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四六章 哀痛
“去玩!”
墨儿看着姐姐,欢快的表达着自己的意见,砚儿又转头看向母亲,古云姗放下手里的杯子,爱怜的看着砚儿说道:“想玩就去玩吧。”
砚儿笑容绽放,墨儿拉着砚儿站起来,就要往外奔,砚儿一把拉回墨儿,拉着他礼仪周到的曲膝告了退,出了屋,兰初和竹青领着,叫了
几个小丫头,带着众丫头婆子,陪着两人往后面园子里玩去了。
屋里,一大早就起来,已经兴奋了小半天的玉书困倦的连连打着呵欠,不大会儿,就舒展着身子,窝在李小暖怀里睡着了,奶娘上前,小
心的接过玉书,跟着蝉翼下去看着玉书睡觉去了。
李小暖吩咐小丫头又取了几个垫子、靠枕来,竹叶又拿过两条薄被,分别给两人盖在腿上,李小暖和古云姗两人舒适的歪在榻上,屏退了
屋里侍候的丫头婆子,李小暖忧虑的看着古云姗,皱着眉头问道:
“大姐姐怎么老相成这样了?看着竟象四十岁的人。昨天古萧媳妇也说你老得厉害,生玉书时月子没做好?”
古云姗脸上的微笑僵住了,下意识的抬手抚着自己的脸,呆了半晌,看着李小暖,直直的点了点,李小暖眼眶微缩,暗暗叹了口气,转了
话题,“今年五月,金志扬任期就满了,听说他想谋份京职做做?”
“嗯。”
古云姗面无表情的垂下眼帘,点了点头,李小暖眯着眼睛看着她,慢吞吞的说道:“这样真是最好,你们这一大家子,上上下下,里里外
外,除了金家,就都聚在京城了。你们府上,又是妻贤妾美,如此和美,真是金志扬的大福气。”
古云姗的脸色一点点难堪起来,困难的抬起头,满眼哀伤、痛楚中带着困惑,看着李小暖,半晌,才哽着嗓子说道:“小暖,这话,我也就能和你说说,你最明理。也会劝人,你开导开导我,让我……让我,贤惠……”
古云姗低下头,用帕子紧紧捂着嘴,不让自己哭出来,却是什么话也说不下去了。
李小暖悲伤而默然的看着她,等着她缓过心神来,古云姗微微抑着头,闭着眼睛顿了半晌,深吸了口气,才接着说道:
“我自小就跟着母亲学过三从四德,也知道七出之条里,那‘妒’字,最犯不得,我和云青已经成亲这么些年,儿子也生了两个了,母亲
说的是,我也该打点着家里,侍候公婆、教养儿女,他纳了谁、宠了谁,男人……不都这样……”
李小暖沉默着听着古云姗劝着自己,只不说话,古云姗出神的看着窗户,半晌才接着说道:“那贵妾,再怎么贵,也不过是个妾,又能怎么?以色事人,色衰则爱驰,然后就又有了新人,又能怎么样?”
古云姗自言自语般说着话,李小暖眉头皱了起来,看古云姗这样子,心情郁结的极厉害,这样下去……
“可是,小暖,你看,我都想得开,我都知道,我不用人劝。”
古云姗猛的转过头,看着李小暖,眼泪顺着眼角一路任下流着,仿佛要把眼底的哀伤也都流出来才好。
“我都知道……可我心里,怎么就放不下?怎么就难过的凌迟火焚一般?”
古云姗用帕子捂着脸,肩头耸动着,拼命压抑着哭声,李小暖直起身子,扶着古云姗的肩膀,声音温软的劝道:“想哭就哭出来的,我这里,没人听得到。”
古云姗伏在靠枕上,把头埋在枕头里,哭得肝肠寸断。
李小暖紧挨着她坐着,用手抚着古云姗一直耸动着的后背,也不劝她,只任她哭着,能哭出来才好,都哭出来才好。
古云姗哭了一刻多钟,才渐渐止了哭声,眼睛红肿着抬起头,看着李小暖,抽泣着点着头,“我心里……敞快……好些了。”
“那我叫竹叶和蝉翼送水进来,你洗洗脸?”
李小暖低声征询着古云姗的意思,古云姗犹豫了下,点了点头,李小暖扬声叫了竹叶进来,竹叶压抑着心底的惊讶,面容平和着仿佛没看
到哭得眼睛红肿的古云姗,听了李小暖的吩咐,转身出去,也不叫别人,只和蝉翼两个,侍候着古云姗净了面,重新泡了茶,退了出去。
古云姗面容舒缓了很多,垂着眼帘,有些心不在焉的喝着茶,李小暖也端着杯子,看着古云姗,一口口品着茶。
古云姗放下杯子,君买看着李小暖,苦笑着说道:“这些话,也就能和你说说,你总不至于笑话我去。”
古云姗顿了顿,伤感的叹了口气,“这话说出来,都是我的不是,都是我不贤良,这我知道,我不过说说罢了,咱们从小一处长大,你也
知道,老祖宗是个极开明的,母亲又是个无可无不可的性子,惯得我和云欢有了这样的脾气,云欢是个福气的,郑家有那样的规矩在,她也早 生了儿子,我就绊在了这道坎上。”
古云姗神色灰暗下来,声音里满是苦涩,“理儿我都懂,女人家要懂的理儿我都知道,可你不知道,这懂是一回事,真临到头上,就不是
那样的了。云青纳邹氏那天,我真是心如死灰,从早张罗着忙到晚上,直觉得自己就是具行尸走肉,也说也笑,可总觉得那不是自己,自己就 飘在半空,人已经死了一半了。
李小暖直起身子,呆怔怔的看着古云姗,古云姗垂下眼帘,慢慢转着手里的杯子,轻轻笑了一声。抬头看着李小暖,“那天晚上,我真不
想活了,丝绦都抛到了梁上,要不是……砚儿突然来拍门……”
李小暖手指抖动着,杯子里的水洒了满手,急忙把杯子放到几上,用帕子胡乱擦着手,看着古云姗,满眼的后怕,古云姗看着她,把自己
手里的帕子递过去,叹了口气说道:
“别怕,过了那一会儿,我也觉得自己真是傻,我一伸腿走了,三个孩子怎么办?没娘的孩子,能不能活得下去都不知道,就是为了孩子
,我也得好好活着不是,你放心。”
古云姗失神的笑着,声音一点点低落下来。
“往后,你有什么打算没有?”
李小暖看着古云姗,试探着问道,古云姗茫然中带着冷漠,摇了摇头,“能有什么打算?咱们女人家,能打算什么?往后,我就带带孩子,修修佛罢了。”
李小暖歪着头看着古云姗,慢吞吞的问道:“你们总要住在一个宅门里,总要在一个屋檐下。”
古云姗微微打了个寒噤,看着李小暖,惨笑着说道:“在长青县那几天,我天天看着自己的……看着那两个人柔情蜜意深情款款,你还得笑着、大度着……我就带着孩子,去了台洲府,往后……只当修心吧,什么时候我看着就跟没看见一样,心如枯井,也就修成了。”
李小暖直起身子,看着古云姗,直截了当的问道:“要是我把邹氏打发了呢?”
古云姗满眼愕然的看着李小暖,见她面色郑重,并没有半分玩笑之意,一时呆住了,李小暖看着古云姗解释道:“金志扬狂热于宦途,我若出手逼着他打发了邹氏,不过是举手之劳,就是逼着他从此再不纳妾,也不是什么难事。”
古云姗呆怔着,半晌才反应过来,“小暖,你?这是大事……你?”
“嗯,我知道,去年接到你的信,我就准备着了,不过等你一句话。”
李小暖看着古云姗,笃定而坦白的说道,古云姗直直的坐着,半晌才恍过神来,微微闭了闭眼睛,“老祖宗走前,给我写过封信,里头就几句话,说‘小暖既娘家’,我那时以为,老祖宗总算把你定给了古萧,谁知道……我现在才知道……才明白过来,老祖宗的意思。”
李小暖呆了下,迎着古云姗的目光,满眼都是笑意,摊着手说道:“咱们姐妹,总不能平白让人欺负了去。就只等你一句话,一声吩咐。
”
古云姗眼神渐渐清亮起来,凝神沉思了好大一会儿,才看着李小暖,迟疑着说道:
“都说覆水难收,我这么说,也是过了些,可我这心里……就算没有邹氏,往后再没了别人,我和他,也难象从前……”
古云姗的声音越来越低落,“我知道,我是过了些……”
“我明白,换了我,也是这样,这心碎过,再补是补不回去了。”
李小暖往前挪了挪,拉了古云姗的手,安慰着她,古云姗舒了口气,抬头看着李小暖,眼泪又滑了出来,“我就知道,这世上,也就你,知道我这心……这心里……”
古云姗抽出手,用帕子拭着眼泪,深吸了一口气,“算了,不提了,往后,我不想再和他一个屋子里过日子,也不想管他纳谁、宠谁去,我只想清清静静的守着孩子,看着这三个孩子的时候,我心里最静。”
“析产分居?”
李小暖低声问道,古云姗一时呆在了那里,片刻功夫,才眼睛亮着看着李小暖,微微激动的问道:“能行吗?那孩子?”
第247章 决心
“就是为了孩子,不然,倒是和离了好!”
李小暖恨恨的说道,古云姗深深的吸了几口气,重重的点了点头,“好!”
“你先别忙着定主意,先回去仔细想想,这事定下来,再反复就不好了,若是……金志扬哪天知道错了,要诚心悔过,负荆请罪的求着你,你怎么办?若是金家老爷、奶奶,老太爷、老太太过来,诚心诚意的请你、求你,你怎么办?若是无数的人都劝着你们和好,压着你们和好,你又怎么办?……这些,你都要想明白了,先有了主意才好。”
李小暖看着古云姗,一字一句的说道,古云姗转头看着窗外,呆呆的出了半天神,长长的叹出口气来,转头看着李小暖,伤感的说道:“小暖,纳邹氏前,他跟我商量,说他纳邹氏,不为别的,都是为了前程,为了他的前程,也为了孩子们的前程……”
古云姗嘴角露出苦涩的讥笑,“他说,上头虽说有汝南王府照应着,可也不能光靠着上头照应,左右也要打点好才行,自己也要有些同气连枝的同年、同乡相互棒着、推着,众人肯添柴,他才能兴旺发达起来,那邹应年也是台州人,为官多年,隐隐是台州同乡之首,极有威望,若能得他扶助,上头再有汝南王府提携,他这仕途,就能平坦无碍了,你说,我能不答应他?能阻了他的前程?”
古云姗自失的笑着,“他对着邹氏,情真意切,和对着我时一样情真意切,小暖,你说,我……信他哪一条?他若能为了前程,对着邹氏装得那样情真意切,那他对着我,就不是装出来的?你若用前程压他,他什么做不出来?可那都是为了他的前程,小暖,他是为了他的前程。”
古云姗伤心万分,李小暖伤感的叹着气,看着古云姗,没有接话,夫妻之间的情感,只有她们自己最明白,夫妻之间的事,也要她自己做决断。
古云姗绝望而决绝的摇着头,仿佛自言自语的接着说道:“若是哪一天,为了他的前程,要休了我,要杀了我,他一样下得去手,他心里,只有他的前程。你说,我还有什么好回头的?”
古云姗闭了闭眼睛,顿了片刻,看着李小暖。斩钉截铁的说道:“小暖,咱们一处长大,你知道我的性子,最能狠得下心来,这些日子,我就是没想明白,不知道怎么办才好,总觉得是自己不对,是自己犯了‘妒’字……”
“你是个好的,这事,这要是换了我,早就一拍两散了,别说纳妾,就是他碰一下别的女子,我都容不下。”
李小暖打断了古云姗的话,慢吞吞的说道,古云姗瞪着李小暖,“你?你这样,世子容得下你?!”
“嗯,成亲前,我让他先写好了析产分居的文书,这才嫁进来的。”
李小暖眯着眼睛,抬了抬下巴说道,古云姗愕然看着李小暖,半晌才反应过来,点着李小暖,有些口吃的问道:“世子就肯了?就写了这种文书给你?”
“嗯,他不写,我就不嫁。”
李小暖淡然的说道,古云姗眨着眼睛,呆了半晌,眼睛里闪过丝明悟,突然长长的舒了口气,身子松软着往后面靠枕上倒去,“到底是你想的明白!”
“夫妻敌体,夫要妻贞节,夫自己也要贞节不是,闻君有二意,特来相决绝,你听听,这是几百年前的侍句,女子是要贤惠,可这贤惠,也要贤惠的有道理才行!”
“皑如山上雪,蛟若云间月。
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
今日斗酒会,明旦沟水头。
跤蹀御沟止,沟水东西流。
凄凄复凄凄,嫁娶不须啼。
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
竹竿何袅袅,鱼尾何徒徒。
男儿垂意气,何用钱刀为。”
古云姗垂着头,慢慢念着这首白头吟,只觉得眼窝酸涩难耐,眼泪止不住又落了下来,忙抬手用帕子拭了眼泪,呆了半晌。才长长叹息着,“往日是我想左了,我也不是那样的贤惠人,倒是你和云欢,最知道自己。”
李小暖取过榻几上的琉璃碟,掂了块杏脯放到嘴里,将琉璃碟递到了古云姗面前,古云姗伸手掂了块,慢慢咬着,李小暖看着她,认真的说道:“大姐姐,那些贤惠的大道理,是要听,可也不能全听,都说君要贤、臣要忠,若真是这样,哪来的咱们元徽朝?这话不好到外头去说,你只仔细想想,是不是这个理儿。”
古云姗睁大眼睛,抬手点着李小暖,话没说出来,倒失笑起来,“你也太无法无天了些,这样的话也敢说?”
“就今天跟你说了,可就算不说,理儿还是这个理儿,你说是不是?有些事,不能说,可咱们心里得明白着,不能因为那些没有道理的理儿,委屈了自己。”
古云姗想了想,抿嘴笑着点了点头,李小暖看着她,认真的说道:
“我一个小女子,也管不了什么家啊族啊的大事,我只管着你好,你觉得怎么好,我就帮着你往好了过,你要是觉得带着孩子和金志扬分开过最好,那咱们就析产分居,你若觉得一家人在一起最好,我就帮你把邹氏打发了,只要你觉得好,只要你舒心不委屈,旁的人,旁的事,我都不管。”
古云姗看着李小暖,眼泪又满满的流了出来,用帕子堵着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连连点着头。
李小暖从靠墙的柜子里取了几条新帕子出来,递给古云姗,古云姗接过,擦了眼泪鼻涕,长长的透出口气来,
“我心里舒服多了,也敞亮多了,我知道,知道你的心,我好多了,不委屈了,我不委屈自己了,析产分居吧,就是孩子,不能让孩子随他过,我舍不得,旁的,他家的银子我不要,我有嫁妆,我也会做生意,这几年用生息出来的银子,我又置了几间铺子,我有银子。”
“我知道,你放心。”
李小暖声音轻快起来,笑着和古云姗一步步盘算起来,“若是这样,你最好这会儿就搬出来,你陪嫁的那处宅子,前一阵子我让兰初和孙嬷嬷去看过了,只有三进,太小了些,再说又一直赁给别人住着,你带着孩子去住,不合适,那宅子陪嫁时,原也没打算着住人。”
“嗯,是太小了些,连个花园子都没有,我也不缺银子,干脆再买处合适的宅子,往后住的时候长着呢,宅子要大些、好些才行,嗯,要离他远些最好。
古云姗赞同的说道,李小暖带着丝得意,轻轻笑着说道:
“我就知道你若搬出来,必定要另外买宅子的,年前就让人留心着这宅子的事了,有两处都极好,一处在城南,原是一家侯爷的府邸,后来侯爷家获了罪,宅子就卖了出去,后来几经人手,虽说房子破旧些,可胜在园子大,景致好,布局气象都极好,那些房屋是旧些,可若再翻修,或是推了重起都容易,另一处离古府稍近些,倒是新宅子,是南方一位将军的府邸,如今打算在南方养老,这宅子就想脱手,一色都是新的,就是园子小些,宅院里没什么大树,这两处,孙嬷嬷都去看过,说都好,明后天让她陪你去看看去。”
古云姗神情舒展起来,连连点头答应着,“我最喜欢好看的园子,这宅院。最要紧的就是花园,树木藤蔓,都要高大古旧才最好,我先去看城南侯府那家,若是能中意,慢慢重新起屋子房舍就是了。”
李小暖举起手,曲起一根指头,笑着说道:
“起屋子,布置院子这些,都是细务,以后慢慢商量就是,先说大事,买宅院搬出来,这是其一,咱们紧着些,也不过一两个月,就能先搬出来,往后有的是功夫,慢慢安置就是,还有第二件事,也是大事,这析产分居的事,娘家没人出面可不行,这事,就得和夫人说了,让她点头答应了才行。”
“这事倒让人发愁,母亲那脾气,哪里说得通?她肯定得说我疯了。”
“不愁,让严氏和她说去。”
古云姗一下子笑出了声,“你呀,最知道人家的死穴在哪里!这严氏,还真是母亲的克星,只要她赞同这事,肯出面说这话,必是妥当的。”
李小暖抿嘴笑了起来,“她必定赞同,你想想,从她嫁进来,古萧身边,连只鸟都得养只公的,那也是个容不下人的,你这事,说不定她最赞同!”
“古萧也就得她这样的人管着,还是这样管着的好。”
“除了这个,外头也要想法子打点着放出些风去,这析产分居,可是极少见的事,这会儿就是搬宅子,动静也不大,还能瞒得住,五月里金志扬进了京,指定得闹出些动静来,说不定,还要闹出大动静,到时候,满京城的人都得议论这事,咱们,得先占了理,占了全理,做了那委曲求全的一方才好,往后,砚儿嫁人,墨儿和玉书议亲,才不至于因这个,受了牵连。”
第二四八章 出手
李小暖低声说道,古云姗皱着眉头,苦恼起来,“这事真真是两头难做,这析产分居,总得有个缘由,若说因了我,我自己倒也算了,就怕连累了砚儿,若说是因了他,往后墨儿和玉书
议亲,人家好人家的姑娘,怎么肯嫁过来?有其父,必有其子!”
“嗯,这事虽说难为,倒也不是不能为,我模模糊糊有些主意了,你且放心。”
古云姗叹了口气答应着,李小暖歪着头想了想,接着说道:
“这事,宜急不宜缓,明天我还让人接你来,再接了云欢和严氏过来,咱们四个人再好好商量商量,得把这事处处都想妥当了才好,这样
吧,云欢这一阵子懒得很,天天睡到日上三杆,明天一早,我先让人把孩子接到这里来,你和孙嬷嬷看宅子去,巳正我再遣人接云欢和严氏去 ,咱们四个一处吃午饭,下午就好好商量商量这事,定出大主意来,你说呢?”
古云姗连连点着头,“就这样!等会儿吃了饭,我就赶回去吧,我的嫁妆,倒都在京城宅子里放着,就是乱得很,要好好清点收拾出来,一买好宅子,就赶紧让人搬过去!搬过去慢慢再收拾去。”
李小暖仔细看着转眼间鲜活起来的古云姗,暗暗松了口气。
不大会儿,兰初和竹青领着砚儿和墨儿回来,小厨房禀报了,送了饭菜上来。
玉书还睡着没醒,四个人吃了饭,古云姗喝了茶,略歇息了一会儿,也不多停留,辞了李小暖,要赶回去清点收拾东西。
砚儿仰头看着转眼间鲜活轻松起来的母亲,跟着喜悦着,竟有些雀跃起来。李小暖看着砚儿,心里微微有些感慨,砚儿今年六岁了,看样子,已经懂了很多事。
李小暖也不虚留古云姗,穿了斗篷,牵着砚儿的手,沿着抄手游廊,出了清涟院,上了轿,将古云姗一家四口送到了二门里。
一行人在二门内下了轿,砚儿咬着手指,盯着李小暖看了一会儿,转头看着古云姗,声音细细的说道:“母亲,我想和小姨母说句话。”
古云姗满脸意外的看着砚儿,又抬头看了看李小暖,好笑的点了点头,砚儿松了口气,奔过来,伸手拉了李小暖,拖着她往旁边一处假山
处走去。
李小暖随着砚儿走到假山后,蹲下来,平视着砚儿。笑着问道:“砚儿要和小姨母说什么?”
“我和你说,你不能和母亲说。”
砚儿严肃的交待道,李小暖想了想,郑重的点了点头,砚儿往李小暖身边挪了挪,用手臂接着李小暖的脖子,贴到她耳边,低声说道:“
小姨母,我可害怕了,母亲不想要我和弟弟了。”
李小暖眨着眼睛,愕然看着满脸害怕担忧的砚儿,伸手接着她。也贴到她耳边问道:“你怎么知道母亲不想要你和弟弟了?谁告诉你的?
”
“珍珠姨娘说的,父亲又娶了个好看姨娘,满院子挂红灯笼那天晚上,我都睡着了,珍珠姨娘把我抱到母亲屋子门口,叫我拍门,珍珠姨
娘一直抖,还把我摔到地上了,可吓人了,珍珠姨娘让我哭,我不敢哭,就没哭,珍珠姨娘说,母亲不想要我和弟弟了,让我天天跟着母亲,千万不能把母亲跟丢了,要是我把母亲跟丢了,母亲就再也不要我和弟弟了。”
砚儿长长的叙述着,李小暖心酸的搂紧了砚儿,低声问道:“是珍珠姨娘让你跟我说这些话的?”
“嗯。”
砚儿认真的点着头,看着李小暖,又补了一句,“我喜欢你,我愿意和你说话!”
“小姨母也喜欢你,喜欢墨儿.喜欢玉书。”
李小暖抚着砚儿的鬓角,强压着心里的酸涩,笑着安慰着她,“从今天起,砚儿只管放心就好了,母亲再也不会不要你和弟弟了,往后有
什么事,砚儿只管来找小姨母说,好不好?”
砚儿小大人一样重重的舒了口气,点了下头,李小暖站起来,一边牵着她往车旁走,一边笑着说道:“砚儿回去见了珍珠姨娘,就跟她说,小姨母很感激她。”
“嗯。”
砚儿仰头看着李小暖答应着,两人回到车边,古云姗有些无奈的看着李小暖解释道:
“你看看这孩子,人不大,主意倒不小,都学会说悄悄话了。这一阵子,一下子黏人的不行,我走到哪里,她就跟到哪里,只恨不得贴在
我身上才好,也不知道是长大了,还是长小了。”
“砚儿长大了,砚儿是个好孩子。”
李小暖一边扶着砚儿上了车,一边笑着夸奖道,古云姗笑着摇了摇头,也上了车,一行两辆车出了二门,回去金宅了。
李小暖站在二门里,看着车子走远了,叫了竹青过来吩咐道:“你去别院,跟门房说,就说我的,让千月到议事厅见我。”
竹青答应着,叫了车,带着两个跟着出门的婆子,往别院赶去。
李小暖也不回清涟院,带着玉板、蝉翼等丫头婆子,径直去了议事厅。
没多大功夫,竹青还没回来,千月已经在议事厅外求见了,婆子引着千月进到议事厅,李小暖屏退了满屋的丫头婆子,只留了玉板、蝉翼
侍候着,看着严肃着脸,垂手低头站在榻前的千月问道:“那个叫邹应年的御史,听说过没有?”
“回少夫人话,听说过,他是两淅路台州府人,天禧十六年中的举……”
千月微微低了低头,利落的背起了邹应年的履历来,李小暖忙抬手止住了他,
“这些我也知道,我问你,听说他如今的夫人,不是原配?那前头死过几个了?他有几房妾侍通房?最宠哪个?生了几儿几女?都是谁生
的?最疼哪个?都成了亲没有?娶的是哪家?嫁的又是哪家?这几年,府里有没有突然天折的孩子?有没有杀婢之类的事?孝不孝顺父母,兄 弟可和睦?”
千月眉梢抖动了下,郁闷的看着李小暖回道:“回少夫人,这邹应年品级太低,又没什么特殊之处,少夫人说的这些,小的们无暇关注。
”
“嗯。”
李小暖看着严肃着脸,微微蹙着眉头,隐隐显得有些不耐烦的千月,心里好笑起来,也认真的、慢腾腾的说道:“若是小的们无暇关注,你替我关注着也行。”
千月闷了口气,干脆垂着头一言不发,李小暖看着他,大度的说道:“你家少夫人一向大人大量,自然不会计较你这脾气,只一条,我的
事,一丝也不能疏忽了,你听着,让人去查这邹应年的事,越细越好。”
“是。”
千月也不抬头,立即拱手答应着问道:
“请少夫人示下,从哪一年查起?查到哪一步?”
“哪一年?嗯,从他生下来?算了,从他断奶那年查起吧,至于查到哪一步,也不用太细,就查到类似小时候是不是偷过杏、摘过桃为止
,也就行了。”
千月眼角微微抽动了下,闷得说不出话来,就这样还不算太细?!
李小暖顿了顿,看着千月,认真的嘱咐道:“我看,你还是别亲自去查了,我这事,要悄悄的才好,你长成这样,怎么悄悄的去查?你最
好还是少出门。”
千月眼角连连抽动着,咬着牙,闷闷的应道:“少夫人教训的是,小的记下了,少夫人若没有别的吩咐,小的告退了。”
说着,拱了拱手,就要退出去。
“还有呢。”
李小暖忙止住千月,缓声交待道:“一个月,最多一个月!”
“是。少夫人若没有别的吩咐,小的告退了。”
千月恭谨的拱手答应着,往后退了几步,转身出去了。
第二天一早,李小暖遣人去接了砚儿姐弟三人过来,给王妃请了安,就带着三人回到清涟院,抱着玉书,看着小丫头陪着两个大的在院子
里跑来跑去的玩藏猫猫,玉书兴奋的叫着、咯咯笑着,流着口水,目光随着姐姐哥哥,不停的挣扎着要扑过去。
午初时分,古云欢和严氏先后到了王府,到正院给王妃请了安,说了几句话,就坐轿子到了清涟院。
古云欢身子还不算太笨重,气色也极好,李小暖让着她坐到榻上,嘱咐砚儿和墨儿要小心着,不能碰到二姨母肚子里的小宝宝,自己抱着
玉书,坐在榻上刚和她说了两句话,严氏就到了。
三人没说几句话,古云姗也进了院子,脸上带着些兴奋的红晕,要了热水净了面.又重新梳了头,坐下来连喝了几杯茶,才笑着说道:
“看好了,还是城南那处宅子好!我一进大门就看中了,影壁后头,一颗金桂,一颗银桂,得有几百年了!真是极难得!园子后头还有片
湖,那湖可正经不小,湖中间还有间小小的暖阁,回头让人清了淤泥,种上荷花,夏天里荷花开了,在暖阁里赏荷可是极好!宅子里头到处古 树参天,我爱极了,屋子是旧些,旧就旧吧,回头搬进去.一处处轮着让人重新起新屋子就是了。”
古云姗越说眼睛越亮,人也兴奋高兴起来。
第二四九章 商议
“大姐姐要置宅院?你现信的那处宅子,等孩子再大些,也是有些小。”
古云欢看着脸上还泛着些红晕的姐姐,笑着接过了话头,严氏心头微动,满眼热切的转头看向李小暖。
“大姐姐要和金志扬析产分居,这宅院,是大姐姐带着孩子往后的居处。”
李小暖转头看着古云欢和严氏,仿佛在说一件极寻常的事,古云欢眼睛睁得大大的,满眼愕然的看着李小暖,又急忙转头看着满脸平静的古云姗,严氏呆怔的半张着嘴,突然眼睛亮着,兴奋的有些坐不住。
“昨天我才想明白,我也是那容不得人的不贤惠人,如今我也想穿了,往后倒不如守着孩子,清清静静过过自在日子,倒也不犯着再和谁惹闲气去。”
“就是太便宜了那个什么二太太!照我说,先提脚把她卖了再说别的!”
严氏忿忿不平的说道,李小暖一口气茶呛在喉咙里,连声咳了起来,古云姗伸手拍了拍严氏,笑着说道:
“咱们只求咱们自己过得舒心自在,别人的事,管她做什么?”
古云欢反应了过来,直起上身,着急起来,“析产分居是大事!前儿还好好的,怎么说分就要分了?连宅子都看中了?没有丈夫纳妾,你就能析产分居的理儿!大姐姐说的那些,不是那个理儿!上不得台面!你们两个,这是打的什么主意?”
“金志扬纳了个贵妾,这事你知道的。”
李小暖抬手止住了正在说话的古云姗,转头看着古云欢问道,古云欢点了点头,“这我早就知道……”
“若是二姐夫纳了这么个贵妾,两个人天天郎情妾情的在你面前晃来晃去……”
李小暖拖长了声音,打断了古云欢的话,古云欢眨着眼睛,半晌才转头看着古云姗嘀咕道:
“可是,大姐姐又不是我……”
“大姐姐也是人,这事,是人都受不了!”
严氏抢着断然说道,李小暖满眼笑意的看着严氏,闲闲的端起杯子,一口口抿起了茶,古云姗看着古云欢,苦笑着说道:
“我算是想明白了,那样的贤惠人,也不是谁都能做得来的,至少,各位姐妹,都不是那样的贤惠人,这会儿,我也算看得极明白了,他心里眼里,只有他的前程,他的宦途,半分夫妻情份也没有,我还有什么好留恋的?我有儿有女,有娘家有姐妹,离了他,一样活得好好儿的,何苦再跟他淘这个闹气去!”
“大姐姐说得对!”
严氏连连点着头,极力表示着赞同,古云欢眨着眼睛,呆呆的想了半晌,长长的叹了口气,“倒也是,这事……要是换了我……我可没姐姐这么厉害,只怕我就只好一根绳子吊死算了。”
李小暖手抖了下,急忙放下杯子,一边擦着手的茶水,一边转头看着古云欢,恨恨的拧着眉头训斥道:
“说什么混帐话呢?你一根绳子吊了命,那孩子呢?你母亲呢?我们呢?都还活不活了?”
“就是,二姐姐抹了自己的脖子有什么用,倒不如一刀阉了他去!”
严氏立即探过头,恨恨的说道,李小暖一口气闷在喉咙里,转头点着严氏,“你也是!别动不动就一刀阉了的!万一阉错了,后悔了,可接不回去!”
古云姗‘扑哧’一声笑出了声,放下杯子,转头看着严氏,一边笑一边说道:
“古萧是个老实孩子,他不敢,必定不让你阉了他去,你只放心。”
严氏反应过来,瞄着古家姐妹和李小暖,尴尬的嘿嘿笑了起来,李小暖转头看着严氏,也不客气,直截了当的说道:
“析产分居,必是要娘家人出面的,夫人和古萧那边,回头就交给你了,夫人年纪大了,女儿受了这样的欺负,必定是伤心太过,就让她静养着吧,凡事,你和古萧多出面支撑着才好。”
“你放心,母亲和古萧都交给我!还要做什么?”
严氏摩拳擦掌的答道,古云欢也看向李小暖,李小暖转头看着三人,笑眯眯的说道:
“嫂子别急,夫人和古萧这边,你心里先有个数,一时半会的,还不会让她们知道这事,到该说的时候,我再告诉你,这一阵子,这边也没什么大事好做,只有一件事,得先一点点放出风去……二姐姐和嫂子回去,把金志扬纳了这邹氏的前前后后都散出去,一是贵妾,是邹御史如今的夫人当妾时生的大女儿,二是摆了三四天的酒席的,坐花轿挹进来的,三是要夸这邹氏,才情品貌,样样出色,又贤惠,又知礼,又大度,又懂事,处处都是尖儿,就没个不好的地方,总之就是夸,怎么好怎么夸。”
严氏眉梢竖了起来,“她哪点好?那做妾的,就没个好人!照我说,就该一顿暴打……”
“唉,你看你,急什么?小暖必是有了主意,你只管照小暖说的去做就是。”
古云欢伸手拉着严氏,哭笑不得的打断了她的话,严氏醒悟过来,缩了缩肩膀,忙用手捂着嘴不敢再说话,李小暖转头看着她,“做妾的,也不风得就没有好人,不过她好不好,咱们都不管,咱们只管着大姐姐过得好就是,这事,你先别多问,照我说的去做,千万别说这邹氏一句不好,这析产分居,不是那么简单的事,一点不好,大姐姐的名声可就毁了,往后,砚儿和墨儿他们,就得受牵连,那个金志扬,是个有心计的,也能放得下身段,豁得出去的,咱们得赶在他五月进京前,把事情做老了,等他进了京,再撕掳起来,也就事半功倍了。”
古家姐妹和严氏连连点着头,李小暖叹了口气,低低的接着说道:
“二姐姐说得对,大姐姐析产分居的缘由,可拿不上台面,只要一说出来,就是咱们的不是,咱们又不能、也不想担了这样的不是,这事,就得转着圈、用些手段才好。”
李小暖转头看着严氏和古云欢,慎重的交待道:
“这事,一丝一毫都大意不得,老鼠要打,玉花瓶不能伤了半分!你们两个,只听我调度,万事谨慎才好!”
古云欢面色凝重的点头答应着,严氏头点得如同磕头虫般,“小暖,你只管说,这事,嫂子决不错了半分去!你放心!”
古云姗看着兴奋不已的严氏,简直有些哭笑不得,李小暖接着郑重的交待道:
“这一个月,除了这些,旁的什么也别做,让大姐姐赶紧先买了宅子,把东西搬过去,下个月,我这头就就有些头绪了,若是发动起来,大姐姐可不能掺进来了,大姐姐那个时候得闭门不出,或是病一病才好,二姐姐身子笨重,你自己的身子最重要,也不要再理会这些烦心的事,只有你。”
李小暖看着严氏交待道:
“虽说是在亲威间走动走动,也还说得过去,外头,就只有别理会了”
“你放心!若要打听个事,散个话什么的,不用二姐姐,只我就行!我在这京城略走几家亲戚,再请人喝几回茶,这要打听的事,只传的话,也就都有了!”
严氏兴奋着,自信满满的说道,李小暖看着她,忍不住笑了起来,想了想,收了笑容,面容极郑重的交待道:
“大姐姐准备析产分居的事,这会儿,千万可不能漏了半分风声去,就是父母夫君,也不能漏了半个字!若是让人知道是咱们先起了心思,这事可就糟了!”
三人急忙点着头,古云欢脸色凝重的看着姐姐,却和李小暖说着话,“你放心,这事,往大了说,件件都是关着姐姐和孩子身家性命的事!你放心。”
“小暖你放心,就是祖父,我也不跟他说,半个字也不会透给他,你放心。”
李小暖舒了口气,四个人凑到一处,又嘀嘀咕咕的商量了些细务,外头竹青高声禀报着,小厨房的饭菜准备好了,四个人止了话,吩咐竹叶带着玩得满头是汗的砚儿姐弟进来,小丫头侍侯着两人净了面、洗了手,几个人聚在榻上,热热闹闹的吃了饭。
饭后,古云欢困倦的歇下了,玉书也被奶娘哄着睡了,李小暖、古云姗和严氏一起,带着两个孩子,到后园里玩了大半天才回来。
直到傍晚时分,古云姗等才告辞回去。
李小暖将几个人送到二门里,看着车子一辆辆出去了,才带着人去到议事厅,大后天是靖北生辰,这生辰礼今天平安刚采买好让人送了进来,她得去看一看,明天让王妃过过目,就打发人送到靖北王府去了。
隔天,到了靖北王妃生辰的正日子,李小暖一大早起来,挑了件白底绣着深深浅浅紫藤花的齐腰薄袄,一条紫藤花色曳地长裙,戴了那支紫色东来的镯子,外头穿了件深紫色缂丝毡绒头篷,出了清涟院,往正院给王妃请了安,辰末时分,两人出了门,坐了车往靖北王府贺寿去了。
第二五零章 贺寿
靖北王府张灯结彩,鼓乐喧天,热闹非常,今年是靖北王妃五十五整寿,自然不是平常的小生辰可比的。
王府前,来贺寿的车子直排出好几条街去。李小暖和王妃的车子缓慢的往前挪着,两条街,足足走了将近两刻钟,车子才进了靖北王府大
门,两个婆子额头渗着汗奔出来,引着车子直接进了二门,越过二门,在离花厅不远处停了下来,夏荷和竹青早就下了车,忙从后面跟上来,扶着王妃和李小暖下了车,婆子恭敬的曲膝陪着礼,满脸笑容的说着客气话:
“给王妃见礼,给少夫人见礼,我们王妃和夫人因陪着几位老祖宗,不能亲自迎出来,还请王妃和少夫人见谅。”
“你家王妃和夫人客气了,我们都是常来常往的,哪里还要她亲迎。”
汝南王妃和气的和婆子说着话。和李小暖一起,往不远处的花厅走去。
因为人多,靖北王妃的寿宴,一改常规,男子设在了宽阔的花园里。搭了戏台和百戏等杂耍台子,女眷就设在了二门里的花厅里,连着花
厅周围的暖阁、轩、亭等各处,因的借势的摆着桌席,彼此之间倒也宽敞。
花厅前的空地上,也搭了个小一些的戏台出来,两个小唱名角正在台上咿咿呀呀,欢快的唱着吉祥的贺寿词儿。
李小暖扶着王妃,刚过了戏台。靖北王妃和儿媳陈夫人就忙忙的迎了出来,靖北王妃爽朗的笑着,下了台阶,拉了汝南王妃的手,亲热客
气的寒喧着,陈夫人微笑着垂手侍立在婆婆身边,飞快的打量了一遍李小暖,就收回视线,关注着婆婆去了。
李小暖上前给靖北王妃见了礼,说了贺寿的吉利话儿,又曲膝给陈夫人见着礼,陈夫人急忙曲膝回着礼,连声客气道:“郡主客气了。”
靖北王妃让着两人进了花厅,花厅极阔大,东边上首处,大长公主、福清长公主、汤承相夫人、严承相夫人和几位老太妃,正坐在一处说笑着。
靖北王妃引着两人过来,大家热闹着见了礼,让着汝南王妃坐了,李小暖侍立在汝南王妃身后,接过小丫头托着的茶,奉了上去。
不远处,信王妃带着侧妃钱氏。正和几位夫人、小姐说笑着,李小暖眼风掠过花厅,寻找着诚王妃。今天她是半个主人呢。
诚王妃并没在花厅里,李小暖心底微微有些诧异,靖北王妃只有一儿一女,儿子杨远峰如今在两浙路任上。女儿诚王妃今年倒正好在京城
。这会儿却没在花厅里?
李小暖微笑着,低眉垂手的侍立着正思量间,信王妃转过头,轻轻示意着侧妃钱氏,两人笑容妍妍的走过来,信王妃走到汝南王妃旁边,先团团见了礼,又给汝南王妃微微曲了曲膝,笑着说道:
“王妃可不能总这么拘着世子妃才好,就让她跟我们一处说说并可好?”
信王侧妃钱氏满面笑容的靠到李小暖身边,伸手挽着她的胳膊,笑盈盈的低声说道:“世子妃跟我们一处说话去。”
李小暖只微笑不语,汝南王妃转头看了眼李小暖,满脸笑容的和信王妃感叹着:“哪里是拘她,她就是这么个腼腆性子,往后,你们一处
说话玩笑,就叫上她,也带着她开朗些才好呢。”
信王妃笑着答应着,钱氏亲热挽着李小暖,拖着她就要往旁边一群夫人、小姐处走去。
李小暖顿住脚步,曲膝和汝南王妃告了退,才随钱氏拖着,往旁边走过去,刚走了两步,花厅帘子掀起,诚王妃带着长女周婉若,随着前
引的婆子进了花厅。
信王满眼的笑意,忙迎上去曲膝见着礼,亲热的打着招呼,“大嫂刚过来?人都快到齐了呢,只怕王妃都要等急了。”
诚王妃眼底阴沉着,脸上露出丝笑容,也不和信王妃多纠缠,只微微曲膝还了礼,点了点头算是招呼了,脚下也不停留,只径直往里面靖
北王妃处走去,周婉若垂着眼帘,冷着脸,紧跟着母亲,也不和信王妃等人打招呼,跟着母亲径直越了过去。
钱氏紧挨着李小暖,满眼疑惑的看着昂然而过的诚王妃母女,李小暖也不管城王妃还不还礼,只微笑着曲膝福了一礼,目送着两人往靖北
王妃处过去了。
信王妃似有似无的“哼”了一声。转过身,笑着招呼着李小暖,“这京城,你倒算是初来乍到,我带你走动走动,认识些人,来。”
信王妃招手叫着李小暖,转到西边六角窗下,和一个四十岁左右、一身暗红缂丝衣裙、带着满脸显露于外的精明的中年妇人,笑着介绍道
:“这是吏部侍郎戴远清的夫人陆氏,陆夫人。”
李小暖微微曲了曲膝,陆夫人急忙站起来,满脸笑容的曲膝还着礼,“郡主客气了,实不敢当,早就听说郡主人生得好,气度更好,真是
名不虚传!”
李小暖腼腆的微笑着,仿佛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信王妃瞄着她,指着站在陆夫人身边,一起行着礼的小姑娘,笑着介绍道:
“这是戴三小姐,今年十五岁,比你还小一岁呢,你看看,我就爱她这份娴雅文静,也怪不得她姐姐深得景王爷欢心,就冲着这份雅静,没个不爱的。”
李小暖微笑着打量着水嫩娴静的如出水芙蓉般的戴三小姐,温和的说道:“真是让人移不开眼睛。”
戴三小姐眼睛亮闪闪着,掂着脚尖,往母亲身边挪了挪,羞涩的笑着。信王妃满眼笑意的看了看戴三小姐。往旁边挪了几步,笑盈盈的示
意着李小暖,“这是姚国公夫人。”
信王妃指着坐在陆夫人不远处,一位五十岁上下的老夫人介绍道,姚国公夫人端坐着,正焦灼而渴望的紧盯着远处的诚王妃,根本没听到
信王妃的话,也没留意到已经站在自己身边的信王妃和李小暖,信王顺着她的目光看了看远处的诚王妃,提高了声音叫道:“夫人。”
姚国公夫人依旧全神贯注的盯着诚王妃,还是没听到信王妃的话,紧挨着姚国公夫人站着、也同样焦灼着看着诚王妃的姚四小姐先恍过神
来。忙摇着母亲,急急的低声提醒道:“母亲,信王妃和……和您说话呢。”
姚国公夫人一下子恍过神来。猛的站过身,慌乱的理着衣服,曲着膝,语无伦次的告着罪,“我……看到诚王妃……走神了。年纪大了,糊涂了,王妃恕罪……王妃看着气色真是极好发,是?我竟不认识……”
李小暖心底满是疑惑,这姚国公家嫡长女曾经和程恪议过亲,后来。又有了诚王强要给徐盛融议亲的事,她盯着诚王妃做什么?她家嫡长
女早就出嫁了,还能有什么事?
“这就是安福郡主,汝南王府世子妃。”
信王妃脸上半分不悦也没有,热情的介绍着李小暖,姚国公夫人只经镇静下来,仔细看着李小暖,满脸笑容的曲膝见着礼,“早就听说世
子妃生得好,气度更好,这见了才知道,这通身的气度,也就郡主才能有。”
李小暖温和的笑着,曲膝还着礼,姚四小姐好奇的看着李小暖,随着母亲见着礼,姚国公夫人拉过姚四小姐介绍道:“这是我的么女儿,过了年才十五岁,女儿都是娘的心头肉。”
李小暖微微挑了挑眉梢,惊讶的看着姚国公夫人,心里突然明悟过来。忙转头看向信王妃,信王妃眼底满是愉悦的笑容,立即赞同道:
“可不是哪家的女儿不是娘的心头肉?往后,可要好好的挑个好人家嫁了才是,心头肉若是做了人家的脚底泥,这当娘的,心都得碎了。
”
姚国公夫人脸色泛着苍白,笑容勉强着,又转头看向了诚王妃。信王妃抿嘴笑着,拉着李小暖往前走了几步.接着介绍着旁边的一位老夫
人:“这是礼部尚书钱继远的夫人林氏。林夫人,是钱氏的母亲。”
信王妃转头看了眼侧妃钱氏,李小暖微笑着和林夫人见着礼,林夫人看起来极是温文尔雅,温和的笑着还着礼,信王妃仿佛很欢快的笑着
,微微眯了眯眼睛,招手叫着花厅门口、远远的站在人群边缘的一位中年妇人,转头看着李小暖,笑着说道:“我介绍个人,你一定得认识认 识。”
李小暖转头看向正急急忙忙的碎步赶过来的中年妇人.妇人看着仿佛三十岁左右年纪,身段长相都极好,柳眉杏眼,皮肤细白,眼波流动
间,风情就透了出来,两颊稍稍用了些胭脂.喜庆而不突兀,穿着身靛蓝衣裙,身后跟着个十五六岁年纪、和妇人长得极像,却更水嫩好看的 小姑娘。
妇人奔到李小暖和信王妃面前。微微有些紧张的堆着满脸笑容,恭敬异常的深深曲膝行着礼,小姑娘也跟在妇人后面,曲膝见着礼,信王
妃垂着眼帘,俯视着深曲着膝的妇人和小姑娘,笑着介绍道:“这是新任御史邹应年的夫人唐氏,这是邹家二小姐,说起来……”
第二五一章 流言
信王妃拖着声音,转头扫了眼侧妃钱氏和林夫人,清晰异常的说道:
“你们也算……往远了说,到底也算是你们府门下之人。”
唐氏谦恭异常的陪着笑,李小暖带着得体的微笑,目光淡漠的从唐氏和邹二小姐身上掠过,仿佛没看到有什么人、什么东西在自己面前,悠然转过身,看着林夫人,微笑着说道:
“元宵节的时候,我们爷说满京城最该去看看的地方,就要数城南大慈云寺,就带着我去开了眼界,正巧看到钱先生正和一郡才子正拧眉苦想着呢,本来我们爷应该上前去拜见,可我们爷说,钱先生那性子,见不见礼倒不大在意,可若谁扰了他写文作诗,那可就真要恼了,就没敢过去。”
林夫人眼风扫过似笑非笑的信王妃,堆了满脸笑容的唐氏和满身局促尴尬的邹二小姐,态度谦和的陪着闲话起来,“倒是世子爷最知道我们爷的脾气,他那个人,一拧着眉毛想他那文啊诗的,就六亲不认,唉,说又说不得。”
“钱先生的文字风骨,我们爷都是极佩服的,常和我说起呢。”
李小暖笑盈盈的奉承道,信王妃见两人简直要长篇大论的说起家常来,眉头身躯他蹙了蹙,用力盯了钱氏一眼,钱氏根本没看到信王妃递过来的眼神,正眉梢轻扬着,往母亲身边蹭了蹭,笑着接道:
“父亲性子耿直,一把硬骨头,只爱这文字诗词上头的事,今年大慈云寺的灯会,出了件稀罕事,世子妃听说了没有?”
“噢?你说的是哪一件?”
“你不知道?今年大慈寺的灯会上,也不知道哪个促狭鬼,竟只写了半阕词出来!从元宵那天晚上到现在,不知道多少人掂记着这半阕词,绞尽脑汁想对出下半阕来,父亲更是天天念叨着,一门心思想着要对个天衣无缝的下半阕出来,简直是走火入魔了一样!”
钱氏一边说一边笑一边叹,表情极是明朗生动,李小暖挑着眉梢,表示着惊讶,眼角余光瞄着脸色渐渐难堪起来的信王妃,转头看着林夫人惊问道:
“真这样天天想着?”
“嗯,可不是!”
林夫人一边笑一边点着头,眼角瞄着满眼寒意的盯着女儿的信王妃,干脆拉着李小暖坐到旁边的椅子上,话语也亲热起来,“可不是这样!就把那几句什么光转、什么鱼龙的,念来念去,就没个安生的时候!要是世子爷在京城,真该让世子爷拖着他去打打猎去!”
信王妃脸上笑容不减,顾盼着和姚国公夫人说起闲话来,唐氏和邹二小姐站在旁边,一时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硬生生被晾住了,唐氏脸上一直热闹的笑着,仿佛在凝神听着不知道谁的话,邹二小姐经事尚少,脸色红涨,局促的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
“请大家入席吧。”
几个正热闹专心的说着话,诚王妃稳稳的过来,声音极客气却没有一点热气的让着众人,唐氏带着邹二小姐,也不知道冲谁曲着膝,趁机往门口退了出去,找自己的位子去了。
信王妃带着站起来,半个主人般笑着让着大家入座,姚国公夫人紧盯着诚王妃,眼里再看不到旁的任何人,也顾不得其它,急忙挤过来,凑到诚王妃身边,拉着她的衣袖,仓惶而恳切的低声的问道:
“王妃,那事?”
“我都查明白了,是府里管事,受了人指使……那管事我已经打发了,你只管放心,我们诚王府,断没有这样以势压人的理儿!”
姚国公夫人长长的舒了口气,身子松软着前后摇晃了两下,眼角带着泪,连连点着头,哽着声音说道:
“谢王妃大劯。”
诚王妃微微有些动容的看着姚国公夫人,又瞄了眼同样松了口气姚家四小姐,似有似无的叹息了一声,低声说道:
“我也是有儿女的人,你只管放心,回去好好给四小姐挑户好人家吧。”
李小暖背对着三人,仿佛和林夫人说着话,却凝神听着三人的话语,心底轻松而感慨的舒了口气,她猜的不错,必是徐家想借着和姚国公府往年有过婚约的由头,想再压着姚国公家攀亲,‘府里管事受了人指使’,能指使诚王府管事的,除了诚王妃,也就是侧妃徐氏了,徐盛融那个人渣,也不知道能见人了没有……
宴席结束,李小暖随着王妃告了辞,靖北王世子妃陈夫人将两人送到花厅外的空阔地上,看着两人上了车,才急忙转回来送别的客人去了。
古云姗既看中了城南那座宅子,价钱上也就不大肯多计较,很快就交割了银子,和严氏看着,将宅子放在了周夫人名下,请经纪行出面,又将定契的日子提前了一年,没几天,就拿到了地契。
严氏将收拾宅子的事,一力承担了过去,遣了自己的陪嫁嬷嬷掌总,从经纪行错了各行当过去,打扫院落、修缮房屋、清理园子,又将园子里的湖,重新种植过了。
古云姗悄悄过去看了几遍,指点着各处的修縒,布置,见各处都妥当了,和严氏一起,又从李小暖那里借了孙嬷嬷、魏嬷嬷、兰初等人过来,用了几个晚上,指挥着众心腹丫头婆子,将收拾好的嫁妆,悄悄搬进了新宅子,先遣了珍珠带着人悄悄住了过去,自己带着孩子,还住在金宅,只等着搬家的机会。
靖北王妃生辰后隔天,唐氏就带着女儿,上门求见李小暖,门房直接挡了回去,唐氏又连来了两天,见毫无缝隙,就坐了轿子,带着厚礼,去古府求见周夫人去了。
严氏听了婆子的禀报,眯着眼睛,错了半天牙,想着李小暖的交待,到底没敢让人一顿乱棍打出来,仔细想了片刻,细细交待着婆子,“你去问她,她用什么身份,来求见咱们家老夫人,是御史家夫人呢?还是别的什么身份!若是御史家夫人,咱们家和御史,可不敢亲近,若是旁的什么身份,这妾通婢,请她到后角门求见去!”
婆子明了的笑着,连连点头答应着,“奶奶放心,您就瞧好吧!”
婆子告退出来,站在府门口,态度傲慢、极不客气的大声传着严氏的话,唐氏脸色紫涨一片,坐在停在大门外的车上,猛的将帘子甩下,大声吩咐着:
“回去!也别把人看扁了!”
远在长青县的金志扬和小妾邹氏的种种恩爱和邹氏的各种贤良之处,因着妻子古云姗的妹妹古云欢,弟媳严氏的闲聊,又因着郑家媳妇们和严家媳妇们的到处闲聊,越传越广、一直传进了汝南王府,传进了汝南王妃的耳朵里,汝南王妃不安起来,叫了李小暖过来,屏退了丫头婆子,满腹忧虑的交待道:
“……听说是正经摆了酒席抬进来的贵妾,又这样处处贤良,竟传出这样大的名声来,也怪不得上回见云姗,竟憔悴成那样,这孩子也是个心实的,竟还这样诚心待着她!这话我不好说,你过去她府上也不便当,就请她过府,细细交待她,你跟她说,这样不成!这样的贵妾,这么放任着,早晚得出了大事去!让她这会儿就遣人去长青县,就说她病了,孩子没个放心的人看顾不行,先叫了她进京,一进府,什么也别说,先找了错痛打一顿再说,一定得狠了心调教好了才行!可慈悲不得!”
李小暖眨着眼睛,意外之极的看着王妃,一时愕然的说不出话来
王妃叹了口气,拍了拍李小暖的手,温和的交待道:
“你也是个实心孩子,这做了妾的女人,最是得陇望蜀,按说既当了妾,就得安份着,可真能安分的又有几个?往后,你也得能下了这个狠手,调教得个个安分才好!云姗家这是贵妾,若不是这样,就该提脚卖了,再选好的侍侯就是!”
李小暖呛了口气,咳了几声,连连点头答应着,微微犹豫了下,又连连点着头,“我这就让人去请大姐姐过府说话。”
王妃忧虑的皱着眉头,叹了口气吩咐道:
“快去吧,告诉她,要狠得下心才行!这也是为了孩子!”
李小暖答应着退了出去,遣人去请古云姗了。
转眼到了月底,离一个月期限还有三天,千月前一天就遣了个小厮过来,求见李小暖,第二天巳正时分,李小暖理好了家事,兰初、竹青两人在屋里垂手侍立着,婆子引着千月进了屋。
千月依旧是一身黑衣,长揖见了礼,从怀里取了份薄册子出来,垂着眼皮,双手奉了上去,“禀少夫人,小的遣人查了将近一个月,大事小情,按年份,都记在这册子上头了,请少夫人过目。”
“嗯。”
李小暖看着千月,点着头吩咐道:
“念吧。”
千月重重吞了口气进去,抬头看着李小暖,李小暖掂着块果脯放在嘴边咬着,“我听着呢,你念吧。”
第二五二章 又被欺负了
千月耷拉着眼皮,翻开了册子念道:“邹应年幼孤,与母至贫无靠,其母甚爱之,乳其至七岁……”
李小暖咬着果脯笑出了声,忙摆着手说道:“这一段跳过跳过,从他成亲念起。”
千月耷拉着眼皮,还是面无表情,翻了几页,继续念道:“初娶同县刘氏,刘氏家富,妆奁甚丰,邹始得凝神于学……”
“刘氏生了几子几女?成亲后几年死的?”
李小暖打断了千月,千月又翻了一页,“刘氏无出,成亲五年后病去。”
“然后又娶了谁?”
“刘氏死后次年,由上司作伐,于杭州府任上娶继妻文氏。”
“也是大富之家?”
“是,原是杭州府余她县首宫。文氏妆奁极丰。”
“文氏几子几女?成亲后几年没的?然后呢?”
“文氏只有一女,嫁给了同僚之子,如今随夫在福建路任上,文氏是生女时难产死的,之后邹应年没再续娶,天禧二十四年,妾唐氏生子后,邹应年就将唐氐扶了正,唐氏育有三女一子,长女给了金志扬为妾,次女、三女尚待字闺中,其子今年十一岁。”
千月一口气说道,季小暖满意的点了点头,夸奖道:“这样就对了,要问一答十才好。”
千月抿着嘴,垂着头,只当没听到季小暖的夸奖,季小暖示意着兰初,拿了千月手里的册子过来,翻了翻,拧着眉头想了一会儿,转头看着千月问道:“文家现在还有谁?如今境况如何?”
“回少夫人,文家人丁单簿,文氏只有一个弟弟,叫文清贵,今年二十九岁,因是独子,又是老来之子,自小惯得厉害,外号文大傻子,吃喝嫖赌俱全,天禧二十六年,文清贵父母死于那场疫病,父母死后没两年,文清贵就账光了家产,其妻诉到官府,求了和离,如今无子无女,穷因潦倒,在杭州府以帮闲为生。”
季小暖微微眯起眼晴,“这唐氏,是什么来历?”
“唐氏是文氏的表妹,因家贫,自小依附于文家长大,文氏怀孕后,就替邹应年纳了唐氏为妾。”
“文氏之女出嫁时,妆奁如何,把文氏的嫁妆都带走了没有?”
千月怔了一下,苦恼的长揖告着罪,“回少夫人,这一处,小的没有留心,小的回去就让人去查。”
“嗯,让人去查查,不过也不是什么大事,文氏那个弟弟,那个清贵,穷因成那样,就没找过邹应年和他这个唐表妹打过秋风?”
“表姐。”
千月先纠正道,再接着说道:“找过,因他只要手头有点银子,不是嫖就是赌,邹应年给过几次,就没再接济过他了,邹应年是官身,亲姐姐又没了,文清贵倒不敢纠缠。”
“嗯。”
季小暖垂着头,缓缓翻着册子,凝神思量了半晌,抬头看着千月问道:“你说,文清贵要是听说他姐姐的死,也许有些个不明不白,他姐姐的妆奁本来是要留给他的,现在却被别人占了,会怎么做?”
千月抬起头,看着笑眯眯的季小暖,直截了当的说道:“他没那个胆子。”
“那就交给你了,一,让他觉得他姐姐的死,不明不白,得讨个说法,二,他姐姐的妆奁,被人占了,得要回去,那是他的银子,他没胆子,你就想法子让他有胆子,接他进京,越快越好,杭州府漓这里,不过几天的路程,我给你十天,怎么着也够了。”
千月闷闷的看着季小暖,李小暖歪着头看着他,却吩咐着兰初,“把那枚‘财’字章给他。”
兰初立即从荷包里取了板小的一枚赤金牡丹花样的小章出来,托在手心里递到了千月面前,季小暖抬了抬下巴,
“拿着吧,若要用银子,也不必过来禀我,就凭这个章,到通海钱庄支银子就是,这事,不能让人看来或是猜出跟咱们府上有半点牵连。”
千月接过赤金章,托在手里看了片刻,袖到了袖子里,季小暖看着一直耷拉着眼皮,几乎毫不动容的千月,恶作剧之心骤起,“你们爷光顾着使唤你,就没想过给你寻门好亲?你也不小了,也该娶个媳妇,成个家,只是你长成这样,往后娶了媳妇,你媳妇看你长得这样,可怎么受得了?时了,平日里,你穿门越户的也惯了,若是看中了哪家始娘,跟我说,我替你求亲去。”
千月低垂着头,紧紧抿着嘴,咬着牙闷“哼”了一声,抱拳过头告退道:“少夫人若没有别的事,小的就告退了。”
李小暖不说话,只笑着点了点头,千月等了片刻,没听到声音,忍不住抬头看向季小暖,季小暖见他抬起头来,叹了口气说道:“我都点了半天头了,你怎么还不走?”
千月一口气堵在喉咙里,逼着手往后退了几步,出了屋,大步往院外走去。
千月在汝南王府门口上了车,端坐在车上,思量了半晌,抬手敲了敲车厢板,“去户部。”
丰子掉了个头,往户都方向疾驶而去。
小厮进去请了见,回来禀报着:“回爷,景王爷已经回去吃饭歇着了。”
“嗯,去景王府。”
千月沉声吩咐着,小厮跳到车前横板上坐了,车子掉转头,往景王府去了。
周景然正满脸疲倦的躺在内书房摇椅上,看着面前长揖见着札的千月,打了个呵欠问道:“出了什么事了?这么大白天的来找我。”
“回王爷,是少夫人的事。”
周景然呵欠打了一半就收了回去,直起身子问道:“你家少夫人出什么事了?”
“少夫人没出什么事,是少夫人吩咐小的去做点事,爷临走前吩咐过,小的若是吃不唯少夫人的吩咐该做还是不该做,就来请了王爷的示下。”
“这么快就吩咐了让你不知道是该做还是不该做的事了?”
周景然挑着眉梢,满脸兴致的问道,千月点了点头,“说说是什么事?”
周景然兴趣盎然的问道,千月将季小暖的吩咐,连同一个月前的吩咐,简单的说了一遍,周景然模着下巴,疑感了半晌,转头看着千月问道:“最近京城有什么和金家、古家,或是这邹家有关的什么传言没有?”
“有。也不算传言,古家大姑爷金志扬抬了邹应年庶长女为贵妾,摆了三天酒,用了轿子,邹氐进门后,处处贤良难得,除了邹氏贤良之处无法查证,余都是实情。”
“那古家大姐呢?怎么个意思?”
“没听说过。”
千月摇了摇头,周景然扶着摇椅扶手站了起来,揉着下巴来回转了几圈,站在千月面前,拧着眉头问道:“你说,小暖这是想干什么?你们少夫人……”
周景然咽回了后面的话,小暖一肚子鬼心思,出手就没好事,这回是要做什么?和古家大姐有关?嗯,只有这一条对的上,那丫头护短。
“小的也不知道,才来请王爷示下。”
千月拱了拱手说道,周景然一只手背在背后,一只手捏着下巴,来回又转了几圈,点着千月吩咐道:“你家少夫人既吩咐了,就去做吧,用心做事,你家少夫人心思灵动,可半分也糊弄不得,赶紧去吧,有什么事,叫个人过来跟我说一声。”
千月舒了口气,答应着退了出去。
周景然看着往院外走去的千月,慢慢思量着,看样子,必是因金志扬纳了个处处贤良的贵妾,让古家大姐受了委屈了,小暖这是要为古家大姐出这个头,可就算是要出这口气,也得找那金志扬,或是收服、或是打发了那贤良贵妾才是,怎么动到了邹应年头上?
这邹氏也真是,一个小官之妾,要那么贤良做什么?!
长青县离京城不远,也不过十来天功大,古云姗遣去接邹氏的丫头婆子就回到了京城,自然是空手而返,古云姗当天就病倒了,丫头婆子一片帐乱,忙着往古家、汝南王府和郑府古云欢处报了信。
严氐接了信就带人赶到了金宅,张罗着四处请大大,又忙着坐了丰回到严家,找了严丞相,一路哭上路说古云姗气恼太过,一口气没上来,这会儿还没清醒过来,让祖父赶紧请相熟的太医过府去看,“迟了就来不及了。”
季小暖接了信,慌慌张张的禀了王妃,急急慌慌的让人请了太医,坐了车奔往金宅,去看突然病倒了的古云姗。
古云欢得了信儿,大哭起来,只叫着肚子痛,郑府里一时也忙乱成一团,郑季雨忙着请医问药,郑夫人和郑家媳如围着古云欢,嘘寒问暖着。
可不管谁问,古云欢流着眼泪摇着头,咬着嘴唇就是不肯说,问急了,就哭着念叨‘姐姐活不了了’。
郑大人和郑家媳如们一脸的了然明悟,彼此交接着明了的眼神,极力找话劝着古云欢。
看来,古家大姐又折在了那贤良的妾侍手里。
第二五三章 驱恶
严氏和李小暖流水般请专太医上门诊脉,管事一天几遍的奔出去配那个药,找那个药,可古云姗的病,却是一点也不见起色,周夫人和汝南王妃也着急起来,亲自过来看了两趟,延医之余,又到处打听起偏方。
一时间,为了古云姗的病,古家门汝南王府和郑家上上下下统是不得安宁。
可药吃了无数下去,偏方也用了无数,古云姗的病却还是半点好转的样子也没有,周夫人急得干脆住进了金宅,严氏随侍左右,鞍前马后,极是尽心竭力,周夫人感动着欣慰起来,这个媳妇,虽说脾气坏了些,对一家人倒是真心亲爱。
严氏急得没头苍蝇般,连神婆都请上了门,神婆子一通抖动后,发了话,这宅子不利于女主人,换一处住吧。
就这样,借着神谕,严氏指挥着众丫头婆子,抬着古云姗,半天功夫就搬进了城南的那处宅子里。
说来也怪,搬进城南的新宅子没几天,古云姗的病就渐渐好起来,不过半个月功夫,人就能起生走动,和平时没什么两样了,周夫人直念了几百句佛,去福音寺上了柱香,回来带着严氏,又到新宅里陪着古云姗住了两三天,看着古云姗和几个孩子气色欢快,犹豫来犹豫去,到底没敢开口让古云姗再搬回金宅去,搬回去,万一……,万事也比不得女儿的性命重要,神鬼之事,不可不信。
古云说又折在了妾侍手里,气的病倒,这一轮闲话的热情还没消散,京城就又有了新鲜事,新任御史邹应年被人告到了府衙里,竟是几十年前的旧事重提,告他宠安灭妻、谋夺亡妻妆奁及文家家产、以妾为妻。来告状的,是邹应年死了二十年的亡妻文氏的嫡亲弟弟,文家唯一的嫡支,文清贵。
京城府衙升了堂,衙役接了状纸,递给了知府曹大人,曹大人飞快的瞄了一遍状纸,涌出满眼慎重来,将状纸递给站在旁边的刑名师爷,低声说道:
“这状子……,你细看看。”
刑名师爷接过状纸,先粗者了一遍,又细细的看了一遍,挑着重要处再细读了一遍,抬起头,满眼忧虑的看着曹大人,轻轻摇了摇头,曹大人轻轻咳了一声,低头看着浑身肮脏破烂,仿佛没生骨头、一滩烂泥般伏在地上的文清贵,皱着眉头,重重的拍了下醒堂木,威严的宣布:
“此案事关重大,案情极其曲折难辨,本官要好好查访明白了才可,文清贵,你先退下,不可远离,后天本官再开堂审理。”
“后天……,后天就…后天,大人,大人赏点银子吧。小人没钱吃饭。”
曹大人呆了一下,审了这么些年案子,头一回碰到告状的找他要银子,曹大人哭笑不得的看向站在旁边的两位师爷,靠近文清贵的师爷无奈的从怀里摸了一块半两左右的碎银子出来,示意衙投给了文清贵,文清贵两眼放着光,流着口水接过银子,下意识的放到嘴里咬了咬,满脸媚笑,飞快的扑倒在地,先冲着师爷磕了头,又利落的转个方向,冲着曹大人磕了头。
“谢两位大人赏。”
说完,也顾不上案子,手心里紧紧攥着银子,狂奔而出,曹大人皱着眉头,示意着衙役头儿,“盯着他,看他都去了哪里,干什么去了。”
文清贵出了衙门,穿街过巷,往花街柳巷疾奔而去,眼看着再过一条巷子就能奔进那花花绿绿门诱人异常的门里去了,旁边伸出一条腿,绊得文清贵直直的扑了出去,没等他扑到地上,就被人拎着腰带扔到了旁边的一插车上,车子立即往前驶去。
府衙的衙役跟到巷子口时,巷子里已经空荡荡,文清贵早就没了踪影。
车子疾驶进了一个再平常不过的小院里,文清贵嘴里堵着破布,被两个蒙面黑衣人拎下车子,扔在了地上,文清贵大睁着眼晴,拼命扭动着,到处找着那块碎银子。
千月蒙着面,背着手,站在厢房窗户前,厌恶的看着在院子地上拼命扭动着、肮脏猥琐得让人恶心的文清贵,抬起手,从腰间解下只黑色的小袋子,随手递给了侍立在身后,同样蒙着面的小厮,小厮掂着袋子系绳,小心的拎了出来。
站在院子里的黑衣人见小厮出来,忙转过身小心的接过袋子。小厮往后退了几步,拎着袋子的黑衣人示意着,另一个黑衣人一只脚踩着文清贵的脖子,让他脸冲着另一边,另一只脚踩紧了文清贵的一只胳膊,拎着袋子的黑衣人蹲下身子,极小心的解开系绳,将袋子口对着文清贵的手,袋子里懒洋洋的钻出只五彩斑斓、美丽异常的小蛇来,昂着头直了半晌,突然冲着文清贵的手咬了一口,缩回了袋子里。
黑衣人松了口气,极利落的系紧了袋子,小厮过来接了袋子,转身进了厢房。
踩着文清贵的黑衣人松开脚,往后退了几步,抱着胳膊看起热闹来,文清贵骤然痉挛起来,脸上痛楚的扭曲着,整个人缩成了一个几乎不可能的姿势,再猛然弹开,仿佛被人踢起来一般弹离地面,再落回去,又扭成了一团,痛楚不堪的在院子里来回翻滚着,想叫却叫不出来。
两个黑衣人抱着胳膊,冷漠的看着挣扎扭曲着的文清贵,直看着他直挺挺的晕死过来,才上前拉出文清贵嘴里的破布,取了粒药丸塞进文清贵嘴里,一掌拍了进去。
过了半刻钟,文清贵慢慢睁开眼睛,恐惧异常的看着站在身旁的黑衣人,惊恐的摆着手,声音嘶哑得几乎说不出话。
“爷,再不敢了,爷饶了小的狗命!爷再给小的一次机会!饶了小的狗命外的再不敢了。"
个子高些的黑衣人瓮声翁气的说道:
“最后一次,再错了半步,你就等着活活痛死。”
文清贵浑身抖个不停,伏在地上,不停的磕着头。
“滚”。
黑衣人一脚把文清贵踢了出去,文清贵爬起来,跌跌撞撞的奔出了院子。提着口气,直奔出两条巷子,才敢顿住脚步,惊恐中下意识的回过头,却正看到一个黑衣人正不远不近的跟着他,文清贵吓得一下子扑倒在地,连爬了几步,才扶着墙站起来,再不敢错了分毫,老老实实的一路往邹应年府上去了。
府衙里,知府曹大人坐在椅子上,面前的桌上摊着那张状纸,刑名师爷袖着手,坐在旁边的椅子上,拧着眉头也盯着那张状纸,低声说道:
“大人,这状纸上,字字如刀,极见功力,那个文清贵,穷困潦倒,一看就是滩烂泥,能写这样状纸的人,他哪见得到?只怕这状纸后头,有蹊跷。”
“我也知道有蹊跷可这蹊兢,关节是哪一处?这案子,审还是不审?怎么审?这样的案子,说是事是事,说不是事,就不是事。”
曹大人绕口令般不耐烦的说道,师爷眉头拧得更紧了,重重的叹了口气,思量着说道:
“大人说的极是,如今这京城里,唉,哪件事都不简单,这邹应年,出了名的头尖会钻,一边借着大女儿那边和汝南王府曲曲折折着,一边,借着首什么诗,得了钱尚书的夸赞,这两头,可连着两头,明眼人谁不看得明白这事,只怕不简单。”
“我知道不简单,这还用你说!”
曹大人不耐烦的说道。
“现在是这案子,怎么审?”
“大人,照学生看,审是一定得审,既然有人提了这事出来,不审肯定不行,大人,就慢慢审,隔天升一次堂,慢慢审着看,有什么事。也就审出来了。”
曹大人轻轻抚着掌赞同道:
“好一个拖字诀!妙!”
文清贵双手笼在袖子里,缩着肩膀,抽着鼻涕,一路找到邹府大门前,邹应年府门前是一条宽阔繁华的街道,邹府高大轩敞的大门里,五六个衣履鲜明,精神十足的门房,正或坐或站着说着话。
文清贵蹭到邹府大门前,顿住脚步,抬头看着皱着眉头、不耐烦的挥手驱赶着他的门房,胆怯的往后退了退,又往后返了返,直返到了邹府大门对面的一家铺面门口。
文清贵肩膀缩得更紧了,偷偷的瞄着左右,但凡看到一丝黑色,就心头猛颤,文清贵干脆闭上眼睛,仰着头放声狂减起来:
“邹应年,你个王八混帐东西你和唐文秀那个老虔婆杀了我姐啊!你抢光了我家银子啊邹应年你个王八东西!爷今天可算找到你了!”
文清贵这一阵狂喊,惊呆了一街的人,邹家几个门房反应过来。急忙跳下台阶,直扑了过来,就要去抓文清贵,旁边一个赶车的壮汉忙跳下车子,拿着鞭子挡了过去。
“干什么干什么?杀了人,抢了人家的东西,还不让人家说了?啊?”
旁边又过来几个行人小贩,帮着腔,围着拦着奔过来的几个门房。文清贵见邹府门房被人拦住了,放下心来,跳着脚,又高声大骂起来。
第二五四章 恶骂
“邹应年,你个王八东西,把我家的银子还出来,把我姐姐的嫁妆还出来!唐文秀,你这个恶毒婆子,你个黑心人,我文家可怜你,收容你,小姐一样养着你,你个黑心烂肺的,趁我姐姐怀孕爬姐夫床,趁我姐姐病,你要了她的命啊!我可怜的姐姐啊!苦命的姐姐啊!你死的怨啊!天理啊!皇天啊!后土啊!”
文清贵越骂越上口,越哭越有兴致,跳着脚,拍着大腿,抹着看不见的眼泪,哭天抢地的破口大骂起来。
围过来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文清贵人来疯一样跳上窜下,换着花样骂不绝口。
周围的人听着、笑着,好奇的打听这这乞丐骂御史的前前后后,也不知道哪里传出来的、更不知道是不是真相的真相,凤一般散开,这乞丐是御史第二个妻子的嫡亲弟弟,现如今的御史夫人的第二个妻子的表妹,趁姐姐怀孕,爬了姐夫床,又趁着姐姐生孩子,下狠手要了姐姐的命,连姐姐的嫁妆,也一并吞了,现在被人家娘家弟弟找上门了。
这令人兴奋的秘闻被有着无限想象力的男人、女人们添油加醋,加上无数想象出来的细节,一时间,简直比市井间流传的小说更传奇、更有趣,更让人可议论、可愤恨。
邹应年的车子转进府门前的街道时,看到的,正是这样一种热闹非凡的场面。
邹应年脸色铁青的进了府门,两个管事拼命挤进人群,挤到文清贵面前,看着虽肮脏潦倒得不堪,可还是能一眼认出来的这位舅老爷,恼怒至极却努力挤着笑容,上前长缉请道:
“舅老爷,老爷请您进府里说话。”
“进府里?到你们府里?那我还有个活路?啊?”
文清贵声音高亢的尖叫着,周围的帮闲们起着哄、喝着彩、叫着好,文清贵更加得意起来,晃着肩膀转了半个圈,仿佛在答谢着场下的观众,再晃回来,用肮脏的手指不停的点在其中一个管事胸前,大刺刺的吩咐道:
“跟你们家混账王八东西说,爷!我!文大爷我!已经在府衙里递了状子,把他告下了!爷不是那吃素的!回去告诉那王八东西,他文大爷眼角都不瞄他!入府?我呸!这满京城,有的是地儿,有的是客栈!告诉他,让他等着杀头吧!还有那个额婆子!那个蛇蝎女人!都等着杀头!杀头!”
文清贵又跳起来大骂不已,两个管事相互递了个眼色,上前半步,一左一右夹着文清贵,笑着说道:
“舅老爷喝多了,别让人看笑话,咱们赶紧回去吧。”
“爷会喝多?爷饭还没吃呢!下贱的奴才,放开!”
旁边一群人哄然帮起闲来,“你家舅老爷让你放开,你还不赶紧放开?主子的话也不听了?”
“人家都说了,你们还要杀人灭口?快放开!”
“御史家也不能随便欺负人不是,放开,人家说了不去,哪有强请的理儿!”
……
七嘴八舌中,也不知道是谁动了手,推着着邹府两个管事,两个管事眼皮极活,一看势头不对,也不多纠缠,立即放了文清贵,往外挤去。
文清贵大获全胜 ,气势如虹的拱手团团转着道着谢,告折别:
“多谢各位乡亲、捧了这个人场,今天就先到这里,等爷吃饱喝足了,明天再骂这一家王八东西!”
众人哄然喝着彩,文清贵得意洋洋的甩着手,找着繁华处往前走去,没走多远,就看到家极富丽的客栈,昂然走了进去。
掌柜和伙计刚看了热闹,为难的看着昂然而入的文清贵,掌柜连连咳着,走到文清贵身边,陪着笑低声说道:
“这位爷,小店小本经营,从不赊欠,爷……”
“不用赊欠,赊欠什么啊?!最好的上房,多少银子一晚?”
“一两银子。”
掌柜的狐疑的大量着文清贵,举着一根指头说道,文清贵豪气的挥着手,“这点小银子,便宜!叫个人去邹府支去!那满府里都是爷的银子,让人准备热水,再到这京城最好的绣坊,给爷买身衣服回来,嗯,给爷炒盘雀舌,再爆个肚丝,爷惦念了好多年了,快去快去!”
掌柜给旁边一个伙计使了个眼色,伙计忙出来往邹府奔去,掌柜满脸笑容的招呼着文清贵,“文大爷先坐着喝杯茶,您忙了这半天,也该渴了,先喝杯茶润润喉,这上房、热水,总得准备准备,文大爷先宽坐。”
一边说着,一边让着文清贵坐下,伙计端着茶和两样小点心上来,看到碧青的茶水,文清贵才觉得口干难忍,忙一屁股坐下来,端起杯子一饮而进,伸手捏了块点心扔进嘴里,用手指连连点着杯子,示意再添茶上来,伙计干脆拿了茶壶过来,站在旁边,一杯接一杯的给他续水。
客栈伙计出了门,片刻功夫就奔到了邹府门口,跟一个门房拱了拱手,笑说道:“
“这位爷,麻烦通船一声,刚那位文大爷,你们府上的舅老爷,如今在我们客栈里头要住上房,一两银子一天,吩咐小的到府上支银子,还烦请通传通传。“
门房满脸晦气的看着客栈伙计,闷声答应着:
“你等着。”
说着转身进去了,不大会儿,托了十两银子出来,递给伙计说道:
“我们老爷吩咐了,我们家这位舅老爷,一向脑子不大好使,经常犯毛病,这银子,就放在你们柜上吧,也别上房,就一般客房,跟你们掌柜说,侍候着舅老爷吃饱就行。”
伙计眉开眼笑的接过银子,答应着,转身奔回了客栈。
文清贵就在这间客栈住了下来,吃饱饭,就坐在客栈门口,对着邹府换着花样破口大骂,邹府管事一天里来了无数趟,想接了文清贵回去,或是送他回杭州府,文清贵哪肯哪敢?管事带了人,想强行捉了文清贵回去,可总被人拦住、挡着,干脆连文清贵的身也靠近不得。
隔天府衙开堂审文清贵案子前,府衙门前已经挤得水泄不通,旁边的树上也爬满了看热闹的人,文清贵摇摇晃晃、得意洋洋的穿过人群让出来的通道,一路拱着手,仿佛要最受欢迎的优伶般,出场了。
邹应年和唐氏自然不会亲自过来,只遣了个大管事过来,原本想着,几句话就能结了这案子,可谁知文清贵这边突然冒出个专靠打官司为生的闲帮,舍灿莲花,竟逼得大管事无言以为,文清贵时不时的哭两声,叫两声,念一句‘可怜的姐姐’再念一句‘可怜自己,当年何等玉树临风’。这不着调的表演,让这案子极是热闹有看头。
审了小半,案子却越审越乱,曹大人宣布,隔天再审,人群欢呼着,后天还有热闹看。
汝南王府议事厅,李小暖咬着果脯,仔细听着千月的禀报,笑着夸赞道:
“这位曹大人,倒是位妙人。”
千月垂着手没有答话,李小暖心情极好的上下打量着他,“每次看到你,都让我想起个典故,你要不要听听?”
千月垂着手没有答话,李小暖也不用他答话,自顾自接着说道:
“说是前朝有个绝世佳人,从来不用胭脂水粉,就是因为她生得太好,若用了胭脂水粉,那胭脂水粉倒污了她的颜色!我一直不相信,见了你才知道,原来真是这样,你看看你,浑身上下,连支簪子都不用,必定是嫌那些庸簪俗佩,会污了你的颜色!”
千月脸色红涨起来,咬着牙,抬头看着李小暖,很恨的说道:
“少夫人也从来不用胭脂水粉的么?”
“水粉天天都用的,胭脂平时倒不大用,逢年过节是一定要用的,你呢?”
李小暖认真的问道,千月‘哼’了口粗气出来,拱手告退道:
“少夫人若没有别的吩咐,小的告退。”
说完,赶紧抬头看着李小暖,李小暖笑着夸奖道:
“果然是个聪明的,下去吧,辛苦你了。”
千月垂手退了几步,出了议事厅,大步出去了。
景王府,周景然听青平细细禀报了邹府门口的热闹事和邹家的官司,拧着眉头,一时想不出个所以然来,这是小暖的手笔,周景然站起来,背着手转了两圈,这是要扳倒邹应年,去了古家大姐那个贵妾的依持?然后…
这圈绕的也太大了些,何况这样不着调的官司,也伤不得根本,那邹应年不过回头屯一阵子,过后,也就罢了……
这样去不了根本的事…小暖做事,没这么不着调,她必是有别的打算,她要做什么?周景然想得兴致盎然,转头吩咐着青平,“去跟千月说,小暖那边有什么吩咐,不管大小,都来禀了我!”
“是!”
青平答应着,周景然心念微动,接着吩咐道:“让人弹劾邹应年…就以妾为妻吧,旁的事,都不过捕风捉影罢了,就弹劾他以妾为妻,私德有亏,不堪立于御史台。”
青平答应着,见周景然没有了别的吩咐,恭敬的告退出去,往两处传话去了。
第二五五章 结案
官司刚审了一回,升了一天堂,隔天邹应年就被人弹劾以妾为妻,私德有亏,不堪为御史台御史,皇上看了折子,不置可否,只将折子转
给了暂管着御史台的严丞相,严丞相细细查访了半天,认认真真的禀了皇上,这事虽小,到底也算是私德有亏,再做御史必是不妥当的,不如 撤了邹应年御史之职,另行安置合适的职位,这样的小事,皇上自然是抬手就准了。
邹应年急得简直要吐出血来,在严府门前连守了几天,总算守到了严丞相,鼻涕一把眼泪一把的哭诉着,诉说着唐氏是如何贤良、如何识
大体、如何吃苦耐劳、如何和自己共渡甘苦、对前妻之女如何竭心尽力、爱如已出……虽为妾,德如何贤于妻,如何处处让人称赞,如此这般 ,自己才将她扶了正的,扶正后又是如何竭尽为妻之责,如何有主母之德、教养儿女又是如何之好……
严丞相极是感动的听着,随着邹应年的感慨更加感慨起来,末了,一句瓷实话也没说,客客气气的将他打发了出去。
看着邹应年出门走远了,严丞相才感慨万分起来,这古家大姐,家里纳了这样贤稳之母教导出来的贤德女儿,到底是个命苦的。
文清贵隔天就晃到府衙开堂,他这个苦主,倒更象是看热闹的,袖着手看着他这边的帮闲和邹府的师爷唇枪舌箭,偶然想起来,就高哭一
嗓子苦命的姐姐和曾经玉树临风的自己,有一回,竟歪在地上睡着了。
曹大人也审得无趣,可又不敢就这么结了案子,那邹应年因了这个官司,隔天就被人绰劾,再隔天就丢了御史之职;他若就这么结了,说
不定,隔天被弹劾的就是自己了,可这案子,到底要审到什么时候?怎么还没个人出头说话的?
开堂之余,文清贵就在邹府对面摆了桌椅,一手茶水一手点心,对着邹府换着法子骂,一边骂一边说着邹府那些也不知道是真是假的阴私
事,说着唐氏以妾为妻的种种恶毒手段,竟引了无数人,每天跟听书一般跟过来听,到后来,连小杌子也搬出来了,站着太累,坐着听。
邹应年没两天就气得病倒了,歇了两天,也顾不得头重脚轻,眼花耳鸣,从后门出去,到处拜会同年、同乡,想托了能说话的人,一来赶
紧结了这官司,二来,还得赶紧谋求个实缺才好?
唐氏也是天天出去,到处拜会,一来打听些信儿,二来,心里实在是苦,也要找人诉诉苦,吐一吐才好。
如今邹府大门被文清贵堵了,一家人进出,只好都走隔了条街的后角门。
两人天天早出晚归,跑了七八天,这事竟是半分头绪也没有,邹应年托了同年送到曹大人府上的厚礼,隔天就被悄悄退了回来,两人愁眉相对,一筹莫展。
幸好过几天,就下起了锦锦加雨,文清贵总算没搭棚冒雨骂人,邹应年和唐氏微微松了口气,用心准备了林家三房长子长孙的满月礼,到
了洗三那天,唐氏仔细打扮了,带着准备添盆的玉佩金珠,上了轿,往林家去了。
林家三房的洗三礼,到的人并不多,唐氏往洗三盆里添了块玉佩,打量着周围,有些无趣起来,那个该杀头的文清贵,不过半个月功夫,就坏了她这大半年在京城的努力,半个月前,她还能在靖北王府喝王妃的寿酒,半个月后,却只能到这种连个诰命都没有的地方添盆。
唐氏烦躁起来,面上仍是春风满面,亲热的笑着,站真来准备告辞回去,刚走了两步,一位四十多岁、穿戴华丽、看着极是爽利的妇人笑
着和她打着招呼,“这位夫人?”
唐氏忙顿住脚步,极客气的答着话,“我姓唐,是邹御……是前门大街邹家……”
“唉哟,原来是唐夫人。我说呢,看这气度就不凡,原来是唐夫人,真是幸会,我姓顾,夫家姓程,汝南王程家二房?”
顾二奶奶欢快亲热的攀着话,唐氏眼睛亮了起来,站住脚步,热情无比的和顾二奶奶说起话来,两人你言我语,越说越投机,临行前,又
约了隔天唐氏就到顾二奶奶处登门拜访。
唐氏回到府里,兴奋的和邹应年说了和顾二奶奶的巧遇,连连感叹着:“真是天助我们邹家。若是能见着汝南王妃,或是二爷能把你引见
给王爷,还有什么事办不成的?!”
两人计议了半夜,第二天细细准备了份厚礼,由唐氏带着去了顾二奶奶处。
古云姗搬到了城南的新宅院,病也好了,家也宁了,汝南王妃念着佛,想想那个仗着金志扬宠爱,不把古云姗这个正妻放在眼里的贵妾,又感叹着替古云姗担忧起来,李小暖一边劝着她,一边把邹家的官司,当成笑话说给她听,王妃更加愁闷起来,担忧的教训着李小暖,
“……你们没经历过,不知道这中间的厉害,还笑呢?这哪是笑话?搁到你身上的时候就知道了,这可是要命的事。都说有其母必有其女
,那女儿家跟着母亲,耳薰目染,一样样都学着呢。这也是大家只肯让嫡女教导儿女的缘由。你想想,那邹氏,跟着这样有心计、又扶了正的生母,还不是有样学样?可怜云姗,这可怎么好?”
李小暖眨着眼睛,迟疑的劝道:“到底只是个妾,母亲担忧的……太过了吧?”
“你不懂。那妾要是得了势,那男人再混帐些,才是大祸害!当年咱们府里,就因为这个,家产都被人搬空了!”
王妃猛然顿住话,抬手掩着嘴,看着李小暖,连连摆着手,“你就当没听到,这话是咱们府里的忌讳,你父亲要是听到……你看看,我这
年纪大了,嘴巴越来越碎,真真是。”
“母亲放心,我什么也没听到。就听到了,刚听到也就忘记了。”
李小暖忙认真的表着态,王妃点了点头,转头看关李小暖,继续教训道:“你们年青人哪,目光就是短。这妾,进门就得先打得怕了。我
这是不知道,若是知道,说什么也不能让那姓邹的坐什么花轿进门。就该让她先站着立好规矩再说别的。你看看,唉!”
王妃长吁短叹起来,李小暖也跟着叹着气,认真想了想建议道:“母亲,要不,我让人按周夫人过来,您跟她交待交待,往后万一有什么
事,周夫人得自己先明白了,才不至于被人家一点小意骗了去。”
王妃想了想,赞同道:“你这话说得在理,唉,你姨母是个实心眼的傻子,我得好好交待交待她。”
李小暖笑盈盈的答应着,遣人去请周夫人了。
程二奶奶没带唐氏去拜见汝南王妃,却将她引见给了徐正虎的妻子,徐家大奶奶,唐氏回去和邹应年直商量了一夜,第二天,邹应年备了厚礼,上门拜见了徐正虎,徐正虎引着他见了周世新,遣了管事,跟着邹府管事去了知府曹大人府上,强行留下了一车礼物就走了。
曹大人屋子里的灯直亮了一夜,第二天升堂,就以年头久远、查无实据为由,强行结了案子,却留了文清贵细细问了半晌,叫了邹府管事进来。
“你们府上这位舅老爷,也是可怜了些,都是亲戚,亲得不能再亲了,你们老爷也不好不管不是,你们舅老爷也想留在这京城,我想也好,到底离你们府上近些,也好照应不是,你回去跟你们老爷说,给你们舅老爷置处宅院,再买两个使唤人,每个月给些银子,也让他体体面面的过日子才好,唉,若是再给他娶了媳妇,住后有了孩子,承了文家的香烟,那就最好了,都是极亲的亲戚不是,啊?就这样了啊,回去赶紧置了宅院,去吧去吧,就这样了。”
邹府管事看着晃着二郎腿,七歪八扭的坐在旁边的文清贵,苦得脸都绿了,却也只能应承下来。曹大人暗暗舒了口气,直到今天,虽然还是不知道这文清贵背后是谁指使着,可这样安置,也算是四角妥当了。
文清贵见邹府管事答应了下来,站起来,晃着膀子走到邹府管事面前吩咐道:“别跟爷说到你们府上去这话!爷不去。爷在客栈等着,爷给你五天,给爷好好儿的寻处上好的宅院,一色儿的全给爷配齐全了。嗯,听着,再买两个美貌丫头,算了,丫头就算了。”
文清贵仿佛想起什么来,机灵灵打了个寒噤,急忙更正道,穿黑衣的那些恶人络他定了规矩,一个月只能去一趟窑子,除了那一趟,他若
敢碰一碰女人,立时就阉了他。
文清贵又打了个寒噤,下身仿佛已经感觉到了阉割的痛楚,忙摆着手说道:“不要女人。一个也不要。统统不要。王八东西,厨子,爷的厨子,要三两银子一个月的。少一毫也不成。”
文清贵又跳了起来,手指头点在了邹府管事脸上,住外喷着口水发泄道,邹府管事恼恨异常的咬着牙,转头看着曹大人,曹大人打着呵呵,“都是一家人,万事好说好说,回去吧,赶紧回去吧,有事好好说,好好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