着万先生问道:“洛城府库原存多少银子,其它各个地方调过来的银子各是多少,先生,都记下来了?”
“都记下来了。”
“嗯。”
程恪点着头,眯着眼睛思量起来,这银子是从各个地方调过来的,光凭这银锭子上的边角起棱,再明白也做不得凭据,还得想别的法子才行!
这北三路是城王的天下,来回调运库银这样的事,自是再容易不过,封库?自己在洛城,强行封个三五天也许能成,可自己一旦离境,这封无论如何也要解了,这库银转眼就能运出去,再堆到另一个库房里去。
程恪烦躁的站起来,背着手在屋里来回走着,封是封不了,运回京城?更不成!没这个理儿!要不……
程恪猛然顿住脚步,转头看着万先生问道:“我若动用钦差关防,重新做模,重新铸了这些银子,可有先例?”
“有!只说银色斑驳不纯,成色不一,遣人看着,让他们重铸就可。”
程恪舒了口气,接着问道:“这一库银子,重新铸一遍。需要多长时候?”
“这铸银子极快,这一库银子,不过大半天,也就铸好了。”
“嗯。”
程恪脸上露出笑意来,“多谢先生,洛城库的银子,各处有多少,烦先生理出来给我,铸银子的事,也别露出口风去。”
万先生答应着,告辞出去了,程恪看着万先生出了门,眯着眼睛,转头看着远山吩咐道:“千月回来了没有?”
“一早就回来了,爷忙着,小的就让他先去歇着了。”
“嗯,叫他来见我。”
远山答应着出去,片刻功夫,千月一身黑衣,跟着远山进来见了礼,程恪歪在炕上,上下瞄着千月,笑眯眯的吩咐道:“坐吧,细说说。”
千月端坐在炕前的椅子上,神情严肃的回道:“回爷,小的带着星五、星十和星十六,昨天正午前赶到了太原府,见了木大庆,当天晚上,木大庆就带着徐盛融在滴翠楼雅间见了小的和星五,徐盛融愿意以十万两银子买人……”
“十万两只能买我家千月一根手指头,这价要便宜了!”
程恪打断了千月的话,嘻笑着说道,千月绷着脸,也不看程恪,接着说道:
“当天夜里,小的就带着星五赶了回来,留了星十和星十六在太原府,一来传信方便,二来保护木大庆。”
“嗯。”
程恪懒懒的点了点头,“星十身手最好,又有星十六,护木大庆个周全,倒也容易。”
程恪叹了口气,“你们家少夫人最护短不过,折了她的人,爷可就没日子过了。”
千月嘴角露出笑意来,眯着眼睛笑着看着程恪,程恪点着他吩咐道:“接着说。”
“是!”
千月答应着,收了笑意,面色又严肃起来,“刚接了星十六的传书,徐盛融已经从同昌钱庄借好了五万两银子,准备明天一早启程追过来,说是要带着诚王府二少爷周世新一起过来。”
程恪直起上身,眯着眼睛笑了起来,“买一个,还送一个?”
千月眼神微微有些兴奋的盯着程恪,程恪看着他,叹了口气,“你看看你,这么个大美人,一听杀人就兴奋,象什么样子?平时我是怎么教导你的?光长得好不行,还要有风情,风情懂不懂?就是杀人,也得讲个风情!一刀下去,要风情万种!”
千月恼怒的转过了头,远山低头闷笑着,少爷从成了亲,心情就好的不行,这又开始逗着千月学风情了。
程恪点着千月吩咐道:“白送的这个,没什么用,半点动不得,明天晚上,还依着原计划行事,不过……”
程恪沉吟着,眯着眼睛盘算起来,“把西京路颜家那块牌子,想法子放给周世新,反正放咱们手里也没什么用,送到诚王府,送给徐氏去!”
千月答应着,程恪转头看着远山问道:“汤二公子这几天怎么样?”
“回爷,汤二公子自称乐不思归,从进了侍玉阁,就没再出来,头一天就叫了洛城花魁倚碧姑娘,隔天又叫了洛城四艳,玩得不分昼夜,极乐,极好。”
程恪嗤笑着,鄙夷的说道:“没见过世面的东西!市面上的,哪有好东西,这就不思归了?!哼!爷辛苦着查帐,他倒快活!也不能白让他快活了!”
第二一一章 乱了
程恪转头看向千月,千月严肃着脸,点了点头,“都安排好了。”
程恪活动着胳膊,往后靠到靠枕上,瞄着千月调笑道:
“小月啊,虽说领了差使,是要正经着办差,可也不是你这么个正经法,你看看你,一张脸跟刷了浆糊一样,爷跟你说过,风情,风情!要有风情!这美人儿,容貌是表,风情才是骨,你这脸一板,就落了下乘不是。”
千月端坐着,眼观鼻、鼻观心,面无表情的垂下了头,远山同情的看着千月,看样子,爷今天心情是真的不错,今早上听洛川说,京城有信来,必是里头有少夫人的信,可怜的千月,今天怎么又赶上了?!
程恪眉梢飞扬着,兴致高涨,正要再往下指点指点,千月抬起头,看着程恪,认真的说道:
“爷,倚玉阁有几个清绾人,倒还过得去,小的给爷领过来解解闷可好?”
程恪一口气问在喉咙里,指着千月,半晌才说出话来,“你也是个混帐东西!爷是成了家的人!”
程恪说完,长长的叹着气,往后倒在靠枕上,点着远山吩咐道:
“准备启程!明天得了信,赶紧启程!赶紧办完了这差使,爷要星夜兼程,赶紧回家过年!”
第二天寅末时分,太原府城门刚开了一半,周世新一马当先,徐盛融紧随其后,带着小厮、随从、护卫。风一般卷出城门,往洛城方向疾驰而去。
木掌柜穿着件半长的灰扑扑的狗皮袍子,两只手笼在袖子里,小心的隐在离城门不远的分茶铺子里,眼看着一群人卷出了城门,才轻轻舒了口气,从袖子里摸出几个大钱放在桌上,起身疾步往滴翠楼后面的小巷子去了。
得赶紧把信递出去。
徐盛融一行人一路走,一路打听,顺着沿途的指引,一路往洛城奔去,金管事不愧是西京路颜家管事,这一路上走得也真是够招摇的。
这一路追下去,周世新如同在寻找着极有趣的猎物般,兴致一路高涨着,自己骑了一个多时辰的马,就累得骑不动了,由着侍卫抱着骑在马上往洛城方向追逐,只是这脾程上就慢了许多,午正过后,一行人还没赶上钱管事的车子,周世新和徐盛融匆匆吃了饭,叫了个小厮过来吩咐道:
“回去跟夫人说,我和徐爷要在外头多围些猎物回去,还要打几只上好的银狐皮带回去孝敬夫人,今晚上要在外头布围子。明天一早再进城。”
小厮答应着,骑着马回去禀报了。
周世新和徐盛融继续往洛城方向去,一路直追进了洛城,到洛城时,已经是傍晚时分了。
徐盛融打听着钱管事果然进了城,大喜过望,心里热热的兴奋起来,眼看着就要美人在抱了。
接了美人,无论如何不能再骑马了,一定要坐车回去,与美人同车,这一路上的风情,多少消魂!
傍晚时分,回去诚王府传话的小厮也冲进城门,进了城王府。
徐夫人听了禀报,微微蹙着眉头,盯着小厮看了片刻,声音柔软的问道:“在哪一处布围子?”
“回夫人,少爷说,就在上次和爷一处布围子的地方。”
徐夫人狐疑的盯着小厮,沉默了片刻,转头看向旁边垂手侍立着的赵嬷嬷,赵嬷嬷迎着徐夫人的目光,低声说道:“舅少爷那脾气,怎么肯在外头……挨冻……舅少爷可最怕冷。”
徐夫人转头盯着小厮,声音柔软里带着寒意,“你家少爷的吩咐,你自然要遵从,要打心眼里敬着,这是你做奴才的本份。我也不问你,上次你家爷带着少爷布围子的地方,你自然知道。”
徐夫人说着,转头看着赵嬷嬷吩咐道:“去叫赵管事来,让他跟着去看看,少爷这围子布成了没有。”
小厮‘扑通’跪在地上,看着徐夫人,脸色煞白着,嘴一张一合,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徐夫人眼睛微微缩了缩,“到哪里去了?”
“洛城。”
小厮脱口答道,徐夫人一下子站了起来,点着小厮,“你实说!”
小厮连连磕着头回道:“回夫人,舅少爷昨晚过来约了少爷,说有个心爱的丫头让人拐跑了,要去追回来。”
徐夫人气恼的几乎透不过气来,也顾不得理会小厮,转头看着赵嬷嬷,急急的问道:“爷回来没有?”
“回夫人,还没回来。”
赵嬷嬷也跟着焦急起来,“夫人别急,我去二门里看着去。”
徐夫人抬手止住了她,“不必了,爷若回来,必要过来的,这事,我跟他说。”
徐盛融一马当先,直冲入城,沿着洛城最繁华热闹的平福街直冲进城,随行的小厮、长随冲入人群和两旁的商家,气势汹涌的查问着钱管事等人的行踪。
说来也是怪事,这入城前,处处都能打听得到,进了城,这钱管事竟似泥牛入海,竟连半点行踪也打听不出来了。
徐盛融心里火热着焦躁起来。周世新也跟着不耐烦起来,从护卫怀里挣脱出来,自己骑了马,叫了小厮过来,傲然吩咐道:“叫安抚使张济深过来见我!”
徐盛融忙跟在后头吩咐道:“跟他说,爷府里走失了个丫头,已经进了这洛城了,爷今晚上必要寻出来才行!”
小厮答应着,催着马,在繁华的街道上直冲出去,往安抚使司衙门奔去,路上挤挤挨挨的行人往两边成片扑倒着。
徐盛融满心满脸的不耐烦,挥着鞭子吩咐道:“把人都给爷赶开!碍了爷的事,踩死不论!”
长随、护卫得了令,纵马出去,挥着鞭子驱赶着街上的人群,一时间,熙攘热闹的平福街上哭喊四起,乱成一片。
程恪带着千月、远山等人,站在平福街尽头的茶楼上,冷眼看着昂然横走在街道正中的徐盛融和周世新,轻轻“嗤”笑了声,摇着头感叹道:
“这样的人渣,就是做个混帐纨绔,也做的这样不入流!”
洛川脚步轻快的奔到楼上,靠近程恪,低低的禀报道:“张济深已经带着人出府迎过来了。”
“嗯。”
程恪眼睛眯了起来,冷冷的“哼”了一声,盯着平福街上昂然四顾的两人又看了一会儿,转头吩咐着远山,“去,请上钱继盛,和万先生一处,就说爷的吩咐,请他看着铸银子去,这一夜,就得全部给爷铸好了,少一两,唯他是问!”
远山脸上闪过丝笑意,答应着退了下去,万先生新开的银锭模子,一块足足有五百斤,这银锭子铸好了,可是元徽朝头一份!
程恪看着远山下了楼,转头看着千月吩咐道:
“你留在这里,要护好钱继盛和万先生,还有汤二公子,吓吓就行,不能伤着,明天一早,护着他们两个启程去太原府,你小心自己,千万别让汤二公子看见你,他惦记你可不是一天两天了,但凡瞄见个影,就能认出你来!”
千月重重答应着,程恪转头看着窗外,满脸遗憾的摇着头叹息道:
“这场热闹,爷又瞧不成了!你给爷好好看着,回头细细的讲给爷听,一丝也不能漏了!”
千月无奈的看着程恪,垂头答应着,程恪依依不舍的又往外看了眼嚣张傲然的徐盛融,遗憾的叹着气吩咐道:“爷还得办差!唉!启程,去太原府。”
远山等小厮簇拥着程恪下了楼,弯过几条小巷,在一片混乱中,悄悄出了城门,城外,汝南王府的护卫、长随早就悄悄的候着了,见程恪出来,聚拢着将程恪护在中间,一行人,悄无声息的往太原府奔去。
秦凤路安抚使兼洛城知州张济深带着从人,急急的骑马过来,迎着周世新和徐盛融,堆着满脸笑容,在马上拱手见着礼,“两位爷,下官不知道两位爷过来,有失远迎,多多恕罪!两位爷用过饭没有?这一路过来,必是极辛苦,不如先到下官居处歇息用饭如何?”
周世新脸上露出犹豫之色,徐盛融急得心里如同五百只猫一齐挠着,只恨不能立时找到芳草,把人搂在怀里,哪里有心思用饭歇息,抬手挥着马鞭,点着张济深,满脸不耐烦的说道:
“爷没那功夫,爷府上一个丫头流落到这洛城了,你给爷找出来,去。现在就去找,掘地三尺,也要给爷寻出来。”
周世新连连点着头,“快去找!那可是徐爷的心头肉!”
张济深满脸愁苦的答应着问道:“不知道徐爷这丫头,长得什么模样?要如何寻找?”
“爷这丫头,是个绝色!和一个三十岁的男子一处,以父女相称,找到了,不许惊动,这是爷的家事!”
张济深眼里闪过丝明了,思忖了片刻,笑着说道:
“两位爷,这会儿天还早,若是这就搜起来,惊动了人,万一躲藏起来,或是趁乱从城门逃出去跑了,岂不是又寻不到了?不如两位爷先到下官居处歇一歇,吃了饭,等城门关了,咱们再细细的搜去,只要她在这城里,就必定找得出来,两位爷看看可合适?”
第二一二章 不眠夜
周世新早就又累又饿,不等徐盛融说话,急忙点头答应着,“你说的有些道理,就这样吧!”徐盛融想了想,勉强点头答应了,两人随着张济深往安抚使司府邸去了。
徐盛融食之无味的吃了饭,一杯茶没喝完,就坐立不安起来,站起来,看着屋角的水漏,焦躁不安的来回转了几圈,周世新又累又困,坐在椅子上,摇摇晃晃的打起盹来。
张济深小心翼翼的看着周世新,目光微转,转头看着徐盛融,笑着说道:
“二少爷累坏了,不如先让人侍候这二少爷歇下,晚上,下官陪着徐爷去寻人,二少爷毕竟年纪小,若是累着了哪怕一星半点儿,只怕连王爷都得心疼坏了。”
徐盛融转头看着坐在椅子上,摇来晃去磕着头的周世新,忙点着头答应到:
“还是张大人细心。”
说着,徐盛融走到周世新椅子前,伸手扶了他说道:“二少爷,让人侍候你先歇下吧,明天一早,咱们就启程回去,不骑马了,咱们坐车回去。”
周世新打着呵欠,点着头,站了起来,徐盛融招手示意着,随从上前,小心抱起周世新,跟着安抚使司府邸的下人到后面安歇去了。
张济深一路跟了过去,眼看着丫头婆子们侍候着周世新歇下了,才微微舒了口气,吩咐了管事连夜准备车子,明天一早好尽快送两人出城。
吩咐完,又站着想了想,才转身回到前厅,已经到了关城门的时辰,张济深叫了洛城衙门的差役和府里的家丁进来吩咐了,和徐盛融带来的随从、护卫一起,满洛城寻美人去了。
虽说张济深全力压制着,洛城知州衙门的差役和安抚使司府里的家丁极是小心谨慎着不惊动太多人,可跟着徐盛融过来的诚王府长随和护卫,从来就不知道小心谨慎这几个字怎么写,只闹得洛城一时鸡飞狗跳,人嘶马叫,乱成一团。
徐盛融焦急万分的走在最前头,可直搜到大半夜,几乎把洛城翻了个遍,也没找到钱管事和芳草的影子。
徐盛融眼睛都急红了,难不成,这人,已经到了程恪手里?这都后半夜了,若是……
徐盛融心头的火一下子烧了起来,猛的转头盯着张济深,恶声恶气的问道:
“你这安抚使是怎么当的?连个人都找不到?!还有哪里没搜到?就连你那府上,爷也得搜过了!这人,非找到不可!我就不信,她还能飞上天去?!”
张济深恼怒的眼眶缩了缩,陪着笑说道:“除了钦差居处和下官的府邸,整个洛城,都搜遍了,徐爷您看,是先搜钦差居处,还是先搜下官府邸上?”
徐盛融满脑子都是程恪和芳草纠缠在一处的景象,哪里还听得出张济深话里的恼意,只不耐烦的挥手吩咐道:“什么钦差?!哼,给我搜!若搜不到,再搜你府里!”
张济深闷闷的“哼”了一声,眯着眼睛看着徐盛融,小心的示意着差役和自己府里的家丁,让出徐盛融和诚王府长随、护卫,稍稍落后些缀在后头,往钦差居住的客栈奔了过去。
客栈门口的兵丁侍卫看到张济深和徐盛融,虚虚的拦了两下,就往后退下了,意态闲适的看着徐盛融带着人冲进了客栈。
张济深脸色微变,心里立即警觉起来,忙上前拉了门口的侍卫头儿问道:“世子爷歇下了没有?”
“回张大人,世子爷已经启程赶往太原府了。”
侍卫头儿客气的答道,张济深呆怔住了,急忙接着问道:“怎么没说一声?钱大人和汤大人呢?也走了?”
“回张大人,钱大人和汤大人明天一早启程,钱大人现如今正在府库看着重铸库银,只有汤大人在客栈里歇着。”
侍卫头儿客气而详尽的回着话,重铸库银!张济深眼前一黑,微微闭了闭眼睛,强自镇定住,怎么想起来重铸库银?!这程恪,果然不是个善茬!他看出什么了?想做什么?那库银,就重铸了又能怎样?不会,不会这么简单,张济深心头狂跳这,也顾不上奔进客栈的徐盛融,胡乱吩咐着家丁守着客栈,忙带着众差役直奔府库去了。
徐盛融心里如同火烧油煎般,带着人,奔着正院直冲进去。
客栈里几乎没有几个兵丁侍卫守护。
昨晚辗转了一夜,又奔波了一整个白天的徐盛融,满脑子里都是赤裸着纠缠在一处的程恪和芳草,除了正院透出的一片桔黄,已经看不到其他任何东西了。
诚王府的长随、护卫跟着徐盛融,一路横冲直撞的冲进正院,奔着正院闯了进去。
徐盛融抬手踹开正屋虚掩着的房门,直奔内室。
内室里,汤二公子正和两个女伎玩到高兴处,听到动静,转过头,恼怒的正要训斥,徐盛融已经带着满身盛怒冲进来,一把扯下帘子,扯起床上的被子,汤二公子慌张着和两个女伎一起,赤裸着跌落到了床下。
长随、护卫跟着挤进来,看到赤裸着还抱在一处的三人,叫嚣着看起热闹来,院子里留守的汝南王府护卫长随眨眼就涌了进来,高声骂着、叫着、推着、搡着,片刻间,两处护卫随从就打在了一处。
汤二公子赤着身子,和两个同样赤裸着的女伎被裹在一起护卫中间,脱不得身,徐盛融也被护卫们挟裹着,从屋里退到了院子里,院子外又涌进了许多不知道是那个府里的长随护卫进来,高声叫骂着加入了战团,整个客栈顿时乱成一团,如潮水般从院子里一路打到了客栈外。
一片黑暗混乱中,徐盛融的斗篷不知道被谁扯了下来,绊了一跤,靴子又被人扯了下来,然后是长衫和裤子,被裹到客栈外头时,徐盛融也和汤二公子一般赤裸着了。
程恪包住的客栈,周围几家也是客栈,住满了南来北往的客人,听到动静,早就兴奋的打开窗户,探出半个身子,往外看着热闹,附近的住户、店铺的掌柜、伙计也都探头探脑的出来看着热闹,有大胆的,干脆跑到街上,往前蹭着看着听着这百年不遇的热闹事。
门口当值的护卫们从客栈里挑出几十个极大的灯笼来,照得客栈门口亮如白昼,打得鼻青脸肿的两方撕扯着谁也不肯松手,等在客栈门口的安抚使司府家丁们目瞪口呆的看着眨眼间打成一团滚出来的护卫们,和裹在人群中,赤裸着的两男两女,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钦差护卫统领恼怒万分的跳起脚来,吼叫着骂着,让人赶紧去请安抚使司张济深大人。
汤二公子冻得发晕,哆嗦着狂叫着,“爷要冻死了,赶紧给爷送件衣服!衣服!”
徐盛融哆嗦着,两只手抱在胸前,头脑一时清醒一时糊涂,只仿佛又回到了两年前的那个冬天,那个艳阳高照的冬日,他被程恪赶着,光着身子在震耳的笑声中狂奔着,光着脚踩在冰冷刺骨的石头路上,仿佛硌这满脚满身的冰块,浑身的血狂热着又冰冷着。
徐盛融头痛得仿佛要裂开来,深埋在心底,那压抑了两年的恐惧如潮水半涌了满身,程恪,他的梦魇,自己又做梦了?又梦到了光着身子跑在刺骨的冰块上?
张济深一路狂奔过来时,汤二公子和徐盛融都已经裹了皮毛斗篷,胡乱穿上了靴子。
徐盛融脸色青白得没有一丝血色,靠在小厮怀里,垂着眼皮,人已经不大清醒了,汤二公子裹着斗篷,正跳脚骂着,“……混账王八蛋!也不看看爷是谁?!欺负到爷头上,也非要把你这个王八蛋……非让你……断子绝孙的王八蛋!”
汤二公子气急败坏的如泼妇般叫骂个不停。
张济深铁青着脸,只觉得头晕目眩,那边府库,银子被铸成五百斤一锭的银块,银块四面那巨大的钦差关防,炫目而嚣张,那位真正嚣张的世子爷,要隔天遣人过来点银子!眼前,又闹出了这样的丑事,一面是诚王,一面是信王……
张济深只觉得满嘴的苦涩咽也咽不下去,艰难的转过头,指着周围喧嚣热闹‘兴奋无比的好事者,哑着嗓子吩咐道:“都回去!赶回去!不准看!”
差役们领了命,忙四下驱赶着人群,看够了热闹的人群嬉笑着哄然而散,这些被徐盛融的搜寻扰得鸡犬不宁的洛城人,带着满腹的幸祸灾乐灾,兴奋的传播议论着这难得的盛事!
张济深强打着精神,陪着十二万分的小心,许了将洛城花魁买下送给汤二公子,再搭一对清倌人,才勉强安抚下汤二公子,将他和两个女伎送回来屋里。
已经晕迷过去的徐盛融,被人抬回了安抚使司府救治。
张济深抠搂着身子,在书房里呆站了半晌,拖着脚步走到桌前,提笔写了封信,叫了心腹小厮进来吩咐道:
“拿着令牌,叫开城门,赶紧把这信给诚王送去,一定要亲手交给诚王!太原府城门一开,你头一个就得冲进去,将信亲手交到诚王手上,快去!快去!”
第二一三章 环扣
小厮接了信,小心的收在怀里,告退出来,要了马,急急的取了令箭奔了出去。
小厮叫开城门,刚放开马力,狂奔出去一两里路,马突然绊倒往前扑去,小厮被重重甩了出去,头上一阵剧痛,当时就晕了过去。
也不知道过了多长时候,小厮才悠悠醒过来,明亮的星光下,马正悠闲的站在他身边,打着响鼻,低头挑挑拣拣的吃着几根还有些青绿的草。
小厮急忙摸了摸怀里,书信还在,小厮长长的舒了口气,急忙爬起来,甩了甩还发蒙着、仿佛巨大无比的头,上了马,继续往太原府奔去。
远处的草丛里,昆河和洛川安静的伏着,看着小厮走远了,才站起身,纵身往后跃去,上了马,往前奔去追赶程恪了,这趟差使极是轻松,不过一根绳子,一块石头,这信就换好了,这安抚使司的小厮,到底不顶用。
程恪的队伍马裹蹄衔枚,如同在敌后般全神贯注的警惕着,悄无声息的走了大半夜,在离太原府只有几里路程是,程恪止住队伍,打着呵欠吩咐道:
“就在这里歇一歇,爷得好好睡一觉,天一亮还不知道怎么样呢,保不准就得打起来,吩咐下去,除了当值警戒的,其余的人都找地方好好歇这几个时辰,备着万一。”
远山答应着吩咐了下去,一行人轻悄迅速的安顿下来,片刻功夫,就圈出阵营,将程恪围在中间,静静地安歇着了。
秦风路安抚使张济深的小厮急奔了大半夜,赶到太原府城门外事,城门还紧闭着,小厮舒了口气,抬手抹了把满头满脸的汗水,下了马,活动着僵硬的腿脚,在城门洞里来回走动着。
城外凌利的寒风呼啸着,不时卷进城门洞里,小厮裹了裹最外面的皮袄,往城门洞里缩了缩,这会儿静下来,被汗水浸透的衣服被风一吹,冰冷的刺骨。
远处的天际泛起了一丝鱼肚白,城墙上的岗哨喊着响亮悠长的交接口令,换着岗,沉重的城门吱吱嘎嘎的响着,被四个兵丁慢吞吞的从里面推开来。
小厮精神起来,急忙跳上马,亮着令牌,越过城门,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往诚王府纵马而去。
徐氏穿着身轻薄的亵衣,正服侍着诚王洗漱,婆子引着小厮到了院门口,一路通传了进去。
丫头接了书信地进来,诚王仔细查看了漆封,转手交给了徐氏,徐氏仔细的挑开漆封,抽出里面的书信,递给了诚王,诚王结果,飞快的扫了一遍,满脸恼怒,将信塞到徐氏手里,不耐烦的说道:
“爷告诉过你!拘着小融,不要让他出太原府!他是发配戍边!总要检点些,你看看!如今竟和世新一处,闹到洛城去了!哼!”
徐氏飞快的看了遍书信,心里焦急起来,世新和盛融一起,被困在了洛城钦差手里!
徐氏抬起头,泪眼盈盈的看着诚王,轻轻拉着他的衣袖,低声问道:
“爷,小融,他大了,且不管它,可世新……那个程恪,那样的愣头青,万一吓着了世新……爷,怎么办才好?”
诚王低头看着靠着自己、柔弱无助的徐氏,心底软了下来,伸手扶着她,柔声安慰道:
“你放心,有我呢,我这就去趟洛城,程恪在京城横行惯了,这一趟又是头顶圣旨过来,我若不去,只怕也没人能压得住他,正好也带着他一起过来太原府,看着他查好府库就送他出城,你别担心,赶紧让人送早饭进来,我吃了就走。”
徐氏转悲为喜,满眼喜悦依恋的看着诚王,点了点头,吩咐了下去。
卯正刚过,诚王带着随从、护卫,出了城门,往洛城方向疾驰而去。
太原府几里外的林子里,程恪远远望着诚王带着人,鲜衣怒马的狂卷而过,兴奋的跳起来,挥着手吩咐道:
“快快,进城!去太原府!爷就是福气好!快走!”
一行人上了马,转瞬间就出了林子,往太原费疾奔而进。
程恪一行人穿戴普通,分成几批进了城,星十和星十六早就在城门里接着了,引着程恪一行人,分成了几路,头一路,也是最先进城的,是程恪带着十几名护卫,直奔永兴路安抚使兼太原府知州吴万山的府邸,第二批是远山,引着几十个人带着钦差关防,直奔太原府府库封库去了,昆河拿着程恪的小印,带着人赶到太原府府衙,赶起衙门里当值的官吏、差役,开了账房,将眼睛能看到的帐册子,统统装上车,将衙门里所有人,连人带帐往府库运去。
南海、洛川带着星十等人,依着木掌柜画的图,悄悄守住了通往诚王府和从诚王府出来的各个要道。
程恪进了永兴路安抚使司府邸,一路横冲,也不理会满院惊叫乱跳的丫头婆子,将吴万山从热烘烘的被窝里直接揪了出来,从衣服架上胡乱甩了几件衣服给他,看着他裹了衣服,也不等他衣服系好,就拖着他出了正屋门,往院子外拖去。
吴万山被程恪拉着趔趄着出了院子,寒风吹在头上身上,打个寒噤,总算清醒了过来,急忙拼命挣扎着叫道:
“你就是钦差,也不能这样无礼!你要干什么?”
“吴大人,这话可不能乱说!爷哪里无礼了?爷是钦差,进了你这太原府,你不接不迎,爷也就不跟你计较了,爷上门见你,你总得起床吧?总不能光着身子,搂着个娘们跟钦差说话吧?唉,刚那小妾,新纳呃?啧!羞涩可人,身体不错!没想到你这把年纪,倒爱吃这样的嫩草,多大年纪?十五?十六?”
程恪笑眯眯的、漫不经心、半真半假的调笑着,吴万山被程恪的话堵得脸色紫涨着,半晌说不出话来,只用力甩开程恪的手手指颤抖着扭着衣服纽子,程恪伸手拦住从屋里奔出来送斗篷的丫头,从她手里扯过斗篷,懒洋洋的抖开来,皮笑肉不笑的说道:
“来,本钦差侍候你穿衣!”
吴万山脸色铁青,从程恪手里一般夺过斗篷,胡乱披在身上,恶狠狠的问道:
“你要干什么?”
“本钦差是来查对北三路府库帐银的,要干的自然也就是这么一件事,吴大人,走吧,请吧!咱们现在就去府库数银锭子对账去,帐,爷已经让人全部拉到府库去了,人,也都在府库了!这太原府有吴大人在,自然万事妥当!也不过就是走个过场,吴大人!请!”
程恪从后面推搡这吴万山往外走去,吴万山脚底发软,踉跄着走了几步,猛然顿住脚步,转头盯着程恪说道:
“太原府是诚王行辕所在,诚王爷管着三路军事,也是我们永兴路的一路之长,这开府库查帐的事,也得诚王在了、点了头才行!”
“吴大人,本钦差来北三路,只和各地府库管事核对银帐,至于谁是一路之长,本钦差可管不着,吴大人若不是领着太原府知州差使,管着这太原府府库,本钦差也不犯着到你府里见你。”
程恪重重的咬着“见你”两个字,顿了顿,接着说道:
“至于吴大人想请谁在场,那是吴大人的事,只是本钦差此次行程排得极紧,吴大人被耽误了爷的差使,还是先到了府库在说话吧!”
说着,伸手钳住吴万山的手,拖着他大步往外走去,程恪身材高大,又是习武之人,吴万山被他拖得跌跌撞撞,狼狈不堪的上了车,车子飞快的往府库驶去。
诚王一行人中午找了个小镇吃了饭,略歇息了大半个时辰,才又启程往洛城赶去。
又奔了一个来时辰,远远看到了周世新和徐盛融的车队。
诚王府随从、护卫和众小厮鼻青脸肿,衣服撕开绽裂着,个个肮脏不堪、东倒西歪的骑在马上,围着两辆车子,垂头丧气的往回走着。
诚王目瞪口呆的看着迎面而来的车队,诚王府护卫,何曾这样狼狈不堪过!
走在前头的护卫头儿远远看到诚王,立即精神起来,急忙奔到头一辆车子前,兴奋的禀报着:
“二少爷,王爷接您来了。”
周世新嚎啕大哭着扑出车子,跌跌撞撞的一路奔跑着往诚王奔去。
诚王跳下马,心疼的抱起哭得声嘶力竭的儿子,轻轻拍着安慰了两句,将周世新递给亲随,转过头,恶狠狠的盯着跪倒了一地的护卫随从,厉声质问道:
“怎么回事?说!”
周世新挣脱着下了地,拉着诚王,抽泣着说道:
“父亲,盛融舅舅昨晚……昨晚上,被那个姓汤的给打了!那姓汤的根本没把咱们诚王府放眼里,仗着人多,把……咱们府里的人都打伤了!把盛融舅舅也打晕了,我和盛融舅舅也不敢计较,想赶紧回家,谁知道早上一出了城,他们竟然又打上来了!”
周四新扁着嘴,又哭了起来, 诚王拧着眉头,拍着周世新安慰了几声,转头看着护卫头领,护卫头领忙磕了个头禀报道:
“回爷,徐爷前天走失了个心爱的丫头,小的昨天就护着二少爷和徐爷,一路追着那丫头进了洛城,晚上在张大人府上吃了饭,二少爷先歇息了,小的就和徐爷一处,会合了洛城州衙里的差役和张大人府上的家丁,一起寻找徐爷走失的丫头。”
第二一四章 收拢
护卫头领也不敢抬头,直直的往下说着:
“除了钦差居住的客栈和张大人府上,满城都找遍了,也没找到,徐爷说,人必是在钦差客栈里,想进去看一看,谁知道汤大人就发了脾气,指挥着满院的兵丁护卫打了出来,汤大人还叫着,说要让徐爷断子绝孙,徐爷的衣服也被人扒光了,小的们拼死抢回徐爷时,徐爷人已经晕过去了,爷,他们人多,小的们实在抵挡不住!”
护卫头领重重的磕了几个头,声音哽咽起来,“今天一大早,汤大人就找到了张大人府上,说是讨债来了,张大人就急忙打发小的们护着二少爷和徐爷,从后门出来,逃出了洛城,谁知道,刚出了城没走多远,就被一群蒙面人冲上来一通乱打,小的们拼死护着二少爷和徐爷,才一路逃了出来,小的们该死,求爷做主!”
护卫头领不停的磕着头,诚王脸色铁青,突然扬起马鞭,重重的抽在了护卫头领身上,狠狠的骂道:“没用的东西!爷的脸面都让你丢尽了!”
护卫头领抱着头,护着头脸求着饶,“求爷饶命!爷,他们人太多,几个打一个啊,爷!张大人又袖手旁观,暗地里还护着那些钦差,爷,小的们实在是寡不敌众啊!”
从洛城出来的长随、护卫们跪了一地,此起彼伏的磕着头,求着饶。城王又抽了几鞭子,才住了手,周世新上前,轻轻拉了拉诚王的衣襟,将手里握着的一个小小的牌子塞到了诚王手里,低声说道:“父亲,这是小安儿和那群蒙面人打斗时,从其中一个人身上拉下来的。”
诚王低下头,愕然看着手里那块极小却极熟悉的号牌,这是西京路颜家的号牌,蒙面人身上怎么会有颜家的号牌?有人嫁祸?不对,在他这里嫁祸颜家,真是失心疯了!
“父亲,盛融舅舅说,带走他那个丫头的是颜家的一个外管事。”
周世新拉着诚王,掂着脚尖,凑近诚王耳边低低的说道,诚王眼里寒光闪了闪,抬手将牌子塞到怀里,低头看着周世新,板着脸吩咐道:“这是有人挑事!再不准提起!任谁也不能再提起,听再没有?”
周世新急忙点头答应着,诚王紧紧抿着嘴,转头看着这半天竟然没有一丝动静的第二辆车,疑惑起来,点着车子吩咐道:“去看看舅少爷怎么样了!”
诚王身边的亲卫急步上前,小心的掀起了车帘子,往里探头看了看,顿时呆若木鸡。
诚王纵身上前,往车厢里看去。
车厢里,随车侍候的小厮脸色青紫,大睁着眼睛,舌头吐得长长的,已经死去多时了,徐盛融却没了踪影。
诚王暴怒着抬脚踢翻了车子,扬着鞭子,也不管是谁,只管劈头盖脸的狠抽下去,“蠢货!一群蠢货!”
周世新目瞪口呆的看着侧转过去的车子,和从车子里滚出来的僵死的小厮,急忙转头问着旁边的护卫,“徐爷哪去了?”
护卫吭嗤着说不出话来,他哪里知道徐爷哪去了?!
诚王将跪了一地的护卫抽得满地打滚,才略略散了些怒气,扬着鞭子,怒气冲冲的吩咐道:“传令下来,给爷搜!一寸一寸的搜!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几个亲随答应着,利落的上了马,四下传令去了,诚王喘着粗气,眯着眼睛盯着洛城,咬着牙吩咐道:“去洛城,爷要问问这张济深,怎么侍候的小主子!”
这一天一夜,受尽了气、尽挨打无处还手的长随、护卫们暴声答应着,立即精神起来,急忙爬起来上了马。
亲随抱着周世新,跟在诚王身后上了马,正要启程,太原府方向远远的狂奔过来一骑,马上的人摇着鞭子,拼命喊着叫着,冲着诚王一行人冲了过来。
诚王拉住马,皱着眉头遥看着来人。
来的人是诚王府管事,奔到诚王马前,跌滚下马,脸色苍白着,喘着粗气急急的禀报道:“回爷,王妃遣小的让爷赶紧回去,钦差……那个程恪,一大早就进了太原府,正在查太原府库。”
诚王眉梢竖着,一时怔住了,片刻就反应过来,也不及细问,立即转头吩咐着亲随,
“你去洛城,让张济深把银子立即运到太原府!天亮前一定要运到!告诉他,今天的事,爷回头再找他算帐!”
亲随答应着,纵马往洛城冲去,诚王等人掉转马头,往太原府方向疾驰而回。
午初时分,程恪背着手,在空空荡荡的府库里悠然的散着步,听着周围噼里啪啦响得如急雨般的算盘声,仿佛在欣赏着最悦耳的歌声。
程恪哼着小曲,从库房一边迈着方步,慢慢晃到面如死灰的吴万山面前,伸手‘啪啪’的拍打着他的面颊,笑嘻嘻的问道:“你给爷说说,这银子,哪去了?”
吴万山紧紧抿着嘴,闭着眼睛任程恪拍打着脸颊,程恪盯着他看了半晌,轻轻勾了勾手指,洛川立即递了一叠写满字的纸过来,程恪接过,拿在手里抖了抖,递到了吴万山面前,
“就差你了,画个押吧,你这太原府衙,从库房守卫起,上上下下都画好押了,你仔细看好了,你画呢?还是不画?爷不强求,只随你!”
吴万山猛的睁开眼睛,眼睛通红,死死的盯着程恪,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来,“画又如何?不画又如何?”
“画么,爷的差使就算办完了,拿了这东西立即走人!不画么,爷就……”
程恪低下头,俯到吴万山耳边,轻轻笑着说道:“爷心里有气,干脆动用钦差关防,把你就地宰了算了,只可惜了你那十五岁的小妾,也不知道便宜了谁去!”
吴万山死死盯着程恪,嘴唇抖动着说不出话来,他是程恪,是汝南王世子,是元徽朝这十来年最有名的霸王,他杀了他,他死了,也就死了。
吴万山闭着眼睛点着头,哑着嗓子说道:“我画!”
得留着性命,只要诚王赶到,只要命在,就有翻盘的机会!
程恪眯眯笑着,南海立即端了笔砚过来,洛川从程恪手里接过那叠供词,一页页翻着,看着吴万山在每一页上画好了押,仔细将纸收了起来,用漆封封好。
程恪转过身,远山忙点了点头回禀道:“爷,帐对得差不多了。”
“嗯,就这样,不用细对了,立即结帐启程,将这些帐册子、这些供词,还有咱们吴大人,统统送进京城去!”
“你要做什么?”
吴万山眼睛通红,急得大叫起来,程恪头也不回,南海上前一步,抬起手,一掌打晕了吴万山,两个护卫上前捆好吴万山,往他嘴里塞上了麻核,利落的抬了出去。
户部几个小吏急急的结了帐,将帐册子放进箱子里,封了漆封,交给护卫抬了出去,程恪看着人抬出箱子,转头看着昆河吩咐道:“这一趟由你统总,把人和帐押回京城去,从洛城走,今天晚上不要赶路,就歇在洛城,出了洛城,日夜兼程,越快越好。”
“是,爷放心。”
昆河咧嘴笑着,重重答应着出了府库大门,将护卫三五个一起,分成三四拨,缀在前后,外松内紧的护卫着,自己带着两三个护卫,护着辆车,仿佛极普通的行商般出了城,不紧不慢的往洛城赶去。
程恪看着人收拾好其余的帐册子,和太原府的小吏交割清楚,画了押,转身带着人离开府库,出门上了马。径直出了城,往西京路大同府方向赶去。
张济深站在洛城府库门口,呆呆的看着院子里乱七八糟堆着的巨大的银锭子,心往下沉着,一直往下沉着,仿佛沉不到底。
一块银锭子五百斤,能拉得动五百斤东西的车,一天只能走三五十里,到太原府要多长时候?十天?二十天?隔天,那个程恪,要遣人来点银子……
“……爷说了,今天这帐,爷回头跟你细算!……”
那傲然扬着马鞭的护卫……今天的帐,要细算……徐盛融失踪了……他把这铸银的事写了信,小厮亲手交给了他,他还要他运银子,怎么运?
张济深驼着背,抠搂着身子,拖着脚步往安抚使司衙门走去,徐夫人睚眦必报,诚王对徐夫人言无不从,徐盛融是徐家独苗,为了他,徐家舍了忠勇伯爵位……
徐盛融在洛城失踪了……
这些银子,别说明天早上,就是后天,大后天,大大后天,也运不进太原府,程恪这会儿,只怕早就站在太原府库房里了……
这秦凤路,这洛城,只怕从此没有了自己的活路,这些年的心血,全部付之流水,自己的命,儿子、女儿们,还有那个小孙子,刚会喊爷爷。
张济深呆坐在车上,是信王?还是景王?这一环环、一扣扣,环扣相连,丝丝入缝,竟是半分漏洞也没有,是巧合?是个天仙局?还是……皇上?
张济深胡思乱想着,只觉得身上冷得几乎支撑不住。
回去写折子吧,皇上一向宽厚,也许还能拣条命回来,就回乡去,风烛残年,什么朱红紫贵,到头来都是一场空罢了。
第二一五章 冬至
清涟院,李小暖苦恼的看着榻几上堆着的厚厚的两叠账册子,转头看着笑吟吟的孙嬷嬷和兰初,叹着气说道:
“有什么好高兴的?这家就是那么好当的?”
“也没什么难当的不是。”
兰初笑着接过了话头,李小暖耷拉着头,又长长地叹了口气,烦恼起来,“怎么不难的咱们在这府里,别说立住脚步,就是认人。还没认全呢!再说了,若能好,这家务,早晚也是咱们接,也落不到别人手里去,往后管事的时候长着呢,也只有趁如今,能清闲一天是一天!若不好,如今费在再心思理这些事,往后也不过是替她人做嫁人裳,有什么意思?”
李小暖声音里透出丝丝寥落来,兰初扫了孙嬷嬷一眼,笑着劝道:
“少夫人也别想那么多,如今管还是不管,也由不得少夫人不是,你看看,这内库、外库的帐册子都送进来了,少夫人总得过目清点好了,才能安心收着。”
李小暖烦恼的长叹着气吩咐道:
“明天就开始清点吧,再晚,交账的掌柜就都进京了,也没时候了。”
李小暖无奈的又扫了几眼帐册子,转头看着兰初吩咐道:
“掌柜交账。就在议事厅吧,和回事的婆子们分开时辰,议事厅通往前后院的门,不要同时开着就行了,嗯,”
李小暖沉吟了片刻,接着吩咐道:
“你去找平安,跟他说,庄子里交过来的帐,先请他核好了,再送进来给我看。”
兰初曲膝答应着,李小暖翻着帐册子,和兰初、孙嬷嬷一起商量好查对库房的种种细事,两人才告退出去忙了。
汝南王府后巷,平安家是一处三进的大院子,也是雕梁画栋,花木扶疏。
平安回到家里时,已经是戌正时分了,田嬷嬷正坐在正屋榻上做着针线,见平安回来,忙起身侍候着他脱了外面的大衣服,笑着问道:
“饭吃了没有?今天回来的倒比平时早。”
“吃了。”
平安答应着,盘膝坐到榻上,接过田嬷嬷递过来的茶喝了几口,放下杯子,看着坐到对面,重又拿起针线的田嬷嬷问道:
“府里,你手里的差使还顺当不?少夫人这接手也接了好一阵子了。”
“还跟原来一样,大家各做各的,上头还跟原来一样没人管着,我看,王妃是好性子,少夫人根本就是甩手不管,每天到议事厅的时辰倒是卡的极准,也不过坐个小半个时辰,听人报报那些常例帐,连一句多话也不问,那些管事婆子们,本来也不想有人过来管着,倒是两相便利!”
田嬷嬷叹了口气,微微有些抱怨的说道,平安拧起了眉头,端起杯子,几口喝光了杯子里的茶,放下杯子,转头看着田嬷嬷,低声说道:
“王爷今天跟我说,少夫人可不象王妃那样好性儿,让我告诉你,用心当差。”
田嬷嬷满脸惊讶的看着平安,“爷这话什么意思?”
“听爷这意思,只怕少夫人,是个精明糊弄不得的主儿!也怪不得,说起来是个孤女,可你细想想,少夫人在古家时,不过是个寄居的表小姐,可听说这些年一直在古家当着家管着事,如今又嫁进了咱们府上,光看这个,就不简单!再说,看那样子,世子爷对少夫人……可不象是不伤心的。”
田嬷嬷忙点着头,“这倒是,世子爷从成了亲,就没在外头过过夜!这些年,何曾这样规矩过!”
“王爷吩咐了,今年庄子里的帐,也要交给少夫人对去。”
平安看着田嬷嬷,接着说道,“世子爷那脾气,可不是个肯管着琐碎府务的,看这样子,王爷是打算着把这府里里里外外的事,都交给少夫人了。”
“交给少夫人?”
田嬷嬷愕然的看着平安,平安点着头,“世子爷那样的脾气,不交给少夫人,还能交给谁去?我看王爷话里话外的意思,对少夫人极是满意,这少夫人,只怕真不是个好性子能糊弄住的,往后,你这差使,要多经心才好。”
“我也就管着内库和府里人头册子,一直理得清爽。”
“倒不全是这个,往后,你得尽心尽力的帮着少夫人才行!咱们年纪大了,可总要替孩子们打算一二,结交好了少夫人,也就留条路出来。”
田嬷嬷忙点头答应着,“你放心,从这会儿起,我打心眼里把少夫人当主子敬着,尽心尽力就是。”
平安点着头,和田嬷嬷感慨着想起王爷当年的种种,聊起陈年旧事来。
诚王赶到太原府城下时,已经是临近子时,一行人叫开城门,冲入城中,才知道程恪早就查好了太原府府库银帐,连帐目带吴万山,一起让人送到京城去了,连程恪,也径自离开太原府多时了。
诚王站在空空的府库里,脸色铁青中泛着灰白色,连连发着指令,命人在太原府通往京城的各个关卡上拦截并带回帐目和吴万山,命人四处搜寻徐盛融,命人传令北三路其他各府准备府库银帐事,命人死死盯着程恪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
夜半三更,太原府四门都被叫开,诚王府亲兵骑着马,狂奔而出,往四处传达着诚王的命令。
帐目和吴万山如同泥牛入海,没有踪影,徐盛融也如同泥牛入海,半分踪影也寻不到,徐夫人几乎天天以泪洗面,徐盛融若有个三长两短,徐家可就真是断了血脉香烟了。
汤二公子带着张济深赔给他的花魁和两个娇俏诱人的清倌人,乐乐哈哈的和钱继盛一道,在离太原府不远的镇子上赶上了程恪。
程恪的行程突然紧了起来,每天天不亮就起程,天黑透了还不歇息,汤二公子走了几天,就累得受不住,又不敢和见了他就阴着脸的程恪多说,只好咬牙忍着,只盼着早点回去京城,往后,这样的差使,他可是再也不接了。
从离了太原府,乘客就带着钱继盛,极其中规中矩的查着各地府库帐册,清点核对着库银,各地府库,个个都是帐面清楚,银帐相符,程恪也不多管多问,个府县,但凡面上帐目清楚、府库里银子数目对的上就过,在没生出什么事来,一路北行,查好了大同府,程恪就带着钦差队伍,日夜兼程往京城赶着,只累得汤二公子连喊累的力气也没有了。
北三路这一趟差使,捉了太原府一处,就足够了,倒不必有一处捉一处,处处起火,皇上脸上也不见好看不是。
徐盛融失踪的信儿,很快就被徐夫人送到了京城徐家,徐母得了信儿,没等听完,就直直的晕了过去,醒来大哭着,竟一路哭着跪到了信王府大门口,磕得额头渗血,哭着喊着哀求着信王放过儿子一条命去,一时热闹非凡,闹得满城风雨,成了哄动京城的头一件热闹事。
信王气得仰倒,信王妃让人扶了徐母进府,好茶好话的劝慰开解着,话里话外的解释着,她家信王,跟徐盛融失踪,半分关系也没有。
可紧接着,徐盛融和汤二公子在洛城的那一场热闹,如风般传进了京城,被传说成无数的版本,但不管哪个版本,都是汤二公子在徐盛融手里吃了大亏,扬声着要徐家断子绝孙!
徐母急得发疯一般,几乎天天去信王府,或是汤府,不是磕头就是坐在门口大哭,只求着信王和信王妃,放她家徐盛融一条生路。
景王同情着信王,满怀热情的看着热闹,小恪这把武士之刀,不过小试一回,就这样锐不可挡,真是令人欣慰!
焦急、愤怒、热闹中,冬至节很快到了,头天晚上,李小暖早早就歇下了,第二天一大早,她要和王妃一同进宫,参加宫里的冬至节庆典,从宫里回来,还要祭祀先祖,晚上,还要款待同族亲长聚会晚宴,这一天,从早到晚,没片刻空闲。
第二天寅末时分,李小暖就被竹青叫了起来,打着呵欠洗漱了,玉扣给李小暖精心绾了发髻,和竹青、竹叶一起,侍候着李小暖穿了郡主礼服,戴了五凤朝阳赤金步摇,李小暖顶着沉重的衣服出了院门,上了轿子,先往正院去了。
扶着王妃出了正院,两人到二门里上了各自的车子,车子缓缓驶出汝南王府,往宫里行去。
两人先去给程贵妃请了安,和程贵妃一起出来,往观赏冬至节舞的大殿去了。
李小暖虚扶着王妃,跟在程贵妃身后,一路进了正殿,正殿门口,信王妃汤氏为首,众内外命妇已经恭敬的站着等候着了。
程贵妃温和的笑着,抬了抬手,端庄的吩咐道:
“都起来吧,今年的冬至节舞听说别有一番新意,倒与往年不同。”
众内外命妇笑应着、奉承着,随着程贵妃进了正殿。
李小暖扶着正妃,略落后几步,信王妃汤氏看和李小暖,笑着说道:
“有几个人,安福郡主大约还不认识,我来介绍给郡主吧。”
信王妃说着,转身让着离自己几步远的一位同样亲王妃服饰的女子说道:
“这是敏王妃。”
李小暖眼底闪过丝亮光,满眼笑意,小心的打量着敏王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