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三六章 回门
两人收拾停当,匆匆吃了早饭,出了门,急急的赶往正院请安去了,今天这请安,可比平时晚了好大一会儿。
王妃满脸惊喜的看着跟着李小暖同来的程恪,忙直起身子,伸手拉了他过来问道:
“这么晚还没出去?今天还是跟小景一边?这大过年的,也别净想着差使的事,过年了,出去松泛松泛,爱玩什么就去玩去。”
李小暖不易觉察的挑了挑眉梢,接过冬梅捧过来的茶,奉了过去,程恪闷声说道:
“今天大姐姐和二姐姐不是都要回来?不出去了,就在家里,一年到头,我也难得在家,大姐姐和二姐姐一年里头,也难得几回一家人一起回来。”
王妃呆了一呆,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拉着程恪的手,又是哭又是笑的说道:
“我的小恪到底是懂事,又孝顺,又体贴,你姐姐等会儿来了,还不知道多高兴。”
李小暖低眉顺眼的垂手站立着,嘴角一点点翘了上去,程恪无奈的耷拉着肩膀,不耐烦的说道:
“母亲别总把我当小孩子,我都……唉,好了,我去门口迎迎她们去。”
王妃一把拉住程恪,带着眼泪,眉开眼笑的说道:
“好孩子,哪里要你去?有的是人迎着,再说,今天外头阴着天,风又大,冷得很,别去了,就是屋里等着吧,你早饭吃了没有?都吃了什么?吃得可好?还要不要再吃些点心?”
程恪闷闷的“哼”了一声,甩脱王妃的手,站起来说道:
“我还是去看看父亲去。”
说着,也不等王妃答话,径直出了屋,大步往外面走去,王妃忙吩咐着:
“赶紧,取个手炉来,叫人好好侍侯着……”
李小暖忙赶出去,接过竹青捧过的斗篷,低着眉给程恪系着斗篷带子,程恪稍稍犹豫了下,低低的说道:
“等一会儿,她们来了,我陪大姐夫、二姐夫说几句话再进来。”
李小暖抿嘴笑着,似有似无的点了点头,接过小丫头递过的手炉,递了过去,程恪看着手炉,郁闷的摇着头,“我要它做什么?母亲也真是的!”
说着,接过手炉,转手又塞给了旁边侍立着的小丫头,转头看着李小暖,低声说道:
“我过去啦。”
李小暖眯眯笑着点了点头,程恪出了屋,径直往外书房去了。
不大会儿,程敏盈带着长妇狄君容,长子狄永彬,次女狄月容,奶娘抱着最小的狄永文,一家人热热闹闹的进了屋。
相互见礼毕,王妃眼睛只盯着活泼可爱的狄永文,爱不释手的一把抱起,搂在怀里亲个不住,一时也顾不得理会别人,程敏盈笑容灿烂的盯着搂在一处的母亲和儿子看了一会儿,转头看着李小暖,目光往下移着,直停在了李小暖腰腹部,直爽的说道:
“你跟小恪也得赶紧生个孩子,你看看母亲,想孙子都快想疯了。”
李小暖微微有引起尴尬的陪着笑,垂着眼帘曲了曲膝,以示答应着,王妃抱着狄永文,也不回头,只扬声说道:
“这事急不得,前一阵子,我和小暖去福音寺求过签了,佛祖说了,这两年小恪犯灾星,若有孩子,只怕不利父子,唉,你说……”
“这事还真不由人不信,后一次,我又悄悄问过空秀方丈,方丈透了句,生不得就不生,生得就生,回来我整整想了半个多月,你说方丈这意思,是不是说小恪犯的这灾星,就应着这一两看里头,小暖怀不上孩子?等小暖怀上孩子,那这灾星就是过了!”
李小暖一口气窒在喉咙里,想笑又不敢笑,只好在心里闷笑着,这方丈不过是说了句大实话,竟让这信男善女想了这么半个多月!唉,这样最好,最好不过。
程敏盈拧着眉头,仔细思量了半晌,转过头,上下打量着李小暖,缓缓点了点头,满脸赞同的说道:
“母亲说的极有道理,我也是这么想的!这孩子的事,可千万不能强求,再说,他们两个,都是难得的福相,往后还能少得了孩子?母亲大可不用愁!”
王妃舒了口气,面容轻松欢喜着又转头逗起乱抓乱爬的狄永文来。
狄永彬安安稳稳的坐在椅子上,目光却时不时的瞄着门口,狄君容微微笑毒害看着他,转头看着李小暖问道:
“姨母她们什么时候到?”
“咦,这倒是,敏清怎么还没到?她府上可比我离得近多呢。”
李小暖还没来得及答话,程敏盈先奇怪起来。
“二姐姐怀着身孕,晚些出来也是常理。”李小暖忙笑着说道
狄君容瞄着狄永彬,把杯子往他一边推了推,“先喝杯茶吧,一会儿志贤来了,你们两个再说话儿。”
狄永彬点了点头,端起杯子,和狄君容一起,慢条斯理的喝起了茶。
外书房里,狄远健跪在垫子上,给汝南王行了跪拜礼,贺了岁,起来和程恪彼此长揖见了礼,让着坐下,刚说了几句话,小厮通传着,卢明辉满脸笑容的进了屋,一样跪拜,给汝南王贺了岁,起来和狄远健、程恪团团见了礼,也不落座,只陪着笑解释道:
“还请岳父见谅,每清怀了身子,怕胎儿不稳,不敢出门,今天就不能回来给岳父岳母拜年了。”
“嗯,是要好好养好,志贤和洛莹去他外祖母院里了?妙莹来了没有?她年纪小,小心受了风。”
王爷哈哈笑着,有些琐碎的问道,卢明逃笑容更加热烈起来,躬了躬身子,声音有些虚浮的解释道:
“志贤早就和几个同窗约了,今天一早就出去给几位师长拜年去了,洛莹和妙莹这一阵子身子不大好,敏清不大放心,就没让几个孩子跟着过来。“
王爷眼底闪过丝冷意,笑容半分不减的哈哈笑着,连声说道:
“这天冷,孩子们既然不大好,可不能再出来吹了冷风,倒是你想得周到!你是留下来喝杯酒再回去,还是……还有旁的事?”
“岳父明鉴,可不是还有别的事,小婿……”
“有事就去忙!你们年青人,就是要有些雄心壮志才是!赶紧去吧,有空再来喝酒!”
王爷爽朗的打断了卢明辉的话,毫无芥蒂的挥手催促着,卢明逃面容轻松下来,暗暗舒了口气,程恪站了起来,让着卢明辉笑着说道:
“我送二姐夫出去。”
王爷点着头,卢明辉长揖告了辞,程恪陪着卢明辉出了外书房院子,往二门外走去。
程恪亲热的让着卢明辉上了车,目送着车子出了大门,缓缓往前行去,程恪眯着眼睛,脸色渐渐沉了下来,抬手叫了远山过来吩咐道:
“告诉千月,盯着他,去了哪里,见了谁,一星半点也不能漏了。”
远山答应着,垂手退了两步,转身奔出去传信了。
程恪亲自进到正院传了卢明辉的话,又和程敏盈说了几句闲话,才离开正院,去外书院陪狄远健说话去了。
王妃担忧起来,看着程敏盈说道:
“前儿我和小暖商量着,本想过了年,再过一阵子到卢家看看她去,这几步路,她都不敢过来,会不会……这一胎,坐得不大安稳?”
程敏盈拧着眉头,顿了片刻,才笑着宽解道:
“母亲别担心,敏清这都第四个孩子了,哪还要担心的?不过还是多小心好罢了,母亲要是不放心,干脆遣个婆子过去看看就是。”
王妃连连称是,忙转头吩咐着李小暖,“赶紧让人去看看敏清去,嗯,就让田嬷嬷去吧,她经事多,眼光好,敏清好不好,她也能看出来些,再让人到库里挑几根老山参,再挑些别的配上,赶紧去。”
李小暖忙曲膝答应着,出来吩咐叫了田嬷嬷进来吩咐了,看着人挑了老山参和其它几样养胎保坐的药材、吃食,拿进来给王妃看过了,才吩咐田嬷嬷换了衣服,去卢府看望程敏清去。
李小暖回到屋里,给王妃和程敏盈换了茶,垂手站在榻前,狄永彬坐在狄君容下首的椅子上,有些无聊起来,李小暖瞄着他,趁着王妃和程敏盈的话空儿,笑着建议道:
“永彬跟咱们在一处,只怕不耐烦听这些家长里短的话,要不,让他去外书房陪陪外公吧。”
狄永彬脸上活泛起来,王妃忙点头答应着:
“想去就去吧,都说男妇七岁不同席,你今年九岁了,就让你舅舅带你玩去!”
狄永彬忙站起来,雀跃着团团揖着告了退,随着丫头婆子,往外书房奔去。
程敏盈和王妃一边看护着狄永文,一边东家长西家短的说着家长里短的闲话,李小暖一边不停的奉着茶水、点心,一边照顾着狄君容,不时和她说几句话
第二三七章 家有难经
程敏盈和王妃说着话,不知不觉就说到了针线,又说到了绣品,程敏盈转头看着李小暖,满脸笑意的说道:
“我也是前一阵子才知道,那家越锦绣庄,竟是弟妹的陪嫁铺子。”
李小暖微笑着,还没来得及答话,程敏盈就转过了头,看着王妃,撇了撇嘴说道:
“四房老三媳妇的嫁妆绣品,都是在越锦绣庄订做的,铺嫁妆那天,那些帷幔帘子,枕头被褥的,也不管用得着用不着,竟一件不落、层层叠叠的全挂上摆了出来。几个婆子,也不管人家问不问,听不听,见人就得夸几句越锦绣庄的绣品配色如何如何精致,针角如何如何细密,唯恐人家不知道那几件东西值多少银子,真真是小家子气!”
程敏盈顿了顿,转头看着李小暖,忙笑着解释道:
“倒不是说越锦绣庄的绣品不好,就是这样小家子气的炫出来,惹人嫌罢了。”
李小暖满眼笑意的点着头,“我知道,越锦绣庄是咱们自家的铺子,就是不好,大姐姐也觉得比别家好!”
程敏盈满眼笑意,“是真好!这绣庄说是开了好些年了。我也是这两年才知道这家绣坊的,没想到绣活竟做得那样好!针角细密不说,我就喜欢绣庄里出来的花样、配色,看着清清淡淡的,穿在身上,偏就好看的出奇,越是灯影下越好看!不管多少件堆在一处,都能一眼看到!真真是好!”
“那是!”王妃眉梢飞扬着得意起来,“这绣坊是开了可是好多年了,原是在李老夫人手里开出来的,只是往年绣的东西,可入不了你的眼,你自然不知道京城还有这么家绣坊!说起来,也就是从小暖接手这两年,才做出了这样的活计!”
王妃转过头,爱怜的看着李小暖,接着说道:
“小暖的母亲,可是遍地锦绣的连家姑娘,有个从小的奶嬷嬷,针线活就不用说了,你说这越锦绣坊的东西好,哪能不好的?那是得了锦绣连家的真传的,你姑母,就最爱连家的绣品,重阳节的时候,小暖绣了幅插屏呈进去,你姑母爱得什么似的,现就在她日常起坐的东厢墙上挂着呢!“
“我也爱越锦出来的东西!”
狄君容文文气气的接道,李小暖转头看着她,狄君容脸色微微泛起丝红意来,程敏盈爱怜的看着女儿,笑着说道:
“阿容最喜欢越锦的绣品,前儿越锦的管事婆子送进来几件大红大绿的衣服,阿容竟爱得不行!”
程敏盈转头看着王妃,接着说道:
“母亲知道,阿容一向不喜欢那些红红绿绿的艳颜色,偏越锦出来的大红大绿,她就爱上了!“那样的红配那样的绿,想着必是俗极,谁知道配出来,竟雅到极致。“
狄君容文静的解释道,“大俗即大雅,不过那样的大红大绿,你气度娴静雅致,穿着倒不好看,前天绣坊刚试了几种新花样,倒正正合适你,回头我让管事婆子送几件过去,算是补了那几件衣服的错处。“
李小暖顿了顿,转头看着程敏盈,笑着陪礼道:
“这就是绣坊管事婆子的不好了,她既是管着往你们府上送东西,就该知道府里的夫人小姐们穿什么样的衣服才最好,这样乱送,是没用心思!”
程敏盈眼底闪过丝尴尬,忙笑着说道:
“我也是说那大红大绿阿容穿着不好看,就没留,倒不用再补什么去。”
狄君容端起杯子,低头喝起了茶,李小暖看着王妃,笑着说道:
“大姐姐眼力好,往后绣坊里出了什么新鲜花样,我让人送到府上,大姐姐也帮我掌掌眼。”
“就是这个理儿!”
王妃忙笑着点着头,程敏盈满眼笑意,也没答话,只笑着转开了话题,“听说弟妹陪嫁过来的,还不只这一处铺子,如今都是弟妹自己掌总管着的?”
“也算不上掌总管着,我懂什么?都是那些掌柜,管事们总管着的,我不过年底看看帐,收收银子罢了。”
李小暖忙谦辞道,王妃嘴角往上挑着,平淡着声音说:
“我听你父亲说过,你弟妹陪嫁过来的铺子,原也不是间间都挣钱的,倒有一半是亏着的,你弟妹接手后,管了一两年,这间间铺子就都有了利钱。你父亲说了,这做生意,也不是谁都能做得好的,两浙路李家姑娘,都是天生的富贵命!”
李小暖几乎失笑起来,忙接过了话头,“母亲也真是的……哪有这样的事,都是那些掌柜们用心,才有了盈利的。”
程敏盈若有所思的看着李小暖,笑着说道:
“这做生意,还真不是谁做都能挣银子!”
李小暖笑着,没再接话,程敏盈盯着她看了片刻,才和王妃又说起了别的家常。
一家人吃了饭,直到申正时分,程敏盈才带着狄君容等,依依不舍的和王妃告了别,王妃直送出正院很远。程敏盈再三劝着,才勉强止住脚步,又抱着狄永文狠狠的亲了亲,目送着一行人转个弯,再也看不见了,长长的失落的叹了口气,无精打采的回去了。
李小暖把程敏盈一行人送到二门外,看着车子驶出了二门,才转过身,扶着竹青,缓缓往回走去。
程敏盈的车子在大门口停了停,狄远健上了车,车子重新动起来,往靖江侯府回去了。
程敏盈掀着帘子,依恋的看着汝南王府的大门越来越远,直到转过弯看不到了,才放下帘子,转送看着狄远健,皱着眉头问道:
“卢家出什么事了?敏清和孩子都没过来。”
“明辉说敏清这一胎不大稳,几个孩子身子又不爽利,就没过来。”
狄远健端坐着,沉稳的说道。程敏盈眉头拧得更紧了,轻轻“哼”了一声说道:
“母亲遣了田嬷嬷过去看了。敏清好好儿的,孩子也好好儿的。田嬷嬷跟小暖回话时,我正好在边上,听得清清楚楚的!指定是卢明辉又出什么妖蛾子了!敏清那脾气,也太贤惠的过了!卢明辉说什么,她都当圣旨捧着!这也……”
“好了好了,这是她们夫妻的事,人家家里的事!”
狄远健语气温和的打断了程敏盈的话。程敏盈长长的呼了口气,“你说的也是,我也是多管闲事。算了,这事,我也管不了,我跟你说!“
程敏盈眼睛亮着,往狄远健身边挪了挪,声音里透着些兴奋说道:
“我就说吧,那李小暖陪嫁的铺子,都是她自己打理着的!我都探问明白了,母亲说,还是父亲的话呢,说那李小暖是个真正会做生意的,好陪嫁过来的铺子,听母亲那意思,还不只一家两家,只怕至少也有十家八家的!间间都不少挣银子!”
狄远健微微皱了皱眉头,没有接话,程敏盈又往前挪了挪,接着说道:
“前些日子听说王府要再修间银库,我就纳闷着。府里的铺子、庄子,没哪一处不是我不知道的,也就那些。虽说不少,可也不多哪里去,小恪又是个漫手花钱的,哪里突然多出项进益来,要再修间银库?!”
“银子再多,那也是你弟妹的。”
狄远健闷着声音说道,程敏盈挑着眉梢,“这个我还不知道!你不懂!我是说,那李小暖既然这么会做生意挣银子,我陪嫁里那三间铺子,若是能让她帮着照管照管,还不知道多生出多少银子来!”
“你那三间钱子,又不是不挣钱,非要烦劳人家做什么?!”
“一年才挣那么点银子,贴补家用都不够!越锦绣庄就不说了,东西卖得贵得吓死人,就是她那间点心铺子,我细算过,一年的银子就不知道挣了多少去!那郑家媳妇,就靠着这铺子,倒比咱们还阔气……”
狄远健闷闷的“哼”了一声,程敏盈斜瞄着他,有些气不打一处来,“你哼哼什么?家里的境况,你又不是不知道!一家子四五房人,家家儿女成群!一年到头,不是娶就是嫁,好了,如今这孙子孙女眼看着也大了,不过三五年间,就又是成亲的成亲,出嫁的出嫁,都有上百号的人了,你倒说说看,哪来的银子?!这且不说,就是平常吃穿用度,每个月的月钱,月月都是亏空着的!你又不是不知道!家里的几处庄子、铺子,不说一年比一年好,倒是一年不如一年……”
“好了,我知道,都知道,可这是咱们家的事,也没有让你弟妹帮着打理的理儿不是。”
狄远健有些丧气的说道,程敏盈呼了口浊气出更糟,轻轻“哼”了一声,“这一大家子的事,有老爷子,还有父亲母亲呢,我倒不犯着操这个心去!也轮不着**心!”
狄远健看着程敏盈,沉重的叹了口气,没有反驳,程敏盈看着他,声音温软下来,低声说道:
“咱们也一家子儿女,你看看,阿容今年都十二岁了,也就明后年,就该动手准备嫁妆了,光靠家里那些定倒嫁妆,够什么的?只怕连个脂粉银子都不够!还不得咱们自己想法子,就是娶亲,公出能出的银子也就那些,够什么的?!”
第二三八章 祈福
狄远健肩膀渐渐耷拉了下来,程敏盈发愁的叹了口气,停了半晌,才接着说道:
“你也别怪我光顾着自家,家里那么多人,谁能顾得过来?就是有个十万八万两银子,分到各人手里,也不剩几个钱了,其它几房,哪个不是只顾着自家的?就说老三吧,家里花了那么些银子给他保了个外差,又是肥得流油的地方,你看看,这过年,就送了两千两银子和几车破烂回来,我倒没什么,二房、四房,还有五房,可话里话外的说过好几回了。”
狄远健恼怒的锁着眉头,程敏盈仔细看着他,小心的接着说道:“要是二房他们闹着分家,我是没话说的,你也别做了冲头,挡了人家去。”
“老爷子还在!”
狄远健恼怒的说道,程敏盈轻轻“哼”了一声,“不就是老爷子还在,这个家,才只好这么撑着。”
狄远健抿着嘴,半晌,才叹出口气来,程敏盈瞄着他,暗暗舒了口气,笑盈盈的接着说道:“你是长子长孙,又是封了世子的,无论如何也不好象三房那样明着暗着置私产,到底说不过去,我是想着,把我陪嫁的两处庄子和三间铺子好好打理打理,多生息些银子出来,这些,可实实在在是咱们自家的,往后阿容、阿月,还有永彬、永文几个,这一嫁一娶,有了这个做贴补,也就有了体面。”
狄远健半晌才点了点头,沉默了片刻,又长长的叹了口气,沉闷的说道:“这话,哪里好开口?她到底是位郡主。”
“无妨,我先和母亲说,那个李小暖不是一直说是个极孝顺的吗,母亲有了话,她总不好违着的。”
程敏盈微微撇了撇嘴,语气轻松的说道,秋远健看着程敏盈,皱了皱眉头,张了张嘴又闭上了,程敏盈也停住了话头,眼睛看着轻轻晃动着车帘子,出神的慢慢盘算起来。
第二天一大早,李小暖就侍候着王妃,一起在二门里上了车,程恪骑马跟着,一行人往福音寺祈福去了。
李小暖陪着王妃进了香,又听了一遍经,就侍候着王妃上了车,先送她回了王府,她和程恪还要去看望唯心大师。
程恪和李小暖在寺后的林子边上低声说笑着,逛了小半个时辰,回到寺里吃了素斋,又歇息了小半个时辰,留下丫头随从,从福音寺后门出去,沿着林间小径,往密林深处的院落走去。
院落大门应手而开,院子里干干净净,却空无人迹,程恪犹豫了下,到底没敢自专着跟进去,站在门厅里,看着李小暖又进了一道门,才转身进了门房里,门房里,早就生了火盆,准备好了的热茶和素点心。
李小暖沿着院子正中的甬路,径直到了正院,侍立在门口的中年僧人温和的笑着,双手合什,极少见的打了声招呼,“施主今天气色极好。”
李小暖惊讶的挑了挑眉梢,忙合什还着礼,“多谢师父吉言。”
唯心大师站在正屋门口,手里抱着只比平常手炉大了足足一圈的黄铜席纹手炉,面容比前几次轻松恣意了些,隐隐还带着几分喜色。
李小暖更加惊讶的看着唯心大师,惊奇的问道:“大师有什么喜事不成?这气色,真真是……”
李小暖笑得眯起了眼睛,顿了片刻,才慢吞吞的说道:“少见。”
唯心大师嘴角挑着,竟露出丝笑容来,侧过身,半让半示意着李小暖进了屋。
屋里温暖异常,李小暖解了斗篷,随手扔到一张扶手椅上,舒适的伸了伸胳膊,笑着说道:“大师最会享受,冬天里就是要这样暖和着才舒服呢,大师到底有什么喜事?说来我也陪大师高兴高兴。”
李小暖追问道,唯心大师脸上的笑意更浓了,让着李小暖坐到榻上,泡了茶,才慢条斯理的说道:“我一个方外之人,哪有什么喜事。”
“方外?”
李小暖打量着大师,想了想,笑着摇了摇头。
“我不过见今天的朝阳好,想着这样的朝阳还能安心看上几十年,心里有了几分欢喜之意罢了。”
唯心大师端起杯子,一边悠悠然喝着茶,一边轻松的说道,李小暖上下打量着他,这唯心大师怎么着也五十往外了吧,还几十年安稳日子,想得倒长远,嗯,这愿望是美好的
唯心大师看着上下打量着他的李小暖,嘴角扯了扯,象是笑,又象是无奈的问道:“是不是想着我已经这个年纪,还想着再活几十年,有些奢望了?”
“哪有!”
李小暖立即断然否认着,“九十年是几十年,二十年也是几十年,大师再活上二十年,且还年青着呢,就是再活上九十年,年纪也不大呢。”
李小暖眼珠微转,认真的说道,唯心大师盯着她,带着丝笑意“哼”了一声,“你那眼睛一转,心里就必定没想好事。”
李小暖轻声笑着,坚定的摇着头,“大师可不能冤枉我!”
不等唯心答话,李小暖忙转开了话题,“大师也该收个徒弟了。”
“收什么徒弟?收来做什么?要不,你跟我学分茶吧,学棋也成。”
唯心大师放下手里的杯子,看着李小暖说道,李小暖叹了口气,放下手里的杯子叹息道:
“看来我今天来的不是时候,原来大师的心性,是高兴的时候,就必得要让别人不高兴,大师要教也行,你就教教我如何看天命,测运程吧,也不必学到您那样高深,懂一点皮毛就成了,只要每天卜一卦,能让我天天趋吉避凶,知道哪里有银子拣就好了。”
唯心大师瞪着李小、暖看了半天,”你在外头,也这么疲赖的?”
“外头又没有大师。”
李小暖嘟嚷着,唯心大师盯着她看着没有说话,李小暖掂了块素点心咬了一点点,看着大师说道:“象大师这样,能看懂天命的,必是生下来就不同凡响的,是生而知之,大师,下一个这样的人,生了没有?生在哪里?大师可知道?”
唯心大师摇了摇头,看着李小暖,缓缓的问道:“譬如你,下一个你,在何处,你可知道?”
李小暖轻轻打了个寒噤,拿着点心的手僵在了半空,满眼惊愕的看着唯心大师,呆了片刻,才胆怯的低声问道:“大师看明白了小暖的来历么?小暖一直糊涂着,大师能不能给小暖解解惑?”
唯心大师眯起眼睛笑了起来,伸手端起杯子,一边喝茶,一边看着李小暖,似是而非的说道:“你的来历我不知道,我的来历,我也不知道,你和我一样,都是这个世间的异数,我连自己都看不明白,自然也看不明白你,糊涂就糊涂着吧,太过明白,也不是什么好事。”
李小暖狐疑的看着与往常大不一样的大师,他心情好了,话多了,也随和了话多,能让他变化这样大的,能有什么?李小暖一时有些想不明白,唯心大师动作舒展的往两人的杯子里续了水,看着李小暖,仿佛很随意的说道:“你戒心太重,要放开些,门房里的那个傻小子,是个好的。”
李小暖歪着头看着他,半晌才慢慢点了点头,两人沉默弄又喝了杯茶,大师起身叫着李小暖,“后园里前些日子跑进来几只小鹿,我让人圈住养着了,我带你看看去。”
李小暖欣然应承着,跳下榻,从椅子上拿起斗蓬穿了,跟着大师往后园走去。
程恪无聊之极的歪躲在门房间的椅子上,直喝得茶叶泡成了白水,才看到李小暖从院子深处出来。
程恪忙跳起来,奔出去接了李小暖,也不多问,只牵着她的手,往林外回去了。
两人上了车,车子颠簸着,往城里疾驰回去了。
程恪歪在车厢要,揽着李小暖,笑着说道:“晚上咱们不回府吃饭,我带你去德福楼听朱七弹琴去,明天就初四了。”
李小暖忙点头答应着,靠到程恪身边,看着他,笑眯眯的低声说道:“大师说要见见景王,让你捎个信,让他一个人去,别惊动了人。”
“真的?”
程恪一下子坐了起来,满眼惊喜,李小暖被他突然窜起带得跌着滚到了车厢板壁旁,程恪忙伸手拉起她,李小暖扶了扶头上的簪子,恼怒的踢了程恪一脚,“不过一个身份高些的老和尚,你看看你。”
“是我不好,伤着哪里没有?让我看看。”
程恪忙揽过李小暖,从头顶往下查看着,李小暖理了理衣服,叹了口气说道:“别看了,遍体鳞伤。”
程恪一直看到李小暖的手指尖,才舒了口气,嘻笑着接道:”回去我给你治伤,一寸一寸好好的治。”
程恪顿了顿,搂着李小暖,低声说道:“你不知道,这世间,大师肯见的人极少,象你这样能随意出入大师那片林子,那个院子的,几乎没有,就是随云师长,我听他说过,他也是要等通传的,就你是个异数。”
第二更,继续不定时,今天要去趟苏州,唉,抱抱各位,闲尽量赶早。
第二三九章 忙碌
李小暖歪着头看着程恪,半晌没有说话,程恪仔细想了想,低头看着李小暖说道:“这事得赶紧告诉小景,不能耽误了。”
程恪看着李小暖,迟疑了片刻,低声问道:“要不,晚上咱们和小景在德福楼见一见?大师那里……你跟小景说说?”
“也没什么好说的,大师是至情至性的方外之人,凡事又看得通透,是怎样就怎样,只随着本心就是了,倒不用我见他说什么。”
李小暖低声说道,程恪犹豫着为难起来,李小暖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嘟了嘟嘴,轻轻叹了口气说道:“我累了,想早点回去歇着,你去景王府吧。”
程恪满脸歉疚,用力搂了搂李小暖,低声陪着礼,“说好了陪你的,明天就是初四了……其实小景也是个心细的人,这事,一定得回去就转告了他,不然……往后,这总是个不妥处,往后日子长着呢,谁也不知道哪天生出什么样的事来……咱们,凡事都多小心着些才好……”
“我知道。”
李小暖用手指按在了程恪嘴唇上,“咱们两个往后的日子长着呢,如今是非常时期,由不得咱们纵着性子,你去吧,只怕景王要留着你多说会儿话,晚上我吃了饭,就不等你,先睡了。”
程恪亲了亲李小暖的手指,低下头,在她额头上亲了亲,低声承诺道:“明天我陪你出去玩一天去。”
“明天不行,我得留在家里陪母亲待客,自己家里请人吃年酒,我就是再怎么着,也没有躲这个清闲的理儿,这样的大礼可失不得。”
“嗯,那我明天就陪着你在家待一天客。”
程恪从李小暖额头吻到了脸颊上,笑着承诺道,李小暖失笑起来,靠在程恪怀里调笑道:“母亲又要感动的流眼泪了,她的小恪,就是懂事。”
程恪无奈的“哼”了一声,接着自己的话题说道:“初五你就别去庄子里了你犯了灾星,不好出门,咱们两个在家歇一天,晚上到德福楼听琴去。”
“嗯,初五早上,你先陪我去趟瑞紫堂,给老祖宗请个安,再送些吃食点心过去。”
程恪答应着,和李小暖细细计划着初六做什么,初七玩什么直计划到了正月十五,要坐着船去流晶河上看烟火去,要在船上过上一夜晚。
程恪送李小暖到了王府大门,跳下车,看着李小暖的车子进了门,才上了马,带着从小厮、随从,往景王府疾驶而去。
周景然正一个人懒懒的歪在水阁里的摇椅上,一边慢慢喝着淡酒,一边拿着根钓杆甩来甩去的钓着鱼。
青平通传了,周景然扔了手里的钓杆,直起上身,高高挑着眉梢上下打量着大步冲进来的程恪,好奇起来,“今天是什么日子?你怎么肯舍了你的小暖,到这里来看看我了?”
“有事要和你说。”
程恪甩了斗蓬,跌坐到周景然旁边的摇椅上,接过小丫头奉过的热酒,一口喝了,舒了口气,环顾着周围垂手侍立的丫头小厮,转头看着周景然指了指,周景然蹙了蹙眉头,挥手示意着,众丫头小厮恭谨的退了出去,程恪叫住青平吩咐道:“你亲自看着,别让人靠近了。”
青平忙答应着退了出去,周景然微微有些惊讶的看着程恪,放下手里的酒杯,直起了上身。
程恪看着青平退出去,等了片刻,才长长的呼出口气,眉宇间透出满满的喜气来,“今天我和小暖去了福音寺,小暖去看大师,大师让捎信给你,说想见见你,还特意交待,让你不要惊动旁人。”
周景然愕然看着程恪,一下子站了起来,程恪也跟着他站起来,两人对视了一眼,走到窗户前,周景然伸手推开窗户,吸了口冷冽的凉气,看着远处的一揽无余,又呼了口气出来。转头看着程恪,苦笑着说道:“我竟有些……害怕。”
程恪转头看着周景然,眼睛里闪着丝丝亮光,“我刚听小暖说,也惊得不行,还把小暖摔着了,我也……害怕。”
程恪长长的呼吸着,平复着气息,连呼了几口气,才接着说道:“我问了小暖,小暖说,大师是至情至性的方外之人,凡事又看得极通透,和他一处,只随着本心就是。”
周景然转头看着程恪,抬手点着自己,“本心我有,可是,万一……大师要看的,是什么样的本心?”
“你的本心比谁都好。大师要看什么样的本心,只有他知道,反正我是觉得你的本心最好!至不过,咱们两个一路去南边就是,嗯,还有小暖。”
周景然双手扶着窗台,头抵着窗框,闭上了眼睛,程恪看着他,想了想,笑着说道:“我也是紧张得不行,小暖倒笑我,说‘不过一个身份高些的老和尚’,你听听,不过一个身份高些的老和尚。”
周景然“扑”的一声失笑起来,直起身子,转头看着程恪,一边笑一边说道:
“这话也就小暖能这么说,也就她,把当皇上这事,看成是天下最累、最苦、最不是人干的活,这会儿又说大师‘不过一个身份高些的老和尚’也难怪大师待她与众人不同,就这份心境气度,普天下再找不出第二个来。”
程恪苦着脸,摊着手说道:“你看看,她就这样……唉,往后你多管教着吧,那是你妹子。我是管不了她了。”
周景然心情放松下来,走到摇椅边坐了下来,看着程恪,笑眯眯的说道:“你也不用在我这里铺垫,我就小暖这么一个妹妹,疼还疼不及呢。再说,小暖还要人管教?我只和你计较。”
程恪嘿嘿笑着,也坐回到摇椅上,斟了两杯酒,递了杯给周景然,两人举了举杯子,仰头一饮而进。
周景然放下杯子,眉头舒展着,转头看着程恪说道:“明天一早,咱们两个,只说到石埂山打猎去。”
程恪低着头放下杯子,点了点头,唉,又要跟小暖食言了。
周景然又站了起来,背着手来回走了几趟,转头看着程恪,带着丝苦笑和无奈说道:“咱们去德福楼听听琴去,正好有几件事,得商量商量。”
程恪笑着倒在摇椅上,连连点头答应着。
初四日,程恪一大早就出了门,和周景然一处,呼啸着往石埂山打猎去了,李小暖送了他出门,在院门口上了桥,往正院给王妃请了安,就赶往议事厅,匆匆安排了几件紧要的事,就又赶到二门内,迎着已经陆陆续续进了二门的各家日常走动极近的亲朋故旧。
园子里早就搭了戏台子出来,请了小唱名角、杂耍艺人和一家杂剧班子,热闹了一天,直到傍晚时分,李小暖才将各家女眷送到二门里上了车,看着最后一辆车转出了二门,才疲累异常的上了轿,各处巡查了一遍,回到清涟院,程恪却还没有回来。
直到第二天黎明时分,程恪才带着满身寒气,神清气爽的回到清涟院,扑到床上搂着李小暖亲了两下,不等李小暖反应过来,就大笑着跳起来,大步往净房沐浴洗漱去了。
从初五起,一直到正月十四,程恪每天早出晚归,和周景然呆在一处,忙得几乎人影也见不到,和李小暖的种种计划就都不了了之了。
十五日一大早,程恪侧着身子躲在床上,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缠着李小暖柔软的头发,李小暖打着呵欠睁开眼睛,奇怪的看着程恪问道:“你怎么还没走?”
程恪嘿嘿笑着,低声说道:“陪陪你。”
“噢。”
李小暖长长的“噢”了一声,挑起了眉梢,程恪轻轻咳着,有些心虚的说道:“我一会儿再出去,就出去一会儿,晚上,我带你看灯去,昨天我就让人准备好画舫了,这回肯定陪你去,我和小景说过,今晚止无论如何也要陪你看灯去。”
李小暖笑盈盈的看着他,不点头也不摇头,程恪捏了捏李小暖的鼻子,无奈的说道:“你也知道,这一阵子,不比平时,等忙过这一阵子,忙过去就好了。”
“这几天我几乎见不到你,也没机会跟你说,你让人打听打听,看看二姐姐家里出了什么事没有,初二那天,母亲遣了田嬷嬷去卢府看了二姐姐,田嬷嬷回来说,二姐姐和孩子看着气色都极好,我也没和母亲细说,只说怀孕的人,最好静养着,幸好母亲没多问,初五那天,我又让田嬷嬷过去送了趟东西,看着二姐姐和孩子也是好好儿的,我想着,只怕是二姐姐家里出了什么事了,你抽空让人打听打听吧。”
程恪脸色沉郁了下来,垂着眼皮沉默了片刻.声音里带着丝冷意,低声说道:“家里都好好的,没出什么事,是卢明辉心眼动得太足了。”
李小暖呆了一呆,程恪翻了个身,仰面躺在床上,一只手枕在头下,一只手揽着李小暖,沉声说道:“初二那天,卢明辉来了就要走,我觉得有些不对,就让千月遣了人,日夜紧盯着卢明辉,初二那天,他离了咱们府,就去了钱继远府上。”
“钱继远?”
李小暖惊讶起来。
第二四零章 看灯
“卢明辉是钱继远的入室弟子,平时来往的就频繁。”
程恪解释道,“初二那天,钱继远请了几个交往多年的老友饮酒,其中就有徐盛融的父亲徐正虎。”
“他要撇清什么?他能撇清什么?”
李小暖拧着眉头问道,程恪抽出枕在脑后的手,搂了搂李小暖,轻声笑了起来,“就是有这种人,自以为聪明,总想着要八面玲珑!”
李小暖伏在程恪胸前,沉默了一会儿,低低的叹了口气,“到底中间还夹着二姐姐,万一……母亲不知道得多难过,二姐夫年纪也不小了,到现在也没领个差使,不然干脆打发他远远的避开,倒更妥当。”
“不用担心他,卢尚书是出了名的泥鳅掉进油缸里,滑得捏不住。卢明辉也是深得其父真传,万事都不肯涉足稍深,只站在边上看着等着,既不想担一丝风险,又想着要拣了最大的便宜去。”
“嗯,因着二姐姐……母亲疼孩子又是出了名的,只要咱们家过得去。总不至于让二姐姐吃了苦去,咱们这一处,只要二姐姐在,他根本不必放在心上,只管打点好另两处,也就立于不败之地了。”
李小暖慢慢的说道,程恪重重的“哼”了一声,有些无奈起来,“唉,这人算计太多,就是个‘笨’字。他也不想想,难道人家都是傻的,就只有他一个人聪明?”
“怎么办?”
李小暖支着下巴,看着程恪,发愁的问道,程恪眼里闪过丝冷意,“随他去。万一有律么不好,二姐姐的平安,咱们还能护得住。”
程恪说着,伸手抱着李小暖,坐了起来,李小暖忙跟着坐起来,暗暗叹了口气,这程恪,从来都不会设身处地的替别人想想,丈夫孩子若不好,二姐姐纵平安又能如何?
“我早点过去,办完了事赶紧赶回来,晚上咱们看烟火去。”
程恪从背后抱着李小暖,笑着说道,两人起来,吃了饭,李小暖和程恪一起出了院门,一个出府,一个往正院,各忙各的去了。
李小暖一直忙到未正时分,才安置好各处,回去清涟院歇息了一个多时辰,起来洗漱,重新梳了头。换了件莲青暗云纹锻面小袄,一条白底妆花锻百花飞蝶曳地裙,去正院接了王妃,一起出门往汝南王府灯楼去了,和往年一样,王府请了几家没有搭灯楼的亲朋故旧过来灯楼看灯。
不大会儿,一行几辆车到了灯楼下,李小暖扶着王妃下了车,上到了三楼,依着惯例,二楼是男子们赏灯的地方,女眷都在三楼。
从三楼望出去,视野极好,往东,皇宫方向,高高的搭着官府的山棚,架着几座灯山,灯山已经点亮。在薄暮中流光溢彩、金碧辉煌、锦绣辉映,李小暖微微眯着眼睛,看着远处的亮丽,几乎流出眼泪来,这样的璀璨夺目,曾经,她天天都能看到。
李小暖移开目光,顺着各家大大小小的灯山看过去,紧挨着官府灯山的,左边第一家,是诚王府,依次下来,是信王府、敏王府和景王府。再往后,就是宗室之家了,右边第一家,是靖北王府,第二家就是汝南王府了,汝南王府隔壁,是汤丞相家。
各家灯山,以诚王府的最高大华丽。灯止旁的乐棚前,挤的人也最多。
李小暖微微侧过头,看着自家的乐棚,平安请了家专演踏索上竿的班子和几个胡地来的演幻术的过来,这会儿,乐棚里,一个胡地来的枯瘦老者把一枚桃核放在台上,浇着水,念叨着,眼看着桃核发芽、抽叶。成树,开花,又结出果来,李小暖仔细看着,歪着头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这幻术,还有魔术,就是最简单的那种,她也弄不明白关窍在何处,从以前到现在,都是这样。
“别靠那栏杆太近。小心火炮飞上来,看吓着了。”
王妃招呼着李小暖,李小暖忙往后退了退,转过身,退到了王妃身旁侍立着,看着人上着茶水点心,照顾着几位年高的长辈和羞涩而又兴奋的小姑娘们。
来看烟火的女眷陆陆续续进了楼。相互寒喧着、礼让着要了下来,李小暖让着、招呼着各家夫人、小姐,眼角正好瞄见楼下侍候的婆子提着裙子急步上来,走到王妃身边,低低的禀报着,王妃连连点着头,招手叫了李小暖过来吩咐道:“你别在这里侍候着了,赶紧下去。小恪说找你有急事呢。赶紧去吧!别耽误了。”
李小暖微微挑了挑眉梢,迟疑着说道:“母亲,那这里……”
“这里都安顿妥当了,还能有什么事?你赶紧下去,小恪的事,都是大事,可不能耽误了,赶紧去,他等急了,又要发脾气。”
李小暖忙曲膝答应着,竹青棒了紫貂斗篷过来,李小暖穿了,和灯楼里的夫人、小姐们团团告了退,扶着竹青的手下了楼。
程恪正站在一辆看着极晋通的青油车前,伸长着脖子,有些焦躁的往里张望着,见李小暖下来,急忙迎过去,伸手拉了李小暖的手,笑着:“我赶回府里,说你过来灯楼了,你也不在府里等我。”
“等你做什么?你的话,又作不得数。”
李小暖笑眯眯的说道,程恪脸上闪过丝尴尬,转眼又嘻嘻笑着说道:“事出有因,都是事出有因,往后不会了,你放心。”
说着,程恪退后半步,仔细打量着李小暖身上穿着的白底莲花初绽缂丝斗篷,又看了看她头上的珍珠攒绿宝石发簪,满意的点了点头,拉了她,笑着说道:“咱们走着去逛吧,坐车倒不方便。”
李小暖连连点着头,跟着程恪,转出灯楼,汇入了熙熙攘攘的人群中。
宽阔的衙道上,挤满了盛装的人群。有三五成群的男男女女.有带着孩子的妇人,有陪着老人的孝顺子孙。有夫妻同行,有兄弟姐妹结伴……
李小暖只觉得眼睛不够用,一路打量着周围的人群,仔细看着穿行于人样中,高声叫卖着的小商小贩,欣赏着街道两边,各家店铺门口挂着的心思各有其巧的灯笼,看着一切让她好奇的东西。
程恪牵着李小暖的手,看着她。和她看着、打量着的人或东西。竹青带着玉扣、玉板等丫头和四五个婆子,紧跟在李小暖和程恪身后,远山带着众小厮、长随,在人群中努力维持着队形,几乎是紧紧的围在程恪和李小暖前后左右,隔开着挤来挤去的喧嚣人群。
“圣驾快出来了,咱们站到那一处去,从那里看戏龙最好!”
程恪拥着李小暖,指着景王府灯楼旁的乐棚处说道,远山忙示意着众人,围着程恪和李小暖,往景王府旁的乐棚处挤去。
“什么是戏龙?”
李小暖一边转头看着周围的热闹与稀奇,一边问道,程恪低头看着满脸喜悦与兴奋的李小暖,心情也跟着飞扬喜悦起来,笑着说道:
“等会儿你看了就知道了,你看,景王府灯楼和敏王府灯楼,中间隔开了一丈多,就是因为小景要占这处最好的地方看戏龙,那处地方,是我和小景挑了好几年才看准了的。这元宵节,看了戏龙,旁的也就无所谓了。”
汝南王府灯楼和景王府灯楼离的极近,两人说了几句话,一行人就挤到了景王府灯楼下的乐棚旁,青平远远的迎过来。引着两人进了乐棚旁顶上敞开,用帷幔隔着的隔间里。
李小暖疑惑的看着程恪,程恪拥着她上了台阶,进到隔间里,低声解释道:“我找小景讨了这一处,反正他这灯楼上也是空着的,他府上今年没人过来看灯。”
“景王也不来的?”
“嗯,他说一个人没意思,我可没空陪他。”
李小暖转头看着后面灯火通明的灯楼,微微蹙了蹙眉头。
灯楼阴暗处,周景然捏着只酒杯。站在栏杆角落处,正低头看着乐棚旁那处用帷幔围着的高台,透过敞开着的隔间顶部,看着拥着李小暖。低头说笑着的程恪,和程恪身边笑颜如花的李小暖,慢慢喝了杯里的酒,郁郁的叹了口气,转身下了楼,往宣德楼去了。
不远处的皇城内,传来厚重缓慢的鼓点声,程恪挑着眉梢,忙示意着李小暖,“圣驾要出来了。”
李小暖忙站起来,往前走了半步。越过满街挤挤挨挨的人群,看着宣德楼方向,宣德门缓缓推开,一对对大红帖金灯笼从门口整齐而飞快的向外流出,往外延伸着,一层层站定。将喧嚣的人群,和即将出来的圣驾隔离开来。
红灯笼出完,宣德门外各家的乐棚一起住了声,宣德楼上细乐响起。大门里,一对对骑在马上的英俊侍卫穿着红锦衫,花装幞头一侧戴着颤巍巍的红绒花,一手握缰绳,一只手提着琉璃玉柱灯,马蹄声整齐划一的成对出来,往灯山方向行去。紧跟在后面的,是提着红纱珠络灯的侍卫,再往后,是棒着金交椅、果盘、宫扇等等皇上出行所用东西的内侍们。
第二四一章 不抄白不抄
紧接着,一对一对身穿大红官服的年青官吏,端庄的骑在马上,手执珠络球杖出了宫门,程恪忙推着李小暖,示意她看向西侧街道尽头的空档处,“皇上要出来了!皇上一出宫门,戏龙就要点亮头一盏灯,看那边,别错过了!”
话音刚落,只听到宫门方向传来一声清亮的啸声,信号烟花如流星般飞到高空,‘啪’的一声炸开。
街道尽头,亮起了第一盏红灯,仿佛一眨眼的功夫,一盏接一盏的红灯亮起,从龙尾起,飞快的连成了两条蜿蜒滚动的巨龙,红灯明灭闪烁着,看起来仿佛巨龙正飞快的往宣德门方向狂卷而来,飞舞中的巨龙做着各种扑、斗、滚、跳等动作,渐渐越来越小,最后化成星星点点的万千红点,往宣德门方向飞一般传去,红点传到宣德门前不远,扎成观音、文殊等菩萨模样的五彩花灯骤然同时亮起,菩萨们转动着,观音手里的净瓶倾倒着,随着转动不停的将瓶中清亮水流洒向人群,花灯平的人群声动十里的念着佛,争抢着上前接着观音净瓶里流出的水。
李小暖看呆了,拉着程恪,惊奇起来,“那水,是真的水?怎么弄上去的?”
“是真的水,用绞水车绞上去,一晚上要用掉几百车水,要上百人轮着绞水才行。”
程恪低头看着李小暖,细细的解释着,李小暖长长的叹了口气,转头看着程恪感叹道:“怪不得云欢总是念念不忘京城的元宵灯节,果然……太……震憾。”
“我就知道你喜欢。”
程恪开心的笑了起来,揽了李小暖建议道:“看完这个,这里就没什么好玩的了,你既喜欢看稀奇热闹,我带你去大慈云寺逛逛去,那里的灯,与别处不同,倒也算是有些意思。”
李小暖忙点头答应着,程恪拥着她,下了台阶,顺着人流,边走边看边玩,转过最热闹繁华的几条街,路上不那么挤了,程恪和李小暖上了车,往城南的大慈云寺过去了。
两人将车帘高高掀起,一路看着、议论着两旁壮着的各色花灯,不大会儿,车子顿了顿,停了下来,竹青掀起帘子,程恪跳下车,回身扶着李小暖下车。
李小暖站在车旁,转着头,惊讶而好奇的打量着周围,这里,人声鼎沸,竟不比宣德门前逊色半分。
沿着寺门两边,搭着无数大大小小的乐棚,乐棚上高挂着的大红灯笼上写着张府敬现、居士炽敬呈等等字样,看来,这些乐棚,都是信男善女们对菩萨的无限敬意。
“咱们就从正门进,这个时辰,里面的灯会也该开了有一会儿,走吧。”
程恪松开李小暖的腰,牵着她的手,跨过高高的门槛,进了山门。
山门内,如同天幕倒挂,红红的灯笼如天上的繁星般,星星点点的闪烁密布着,无数三五成群的男男女女穿行其间,或停或走,却没有外头那般喧嚣。
“那些灯,里头用木版刻出来,再在外头蒙上纱的,都是前朝或是本朝公认写的好的诗词雅句,这叫诗牌灯,是只能看,不能动的,还有些净素红纱灯,是留给前来观灯的文人雅士用的,若觉得自己的诗句还好,就找盏灯写上,那灯下还挂着只小匣子,看灯的人,若觉得这字句好,就投一枚铜钱进去,到明天早上,哪盏灯下的铜钱多,寺里的僧人就把这盏灯上的诗句抄出来镌刻到山门旁边的石墙上去,余下的诗句,按铜钱多少排好顺序,抄录下来,放在大殿里留着人翻看抄录。”
程恪细细解释着,李小暖惊讶的挑着眉梢,“那岂不是知诗不知人了?”
“哪里会刚在墙上的诗,写的人哪肯不来告了姓名的?就是诗录上排在前几页的,也都必要过来说了姓名的。”
“噢。这是赛诗会了?那得了第一的人,除了能把诗句镌刻到石头墙上,还有旁的好处没有?”
“还要什么好处?一举成名天下知,还能有比这更大的好处?”
程恪失声大笑起来,李小暖撇了撇嘴,“一举成名天下知有什么好处?这名声,最是牵绊害人。”
“随云师长年青时,有一年挣了个镌刻,从那往后,他说他再没来写过诗,可我和小景就见过他好几回,想是和我和小景一样,隐了名字来写了,见没有彩头,就不肯说出来罢了,倒是那个钱继远,得过两年的头名,他是个真性情,只要在京城,年年都来写,不管得了多少铜钱,第二天都必来说了真姓名,今年必定也来了。”
程恪没有接李小暖的话,又说起了诗灯的趣闻轶事来,李小暖一边和程恪一起一盏盏看着写着诗句的红灯笼,一边笑着说道:“钱继远的文章诗句,奇旬料峭,诡异华丽,这人也必是个极固执有风骨的,我倒觉得他应该做高人逸士去,随云先生倒应该入仕才对。”
“钱继远若是做了逸士,他那脾气性格,就真逸得连个知道的人也没有了,随云师长是高人,可算不得逸士,他是名士,他不入仕,不过是觉得不入仕比入仕更好罢了。”
程恪一边对着红灯笼上的诗句不屑一顾着,一边和李小暖说着闲话,李小暖仔细想了想,赞同道:“这倒是,随云先生是高人名士,这逸士隐士,若隐得名动天下,就成了笑话。”
程恪大笑着连连点着头,“你这话说得有意思,隐得名动天下。”
两人说笑着,一边看着、笑着、议论着红纱灯上的奇诗怪句,一边往寺里走去,寺里面,各处壮着的红纱灯笼越来越多,人也越来越多。
李小暖轻轻拉了拉程恪。低声问道:“会不会遇到认识咱们的?”
“遇到又怎样?理他呢。”
程恪随口答道,李小暖歪着头看着他,犹豫着,程恪见她顿住脚步,忙伸手揽了她,笑着宽慰道:
“是真没事,你看看,这寺里来游玩的女子不也多的是?你又跟我一处,怕什么?要不,我让远山留意着,若看到相熟的,咱们就让一让,好不好?”
李小暖急忙点了点头,程恪吩咐了下去,两个人继续往里闲逛着,又过了一道门,门内偏殿门口,灯火通明处,钱继远高坐于上,正拧眉苦思着,旁边或坐或站着几十个同样的拧眉苦思者。
两人顿住脚步,往阴影处移了移,程恪眯着眼睛,声音里透出丝讥笑来,“钱继远这是憋足了劲,想再上一回石墙了。”
“这钱继远,倒真是个认真执拗的性子。”
李小暖感叹着说道,程恪回头看了她一眼,垂着眼皮低低的说道:“信王以儒雅博学,敬重文士,善作养文风称著,也最肯在这些事上花银子,你看,那些人里。一半是信王府养着的清客文士……这几年,也是得了不少彩头。”
李小暖微微仰着头,看着程恪,失笑问道:“你和景王,还有随云先生,年年隐着姓名来这里,是不是也想拿个彩头?至少不让彩头都让信王拿了去?”
“原先都是为了好玩,倒没想过,这两年,知道在这上头比不过,也就不动这心思了。”
李小暖眯着眼睛,轻轻拉了拉程恪,示意他稍稍俯身下来些,贴到他耳边,笑着说道:“我倒记得些好词句,要不写上试并去?”
程恪挑着眉梢,好笑的看着李小暖,正想跟她说这中间的难处,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何必拂了她的兴致,不过是个玩意罢了,程恪点了点头,“那咱们找处隐蔽的地方写去?”
李小暖轻轻笑着,和程恪一处,悄悄退出来,沿着墙边,在一处女墙后,找到了只孤零零挂着的素净红灯笼,程恪示意远山带人警戒着,洛川棒了笔砚上来,李小暖提起笔,濡了墨,转头看着程恪认真的说道:“这诗句,可不是我写的,是别人写的。”
程恪笑不可抑的点着头,双手托着灯笼,示意着李小暖,李小暖吸了口气,悬腕运笔,在红纱上写下了那首极其有名的元宵词: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
宝马雕车香满路,凤萧声动,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李小暖退后半步,看了看红纱灯上写了字的两面,和空着的另两面,将笔递给竹青,看着程恪笑眯眯的说道:“就写这两句吧,后一半,不用写了。”
程恪放开纱灯,惊讶的看着红纱灯上的词句,又念了一遍,转头看着李小暖,李小暖急忙摆着手,“我告诉过你,不是我写的。是别人写的,都是别人写的,你可别想多了。”
程恪吸了口气,一边笑着一边点着头,转身示意着远山,“把这盏灯,挂到显眼处去,小心着别让人认出你来。”
远山答应着,摘下灯笼。抬手叫了南海。小心的棒着灯笼奔了出去。李小暖看着远山走远了,转头看着程恪,低声说道:“我有些饿了。”
程恪呆了一呆,仿佛想起了什么,立即眉开眼笑的建议道:“咱们吃鸩鹁馉饳儿去。”
第二四二章 今朝
李小暖奇怪的看着他,“你喜欢吃这个?”
“嗯,你喜欢吃的,我都喜欢吃。”
“咦,我什么时候喜欢吃这个了?你哪里听说我喜欢吃这个的?”
李小暖奇怪起来,程恪忙拉着李小暖,一边往外走,一边岔着话题,“马行街上有一家卖馉饳儿的,满京城就数他家味道最好,咱们去那里买去,边上还有家卖水晶鲙的,也是京城里数头一份的,赶紧走,晚了就买不到了,你一说,我也觉得饿了。”
“咦,你不是不吃鱼吗?怎么吃起鱼冻来?”
李小暖更加惊奇起来,程恪连声咳嗽着,一边拖着李小暖往外走,一边吱吱唔唔的辩解着:“鱼跟鱼冻,能一样吗?那是鱼冻,又不是鱼,我说不吃鱼,又没说不吃鱼冻,赶紧走赶紧走,我饿坏了。”
李小暖笑得说不出话来,鱼和鱼冻,还真是不一样。
两人出了寺门,上了车往马行街赶去,马行街极狭窄,人又极多。简直是摩肩接踵,两个人只好在马行街前的小巷口下了车,远山带着几个长随在前头开路,一行人跟着人流,往里面挤去,程恪拥着李小暖,两人被拥挤的人群挤得紧挨在一处。程恪贴在李小暖耳边。低声笑着说道:
“咱们这样紧挨在一处,真是好。”
李小暖哭笑不得的转头看着程恪,也不答话,只左右看着,顺着人流寻找着卖馉饳儿的小摊小铺。
不大会儿,远远看到前面有条弯弯曲曲,排成千转百折的长龙,洛川满头是汗的示意着:“爷,那里就是。”
李小暖眨了眨眼睛,看着那曲折了无数回的人龙,呆了半晌才叹出口气来,抬头看着程恪,泄气的说道:“还是算了吧,这得排到什么时候?咱们还是吃别的去吧。”
程恪掂着脚尖,看着前面,洛川挤过去,片刻功夫回来禀报道:“爷,还是别等了,也快卖完了。”
李小暖拉了拉程恪,程恪不情不愿的回头又看了一眼,才和李小暖一起继续往前逛去。
一路上,两人买了旋炒栗子、盐炒白果、金橘,又买了一荷叶包羊脚子,才挤出了马行街。两人站在衙市角落处,李小暖长长的满足的叹了口气,打了个呵欠说道:“咱们回去吧。”
程恪低头看着她,笑眯眯的说道:“我不是说了嘛,晚上不回去,咱们坐船沿着流晶河看灯看烟火去。”
远山在前头引着,一行人穿过一条小、巷子,上了车,车子绕过人流拥挤的街市,拣着稍空阔好走些的街道,往流晶河边行去。
李小暖和程恪在车上吃了几个白果,车子就停了下来,两人下了车,汝南王府那艘雕画精美的画航已经安静的泊在岸边等着了。
船娘放下宽宽的跳板,程恪牵着李小暖上了船,竹青、远山等小厮跟着上了船,船娘抽了跳板,撑开船,船稳稳的回到河中间,顺着水流往城外缓缓行去。
船舱四角支着烧得旺旺的炭盆,靠一侧船舱处放着张舒适的双人榻。榻前放着张宽大的矮几,几上满满放着各色新鲜的水果点心,和一只烧得微微冒着泡的羊肉小火锅。
两人去了斗蓬,玉扣已经带着小丫头,泡了茶端上来,李小暖踢了鞋子,坐到榻上,伸展着腿脚,叹了口气说道:“这会儿才觉得腿也痛、脚也痛。”
“要不,你去用热水泡一泡,去去疲乏,我让船先停着,等你回来再往前走就是。”
李小暖歪着头想了想,转头看着竹青,竹青笑着曲膝答道:“衣服什么的,早就都放到船上了。”
李小暖立即跳下榻,也不穿鞋。只穿着棉布袜子,一路跳进了后舱。程恪的目光随着她一路跟着,直到后舱帘子放下,把视线挡在了外面。
李小暖舒舒服服的洗好澡,换了件白绫短袄,一条葱黄绫百褶长裙。也不用簪子,只松松绾起头发。到了船舱,程恪已经换了身衣服,歪在榻上正无聊的看着窗外。
李小暖坐到榻上,接过玉板奉上的茶,连喝了两口,才放下杯子,探头往窗外看着,“有什么好看的?”
“刚才你不在,没什么好看的,现在倒有了,你说哪一处好看?”
程恪笑眯眯的说道。李小暖叹了口气,“我是问你哪一处好看。”
“我眼里你最好看。”
程恪从背后圈着李小暖,慢吞吞的说道,李小暖眯着眼睛笑着,转身示意他把茶杯递过来,接过杯子。慢慢喝着,欣赏着沿河的灯盏和月光下的粼粼波光,程恪低头看着她,从她手里取过杯子,笑着建议道:
“这会儿,喝茶可没意思,我让人兑了些荔枝酒,咱们喝酒取乐。”
程恪接过酒壶和杯子,放到窗户往外放着的宽宽搁板上,遣退了船舱里侍候着的丫头婆子,和李小暖一起,自斟自饮着,低低说笑着,看着窗外的景致和来往的画船。
船出了城,河面变成极宽阔安静,船具间都远远离开着,船上也安静的仿佛没有旁人,只余了他们两个。相拥着听着划破四周静谧的水波声,和远远传来的,不知道哪只船上演着的悠扬的笙箫鼓乐声。
巨大而明亮的月亮斜斜的挂在天际,几乎要掉进河水里,仿佛那只托着它有无形的手累了,放松着任由它随意滑落在那里,远处隐隐约约、黑漆漆的山脉静默着,俯看着这世间的无尽繁华。
带着河水腥气的风也凌利起来,从敞开的窗户里涌进来,吹得李小暖打了个寒噤,程恪忙叫了婆子过来,关起窗户,只留下半扇,两人挤在一处往外探看着。
远远的,有巨大的烟花开起绽放着,此起彼伏,程恪从背后拥着李小暖,下巴抵在她肩上,一边往后看着,一边低声解释道:“这是官府开始在南门外放烟花了。放了烟花,官府的灯节就算结束了。”
“那宣德门前的灯山,就要撤去了?多可惜。”
“今天不撤,要放到正月十九日。过了正月十九日,不止宣德门外的灯山,就是各家各户门口壮的灯笼。搭的灯山,也要撤了,这正月就算结束了,从正月二十日起。就算是入了春,再玩,就是到城外踏青、游园去了。”
“嗯。”
李小暖似是而非的答应着,抑头看着满天殉丽灿烂的烟花,只觉得眼睛酸酸的想流泪,今晚这月、这河、这山、这水,这烟花,这个世间。竟美丽至此。美丽的让她想流泪。
程恪低头看着李小暖,随手从榻上拉了锦被过来,仔细的裹着李小暖,关切的低语道:“怎么了?灯山拆了,明年还有呢。年年都有,咱们年年都这么出来看灯看烟火,你别伤心。”
李小暖转过头,泪眼盈盈的看着程恪,突然伸手圈了程恪的脖子,温柔的吻在了程恪唇上。
两人窝在暖和的被窝里,听着水波声,听着远远的、不知道被什么惊起的鸟鸣声,低低的说着话,直到天快亮了,才相拥着沉沉睡去。
第二天日上三杆,画航才匆匆赶回码头,程恪扶着李小暖下了船,上了车,往汝南王府赶去。
远山跳到车厢前的横板上,隔着车帘子禀报道:
“爷,少夫人,刚留在大慈云寺的人回来了,昨天咱们留的那个灯笼收的铜钱最多,咱们刚走没多大会儿,灯下的匣子就放不下了,寺里的僧人干脆换了只大箩筐,这一夜晚,足足收了两箩筐半铜钱。”
“知道了。”
远山跳下了车子,程恪挑着眉梢,转头看着李小暖笑着说道:“这个彩头,算是白得的,要不要……”
“不要。不过是我借了人家的词句。”
程恪低头看着李小暖,无奈的点了点头,顿了片刻,才低声商量:
“这事,不好瞒着小景,等会儿我就去和他说去,若是他……说了什么话……”
“那也不能说是我。真不是我。唉。反正说谁也不能说是我。”
李小暖低声说道,“我倒觉得,这事,就这么神秘着最好,那首词,毕竟只有一半。”
程恪凝神思索着,慢慢点了点头。
程恪目送着李小暖进了王府大门。也不停留,上了马,先往户部露了露脸,就出来赶往工部找周景然去了。
年渐渐走远了,一切又恢复了往常按部就班的日子。
十九日一大早,周景然就急急的被召进了宫,直到散了朝,才笑眯眯的出来,想了想,径直往户部找程恪去了。
程恪接了周景然进到户部正堂。周景然坐到椅子上,翘着腿喝了两口茶,看着程恪,笑眯眯的说道:“去我府上吧,有大事要和你商量。”
程恪疑惑而警惕的看着他,一时也想不出能有什么事来。
两人出了户部,上了马,片刻功夫,就到了景王府,进了内书房。周景然倒在摇椅上,嘿嘿笑着,点了点程恪,摊着手说道:
“这事吧,真不忍心和你说。算了,还是不跟你说了,最多也就今天下午,皇上就得召见你,干脆让他跟你说,我还是别说了。”
第二四三章 出征
“你既然不打算跟我说,那还把我叫过来做什么?”程恪歪到周景然旁边的摇椅上,懒洋洋的问道,周景然窒了口气,咳了两声,才挥着手说道:
“好了,就不让你着急了,今天一大早,皇上就召了我进去,西南夷,反了。”
周景然语气淡然的说道,程可一下子直起了身子,“西南夷反了?出了什么事了?西南夷怎么会反?不可能!”
“你急什么?要有大将之风,大将之风!”周景然用扇子点着程恪教训着,程恪拧着眉头看着周景然,等着他往下说。
“年前年后就反了,十五灯节前就收到了折子,皇土压下了,大过年的,再说,反正反也反了,也就不急在这几天了,先过个好年,谁知道今天一早又收到八百里急报,前天,黔州城失守了。”
“四南夷怎么会反?”
程恪打断了周景然的话,焦急的问道,周景然长长的叹了口气。往后倒在了摇椅上。
“年前,西边的强宗部攻打西南夷,西边各部骚扰攻打西南夷,也是常事了,可这次,竟然说西南夷干脆跟着反了,皇上生气得很,我看了折子,那几份折子,都是变州路和荆湖北路等邻近州县呈上来的,毕竟只是一家之言,难保没有把事都推给西南夷,推脱责任的嫌疑。”
“强宗部这十几年崛起的极快,四处劫掠,也算兵强马壮,仓促间,西南夷是要吃些亏,可若说降了都有些勉强,怎么会反了?西南夷不会反!”程恪断然说道,周景然上下打量着他说道:
“你也别这样就下了断言,世事难料!”
程恪抿着嘴,点了点头,周景然扶着椅子扶手站起来,背着手走到窗前,眯着眼睛看着窗外的艳阳,半晌才转过身来,看着程恪说道:“我和皇上荐了你去平叛,统领西南五路兵马御敌,另外,皇上再调北三路三分之一的兵马给你,事情紧急,最多两三天,你就得启程,京城这边,西南路大军粮草辎重,我统总调度,你只管放心。”
“十四日陷了黔州,也不知道强宗部过了涪水没有,若是过了,就算我后天一早启程,日夜兼程赶到那里,若是一路顺俐,强宗部只怕都要攻进忠县了,北三路的兵马调到西南五路,还得更晚些。”
“你放心,我出来时,皇上已经叫了大哥进宫,北三路的兵马,日夜兼程,十日内就得赶到。只是,你要理顺北三路这些兵马,得花些时候。”
周景然坐到摇椅上,看着程恪,担忧的说道,程恪笑了笑。
“你放心,难不倒我,只要你管着粮草辎重,只要后面跟得上,就难不倒我。”
周景然舒了口气,笑着点着头,“粮草辎重,还有京城这边、你放心就是。”
程恪长长的叹着气,往后倒到了摇椅上,伤感的长叹道:
“这一去,没个一年都回不来啊!”
周景然眯着眼睛笑了起来,程恪瞄着一脸笑意的周景然,恨恨的说道:“我还没生儿子呢,这一去,又耽误我一年!”
“呸!”周景然愤愤的”呸”了一声。
“是谁跑到我这儿,死皮赖脸的找方子,说小暖年纪小,这两年不能怀孕生孩子的?!这会儿,跟我这儿得了便宜又卖乖了!哼”程恪抬手摸了摸额头,连连点着头说道:
“你说得对,这事儿,跟你说没用,我得到皇上面前哭去。”周景然闷了口气,瞪着程恪,半晌才舒出口气来,吩咐青平取了西南夷和西南五路的详图过来,两人细细的计议起来,直到午饭后,传旨的内侍找到程恪,一路往宫里去了。程恪从宫里出来,又去了景王府,在景王府吃了晚饭,直到戊正时分,才回到汝南王府,一路直奔内书房,和汝南王爷关着门说了小半个时辰的话,才回去了清涟院。
李小暖已经沐浴洗漱好,正穿着身家常衣裤,悠悠闲闲的歪在里间罗汉床上看着本新出的话本。
听了通传,李小暖忙迎了出来,程恪带着满身寒气进来,将斗篷甩给小丫头,拉着李小暖坐到榻上、也不接竹叶奉上的茶,挥手屏退了屋里的丫头婆子,楼了楼李小暖、低声说道:“强宗部打过西南夷,往菱州路一线打起来了,皇上点了我领兵,后天一早就启程,要……”
程恪满眼不舍的看着李小暖,叹了口气,“要一年,只怕要整整一年才能回来”
李小暖愕然抬头看着程恪,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到底真么回事?怎么说打就打起来了?”
程恪揽着李小暖,将西南夷的情况细细说了一遍,贴到她耳边低低的说道:
“西南夷那里,必有蹊跷,只要咱们程家好好儿的,西南夷不会反,这中间必有缘由。”
李小暖歪着头,满眼担忧的看着程恪,低声交待道:
“皇上既让你领兵,是信你,也是信西南夷,不管什么缘由,你去了,也就能清楚明白了,这倒是小事,我听母亲说,你打仗时最爱冲到前头,这趟去,不要这样逞一时痛快,你是一军主帅,若有一星半点的闪失,军心动摇,就是大麻烦、你别去冒险,别逞英雄,总之别往险地儿去,你得平安,一点也不能伤着”。
程恪低头看着忧心忡忡的李小暖,心里软得如水般不能提不能拉忙用力楼着李小暖,温和安慰着,“你放心,就是为了你,我也要平安,你放宽心。”
李小暖低着头抵在程恪胸前、半晌没有说话,程恪轻轻笑着哄着她:
“要不,你跟我一起去吧,你看事明白‘说不定还能帮我呢”
“真的?真能去?那我和你一起去我会看地图!我会算数!我还看过好多兵书!说不定真能帮着你呢!”
李小暖一下子兴奋起来,拉着程恪的衣袖,满眼渴望的说道,程恪一口气呛进喉咙里,眼神闪烁着,连声咳嗽着吱唔起来,“小暖,这个……我就是说说……就是说说没有……这个例……皇上……”
李小暖肩膀耷拉了下来,嘟着嘴看着程恪,看得程恪心虚起来,忙搂了李小暖过来哄着她,“等我回来,我就带你出去玩去,就咱们两个,咱们去泰安府爬山去,过了山,就是海一人多长的海鱼从船上拖下来时,还活着呢,还有海胆、生吃最好,鲜美无比,回来……回来我就带你去。”
“你说话,什么时候算数过?!还是算了吧,你只要平平安安、好好儿的回来,就好了。”
李小暖叹了口气,仰头看着程恪,声音低落的说道:
“明天我给你收拾东西,你赶过去,必是要急行军的,衣服什么的,你随身只带够路上用就是,其余的,我让车马行里的脚夫走一趟,给你送过去,就当是行商了,也会不惹人闲话。”
程恪连连点着头,李小暖推着程恪进去净房沐浴,自己站在屋里,呆呆的出了会儿神,突然想起件事来。
程恪沐浴洗漱好出来,两人躺到床上,李小暖支起胳膊,看着程恪犹豫着说道:
“这一两个月,我有些事,说不定要用人,你走前派个人给我用用好不好?”
“嗯,你要做什么事?让平安去办就行,他在京城人头熟,就是各个衙门里,也都给他几分薄面。”程恪随意的答道,李小暖轻轻咬着嘴唇,低声说道:
“我这事,平安不行,你那个别院里的人,借个给我用用。”程恪转过头,惊讶的看着李小暖,“别院里的人?你知道……咳,你用别院里的人做什么?”
“也许用得着,也许用不着、不过怕万一用着了,备着罢了。”
李小暖有些含糊的说道,“都是小事,没有大事,我哪能有什么大事的?不过,你得挑个靠得住的人给我用。”
程恪眨了眨眼睛,疑惑的看着李小暖,犹豫了片刻,点了点头,“明天我让千月进来见见你,我走后,有什么事,你直接吩咐他。”
李小暖大喜过望,连连点着头,千月是别院的谍报首领,他让她吩咐他,自然是再好不过了。
第二天天刚黎明,程恪就出了门,赶往宫里领了旨,往兵部调了用兵勘合,往户部交接了,和周景然一处,细细商量着粮草辎重等等大事‘整整忙了一天,在景王府吃了晚饭,正要赶回去,突然想起前一天晚上答应李小暖的事,迟疑了下,看着周景然请求道:
“我走后,有件事,得让你帮着……帮一帮。”
“你说就是。”
周景然满口答应着,程恪挑着嘴角,一边笑一边叹了。气说道:
“昨天小暖和我借别院的人用,我问她什么事,她吞吞吐吐的也不肯细说,只说也许用得着,也许用不着,我一来不忍心驳了她,二来,你也知道,小暖骨子里,最是无法无天,我就算不答应她,她想做的事,也会自己想法子做去。还不如干脆答应了她倒更好些,好歹也知道她要做什么事不是。”
第二四四章 托付
周景然失笑起来,点着程恪,无奈的说道:“你什么时候这么啰嗦了?别解释那么多,你只说要我做什么?让她来找我?”
“这倒不至于,她的事,能有什大事?!我让千月晚上见见她,有什么事,让她直接派人到别院吩咐千月去,就是千月这头,你得帮我把一把关,若小暖吩咐的事过于荒唐了,你得想法子阻一阻,别让她闯出大祸来。”
周景然高高的挑着眉梢,抬手点着程恪,“你想的倒好,自己不肯惹小暖不高兴,让我做这恶人!让我想法子阻一阻!小暖那脾气,我怎么阻?你不忍心……让我做恶人?!”
程恪摊着手看着周景然,坦白的说道:“那你说怎么办?要么不给她人用?她手里有的是银子,你也知道她是个有心有胆的,谁知道她会做出什么事来?要么给她人用,她的事,千月能拦的下来?要是让千月跟她过这个手,她能把千月卖了,千月还感激着她呢。你说说,这事,除了你,我还能托付给谁去?”
“你!”
周景然瞪着程恪,一时说不出话来,半晌才长长的叹了口气,点了点头,程恪舒了口气,笑着拱手告辞,笑眯眯的就要出去,“等一等!”
周景然仿佛突然想起了什么,忙叫住程恪,“明天我送你出城。”
程恪点头答应着,拱了拱手,出了门,接过洛川递过的斗篷随手穿了,径直往外走去。周景然背着手站在檐廊下,看着程恪出了内书房院子大门,又呆呆的出了半天神,才转身进去了。
程恪出了景王府大门,吩咐远山去别院,带千月到清涟院见他。
王府里还在灯火通明着,点了跟着出征的小厮、长随、家将,忙着收拾行李,擦试兵器、洗涮战马,或是和亲人朋友饮着饯行酒。
李小暖送走程恪,就去了正院,和王妃商量着收拾准备着程恪要带的东西竟收拾了几十箱子出来,大大小小的在清涟院里堆得如小山一般。
程恪和父亲说了小半个时辰的话,回到清涟院,李小暖还在和孙嬷嬷、兰初、竹叶、竹青对着单子,看有没有漏掉的东西,见程恪进来,忙示意兰初收起重重的一叠单子。
“不用对了,要是漏了什么再让人送过去就是。”
兰初答应着,和孙嬷嬷等人退了下去,程恪坐到榻上,接过李小暖端过来的茶,笑着说道:“让远山去叫千月了,等会儿我交待了他,有什么事,你只管让人到别院吩咐他就是。”
李小暖点头答应着,侧着身子坐到榻沿上,正要说话,帘子外,蝉翼扬声禀报着:“回爷,少夫人,远山在院子外头求见。”
“带他进来。”
程恪沉声吩咐着,李小暖左右转头看了看,迟疑着问道,“在这里?还是到外院花厅?”
“就在这里,往后有什么事,他总要直接禀了你才行,我在时你见见,往后我走了,他进来见你就方便了。”
“嗯。”
李小暖低声答应着,两人说话间,帘子外头,小丫头禀报着,这山引着千月,低眉垂目,恭谨的进了屋。
两人磕头见了礼,垂手低头侍立在榻前,李小睡满眼好奇的打量着千月,这个传说中京城第一的娈童。
千月个子很高,身形瘦削修长,一身黑衣,腰间系着根和衣服同色的黑色腰带,浑身上下,半点饰物也无,连根发簪也没用,李小暖微微仰头打量着千月,皮肤极白暂细致,尖下巴,脸形完美,嘴辰红艳得仿佛涂了胭脂般,眉是一字直眉,却显得温柔异常,垂着眼皮,眼睫浓而长,一动不动的垂着,整个人完美的仿佛玉石雕出一般,只是隐约散发出一股阴冷之气,微微有些破坏了整体的完美。
李小暖轻轻惊叹了声,程恪转头看着她,李小暖看着千月赞叹道:“我头一次看到长得这么好看的人。”
“夫人更好看。”
千月嘴角抽动了下,微微躬了躬身子,生硬的回道,李小暖笑了起来,转头看着程恪,“什么都好,就是这气质,太阴冷了些,要是能再和缓些就好了。”
“嗯,他身手极好,最擅用飞刀,我早就跟他说过,光长得好看不行,要有风情,一刀出去,更要风情万种。就这一条,他到现在也没学会。”
程恪上下打量着嘴角连连抽动着的千月,笑眯眯的说道,远山头垂得更低了,勉强忍着笑,少夫人胡闹的本事,比世子爷有过而无不及,这千月,往后跟着少夫人做事,也是可怜。
“唉,能生成这样,也不用再学什么了,你看看,这动静皆风情,出刀必定也是风情万种,这风情一条,不用学就成……”
李小暖打量着千月感慨道。
“爷,少夫人,叫小的进来,不知道有件么吩咐?”
千月打断了两人议论,拱了拱手问道,李小暖转头看着程恪,程恪看着千月吩咐道:“我明天就要出征,我走后,少夫人若有什么事吩咐你,就当是我的吩咐。”
千月微微怔了下,忙躬身答应着:“是。”
程恪转头看着李小暖,李小暖笑眯眯的看着千月,摇了摇头,“我没什么事。”
“嗯,退下吧,这一年,让大家多辛苦些,盯着京城,盯紧北三路,不可疏忽大意了半分!”
千月恭谨的答应了,和远山一起,垂着手退了出去。
李小暖一直看着帘子垂下,看不到人了,才又长长的叹了口气,转头看着程恪继续惊叹道:
“一个男人,怎么能生得比女子还要好看?太过份了。”
程恪笑出了声,搂了李小暖过来,笑着说道,“他就是生得太好,五六岁上就被人拐了出来,卖到了京城人市,碰巧被父亲买了下来,把他送到南方,跟着我师叔学艺,他武学用毒上都极有天赋。”
“用毒?”
李小暖惊愕异常。
“嗯。”
程恪点了点头,看着李小暖,笑眯眯的说道,“我和小景头一回遇到刺客,是在京城晚上看了舞出来……父亲就把他召了回来,他杀人不眨眼,刚回来时,一天两天的都不说一句话,我看他过于阴冷,也不是好事,就让他调教谍报,后来又管着谍报,如今也能和人你来我往的说些闲话了,算是极难得了。”
李小暖呆了片刻,才叹了口气,“也是个苦孩子,你师叔,脾气古怪?”
“嗯,出了名的古怪不近人情,也就千月这一个徒弟,极疼他,把好东西都给了千月,师叔最喜欢用毒蛇,花了天半辈子功夫养了种白色花蛇,那蛇毒极又小,只有两寸多长,咬了人,不过一个呼吸间,就毒发身亡,千月也喜欢这东西,你看他腰间那个袋子,动来动共的,里头装的就是这种蛇。”
“我最怕蛇。他那蛇,可别逃出来了。”
程恪大笑着搂住李小暖,“哪里能逃出来?那蛇,他宝贝得很,哪里会得让它逃出来?你放心,往后你若怕,离得远远的和他说话就是了。”
李小暖心有余悸的点了点头,重重的叹了口气,果然,这太过好看的东西,都是轻易招惹不得的。
第二天,天刚黎明,程恪已经收拾整齐,跟着出征的小厮、长随、家将们精神抖擞,背着弓、带着枪、刀、剑等各武武器,将王府前的街道挤得满满的,只等着程恪出来,就启程赶往蔡州路前线。
程恪在二门里止住脚步,转过身,恭敬的给汝南王和王妃长揖告了辞,转头看着李小暖,微微迟疑了下,伸手拉了她,也不管站在旁边的父母和满院的丫头婆子,拉着李小暖走到旁边,低声交待道,
“家里若有什么难事,你若不好跟父亲说,就交给平安,让平安传话去,外头,小景那边,你别去找他,只跟千月说就行,我都要排好了,还有,三天给我写一封信,可别忘了。”
“嗯,我知道了,你都交待过了,你放心。”
李小暖有些不安的瞄着左右,“赶紧启程吧,别误了吉时,等你回来,我出城接你去。”
程恪低着头,极其不舍的盯着李小暖看了片刻,跺了跺脚,猛的转过身,头也不回的大步往外走去。
一家人站在二门里,看着斗篷被风吹起、天步往外未去的程恪,等到程恪的身影转过二门看不到了,王妃顿时泪如雨落,用帕子堵着嘴,只不敢哭出声来。
王爷转过头,看着哭得透不过气的王妃,无奈的说道,“你看看你,这有什么哭的?唉,恪儿媳妇扶你母复回去,好好劝劝她。”
李小暖忙上前,示意着许氏,两人一左一右扶着王妃,拖着她上了轿,示意着婆子快走,一路回去了正院。
程恪的出征几乎没有声息,可朝堂却随着他的启程,骤然穿得极其忙碌起来。
周景然从早到晚泡在户部,调度着打仗中要用的无数种物资辎重,汝南王有事没事就泡在兵部,也没大事,就是找人喝喝茶,拖着人打打棋谱。
第245章 返京
王妃伤心了几天,李小暖送了府里今年足岁数要婚配的丫鬟小厮名册进来,和王妃细细商量着,一来要给春草挑个好人家嫁了,二来,别的丫头小厮,也要让他们都和美才好,裘嬷嬷的儿子,也在今年的小厮名册里,裘嬷嬷进来了两三回,想求了春草回去,王妃上了心,拉着李小暖,两人将裘嬷嬷的儿子来来回回看了好几遍,王妃看着倒满意,春草却没大看中。
没几天,上里镇让人送了信来,二月初,周夫人就要带着古萧和严氏回到京城了,古云姗也和她们搭伴一起回来,几个管事门婆子先进了京‘到镇宁侯府、严府和汝南王府等极亲近的几家磕了头、传了话,就忙着回去收拾宅院了,王妃又期待起来,遣人过去古家看了几趟,又遣人探问着行程。
从过了年,李小暖就让孙嬷嬷挑了些有眼力会说话的婆子,往瑞紫堂来往使役,一天几趟的往瑞紫堂取东西、送东西,送了东西,也不急着走,将外头家长里短门大大小小的闲话逸事说给在瑞紫堂当差的丫头婆子们听,也是传给老太妃听。
程恪走后没几天,老太妃就听说了西南夷反了的事,当晚就有些不自在起来,王爷、王妃两人忙了起来,半夜起来请了太医,白天又请了宋医正和胡太医一起过府珍脉,日日过去院子里侍候着。
老太妃的病,倒也不是什么大事,不过吃了几剂化淤去火的药,就渐渐好了起来,王爷和王妃放下心来,王爷继续去兵部喝茶,王妃和李小暖细细商量着给古家接风的事,再有一两天,古家和古云姗一家四口,就能进京城了。
这么来来回回一忙碌起来,王妃的心情渐渐疏散开来,也顾不得天天因为程恪出征的事抹泪了。
李小暖暗暗舒了气,上回程恪出征,去了三年,听说王妃就病了三年,唉,要是有个孩子就好了,把孩子丢给她,她就什么也顾不上了
隔天一大早,李小暖遣了管事平福,和孙嬷嬷一处,接出城外十里,迎了古家一家三口和古云姗一家四口进京,和王妃商量着,在镇宁侯府和严府后,请古家过来玩一天,接风洗尘,第二天,她再请古云姗一家过来。
周夫人带专古萧和严氏,一大早就到了汝南王府。
相较于离京前,周夫人略清瘦了些,精神却极好,和王妃两人长篇大论的直说了一天的闲话,古萧送了母亲和严氏到了汝南王府,给王妃磕头见了礼,就赶去讲堂巷唐家去了,王府里,程恪出征,汝南王去了兵部,连个能说话的人也没有。
李小暖和严氏在外间坐专说专话,等着听婆婆吩咐。
严氏细细说了李老夫人入弄的种种细节,提起上里镇的偏僻和冷清,严氏仍是心有余悸:
“……,什么都买不到不管要买什么,不是到杭州府,就是得遣人进京城采买……”。
“……,在家住了这几个月,一趟门也没出过,就没个地方能去。也见不到人…”
李小暖微笑著听著,慢慢的仔细的做着针线,严氏随口说着闲话,眼神里带着探究,看着满脸沉静的做专针线的李小暖,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咬了咬嘴唇,张了张嘴又想说,又咽了回去,来来回回犹豫了好半天,才小心的看著李小暖,期期艾艾、含含糊糊说道:
“大姐姐,瘦得很,老祖宗走的时侯,大姐姐路上那么赶,看着虽说憔悴些,也还好,如今竟老得厉害,大姐姐说她生小儿子玉书的时候,月子没做好。”
严氏一边说,一边小心的看着李小暖,李小暖心里微微往下沉了沉,停了手里的针线,转头看着严氏问道:
“大姐姐什么时侯赶过去的?初二回娘家,就她带着孩子去的?这年里年外,大姐夫遣人到家里送过年礼门拜过年没有?”
“初二那天,大姐姐一个人带着孩子回来的,连行李一并带过来的,就没再回去,我们初六就启程了,路上走得慢,年前大姐夫倒是遣了两个婆子过来,送了一车土仪做年礼,我看那些东西准备得极细心周全,就问了婆子,婆子说是二太太亲手准备的,一份送来了下里镇,一份送到了京城。”
严氏急忙详详细细的答专话,李小暖眼晴微微眯了眯,“二太太?”
“就是大姐夫新纳的那个小妾,大姐姐说是个贵妾,听说大姐夫还郑重其事的摆了三四天酒席呢。”
严氏忙解释道,李小暖转头看着她,笑着说道:
“我知道,大姐姐写信告诉我了,说金志扬纳了上司庶出之女为贵妾,看样子,这个二太太倒是极贤惠的,金志扬是有大福气的,要享了这妻贤妾贤的齐人之福了。”
严氏狐疑不定的看着李小暖,这话虽说挑不出什么不妥来,可怎么听怎么不对味儿,嫁到古家这几个月,她时时处处都能感受到这位表小姐的影子,这是表小姐定的规矩,表小姐说过,这样的事能宽则宽才好,连表小姐都说她帐头清……
祖父说,以前的古家,掌舵的是那位故去的李老夫人,当家的是眼前这位看着温婉非常的李小暖,现在的古家,掌舵的是这位未来的汝南王妃,当家的,是自己。
这个能决定古家态度的李小暖,对那个让古云姗憔悴成那样的贵妾邹氏,对古云姗,对金志扬究竟是个什么态度?对纳妾呢、对妇德呢…
她是无论如何也不会让古萧纳了任何人的!
李小暖瞄着脸色变幻不定的严氏,微笑着说道:
“明天我请了大姐姐一家过来玩一天,说起来,也有好一阵子没见到大姐姐了,还有玉书,我还一趟没见过呢,过几天,等大姐姐收拾好,安定下来,我再请你和大姐姐,还有二姐姐一起过来说话儿。”
严氏忙点着头,热情的接过了话头,“二姐姐又怀了身孕,真真是福气也快有四个月了吧?我和母亲说了,明天过去郑府看看她去。”
“快四个月了,这一胎倒不象上一胎害喜害得那么厉害,这几天胃口更好,精神也好,前几天还想着要出城踏青呢。”
李小暖笑着说道,严氏挑着眉梢,表达着惊奇和喜忧,和李小暖轻轻松松的说着闲话。
周夫人婆媳在汝南王府吃了晚饭,直到夜幕垂落,古萧接着两人,一家人才回去了府里。
王妃说了一天的话,兴奋了一天,也劳累了一天,第二天就有些懒懒的。
古云姗带着孩子过来,磕头见了礼,王妃爱不释手的抱专玉书逗了一会儿,和古云姗家长里短的说了几句闲话,问着家里一切都好,就放下心来,打发她跟李小暖回去院子里说话,自己歪在稍上歇着了。
李小暖引着古云姗和三个孩子,告退出来,上了轿子,一路进了清涟院。
孙嬷嬷,魏嬷嬷和兰初早就迎在了清涟院门口,砚儿扶着奶娘的手,稳稳重重的下了轿子,奔到后面的轿子前,懂事的牵着弟弟墨儿的手,照着母亲的吩咐,曲膝还着孙嬷嬷和魏嬷嬷的礼。
孙嬷嬷和魏嬷嬷一人一个的拉着砚儿和墨儿,满脸笑容的连声夸奖着”小心的牵着两人进了院子,沿着抄手游廊,往正屋进去了。
李小暖让着古云姗在正屋厢房榻上坐了,竹叶过来见了礼,给古云姗奉了茶上来,又给砚儿和墨儿棒了杯茶,放到了稍几上,李小暖示意着抱专玉书的奶嬷嬷,吩咐她把玉书放到榻上。
玉书还只有十一个月,手舞足蹈着,兴奋的飞快的在梢上爬来宋去,砚儿小心的看著小弟弟,墨儿也随者砚儿,拿东西逗着弟弟玩儿。
竹青从要间托了只托盘出来,送到李小暖面前,李小暖从托盘里掂了只金钢钻镝子出来,给砚儿戴在手腕上,笑着说道:
“砚儿性子明快爽利,又生得这样好,就跟这金钢石一样。”
砚儿忙看向母亲,古云姗笑着示意她收下,砚儿站起来,规规矩矩的曲膝福着道着谢,李小暖笑着拉起她,又从托盘里取了只羊脂白玉的宝瓶玉佩,给墨儿系在了腰带上,取了另一块小些的蝙蝠形状的羊脂玉门桂件,抱过正抓著只空杯子,要往嘴里送的玉书,把玉桂件桂在了他脖子上,玉书兴奋的盯着玉桂件,随手扔了杯子,五根胖胖的手指头摇晃着,笨笨拙拙的抓住蝙蝠桂件,利索的塞进了嘴里。
古云姗慢慢喝着茶,沉静得体的微笑著,看着李小暖和几个孩子玩笑。
李小暖抱着玉书,拿布偶逗着他,玉书咯咯笑着,流着长长的口水,扑着李小暖手里的布偶,砚儿凑在旁边,用手里的帕子不停的给玉门书拭着口水。
李小暖逗着玉书玩了一会儿,见他连打了两个呵欠,不再逗他,把布偶塞到玉书手里,转头看着砚儿和墨儿,笑着问道:
“弟弟困了,一会儿要睡觉了,你们两个,是在这里陪着我和你母亲说话呢,还是睡一会儿,要不,让人带着你们两个到后头园子里玩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