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06-17

闲听落花: 花开春暖 106-115

第百六章 内外有别

李老夫人急忙吩咐婆子去请和古府相熟的闵大夫过来,自己匆匆 穿了衣服,扶着竹青,带着众丫头婆子,赶到了松风院。
李小暖手脚冰凉,浑身滚烫着晕睡不醒,李老夫人急急的吩咐小丫 头用汤婆子给李小暖暖着手脚,用凉水湿了帕子搭在李小暖额头上。
过了一个多时辰,闪大夫被婆子催促着,一路小跑,气喘吁吁的进 了松风院,坐下来喘息了好一会儿,调整平复好呼吸,才伸手搭在李小 暖露在外头的手腕上。
李老夫人端坐在床头,焦急的等着大夫的诊断。
闪大夫凝神诊了将近一刻钟,才舒了口气,转头看着李老土人, 微笑着说道:
“老夫人不必太过担心,小姐不过是受了些小风寒,虽说急,倒没 什么大碍,我开个方子,发散发散,再歇上几天,也就好了。” 李老夫人松了口气,面容放松下来,让着闵大夫到外间开了药方,吩咐取了双倍诊金,送闵大夫回去。
方子上都是家里日常有备的药材,婆子很快从药库配齐了药过 来,李老夫人直看着李小暖喝了药,呼吸渐渐平缓下来,才嘱咐魏嬷嬷 和兰初好好侍候着,扶着竹青,往明远堂回去了。
外面,天已经大亮了。
辰末时分,李小暖才从晕睡中醒来时,周夫人、古云欢和古萧已经 过来看过几趟了。
兰初见李小暖醒了,急忙遣了几个小丫头子,往各院送信报平安 去。
已末时分,李小暖又喝了遍汤药,身上的热稍稍退了下来,人也舒 服多了,吩咐兰初扶着她起来些,半躺在床上。
古萧掀帘子进来,见李小暖身后垫了几个大垫子,正清醒着半躺在 床上,惊喜起来,“暖暖,你醒了?好些没有?我刚和老祖宗说,你总也不醒,要再 请个大夫过来诊一诊才妥当,你醒了就好,把我吓坏了。”
古萧侧着身子坐到床沿上,关切的看着李小暖说道,李小暖微笑着 闭了闭眼睛,声音沙哑的说道:
“我好了,你别担心,昨天受了凉,咳,咳。”
李小暖说着,咳了几声才接着说道:
“一点小风寒罢了,我再歇几天就好了。”
古萧点了点头,有些不好意思起来,“老祖宗也这么说,我看你病着就心急的不行,暖暖你不知道,二 姐姐早上来看你时,哭的什么似的,说你这病都怪她,她不该昨天拉着 你去那么冷的水阁里喂鱼,更不该光顾着二表姐,把你给带丢了。”
李小暖笑了起来,咳了几声,低声说道:
“这哪能怪她的?!”
“老祖宗说,你这病怪是怪她,不过倒不是因了昨天的事,是因为 她天天偷懒不管事,把你身子累垮了,这才病倒的,二姐姐今天吃了 早饭就去前头翡辜厅理事去了,说往后不偷懒了。”
古萧边说边笑着,弯着眼睛看着李小暖说道:
“暖暖,往后你就没病也经常装装病,这样二姐姐就能勤快多 了。”
李小暖心里暖暖酸酸的笑着,眼泪滴了下来,古萧呆了呆,李小暖 忙笑着说道:
“没事,你今天要去拜望哪家?那些亲朋故旧的,到底拜会完了没 有?”
“差不多了,下午再去趟靖江侯家,大表姐夫前些日子出门了, 今天刚回来,晚上恪表哥邀我吃饭,说是要带我认识几个名门才 子。”
古萧笑着说道,李小暖眼神微微沉了沉,想了想,抬头看着古萧, 斟酌着问道:
“那个恪表哥,真的对你好?”
“当然!”
古萧立即肯定的答道,转头看着李小暖,疑惑起来,“暖暖,你怎么这么问?恪表哥是我嫡亲的表哥,从小就对我极 好,汝南王府也一直极照应咱们家,你也是知道的,怎么能这么问 呢?!”
“是我说错话了,我就是觉得表少爷对你这样好,真真是难得。”
李小暖忙笑着解释道,“没什么,你别多想。”
古萧松了口气,弯着眼睛笑了起来,“恪表哥不光对我好,对二姐姐、对你也好得很呢,前儿还问我, 二姐姐喜欢吃什么,你最喜欢吃什么,说是要让点心房做了,天天送过 来呢!暖暖你不知道,汝南王府的点心,在京城可是头一份的!二姐姐 最喜欢吃他们家的红豆酥,暖暖你想吃什么?我和恪表哥说,让他们家 点心房做出来给你吃。”
李小暖抬起头,郁闷异常的看着越说越兴奋起来的古萧,咬着嘴唇 想了想,板着脸,看着古萧说道: “你又犯糊涂了不是,二姐姐和我,都是深居内院,没出阁的姑娘家,连名字都不能让人知道的!你怎么能这样把二姐姐和我喜吃这个,爱穿那个,这样那样的到处乱说的?二姐姐和我这此闺房私密事,都你这样乱说出去,是成心要坏了二姐姐和我的名声吗?”
古萧瞪目结舌的看着李小暖,半晌才挠着头,困惑的看着李小暖说道:
“暖暖你怎么这么说?我就是和恪表哥说了,跟外人,连半个字也 没提过,外头也没人跟我提过你和二姐姐,我没有乱说坏了你和二姐姐 的名声。”
“哼,外人?恪表哥可是姓程,不姓古!他就是外人!这女孩子的 闺房私事,连自家兄弟都不好多说的,你竟然和个外姓人喋喋不休!再 说了!”
李小暖话说的多了,有些气急,咳嗽突然剧烈起来,古萧满脸紧张 的站起身,从兰初手里接过杯子,递给李小暖,李小暖接过杯子,喝了 口热水,喘了口气,才接着说道:
“再说,你和他说,他再和别人说,一传十,十传百,没多长时 间,这京城就得传遍了,二姐姐和我,岂不是要被你害死了?!”
“暖暖,不会吧?恪表哥知道轻重,不会和别人说的。”
古萧迟疑着,底气不足起来,李小暖盯着他,叹了口气,闭了闭眼 睛问道:
“那你,那个周大哥呢?那个景王!他知道的,景王是不是都知 道?”
古萧呆住了,耸拉着肩膀,垂下了头,李小暖伸出手指头,恨铁 不成钢的点着古萧的额头骂道:
“你这个笨蛋,再这么傻下去,二姐姐和我,早晚得被你给卖了! 你还帮人家数钱呢!你那嫡嫡亲亲的恪表哥,可跟你透过半句那姓周的 是谁?这是京城,不是上里镇!往后,凡事你都得留个心眼,多听多 看少说,就说话也只能说半句!听到没有?”
古萧被李小暖骂得缩了缩脖子,连连点着头,“暖暖你别生气了,我知道了,你放心,你别生气,你还病着 呢。”
李小暖一边咳着,一边喘着气,半晌才叹了口气,算了,程恪对古 家,和对她,不能混在一起,汝南王妃和周夫人是嫡亲姐妹,昨天看那 样子!这两姐妹感情也极好,那个混帐东西是过于骄横自大,混帐 拔扈了,可认真说起来,倒也不算下三滥,又有汝南王妃在,断不会因 了自己,就对古萧不利,对古家不利,古萧和他一处,倒也无碍。
李小暖闭着眼睛往后靠到了垫子上,歇了一会儿,转头看着满眼 关切担忧的看着她的古萧,脸上露出笑容来,低声说道:
“我没事,歇两天就能好了,你别担心。”
想了想,又接着说道:
“古萧,你出去,别的也就算了,就只一样,千万别和任何人说 起我,人家就是提了,你也不能接一个字,听到没有?不管跟谁,关于 我,都不能说一个字,接一个字!”
古萧困惑着看着李小暖,想了想,仿佛明白了什么,笑着说道: “我知道了,你放心,暖暖,京城没那么可怕的,你也小心的太过 了。”
李小暖无奈的白了古萧一眼,想说话,又咽了回去,算了算了, 不说了,对于他,这京城,可能真没那么可怕,他毕竟是连中三元的状 元之子,连着汝南王府和镇宁侯府,就是在这京城,也算得上是名门贵 子。 他和她,也是一样的贵贱不同。
李小暖疲惫的闭上了眼睛,古萧轻轻站起来,弯着腰,怜惜的看着 李小暖说道:
“暖暖,你累了,我先回去了,晚上还不知道什么时辰回来,若 是晚了,我就不过来看你了,你也别等我。”
李小暖睁开眼睛,微笑着看着他点了点头,古萧弯着眼睛笑着,直 起身子,转身出去了。

戌正时分,德福楼宽的侧门外,程恪和周景然并肩站着,看着 小厮半拖半抱着古萧上了车,十几个小厮、长随、护卫簇拥着车子, 往古府方向行去。
眼看着一串灯笼转过街角,看不到了,程恪才阴着脸,和周景然 上了一辆车子。
宽大异常的车厢里,周景然歪在大靠垫上,笑眯眯的看着面色阴 沉着坐在旁边的程恪,感叹着说道:
“这丫头,每次都有让人刮目相看处,古萧是个傻孩子,还太小, 往后可不能再这样灌醉他了。”
“嗯,今天也是急了,这咳嗽,最伤肺经,那些江湖庸医,只会 害人,得让顾太医过去看看才行。”
程恪皱着眉头说道。


第百七章 探病

周景然收了笑容,直起身子,思量了片刻,低声说道,
“只怕不妥,古家,若是老夫人病了,请太医诊诊脉,也还说得过 去,别的人……若是平时倒也罢了,大哥再有一个月就进京了,咱们 前一阵子刚把威远侯家老二的腿给废了,那可是大哥嫡亲的表弟!还是 小心些,别因为这个,给古家惹了祸,咱们能拿威远侯家老二出气,大 哥自然也能拿古家开刀。”
程恪慢慢点了点头,低声说道:
“那头递话出来了,已经安顿妥当,明天我就让人传话过去,让他 这一阵子多留心着威远侯府和诚王的来往。”
周景然垂着眼帘,慢慢叹了口气,低声说道:
“看着父亲一年比一年老,我就难过,真要是大哥继了位,你我这日子……唉,我不喜欢南边,又闷又潮,真要是去那里……太难受!唉!二哥要是继了位,他那样挑剔反复的性子,咱们两个还不如干脆抹 了脖子的好!”
“你既然担心这个,当时就该再退一步,再让一让,不该废了林 老二的腿,如今咱们和诚王,又结下了一个粱子,等到诚王……承了位,你就是想去南边,也得求着他点了头,有了恩典才行,唉,往后, 你还是压压性子,多忍忍吧。”
程恪看着周景然,声音低落的劝道,周景然挑着眉梢,恨恨的说道:
“咱们一处长到这么大,可忍过谁?他……”
周景然猛然顿住,呆了呆,颓然的耸拉着肩膀,垂头丧气的说道:
“你说的对,母亲也这么说,往后,你我要忍的地方多了,这会儿,就得先学着忍气吞声才行,唉!”
周景然往后倒在了靠枕上,程恪摇了摇头,笑着劝解道:
“皇上身子好着呢,你先别想那么多,逍遥一天是一天吧,到时候,最多也不过一个死字,死就死了,又能如何?”
周景然双手枕在头后,看着程恪,慢腾腾的说道:
“我一点也不想死,活着多好!”
程恪没有接话,掀起车帘子,若有所思的往外看着,周景然掀了掀眉毛,笑了起来,“想看看她去?”
“嗯。”
程恪似是而非的嗯了一声,周景然精神起来,忙坐起来,搓着手兴奋的说道:
“我陪你去!”
“你去干嘛?再说,拖着你这个累赘,还能去得了?!”
程恪转过头,撇了周景然一眼,不屑的说道,周景然嘿嘿笑着,低 声说道:
“咱别翻墙,咱溜门撬锁进去就是了,有青平呢,没咱们打不开的锁!”
程恪转过头,继续看着车外,不再理他,周景然兴奋的唠叨起来:
“……那丫头病的起不来了,这回可没法再让你吃了去,要不,咱们进去跟她说说话?我帮你劝劝她?要是接到你们府上,多少太医都请得起!……我想起来了,你们府上的规矩,没成亲前,不能纳妾,你打算怎么和舅舅说?不过,这也不是大事,实在不行,我替你进宫求个 旨意,要不让父亲跟舅身说声?唉,就是有此委屈了姚家大小姐,往后,你这一碗水,真能端平了?我总觉得你辖制不了那丫头,她辖制你还差不多……”
“闭嘴!”
程恪被周景然唠叨得满脸痛苦,恶狠狠的吼道,周景然长长的叹着气,根本不理会程恪的怒吼,自顾自的说着话:
“唉呀,小恪啊,别怪我没提醒你,这妻弱妾强,可不是好事啊……”
程恪额头青筋跳着,猛的放下丰帘,恨恨的指着周景然说道:
“你罗嗦的象个女人!女人也没你罗嗦!”
周景然长长的叹了口气,诚恳的看着程恪说道:
“小恪啊,哥都是为了你好!”
程恪闷“哼”了一声,紧紧抿着嘴,不再答话。
车子轻轻顿了顿,远山在车外恭敬的禀报着:
“两位爷,到景王府了。”
周景然满眼期待的看着程恪,讨好般说道:
“小恪,真不用我陪你去?还是我陪你去吧,打架亲兄弟,我去了,好歹也能帮帮你。”
程恪坚决的摇着头,掀起车帘,跳下车子,眼看着车子进了景王府侧门,府门缓缓关上了,才转身上了后面一辆车,招手把洛川叫上了 车。
车子轻快的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奔跑着,转过一条巷子,停了下来,已经挨了一身黑衣的程恪和洛川跳下车,上了后面一辆普通的随 便哪个车马行都能找出几十辆的半旧车子,洛川驶着车子,往古府方向 驶去,远山带着几个黑衣护卫,隐在四周,跟着车子往前奔去。
车子停在古府园子后面的一条僻静巷子里,程恪和洛川下了车,跃 进了古府后园。
洛川在前,两人熟门熟路的很快就进了烟树轩。
来到了正屋窗下。
烟树轩里静悄悄着,只有檐廊下挂着的红灯笼随风轻轻摇动着。
程恪隐在暗处,洛川身影如烟般掠到东西厢,查看着动静,最后转 回正屋门口,轻轻捅开了门口。
程恪闪身进了屋,左右打量着,往东边厢房走去,外间暖阁里,亮着盏豆大的烛光,兰初和玉扣已经睡沉了,程恪回身示意着洛川,洛川会意,从怀里取了支迷香出来,在灯上点燃了,举到兰初和玉扣鼻子下,用手轻轻扇着,将青盈盈的烟雾扇进了两人鼻中,兰初和玉扣的呼 丑更加绵长起来。
程恪站在内室门口,略顿了顿,伸手将帘子挑起条缝,仔细的往里探,看着月光透过窗户,照在室内,映出满屋的静谧安然来。
呆站了一会儿,程恪掀起帘子,悄无声息的进了屋。
屋内床前,梢纱帘幔静静的低垂着,在月光下泛养柔和的光泽。
帘子里李小暖侧着身子裹在被子里,安静的沉睡着。
程恪轻轻掀起帘子,悄无声息的走到床前,小心的半蹲着身子,满眼怜惜的看着李小暖,李小暖头微微往下垂着,长长的眨毛安静的停在 如羊脂王般莹润细白的脸颊上,嘴唇上一溜水泡醒目异常,睡着的李小暖眉目如画,静谧而柔弱。
程恪心疼的看着李小暖有此苍白的面色和嘴上的水泡,伸出手,顿了顿,又恋恋不舍的收了回来,只半蹲着,呆呆的看着她,只看得心 里没有来由的痛楚起来。
洛川焦急不安的等在暖阁里,不时掀起帘子,偷偷往屋里探看 着,已经过去小半个时辰了,就这么一动不动的蹲在那里,到底看什 么。有什么好看的?这得看到什么时候去?洛川焦急着,却不敢发出 半点声音。
又过了小半个时辰,程恪才缓缓站起来,掀起帘子,往后退了两步,顿了顿,才下了决心般放下帘子,转过身,疾步出了屋子,和洛川 一起,掠出烟树轩,出了古府,上车回去了。

李小暖又吃了一天药,身体渐渐恢复了,嘴上的水泡也开始消了下去。
周夫人从明远堂回到春渚院,歪在榻上刚要眯上眼睛,周嬷嬷掀帘进来,曲膝禀报道: “夫人,少爷来了,说是来给您请安的。”
周大人怔了怔,一时没反应过来。
“你说谁来了?谁家的三少爷?”
“就是咱们镇宁侯府的三少爷。”
周嬷嬷笑了起来,忙解释道,周夫人这才恍过神来,惊讶起来,“他来做什?平白无故的,来给我请什么安?!”
周嬷嬷陪着笑,垂着手站着等吩咐,周夫人想了想,挥了挥手说 道:
“叫他进来吧,他来请安,也是他知礼处,咱们可不能失了礼数, 让人笑话了去。”
周嬷嬷答应着退了出去,片刻功夫,弓着周建宁进了正屋。
周夫人端庄的坐在东厢榻上,客气的微笑着,看着长揖到底的周建宁,抬了抬手说道:
“都是一家人,不用这么多礼,坐吧。”
周建宁堆着满脸笑容,坐在榻前的扶手椅上,抖开折扇,一边摇着,一边转头打量着四周,周夫人脸色沉了下来声音,冷淡的说道:
“这此天我身子一直不大好.你若没有什么事,请了安就回去吧, 等我身子好些,空了,再请你过来玩。”
周建宁忙收了折扇,笑容满面的看着周夫人说道:
“侄儿来,也没什么大事,一是过来给姑母请安,二来,听说李家表妹病了,我特意过来看看,也不知道李家表妹好些了没有,都是自 家兄妹,我也该亲自去探望探望李家妹妹才是。”
周夫人高高的挑着眉梢,抬手指着周建宁,只气的一时说不出话来,半晌,才咬牙切齿的说道:
“你个混帐东西!也不照照自己是个什么东西!竟把主意打到我们府里来了!我这府里,别说人,就是那猫狗,也不容你这个混帐货多看 一眼!滚出去!再敢过来,我就让人打断你的腿!”
周建宁狼狈不堪的站起来,抖着长衫,恨恨的说道:
“你也别得意太过,小心一门三代寡妇!哼!”
周夫人气的几乎背过气舌,嘴唇颤抖着,一迭连声的叫道:
“来人!打出去!把这个!这个混帐东西给我打出去!”
周建宁冲着周夫人恶狠狠的“呸”了一口,转身窜了出去。


第百八章 景王府

周夫人只气得仰倒,一迭连声叫人拿水擦地,吩咐不准周建宁进 门半步。
景王府后园水阁里,地火龙烧得水阁皇暖意融融,周景然和程恪坐 在阁中胯椅上,命人大开着窗户,伸出根棍子,一边钓着鱼,一边有一 搭没一搭说着闲话。
程恪浑身散发着阴郁之气,不耐烦的将杆子扔到了一边,往后倒在 了摇椅上,周景然转头看着他,无奈的说道:
“你看看你,你说想到这水阁坐著透透气,这来了,你还这么闷闷 不乐着,算了,这府里也是有些闷气,要不咱们出城打猎去?要不然去 德福楼,多叫上几个人,咱们喝酒取乐?你老这么闷着也不是事儿!”
“不去!”  
程恪干脆闭上了眼睛,周景然叹着气,也扔了手里的杆子,挥手斥退了水阁里侍候的丫头小厮,转头看着程恪说道:
“那丫头肯定已经痊愈了,就是一点小风寒,脉案也让顾太医看过了,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人吃五谷杂粮,哪有不生病的?!你就别这么忧心着了!”
程恪闭着眼睛,沉默着一言不发,周景然无奈的连连叹着气:
“你实在不放心,就趁着月黑风高,再去看看她,看她到底好了没 有!”
“我想听她说说话。” 
程恪闷闷的说道,周景然一口气呛着,用手点着程恪,“你!你还想春风一度呢!那丫头才十二岁,十二岁!”
“说来也奇怪。” 
程恪直起身子,看着周景熟,满脸困惑的说道:
“除了个子小些,人瘦些,我怎么就没觉得她只有十二岁?没觉得 她还是个黄毛丫头?”
周景然呆了呆,长长短短的叹着气,摊着手说道:
“你觉得也罢,没觉得也好,那丫头就是只有十二岁,你再想,也 只好慢慢想着,总得等她长到十六七岁,才能……懂事不是!”
“我想见见她,你帮我想想法子。”
程恪倒到摇椅上,一边晃着,一边闷闷的说道,周景然然住后倒去,“你要见她,要听她说话,还要她笑颜如花,你都没法子,我能 有什么法子。”
程恪转头看着周景然,慢吞吞的说道:
“你也没少叨扰古家,现在人家到京城来了,你好歹也得给人家接接风、洗洗尘吧?!”
周景然睁大眼睛看着程恪,半晌才说出话来,“不让我接风洗尘的是你,如今埋怨我没接风洗尘的也是你!你可想好了,这风一接尘一洗,那古家……可就再和我撕掳不开了!”
“有什么想不开的,周夫人是我母亲嫡亲的妹妹,古家和汝南王 府哪里能撕掳得开?至壬我和你……
程恪转头看着周景然,“你说哪能撕掳去?古家和你撕掳不开了,即是这样,洗就洗吧。”
周景然笑了起来,笑一会儿又叹起气来,看着程恪,眼睛里闪过丝茫然,低声说道:
“我怎么觉得一年比一年不快活呢?”
程恪盯着他看了半晌,叹了口气,也伤感起来, “成人不自在!”
周景然一边重重点着头,一边叹着气,两人长吁短叹的伤感起来。
半响,周景然才挥着手,仿佛要赶走那些沉重和不愉快,看着程恪 转了话题,“小恪,要不,咱们想法子探探李老夫人的意思?小暖可是跟着她 长大的,肯定能听她的话,何况,那老夫人是个厉害的主儿,要是她 肯,这事至少也有个七八分准头了!”
程恪眼睛亮了起来,连连点着头,“你这话说得极是!老夫人若肯了,这事必定能成!小暖就算有些 委屈,只要进了门,我就多用些心哄着她就是!”
周景然兴奋起来,坐直身子,仔细想了想,笑着说道:
“咱们后天就接这个风,这事……得让王妃出面才妥当,嗯,探探李老夫人意思的事,也得托了王妃才好!你说,还要不要再请几家过来作陪?”
“要那许多人做什么?小暖刚好,哪有精神应酬那些人?!”
周景然睁大眼睛看着程恪,突然往后倒着,指着程恪大笑起,程 恪脸上泛起丝红晕,轻轻“哼”了一声,抖开折扇,快快的摇了起来。 程恪辞了周景然,脚步轻快的出了二门,在大门口上了马,回去汝南王府了。

周景然看着程恪转过二门的影壁,才慢悠悠的往王妃居住的正院晃了过去。 景王妃孟夫人恭敬的屈膝接了他进去,奉了茶上来,周景然接过杯子,慢慢喝了一口,示意孟夫人坐下来。
孟夫人端坐在榻沿上,微笑着看着周景然,周景然笑着说道:
“古家前些的时候搬回京城,我和小恪以前都没少叨扰李老夫人,要不,后天你让人接了李老夫人一家过来,一来给李老夫人接风,二来,也是份谢意。”
孟夫人笑意渐浓,温顺的点头答应着,想了想,笑着问道:
“妾送份帖子过去?”
“那倒不用了,古家也不是外人,你遣个知礼的嬷嬷过去请一请就 是。”
周景然温和的说道,孟夫人点头答应了,周景然端着杯子,慢慢 喝了口茶,斟酌着说道:
“古家有位表小姐,是李老夫人的侄孙女,人生得……温婉可人, 今年才十二岁,你找个合适的空儿,探探李老夫人的意思,若是有哪 家王爷想定了这位表小姐做侧妃,看看老夫人是个什么意思。”
孟夫人呆呆的看着周景然,眼里闪过丝苦涩来,勉强笑着说道:
“连爷都说好,这李家姑娘必定是极出色的,妾……真想早点看一 看,爷放心,妾一定给爷办好这事。”
周景然怔了怔,看着孟夫人,知道她误会了,张了张嘴,心里突然 涌起股莫名其妙的期盼来,到嘴的解释又咽了下去,垂着眼皮,喝起茶 来。
第二天一早,孟夫人遣了四个婆子,去古家请李老夫人带着全家第 二天过府作客,给古家接风洗尘。
李老夫人热情的招待了四个婆子,吩咐人双倍赏了,和她们家长里 短的说了半天的话,才吩咐竹青送四人到二门里上了车。
周夫人目送并四个婆子出了院手,才转过头,忧心忡忡的看着李老 夫人,李老夫人挥手斥退了屋里侍候的丫头婆子,周夫人低声说道:
“母亲,前儿,大哥持意过来和我说了半天话,大哥说咱们在上 里镇这几年,景王和诚王越来越不对付,前些时候,咱们不是也听说 过,景王和小恪打断了威远侯家二少爷的腿,天哥说,小恪下了狠手,林家二少爷那条腿,竟是废了,大哥说诚王大怒,已经上书弹劾过 汝南王了,大哥说腊月底诚王要进京贺岁,只怕要找机会和景王算这笔 胀,这接风宴,咱们……” 
周夫人满脸为难的看着李老夫人,李老夫人面色凝重起来,眼神犀利的盯着周夫人,低声问道:
“镇宁侯既找你说这个话,他是有了打算了?”
“嗯,大哥说,诚王是嫡长,这些年又功勋卓著,将来就是板上钉钉的事,他已经把南边的庄子卖了,准备了份厚礼,想等诚王回来时送过去,大哥就是来问问咱们,要不要也……”
周夫人微微有些胆怯的看着李老夫人,没敢再说什么,李老夫人闭了闭眼睛,面无表情的看着周夫人,慢腾腾的说道:
“镇宁侯府必是极得佛祖庇佑,才……” 李老夫人硬生生咽回了后面的话,无力的挥了挥手说道:
“咱们不送,谁送让谁送去!我累了,你回去歇着吧。”
周夫人莫名其妙的站起来告了退,出了门,也就不再多想,她的婆 婆说话行事,经常让她莫名其妙,她早就不放在心上了。
李老夫人阴着脸看着周夫人出了院子,叫了竹青进来,吩咐她去 请表小祖过来说话。

第二天巳正时分,李老夫人带着周夫人等人进了景王府大门,在二 门里下了车,跟着几个管事婆子,进了孟夫人居住的正院。 孟夫人端坐在东厢榻上,见李老夫人进来,微笑着,身子微微欠了欠,李老夫人笑容满面的上前几步,就要跪倒磕头见礼,孟夫人忙笑着制止道:
“快扶老夫人起来!老夫人是年高有德之人,不必多礼。”
李老夫人顺势起身,笑着躬身见了里,孟夫人让着她坐到了旁边 扶手椅上。
周夫人引着古云欢和李小暖跪倒在地,磕头请了安,孟夫人吩咐丫 头扶了众人起来,让着周夫人坐下,转头看着古云欢和李小暖,笑着招 了招手,“过来让我仔细瞧瞧,往年我在家时,就听说古家二小姐生得如花 似玉,今天一见,真是名不虚传。”
古云欢带着笑容,曲了曲膝,往前两步,恭敬的站在了榻前,孟夫人拉着她的手,仔细看了一会儿,从旁边的几上取了对白玉镯子过来,塞近古云欢手里,仔细看了一会儿,笑着说道:
“真是不光生得好,气度更好,配得上这白玉,拿着吧,别嫌弃就是。”
古云欢曲膝谢了,小丫头引着她坐到了李老夫人下首。


109章 探话

李小暖含笑站在榻前,目光柔顺而小心的打量孟夫人,生得极是端庄娴静,穿着条大红底缂丝裙子,红彤彤一片,显得亮丽醒目异常,这大红太过刺目了些,应该换个柔和的颜色,才好衬得出她这份娴静。
李小暖有些分神的想着,孟夫人和古云欢说完了话,才转过头,看着李小暖,笑着说道:这就是府上的表小姐吧,果然生得好,来,过来让我看看。
李小暖曲了曲膝,小心地上前半步,站在了榻前,孟夫人微微眯着眼睛,仔细打量了一遍,伸手从榻几上取了串粉红珍珠串,套在了李小暖手上,笑盈盈的说道:
表小姐生得这样好,这串桃红珠串配你倒正正好。
李小暖忙曲膝谢了,被小丫头引着坐到了周夫人下首,抬起头,正迎上李老夫人微微有些凝重的目光,李小暖垂下眼帘,偷偷将珠串褪下,塞进了袖子里。
李老夫人转过头,微笑着,和孟夫人亲热的说起了闲话。
李小暖和古云欢端坐着,听三人说着闲话,李老夫人和周夫人恭敬的和孟夫人说了一会话,就有丫头进来,禀报说宴席准备好了。
孟夫人笑着让着李老夫人说道:我这院子狭小,招待不得贵客,就让人把席面摆到前院听涛阁去了,还请老夫人移步才好。李老夫人忙客气的致着谢,让着孟夫人出了正屋,微微落后半步,和孟夫人一起往前院听涛阁走去。
周夫人带着古云欢和李小暖,微笑着跟在后头。
听涛阁后的暗门里,程恪和周景然挤在一处,从窥视孔里往阁内偷窥着。
阁子里,正中放着张桌子,孟夫人端坐在上首,李老夫人和周夫人左右陪着,古云欢和李小暖坐在下首,孟夫人的宴席依足了宫里的规矩,大家端坐着,肃穆安静的吃着饭。
李小暖坐在最下首,神情柔顺的半着眼帘,几乎没有吃什么东西,只一味柔顺温婉着目端坐。
程恪皱着眉头,推了推周景然,俯在他耳朵,低低的部道:平日里,你们也是这么吃饭的?嗯。
周景然转头看着程恪,想了想说道:也许是吧,我没和她一处吃过饭,你们府里,难道爷们和内宅妇人一处吃饭的?
程恪扫了周景然一眼,低声说道:我父亲不忙的时候就进来陪母亲吃饭,你们可是新婚夫妇,这府里又没有旁人。
周景然晒笑着没有答话,程恪又凑到孔洞前,继续往阁子里张望着,周景然也挤过来,往里张望着,半响,叹了口气,低低的感叹道:看这丫头,这份温婉,啧啧,要不是亲眼看到,谁敢相信她把你踢到湖里过?!
程恪额头青筋又要跳起来,周景然叹着气,低声说道:小恪,她到底是个弱女子,唉,柔弱得很,你往后,可别欺负她嗯!
程恪郑重的点点头。

一时饭毕,孟夫人让人带着周夫人和古云欢,李小暖三人去听涛阁后的暖房里看花儿去,只留下李老夫人说话儿。周夫人知道孟夫人必是有什么话儿要和李老夫人说,忙起身带着古云欢和李小暖,跟着丫头婆子去了后面的暖房。
孟夫人让着李老夫人坐到暖阁东边的塌上,说了一会闲话,才笑着转入了正题:老夫人真是好福气,这孙女,侄孙女,个个如花似玉,让人越看越爱,不知道亲事都说定了没有?
李老夫人露出满眼笑意来,发愁般的摇了摇头,叹了口气说道:如今就愁着这个呢,孙女儿再过了年就十八岁了,一直在乡下地方,这亲事还没个着落呢!
老夫人也不必发愁,去欢姑娘那样的品貌气度,不知道多少人家想求还求不到呢,这会儿也回到京城了,说不定这年里年外就有了合适的人家呢。
孟夫人随口应承着,李老夫人眼底闪过丝诧异,微笑着看着孟夫人,等着她往下说话,孟夫人端起杯子,垂着眼帘,慢慢喝了口茶,思量了片刻,才抬头看着李老夫人问道:
小暖姑娘的亲事定下来没有?
小暖过了年才不过十三岁,还小着呢,哪能定得那样早的。李老夫人眼底闪过丝愕然和警惕,呵呵笑着说道。
孟夫人放下手里的杯子,微笑着看着李老夫人,仿佛很随意的说道:小暖姑娘生得这样好,若许给一般点的人家,倒可惜了,若是高门大户,又有些……
孟夫人挑了挑嘴角,笑了笑才接着说道:若是能到哪家王府做个侧妃,才不算委屈了她这容貌。
李老夫人眯着眼睛,满脸笑容的看着孟夫人,重重的拍了拍手叹息道:唉,夫人说的都是实话,可惜我家小暖打小起,这脾气性格儿就古怪的很,穿衣服不肯让人往上头绣花,吃东西只爱五谷杂粮,就是屋子里的摆设,也只肯放些花花草草,就是花花草草,也最爱那些不值钱的路边花,可不是个能受得起王府这样荣华富贵的!
孟夫人的面容柔和着放松下来,李老夫人笑容满面的看着孟夫人叹了口气,接着说道:这孩子,六岁起跟着我,虽说是个古怪性子,可难得有颗纯孝之心,对我极是孝顺,我疼她就跟疼我那个小孙子一样!唉,这人哪,能享多大的福,还不是命中注定的!往后小暖大了,我必不让她去求富攀贵的,就只仔仔细细的挑个门当户对的人家,别的都不求,只要家里人口简单,公婆和善,小姑好处,这男子呢,要知道疼人,要忠厚,要对我的小暖好,脾气也要好,还不能是个三妻四妾的品性!”
孟夫人神情松下来,掩着嘴笑了起来,老夫人这求的还不多?这样的人家,也还罢了,还男子要这个好要那个好,还能三妻四妾!这样的男子可是打着灯笼也难找。
李老夫人笑了起来,唉哟哟,夫人还年青,等夫人往后儿女成群,就知道了,哪个当娘的不是这么巴望着的?我的小暖往后嫁人,别的我都不求,就只这人,就是得照着我这想头,少一样也不行。
孟夫人用手掩着嘴,咯咯笑着打趣道:老夫人若一定要这样,那可得赶早,从明儿起,就得给小暖姑娘留意起这人家了,这人,总要多看两人年,才能保准呢!
李老夫人笑着点着头,夫人说得极是,就是看好了人,也一定要留神再看上个三两年,我才能放心呢!
孟夫人轻快的笑着,又陪着李老夫人说了会话,李老夫人就起身告辞,孟夫人也不多留,打发人去后面的暖房请了周夫人等三人回来,目送着一行四人出了听涛阁,才笑盈盈的引着众丫头婆子回去正院了。
看着孟夫人走远了,周景然和程恪才从暗门里闪出来,并肓往前院书房走去。
周景然转头看着面色阴得能滴出水的程恪,叹了口气劝道:你能想开最好,若想不开,咱们再想别的法子,好在那丫头还小着呢,咱们慢慢想法子,也还来得及。
程恪拧着眉,仿佛没听到周景然的话,想了半响,突然顿住脚步,转头看着周景然说道:忠厚,脾气好,对小暖好,李老夫人这说的,就是古萧吧?
周景然睁大眼睛,盯着程恪,一时也呆住了,半响,眨了几下眼睛,仔细想了想,慢慢点了点头,看着程恪,认真的说道:倒还真是,就是那家里,人口简单,公婆和善,小姑好处,古家可不正是这样?!
程恪面色更加阴沉下来,周景然低头想了想,轻轻摇着头笑了起来,伸手拍着程恪的肩膀说:你还是想开些,放手吧,算啦!
不行!程恪固执的摇着头,古萧那个傻小子,连自已都顾不住,拿什么照顾小暖?小暖是我的!
周景然抬起手,满脸无奈的抚着额头,一时说不出话来。

李老夫人满脸疲惫的靠在明远堂东厢榻上,仔细思量着,看孟夫人那话意神情,这想纳小暖做侧妃的,只怕就是景王,景王是什么时候见到的小暖?
对,云欢!云欢若不去娑罗馆,小暖也不会追过去,也就不会让景王看到去,景王看到了小暖,那小恪?
李老夫从神情凝重起来,小暖生得太好,难免招人觊觎,别人也就罢了,纵回绝了,有景王府,汝南王府站在后头,古家也不怕了谁去,可若是景王,或是汝南王府,过来讨要小暖……
要不,先订了亲?订了亲,就得避嫌,可萧儿最听小暖的话,如今有小暖提点着,虽说这京城鱼龙混杂,也不用担心萧儿误信人言,误入歧途。这订了亲到成亲,怎么也要三四年,这三四年里,没有小暖时时提点着,萧儿……
唉,那是个几乎谁都能骗倒的实心孩子。
这亲,还是不能订!


第百十章 朝云

李老夫人微微闭了闭眼睛,疲惫而伤感的叹了口气,没有撑家的男人,自己和古家都是如此艰难!  
汝南王府和景王,都是古家离不得也得罪不得的庇护,小暖……李老夫人缓缓坐直了身子,出神的看着窗外已经枯干了的树枝,慢慢摸着手腕间的佛珠,突然仿佛想起了什么,呆了片刻,眼睛里闪着亮光,脸上浮出丝笑意来,招手叫了竹叶过来吩咐道:“你去叫魏嬷嬷过来见我。”   
竹叶曲膝答应着,往烟树轩找魏嬷嬷去了。  
不大会儿,竹叶引着魏嬷嬷进了明远堂东厢,魏嬷嬷曲膝请了安,李老夫人让着魏嬷嬷坐到了榻前小杌子上,笑呵呵的说道:“我听空秀方丈说过,当年小暖那丫头病的七死八活的,多亏唯心大师救了她,又守着她念了一天的经,才给她拣了条命回来。”   
魏嬷嬷怔了下,正要解释,李老夫人微笑着抬手止住了她,温和的说道:“小暖正好在大师出关的时候醒过来,也是大师的佛法惠及不是?”   
魏嬷嬷恍然明白着,笑着连连点着头,李老夫人笑盈盈的接着说道:“前儿我听人说,大师好象云游回来了,小暖的命是大师救回来的,从前离得远也就算了,如今咱们回了京城,总得让小暖过去和大师道个谢才是,你说呢?”   
魏嬷嬷连连点着头,抹起眼泪来,“老祖宗说得是,要不是大师和老祖宗,姑娘还不知道……”   
“小暖是个有福气的孩子。”   
李老夫人笑着接过了话头,“我想着,要不,你先过去福音寺问问空秀方丈,看看唯心大师到底回来了没有,若是回来了,就陪小暖过去给大师当面道个谢。”   
魏嬷嬷忙连声答应着:“老祖宗说的极是,我这就去。”   
“也不用急,今天天也晚了,明天一早去吧,早去早回。”   
魏嬷嬷答应着,起身恭敬的告退回去了。  

景王府的接风宴后第二天,古家就热闹起来,几家已经极少走动的故交都遣了婆子过来,热情的请古家过府,接风洗尘。  
李小暖只推说不舒服,不愿意再出门,李老夫人笑着止住了周夫人和古云欢的劝说,不再带李小暖出门走动。  
隔天晚上,魏嬷嬷回来,和李老夫人禀报了,“我去见了空秀方丈,这空秀方丈也真是怪,居然说他不知道大师回来了,还是没回来?还要去问了才能知道!”   
李老夫人微微笑着,没有说话,只听着魏嬷嬷往下说,“我就先去客堂听经等着方丈回话,过了一个多时辰,方丈回来说,大师回来了,让姑娘有空就过去,我看,先是赶紧过去的好,说不定过几天,大师又没踪影了!”   
李老夫人眼里闪过丝惊喜,连连答应着,“你说的是!若是明天……今天晚了,只怕来不及准备,明天去太仓促了些,就后天吧,后天你陪着小暖过去福音寺,就多住上两天,好好礼礼佛再回来!”   
魏嬷嬷答应了,告退回去了。  
李老夫人看着魏嬷嬷出了屋,长长的舒了口气,合掌念了句佛,露出满脸笑容来。  
魏嬷嬷回到烟树轩,微微曲膝见了礼,李小暖忙直起上身,笑盈盈的让着她坐到榻沿上,“嬷嬷刚回来?”   
“嗯,先去明远堂给老祖宗回了话,才回来的。”   
魏嬷嬷笑着说道,李小暖往前挪了挪,跪到魏嬷嬷身后,一边伸手给她捏着肩膀,一边笑着说道:“嬷嬷今天坐了一天的车,膀子又该疼了吧?我给你捏捏。”   
魏嬷嬷笑得眼睛眯到了一处,忙回身拍着李小暖的手说道:“姑娘又没上没下的了,哪有让姑娘给我捏肩膀的理儿的?!”   
玉扣忙笑着过来,曲了曲膝说道:“姑娘,还是我来吧,嬷嬷上次也说过,倒是我比姑娘捏得好。”   
李小暖笑着往后挪了挪,玉扣上前,站在魏嬷嬷身后,轻缓有度的给她捏起肩膀来。  
捏了一会儿,魏嬷嬷拍了拍玉扣的手,笑着说道:“好了好了,一点也不疼了,你去忙吧,我和姑娘说两句话。”   
李小暖抬了抬手,玉扣曲膝退了下去,魏嬷嬷站起来,走到门口,掀起帘子张望了下,回来坐到榻沿上,上身前倾着,低声说道:“姑娘猜猜我今天碰到谁了?就是那个,咱们在上里镇的时候,托镇宁侯府家几个嬷嬷带进京的那位姑娘,她说她叫朝云。
李小暖眨着眼睛,呆了片刻,恍然明白过来,“是那个画媚儿吧?现在叫朝云?”   
朝云是她给她随口起的名字,“她找你什么事?”   
李小暖有些紧张的问道,魏嬷嬷拧着眉头,低声说道:“这个她倒没说,她就说古家没到京城前,她就听说古家要回京城了,就想着姑娘必定也要跟着过来,从咱们到京城那天起,她就天天守在府门外的茶楼里盯着,一直守到今天,才看到了我.她说,她想见见姑娘,有事要跟姑娘当面禀报。”   
李小暖揉着眉间,有些苦恼起来,她现在,那个程恪,是个麻烦,前儿的景王府,看孟夫人那模样意思,只怕……唉,那个景王也没安什么好心眼,若是这个画媚儿,再叨腾出点什么事来,那……这京城,真是是事之地!  
“姑娘见她不见?”   
魏嬷嬷看着李小暖,低声问道,李小暖低着头,仔细思量了片刻,抬头看着魏嬷嬷,低声说道:“咱们进京也快一个月了,她这样天天守着,必是有极重要的事,我若不见她,谁知道她……还是见见吧。”   
那个画媚儿,是个豁得出去的,若是不见.说不定真要生出什么事来,再说,她相信自己的眼力,画媚儿不是那种交不得的人,也许,是好事也说不定。  
“她和嬷嬷约了怎么递信儿没有?”   
李小暖打定了主意,低声问道,魏嬷嬷连连点着头,“约了,她说她这几天.还是天天在咱们府门口的茶楼包间里候着,有什么信儿,让我到那儿找她去。
“嗯,”   
李小暖点着头,拧眉思忖了片刻,低声说道:“你去寺里,大师在不在?”   
“在,老祖宗说,让咱们后天去寺里拜谢大师去。”   
“嗯,那就约她到寺里见面吧,后天晚一些,让人先清了观音殿,就在那里吧。你去跟她说,让她先到那里等我。”   
魏嬷嬷想了想,点了点头,“姑娘想的周到,也就那里最妥当,姑娘,那个朝云,我看着.气度可比原先好,穿衣打扮也极得体,倒不象个坏人。”   
李小暖看着魏嬷嬷,莞然而笑,这坏人,还能看得出来?又不是唱戏!  

古萧又忙了起来,一天连走三四家的拜访着突然亲近起来的故旧,直到酉末时分,才从外面回来,到明远堂请了安,就直奔烟树轩过来了,暖暖明天要去福音寺进香,要好几天见不到她。  
李小暖已经沐浴洗漱了,正歪在东厢榻上看着书,听了小丫头的禀报,忙又起身穿了件大衣服,古萧带着满身酒气进了屋。  
李小暖皱着眉头,凑近些闻了闻古潇身上的酒气,脸色沉了下来,古萧忙解释道:“暖暖我没喝,一口也没喝,不信你闻闻。”   
说着,张着嘴,对着李小暖呵着气,李小暖往后躲了躲,笑了起来,“好了好了,你说没喝就没喝,谁耐烦闻你这满嘴的臭气!”   
古萧笑着坐下来,兰初棒着件干净长衫过来,笑着说道:“我们姑娘最不耐烦这些个怪味道,要不少爷换件衣服吧。”   
古萧忙点着头,站起身,抬起手,兰初和玉扣侍候着他换了件长衫,才又重新坐到榻沿上,接过玉扣奉过来的茶水,连喝了几口.放下杯子,看着李小暖,关切的交待道:“福音寺在城外,又是山上,冷得很,你多带几件大衣服,手炉也要多带两个。”   
李小暖笑了起来,“都带了,烦劳你费心。”   
古萧挠了挠头,想了想,看着李小暖问道:“你打算住几天?我去接你回来好不好?”   
“住上一两个晚上就回来,不用接了.你天天这样忙着,哪里有空的。”   
古萧点了点头,眼神有些呆怔怔的看着灯下的李小暖,李小暖被他看的不自在起来,微微动了动身子,笑着问道:“今天听到什么新鲜事儿没有?”   
古萧恍过神来,急忙低下头,端起杯子喝了几口茶,想了想,才叹了口气说道:“有件事,唉,是恪表哥的事,跟他有关……唉.暖暖你知道的,汝南王府要和姚国公家结亲,已经议定了,说是年后就要放小定了,今天我听狄七公子……就是二表姐夫四叔家的儿子,听他说,诚王托了官媒,今天一早就到了姚国公府上,为忠意伯世子求亲.求的也是姚家大小姐!”   
李小暖眼里闪过丝惊讶,微微皱着眉头,转眼示意着兰初,兰初会意,悄悄遣退了玉扣等人,只自己垂手侍立在屋里侍候着。  
李小暖转头看着古萧,低声问道:“忠意伯家求亲,怎么是诚王托的官媒?你别是听错了吧?”



第百十一章 重逢

古萧凝神想了想.也跟着压低了声音答道:“肯定没错,是诚王托的官媒,说是诚王府大管家亲自坐镇,还请了鼓手,敲着锣打着鼓上门求的亲,半个城的人都去看热闹了!”   
李小暖眉头拧了起来,诚王侧妃,是忠意伯家嫡长女.若是忠意伯不在了,诚王出面替小舅子求亲,倒也还说得过去,可如今,忠意伯活得好好儿的,诚王这样强出头,出面托请官媒求亲又求得这样大张旗鼓,他想做什么?  
“姚国公家怎么说的?”   
“那倒没听说,不过,狄七公子说,诚王那样的脾气,又是极要面子的,这样敲锣打鼓的上门求亲,满京城只怕也没哪家敢一口回绝去!狄七公子说姚国公又是是个谨慎过头的性子,唉,这事,也不知道恪表哥知道了没有。”   
李小暖哭笑不得起来,抬手点着古萧,“你都知道了,他还能不知道?!”   
古萧点了点头,满眼信赖的说道:“姚家肯定会回绝诚王的,那个徐盛融,无恶不作,五毒俱全,满京城谁不知道的?和恪表哥根本没法比!姚家怎么会把女儿嫁给这样的人?!”   
李小暖斜睇着古萧,半晌才重重的叹了口与,耐心的说道:“古萧,象你恪表哥家,姚国公家,这娶也好,嫁也罢,多半要看家族的…唉,利益吧,至于嫁给谁对姚家大小姐更好些,是要放到最后才去想的。”   
古萧拧着眉头看着李小暖,低声说道:“暖暖你怎么能这么说?那恪……”   
“古萧,我跟你说过多少回了,京城里头的这此事,你都要往深里想一想才行,唉,就说如今天天请你到处吃喝玩乐的那些名门世家子弟好了,也是一半看着汝南王府、一半看着景王,单单是因了你这个人,才和你交往的,只怕一个也没有!你就没看明白?”   
古萧紧紧抿着嘴,满脸的不服气,李小暖歪着头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又重重的叹了口气,将话题转回了诚王求亲的事上,耐心的说道:“诚王这样替忠意伯家出面托请官媒、又大张旗鼓的求亲,姚国公若是敢回绝,那就是当着满京城的人,驳了诚王的面子,诚王好面子,又是人尽皆知的,回京时若是因为这事发作了姚国公,只怕皇上也得睁只眼闭只眼,还得怪姚国公不会做事,再说,姚国公又是个谨慎过头的性子,他必定是既不敢得罪诚王,又不敢得罪汝南王府和景王府,这会儿,不知道多少为难呢。”   
古萧仔细听着,凝神想了一会儿,才慢慢点了点头,“暖暖你说的对。”   
“这事,你再深想想,汝南王府和姚国公家议定了亲事这件事儿,谁不知道?诚王必定也是知道的,既然知道还这样大张旗鼓的求亲,求的偏偏又是姚家大小姐,诚王这是要和谁过不去?要打谁的脸?”   
古萧连连点着头,“狄七公子也这么说。”   
李小暖怔了怔,盯着古萧看子一会儿.才接着说道:“前一阵子,你恪表哥和景王,打断了林二公子的腿,折了诚王的面子,这诚王,只怕是用求亲这事来找场子的。”   
李小暖一边说着,一边仔细思量着,神情渐渐凝重起来.除了找场子,只怕还有什么东西在里头,也许…还关着那把天下最贵重的椅子,古萧看着想得出神的李小暖,正要说话,李小暖转头看着他,郑重的说道:“古萧,你听着,从明天起,你就在家里闭门读书,别再出去了,跟谁都别再出去了。”   
古萧呆了呆,看着李小暖,迟疑着说道:“要是恪表哥过来叫我,那我?”   
“你恪表哥一时半会的,只怕没空儿过来叫你了,你只安心在家读书,任谁来请你出去,只说身体不舒服全推了去,等会儿我就去找老祖宗,你赶紧回去歇着吧。”   
李小暖一边说着,一边起身下了榻,兰初忙叫了玉扣进来,侍候着李小暖穿着衣服,李小暖一边穿衣服,一边转头看着微微有此紧张起来的古萧,微笑着安慰道:“你别多想,也没什么事,你恪表哥这亲事有了麻烦,他总得忙一阵子不是,你赶紧回去歇着吧,明年春天你不是打算着要下场试试的?这会儿,不赶紧念书,天天的到处应酬.到时候拿什么考试去?赶紧回去吧。”   
古萧放松下来,绽开了笑颜.挠着头说道:“暖暖你说的对,我这一阵子,光忙着应酬了,念书这事倒落下了,那我先回去了,暖暖你路上小心,别贪着看景色,吹了凉风。”   
李小暖笑着点着头,吩咐玉扣喊两个婆子送古萧回去,眼看着古萧出了门,才穿了件灰鼠斗篷,兰初也穿了件厚棉斗篷,叫了几个婆子,提着灯笼,簇拥着李小暖往明远堂过去了。  

第二天一早,李小暖在二门里上了车,在丫头婆子、长随护卫的簇拥下,出了城,往福音寺行去。  
午初时分,李小暖一行进了福音寺山门,古府管事早就接在了山门外,引着车队进了福音寺东边早就收拾妥当的院落里。  
李小暖在院子里下了车,进了正屋,兰初和魏嬷嬷忙着指挥着丫头婆子,流水般送上沐盆、帕子,侍候着李小暖洗濑了,又换了身干净衣服,外头已经送了午饭进来。  
李小暖吃了饭,又睡了一会儿,才起身,穿了厚棉斗篷,魏嬷嬷和兰初带着玉扣等几个小丫头侍候着,从院子角门进了福音寺,熟门熟路的往后面方丈室走去。  
方丈室门口,空秀方丈已经微笑着,双手合什迎在了禅房门口。  
李小暖紧走几步,笑盈盈的看着空秀方丈,恭敬的合什见着礼:“多年不见,方丈可还好?”   
“好,多谢李施主记挂,请里面坐,喝杯清茶吧。”   
李小暖合掌微微躬身谢了,跟在空秀方丈后进了屋。  
屋子里还是六七年前的陈设,只是看着陈旧了许多,李小暖坐到屋子正中的旧蒲团上,转头打量着四周,空秀法师缓缓坐下,从旁边红泥小炉上拎起已经滚开的水,动作舒缓的泡了茶,推到了李小暖面前.李小暖谢了,慢慢喝着茶,和空秀方丈说着些闲话。  
空秀方丈温和的看着李小暖,微笑着说道:“唯心师叔说,让你明天上午去见他,明天辰末,我让人带你过去。”   
李小暖笑着谢了空秀方丈,略说了几句话,就起身告辞了。  
一行人出了方丈室,李小暖转头看着蝉翼吩咐道:“我想去观音殿上柱香,再听会儿经,你和玉扣先回去,让人在屋里多烧几个碳盆,那屋子太冷了,这里,有兰初和魏嬷嬷跟着就行了。”   
蝉翼和玉扣等曲膝答应着,告退先回去了。  
看着几个小丫头子走远了,李小暖转头示意着魏嬷嬷,魏嬷嬷会意,转身往前殿寻找朝云去了,兰初陪着李小暖,往观音殿走去。  
观音殿里巳经空无一人,李小暖接过兰初递过来的香,跪下磕了几个头,将香恭敬的插在了香炉里,退后几步,微微抑着头,看着和六七年前一样慈悲着微笑着俯视着众生的观音菩萨。  
看了一会儿,李小暖双手合什,微微低下头,暗暗祈祷着。  
殿门口传来一阵急促却节奏明快的脚步声,李小暖忙睁开眼睛,转头往外看去。  
魏嬷嬷引着个气度沉稳,明艳异常的女子进了观音殿。  
朝云进了大殿,看着已经长高、长大了很多,如空谷幽兰般站在大殿中间的李小暖,微微有些失神的呆看了半晌,才恍过神来,绽放出满脸笑容,急走几步上前,跪倒在地,磕起头来。  
李小暖惊讶的看着跪在地上,重重磕着头的朝云,忙示意兰初扶起来。  
兰初急步上前,扶了朝云起来,朝云站起身,抽出帕子抹着眼泪,又是哭又是笑的说道:“我以为,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有福气见到姑娘,没想到这么快就能见到姑娘,这些年,我一直托人打听着姑娘的信儿,没想到姑娘说进就进了京城,真真是朝云的福气!从姑娘进京那天起,朝云就天天守在古府外头,总算能见到姑娘了。”   
李小暖微笑着看着抹着眼泪,话语有些零乱的朝云,心里也跟着酸酸的感慨起来,“这些年,你过得还好吧?”   
李小暖温和的问道,朝云急忙连连点着头,微微有些骄傲的笑了起来,“好好,都是托姑娘的福,好的不能再好了!朝云急着见姑娘,就是要跟姑娘禀报……可得跟姑娘好好禀报禀报。”   
李小暖笑了起来,点了点头,朝云取下手臂上挽着的包袱,左右看了看,干脆半蹲下来,在蒲团上打开包袱,先取了张文书出来,递给了李小暖,“姑娘先看看这个。”   
李小暖有些莫名其妙的接过文书,打开来,低头看了看,愕然起来,这是一张房契,上面赫然写着她李氏小暖的名字!


第一百一十二章 种豆得瓜

李小暖急忙抬头看着朝云,朝云脸上露出得意之色来,看着李小暖,声音里透着股跳动的喜悦。
“这处铺面,当初我替姑娘买的时候,可是拣了个大便宜,不过二百两银子!原先是家茶楼,生意做的不好,开不下去了,东家家里又出了些祸事,急着脱手,我去看了几趟,前面虽说破旧了些,可胜在后头有个两进的跨院,宽敞得很,马行街上虽说不大热闹,可离三馆和户部衙门都近,我想着,盘过来开个小饭铺子,必定是好的,就找了个经纪,跟他说,若他能两百两银子帮我商量下来,我就给他十两银子,那经纪还真就商量下来了!”
朝云眉飞色舞的说着,李小暖满脸笑容的仔细听她说着话,兰初微微示意着魏嬷嬷,自己悄悄走到大殿门口,小心的左右张望着。
朝云顿了顿,看着李小暖,笑着说道:
“姑娘可别笑我,这两年,我这话越发多了,我还是从头起跟姑娘说起吧,那年姑娘给了我三百两银子,又托人送我进了这京城,那里我就想着,我若是没命死了,姑娘这份大恩,就只有来世再报了,只要活着,我就是姑娘的人了,说起来真是托了姑娘的福,进了京城,竟是事事顺利。”
李小暖满眼笑意的看着朝云,她说的不错,她这话,还真是够多的!朝云扬着眉梢,笑盈盈的接着说道:
“我跟姑娘说过没有?我有个从小带着我长大的姐姐,姑娘不懂这个,象我们这种人,被人买回来,小的时候,就交给大些的姐姐带着,一是当小丫头使唤,二是跟着姐姐学着侍候人。”
李小暖忙点着头,示意自己知道这些,“说起来也真是我命好,碰到个姐姐,真就象亲姐姐一样疼我!十年前,我这姐姐被当时的越州府刘大人买了回去做妾,后来刘大人回了京城,她也就跟着到了京城,我一到京城,就去刘大人家,往后角门上去打听,可巧,打听的那人正是她屋里的嬷嬷,就这么着,我就见着了她,唉,她如今也老了,生了位姑娘,长得真是好…
李小暖抿着嘴笑了起来,朝云忙抬手拍了拍自己的嘴,爽朗的笑了起来,“我就说,我这放越来越多了!”
魏嬷嬷也忍不住笑了起来,朝云忙将话题转了回来,“姑娘知道,我进京时没有路引,姐姐就去求了刘大人,帮我在这京城落了户,唉,我姐姐是个好人,从跟了刘大人,谨小慎微,小心得不能再小心了,凡事都不计较,虽说如今她老了,刘大人不到她房里去了,可还是敬着她的,姐姐帮我落了户,这大事定了,我也就放心了,姑娘给了我那许多银子,我就在京城里转着兜着想找些营生做。我就想了,我既跟了姑娘,好不容易脱了苦海,要做,也只能做些正经营生!转来兜去,可巧就看到这个铺子,二百两银子盘了下来,请了厨子,又请了几个伙计,开了间小饭铺子,专做那些长随,衙役,还有那些办事的小生意人的生意,托姑娘的福,咱们这停云堂,从开门到现在,生意一直红火得不行!”
朝云声音里透出丝骄傲来,弯下腰,抱起包在包袱里的账册子,递了过来,“这是这几年的账册子,姑娘看看,姑娘可别小瞧咱们这小饭铺子,一年下来,可不少挣钱,往后姑娘大了,嫁妆里有间铺子,手头就宽裕了,姑娘看看,不过这么几年,咱们就存了一千八百七十四两银子了!”
李小暖心里惊讶,感动,心酸又喜悦着,一时五味俱全,忙伸手将账册子往回推着,“朝云姐姐,这是你的,都是你的,我不过就是顺手帮了你一把,你这样…我哪里过意得去?这铺子,这银子,都是姐姐的辛苦钱,我哪里能要?”
朝云固执的递着账册子,看着李小暖,笑着说道:
“连我也是姑娘的!从遇到姑娘起,我这日子才算好过起来,我早就打定了主意,这辈子就托庇在姑娘这里了,若不是姑娘援手,象我这种福薄命贱的人,还不知道流落到什么境地呢。”
李小暖心酸起来,强笑着说道:
“姐姐厚爱,小暖担不起,小暖无父无母,也和姐姐一样,是个福薄命贱的,哪里…
“姑娘福泽深厚!姑娘这样的心田,福泽必定深厚!”
朝云急忙说道,魏嬷嬷也忙接过了话头,“姑娘可不能这么说!连唯心大师都说过,姑娘命格贵重,福泽深厚的!”
李小暖转过头,有些无奈的看着魏嬷嬷。
朝云笑着说道:
“反正朝云是跟定姑娘了!”
李小暖转头看着朝云,想了想,慢慢点了点头,笑着说道:
“我就当当这个名份上的东主好了,朝云姐姐,这账册子,你收回去吧,给了我,我也看不懂,还有,这铺子,拆成两份,姐姐占五成,我占五成。”
“姑娘!”
“姐姐既说跟了我,自然要听我吩咐,姐姐若不跟我,那凡事姐姐自己作主就是。”
李小暖摊着手,认真的说道,朝云笑了起来,只好点头答应着,取了放在包袱最上面的小匣子,递了过来,“这些银票子,姑娘先收着。”
李小暖笑盈盈的把匣子推了回去,“我这会也不缺银子用,这些银子,你拿回去,若还能找到合适的铺面,合适的生意,就再开几家铺子出来,把生意做大了,嗯。”
李小暖仿佛想起了什么,笑盈盈的看着朝云问道:
“姐姐成家了没有?”
朝云听了开铺子做生意的话,眼睛亮着正要说话,被李小暖问得差点转不过弯来,忙笑着说道:
“不瞒姑娘,我是不打算嫁了,前些年…
朝云顿住了话,斟酌着说道:
“…那些苦,真是想都不敢想,我如今住在铺子后头,天天忙着铺子的事,觉得这日子过得最是舒心,再不想嫁人,再侍候人去!”
李小暖忙点了点头,笑着说道:
“这日子,自己觉得舒心就是最好。”
朝云连连点着头,“可不是,这人哪,自己觉得好,那就是好,象我那个姐姐,如今…
李小暖用手掩着嘴,低着头,笑得肩膀耸动着,朝云醒悟过来,一边笑一边说:
“你看看,我这话多的,都没边了,姑娘出来多大会儿了?再耽搁,只怕那些丫头婆子要找过来了。”
李小暖笑着点着头,朝云利落的系好了包袱,挎在手臂上,看着李小暖笑着问道:
“我若是想见姑娘,要怎么递话到府里去?”
“你就到后角门,跟守门的婆子说找魏嬷嬷就是了。”
李小暖笑着说道,朝云点了点头,爱怜的看着李小暖,笑盈勇的曲膝告了退,从观音殿前门出去了,李小暖看着她走远了,才笑盈盈的带着魏嬷嬷和兰初回去了。

第二天,李小暖直睡到辰初过后,才懒洋洋的起来,由着兰初和蝉翼侍候着沐浴洗漱了,换了身素净的衣裙。
吃了早饭,没多大会儿,空秀方丈就遣了个小沙弥过来,李小暖带着兰初和魏嬷嬷,跟着小沙弥,往后山走去。
走了差不多两刻钟,参天的古树林中现出片粉墙青瓦,素净异常的极大院落来,李小暖异的远远打量着,这古树林,这院落,厚重,古朴中透着不经意的傲然和疏离,冷漠的远离着红尘苍生。
李小暖裹了裹斗蓬,缓步跟在小沙弥身后,又直了一刻钟,才到了院落大门前,小沙弥止住脚步,转过身,双手合什,微笑着说道:
“这里就是师叔祖清修之处,李施主请进去吧。”
小沙弥说着,微微转身,对着兰初和魏嬷嬷合什说道:
“请两位施主随我在外头等一等。”
李小暖转过身,看着兰初和魏嬷嬷,微笑着说道:
“你们和这位小师父在这里等我一等。”
兰初和魏嬷嬷曲膝答应着,李小暖转过身,走上台阶,推门进了院子。
院子里打扫的洁净异常,却静悄悄的一个人也没有,李小暖站在台阶上,左右打量了下,下了台阶,沿着院子正中的青石路,往里面进去了。
又穿过两处同样洁净却没有人影的院子,再过了一间穿堂,穿堂后,生手侍立着一个四十多岁,穿着件雪白的直缀,面容白净异常的僧人,见李小暖过来,双手合什,声音温和清晰的说道:
“请姑娘随我进来吧。”
李小暖微笑着点了点头,跟着中年僧人,沿着抄手游廊,往正屋走去。
到了正屋门口,中年僧人掀起帘子,李小暖小心的跨进了屋里,李些好奇的转头打量着。
屋子极高,五间正房没有做任何隔断,显得轩敞异常,屋里人帘帷是一色的淡灰色细棉布,老榆木桌,椅,榻,几,案等摆放的错落有致。
屋子正中放着张极大的老榆木几案,上面供着尊紫檀木佛祖坐像,几上没有摆放香炉等物,只放着几碟佛手,香椽等素果,淡淡的果香弥满了屋子。


百一十三章 际遇

李小暖正左右打量着,佛像背后转出个五十岁左右、中等个子、身形瘦削的老者来,老者须发皆白,面容沉静,眼神极是锐利,背着手,稳稳的站在李小暖面前,面无表情的打量着她。
李小暖有些好奇的打量着老者,曲了曲膝,微笑着问道:
“您就是唯心大师?”
唯心大师还是面无表情的看着李小暖,没有说话。
李小暖怔了怔,恍然笑了起来,站直身子,往后退了半步,曲了曲膝,微笑着恭敬的说道:
“大师慈悲为怀,必定救人无数,活人无数,援手小暖,在大师密如河中沙砾的慈悲之举中,不过是一粒沙罢了,想来大师已经记不得了,小暖全赖大师援手,才有今日,今天过来,只为磕谢大师活命之恩。”说着,李小暖拎着裙子就要跪下去,唯心大师声音清冷异常的开了口:
“不必,我最厌看人磕头!”
李小暖跪在一半,一时僵住了,心里尴尬着微微恼怒起来,干脆直起身子,抖了抖帕子,也不看唯心大师,垂着眼帘曲了曲膝说道:
“既是这样,小暖就不打扰大师清静了,小暖告退!”
说着,李小暖意态闲闲的转过身,抬脚就要往外走,“站住!”
唯心大师冷冷的叫住了李小暖,李小暖转过身,笑意盈盈的看着唯心大师,正要说话,唯心大师又冷冷的开口说道:
“我最厌听人说慈悲二字!”
李小暖失笑起来,这是什么大师?李小暖低着头,用帕子掩着嘴偷偷笑着,只等着听他说“我最厌看人笑!”
唯心大师盯着李小暖看了一会儿,冷冷的接着说道:
“我最厌救人,从不活人!你的生死贵贱贫富,是你命中注定,与我何干?!”
李小暖抬起头,笑意盈盈的看着唯心大师,点了点头,认真的说道:
“您说的对,人各有命,可人生于世,总要先尽了人力,才好悉听天命,小暖谢大师教诲,小暖告退。”
唯心大师微微皱起了眉头,盯着笑意盈盈的李小暖,声音还是清冷着说道:
“进来喝杯茶吧。 ”
李小暖有些奇怪的眨了眨眼睛,想了想,跟在已经转身往东厢走去的唯心大师身后,进了东厢。
东厢南窗下放着张极大的罗汉榻,唯心大师已经脱了鞋子,盘膝坐到了榻上,抬了抬手,示意李小暖坐到对面。
李小暖也脱了鞋子,在唯心大师对面坐下。
两个穿着雪白棉直缀的中年僧人捧着套极小巧精致的茶杯、茶碗、茶壶、茶叶球、红泥小火炉等物,恭敬的放到了唯心大师面前,垂手退了下去。
唯心大师将宽大的衣袖往上拉了拉,动作舒缓的做起沏茶前的准备来,李小暖仔细看着进退极其有度的两个僧人和那套细致朴拙的茶具,心里疑惑着不解起来,这唯心大师,哪象个清修之人,分明就是个隐居的名门富贵之人!
李小暖歪着头看着唯心大师沏茶,想了想,笑着说道:
“我还有两个从人在院子外头候着,这样的天气,怕她们冻着了,能不能请大师让人给她们找个地方取取暖?
唯心大师手里的动作,顿了顿,抬起头,盯着李小暖看了一会儿,伸手取过榻几上的摇铃,轻轻晃了两下,一个中年僧人闪身进来,唯心大师头也不抬的吩咐道:
“将门口的两人引到门房里候着。”
中年僧人躬身答应着,退了出去。
李小暖舒了口气,放松下来,闲闲的看着唯心大师沏着极其繁杂的茶。
唯心大师沏好了茶,推了一杯给李小暖,自己端起一杯,缓缓品了一口,微微闭着眼睛品了品,露出丝满意的神情来。
李小暖一边将杯子放在嘴边似喝非喝着,一边看着一脸陶醉的唯心大师,这老头,倒也有意思。
唯心大师又品了两口茶,才睁开眼睛,放下杯子,看着李小暖,声音里仿佛少了些清冷,慢慢的说道:
“你的命相,有些古怪,我竟看不透。”
李小暖呆了呆,放下杯子,抬头看着唯心大师,唯心大师凝神仔细看着李小暖,拧起了眉头,“你与这世间人都不同,我竟看不明白。"
李小暖的心猛然跳了几下,仿佛要从喉咙里蹦出来,忙闭着嘴,极力舒缓着心里的乱跳,笑着说道:
“大师又不是神仙,难不成还想看明白这世间所有事、所有人?这天下,大师看不明白的人,看不明白事,多了去了,岂只我一个!"
唯心大师拧着眉头,轻轻摇了摇头,“这天下,我想看明白的,都能看明白,天禧二十六年,我头一回见到你,你魂魄凝练却飘摇,时附时离,变幻不定,极是古怪,我想了这些年,也没想出个究竟来。”
李小暖胆颤心惊着,只觉得有些握不住手里的杯子,忙放下杯子,努力平稳着心神,强笑着说道:
“大师说的这些,小暖听的害怕得很。"
唯心大师正要说话,门口传来两声清越的银铃声,唯心大师伸手拿起旁边的拉钤,摇了一下就放下了,李小暖正疑惑着,门口处已经由远及近,传来阵起落分明的脚步声。
门帘掀起,一个穿着深灰斗篷,中等身量,微微有些发福、气度儒雅的五十岁左右的老人大步进了屋,老人面容和善,精神极好,脸上带着丝笑意,眼睛亮得仿佛要发出光来。
李小暖忙直起身子,就要下榻,老人扫过李小暖,眼里闪过丝惊讶,忙哈哈笑着抬手止住了李小暖,“这位小友,快坐回去!快坐回去!大师可是最厌这些俗礼!咱们入乡就要随俗,可不能惹主人不快!”
李小暖直着上身,迟疑着看向唯心大师,唯心大师也不看她,转头看着刚进来的老人,面容微微和缓下来,轻轻颌首打着招呼,身子动了动,挪到上首坐着,指了指自己刚才坐的位置说道:
“坐!"
老人去了斗篷,随手扔到了旁边的椅子上,脱了鞋子,盘膝坐到榻上,探头看着榻上的茶具,抬眼飞快的扫了李小暖一眼,转头看着唯心大师,笑容满面、垂涎欲滴的说道:
“怪不得今天一早就摇了幅好卦出来,果然今天是来对了,竟能喝到大师亲手煮的茶,真真是好口福!”
唯心大师重又沏了杯茶,推给了老人,老人双手捧起杯子,眯着眼睛,缓缓喝着一口,极其陶醉的品着,李小暖也端起杯子,抿了一小口茶,心里疑惑着嘀咕起来,这样的茶汤哪里好喝了?净是茶叶末末!她最讨厌这种把茶叶磨成末煮成汤的所谓茶!
唯心大师也端起杯子,闭着眼睛,慢慢的品起茶来,李小暖放下杯子,好奇的看着两人慢条斯理的品着茶,还真是青菜萝卜,各有所爱。
两人品好了茶, 老人看着唯心大师,笑呵呵的问道:
“手谈一局?
唯心大师嘴角闪过丝笑意,点了点头,拿起摇铃摇了两下,两个中年僧人进来,轻悄利落的收拾了茶具,摆好了棋盘,老人抓了把棋子在手,猜单双定了黑白子,唯心大师执白,老人执黑,两人聚精会冲的下起棋来。
这一盘棋、足足下了将近两个时辰,李小暖极其无聊的坐在旁边看着,只觉得困倦一点点涌上来,用帕子掩着嘴,偷偷打着了呵欠。
一局下完,两人认真的数着目,定了输赢,老人输了七八个子,懊恼的大叫着一时不察,要再来一局,唯心大师微笑着只不说话。
李小暖苦恼的掩着嘴打着呵欠,心里盘算着要赶紧找个话头,告辞回去。
老人回头看着李小暖,哈哈笑了起来,转头看着唯心大师说道:
“咱们光顾着下棋,可冷落了这位小友了.
唯心大师转头看着李小暖问道:
“你棋艺如何?
李小暖笑着摇了摇头说道:
“我没学过棋,一点也不懂。"
老人诧异起来,“小友既是……竟然不会这棋,哈哈,小友年纪尚幼,又是极聪明伶俐的人,就现在学起,亦为时未晚,这棋,也简单,说到底,不过就是‘做活’二字罢了.
李小暖歪着头看着老人,笑着说道:
“下这棋如行军打仗,最是变化多端,复杂难猜,太费心思了些,我可不想学。”
老人呆了呆,抬起头,看着唯心大师说道:
“这位小友倒也……有趣、有趣!”
唯心大师转头看着李小暖,没有说话,老人也转过头,看着李小暖,笑着说道:
“既不爱这棋,小友于这佛法上,必定是精研的?
李小暖笑了起来,摇了摇头,“我不懂棋,更不懂什么佛法,我是来谢大师的救命之恩的,可不是大师的友人。”
老人愕然的转头看着唯心大师,呆怔了片刻,才说出话来,“救命之恩?
“救倒说不上,她和我有些缘法罢了。”
唯心大师淡淡的说道,老人转过头,仔细打量着李小暖,轻轻叹了口气,缓缓的说道:
“能和大师有缘,真是小友的福气.


 第一百一十四章 彩头

李小暖笑着点了点头,“小暖能够长大,都是赖大师所赐。”
“我说过!你的生死贵贱贫富,是你命中注定,与我何干?”
唯心大师冷冷的说道,李小暖挑着眉梢,恼怒起来,转头看着唯心大师说道:
“我不过客气客气,你这么计较做什么?亏你还是学佛之人!”
老人睁大眼睛,愕然看着李小暖,又转头看着满脸愕然意外的唯心大师,高高挑着眉梢,面容古怪的说道,“小友果然和大师有缘!”
唯心大师盯着老人看了一会,转头看着李小暖,冷冷的吩咐道, “明天早些过来,我教你下棋!”
李小暖坚定的摇了摇头, “我说过,我不想学!”
老人满眼兴致的看看李小暖,又看看唯心大师,唯心大师盯着李小暖,半晌才说出话来, “你想要什么?”
“我想我该告辞回去了。” 李小暖直起上身,笑盈盈的说道,老人眉梢挑的更高了,想了想,转头看着李小暖,温和的说道: “大师于围棋一道,造诣奇高,是我元徽朝国手,世间爱棋之人若能得大师指点个一子半目的,都是极大的福缘,小友不可任性!”
李小暖转头看着恼怒里带着几分固执的唯心大师,想了想,笑着说道: “大师会不会玩五子连珠?”
唯心大师怔了下,想了想,摇了摇头,老人也拧眉思量着,笑着问道: “什么是五子连珠?我倒没听说过。”
李小暖伸手抓了把围棋,飞快的在棋盘上放了五个子,“这就是五子连珠,双方各执一色,交替落子,不管横,竖,纵,谁先五子相连,谁就赢了,玩过吗?”
李小暖歪着头,眯着眼睛笑盈盈的看着唯心大师和老人问道,唯心大师盯着棋盘,摇了摇头,老人仔细想了想,也摇着头,李小暖垂着眼帘,掩饰着眼底的笑意,没听说过,那就好。
“这五子相连,除了交替落子,旁的都不讲究,也无谱可打,无藉可查,抢着先手做成五子相连,不过是凭着各人的……眼力罢了,大师要教我学棋,总要在棋上先赢了我,让我心服口服才行。”
唯心大师盯着李小暖看了一会儿,又转头看了看棋盘,轻轻“哼”了一声,傲然点了点头。老人眉头掀的高高的,诧异中又透出些好笑来,看看唯心大师,又看看李小暖,李小暖暗暗舒了口气,笑盈盈说道, “那咱们三局两胜,猜枚定先后。”
唯心大师点头答应了,老人忙往边上让了让,让李小暖坐了过来,自己兴致勃勃的凑在边上看着热闹。
李小暖和唯心大师猜枚定了先后,头一局,不过十几步棋,李小暖的五子连珠就先连成了。
唯心大师眉头紧皱着,神情凝重起来,落子也越来越慢,李小暖照样落子如飞,接下来的两盘棋,李小暖又抢了先手,不过一会功夫,连赢三局。
旁边凝神观棋的老人惊奇起来,抬头看着唯心大师和李小暖说道: “这里头有玄机,大有玄机!让我试试!”
李小暖笑容满面的边捡着棋子,边笑容满面的说道“ “你和大师下,还是和我下?”
“和你!”
“和我啊……” 李小暖拖着长音,眼珠微转,笑着说道: “和我下,可不能白下,你得有彩头才行。”
唯心大师正凝神想头刚才的棋路,听了李小暖的话,转头看着老人说道: “你赢不了她”
李小暖忙赞同的连连点着头,老人笑了起来,大度的说道: “无妨,这位小友烂漫洒脱,玲珑聪慧,输了这彩头,就当是给小友的见面礼了,小友想要什么东西做这彩头?”
李小暖笑意盈盈的思量着,眼神瞄过老人身上配着的玉珏,那玉古朴异常,仿佛笼着一层淡淡的光泽,这块玉只怕价值连城!
李小暖心低飞快的盘算着,这老人穿戴、气度都 不凡,必定有些来历,这彩头,可不能要小了!李小暖歪了头,仔细想了想,迟疑的说道: “我吧,其实也不缺什么,这会儿,倒还真想不出要什么,这样吧,这彩头就先寄着,算你欠我的,往后你答应我一件事,或是帮我做件事就行了。”
老人哈哈大笑起来,转头看着唯心大师说道: “我就喜欢这样的孩子!”
唯心大师脸上也露出丝笑意来,转头看着老人说道: “你只当心,这事必定小不了。”
老人笑着点着头,转头看着李小暖,温和的问道: “你叫小暖,姓什么?”
“李,李小暖。”
老人点了点头,认真的说道, “好,我记下了,不过,小暖,我不过是个闲散白衣,可做不得大事,你托付的事,我若做不了,可没法答应你。”
李小暖连连点着头,“那是自然,若有什么事,必是先生能办得到的。”
唯心大师看着老人,眉梢微微动了动,想了想,轻轻摇了摇头,伸手将棋盘推到了老人旁边。
李小暖满眼笑意的陪老人也下了三盘棋,赢了三盘棋。
老人拧着眉头,不停的懊恼着后悔着这一步棋和那一步棋,李小暖直起身子,笑盈盈的看着唯心大师说道:
“时已过午,小暖先告辞了。”
唯心大师若有所思的看着李小暖,缓缓点了点头,李小暖转过头,看着老人问道:
“小暖若寻先生,要到哪里去找?”
“是我疏忽了,我姓唐,名济远,你若找我,就让人到讲堂巷唐府,只说寻随云先生就是。”
李小暖眼睛亮亮的绽放出满脸笑容来,唐济远看着眼睛亮亮的李小暖,有些明了的笑着问道:
“你想到让我做什么事了?”
“嗯!”
李小暖重重的点着头,笑颜如花的说道:
“我一回到京城,就让人去先生府上。”
“好,我等你,我府里,好东西可多的很呢!”
随云先生连连点着头,满眼笑意的说道,李小暖轻盈的跳下榻,冲着唯心大师和唐济远曲膝行了福礼,告了辞,出门沿着抄手游廊,往院外走去。
唐济远目送着李小暖出了屋门,转过头,眉飞色舞着正要说话,见唯心大师只顾低着头、拧着眉,一边思索着,一边在棋盘上摆来摆去的放着棋子。
唐济远想了想,把话咽了回去,低着头,和唯心大师一起研究起李小暖的五子连珠来。

李小暖满心喜悦的回到福音寺旁的院落里,一迭连声的吩咐着赶紧收拾东西,当天就要赶回去。
魏嬷嬷满脸的莫名其妙.
“姑娘这是怎么了?这饭还没吃,就急着让人收拾东西赶回去,有什么事这么急着的?”
李小暖拎着裙子,掂起脚尖,兴奋的在屋里转着圈,笑盈盈的说道:
“好事!今天我得了个大彩头!大大的彩头!古萧的先生,有了着落了!嬷嬷赶紧让人传饭,赶紧吃饭!赶紧收拾东西,赶紧回去!”
魏嬷嬷笑着摇了摇头,急忙出去吩咐了下去。
进了腊月,古家喜事连连,名满天下的学问大家随云先生唐济远收了古萧为弟子,随云先生一向收徒极严,非聪颖通透、天份过人者不收,从他成名至今这三十几年,列入门墙的,也不过区区四人而已,这第五个弟子, 只怕就是他的关门弟子了,一时间,连中三元的古状元之子,拜到了随云先生门下,成了哄动京城的大事。
古家一时热闹非凡起来,与古家但凡有点往来的,都备了厚厚的贺礼登门或不登门的恭喜道贺,没有往来的,也辗转几个来回,仔细寻找出那么一星半点的关系,扯出些牵连来,往古家送着礼,挤过来道声贺。
周夫人从早到晚,脚不连地,没半分闲空儿,忙得容光焕发。
古萧只觉得晕晕乎乎的,过了好几天也没明白过来,怎么突然就成了随云先生的弟子!
李老夫人长长的舒了口气,半夜里在院子里上了香,喃喃的和儿子说了半天话。
一,唐家子弟中,出仕为官者极多,随云先生的四个弟子中,最小的程恪,不提这汝南王世子的身份,就是单说人,前些年在边关,一场场战事打下来,也以狡猾狠辣、料敌精准而薄有名气,算起来,四个弟子,如今个个都是名动天下的大人物。
随云先生的护短,也和他的学问才华一样出名。
腊月初三日,古云姗顺利生下了金家长房长孙,金家遣了管事,换马不换人,一路飞奔,隔天就将喜信报进了古府,周夫人接了信,双手合什念着佛,一时不知道怎么高兴可好。

景王府后园水阁里,火地龙烘得阁子里温暖如春,阁子窗户大开着,周景然皱着眉头,懒洋洋的躺在摇椅上,端着杯温热的女儿红,有一口没一口的慢慢喝着,出神的看着窗外飘摇的雪花,程恪躺在周景然旁边的摇椅上,脚高高的翘在旁边的高几上,双手搭在腹部,闭目养着神。


第一百一十五章 找死

周景然喝完了杯子里的酒,将杯子举在眼前,眯着眼睛看着手里通体透亮的定窑杯子,突然暴跳起来,将杯子狠狠的扔到了窗外, “混帐!混帐东西!”
程恪睁开眼睛,斜睇着周景然,打了个哈欠说道, “这一会功夫,你都摔了七八个杯子了,你若真的不想去,进宫找皇上说一声不就行了,也不是什么大事。”
周景然颓然的倒在椅上,往后仰着,长长的叹着气,冲着程恪的方向点着手指说道: “你也是个混账东西!净说混账话!”
程恪重又闭上眼睛,半晌,才慢吞吞的说道, “我跟你说过,这几年里头,咱们跟诚王,大大小小结了那么多梁子,诚王若能不计较,自然也不会计较你是接了那个折子,还是没接,若计较,你就接了折子跑这一趟,以往那些事,就能因为这趟就了了?”
周景然紧紧抿着嘴,转头看着程恪,闷闷的说道, “能少一事就少一事吧,你也知道,那折子,背后是二哥,我若不去,说不定他还留着什么后手,大哥回来了,指不定又要生出什么别的事来,咱们也不过是辛苦些,跑上这么一趟,只要别再生事,也就值了。”
“你既然能这样想得开,那还摔这些杯子做什么?你可别像上回那样,说是去低头陪礼的,结果把人家的正堂给砸了。”
周景然恼怒的看着程恪, “那是你砸的!”
程恪也不理他,自顾自懒懒的说道, “这样的天,我是一点也不想往外头跑,这趟差使,我跟你说,你就是不去,也坏不到哪里去,去,也好不到哪里去,反正也就这样了,姚家那亲事,诚王那样给咱们没脸,咱们已经忍了,这门亲事,他要,我给他就是。”
程恪挥着手,大度的说道,周景然眯着眼睛,斜斜的瞄着程恪, “我告诉你,你打的那主意,不管用!没有姚国公家大小姐,还有赵国公,钱候爷,孙王爷,李丞相家小姐,要真是再说别家,你再想挑姚家大小姐那样的好性子,可就难了,你可想清楚了。”
“你不是说妻弱妾强不利于家门?换个强的,不是正好。” 程恪拧着眉头,闷闷的说道。
周景然被他堵得重重的“哼”了一声, “我可是为了你好!”
程恪浑身阴郁着往后仰去,周景然忧虑的看着他,叹了口气说道, “出去一趟也没什么不好,你看看你,天天就这么闷着,这也提不起劲,那也没心思,老这么着也不成,这趟出去就当是散散心了,一路上打打猎,看看景,也好把你身上这闷气散掉些。”
程恪上身抬起来些,瞪着周景然,半晌才说出话来, “二十天里,咱们要来回奔波三千多里,还打猎?还看景?你?不把你骨头颠散就算好的了!”
周景然脸色阴沉了下来,站起来,走到窗前,眯着眼睛看着窗外纷飞的雪花,程恪也从摇椅上站了起来,踱到周景然身旁,默然看着窗外的雪花。
半晌,周景然才转过头,看着程恪,低声说道, “往年里,要是这样的折子,父亲必定是留中不发,今年……”
程恪垂着眼皮,没有接话,周景然低低的叹着气,程恪转过头,看着周景然,低声说道,“父亲让我把千月带上,让我和千月片刻不能离你左右。”
周景然猛然转过身来,眼神瞬间锋利起来,程恪目光凝重的看着他,低低的接着说道, “父亲说,我在明,千月在暗,纵有些见不得人的阴暗伎俩,他也能放心多了。”
程恪看着周景然,顿了顿,垂了眼皮,声音有些含糊的说道, “你我都大了,父母总有放手的时候。”
周景然眼神茫然着伤感起来,缓缓转过身,背着手看着窗外凌乱不已的飘雪,半晌,垂着头坐回到摇椅上,取了只杯子又倒了杯酒,慢慢喝了一口。程恪也坐回到摇椅上,倒了杯酒,冲周景然举了举杯子,一饮而尽。
周景然慢慢喝着酒,在摇椅上晃了一阵子,转头看着程恪说道, “咱们明天一早就起程了,随云先生那里,你去道过贺了?”
程恪点了点头,周景然挑着眉梢,突然有了兴致,直起上身,满眼困惑的看着程恪道, “这随云老头,号称非天份极高者不收,连我这样的,他都看不上眼去,你倒是说说,你那个傻表弟,倒底是哪一点入了他的眼了?我想了这两天了,也没想明白!”
程恪直起上身,看着周景然,脸上的神情古怪起来, “我去的时候,先生正一个人在后园里喝闷酒,我就坐下来,陪着他喝了两杯,他也不说话,就是长长短短,不停的叹气,我跟他道贺,他竟起身走了。”
程恪挑起眉梢,笑了起来,往周景然身边探了探身子说道, “这弟子,八成是老头被迫收的,我就是没想明白,是什么人能压着他收弟子,再说又是古家这样的……”
周景然想了想,突然大笑起来,一边笑一边跺着脚, “我倒要看看,随云老头怎么把那块傻木头雕出颗七窍玲珑心来!”
程恪眉梢高挑着,也跟着大笑起来, “这回先生可再没心思‘闲来无事听花落了’,也省得他今天一个主意,明天一个想头的折腾我!可怜古萧,不知道要被先生折磨成……!”
程恪仿佛突然想起了什么,一下子呆住了,脸上神情变幻着,突然跳了起来,满脸兴奋的说道,“我要去趟讲堂巷!”
周景然急忙跳起来,一把拉住程恪,兴奋的问道, “有什么热闹,咱们一起去!”
程恪轻轻咳了几声,扭着头生硬的说道, “没事!”
“你能骗得过我?”
“真没事,我就是想着,先生教学生,一向严苛,古萧……倒不如……干脆就住到唐家去,也便于日夜攻读,早日成才。”
周景然睁大眼睛瞪着程恪,突然捧腹大笑起来,倒在摇椅上,指着程恪,只笑得说不出话来,程恪狠狠的瞪了他一眼,转身大步出了水阁,急急的往外走。
周景然笑够了,从摇椅上站起来,慢慢踱出水阁,外面侍候的小厮急忙上前给他披上斗篷,周景然裹了裹斗篷,看着已经走远了的程恪,忧虑的皱起了眉头。

第二天凌晨,周景然和程恪带着仪仗,在千月,远山,青平等众小厮护卫的拱卫下,出了城,往太原城方向疾驶而去。
这天,一行人进了桃树驿,驿丞冻得淌着青鼻涕,提着灯笼候在驿路上,见车队过来,急忙在前头引着车队进了院子,青平和静安半扶半拖着周景然下了车,驿丞急忙跪在地上重重磕着头,程恪从后面车上过来,用脚踢了踢驿丞高高撅起的屁股吩咐道,“赶紧让人准备热水,多多的准备,快去!”
驿丞急忙爬起来,转着身团团长揖着,往后退了几步,才转过身,往后面火房奔去。
周景然扶着青平进了正屋,正屋里早就烧得温暖如春,周景然倒在炕上,舒服的叹了口气,指看南海和千月吩咐道, “赶紧侍候爷沐浴,泡透了,南海好好给爷捏一捏,千月再给爷针一针,唉哟,爷这骨头也散了,这肉也僵了,你们两个,可要给爷好好疏散疏散!”
千月和南海恭身答应着,南海退出去准备热水去了,千月悄无声息的侍立在屋角的阴影里。片刻功夫,洛川已经带着人,送了晚饭过来。程恪安排好外头的防务,掀帘进了屋,洛川侍候他去了斗篷,净了手,盘膝坐到了炕头上,周景然勉强坐了起来,扫了眼满桌的鸡鸭鱼肉,皱着眉头说道, “又是这些东西,这让人怎么吃?”
程恪坐在周景然对面,掂起筷子,一边挑拣着,一边说道: “天天说,你也不嫌烦,忍忍吧,这驿站里,能有这样就不错了,赶紧吃些,早点歇着,明天还得早点起程才行,前头下大雪了,路上不好走。”
周景然长长的叹了口气,无奈的掂起筷子,在各个盘子挑来挑去,勉强吃了些,就扶着青平,往后面净房沐浴去了。
程恪到厢房沐浴洗漱好,换了身干净衣服,重又进了正屋东厢,周景然正扶在炕上,舒服的由着南海按捏着各处。
程恪坐到炕沿上,从怀里取了个匣子递过去,“京城的信儿已经到了。”
周景然点了点头,示意程恪启开。程恪手下微微用力,捻开漆封,打开匣子,取了两张极薄的纸出来,扫了一眼,递了一张给周景然,自己抖开另一张,凝神仔细看了起来。
周景然坐了起来,接过薄纸,扫了一眼,随手丢给了程恪, “没什么事。”
程恪仿佛没听到周景然的话,紧紧盯着薄纸,额角青筋跳动着,狠狠的把手里的薄纸拍在了炕上,从牙缝里狠狠的挤出两个字来。 “找死!”